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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重生之嫡高一筹 > 第八十三章,

第八十三章,

萧龙洛屏住气息,等待龙渄的回答。

里面的龙渄却似知道萧龙洛在外面偷听,语声倏然转低,让人无从听个分明。

萧龙洛又是急又是气,却偏偏做不得声。

太后沉默良久,才应道:“你重情重义,这也是好事,哀家答应你,回京后也会替你向皇帝讨下这两个恩典。”

龙渄朗声道:“多谢皇祖母!”

太后呵呵地笑,“你这声皇祖母,真正来之不易。”

萧龙洛心中甚是不安,没办法耐着­性­子继续偷听,缓步离开。想到萧龙淇,他去了她房里,落座后开门见山,将方才之事说了,之后又道:“龙渄与季青城颇有些交情,他今日不会是为自己求娶卫昔晽之后,顺便提了季青城与卫昔昭的婚事吧?”

萧龙淇脸­色­微变,强作镇定地道:“应该不会吧?这种事他怎么好张口呢?”

萧龙洛不屑冷笑,“今时的龙渄,与往日的六皇子,完全就是两个人,还有什么是他不好意思张嘴的?”

“若真如此,可就真不好办了。”萧龙淇举止柔雅地抚了抚额,“我们两个岂不是都要心愿落空?”

“父皇待我虽也不错,可终究还是更宠爱你,你是他视为瑰宝的人物,和他张口讨门婚事,总是容易得多。”萧龙洛语声恳切,“你就别想着用真心打动那个人了,让父皇直接赐婚不是更好?”

萧龙淇面­色­微红,赧然道:“这种事,怎么和父皇说得出呢?”

“不说也罢,你等着喝他与别人的喜酒吧,不要怪我没提醒你。”

萧龙淇见萧龙洛有要走的意思,目光微闪,笑问道:“你这么催促我,还不是为了你的亲事么?说起来我倒是想问问你,你对卫昔昭究竟有几分真心?因为当下形势要娶她,又占了继承?”

“这事说起来,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萧龙洛难得坦诚地笑起来,“是真的,真说不清。”

“其实这样也好,总比我这样要好,一股子执念又有何用?人家根本不领情。”萧龙淇伤心地低下头去。

“­阴­差阳错之事,你看开些。”

“我哪里比不上卫昔昭了?”萧龙淇眼中闪着泪光。

萧龙洛是真的想出言安慰,却不能用贬低卫昔昭来换得萧龙淇的欢欣,只是笑道:“美貌有才情的女子比比皆是,不是谁比谁好不好的事,是姻缘际遇所定,钻这种牛角尖又是何苦来呢?”

萧龙淇意味深长地凝了他一眼,“终归还是有几分真心吧,否则怎会连一字半句的贬低都舍不得?”

萧龙洛扯扯嘴角,只是笑。

——

两日后,卫玄默返回龙城。

卫昔昭发现父亲清瘦了几分、憔悴了几分,在告别之时强忍着没有让父亲看到的泪水,再也无法控制,滚落腮边。

卫玄默温和地笑着,布有薄茧的粗糙大手为女儿拭去泪水,“没事,此行虽有意外,却是有惊无险,不必难过。”

卫昔昭只希望在有生之年,不会再看到父亲出征。即便征战能够带回无上荣耀,她亦希望自私一次,看父亲一生安好。

最重要的,不过是亲人的平安喜乐。

许氏见到卫玄默,先是强颜欢笑,之后便忍不住落下了伤心地泪水,说了小产之事。

卫玄默细问了原由,得知出事时卫昔昭去了别院养病,一声“活该、自找”忍了又忍,才没有说出口。

而管家和冯喜同声禀报的却是卫昔昭出门路遇截杀之事,自然提起了大姨娘和卫昔昀双双不见踪迹的事。卫玄默思量半晌,很轻易就理清了前因后果,得出的结论依然是许氏自己惹祸上身——如果不放那两人走,又怎么会出接下来的这些事?

而使得许氏小产的人——卫玄默想,他猜测的应该是正确的。除了一个人,别人都没有那份心机,更不能做得滴水不漏。

回府当夜,季青城与卫玄默一起用饭,之后将书房给卫玄默让了出来,搬回了兰苑。第二日一早,卫玄默把三姨娘叫到书房,说了一会子话。之后开始着手暗中调查的,只有卫昔昭被劫杀之事。妾室与庶女不见了,传出去是家丑——外人谁会有闲情听这些府中是非,他们只在意看到的结果。所以,这件事还是要和许氏、卫昔昭保持一致的默契,不可声张,低调行事。

卫玄默忙碌家事之余,太后几次召见他与季青城。

萧龙洛向太后身边的宫女、太监打听过,听说太后询问的都是关乎龙渄的前尘、现今事。另外谈及的,就是卫昔昭。

为此,萧龙洛颇为不安,卫家人、住在卫府的这些人,甚至于太后,都让他不安。

太后前去祭祖那两日,钦点卫玄默随行。与此同时,一道圣旨到了龙城,皇帝命巡抚许兆谦返京,任兵部侍郎——许家人,要离开龙城了。

在祭祖这两日,萧龙淇称水土不服,萧龙洛称染了风寒,都没有随行,自然是另有打算——太后在近前的时候,他们对什么事都是敢想却不敢做,此时这个机会,他们自然不会放过。

第一日,季青城被萧龙淇身边的人请去了行宫。

卫昔昭听说后,心里真的有点不是滋味——不怕明争暗抢,怕的就是这种用地位压人的事。现在萧龙淇是蓄意为之也好,被逼无奈也罢,是要用她公主的身份和季青城黏在一起。

着实恼人。

从父亲回府后,听小九说,季青城忙得每日只睡两个时辰,这也是她平日难得见到他一次的原因。

直到日落,季青城还没回府。

那位公主要是用个美人计什么的……卫昔昭没敢再想下去,也是觉得自己实在无聊,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为何如此。是为感情,是怕季青城对自己食言,还是他没时间陪自己却去陪了别人整日?

分不清楚,也懒得分清楚。

正心烦意乱的时候,有人来传话,说萧龙洛要见她。

卫昔昭懒得去管什么体统礼仪了,隐隐觉得他和萧龙淇一样,都没安好心,命人说自己病得厉害,便转到寝室,和衣卧在床上。

萧龙洛今日喝酒喝得有些多了,见卫昔昭躲着不见自己,更加焦躁,索­性­直奔玲珑阁而来。

这一下,让卫昔昭有些措手不及,本想打扮出个病态来,随即就又觉得没必要。让萧龙洛知道自己不愿意相见也好——父亲都不愿意与皇室中人攀关系,自己待人冷淡些,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萧龙洛到了院中,卫昔昭怕他径自到室内,忙快步迎了出去。

借着院中悬挂着的灯笼的光亮,卫昔昭看到萧龙洛身着玄青­色­锦袍,长身玉立,屈膝行礼后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我来——”萧龙洛对她说话,觉得单刀直入过于唐突,可不这样直接,又没办法将话题婉转道出,停顿片刻道,“来向你要句话。”

“是关于什么事?”

“我要娶你为妻。”萧龙洛靠近卫昔昭一些,“等我回京后,便可封王,我要你做我的王妃。”

卫昔昭蹙眉,缓缓退后,“此事……殿下该去问家父,旁人说什么都是徒劳。”

“何必要你父亲点头呢?”萧龙洛道,“只要你我情投意合,太后便会为你我赐婚,这样不是更好么?”

卫昔昭听了漾出讽刺的微笑,“可是,所谓情投意合,又从何说起呢?”

“儿时你我两小无猜,此次季青城、裴孤鸿久居卫府,有人送信回京城,曾说起你。我是为了你才来到龙城,这些还不能说明我的情意么?”

卫昔昭先是觉得自己没听懂,之后就觉得萧龙洛有些强词夺理。从京城到龙城走一个来回,就能说明什么情意——实在是有点可笑。这大抵是个被女子惯坏了的皇子,他稍有付出,似乎别人就该感激涕零;他却没想过最根本的一件事——谁要你这么做了?谁又需要你这么做?其实,还是他另有所图,她此时已经确定这一点了。

萧龙洛浓眉深锁,定定凝视着卫昔昭,“你不说话,是不愿意么?”

“昔昭蒲柳之姿,并不值得殿下厚待。况且,此事不论怎么说,殿下还是应该去找家父,才更合适。”卫昔昭再次屈膝行礼,“天­色­已晚,殿下请回行宫歇息。”

“你不愿嫁我,是不是想嫁给季青城?”从来是女子勾引他、讨好他,从来是他拒绝别人,今夜被这样对待,是萧龙洛有生以来第一次,不可避免的,他有些恼了,“他有什么好?容貌俊美,便值得你为他放弃一生荣华么?我哪里比他差了?”

正常情况下,卫昔昭应该生气。可此时听了这一番指责,她却忍不住地勾出一抹浅笑。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人误认为好­色­之徒——只为了男子的容貌,便可放弃荣华富贵,这该是万里挑一的花痴行径吧?

一旁的飞雨听了,也是忍着笑意,转脸看向别处。

主仆二人是不由自主的无心之举,却把萧龙洛激怒了。“你笑什么?你倒是说话啊!”他这样冷声说着,抬手去握卫昔昭的手。

“殿下自重些!”飞雨飞快出手,将卫昔昭轻轻向后一推,之后向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

☆、第八十四章

“你给我滚开!哪里有你说话的余地?!”萧龙洛劈手成掌,击向飞雨。

飞雨灵巧地一个闪身,避了过去。

萧龙洛索­性­收手,喝令随行的两名侍卫:“把这贱婢给我拿下!胆敢对我动手,论罪当诛!”

“飞雨只是护住心切,何来死罪?!”卫昔昭闻言恼了,反声指责,“皇子既无要事,便不该夜入内宅。论对错,也是殿下有错在先!”

那两名侍卫哪里敢耽搁,上前就反剪了飞雨的手臂。飞雨能够挣脱,却怕因为自己而使得卫昔昭得罪萧龙洛,咬了咬牙,没反抗。

“你……你竟偏袒一个奴婢,竟丝毫也不把我放在眼里!”萧龙洛因为失望而怒极,“你既然想要我找个借口,我找便是!来来来,随我入室内密谈要事!”说着不由分说,又去捉卫昔昭。

飞雨忍不住了,睁开侍卫,再次挡在卫昔昭前面,“我家小姐身子不适,今日没有­精­气神见客,殿下该回去歇息了!”

萧龙洛抬腿便踹在了飞雨心口。

萧龙洛的身手一般,身份却让人诸多顾忌,飞雨只是微微后仰,硬生生接下了那一脚。

“殿下欺人太甚!”在廊下观望的沉星被气急了,拔腿就往外面跑去。皇子又如何,难不成还找不出一个能约束他的人么?

萧龙洛再次厉声吩咐侍卫将飞雨拿下。

卫昔昭则只顾着飞雨的伤势,要将人带进房里查看。

“将这些行径不轨之人拿下!”

随着熟悉的醇厚语调,季青城阔步走进院中,身后跟着几名侍卫。这几道素冷的身形,让玲珑阁众人心中升起一股暖流。

几名侍卫先将萧龙洛的人绑了,拖出了玲珑阁。

萧龙洛看到季青城,只有更气,“敢动我的人,你是要造反不成?!”

“谁是谁非,我来日自会向太后禀明。”季青城对飞雨打了个手势,随后将卫昔昭护在身后。

飞雨这才进了室内。

季青城语调平宁,给出两个选择:“你是走出去,还是被打出去?”

“我来找她,有事相谈,你有什么资格阻止我?”萧龙洛责问道。

季青城微眯了眸子,“卫大人回府之后,我便会提亲求娶昔昭,你说说看,我有没有资格阻止你扰她清静?”

萧龙洛蹙眉,从牙缝里磨出一句话:“你、你痴心妄想!”

“趁我将你绑到太后面前之前,你还是回行宫为好。”季青城握住卫昔昭冰凉的小手,转身走进室内,不再理会。

萧龙洛欲追进去,却被季青城的侍卫拦住去路。僵持片刻,他只得愤愤离去。

卫昔昭先去看了飞雨,听飞雨说并无大碍,且已服了药丸,这才稍稍宽心,回身找季青城,他已到了东此间,懒懒卧在她平日最长待的美人榻上。

“侯爷似是累了?”这话里,卫昔昭的揶揄居多。

“是有些累。”季青城握住她的手,戏谑一笑,打趣回去,“这般善解人意,委实难得。”

卫昔昭趋近他一点,没闻到酒味,“公主——这么早就让你回来了?”甚至连酒也没跟他喝?

“莫非你盼着我彻夜不归?”季青城在猜测,自己嗅到的是不是醋意。

卫昔昭嗔道:“问你话总是不正经回答。”

“公主误食了一些东西,传膳前便乏了。”

卫昔昭觉得这话里大有文章,“怎么会误食呢?是不是你和小九做的手脚?”

季青城笑,虽然笑得无辜,却等同于默认了。

“你这人……”卫昔昭愉悦地笑了起来。

“高兴?”

“嗯。”

季青城环住她腰肢,“我提亲,你高兴么?”

“……”

季青城只好迁就她,换个说法,“和我在一起,你高兴么?”

“嗯,有一点点高兴。”卫昔昭吝啬地伸出食指晃了晃,随后,手落在他眉宇间,缓缓描画他漆黑英挺的眉毛。

“过几日我就要返京述职,分别之后,会不会想我?”季青城低声说着,勾低了她颈子。

“这么快就要走啊?”卫昔昭意外,之后,生出些许不舍。

“还没回答我的话。”季青城提醒着,又将她勾低一些,贴着她容颜,­唇­温柔地吻过她脸颊。

“你哪里需要我想着,到时有公主,又有许家小姐陪着……嗯!”卫昔昭的话没说完,便蹙眉轻吟出声,­唇­被他恶意咬了一下,有些疼。

“这是质疑我看人的眼光,还是在贬低你自己?”季青城语带宠溺,深深索吻。

良久,卫昔昭才不再挣扎,因为身形被他放开了。

她抿抿­唇­,­唇­舌有些发麻。侧转了身,用仍有些微凉的双手捂住了发烫的脸颊。

季青城坐起身来,松松抱住她,嗅着她发间、身上的清香,“见得少了都想得厉害,日后相隔千里,该如何是好?”

他走了,就再也没有人像他一样护着自己了。是,还有父亲,可那是不同的。卫昔昭心绪低落起来。

季青城却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把她惹得落落寡欢了,转头就开起了玩笑,“是随我回京城好一些,还是等你及笄之年嫁给我更好一些?”

卫昔昭气闷地道:“怎么都不好。”

季青城轻轻地笑,“那就是要我不回京了?”

卫昔昭胡乱打了他一下,随即也忍不住笑起来。

季青城又道:“我写信给你,记得回信。”

“嗯。”卫昔昭认真地看着他,“你回京时,要不要我帮你准备什么?”

“不必,有这心意就已足够。”季青城目光中飞快闪过担忧,“好好照顾你自己就好。”

“我会的。”卫昔昭郑重地保证。

是这样懂事自立的女孩,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是不忍。毕竟,她该过的是养尊处优的生活。

多想将她放在手心里呵护,可若是不能给她最安稳的生活,该怎么办?若是来日将她娶为结发妻,她仍旧要劳心劳力地经营每一日,该怎么办?

她能甘愿么?而他,又舍得么?

他知道此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知道自己日后该做的是为她把路铺平铺稳。

“闲来无事,想想我就好。”他挂上邪魅的坏笑。

卫昔昭无奈,“闲来无事,少逗我几句就好。”

“我是随太后一道回京,公主、七皇子也要一起离去。”季青城委婉地告诉她,不必担心他走后纷扰不断。

“那还好。”

龙渄也会一起回京。若是可能,不久之后,卫家也会举家迁至京城。这些还未定论,他也就没有对她提及,不想她平白担忧或是空欢喜。

而龙渄却比季青城乐观,此时正笃定地对卫昔晽道:“有太后、青城和许兆谦相助,再加上皇上早有此意,卫大人进京之日已不远,我估摸着就是年前的事了。”

“你是说,我们不久之后就能在京城相会了?”卫昔晽因了惊喜,双眼亮晶晶的。

龙渄笑道:“是。我会全力促成此事。”

“有相见之期就好了。”卫昔晽轻声道,“我真怕你一旦离开之后,我们就是海角天涯了。”

龙渄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怎么会呢?如果只有那些头衔、富贵而没有你,我是不会要的。我想要你跟我过上最好最风光的日子,如此,才不算辜负你。”

是身边这个女孩,在他最潦倒苦闷的日子里,给予他欢笑、温暖,从来不曾计较过他的落魄,从来不怕他一生一无所有。他想,除了她,再不会有人待他至此;除了她,也再不会有人值得他去拼取锦绣前程。

——

第二日晚间,太后祭祖之后回到行宫。她安排在萧龙洛身边的眼线禀明了萧龙洛昨日夜入玲珑阁之事。

太后用罢晚膳,召季青城说话,开门见山道:“昨日之事,哀家已听说了。你素来明辨是非,知道哀家的心站在哪一边,自然也知道哀家会如何向皇帝说明此事,届时皇帝若问起,顺着哀家的话回禀就是。如此,对你、对龙渄、对昔昭都有益处。”

季青城恭声应道:“微臣遵命。”

太后看着面前清雅俊逸的少年,微微一个晃神,便觉时光退回到了多年以前。季青城完全就是另一个季允鹤。季允鹤文武双全,却是命犯一朵桃花,致使多年来命途起伏不定。她希望,季青城这一代的这些孩子,不会发生当年的纠葛、悲剧。她更希望,这些少年人之间的风花雪月,不会使得他们父辈之间已然淡去的恩怨再次浮出水面。

有些女子,从来不曾融入这世间,亦似从来不曾离开这世间。她在与不在,都在影响着别人的生涯。所谓红颜祸水,莫过于此。柳寒伊,她是很多人的劫数。柳寒伊之女——那容颜酷似生母的女孩,会不会又掀起一如当年的惊涛骇浪?

太后想,即便是重现当年景,也是命中注定之事。她无力更改,也无心阻止。她礼佛多年,悟到的其实只有四个字——顺其自然。

有些人,有些事情,就似一场轮回,总会因为新人新事而发生逆转,改变曾经发生的错误、洗清一些人曾经犯下的罪孽。

☆、第八十五章

季青城离开行宫,回到卫府,径直去见卫玄默,说的自然是他与卫昔昭的亲事。

卫玄默沉默良久,才出声道:“你先回京,问过你双亲的意思再说此事。”

“晚辈明白。”季青城道,“只是在此之前,有必要与您道明心意。您疼爱昔昭,对此事赞成与否,至关重要。”

“我若反对呢?”卫玄默问道。

季青城坦诚回道:“等您同意之后,季府再正式提亲,不会惹您不快、使您为难。”

卫玄默露出一丝笑意,“我同意与否,取决于你双亲的态度。去吧,安心回京。”

季青城迟疑片刻,取出一封信笺,“家父的亲笔书信,要晚辈代为转交。”

“我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卫玄默将书信接到手中,命冯喜代为送客。

这门亲事,是良缘还是孽缘?卫玄默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是自己不能够左右的事情。

在那少年郎带着皇上密旨前来龙城、入住卫府的时候,他就预感到会发生什么,却无从阻止。不能阻止他住进卫府,因为除了卫府,一众官员都是季青城查办的对象;不能阻止两个少年人的相见,真有缘,不在同一府邸亦能结缘,无缘的话,日日相见也是枉然。经历过年少岁月的人,谁不知晓这些。

自心底,卫玄默想,自己对长女与小侯爷这份姻缘,甚至是带着几分期许的。而季允鹤,也是和他一样的。季允鹤在书信中言辞恳切,只希望他卫玄默不要计较前尘旧事,给彼此的后人一条畅行的路,若能如此,即便让他付出一些代价,亦是心甘情愿。

都是一样,需要一件事来证明,当年有些事,是有些人一意孤行,酿成了大错。

他不要女儿与皇族中人有牵扯,女儿做到了;他也许想过不要女儿与季青城有牵扯,可这是连他都做不到的事情,又如何能去要求女儿做到。

这日之后,卫玄默将此事压下不提,只等来日季青城双亲的态度。

两日后,太后离开龙城,回京城。季青城、裴孤鸿、萧龙洛、萧龙淇等人随行。

这一年十一月中旬,圣旨送至卫府,命卫玄默进京,就任兵部尚书之职。

在此之前,卫昔昭的日子很有些不好过。

思念,最是磨人。

落雪时、品茶时、作画时,卫昔昭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男子,想起他带来的温暖、安稳、欢笑。

原来有些人,在不经意间已走入人的心海,不可遗忘。

进京之前,收到过他一封信,寥寥数语,如他的人。他从来不是话多的人。看信时,竟热了眼眶,险些落泪。

才明白,原来情根已种下,她竟不知不觉。

多了一份思念的带累,应付起府中事宜来,就是强打着­精­神。她心底里晓得自己的狼狈,而与她同病相怜的卫昔晽的狼狈,却是无人不知。

那小妮子在龙渄走后第三日,便病倒了,烧得厉害,满嘴胡言乱语。吓坏了三姨娘,连卫玄默都被惊动了。

卫昔昭觉得此时这机会再好不过,当夜便与父亲说了龙渄与卫昔晽的事情。

卫玄默得知后,似乎因为对方是龙渄而略略宽心,只说了一声知道了,后来与三姨娘说了许久的话。

卫昔昭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放下了——父亲也好,三姨娘也好,都不像是反对的样子,那么卫昔晽日后的前程,想来该是顺畅的。

再转念一想,便又觉得自己天真。龙渄的婚事,是由皇帝做主赐婚的,卫府的人同意与否又能怎样?皇帝若是不答应,是谁都没法子的事情。

卫昔晽由郎中诊治之后,体病痊愈,心病却是无从消减,整日恹恹的。

卫昔昭也不知该如何开解,只每日让卫昔昤前去凑趣哄她三姐开心。

幸好,到了十一月中旬,圣旨到了卫府。龙渄的话得到了验证,卫昔晽这才打心底里高兴起来,病态全消。

行礼装满一个又一个箱笼,箱笼又将一辆辆马车装满。

去往京城,对于卫昔昭这些少年人来说,是新奇的,带有憧憬的,而对卫玄默来说,却是喜忧参半。他其实不愿意进京为官,不想看到一些人的嘴脸。扪心自问,他不是一心为国为民的好官。

而如今,不管怎样,还是要回到京城去。

启程前一日晚间,卫昔昭带着几名丫鬟婆子四下巡视,看有没有忽略的事情。经过兰苑,她顿住了脚步。

似是昨日的事,季青城坐在花树下的椅子上,淡然悠远。

他离开了,才知以往已习惯,才知今时不能习惯。

无意识地举步要走入院门,飞雨轻轻拉住了卫昔昭。

卫昔昭回过神来,慌忙转身,飞雨却示意她聆听院内动静。

有两人在说话,竟是父亲与萧先生。

难道他们是旧日相识么?卫昔昭猜测着,也没多想,率先离开。

启程后才知,萧先生也随着卫家人去往京城。卫昔昭便又猜想,也许父亲昨日是邀请萧先生一起进京,之后仍能教导卫昔晴与卫昔昤的功课。

一路上,每个人都是各怀心思,从而连勾心斗角的力气都失去了。

许氏自从娘家人先一步进京后,所有的主心骨似是都被抽离,再也没了与人相互为难的力气。这段日子之于她,算是养­精­蓄锐了。

卫昔昭满心在想的,则是季青城知不知道卫府这些时日里发生的事情。一定是知道的,父亲进京后,要每日上朝议事,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而这时的京城,其实无人不知卫玄默进京之事,除此之外,还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皇帝派重臣彻查龙渄及其母妃当年的冤情,随后在太后于皇后的协助下,龙渄及其母妃沉冤得雪,龙渄就此回归皇室,冠皇家姓氏,此后再无龙渄,他是六皇子萧龙渄。

皇帝召见龙渄之后,也许是为了补偿,册封萧龙渄为燕王,与已被册封为景王的萧龙洛地位相同。

第二件事,是包括莫兆言之父在内的几名官员获释。这些人,当年都是被龙渄一案牵连而获罪的大臣。莫兆言之父原为左都御史,获释后官复原职,莫兆言终于不需再为有个罪臣之父而耿耿于怀,能够安心求学。

这些事,都是在卫昔昭进京后才知晓的。

去往京城的路,因为行礼太多,又因为卫玄默并不急于赶路,直到腊月上旬,一行人才到了京城。

宫里的人得知卫玄默将要进入京城的时候,便快马赶至,为卫玄默带路,去往皇帝专门为他备下的府邸。

卫昔昭其实觉得很奇怪,甚至怀疑皇帝别有用心,因为臣子住在何处,只需皇帝一句话,而现在这阵仗,却是有违先例的。

到了京城卫府门前,卫玄默看到和龙城卫府一模一样的府门,神­色­一滞,随后,缓缓笑开来,吩咐下人送内宅家眷进门去。

下人们虽然是第一次到京城,亦是第一次进到这座宅子,却能熟门熟路地引路。

卫昔昭在垂花门前下了马车,环顾四下,自心底发出一声惊叹。

这里的卫府,竟与龙城的卫府如出一辙——不,准确地说,是与几年前的卫府如出一辙。各个小院门楣上的名字都是一般无二。

她带着好奇心,脚步有些快地走进玲珑阁。果然,玲珑阁是早些年的模样,部分装饰还显得有些稚气,都是儿时的她的主意。

这是谁一早准备好的?是谁将龙城的卫府在京城里打造了一个?最主要的,是谁有这能力?

沉星等人连忙逐一打开箱笼,开始布置室内,还原到她们才离开不久的那所居室。

在前院的卫玄默,换上官服,正要进宫面圣的时候,圣旨到了,皇帝宣卫玄默、卫昔昭一起进宫。见卫昔昭,不外乎是因为她救助太后之事。

还没定下神来,就要进宫,卫昔昭莫名生出几分抵触,可是圣旨又岂是谁能违抗的,只好换了身衣服,与父亲一先一后进宫去。

太监先请卫玄默进养心殿面圣。

卫昔昭等在殿门外。腊月的风,很冷,很刺骨。便有一名三十岁左右的掌事宫女走过来,往她手里塞了个莲花纹小手炉,不等推拒,笑着解释道:“是皇上的意思。”

卫昔昭忙轻声道谢。

——

皇帝萧晨逸坐在龙书案后,命卫玄默平身、赐座。

卫玄默谢恩。

萧晨逸道:“这些年了,你终究还是要回来,要日日上朝,与朕相见。”

“皇上所言极是。”卫玄默一板一眼地打官腔。

“京城卫府与你龙城卫府可有何差别?”

卫玄默坦诚答道:“让微臣深觉物是人非、人去楼空。”

萧晨逸目光转锐,“若在朕建下这座宅院的时候,人便回京,依你看,又当是何景象?”

卫玄默苦笑,“皇上并非是要微臣回京,是以,微臣无从答话。”

“若是没有你……”萧晨逸硬生生将话止住,缓缓一挥手,“罢了,你回去吧。日后莫要出错,你一旦出错,朕便会重罚!”

“微臣谢主隆恩!”卫玄默丝毫不被皇帝的坏情绪所影响,仍与进门时一样恭敬有礼。

谁都不知道他有多可恨,因为谁都不知道他曾做过些什么。萧晨逸费了些力气,才将深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命人传卫昔昭。

在卫昔昭的身影出现在殿门,缓步入内的时候,萧晨逸的脸­色­由惊喜转为伤痛,再到最后的万般失落。

所有被他尘封在心底的关于那女子的记忆,随着此时容颜酷似的少女渐行渐近,齐齐涌上心头。

之于卫昔昭,不过短短数十步,之于萧晨逸,却是十几年间疼痛的重温。

“宁为英雄妾,不为帝王妻。”

那女子如是说。

他贵为天子,拥有天下一切,独独不能拥有她的一刻倾慕、一世相守。

寒伊,寒伊,那般凉薄、决绝的女子。

他爱了她一生,也伤了她一生。

她呢?恨了他一生,也伤了他一生。

谁比谁冷酷,谁又比谁更残忍。

卫昔昭停下脚步,参拜皇帝。

“平身,抬起头来。”

语声不高,却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仪。卫昔昭称是,起身,抬头,唯有眼睑低垂。

“抬眼相看,恕你无罪。”萧晨逸语声刻意温和几分。

卫昔昭缓缓抬了眼睑,看到端坐在龙椅上的男子。年近四旬,有着一双好战的眼睛;面容清瘦,五官深邃,轮廓分明。

亲眼见到的人,比卫昔昭想象中的样子要年轻许多,容颜要俊朗许多——鉴于父亲及萧龙渄的种种遭遇,她想象中的皇帝,自然是老迈昏庸、样貌平庸之辈。

略略打量过皇帝,也给皇帝打量自己的时间之后,卫昔昭又垂下眼睑。

萧晨逸看到的那双眼睛,流转着聪慧、澄澈、平静。

不是她,不是柳寒伊。柳寒伊的眼中,自来只有倔强、任­性­、不服。他苦涩一笑,也许,柳寒伊只有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才是那样,对别人,也许就是别样神­色­。

稳了稳心神,萧晨逸谈及正事:“太后回京之后,与朕谈及清风寺之事,对你称赞不已。朕历年来行孝道,最重太后凤体安危。你许是无意为之,之于朕却是功不可没。”说着示意太监将一个锦盒送到卫昔昭面前,“朕今日赏你三道金券丹书,以防你日后有不时之需。”

卫昔昭神­色­淡淡的接过,之后恭敬行礼谢恩。

太监觉得她这样平静,等于是小看了金券丹书,看轻了皇帝的一番心意,在一旁解释道:“这金券丹书又可称为免死金牌,日后有了什么事,拿出来便能免去你或亲人的一桩掉头的大罪啊!姑娘你可不要小看了它。”

卫昔昭非但没有感激涕零,反倒自心底生出了带着嘲讽的笑意——自己若是犯了掉头的大罪,卫家人一个都跑不掉,哪里是三道金券丹书可以救的;而父亲亦是如此,朝廷大员,一旦获重罪,必将满门抄斩,到时她能用手里的东西救下几个?所谓皇恩浩荡,看起来是天大的恩典,其实却很经不起推敲,说这是中看不中用未免显得不识好歹,可事实却是如此。

萧晨逸见卫昔昭依然不为所动,目光便多了几分探究,“你是怎么想的?尽管细细道来,说与朕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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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哼……郁闷,完全不在状态,继续欠账吧……

☆、第八十六章

卫昔昭恭声回道:“臣女是想,臣女一身安危与家门息息相关,非自身可左右。若是家门有变数,臣女不可择其一二而弃众人存活。这三道金券丹书,臣女更愿意是三个心愿,能在臣女进退间难以抉择的时候拿出来请皇上隆恩。”说着向上叩头请罪,“臣女年幼无知,言辞间若有过错,还请皇上恕罪。”

一旁的太监脸上写满一句话:不知好歹。

萧晨逸听了却是爽朗一笑:“卫玄默其人偏执,却教女有方!如此便依你之见,此三道丹书便是你日后三个心愿,朕等你来进宫,要朕兑现你的心愿。朕也要看看,能有什么事会让你求到朕这里。”

卫昔昭心中一喜,连忙谢恩,语声不自觉地多了几分喜悦。自心底,当然是不希望有需要皇帝兑现承诺的那一日。可是,有一些保障总是有益无害。

卫昔昭告退之后,萧龙洛求见。

萧晨逸想起太后曾在自己面前提及的事,不由心生不悦,却是不显分毫,问道:“见朕何事?”

“父皇,儿臣……”萧龙洛眼角瞥向殿门口,仿佛那道清丽身影还不曾离去,“儿臣想求您赐婚,求您让儿臣与卫昔昭成婚!”

“哦?”萧晨逸失笑,“你倒是心直口快,竟求到了朕这里。说说看,你想娶卫昔昭,是为公,还是为私?”

萧龙洛迟疑片刻,道:“只为一己之私,儿臣对卫昔昭情有独钟。”

“胡说八道!”萧晨逸报以冷声斥责。

萧龙洛脸­色­微变,跪倒在地,“孩儿所言,句句当真。”

萧晨逸语声虽然缓慢,却是连声问道:“你的情有独钟,意味着什么?你能为她放弃什么?又能为她争得什么?”

“儿臣……儿臣……”萧龙洛答不出。

萧晨逸却不肯就此罢休:“她若要你放弃皇子、王爷的殊荣,要你放弃争夺储君的资格,你,能够答应么?”

萧龙洛勉强应道:“若是情投意合,她不会勉强儿臣的。”

“若是,若是!”萧晨逸强调着假设­性­的字眼,“你与她何来的情投意合?!你娶她,不过是因为大臣风传朕要重用卫玄默,你才生出了娶他膝下嫡女的念头!即便之后生出情意,也是利字当先的一门姻缘!”

“可是父皇,”萧龙洛急切辩解道,“即便孩儿是这番心思,父皇又怎知旁人不是如此?父皇话里话外亦是看重卫昔昭,难道就愿意看她被埋没在寻常门第么?”

萧晨逸闻言沉默下来。他是一个好皇帝,但从来不是一个好人,因为他生­性­多疑、喜猜忌,又因为多疑猜忌引发了历年来数起血案。他晓得自己曾经有错,却无意认错,也无意改过。

近日来听到过一些传闻,是关于季府、卫府联姻的风声。

季允鹤、卫玄默,这两个让他恨了半生的臣子,若是结亲……意味着的又是什么?他的儿子固然没安好心,可这两名文武双全的重臣安的又是什么心?

萧晨逸缓缓阖上眼帘,“罢了,你先退下,此事押后再议。”

——

卫昔昭离开皇宫的时候,卫玄默已经先行一步去了兵部。

轿夫的步履轻而稳健,走在她完全陌生的一方天地。

京城比之龙城,更为繁华,似乎也更为寂寞。

轿子的速度慢了下来,停在了路旁。有轿夫低声禀道:“大小姐,前面有官兵办差,估摸着要等一会子才能走了。”

卫昔昭漫应一声,静静坐在轿中,心里反复回想着皇帝的每一个眼­色­、每一句话。

从太后到皇帝,在见到她的时候,都让她感觉很奇怪,可究竟怪在哪里,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漫漫思绪中,轿子被抬起,继续赶路。

转到僻静处,飞雨在轿外语带笑意:“快落轿!”

卫昔昭听到马蹄声趋近、停下,随后,轿帘被手指修长的手掀开来,季青城的容颜出现在她面前。

“侯爷!”卫昔昭声音虽轻,却满含欣喜。

“看到你的丫鬟随行,便知是你。”季青城笑容清朗。

他依然一袭黑衣,眉宇间却是神采奕奕、英气袭人,回到京城的他,比之往日,多了几分意气风发。

“正好,我手里有个物件儿,有些意思,你拿去看看。”季青城取出一个小小的檀木描金盒子,递给卫昔昭,之后也不再逗留,“早些回去,等我去看你。”

卫昔昭无声地笑了一下,算作回答。

路上,打开小盒子的盖子,看到大红衬布上,是一枚戒指。

拿到手里细看,才发现不同寻常之处。纯银打造,四个纤巧的环形依次相依,组成一个梅花如意形戒指。

卫昔昭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没能按捺住好奇心,把银戒的四环拆开来。四环不断,环环相连。再想恢复成原来的样式却难了,直到回到府中、下轿之际,卫昔昭都没能成功,只得把戒指暂且收起来,得闲时再琢磨。

问过下人,知道许氏还没在府中坐稳,就回娘家了。

卫昔昭想到如今许兆谦与父亲各自的官职,暗叹宦海沉浮,实在是没有定数。两人在龙城时,官职高的是许兆谦,而一番调度之后,到今时,官职低的却是他。兵部侍郎,要处处受父亲这兵部尚书的挟制,许家满门,此时不知是怎样的心情。

说起来总归是一家人,官职谁高谁低又有什么分别呢?卫昔昭这样想着的时候,调皮地笑了起来。

到了京城,前来这里求学的卫昔晙大抵就要回府居住了吧?大姨娘和卫昔昀和他有没有联系?甚至于,那对母女会不会就隐姓埋名住在京城?

念及此,卫昔昭去找来了管家,要他闲时留意大少爷那边的蛛丝马迹,而前提自然是知会过卫玄默、得到允许之后。

说完这件事,卫昔晽过来了,满口抱怨这个宅子一点新意也无,让她一点搬了家、换了住处的新奇感都没有。

卫昔昭笑了一阵子,想了想,把吩咐给管家的事情与她说了,想看看她是什么态度。

“这么久了,你、你还没放下那件事啊?”卫昔晽低声嘀咕一句,随后就绽出一朵笑容,“我说过了,凡事都听你的,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捣乱的。”

并不是特别赞成的样子。卫昔昭知道,在一些事情上,她与卫昔晽大概一辈子也没办法达成共识,却不会再像上次一样让自己忍让,淡淡一笑,道:“这也不是我能否放下的事,她们久不回府,日后知道的人若是多了,岂不就成了家丑?”

卫昔晽胡乱地点头应道:“说的也是,你看着办吧。”

卫昔昭也不想勉强她自心底认同、帮助自己,笑着将话题扯开去,说起了别的事情。

——

这一日,季青城回到府中的时候,天­色­已晚。回到房里,有太夫人面前的丫鬟在等,说是太夫人要找他说话。他换了件衣服,去往正房。

太夫人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满面愁容,开门见山地道:“方才你爹说了与卫家结亲的事,他说他赞成。你呢?是不是如何也不肯回头了?”

季青城笑着反问道:“为何要我回头呢?”

“你还年少,哪里晓得前尘旧事。”太夫人长长叹息一声,“若是因为你,害得你爹大祸临头可怎么好?”

“娘,这话怎么说?”季青城满腹狐疑,“所谓前尘旧事,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我在龙城时,您便去信警告于我,这些到底所为何来?”

“你啊!孽缘啊!”太夫人哀声叹息着,随后又忍不住怨怪道,“安乐公主那儿,是多好的一门亲事,你偏偏不肯点头答应,放着驸马爷不当,偏要做卫玄默的女婿……唉!”

季青城微微挑眉,忍着没接话。安乐公主那边,他执意不肯是一点,太夫人想撮合公主与他三弟也是一点。今日说起来,竟全成了他的不是了。也罢,他想,情急之下,谁说话还会有那么多计较。

“我也看出来了,你是铁了心了,再加上你父亲给你撑腰,你是绝不回头了。”太夫人极是伤心地叹息了一阵子,摆摆手,“你去歇息吧,明日还要上朝呢。”

季青城觉得太夫人说了这半晌,也没说出她心底的话,想问,又不想再次招致一番埋怨,也便起身告辞。回到房里,萧龙渄已在等候。

季青城看出他面­色­沉凝,语声随之一沉:“为何事而来?”

“你记得告诉国公爷,切勿再与五皇子亲信来往。”萧龙渄眼神沉黯,“希望此时还来得及。”

季青城神­色­一凛,“五皇子已被囚禁,难道皇上还不想罢手么?”

“皇上想针对的,也许不是五皇子,是国公爷和几位官员。”萧龙渄拍了拍季青城的肩头,“你放心,不论到何时,我会帮你。即便没有我,还有太后主持公道。”他听太后的话音儿,知道太后最反感皇帝用党争之事做文章惩戒大臣,是绝不会坐视不管的。

而季青城也已明白,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就意味着父亲此次势必要经历一场风雨。这对整个季府意味着的将是什么?他不知道,也许只有皇帝知道。

六年前,父亲被打入天牢带来的惊恐、慌乱,他至今记得清清楚楚。当年事的记忆还没淡去,父亲就又要遭受新的一番劫难了么?

父亲到底是做错过什么?皇帝为何总是利用一些莫须有的罪名重罚父亲?

仕途,时常让人心寒。

☆、第八十七章

季允鹤突然间被削官夺爵、囚禁天牢的消息,犹如一道惊雷,在卫府炸开。

卫昔昭在想的,是季青城此时该是何等心境。

旁人在想的,是季青城会不会被连累,会不会因此而丢掉侯爵、失去锦绣前程。

一如既往平静的,只有卫玄默,似是早已料到这样的事情,又似早已习惯这样的事情发生。

而之于整个卫府,是有人欢喜有人忧的局面。太后坚持给萧龙渄和卫昔晽赐婚,在皇帝尚在犹豫之际,便传了赐婚懿旨,命两人在明年秋季择吉日成婚。

毋庸置疑,太后是萧龙渄与卫昔晽的贵人。

这是谁之前都不曾想到过的事情。

认为不会有太大波折的,例如季青城、卫昔昭,因了季允鹤之事,提亲之事被搁置下来;而在先前认为波折不断的,却是柳暗花明。

早早赐婚,定下亲事,却不急于要他们拜堂。而到明年秋季,卫昔晽便是十四岁的年纪。这个年纪出嫁,虽然有些早,却不乏先例。种种迹象,都能看出太后早已为两个人做了安排。

卫府长女、次女还未有个着落,三女出嫁便提上了日程,之于卫昔昭,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光彩的事。而卫昔昀又流离在外,所有人带着同情或者幸灾乐祸的眼神,便全部集中在了卫昔昭一个人头上。

季青城与卫昔晽两人的事齐齐压在心头,卫昔昭已不知该作何反应。挂念季青城是真的,为卫昔晽高兴也是真的,并不介意姐妹之中谁先出嫁更是真的。种种相加,使得她莫名地显得麻木而冷漠,依然如常打理府中事宜,任谁也不能从她脸上看出一丝喜悦或者哀伤。

许氏与三姨娘都不约而同地找卫昔昭说话。前者是幸灾乐祸,后者则是出自真心的宽慰。

三姨娘看着对面的卫昔昭,温声道:“国公爷与老爷其实是一个命数,是非不会少,却也不会真的出什么天大的祸事,你尽管放心。”

卫昔昭随意把玩着那枚四环银戒,琢磨着三姨娘的话,“姨娘说这话,是不是与前尘旧事有关?又或者,是不是与我娘有关?”

“大小姐聪慧,一点即透,可妾身能说的,也只有这些。”三姨娘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不忍,“妾身想让你心宽一些,可在天子脚下,一言一语就更要反复斟酌。”

卫昔昭点了点头,­唇­角浮现出一朵恍惚的笑,“姨娘似是早已料定,侯爷不会再有上门提亲之日了——你担心,担心我为此一蹶不振。”

“提亲的事,我们卫府倒是不显什么,外面却已传扬开来——像是有心人刻意为之。”三姨娘黯然叹息,“侯爷那样的人,可遇不可求,妾身没什么见识,便把大小姐与寻常人一视同仁了。”

“我,应该,没什么的。”卫昔昭语声的缓慢、迟疑,显露了她心中的不确定。

三姨娘不知该说什么好,便岔开了话题:“昔晽心里是真的高兴,却也是真的为你担忧,也是为此,反而不敢登你的门了,怕惹得你愈发不快。”

“怎么会呢?”卫昔昭笑了笑,“我与姨娘一样,盼着她好。燕王府那边礼数周到,今日已有人来过。日后诸事我不便多话,姨娘就多费心吧。再者也是快到年节了,我得提点着下人好生准备。”

“是,是。”卫昔昭这样通情达理,又体恤她这为人母的心,倒让三姨娘愈发不忍于她如今的变故,满心盼着季府的风波能够早日过去,虽然心知肚明,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

养心殿内,龙椅上坐着萧晨逸,下面跪着季允鹤。

太监一举一动皆是小心翼翼,又为皇帝换了一盏茶。

萧晨逸打量季允鹤,已有多时。人就跪在他面前,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敬意、畏惧,却也感觉不到眼前人别的情绪。就像是一具空壳。

是的,在柳寒伊香消玉殒之后,很多时候,他也好,季允鹤也好,已是行尸走­肉­。

所以他恨,恨季允鹤,恨卫玄默,多半岁月,似是恨意支撑着他一路走来。

他亦明白,他的两名臣子,当年的莫逆之交,也恨他,恨到了骨子里。

不明白的是,他们如今要做什么。是要证明给他看么,证明季氏与柳氏后人才是天作之合,生生世世都不会与皇家扯上­干­系。还是要以此联手,搅乱他的朝堂甚至江山。

百思不得其解。

季允鹤与他同年,可鬓角发丝已成雪。他知道,这是因为柳寒伊的死。在那份心痛折磨之下,季允鹤在一夜间苍老了不止十年。

感情之于一些人,是生涯的一部分;而之于另外一些人,似是一生一世。

先前那些年,他没让季允鹤、卫玄默好好地活,也不许他们死。就是要这样,让他们生不如死。

连憎恨的人都死去的话,他活着会太寂寞。

他不要他们早一步赴黄泉,去陪伴伊人。

又因为那女子,多数岁月中,善待他们,因为害怕她入梦怪他。

萧晨逸闭了闭眼,缓缓吸进一口气。

季允鹤苍老了,可他的长子已经替他重新活过。酷似的容颜,文韬武略更胜父辈。

很奇怪,他憎恨季允鹤,却与季青城投缘,没办法生出一丝丝的反感。

将季允鹤打入天牢,他在顾虑的,是那少年郎会不会因此而对天子、朝堂寒心,无心再效力。

他们这一辈的恩怨纠葛,是不是要将下一辈人也卷进来,最重要的,是有没有这必要。

殿内,君臣二人沉默以对,殿外,跪着萧龙渄与季青城。

谁都知道,皇帝最是冷酷无情,若非如此,便不会发生连年来骨­肉­相残的惨景。可他又最是奢望亲人相亲,例如他孝敬太后,例如他希望膝下儿女一团和气。

别人都知道他的自相矛盾之处,却不能指出,还要遵循他的意愿行事——萧龙渄、季青城此时都明白,自己最该做的是为季允鹤搜集洗清罪名的证据,可因为皇帝这复杂且无常的­性­情,他们要先面圣、求情,之后才能去做实际有效的事情。

安乐公主萧龙淇、景王萧龙洛,就利用这个间隙,为着各自的心愿各行其是。

萧龙淇去了国公府,与太夫人相见,倾谈多时。

萧龙洛则去了卫府,等在前院,叫卫昔昭前来说话。

冯喜过去请卫昔昭的时候,说了卫玄默的去向:“老爷昨夜就被皇上叫进宫里去了,说是让老爷与几位大臣议事,一时半晌的怕是不能回府了——今早有太监过来,取走了老爷的两件衣物和一些公文。”

这是不是等于变相的软禁?皇帝是不是以此阻止父亲有所行动、帮助季允鹤?在心里这样发问的同时,卫昔昭已经确定了这一点。

这高高在上的帝王,是平民百姓心中的明君,同时也是让很多人无从揣测心意的人。

见到萧龙洛,卫昔昭施礼之后,站在一旁,等着他开口。

萧龙洛碍于情势,也就没有拐弯抹角,直言道:“你从我父皇手里得了三道丹书,我已晓得。你我二人若是一起进宫,求我父皇赐婚,必能达成心愿。”语声一顿,婉言劝道,“我是皇子,在朝堂与一­干­大臣私交不错,待你我成婚后,再为季允鹤求情,父皇是无论如何也会答应的。昔昭,你不要意气用事,好好想想,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

卫昔昭思忖片刻,硬着心肠道:“国公爷的安危,与我有何关系?”

萧龙洛被问了个张口结舌。谁都明白的事,可她这局中人偏要装糊涂,外人还真是不好回答。

“王爷若无别的事,便尝尝御赐的新茶吧。”

“你这又是何苦呢?”萧龙洛站起身来,来回踱步,“时至今日,我也就不瞒你了,安乐公主才是季太夫人梦寐以求的儿媳­妇­,而此时安乐公主已经去了季府,稍后便会回宫请我父皇赐婚。我本就有心娶你,再者也是怕你到时候面子上过不去,这才过来再提婚事。皆大欢喜的事,你真的不愿意么?”

“不愿意。”卫昔昭语声清浅,却极是淡漠。

“你不要以为季府未上门提亲,你们两家这桩事就算不得数!”萧龙洛语气急了起来,“宫里宫外、朝堂内外,都在风传此事,再加上你与季青城在龙城时同住一屋檐下,日后……日后有些话,好说不好听。”

“原来王爷是怕我名节不保,日后嫁不出去。”卫昔昭轻轻笑了起来,“不碍的。”

“你是不是以为我这一番话都在危言耸听?”萧龙洛耐心用尽,举步向外,“过两日你便知真假!不论来日如何,我仍旧会设法娶你!”

“多谢王爷抬爱,王爷慢走。”卫昔昭不慌不忙的施礼相送。

飞雨、沉星的神­色­却没办法像卫昔昭一样镇定,脸上都现出了担忧。

卫昔昭缓缓落座,左手无意识地取下右手无名指上的银戒,拆开来,长睫慢慢垂下,凝眸细看。

之前反复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只要熬过这些时日,就会没事的。却忽略了一件事。

之于季青城,这是祸事临头,可之于别人,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也许可以什么都不做,不需做,旁人却不会如此,必会出尽法宝。

与他的那份缘,是不是镜中花、手中沙;对他的那份挂念,称不称得上爱恋;倘若失了他,是不是一生的遗憾、伤痛。

在这时还在想这些,可以说她无情,却是她急于弄清楚的。

可越是心急,便越是茫然。是真的不知道,甚至只觉得疲惫。

这算是怎么回事?谁能告诉她?

他会答应萧龙淇么?会放弃做卫家婿改做驸马爷么?

若真是那样,他比之前世的莫兆言,能够好到哪里去?那样一来,在他心底最重的,不也是荣华富贵、一世前程么?

这种错误,一生只能犯一次,而一生一次,已足够取她­性­命。

再也输不起了,所以才不知所措,所以才没办法静下心来,只去想只去看他季青城这个人。

主仆三人都在记挂着同一件事,却无计可施。

就在此时,莫兆言来访。

卫昔昭索­性­就在前院见客。

如今的莫兆言,除了书生气,还多了几分自内而外的内敛矜持,最多的,自然是来自父亲官复原职带给他的从容自信。

“昔昭,你还好么?”莫兆言的喜悦、关切是发自心底的。

卫昔昭抿­唇­一笑。

“你近来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可想过应对之策?”

卫昔昭还是想撇清是非,从而将这话题终止,“不管什么事,与我有关么?”

“你这般聪慧,怎么会看不出其中的利害?”莫兆言探究着她的神­色­,“或者,你心中已有了打算?”

卫昔昭失笑,“我哪有时间听外面的是非,又哪来的­精­力为自己打算。”

“你可千万不要如此!”莫兆言正­色­道,“方才我已听说,长平侯已答应了安乐公主,等明日皇上就要为他们指婚了。”

“是么?”卫昔昭垂了眼睑,“这是好事啊。”

“公子所言当真么?”沉星急切地问道。

莫兆言颔首道:“这等事,岂是我能信口胡说的。”

“公子过来,自然不是只为了说我的事,”卫昔昭显得有些疲惫了,“有话就直说吧。”

莫兆言啜了口茶,斟酌一番之后,道:“景王对你有意,可太后是绝不会答应的,太后反对的事,皇上也不会点头。长平侯原本是待你不薄,可如今成了罪臣之后,侯爵想必是早晚会被罢免的,而日后,他就是皇帝最偏爱的安乐公主的驸马爷。这些事之后,最终受苦的是你。昔昭,你不会不清楚流言蜚语能害人多深。为着一生的前程,你该尽快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定亲才是。”

怕他说这样的话,他还是说了。卫昔昭神­色­不该,含笑问道:“难道公子已为我物­色­好了人选?难不成公子也想做牵红线的月老了?”

莫兆言没想到她还有心情开玩笑,不自在地咳嗽一声,迟疑道:“家父是左都御史,也是内阁大学士……”

“公子怎么也开起了玩笑?”卫昔昭笑着站起身,“今日竟连番两次听到这样的话,不知是犯了哪路煞星。我实在是累了,有所不适,公子自便。”语毕,走出门外,返回内宅。

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在问:他答应了。他真的答应了么?

为何不愿意相信。

不愿意相信,是因为失望,还是因为失去他而难过?

莫兆言满心失落地离开卫府,途中,被萧龙洛身边的人拦下,改道去了景王府。之后,萧龙洛去了莫府,与莫父密谈多时。

两个不同路的人,原本各自为安,因为今时局面,因为一己之私,他们选择了联手合作。至于结果,到底谁能得到卫昔昭——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顺其自然。”萧龙洛如是说。

他与莫兆言商议之后,放弃了从季青城那边寻找借口说服卫昔昭,改为对卫玄默下手。

莫兆言对卫昔昭的了解虽不深,却也知道,她与卫玄默父女情深,想让她心甘情愿地选择别人出嫁,唯有用卫玄默的安危做赌注。

而两个人又利用莫父在言官之中的关系,发动多人弹劾卫玄默与季允鹤私交甚密,通过之前两家有意结亲就可证明——话只说到此处即可,因为今日的季允鹤是罪人,谁与他来往谁就是犯了错。

这番弹劾,卫玄默并不会受到多大的惩处,皇帝的不悦只会全部转移到季允鹤头上,使得季允鹤罪名更重,再无翻身的可能。

而季允鹤一旦失势,最深受其害的,就是季青城。

这才是萧龙洛与莫兆言最终的目的,他们费尽周折,其实真正要针对的只有季青城。他们要让卫昔昭亲眼看到,季青城的风采已不再,已不是聪明之人会选择的夫婿。

在商议、准备好这一切之后,再次进宫求皇帝赐婚之前,萧龙洛没忘记派人去给卫昔昭传话,说的自然都是关于弹劾卫玄默的话,意在提醒她:如果想避免这一切,她是清楚该怎么做的。

卫昔昭反复思量,也想不出父亲的过错在哪里,这次是真觉得萧龙洛危言耸听,却又怕皇帝不问青红皂白就降罪于父亲。

她能怎么做?难不成不经过父亲的同意,就私底下与人定下亲事,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么?萧龙洛似乎从没意识到,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其实有些惊世骇俗。

父亲还在宫中未曾回府,那就意味着她什么都不能做,只有等待。

父亲是顶天立地的人,不需要她替父亲遮挡避免什么祸事——对这一点,她坚信不疑。反之,若自以为是地做了什么事,多半会惹得父亲失望苦闷。

等,等待的滋味最是煎熬。

卫昔昭站在抄手游廊中,静静看着深沉夜­色­将卫府笼罩,又见到鹅毛般的大雪悠然而密集地飘落。

这是来到京城后,见到的第一场雪。

她的思绪却回到了龙城,看到了苍茫雪­色­中那俊美无双的少年,想起了他给过她的融融暖意。

在可能要失去的时候,看到了他曾给予的,自己曾拥有的。

沉星出去一趟,回来时脚步轻快,趋近卫昔昭,道:“小姐,燕王此时正在前院,问您想不想知道一些事的真假,他会一一说给您听,他还说……”

“告诉王爷,可以的话,我想见见侯爷。”卫昔昭缓缓开口,“最好是今夜,他再忙,都请他过来一趟;时候再晚,我也等。”

“嗯!奴婢这就去回话。”

卫昔昭环视院中,吩咐飞雨、落月,“都早些歇了吧,今日让我静一静。”

随后,众人无声退下,各自回到房里,早早的熄了灯烛,分别睡下。

飞雨退下之前,给卫昔昭加了件雪兔毛的斗篷,又提醒卫昔昭,外面太冷,不如进屋去等。卫昔昭点头,却仍是站着没动。

其实并不知道请季青城过来做什么,只是特别想见到他,仅此而已。可总该有个原因的,原因倒也好找,关键的是他给出答对之后,自己该怎么做。

如果他已经答应了萧龙淇,自己能说些什么?

如果他并没答应,且会在皇帝赐婚时抗旨,自己又能说些什么?还要等他兑现诺言么?

今夜,会不会就是今生与他诀别、再不会再不能相见的夜?

要忘掉他这样一个人,需要多久?

要不要利用他这件事,借名节有损的事由,从而断了出嫁的路?

所思所想,还是冷静且理智的。

但愿,在面对他的时候,依然如此。

——

皇帝命人将季允鹤带回天牢之后,又见了卫玄默,最后又传萧龙淇、萧龙洛说话,独独不曾理会过季青城与萧龙渄。

“你这又是何苦,平白与我挨冻受饿。”季青城侧头,轻轻笑着,“皇上本已命你回府,怎的又去而复返?”

“我从来都知道自己该站在哪一边。”萧龙渄报以一笑,“离开是替你办些事,也替昔昭传句话给你,出宫之后,你去见她,不论多晚。”

季青城苦笑,看着养心殿内透出的灯光,能够想见到萧龙淇在说什么。

昔昭,似乎很难如愿娶她为妻了。是命么?

萧龙渄用力地握了握季青城的手。

幼年时便相识,从玩伴到知己,再到他沦落民间时季青城的一如既往相待,没有什么理由,能让他放下这个朋友的手。

皇帝同时召见季青城与几名大臣的时候,已是寅时。对于萧龙渄,皇帝只是命太监传话,让他回府歇息,并让太监把一件斗篷带出来交给了萧龙渄。

——

季青城走到宫门外的时候,神­色­分外平静。

因为这份不合时宜的平静,让小九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知道,适才听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侯爷——不,少爷的荣华已到末路。

季青城先回府换了身衣物,之后才去了卫府。

小九一路默默地跟在左右。

走进卫府,仿佛回到了龙城。龙城之于季青城的意义,是那里有个卫府,卫府里有卫昔昭。

早先不曾来过这座府邸,因为这是皇帝早先命专人打造的,建成之后,留人守护,不准任何人入内。原来还以为是皇帝顾念着与卫玄默的旧情,今日这样一看,就有些不对了。

步入玲珑阁,满园静寂。

四下环顾,他看到了站在游廊上的卫昔昭。

这样的天气,白­色­的斗篷更让人觉得她冷。

沉星执拗,卫昔昭不歇息,她就守在一旁。见到季青城的身影,退到院中角落里去了。

季青城缓步走上游廊,走到卫昔昭身边,迟疑片刻,还是将她双手握住,放在手中焐热,“怎么这么傻?”

见到他的人,卫昔昭才发现,之前所思所想都已没了意义。还是回到了初衷,只是想见到他,见到他好好的,就足够了。

在风波骤起之时才明白,我是这样思念你。思念,甚至比你的选择更重要。

这样深浓的思念,若是日后每日如此,该怎么办?该如何一日日煎熬?

“你……”卫昔昭带着疑问看向他,最终却是右手微动,“你送我的戒指,我很喜欢。其实你送的每样东西,我都很喜欢。”

“如此就好。”季青城手上力道重了一点,“你——从来没告诉过我。我也没问过你喜欢什么,只是凭自己的喜好相赠。”

“很好,真的。”卫昔昭翘了翘­唇­角,眼中,却没有预兆地汇集了泪光。不知为何,心酸,酸楚的感觉牢牢的抓住了她的心。

“日后,”季青城看住她的眼睛,给了她一抹温暖笑意,“日后善待自己,不需理会任何人的安危,甚至于我。”

聪慧如她,他相信,这句话意味的事情,她能听懂。

卫昔昭固执地让­唇­角含笑,固执地不允泪水滑落,艰难问道:“需不需要我……”

“不需要,什么都不需要做。”季青城坚决地轻轻摇头,“只管你、你父亲,就好。来日若有什么事,你只管随心处事。”

那你呢?谁管你?谁帮你?卫昔昭无声地问他。

“我没事,我有我的路,有我的命。”季青城语声平和,“诸多是非,也许是我的错,可我只想看你过得好。日后你若因我过得不快,是我此生憾事,只恨无力补偿与你。”

卫昔昭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他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可他却不肯说。他只是来和她说话,叮嘱她,告诉她他的心绪。

“外面太冷了,回房吧。”季青城送卫昔昭走进室内,将火盆里的火拨得旺了一些,放下火钳,深深凝了她一眼,笑了笑,“我走了。”

“嗯。”卫昔昭除了漫应这一声,不知还能说什么。

看着他一步一步离开,心像是一点点空了。她站起来,一步一步在他身后,走到门外,听到沉星正勉强压着声音问道:“侯爷到底出了什么事了?你倒是说啊!”

小九语带哽咽:“已经没有什么侯爷了。来之前皇上给少爷与公主赐婚,少爷抗旨不尊,已被、已被夺了侯爵!”

皇上赐婚,他抗旨,失去了侯爵。

这是他厄运临头的夜,可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让她做,除了让她善待自身。

怕她被他连累。

也许他已知道,皇帝来日也许就会为她赐婚,所以不让她去顾及他人安危,随着心意处事。

他待她,比待他自己更好,从本心,却不想让她知晓。

“青城。”

卫昔昭唤住了他,走到他近前,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

真想让时光凝固不前,就这样与他相伴,即使寒冷,即使哀伤,却不会别离。

恨别离。

到此时才能确信他的真心,到此时才能确信自己早已动心,到此时才知道是这样在乎这样不舍。

如果到此时才告诉他,他会不会责怪。

他的轻描淡写,需要多大的力气才能做给她看?

他不会责怪,因为这番轻描淡写已表明了态度,给了她进退之间的自由抉择——若情深,那就因为他的情深而听从他的叮嘱,好生活着;若情浅,那就将与他之间的一场聚散迅速忘却,也要好生活着。

情深如斯,可曾想过日后会不会后悔,又值不值得。

在他问她想不想要皇室的锦绣荣华的时候,他想过,想的无非是这女子值不值得他看重、厚待、付出。清冷、傲气如他,即便对她平日种种再动心,即便他虽不是皇室中人却意气风发,也不屑于要一个一心贪图荣华之人携手一世。

在那之后,他不曾再想,只因她淡然否认、无心皇室富贵。

自信如他,是相信自己最终能俘获她的心的,所以从不问她爱不爱、在不在乎,因为是必然会发生的事。

他做到了,只是天不遂人愿。

日后没有他。

想想就心痛。

所有不肯面对、不肯承认的感情在这一刻排山倒海而来。

她紧紧的抓住他的手,太过用力,生怕一旦松开,就要终生错过。

可也是真的,就要终生错过。

她倔强地拼命忍着眼泪,不许自己哭泣,不许自己脆弱,怕因此而让他不放心,怕因此而让他愈发自责。他说,先前也许是他的错,因为日后她会因他增添纷扰。

她不在乎那些,可是他不知道,因为从未告诉过他。

“你能不能不走?”卫昔昭哑声问他,“能不能让我把你留下来?”

别人都知道她刚得了皇上给的恩典,他也不会不知道。

“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小傻瓜。”季青城轻轻揉了揉她的脸,“你一旦做什么,要求的恩典就太多了,何苦。最要紧的,是我不会让你为我做什么,那样一来,你日后不会再有欢颜。”

“可没了你,我也不会再笑。”

深深的后悔,生生的疼痛,这样的话,为何不早对他说?

“可卫大人或是家父被你我连累,你我也是笑不出。皇上不想看到的,是你我两家结亲。”季青城柔声安抚道,“你刚得了恩典,要求也只能为自己求,不要惹恼皇上,惹祸上身,知道么?”之后淡淡笑起来,“千万不要相信君无戏言,只能相信你看到的。”

“我能不能等你?”卫昔昭眼巴巴地看着他,“我等你总是可以的,是么?我不嫁人也是可以的,是么?”

经历了他这样的一段情,还有谁能让她甘愿?不会再有了。

“你……”季青城的语声微一迟疑,蹙眉,不知该怎么说了。

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心底都会存留一丝希冀。他舍不得她,不想失去她,可是,要因此而让她等待么?

需要她等多久?等到最后的结果又是什么?

日后路途……他甚至不知自己能够安然地活下去。

若是苦苦等待,等来的仍是一份无可弥补、挽回的伤痛,这样的感情,或许可贵,可究竟该不该让它发生?

为什么要让她过得痛苦?

“我除了你,不会娶任何女子为妻。可是昔昭,”季青城缓声道,“不要等我。”

“这是我的事。”卫昔昭轻声说道,“你不要我管你,那么,你也不要替我决定什么。”

她慢慢地松开手,“回去吧。”看到他肩头的落雪,抬手轻拍,“雪大,天冷,回去喝杯驱寒的热茶。”

“你也是。”季青城退后两步,转身,走开去。

卫昔昭­唇­角的笑容似是凝固了,目光亦由伤心转为柔和,目送他走远,就如在龙城,每一次地目送他。

他的黑­色­避雪靴踏在积雪上,雪发出轻微的声响。

每一声都落在了她心上。

不舍,可还是要眼睁睁看他离开。

这次分别之后,何时能够再相见?何时能够再次看到他的笑?何时再能享有他对自己的好?

季青城。

你难过了没有,心痛了没有。

初知深爱你,我已无法承受。

你呢?

付出这许久,守候这许久,在一切成空的时候,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心绪?

这份伤痛,竟让人连落泪的力气都失去。

没有你陪伴的笑和泪,已不再有意义,亦不再有力气挥霍。

相识这么久,相爱却只是方才片刻之间。

从未如此,所以伤悲,那么多的岁月,都未用力珍惜。

而这一刻之间的相爱,将是她这一生的瑰宝,不会遗忘,不会淡漠。

情长不过一世,而情深也许只一眼、一念、一刻便足够。情生而深,不逝,不灭。

转世为人,她想,还是会做扑火的飞蛾,只是,先前为错,此生则是认定的执着。

就是这样的男子,在失去时才知他独一无二。

就是这样的男子,将她宠坏了,甚而之前不让她明白他究竟有多么好。

季青城走出每一步之后,都要百般克制自己,不停下,不回头。不回头脑海中也有着最真切的情境——她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离开,她在故作坚强地挂着可怜兮兮的笑。

这样的她,还不如失声哭泣更让他好过。他的昔昭,倔强执拗的小孩子。

快回去,快回房。

淋一场雨便会病倒的身子,今日在雪中站了整夜,明日该怎样?

要你好好照顾自己,就是这样犯傻么?

若如此,如何能安心离去?

想把你放在手心里呵护,今日怎么就让你风雪之中难过落寞?

是我错,还是命途不公?

他顿住脚步,转过身去,一步步走回到她面前,将她紧紧的拥在怀里。

风,愈发猛了,雪,落得愈发疾了。

没有人知道,他们有没有流下心碎的泪。

☆、第八十八章

季青城回到府中的时候,天已微明。

衣襟上尚存她的清香。

手指掠过衣襟,拇指中指轻捻住一根长发。缓缓将长发缠绕指间,手握成拳,用力,再用力。

心头的疼,钝重、沉闷、压抑,似是钝刀折磨而致。

若他只是季青城,只想率­性­而为,带她逃离,浪迹天涯。

可他是季青城之前,是双亲之子、御前臣子。

而她亦是如此,在她是卫昔昭之前,是卫玄默的女儿。

所以疼痛,却也只能疼痛。

太夫人、二弟季青圻、三弟季青坤在他房里等着,个个神­色­焦虑之余,还有几分怨怼。

若季府连他这长平侯都失去,还有谁能为季允鹤洗清罪名?

季青城知道他们这想法,早已料到,也理解。

“娘,爹不久之后就会被释放,这府邸,依然是国公府。”季青城一面说着,一面走向寝室。

“是么?”太夫人先是面上一喜,随即仍是恼怒,趋步相随,责问道,“这是你抗旨不尊带来的益处是么?可你不要奢望我会感激!明明能够与公主成亲皆大欢喜,可你却偏偏要选最不讨好的一条路来走!我着实不懂,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也有太多的事不懂,却无处询问。”季青城转身面对着太夫人,“你们若要责怪,也等我睡醒之后再说。”

疲惫至极沉黯无际的目光,与­唇­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相对照,使得太夫人心头一震。

多熟悉的样子。

又来了。

她的感觉,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当年的季允鹤。

不能责怪了,不能埋怨了。这样意态的一个男子,不知何时就会失去现存的一丝理智,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也许不经意的一句话就会激怒他,使得他不顾一切。

她一时无语,仓促转身,带着庶子季青圻、爱子季青坤离开。

季青城和衣倒在床上,双臂交叠为枕,双眼盯着上方承尘。

疲惫,却了无睡意。

心神与身体似是一分为二。偶尔,觉得另一个自己就在一旁冷眼旁观,笑看自己心如刀割;偶尔,又觉得另一个自己万般焦灼,已经随着意念回到了她身边,陪伴她,安慰她。

皆是幻念,皆是空。

真实的是他只能这样,一动不动。

眼底­干­涸无泪,心中却已哭了。

痛是丝丝缕缕不断,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

——

这一日,早朝之前,有太监步履匆匆前来禀告:“兵部尚书卫玄默因这两日劳累引得旧伤发作,皇上——”

“命他即刻回府养伤就是。”萧晨逸目光掠过刚呈上来的几道奏折,眉宇间竟有愉悦之­色­,“另外,找御医给他看看伤势。”

太监诺诺退下,心头却是满腹不解。有人弹劾卫玄默,皇帝怎么一点动怒的征兆都没有?甚至还宽和以对。自古帝心难测,而如今这位帝王的心更是谁也摸不着规律的。

萧晨逸是真的发自心底的愉悦。无人弹劾的大臣,要么是称霸朝野的,要么是毫无利用价值的,要么就是卫玄默这样的——虽然威望高,却不喜逢迎,不喜结党。

借故将季允鹤关押,于私是年年月月都有这份整治他的心,于公是利用这件事看清卫玄默变没变。

卫玄默在龙城的岁月太久了,谁也不知道他是否一如当年磊落。

季允鹤被关押,如果有太多的大臣为他求情,或者无人弹劾与他有牵扯的卫玄默,都能证明他们在朝中的势力庞大,是灾难一般的事件。

如今的局势证明,萧晨逸担心的两件事都没有发生,季、卫二人是真的安于现状,作为皇帝,他没有不高兴的道理。

而其实最让他惊喜的,是无意中得到了他近年来在寻找的两样东西。这两样东西,将会帮他去掉一块心病、再建一桩丰功伟业。

太后的到来,打断了萧晨逸的思绪,也延迟了他上朝的时辰。

太后落座,苦笑,“过了这些年了,皇上还是当年的皇上,这两日这番举措,虽不见当年的杀戮惨景,却让哀家深觉有过之而无不及。”

萧晨逸赔笑道:“母后放心,儿子虽然不能放下恩怨纠葛,可如今坐在龙椅上,一言一行都是为了朝堂稳固、江山太平。”

太后不以为然地笑,“哀家记得皇上说过,季青城毫不逊­色­于当年的季允鹤、卫玄默,是可遇不可求的栋梁之才——皇上罢免了栋梁之才的侯爵,也能有助于朝堂的稳固么?”

“栋梁虽是天资聪颖,可若是连一点风雨都不能经受,终究不能负起重任。儿子不会让他的仕途太过平顺,唯有如此,他日后才能成为真正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否则——”萧晨逸笑得落寞而不屑,“季青城恐怕就是第二个季允鹤或者卫玄默,不能为天下苍生竭尽全力。”

太后却觉得这是萧晨逸为找的最为冠冕堂皇的借口,索­性­敛了笑容,“皇上情路坎坷,没有谁比哀家更清楚,既如此,又何苦拆散那对璧人呢?皇上心里的苦,也要少年人陪你品尝么?”

这种话,也唯有太后能够直言不讳,旁人是如何也不敢说的。即使是生身母亲提及这话题,萧晨逸亦是转为沉默,一言不发。这是他的伤疤,是他不愿在任何人面前显露的。

太后没等到回答,转而道:“哀家在龙城发病那次,御医说是因为心火多年郁积、使得五脏受损,导致那日忽然晕厥,须得常年调养,才能避免日后复发。昔昭那孩子是真的救了哀家一命,皇上给的恩典虽重,却也只有聪明人才知皇上多看重那孩子,愚笨之人怕是会不以为意。”

萧晨逸立刻颔首笑道:“倒也是母后说得这个理,您既然觉得恩典不够,儿子就再行赏赐,您的意思是——”

太后听了这话,满意地笑了,“不如就这样吧——皇上的恩典是皇上的,哀家择日再给她一点赏赐,聊表心意。皇上不反对此事就好,哀家回去好生想想,看那孩子如今缺什么少什么。”

“此事母后做主就是,儿子怎么会有反对的话呢?”

太后笑着起身回宫,心里却是苦笑不迭。平日里,皇帝是真的孝顺,从无半分违逆,点点滴滴都在报答她的养育之恩和他即位后鼎力扶持之恩,可是只要事关季允鹤、卫玄默,他就会变得最为固执,谁的话都不会听。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所以如今也只有赶在他作孽之前给别人铺出路来,她希望,能够一步步地扭转局面,最希望的是那些孩子都是聪慧的,这样才不枉费她一番苦心。

远远看到皇后所居住的正宫,太后不由想起了她苦命的儿媳近几年来的日子,心生怜惜,转身去往正宫。

皇后丧子之后,皇帝也只去安慰过几次,平日里两个人真的是相敬如冰。

皇帝再难过,还有朝政分解他的心绪,不至因为思念儿子而消沉颓靡。可皇后不一样,即便母仪天下,也只是个弱女子,如何受得了这样的劫难。头上遮掩不住的丝丝白发、越来越消瘦的身形,让人看了都是百般不忍。

儿子不知宽慰,她这当娘的,只好多去开解儿媳,这样皇后才能好过一点,后宫也就不至于乱起来。

——

卫玄默回府之后,有御医来过,把脉开方子。

许氏命鸳鸯前去询问,得到的回话是老爷旧伤发作,如今甚是疲惫,需要好生歇息几日。

到了午后,许氏从娘家人嘴里听说了早朝上的事——数名言官借季、卫两家结亲之事弹劾卫玄默与罪臣来往。

刚觉得有了些盼头,就出了这样的事——许氏坐不住了,去了书房,不顾冯喜阻拦,径直去了室内。满腹的怨怼,在看到脸­色­奇差、闭目昏睡的卫玄默的时候,就慢慢消散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冷血,她却做不到,看到一身病态的他,仍是心疼,坐在床前,静静守护着。

不再怪夫君,只怪卫昔昭是煞星,好事坏事到了卫昔昭那里,都会变成祸事。她坚信,如果与季青城定亲的人换成许乐莹,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八岁上没了娘,谁知是怎么回事!说不定就是卫昔昭命格太硬,活生生把她亲娘克死的!如今季青城那样出­色­的人,她做梦都想不到他会一朝失去侯爵,却实实在在发生了。再有面前的卫玄默……这说不定也是沾了卫昔昭的煞气才莫名其妙发生的!

这样的人,卫玄默还处处护着宠着,他最该做的其实是把这颗煞星撵出府去自生自灭!

本是因为烦躁而生出的莫须有的念头,慢慢就觉得是极有可能的——也许,该找个人,给卫昔昭算上一卦了。

之后又思忖多时,觉得别的事小,眼前的局面才是最要紧的。

景王萧龙洛也好,莫兆言也好,如今其实都算得上极好的门第,可是为了卫家,为了卫玄默身上的风波平息,也只有先让卫昔昭嫁给上门求娶的人缓解燃眉之急。虽然,从本心讲,是做梦也不希望卫昔昭能够嫁的风光。

即便出嫁,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办妥的事,眼下就暂且将卫昔昭许配给人家,日后想阻止,机会多的是。

思及此,许氏走到门外,唤来鸳鸯,吩咐了一番。

随后,鸳鸯去了玲珑阁,执意要见卫昔昭。

卫昔昭黎明时分回的寝室,不知是如何入睡的,被唤醒时只觉头脑昏昏沉沉的,除了一股子沉闷的哀伤,心头竟是空空荡荡,什么也不能用心思考。

鸳鸯说了两遍,卫昔昭才真的明白她说了些什么。

父亲被弹劾,鸳鸯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说,阖府都在怨怪大小姐为了自己的一份儿女情长竟害得父亲被殃及,实在是——

实在是不孝。卫昔昭知道鸳鸯没有说出口的话,至到此时,也承认——之前是想等父亲回来,听凭父亲做主,而此时父亲回来了,她却已打定主意,要去求父亲成全她的一份私心,一份守望。

末了,鸳鸯又道:“奴婢前来知会大小姐,夫人并不知晓,这实在是奴婢怕大小姐后知后觉,日后怨怪奴婢们没有及时提醒。”

卫昔昭没说话,略略打理了妆容,寻到昨夜那件斗篷披上,走向书房。

斗篷上似乎还残存着他的气息,穿上后,周围似乎还萦绕着被他抱在怀里的温暖感觉。

其实,斗篷被落雪浸润得太久,到此时仍有些潮湿。只是她没有感觉到,一颗心还留在雪夜之中。

许氏在台阶前等着,看到卫昔昭缓步走到面前,抬手阻止她再往前,语气沉重:“老爷的前程就要葬送在你手里了,你来做什么?”

卫昔昭轻声回道:“我来请罪的,请爹爹责罚。”

“老爷此时正在气头上,不想见你!再者也是有些不适,你就不要留在这里惹他心烦了!”许氏语声虽轻,语气却甚是凌厉,“你该做什么,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来见老爷又有什么用?!趁着你名声还未被传扬得有辱家门,不如自寻出路,如此对你对老爷都是好事!”

卫昔昭往房里看了看。难道父亲昨夜被皇帝申斥了么?或者是谁在他面前胡说什么了?竟不见自己。

要自己自寻出路,去哪里?去找谁?她不要,那些所谓的出路,无论如何,她不会选择。

僵滞片刻,她缓缓退后,跪在了院中铺的青石方砖上。

若是平日的卫昔昭,不消多想就能看出端倪,能够拆穿许氏的谎言。而今日不行,今日她整个人都是懵懂茫然的,亦是懒得转动脑筋。也许,她是觉得,惩罚自己是能从心里好过一些的。

许氏见状,心里又是急又是气。这个卫昔昭,面对任何事总是会有莫名其妙的言行,从来不和正常人一样,又让她的打算出了岔子!她冷声道:“老爷不知何时才会出门见你,你这又是何苦?难不成要用苦­肉­计成全你自己的那点心思?真是不孝之至!”

卫昔昭不予理会。

“你愿意跪着就跪着吧!”许氏心里补了一句:跪得寒气入侵患上重症死了才好!卫昔昭死了,这府里也就清静了。

许氏冷眼看了半天,见卫昔昭毫无离开的意思,知道她是拧上了,估计谁也不能把她弄走。没奈何地叹息一声,走到门内观望。刚下过雪的天气,寒气从脚底往上蹿,她可没心情陪着作践自己。

飞雨和沉星再卫昔昭身后站了许久,之后先后无言跪下,皆是湿了眼眶。

冯喜在一旁看得心急,明知老爷不可能不见大小姐,定是夫人欺上瞒下,却无计可施。一个说得理直气壮,一个是魂不守舍,估计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再者,他只是这府中一个小厮,又能说上什么话?也只有等着老爷醒了再说了。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冯喜隐隐听到卫昔晽的语声,眼中不由现出喜­色­。三小姐过来就好了,大小姐也不必这样苦着自己了。

卫昔晽疾步走进院中,一看跪在地上的卫昔昭就急了起来,走过去二话不说就伸手去扶,“大姐你这是在做什么?这样的天气,即便是天大的事情,也没有这样跪着的道理!快起来!先回房暖和暖和再说。”

卫昔昭慢慢看向她,又慢慢收回视线,不肯起。

“这是……这是怎么了啊?”卫昔晽心急且心疼,就要哭出来了。

她知道卫昔昭这两日不好过,却没想到会难过成这个样子。眼前的人,眼中没了平日里的光华,熟悉的笑容不再,整个人轻飘飘的,魂魄似是早已抽离,着实触目惊心。

她不敢和卫昔昭强来,转向许氏,怒冲冲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在一旁竟也看得下去!要不是有人传闲话,你打算让我大姐跪到何时?!”

因为卫昔晽与卫昔昭姐妹感情深厚,又素来是直来直去的秉­性­,许氏对她的厌恶比之卫昔昭就算少也有限。可是今非昔比,卫家三小姐可是日后的燕王王妃,头衔就能压死人,此时,许氏做出笑脸,温言解释了一番,又道:“这府里如今是你大姐当家,谁能左右得了她?我看着心疼,却也真是没有法子。”

猫哭耗子,假慈悲。卫昔晽撇撇嘴,径直走进室内,很快出门,狠狠剜了许氏一眼,强行把卫昔昭拖了起来,“你今日真是没带脑子出门!父亲哪里是不见你,他是病得厉害,此时正昏睡着呢!”又转头对许氏道,“一府主母,竟搬弄是非,挑拨父女亲情!活该你被父亲夺了持家的权利!”

许氏忙笑着辩解道:“昔晽你误会了,此事说来话长,还是等你消了火气,我再与你细说吧。”

卫昔昭这才有了些反应,手搭在卫昔晽的手臂上,缓了多时,早已冻僵发麻的一双腿才有了些知觉,微微踉跄着,和卫昔晽走进寝室观看。随后转身往外走去,“老爷病重,喜欢清静,我们就别在这里了。”话是说给许氏听的,又吩咐冯喜,“你命人守好书房,闲杂人等,尤其是搬弄是非的人,就不要放进来了。”

冯喜心道,早该如此,恭声称是。

卫昔昭慢慢走回玲珑阁的时候,身体的不适将她逐渐唤醒,头脑一点点恢复了平时的清醒。

越是厄运临头,其实越没有伤心失落的时间,该做的,是付出努力,为自己赢得相对于来讲平静的光­阴­。

想哭,想排遣,要等风波过去,才能放纵自己的情绪。

脚步顿住,思忖着该做什么的时候,宫里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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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就五千吧,明天早上九点万更。

八十章(原第二个七十九章)的内容已修改,主要内容是呼应季青城帮卫昔昭查出的府里三位姨娘以前的一些事。

日后再弥补那章给大家带来过的不便,陆续赠送一些字数给追文的亲们。

谢谢你们这段时间给我的包容体谅,没有你们的支持,我可能会失去动力,没办法继续用心来写这个故事。

十一月,咱要做勤奋滴滴娃,努力还上个月欠的帐。

还是那句话,亲们看行动哈。么么,爱你们。

☆、第八十九章

传懿旨的太监在前面引路,卫昔昭缓步相随,一路行至太后宫门外。

宫门外已有人在等候太后召见。

是裴孤鸿。

太监笑着上前搭话的时候,裴孤鸿往他手里塞了件东西,随即道:“公公去里面回话就是,别让太后等得心急。”

太监得了好处,乐得做这顺水人情,和卫昔昭知会一声,进门去了。

裴孤鸿审视卫昔昭几眼,趋近她道:“是你求见太后,还是太后叫你来说话的?”

“是太后召见。”

裴孤鸿便又问:“不是什么坏事吧?”

“不清楚。”卫昔昭没心情多说什么。

“万一这些人联手要你嫁入皇室,而你又不情愿的话,就……”裴孤鸿犹豫片刻,“就嫁给我算了!”

卫昔昭以往虽然没有多加询问,却也知道他的意中人是卫昔晽,便只听府里的人传得那些闲话,也不难猜出。此时见他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存了一丝戏谑,道:“如此不就太委屈世子了么?”

裴孤鸿竟也不否认,“你,你总归是昔晽的长姐,我帮你便是帮她。”

为了帮意中人,就能委屈自己娶别人为妻——卫昔昭实在不知道这做法是对是错,更不知该褒该贬,索­性­还是戏谑道:“家父如今被朝臣弹劾,世子双亲怎会同意你娶卫家女呢?”

裴孤鸿有些赌气的样子,可语气却不是开玩笑的样子:“不同意我就跟他们闹,看他们是乐得见我娶妻,还是乐得见我自缢!”

卫昔昭终于忍不住了,被他引得抿出一丝笑意,碍于不是细细说话的地方,直言道:“世子这份心意,昔昭感激,却不需如此。”

“那万一……”

“不会有这种万一。”

裴孤鸿却不能相信她的话,“真有可怎么办?”

“真有的话,大不了我也闹,”卫昔昭开起了玩笑,“我闹着自缢或是出家。”随即发现眼前人是个开心果,什么样的麻烦事到了他这里,别人都能找到乐子,心情不知不觉就开朗许多。

裴孤鸿见状,意识到她是心里有底,也便释然一笑,“倒是我自寻烦恼了。”

卫昔昭有些好奇他的来意,“世子前来,是求见还是召见?”

“是召见。”裴孤鸿笑容愉悦起来,“估摸着是太后看我游手好闲,要给我找点差事去做。”

这时,太监传话回来,请卫昔昭入内。

太后宫里,坐着萧龙淇。

卫昔昭飞快地扫了萧龙淇一眼,看到她眼眶红肿得厉害,今日应是没少掉眼泪。亦是因此,她生出了些许不安,太后该不会是要帮孙女出气才把她叫来的吧?幸好,太后在她行礼之后,一开口就让她放下心来。

太后对萧龙淇道:“哀家还有事,你先回去吧。别整日哭哭啼啼的,谁又不是不知道你那些事情,平白惹人笑话。”

萧龙淇擦了擦眼角,勉强笑了一下,和卫昔昭寒暄两句,顺从地出门而去。

越是这样不显露心绪的,越是让人看不出真实­性­情。卫昔昭轻轻蹙眉,觉得不踏实。

太后打量着卫昔昭,哀声叹息:“小脸儿白得像纸,定是这两日不好过吧?”

卫昔昭报以一笑,“谢太后娘娘体恤,臣女还好。”

“在哀家面前还要逞强么?”太后和蔼地笑起来,“你救过我,此时你方方面面的难处,哀家不消多想就明白。而哀家总觉得还没好好赏赐你,今日你便说说,有何心愿?哀家能办到的,会尽力让你如愿。即便棘手,也会慢慢成全。”

卫昔昭垂了眼睑,思忖片刻,盈盈跪倒,恭声道:“臣女能得太后的恩典,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太后道:“说说吧。”语气有些郑重起来。她觉得卫昔昭求自己的事,应该是那件极难办的。否则,方才也不会说出尽力、慢慢这样的措辞。

卫昔昭恭声道:“臣女想求太后娘娘隆恩,允许昔昭不时进宫,服侍在太后娘娘左右。真正要求的,是请太后娘娘允许昔昭多陪您几年。”

“哦?”太后着实没有想到,随即会过意来,眼中不自觉地现出欣赏之­色­,却仍是奇怪,道,“这恩典之于哀家是很容易就能办到的。你与哀家说话也不必忌讳,说来听听,怎么不求那件终身大事?”

卫昔昭如实道:“终身大事,太后娘娘能够隆恩是臣女天大的福分,只是臣女虽然愚钝却也明白,这件事会令太后娘娘左右为难。再者,臣女觉得自己还年幼,不需早早定下亲事。另外就是,此事即便臣女求来,也极难皆大欢喜,便没有提及。”

皇帝再孝顺,可谁也说不准他一世都不会翻脸,毕竟,季青城说过,皇帝不想看到的是他们两家结亲。而两名臣子之间结亲,往大了说,就是关乎朝廷。朝廷是一个帝王的底线,不会容忍任何人碰到。

而皇帝若因此与太后反目,他想刁难谁就是谁也不能阻止的事情了。皇帝是谁也惹不起的人,实在是没必要急于求成却为日后埋下祸根。

“好,好。”太后连声赞道,“是个识大体的人,哀家没有看错你,日后多疼你几分也不是白费心思。”稍一沉吟,道,“如此,你日后便时常进宫来陪哀家说说话。哀家要为你指一门好亲事的确是难,想多留你几年却容易得很。”

卫昔昭连忙行礼谢恩。

“来人。”太后道,“稍后拟旨:卫昔昭救哀家有功,即日册封为昔昭郡主,日后常在宫里行走,陪伴哀家。”

此事,很快传到了萧晨逸耳中。

他不由苦笑,自己膝下的公主并不少,太后看得顺眼的却是一个也无,如今这样对待卫昔昭,想必会令后宫里的人惊讶不已。太后不喜欢一众孙女,甚至连他最钟爱的安乐公主也不屑一顾,不外乎是因为不喜她们的母妃这些年来在后宫争风吃醋引发的诸事。

这样一来倒是清静了,他有了极好的借口再次驳回七皇子求娶卫昔昭。

原本,他觉得七皇子是可造之材,近来诸事却让他颇为不悦。终究还是太年轻,太心急了。立七皇子为太子的念头也是因此而被搁置了。

“急什么呢?”他叹息道。

这万里江山迟早是要交给一个人的,因为锦绣无边,不想自己这些年来建造的功业会被下一代帝王毁掉,自然要慎之又慎。

迟早会交到一个人手里,能让他放心的却是一个也无。

究竟为何呢?是不是自己也和太后一样,因为不喜他们的母妃,才不能信任。

他只爱一名女子,永不可得、早已失去的那名女子。

最爱的时候,他对她说:“你若不喜我手里的万里江山,为你,我可以放弃。我只要你。”

帝王不该有这样的念头,有了这样的念头甚至是有罪的。可他为了她,义无反顾。

结果呢?她不喜他手里至高无上的权利,最不喜的,是他这个人。即便他为她放下一切,她也无意追随。

自那之后,死了一颗痴情的心,多了一个铁血狠戾的君王。

曾经的一场腥风血雨,今时的帝业无疆,都拜她所赐。

如今想想,他与柳寒伊应该是一种人。想要的,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不想要的,无论如何也不会屈就。

他拥有一切,却始终觉得什么都是虚的,亦始终觉得自己卑微。

一腔深情,曾是那样虔诚地要给一个人,可她不要,宁死不要。

世人见他都要虔诚的参拜,他却始终没有那份应有的藐视天下的心。

因为明白,在她面前,他始终是低人一等的。

她知道么?她毁掉的是一代帝王一世的自信,甚至无力再去尝试拥有别的女人的真情。

如今高看七皇子的母妃一眼,至于原因,太后、皇后想来都是清楚的。因为那女子的眉眼与柳寒伊有几分相似。

柳寒伊的女儿,他想见,又怕见。怕心中最深重的疼痛被清晰的唤醒,怕看到卫昔昭的时候对她母亲的思念如春笋复苏,令他夜不能寐。

已是年近四旬的人了。

正如太后所说,也许,先前一切,该尝试慢慢放下了。

可如何放下呢?

他不知道。

——

卫府,书房。

许氏正为自己辩解:“妾身即便有错,也是出于考虑卫家前程。老爷,我再不堪,也始终是一府主母,要以家族安危为重啊。”

“说的是,你没做错什么,错的是我。”卫玄默缓慢起身,“我本就不该娶你。你这样喜欢荣华富贵的人,却嫁了无意打拼的我,着实是委屈了你。”

许氏心中冷笑,今日倒是第一次有了默契,一个觉得娶错了,一个觉得嫁错了。他昏睡的时候,自己不应该守护在床前,应该杀了他!这男子永远都不知道他伤人伤得有多重。

“你回去吧。”卫玄默没心情多说话。

许氏应声称是。日后不消多想,必然还是被他冷落。所谓夫妻,到了这步田地,时常让她觉得不知如何是好。每日谄媚逢迎,她做不来;可继续相敬如冰,还怎么可能有再次怀胎生子的可能?没有儿女做依仗,她在这府中就始终不能站稳脚跟。

回到正房,就听说了卫昔昭被册封为郡主的消息,愈发觉得日子艰难,能怎样呢?最终回了娘家,去找许太夫人说话。

卫昔昭回府之后,先去书房见了卫玄默。

卫玄默刚服完药,放下药碗,指了指床前的杌凳,“这两日我身不由己,不能回府,只苦了你。”

“女儿没事,爹爹千万保重身体。”卫昔昭将迎枕垫在卫玄默背部,这才落座,道,“女儿求太后多留我几年,爹爹觉得如何?”

卫玄默眼中闪过欣慰,“如此自然最好。我最不喜见到的,就是你顾及所谓前程孝心而对七皇子低头。现下你已为自己谋取了安稳,我也就放心了。”

“女儿也有女儿的私心。”卫昔昭坦诚地看着父亲。

“我明白,你若是对青城一丝心意也无,他也不会与我道明心绪——他不是没分寸的人。”卫玄默宽慰道,“你在我身边多留几年就是了,放下与否,来日再说。”

卫昔昭想了想,轻轻点头。

回到房里的时候,见卫昔昤正在等着,拖着下巴,看着桌上的水果点心,不为所动。

“我们昔昤这是怎么了?”卫昔昭笑着拿过一块点心,送到卫昔昤手里,“这是你最爱吃的,快尝尝,是沉星做的。”

卫昔昤接到手里,却到了卫昔昭近前,依偎着她,“大姐脸­色­很不好,是不是要生病了?快歇歇吧,请郎中来看看。”

“嗯,我会的。”卫昔昭笑着保证。

“那你陪我吃吧,”卫昔昤把点心送到卫昔昭嘴边,“一起吃,东西也会显得更香甜。”

小小的五妹也长大懂事了,知道体贴人了。卫昔昭­唇­边笑意更浓,心头酸楚却愈发强烈。是这样吧,最难过的时候,连被人关心都想哭。

为何不是他,是别人。

卫昔昤忙了半晌,让卫昔昭和她分享了一盘点心,一碗羹汤,这才回房去习字画画了。

沉星等人这才有时间询问被册封的事情,卫昔昭简单说了几句。

被册封为郡主,自己就多了一份朝廷给的进项,日子是愈发锦衣玉食了,心里却觉得更空了。

这一夜,又下雪了。

第二日一早,沉星看着静静坐在窗前的卫昔昭,没多想就建议道:“小姐,不如我们去后花园,采梅花雪沏茶?”

卫昔昭转动着手里的茶杯,轻声问道:“沏茶给谁喝?”

沉星不由咬了咬舌头,真想给自己一巴掌。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这时的萧龙渄,正坐在卫昔晽厅堂的座椅上。

“你不帮忙给国公爷、侯爷上下打点,怎么却来了我这里?”卫昔晽不满地道,“难不成你也是那等人走茶凉、落井下石之人?”

萧龙渄应道:“父皇已有了决定,国公爷就快被放出来了,青城也有他的去处,我还忙什么?”

卫昔晽连忙问道:“侯爷日后要去哪里?是不是真的一文不名了?”

“他,他算是要换一条路去走。”萧龙渄面­色­极是复杂,语气中含有一丝庆幸,“他哪里是能被埋没的人,功名迟早会回来的。”

“可他与我大姐呢?日后又该何去何从?”卫昔晽最记挂的还是这件事,满心盼着两人能有个好结果。要知道,在季青城最初与卫昔昭来往的时候,她就憧憬多次,因为觉得没有比他们再般配的人了。

“再等等吧,现下不是促成此事的时机。”萧龙渄说这话,其实没有几分把握。

卫昔晽叹息,“那就听你的,慢慢等吧。”她再懒得动脑筋也能看出来,那件事千丝万缕,实在不是朝夕间就能出现转机的。

——

转过天来,卫昔昭病了,身体一直发热,整个人昏睡的时候居多。请了几位郎中,开过几副药方,都不见效。

沉星每日急得跟什么似的,白日就在京城四处游走,寻访哪里有医术­精­湛的郎中。

这日无意中遇到了小九,两人一见,俱是红了眼眶,都是因为担心各自的主人所致。

小九说道:“季府那些人,都在埋怨少爷,少爷觉得心烦,独自搬去了别院。每日一坐就是大半晌,他心里不好过,我知道,却是没法子开解。”

“好歹你家少爷还能坐着,”沉星边说边擦眼泪,“我家小姐却是昏睡不醒,老爷急得跟什么似的,连宫里的太医都请了几位,还是不能退热。我这心里怕啊……”

“竟有这等事?”小九连连摇头叹息,随即面露喜­色­,“你别急,曾给少爷医治毒伤的那位老郎中近日也在京城,我设法去找,帮你将人请到卫府。”

“真的?那太好了!”

“你平日也注意调养,看你这脸­色­,跟个死人似的。”小九嘀咕完这一句,转身走了。

沉星摸了摸脸,不以为意地一笑。

第二日,小九将老郎中带到了卫府。老郎中开了一副药方,又叮嘱沉星,把冰块用手巾裹着覆在卫昔昭额头,再吃两副药,大抵就好了。末了叹息道:“我能医治的是身体的病,你家小姐的心病才是最要紧的,否则长期心结难解,还是会养病成灾。”

老郎中离开卫府,由小九送返住处。他本就是爱与人闲聊的­性­子,路上自然说了卫昔昭的病情。

小九听后一言不发,回到别院,却是一字不落地转述给了季青城。少爷住在别院,似是在等着什么,闲来翻阅的书籍也换了样,应是在准备什么。这些小九不想理会,觉得眼下最重要的是卫大小姐的安危,大小姐若是出了事,那么少爷怕是也会被毁掉的。

——

卫昔昭自己觉得现在这样其实很好,只想就这样昏睡下去。睡着了多好,不会有身边的烦扰,不会烦恼惆怅。偶尔的梦境,回到了龙城,回到了那样美好的时光。

这晚服了药,被沉星拖着梳洗了一番,只觉得累,径自回到寝室,换了白绫衣裤,盖上锦被,阖上眼帘,慢慢睡去。

何必为难自己呢?她累了。好了就又要被府中杂事缠上,又要为日后筹谋准备。快过年了,想歇息几日。过了年再打起­精­神度日吧。

沉星等人最怕看到的就是这情形,却是无从宽慰,更不能坏了规矩强拖着人下地,无言地熄了灯烛,轻手轻脚退下。

今夜,卫昔昭的梦中,有她熟悉的季青城手心的温度,轻柔滑过脸颊。

真好。

她心中暖暖的,意识却提醒她是在做梦,于是反复默念,不要醒来,不要醒来。

还是没来由地醒了。

恍惚中看到坐在床畔的暗­色­身影,便又疑心自己还没醒,带着怯意探出手去,触摸那熟悉的身影的衣袖。

实实在在地抓住了他的衣服。

她收紧了手,借力坐起身来。

“青城?”轻轻的、怯怯的语声,似是害怕惊醒自己。

季青城握住她的手,“是我。”

卫昔昭投入到他怀里,环住他肩颈,深深呼吸着他的气息。

“好些了没有?”季青城在她耳边轻声地问,手带着眷恋,一遍遍拂过她的如云长发。

卫昔昭用力点头,眼泪也在同时大颗大颗地滚落,滑过脸颊,落在他的衣襟。所有的隐忍,在见到他的时候,全部溃散,化成脆弱。

她紧紧地环住他。

就这样,就要这样。不想再伪装坚强,想到四处逢迎就觉得疲惫。为什么?其实只是因为他那一句——不要等我。

不要她等,意味着的究竟是什么?那么再去坚持什么,还有什么意义。

想要的,其实只是个答案,想让他亲口说,你等我,等我娶你。

若如此,即便一生,她也等得起,支撑得住,可恨的是他不说。

明白他是为自己好,还是忍不住要责怪。

怪他不懂自己。

“别哭。”季青城托起她的脸,试图拭去她的泪,大颗大颗的泪却似断了线的珍珠,似是不会停止一样。

“不哭,昔昭。”他语声一哽,手捧住她的脸,双­唇­滑过她眼下眼角的泪,滑过她脸颊上的水痕,吮去她­唇­边的咸湿。

她微微侧脸,双­唇­与他相碰,微微张开嘴,笨拙的试探的吮吻,轻咬。

每个日夜每个时刻的相思在这瞬间抓牢了他,击垮了他仅存的一丝理智。

­唇­舌焦灼,所有的心疼不舍全部化为一吻。

想把怀里的人揉进自己的身体,却因为她的瘦弱太过怜惜,只敢轻柔相拥。

卫昔昭把脸埋在他肩头,等呼吸匀净下来,才在他耳边问道:“如果我总是这样,你看得下去么?你心疼么?”

“你不该如此。”她如今该是活得最逍遥自在的人,因为她是多年来能入得了太后的眼得到太后眷顾的人,“昔昭,活着不该只是为一份缘为一个人。”

“我知道,所以我才只是病了,而不是哭闹着寻死觅活。”卫昔昭咬了他的耳朵一下,“季青城,你今日要给我交个底,否则我不许你走。”

“交什么底?”

“告诉我,皇上都与你说了什么,告诉我你日后的路,把我不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心里有数,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卫昔昭与他拉开一点距离,“你若不告诉我……”

“你要怎样?”他有了一丝笑意。还是第一次,被她威胁。

卫昔昭强行扯下他腰间玉佩,素手又滑向自己腰间系带,“不告诉我,我让你明日就娶我,因为你我……”

季青城轻轻笑起来。她任­性­起来,实在是让人大开眼界。

“别闹了,你正病着,好生将养才是正经事。”他说着,伸手要取回自己的玉佩,“我明日再来看你。”

卫昔昭把拿着玉佩的手伸进锦被去,将玉佩放在腿下,“休想。你再不答应,我就喊人了。”停在腰间的那只手,也作势要解开衣服。

她此时想到的是与他初遇那夜,不觉得自己过分,至多算是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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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电路一大早出问题了,把电脑烧坏了。现在用的是朋友的电脑……倒霉过,就没这么倒霉过,各种泪奔……

明天这章补齐一万字,章节名标注刷新的时候就能看追加的内容了。

☆、第九十章(八十九章已追加字数)

多年前,萧晨逸为了柳寒伊无心朝政,甚至有弃天下退位让贤的意图,使得朝堂人心惶惶,后宫嫔妃惊慌失措。

太后在那时的恐惧,比任何人都要深重。

所以,她召见柳寒伊,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使得皇帝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是在与柳寒伊说话的时候,萧晨逸过来了。

那时的萧晨逸年轻俊逸,却无现今的沉稳霸气。

今日的卫昔昭像煞了柳寒伊,却无当年那女子看到萧晨逸时的冷淡疏离,只有恭敬。

连物是人非都算不上。人已不在了。

自己的儿子,他明白了没有?千帆已过,不复昨日沧海,再做什么都是徒劳,终究换不回当年。

无从挽回。

太后意味深长地凝视着萧晨逸。

卫昔昭恭声道:“臣女不耽搁太后娘娘与皇上说话,先行告退。”

“好,你去吧。”太后点头。

萧晨逸落座后,深凝了卫昔昭一眼,“去吧。”待人走了,沉默片刻才出言道,“方才听说母后宫里有故人前来,就过来看看。”

太后语声中隐有悲伤,“她已经走了。”

萧晨逸问道:“要去何处么?”

“不论去哪里,也不再与宫中有关。”太后语声愈发沉痛,“皇上忘记了么?是你亲自拟旨,将她逐出皇族的。”之后险些落泪,“这些年与她遭遇相同的人不少,哀家又能说什么呢?即便是哀家最疼爱的女儿,也只有坐视不管。”

萧晨逸语声转为低沉,“原来母后一直在责怪儿子冷漠无情。”

太后眼角缓缓滑下一行泪,“你二人都是哀家的骨­肉­,哀家一生也只有你们两个儿女,难道还能厚此薄彼么?只是你是皇上,皇上无戏言,收回成命便会有失天威,还能怎样呢?”

又能说什么呢?还能怎样呢?两句话说尽了太后的无奈、伤悲。看到太后落泪,萧晨逸连忙离座,走到太后面前,缓缓跪下,“儿子不孝,母后保重。”

总是这样,总是在她伤心时跪在她面前,一如最寻常最孝敬的孩子。可也仅此而已,他能做的只有这些。认错,却从不曾做出什么弥补的举动。恁地无情。

所以才有她如今诸多举动,所以,她才会将爱分出一部分给女儿,才开始在一些事情上限制皇帝行径。

“罢了。”太后转移了话题,“卫昔昭这孩子的前途,皇上就让哀家做主吧?”

萧晨逸不说话,也不起身,仍是直挺挺跪在那里。

太后摇头苦笑,“你放心,哀家不是要把她指给谁,是要把她留在身边调教几年。”如果有那份心,又怎么会直言道出呢?

萧晨逸这才答应:“母后做主就是。”

能做主的事,是要在他划定的一个范围之中。如果他不是皇帝,如果自己不是太后……太后想,自己少不得会责骂这个最是一根筋的儿子的吧?

太后心里气着,也没让萧晨逸起身,沉默半晌才又道:“卫昔昭,她不是柳寒伊,皇上是明白这一点的吧?”

萧晨逸带着几分讶然抬起头来,“母后的言下之意……您怎么会这么想呢?儿子再糊涂,也不会对故人之女动什么心思的。”

“事关她,皇上何时清醒过,又何时不糊涂了?”太后的手缓缓搭在萧晨逸肩头,“哀家知道你有多不甘,所以才这样的害怕。”

萧晨逸缓缓垂下头去,慢慢伏在太后膝上,半晌才道:“母后不必害怕。她的女儿,儿子尽力——善待吧。”

她的女儿,也是卫玄默的女儿,更是他的儿子执意要娶的人,所以那善待二字才说得迟疑。

“哀家信你。”太后心疼地拂过萧晨逸的头,为他这一时的脆弱犹豫而不忍,“随着年岁渐长,你总能看开一些事的。一定会的。”

“母后会帮我的,儿子知道。”

这一刻的萧晨逸,只是个心怀歉疚的孩子。即便已不再年少,仍是感念、依赖于母亲这么多年来的扶持教导。他们呣子之间,纠葛是非太多,却仍能给予彼此最深重的信任。

他生平唯一得到且从未失去的,似乎只有母亲这份长久的关爱。所以明知母亲日后要涉足自己不愿被人踏入的禁区,也愿意尝试尽力接受。

他也明白,自己此生与儿女之间,永无可能生出这样浓厚的亲情。

帝王又如何,始终是相对于来讲最孤独的。

——

临近年节,萧晨逸在生辰之日,大赦天下,季允鹤被赦免,出了天牢。

季允鹤第一件事是去了别院。

父子说话时,季允鹤叹道:“我在天牢,你去探望的时候,我与你说过,断不可为我做出什么事,可你还是没有听从。如今又是何苦?”

季青城眼­色­清明,道:“不只是为您,也是为自己征战沙场的夙愿得偿。再者,即便留在朝中,还是会被卷入那些皇室是非,倒不如寻个清静。”

“你只是明白,如何也不能与卫府结亲,否则,也不会这样义无反顾。”季允鹤现出伤感来。最苦的就是情海挣扎,他的长子却已身陷其中。他已不能不忍去设想长子会不会战死沙场或是一生为情所困。

“爹,什么事都不会有。您放心。”

季允鹤点了点头,可又如何能放心呢?他最疼爱的孩子……

季青城不忍看父亲为自己担忧,转身取过当初请卫昔昭完成的那副绣图,“这是您最喜欢的那副绣图,我看着与您失掉的那副相差无几,您看看。”

季允鹤看到绣图,抬手接过,眼神一黯,“从何处得来的?”

“是我请卫府大小姐帮忙绣的。”

伊人之女,绣艺与她不相上下,一针一线,与被青城烧掉的那幅图一般无二。

看了半晌,季允鹤缓缓收起,“难得你这一番孝心,我收下。你要不要随我回府?”心里也知道,长子不是愿为自己解释什么的­性­子,怕是不想回去的。

果然,季青城摇头,“不回了,初六就要离开京城,我在别院能够安心习武看书。”

“也好。记得除夕夜回去团聚。”季允鹤离开时,眼­色­深沉地看着长子。

千言万语,只能放在心里,不能乱了孩子的心。

他步履缓慢地离去。

——

这日的卫昔昭,央求着父亲带自己出门闲逛,颇显无赖地求父亲与自己同乘一辆马车。

卫玄默笑得分外愉悦。他最享受的,就是女儿这般依赖、亲近。

下了马车,卫昔昭带着惟帽,步履轻快地跟在父亲左右,两人走在京城繁华的街头。偶尔她会羡慕地看向飞雨、沉星。那两个人手里的冰tang葫芦、马蹄糕等小吃就没断过,吃起来津津有味。她就不行,真敢无所顾忌的当街吃东西,父亲估计会被气得甩手走人的。

“她们会给你把那些东西带回府的。”卫玄默看出女儿心绪,不解地摇头,“也不知有什么吃头。”

卫昔昭失笑,“爹爹自然不明白,这街头的东西最是让人垂涎。”

“那也要少吃。”卫玄默指了指一旁的首饰铺子,“这家的首饰别样的­精­致,宫里的东西都没有这里的那份清雅,进去看看,选几样你喜欢的。”

“嗯!”

父女二人逛了半晌,卫昔昭觉得真是最开心惬意的事,最喜欢的就是父亲大手一挥命人将东西包起来送到卫府又转身就走人的爽快。要是她自己,难免会计较价钱,怕花费太多招致非议。

卫昔昭­精­心挑选了几样父亲素日钟爱的字画、小摆设,都是能够安放在书房的东西。

时近黄昏回到府中,真正的满载而归。

走向书房的时候,卫昔昭漫不经心地道:“萧先生去了何处,爹爹晓得么?昔昤这几日都在抱怨又没了良师。”

“还真是不知道。”卫玄默微微蹙眉,“你若有门路,就帮她们再请一位吧,萧先生行踪不定,怕是没时间教导她们了。”

“好,女儿尽力。”卫昔昭到了书房门口止步,转身回了玲珑阁。

冯喜正满面喜­色­地看着放在厅堂的物件儿,“老爷,这些都摆放在何处?”

卫玄默笑道:“等昔昭得了闲再安排吧。”

正说着话,许氏过来了,进门后屈膝行礼,之后语声柔和地道:“老爷,今日去妾身房里用饭吧?”

卫玄默摇头,“不必了,我累了。”

许氏又道:“那就让妾身服侍您用饭吧?”

卫玄默仍是否定,“不必,府里哪里有过这些规矩。”

许氏含悲带切地问道:“老爷就这样嫌弃妾身么?”

卫玄默漫应了一声:“这是什么话。”

“到底要怎样,老爷才不似如今这般冷落妾身?”许氏毫不犹豫地再次施礼,“还请老爷为妾身指条明路。”

卫玄默沉吟后道:“我钟爱的,你善待;我无意的,你也放弃。你,怕是不能做到吧?”

许氏这才起身,“妾身说的不作数,老爷拭目以待就好。”之后转身,“妾身回去想想,如何能化解与昔昭之间的怨怼。”

卫玄默眉峰轻挑。她今日竟这样聪慧贤淑了,真正的一点即透,怕是许太夫人没少规劝吧?不知这一次她能否与昔昭真正做到和睦。

——

卫昔昭听杨妈妈说着眼下要为年节准备的大事小情。听完吩咐道:“让两位姨娘、昔晽、昔晴都帮把手,我无法事事兼顾,你分派下去,若有人不愿意帮衬也不勉强,你找勤快能­干­的妈妈多费心费力就是。”

杨妈妈称是,退下的时候,显得忧心忡忡。进门的时候,小姐还是笑盈盈的,坐下之后便又现出了那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欢颜都是做给老爷看的,她心里仍是心事太重。

坐到餐桌前用饭之际,许氏竟亲自送来了她亲手做的几道­精­致素菜。

卫昔昭看着她将菜肴一道道摆在桌上,漠漠问道:“今日又是唱得哪出戏?”

“你是老爷长女,我是府中主母,自当和睦相处,你说是不是?”许氏温言笑道,“我房里若非有客,平日也只有这些素菜,你若是不习惯,我改日学着做荤菜。”

做荤菜还要现学。卫昔昭听出弦外之音,应道:“你若是不喜各房里荤腥太重,我明日就吩咐下去,日日吃素菜,既能行善积德,又能节省开销,何乐不为。实不相瞒,偶尔,我连绝食的心都有。”

许氏闻言一笑,“看看你,末一句就像是个负气的小孩子。这可不像是我心里的你。我如今是一心与你重修旧好也罢,是为老爷也罢,都会处处帮你分担的。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卫昔昭觉得初见的许氏又活过来了,随她吧,变来变去又如何,在她眼里,终究是出不了什么新招了。

许氏笑着告辞,“我先回房了,年节若有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我乐得帮衬。”

“多谢。”卫昔昭拿起筷子用饭。

没胃口,食不知味,可还是要吃。

过日子,最需要的是一个没有疾病的身子,其次才能争取想要的那些东西。

随着除夕将至,管家前来向卫昔昭回话——卫昔晙在除夕当日会回到府中,而大姨娘和卫昔昀的下落,他还没有找到。

这是让人很不安的事情。那对母女究竟去了何处?究竟来没来京城?

卫昔昭没有想到,自己在短暂的几日之后就得到了她们的下落,听闻到让人震惊的消息同时,还要将卫昔昀迎进府中。自然,这是后话。

腊月二十九,沉星飞雨等人亲手包了饺子,当晚下锅煮了,端给卫昔昭。

卫昔昭享用的时候,心里很是焦虑。

明日就是除夕,意味着开始过年了。季青城若是不来相见,那么短期之内再想见到他就难了。

当晚,她熄了灯却未宽衣歇息,站在窗前,看着大红灯笼的暖光映照在窗纱上。

无意识的等待,而季青城也没有让他空等。

北窗轻响,他跃入室内,在她回首相看时,已到了她近前,展臂环住她身形,“在等我?”

“嗯。”卫昔昭转头继续看着窗子,微微仰起头来,笑得愉悦。碰到他手中的一个画轴,问道,“这是什么?”

“初九是你的生辰,我也许不能过来陪你,就先将礼物带来。”季青城将画轴放在一旁案上,“到那日,你就十四岁了,又长大一岁。”

“这次就算了,不和你计较,以后每年都陪我过,好不好?”

“好。”

卫昔昭抬手扯出颈间吊坠的丝线,取下来,转身帮他戴上,“这吊坠是家父在我出生时就给我戴上的,样式其实是适合男孩子戴的。我将丝线换成了暗­色­,日后就由你帮我保管。”

“嗯。相聚之日再还给你。”这吊坠带着她的心意,她要把一颗心交给他,跟着他走。他明白。

“你明白就好。”卫昔昭笑着环住他颈子,踮起脚尖,吻了吻他下颚。

他低头抵住她额头,贪恋地吻住她。

所有无法预知的可能发生的坏事,都放下,暂且忽略。说了也无益,不如珍惜这相聚的一刻温暖。

整夜,依偎在窗前,温言软语,亲吻,不知疲惫,了无睡意。

多想把所有的感情挥霍一空,这样日后就不会被思念折磨得太狠;多怕就这样把爱恋挥霍一空,不再爱,还能爱上谁?

儿女情长,让人千般思绪万般无措,没人能够真正做到清醒理智。

——

过年时,卫昔昭进宫给太后拜年,坐下闲话的时候,听太监说卫昔晽与萧龙渄为什么事起了争执,去了燕王府,两个人打闹了起来。

“你说说,与你是姐妹,­性­情怎么就这么大的不同?”太后扶额叹息,真不知把卫昔晽许配给萧龙渄是对是错了。可萧龙渄答应随自己回京的一个条件就是要娶卫昔晽,她不能不答应。

卫昔昭话里话外偏袒卫昔晽早已成了习惯,笑着解释道:“臣女那三妹心地单纯,不论何事,想得都太少,太后娘娘日后多加提点,会慢慢变得沉稳的。”

“但愿如此吧。”在太后眼中,卫昔晽这­性­子,实在是难以对得起王妃的头衔。若是能给萧龙渄找个知书达理的侧妃就好了,也能帮助卫昔晽打理王府上下,不至闹出笑话来——可若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他是绝对不会答应的,怎么办呢?她是真的犯了愁。

之后,卫昔昭想着早日回去询问卫昔晽是为了什么,没有久留,告辞回府。

出了宫门,萧龙淇追了上来,眉眼带笑,“我正要去府上拜访卫夫人,与你同行一程。”

卫昔昭亦是笑着回道:“公主赏脸,是卫府的荣耀。”而心底不可能不生出警觉,发现许氏真的是变得高明起来了,因为自己已猜测不出她要做什么,这在先前,从未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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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犯迷糊了,前一章追加字数的时候,忘了在章节名上标明……

☆、第九十一章

含晖阁一如卫府各处,贴着对联、窗花,挂着大红灯笼。

卫昔昭等了些时候,卫昔晽才回来了,脸­色­有些­阴­霾。卫昔昭温声询问在宫中听说的是怎么回事。

卫昔晽气呼呼地道:“听说他跑去和人花天酒地,我一时气急,就找去和他理论了。”说着便底气不足地垂下头去,“末了才晓得,是不得不前去敷衍一番。”

“你总这样冲动是万万不可的,如今不比以往,你的一举一动太后都是晓得的。”卫昔昭颇显无奈,“今日之事,太后已经听说了,你再不知收敛,她老人家怕是会后悔给你赐婚的。”

“真的啊?”卫昔晽睁大了眼睛。

“我还能骗你不成?”卫昔昭起身走向门外,“你心里什么都明白,别人说与不说都是一样。我来只是给你提个醒,如何做还要看你自己。”

卫昔晽欲言又止,觉得她的大姐与以往已有不同。没了以往那份耐心,只是把事情交待清楚而已。

卫昔昭忽然顿足,背对着卫昔晽道:“父亲过几日就要离开京城了。你对父亲还是存了几分挂念的,我就事先告诉你一声——别让父亲离开时不放心,什么滋味也没有追悔莫及难受。”之后款步离开。

卫昔晽讶然张了张嘴。大姐和父亲每日聚在一起谈笑、出门,还以为是父亲开解大姐,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原因。大姐是想让父亲安心,想在聚少离多之前多陪陪父亲。难怪,不在父亲面前,大姐便连强颜欢笑的心情都失去了。

去书房的路上,卫昔昭遥遥看向正房。还是疑惑,不知许氏与萧龙淇是谁先找到谁的,她们走得近的原因,是因为自己么?萧龙淇会不会因为季青城而对自己心生怨恨?

卷入皇室是非,似乎并不是不嫁给皇室中人就能避免的。只是比一世困在皇家稍稍自由一些而已。

到了书房,才知刚刚有客前来,客人是季允鹤。她连忙转身离去。

此时,房中的季允鹤正说道:“多人弹劾你与我私下往来,此时我又登门,怎么不将我逐出府去以正视听?”

卫玄默眼中有笑意,“上奏弹劾的人,要么是不知,要么是故作不知,我去龙城之前,你岂不就是我府上常来常往之人?”

季允鹤也是一笑,“你还记得。”

“还记得。”卫玄默承认之后又叹息,“情愿不记得,情愿都忘了。”

季允鹤亦现出惆怅,“这人世就如大梦一场,若是愁苦不快太多,真不如忘了。”

总算有了一丝人气,卫玄默在心里想着。此次回京,再见到季允鹤,只觉得他整个人没有心魂,没有情绪,对一切都无所谓,甚至生死。季允鹤也好,皇帝也好,相比较而言,也许过的最好的是他卫玄默,那两个人,除了不甘、怨恨,还能有什么?他却不同,至少,还有一份感恩,感激曾经的十年,感激如今有爱女相伴。

“我此次前来,为了什么,你是晓得的吧?”季允鹤问道。

“为了青城。”卫玄默岂会不知,“只是你也不必担心,他定不是池中物,不需我刻意照顾,也能脱颖而出。”

“终究是自己的爱子,想让你手下留情。”季允鹤苦笑,“你练兵的手段狠辣,如今再加上皇上和几位兵部的人的筹谋,那几万个孩子,怕是要置身于人间炼狱。”

“论用兵,你我不相上下,只是你宅心仁厚,我却是漠视旁人生死。”卫玄默从来都觉得,仁厚其实比冷酷更难做到,前者才是真正的强者。

“你知晓我的心意就好。”季允鹤无意久留,“再者,青城也不会领情,不论是你的还是我的好意,他是不会接受的。可不走这一趟,就于心不安。”

“你明白就好。”卫玄默起身相送,“孩子们有他们要走的路,我们不­干­涉,也不阻挠,便已足够。”

“说的是。”季允鹤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返回玲珑阁的卫昔昭,进了院门就看到了二姨娘。

“大小姐。”二姨娘笑盈盈走上前来。

“二姨娘。”卫昔昭停下脚步,“有话就直说吧。”

“大小姐最近是非太多,妾身看着不忍,就前来提醒一二。”二姨娘笑容转为深沉无际,“原来的侯爷是好,可不论怎样,大小姐还是把心收回来的好。所谓孽缘,便是生来就已注定不可携手一世。大小姐的眼光可以试着转到别处了。”

“我转到何处去?”卫昔昭笑起来,却是冷冽至极,“转到整日想着算计谁害死谁么?二姨娘这建议的确是不错。”

二姨娘面­色­一僵,随之又漾出愉悦的笑容,“大小姐这样,倒是让妾身想起了先夫人。先夫人在卫府那些年,偶尔便是大小姐方才这样子。”

“二姨娘放心,我比不得我娘。我娘终究还是心软,在这府中,她手上没沾过血腥,而我并不想与她一样。”

“那是自然。”二姨娘相信,因为相信才更开心。

一个女子变得狠戾,是因为什么造成的?不外乎情殇,太多的人如此,只是做派不同罢了。她开心,是因为卫昔昭如今心中的痛苦。这女孩其实已有了莫大的变化,她的眼底不经意闪现的痛楚、无奈,有心人不难捕捉到。她想,这世间真的是有轮回报应的。柳寒伊做的孽,今日她的女儿终于代她受过了。

敛起思绪,二姨娘继续道:“只是大小姐即便是将不相­干­的人杀尽了,怕是也不能生出半分愉悦的。妾身若是大小姐,就会追查先夫人的生前事,如此就能明白如今为何情路坎坷了。”

卫昔昭神­色­漠然,举步走向室内,“我的日子还长得很,急什么。”

想让她情急之下去揭开母亲、父亲当年的事情,想让她使得父亲伤神,甚至想让她惹出天大的祸事。二姨娘想得是不错,却不知三姨娘早已警告过她,她是不会在这种时刻徒惹烦扰的。

也是真的,她的日子还长得很,每一日都那样难以打发。

进到室内,看了看季青城送来的画轴,拿起来又放回去,还是没有打开。既然是生辰礼,就留到生辰之日再看吧。

初四那日午后,久未相见的许乐芊、许乐莹来了府中。

许氏亲自过来请卫昔昭过去,卫昔昭觉得在哪里都是一样,便过去见了见那对姐妹。

看到许乐芊,卫昔昭不由生出几分惊讶。以往嚣张跋扈颐指气使的许乐芊已不复存在,此时的她,身形羸弱,面容憔悴,一双丹凤眼写满哀愁。

倒是许乐莹,一如既往的沉稳之中,多了几分喜悦,尤其在看到卫昔昭之后,更是多了几分庆幸。她庆幸自己不是沉浸于儿女情长的人,从而不会有卫昔昭如今的是非不断。

“如今该尊称昔昭郡主了。”许乐芊语声很是­干­涩缓慢,行礼时亦是显得僵滞,“见过郡主。”

这也是深爱青城的女子。不论以往做派如何,她如今的消瘦憔悴,都是为了他。这是任谁也做不出的假象。卫昔昭因此生出几分同病相怜,勉强一笑,抬手相扶,“快坐吧。”

“多谢郡主。”许乐芊直起身形,待许乐莹施礼之后,才在一旁落座。

许乐莹落座后,看着许乐芊道:“看看你,这大过年的,连一丝笑容都没有,着实让人丧气。那些有的没有的事,你始终不能放下,又是何苦来呢?平白让人笑话。说出去总归是一家人,街头巷尾那些议论好说不好听,你怎么样也该顾着家门啊。”

话其实是说给卫昔昭听的。

卫昔昭闲时和父亲上街头行走,其实早已知道,季青城抗旨之事已传得沸沸扬扬,自己自然也在人们的议论之中。有人说是原来的小侯爷与卫府大小姐一往情深矢志不渝,有人则说是两人早已做下为人不齿之事,季青城怕卫昔昭不甘道出实情,才错失做驸马爷的机会。

父女二人听了也只是一笑而过,若连这等事也要计较生气,真是不用做人了,直接一根绳吊死算了。

此时却没想到,许乐莹这个素来谨言慎行的,竟在这时候说出这番话。

第一个斥责许乐莹的竟是许氏:“你也晓得是过年,说这些做什么?既然是一家人,自然要相互扶持。从何时起,你竟也变成了乱嚼舌根的人了?!”语气很是凌厉。她可不是让这姐妹两个过来给自己添乱的,龙城那些是非,她是如何也不会再眼看着发生了。

许乐芊反应不似以往,慢了半拍,话却是一针见血:“我让人笑话,你又比我好了多少?我再不济,也不是朝三暮四,见了身份尊贵的就谄媚逢迎之人。”

姑侄两个一番话,使得许乐莹无言以对,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

这样一来,就没卫昔昭什么事了,只当做没听到就好。

许氏很快岔开话题:“她们带来了几样东西,昔昭,你看看。”随后吩咐鸳鸯将东西送到卫昔昭面前。

卫昔昭也乐得如此,点了点头,敷衍地说了几句场面话。

许乐芊、许乐莹没有久坐,一个是不似卫昔昭那样还有力气应付这些场面事,一个是一开始便受了挤兑,觉得下不来台。

许氏的目的只是把卫昔昭请到正房坐上这片刻,目的达到,自然也不挽留两个侄女。

之后,卫玄默命冯喜唤卫昔昭到后花园。

卫昔昭去了之后,才知父亲将花园一片空旷之地用栅栏围了起来。

此时,卫玄默正骑马在场内闲闲游走,看到卫昔昭,下了马,走到她面前,笑道:“是近日才听说你身边有个身手不错的丫鬟,想来她是懂得骑术的。你平日无事,就来此处消磨时间,这也是能强身健体之事。”

不过是怕她闷出病来,想让她学骑马之余,身子也能好一些。卫昔昭漾出甜美的笑容,“女儿一定会用心学的。”

卫玄默爽朗一笑,“可不要敷衍我,等我得了闲,是要带你出府策马游玩的。”

“真的?那太好了。”卫昔昭看了看场内那匹高头大马,还是有所抵触,“爹爹,这样的骏马,女儿怕是镇不住吧?”

卫玄默哈哈大笑,携了她的手,往回走去,“正在给你寻找­性­子温驯的小马,等些时日再学。这时天还冷,不急。”

“嗯!”卫昔昭乖巧点头,之后侧头,郑重问道,“爹爹是不是就要出门了?”不然也不会第一时间就告知她,她的父亲,从来是把事情无声的做完,说与不说,全看别人问不问。

“初六就要离府。”卫玄默现出几分不舍,如今是他正享受女儿承欢膝下的好光景,怎么会毫无牵绊,只是很快又轻松笑道,“你放心,三五个月就能回来一趟,且不会面临危难。”

父亲的危难,是在收复西域、征战开始的时候,眼下要日日受苦的是青城。卫昔昭垂眼看着脚下,“那还好,爹爹回来的时候,我大概就学会骑马了。”

“不是学会,是­精­通骑术。”卫玄默笑道,“学会只需几日。”

卫昔昭嗔道:“爹爹莫不是把女儿当成您了?女儿哪里会有那么快就懂得其中­精­髓?”

卫玄默不由再次失笑。

初五,一大早,太后就罕见地快步走入养心殿,不等萧晨逸起身见礼,就沉声问道:“晨述来找过你了?是为了什么事?你把她安排到何处去了?”

“母后还需问么?”萧晨逸面­色­中的震怒还未完全敛去,强压着不悦道,“卫玄默去何处,她自然也要去何处,甚至……甚至以死相逼!”

太后这才看到龙书案上的尚方宝剑。

“若不答应,她要么自尽,要么杀了我,母后若是我,又能如何?”萧晨逸将尚方宝剑拿起,递向太后,“母后若是痛恨,大可以再将此剑架在我肩上。”

太后凝眸细看,见萧晨逸颈间有一道血痕。这些年来,有谁敢这样对待他的儿子?也只有她的女儿——唯一的女儿,萧晨述。

“我痛恨的,她却执意追随,即便那人是丧偶之人,即便那人又娶了许家女,她仍是死心不改!”萧晨逸面­色­沉冷,“这便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

“若没有你当年做下的那些事,她怎么会到龙城一探究竟,又怎么会对卫玄默生出情愫?”太后说着,眼角微湿,“你能怪谁?正如哀家,又能怪谁?!”

萧晨逸手中剑落在龙书案上,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去往龙城的女子,死的那个女子,是你挚爱,亦是她的闺中密友啊!”太后语气沉痛至极,“失去挚友,于你也许无关轻重,可对于晨述却是不同。你不能怪她!”

“无关轻重……”萧晨逸无声地笑了起来。这些年的孤寂,无关轻重么?

“罢了,生死都是她的命。”太后转身,“哀家方才的话说的重了,皇上不要放在心里。”

第一次,萧晨逸觉得太后苍老了,即便依然发如墨、身如柳,保养得再好,在此时也敌不过对女儿的担忧、对儿子的无奈。

悲痛,将她压垮了。

“母后,”萧晨逸起身追上前去,以手相搀,“儿子尽力想出万全之策,不会让她出丝毫差错,您保重身体。”

“皇上会么?”太后眼­色­茫然。

萧晨逸毫不犹豫地点头保证:“我会,我给她安排个差事,不会让她和兵卒一般涉险。”

“……”太后眼中现出感激,却不能化作言语。

只是这眼神,已足够让萧晨逸心痛。母亲竟对儿子生出感激……错的是谁,无情的是谁,已见分明。

“儿子不孝。”

这四个字,他说过多少次,没有一次如此次真诚。

“我慢慢来,日后将她请回宫里,陪伴母后。”他知道,唯有这份承诺,才能使得母亲安稳一些。

说出去谁会相信,他文武双全的皇妹,堂堂公主,近年来竟游走民间做起了教书先生。一切只是因为柳寒伊是她的挚友,只因为她爱上了这世间最是冷酷无情的卫玄默。

是的,在他心底,即便自己再冷酷,还是比不得卫玄默。卫玄默永远是对自身最冷酷的一个,他比不得,他所作所为是为了自己的执念,卫玄默却是为别人而折磨自己。

也许,柳寒伊爱的、嫁的真的是比他要出­色­要顶天立地的人。

如她所言,有些人只适合当帝王成就千古霸业,却不适合被女人钟情、一世相随。

她说他自私,他一旦自私就是天大的祸事,所以宁死不肯入宫。

也许……是。

而萧晨述,应该是完全认同柳寒伊这些看法的,所以才对他不屑,所以才屡屡给他难堪,所以才使得他震怒之下将她逐出皇族。

恨自己的妹妹都不肯试着理解自己,却忘了太后作为一个母亲的万般悲痛。

骨­肉­相残,太后即便看了一世,真真切切发生在她身上的时候,还是不能接受。

其实人人如此。

什么事都是要发生在自己头上,才会真正晓得那份心情。看,是无法真切体会的。

萧晨逸一番保证之后,太后总算是心宽几分,第二日,也就是卫玄默、季青城、萧晨述等人离京的初六,她压下愁苦,前去护国寺,为这些人祈福。

上香后回宫途中,辇车走在京城繁华的街头,太后觉得自己这一世过得乏味之极。市井喧嚣,她听了一辈子,却从未走入、融入其中。皇帝登基之前,母仪天下,和嫔妃斗;皇帝初登基那些年,帮他和大臣斗:皇帝为情所困那几年,是她过得最累的,之后,便是与晨述骨­肉­分离。似乎从没轻松、舒心过。

一世无上荣华,她能得到的也只有这些虚空的东西,一世为之忙碌不得欢欣的,都是这些虚空的东西带来的。

若重来一世,她只愿做这尘世最平凡快乐的人,不要出人头地,不要那份高处不胜寒。

辇车忽然停下,太后听到外面的­骚­乱。

太监厉声斥责着什么人:“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竟敢惊动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有人哭诉道,“臣女想请太后娘年隆恩,了却臣女此生心愿!”

称谓可以辨出这是哪个官员的女儿,怎么会当街拦轿哭诉的?太后唤来太监,“正是年节,万事求个吉利,将人带到宫里去吧。”

太监称是。

片刻后,辇车继续前行。没有人留意到,一名­妇­人隐身在人潮之中,现出深沉笑意。

——

卫昔昭手里的茶早已凉了,她却不晓得,一直将茶杯握在手里,一动不动坐在那里。

他和父亲前去的地方是距京城几百里的柳城。

柳城,多好听的地方,听说那里风景优美,山水相依。皇帝把那些人安排到了那样一样地方,接受苦难,甚至死亡。

越想越讽刺。

连送都不能送。

父亲对府中人只说是出门公­干­,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他,是再不会再在某个夜里,来看望自己了。

已想过千百次的事了,真的发生了,怎么还是这么难过?

她不懂。

她不想。

飞雨上前来,要拿走冷却的茶,才发现卫昔昭是很用力地握着茶杯。拿不走。

“你,你去问问冯喜,小马找来了没有,若找来了,你叫我骑马。”卫昔昭语声平静。

“好,奴婢这就去。”飞雨面上一喜,知道找事情排遣就好了。走到门口时,她脚步一滞——她听到了水滴落入茶中的声响。却是不忍回头,因为自知嘴拙,无从宽慰。

一脚跨出门槛,迎面撞上了疾步前来的卫昔晽。

卫昔晽挂着满脸的泪,满脸的气愤,走到卫昔昭面前,失声哭道:“大姐,我要被气死了!你告诉我,我该如何是好?我想杀人,我真想把她杀了!”

卫昔昭毫无防备,诧异抬头,“这是哪里来的话,出了什么事?是不是燕王又惹到你了?你去把他请过来问问就是,别急,别哭。”话语间,她不知卫昔晽嘴里是她还是他。

“不是,不关他的事!”卫昔晽掩住脸,哭得更凶了,“这不是天上掉刀子么?!”

☆、第九十二章

重生之嫡高一筹92,京城风华 第九十二章

询问多时,卫昔昭才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大为惊讶 。

消失多时的卫昔昀终于露面了,当街拼死拦下太后辇车,被带进宫之后,哭诉自己对萧龙渄一往情深,即使入燕王府做侍妾也心甘情愿。而对于为何独自出现在街头且没有在卫府居住的解释,则说是在进京途中与家人失散,今日才到了京城,听说三妹已被指婚给燕王,心急之下才有了这种行径。

而太后听说卫昔昀是卫昔昭与卫昔晽的姐妹,动了恻隐之心,便答应了她的请求,又因为是庶女,且生身母亲的家门不如三姨娘那样,便将她许配给了萧龙渄做侧妃。

卫昔昭断定,太后之所以当即决定,因为不知实情怜惜是真,前几日对卫昔晽行径失望也是真的。太后原本的打算是很好的——姐妹二人在一个府里,即便初时有些芥蒂,可时日久了,总会齐心协力打理燕王府的。而卫昔昀——在太后看起来,应该是比卫昔晽要稳重许多的,再加上说所的一往情深,太后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卫昔昀原本钟情的是季青城,如今怕也是听说了季府变故,才有了今日这番骇人的举动 。这算是拼死一搏。成功了,日后是燕王侧妃,也算是出人头地了;失败了,便被遣送回卫府,任由卫玄默发落,大不了再如以往一样熬着。

而这结果,恐怕比大姨娘和卫昔昀想得还要顺利。

“难为我以前还帮她说话,她如今就这样对我!”卫昔晽的泪已止住,唯有眼眶红肿,“早知她今日这般,那日在寺里见到她就该把她抓回来……”说到这里,见卫昔昭脸­色­微变,自知理屈地垂下头去。

“你见过她?”卫昔昭一字一顿地问道,“何时?”

卫昔晽怯懦道:“就在……就在进京之后。”

难怪和她提及寻找卫昔昀的时候,她态度含糊不清,只随意说了三两句话。卫昔昭到此时忽然笑起来,“你这算不算是自掘坟墓?找我来,我又能做什么?”说着站起身,“我还真要去做件事,去找夫人,之后一起进宫,接我们的二小姐回来。”

“什么?!”卫昔晽很是吃惊,“大姐你不帮我么?”

“我怎么帮你?难不成告诉太后娘娘,说出二小姐是怎么离开卫府的?那样一来,丢的是谁的脸?你还让不让爹爹在京城立足了?爹爹岂不是要被言官的唾沫星子淹死么?”卫昔昭连声责问完,才语重心长地道,“京城不是龙城,家中是非也与父亲名誉相连。三妹,我看重你,可我也看重父亲的脸面,你能不能想得通,我管不了。可眼下,我只能这么做。”

“可是,可是……”

“你去找三姨娘说说这件事吧,我实在是不知还能与你说什么了。”卫昔昭命人更衣,之后去知会了许氏。

许氏思忖片刻,立刻更衣,之后对卫昔昭道:“不论如何,眼下也只有这么做,我们一起去把她接回来,另外,也该把大姨娘接回府中了 。”

“正是如此。”

“可是,大姨娘以往做过那些事……”许氏惭愧地低下头去,“自然,其中也有我的不是,我晓得,这些都在你心里装着。我眼下不怕她告诉你我做过什么糊涂事,担心的是她不敢回府。”

“这就要看你怎么做了,我即便如今有个郡主的头衔,也只是这府里的长女,不好管这些是非。”卫昔昭将难题抛回去,“只是,她若在外面,再做什么事,丢的就是卫家的脸,也是你这主母不称职。”

许氏怕的其实是卫昔昭会乐得眼不见为净,听这话音儿,就笑起来,“只要你不阻挠,我还是能把她弄回府的。至于那些帐,你要跟我算,我也由着你惩罚就是。”没有谁比她更明白,龙城与京城的差别。

卫昔昭微微挑眉,笑。那笔帐其实已经算过了。许氏的流产,她虽然略有提醒,却终是没有直言相告,只看许氏自己的造化。都曾历险,她是有惊无险,而许氏则是失去了一个孩子。而之于她,坏的后果一旦发生,就是身死。所以,偶尔想起,只觉得是扯平了。不打算再追究许氏什么。报复,其实不用一事归一事,完全可以算总账计算得失。

进宫后,卫昔昭和许氏拜见太后之后,有宫女将在偏殿歇息的卫昔昀带了过来。

卫昔昀一身民间女子的穿着,妆容却很是­精­致,显得她秀­色­可餐。而一言一行比之以往,沉稳内敛许多,说话也是不卑不亢。

太后不知情,生出怜惜是在情理之中。

卫府的人来了,就证明是从燕王府听到了风声,又是说来接卫昔昀回府,也就不需过多解释了。太后简单交代几句,以为她们急着团聚好生说话,便命许氏即刻将卫昔昀带回府中,却留下了卫昔昭 。

“你不是心急的人,多忍上一时半刻也是可以的。”太后笑眯眯的,指了指面前棋局,“来,陪陪哀家,一心二用,总不如有个对手。你不会怪哀家吧?”

“陪伴太后娘娘是臣女的本分啊。”卫昔昭盈盈笑道。

“嗯!真是个有孝心的。”太后笑得更加慈爱,“先前啊,都是皇后过来陪着哀家,每日对弈几局,日子也就不觉得闷。这几年却是不行了,她没心情。”说着,摇了摇头,“不说了,不说了。话说在前面,你可不许故意让着哀家。”

“太后娘娘也要手下留情,不要让臣女输得太难看。”

太后在宫里,既然喜欢下棋,想来棋艺极为­精­湛,想赢,很难。再者,也绝对不能赢的。有些话太后能说,卫昔昭却不能当真。

下棋的时候,卫昔昭看着棋局,不自觉地就想起了季青城,想起了与他在各个场合下的对弈。那时,他都是默然守护着她,偏偏她还不领情。

如今他不会了,没时间没机会没可能再在身边守护了。

他在途中在想什么?是不是满怀豪情壮志,有没有在想她?能不能够感觉到,她的思念,她的泪。

近来都是如此,做许多事都会想起他。

心乱了。

输得理所当然。

太后却不许她一位走神,嗔怪地探手拍拍她的脸,“这孩子,专心些!是你陪着哀家,也是哀家在陪你,不要辜负了哀家的好意才是。”

卫昔昭赧然一笑,勉强敛起思绪。

太后遇到自己喜欢的事,就似个孩子一般,赢了觉得胜之不武,直到第三局卫昔昭险胜才有所释怀,也算知道卫昔昭棋艺的深浅了,满意笑道:“好好好,日后哀家又有个伴了 。今日就到此为止,往后一得闲就过来。”

卫昔昭自是恭声称是。

太后握了握卫昔昭微凉的手,命人取过手炉,又拿来了上好的血燕,“回去好好补补身子,总这样,叫人怎么放心?”

这样的关心,就是完全发自真心的,卫昔昭区分得出,所以更是感激。

谢恩离开太后宫里,路上,萧龙洛等在路旁。他神­色­间已显出些许焦急,似是等了许久,“太后与你说什么了?你没被责怪吧?”是看着她淡漠的脸­色­,辨不出究竟经历了什么。

“没有,王爷多虑了。”卫昔昭说着施礼,之后唤上飞雨,要离开。

“别急着走,”萧龙洛看了看她手里的手炉,“你是不是冷?”说着就要解下斗篷。

“不是。”卫昔昭连连摇头,“王爷若有话说,昔昭就缓些时候再告退。”

萧龙洛拧了拧眉。其实很希望她提及自己为难她的种种是非,如此也能赔个不是,由此能慢慢说上话。可她自龙城被自己开罪,再到如今自己阻挠她婚事、做手脚弹劾她父亲,她始终不现分毫怨怼。迟疑片刻,他问道:“你心里是怪我的吧?”

“王爷言重了,昔昭怎敢怪罪王爷。”

原来是因为惹不起或者说不想惹,才不计较、不抱怨。萧龙洛想着,就算是赔不是怕是也无济于事,便散漫地说了句可有可无的话:“你瘦了。”

“是。”卫昔昭也散漫应道。

萧龙洛又踌躇片刻,总算是将赔礼的话说了出去,“幸好你父亲没出什么差错,否则,我真是于心难安 。”

卫昔昭笑得有些冷,“是,一时半刻,家父还不会丧命。”

萧龙洛如同被冷水浇头,“这话是怎么说的?”

卫昔昭又不说话了。

她一双秋水明眸,已无往时光彩,笑的时候虽然显得冷,却又无尽落寞。愧意就这样真真切切地袭上心头。萧龙洛诚挚地道:“我看得出,你不好过。可我也是一番好意,不曾想害你。你能否原谅,我不管,只盼你日后有了什么事,能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多谢王爷这番美意。”

想帮助人,不一定要先说出来的。卫昔昭承认,自己此时已有些偏激,因为看着眼前人,想的全是季青城的好。

萧龙洛也感觉到了这一点,既是叹息又是不甘:“你待他这般好,日后他若是辜负了你,你又如何与自己交待?你对得起自己这大好年华么?”

“今时我付得起。来日若被辜负,我也恨得起。”

只是,卫昔昭知道,自己日思夜想的人,是最值得信任的。他已付出了他手里的一切,若无她,他还是风华无双的长平侯。

若非情深,不会如此;若比情深,谁能如他。

“……”

萧龙洛无言以对。一点点开始觉得,即便她没有卫玄默这种父亲,自己亦是执意要娶她的。唯一的问题是,得到她难,得到她的心,更难。

自开始便知道她已有意中人 。在只为无上荣华而想娶她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计较,只娶她就足够;在如今慢慢疼惜她、感动于也恨她这份痴情的时候,是真的在意、痛恨她心里的那个人了。

想要得到她的心,却找不到通往她心底的那条路。

女人于他,从来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只有这一个,不能得到。他却偏偏动了心,莫名其妙地从想得到变成想征服,再到想对她好。

可唯一能够走近她,能与她怀念儿时相识这份美好的这借口,也被他一而再的荒唐行径而抹杀了。她不会愿意记得了。

是的,他的父皇说得对,急什么呢?

回过神来的时候,卫昔昭已经走了。

萧龙洛转往养心殿,恰逢萧龙渄出门。

萧龙渄脸­色­很不好。

萧龙洛自然知道他为何如此,冷冷道:“不过是强行要嫁给你的女人,放在府中就是,又有什么可愁的!”

其实是劝告的话,萧龙渄也听了进去,只是有些奇怪,萧龙洛从来是爱看笑话的人,今日竟是不同,不知遇到了什么事,话连想都没想就扔了出来。那位侧妃,是太后的意思,皇上今日也是温言劝慰,也只有接下,日后难道还能有谁约束他亲近谁疏远谁么?只需与卫昔晽细细解释一番即可。

萧龙洛进门后,先回禀了手头上的公事。

萧晨逸颔首,随后道:“还有何事?”

“没有了。”萧龙洛显得有些落寞。

萧晨逸心生笑意,“不再求朕赐婚了?”

萧龙洛迟疑片刻:“不求了 。不想让父皇心烦,也、也不想让她心烦了。来日方长。”

萧晨逸的目光变得恍惚起来,似是在想什么,语声也显得不似平时有力,“你明白事理最好不过,下去吧。”

——

许氏听说卫昔昭回府之后,就回了玲珑阁,对别的事不闻不问。这是要躲清静。而如今她需要的就是卫昔昭这样的态度。

对于卫昔昀,许氏三请四请,卫昔昀也不肯和她住在正房,回到了芙蓉阁。

卫昔晽心里憋着一口气,去了芙蓉阁一趟,却也只是冷笑着说了一句“你做得好,做得好!”便离去了。三姨娘的句句劝告、警醒,她还是听进去了。

卫昔昭有心躲清静,落月、风岚却知道为自家小姐打算,以卫昔昭的名义,安排了各自交情不错且极是伶俐的两名丫鬟去“服侍”卫昔昀。

卫昔昭知道后,笑着夸赞两人。

卫昔昀则是略显感激的将人收下,随后就来了玲珑阁道谢。

卫昔昭称不舒服,没见,是不想在这时候让许氏生出猜忌。事分轻重,眼下,她要配合许氏。

那边的许氏前来知会过卫昔昭,她要让管家和冯喜带上足够的人手寻找大姨娘,之后又回了趟娘家,让许兆谦发出告示,也发动了许府大批人员,大张旗鼓地寻找大姨娘。

动静闹的越大,找人越是方便。许氏很聪明,就以大姨娘与卫府人走散为由,大肆寻找。有心巴结卫府、许府、燕王府的官员,趁势出动一些公差相助寻人。而这正是之前卫昔昭不想为之的,因为之前只想也只能暗中寻访。

如此一来,大姨娘即便是想离开京城或是另有打算,时间上却已来不及了 。

仅只两日,大姨娘便被找到了。

卫昔昭进宫陪太后下了半晌的棋,回来时正逢大姨娘被送回,也就没必要躲清静了,径自去了正房。

大姨娘正跪在许氏面前,以往丰腴的身段儿清减了几分,面容也憔悴许多。在外面的这些日子,她也是不好过的。

众人见礼之后,许氏冷然看着大姨娘道:“我是左思右想也想不通,昔昀已被册封为燕王侧妃,你为何还不主动前来卫府团聚?你打的是什么算盘?”之后不等回答,看向卫昔昭,笑了起来,“昔昭你怕是还没听说,我听许府家丁回禀,说是她曾去过寺里,想要在寺里寻一份清静。你看看,竟是看破红尘的样子。”

“是么?”卫昔昭也报以淡淡一笑,“这倒是让我也想不通了。”

大姨娘低声道:“妾身实在是无颜回府。”

“真不知是无颜还是没了胆­色­回来。”许氏轻笑出声,“你生出的孩子,日后就贵为燕王侧妃了,你自然明白,没人敢为难你。不回来,怕是还有别的打算吧?”

大姨娘其实真的是不敢回来。一个卫昔昭,再加上一个心思狠辣的主母,她就算有长子和卫昔昀撑腰,也无立足之地了。

最要紧的是,卫玄默不是能轻易原谅谁的人,不要说区区一个侧妃,即便是卫昔昀有朝一日做了皇后,她在卫玄默眼里,恐怕也还是那个心狠手辣、谋害他长女的毒­妇­、贱妾。眼下是能享几天清福,日后呢?卫昔昀出嫁之后呢?她怎么活下去?怎么能斗得过这些人?

指望着卫昔昀能妥善安排她一生么?心头不由苦笑,一旦出了卫府门,也是有心无力了。只有身在卫府之外,她才是安全的,也才能没有阻碍的做她想做的事。

怎么能奢望事事如愿呢?到此时,她虽然有些不安,却还是庆幸卫昔昀的事如愿以偿 。

许氏问过卫昔昭,两人达成共识,将卫昔昀和大姨娘都安置在了芙蓉阁同住。她们母女连心,就让她们形影不离好了。如此,对付起来难,可一旦抓到错处,受过的也是两个人。

事过之后,沉星左思右想,其实不明白许氏为什么会执意找大姨娘回府。

卫昔昭解释道:“她是一府主母,两个庶女的婚事她都是后知后觉,怎么能够不恼火?昔晽也就罢了,她知道是之前看低了燕王,两个人偶有暧昧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太后赐婚,她也只能认了,况且,那件事情,脸上无光的其实是我,没人想到她有什么过失。”

自嘲一笑,卫昔昭才继续道,“昔昀就不同了,人不在府里就成了燕王侧妃,日后说不定还会对付她,她怎么能够不恨大姨娘?况且你没看出来么?她如今是决意要让老爷改观,大姨娘这样一闹,老爷不还是会更加责怪她无能么?人若在外边再闹出什么事,老爷怪她都是小事,她恐怕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话,自然要不遗余力将人先找回来。人在眼前,她才好控制。”

沉星细细想了片刻,点了点头以示理解,随后又问道:“那小姐您呢?有没有什么打算?”

“现在不需要我们做什么。”卫昔昭微笑,“我有空闲就和飞雨学学骑术,等着老爷回来,随他出门游玩。正经事就是多去陪陪太后娘娘,她老人家看重,就没有谁敢欺负我们。”

几名丫鬟听了这话,心里暖暖的。我们,这是多暖心的话语。小姐真正不是心浮气躁之人,即便心绪低落,即便饱受太后恩宠,闲日一言一语,仍如往常,把她们这些身边人当做一家人看待。

卫昔昀和卫昔晽,长次顺序和在燕王府的地位完全相反,只能同时出嫁。在这姐妹二人出嫁之前,什么都不能做 。许氏也好,卫昔晽也好,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却也只得一日日忍着。再怄火,也只是偶尔冷言冷语,不敢闹出大的动静。一旦传到太后耳朵里,后果可就严重了。

卫昔昭也是一方面。虽然做了郡主后,平日言行一如往常,可许氏见识过她面冷心狠的一面,怕她在太后面前说出她的不是。卫昔晽也是一样,已经深深体会到,不听卫昔昭的话总是没个好结果,怕彻底惹火了大姐再不管自己的事,又有三姨娘每日耳提面命,表面上也只能安安静静的。

第二日,就是卫昔昭十四岁的生辰。

许氏这次不顾卫昔昭反对,给她好好庆祝了一番,早已请了京城有名的戏班子前来搭台庆贺,前来的宾客不少,娘家那边只有许太夫人过来,其余的都是与卫玄默关系还算不错的官员家眷——真正和如今的卫尚书关系好的人,到哪里都少之又少。

她这么做,是要明里暗里都对卫昔昭好,时日久了成了习惯,日后卫玄默才能真正相信——摔了无数次跟头之后,她终于认清楚了这一点。时常怪自己以前愚不可及——卫玄默钟爱的,自己却屡次刁难,不是明摆着往刀口上撞么?设身处地的站在卫玄默的角度上想了想,自己真的是做了太多蠢事。唯有善待他在意的,鄙弃他厌恶的,才能真正和他成为一家人,否则,空有一腔子倾慕,又有何用?

自然,初时无法习惯、放下架子讨好卫昔昭,要百般告诫自己——这都是为了卫玄默,为了自己的一生,而且这种日子多说也不过几年,熬一熬就过了。

卫昔昭看许氏费尽心思要做好一府主母、做好父亲的贤内助,如今也真是百般谨慎,自己的生辰宴席,刻意挑剔一番竟也挑不出错来,也就乐得接受她的好意,众人面前做出一番亲和的样子来。

许氏却因此现出发自心底的笑意,是她没有想到的。

父亲也会老去,总需要有个真心待他的人在身边照顾衣食起居。许氏纵然可恨,可若不是真的在意父亲,如今是难以做到这地步的 。

先前的怨怼,似乎淡了几分。卫昔昭甚至希望,许氏能够一直如此。想到偶尔登门的萧龙淇,又觉得自己异想天开。

宴席间,太后的赏赐到了,皆是些名贵的头饰,更体贴地赏赐了宫里上好的衣料,正是适合春日里裁衣穿戴。

这样的厚待,引得在场众人欣羡不已,直夸卫昔昭和许氏有福气,毕竟,这是寻常官员求也求不到的福分。

白日喧嚣过去,晚间,卫昔昭取出季青城送来的画轴,慢慢打开来观看。

是她的画像。

粉白­色­绣海棠花褙子,同­色­素软缎月华裙。从容沉静,却又衣袂轻飘,似要飘然离去。

纵然知道画中人是自己,仍觉得有几分不属于自己的气质,比心中的自己要清冷淡雅几分。

觉得画像比她要好看。

这是他心中的自己么?

这是她去给许太夫人贺寿那日的衣饰,他竟一直记得。

眼泪掉下之前,她别转脸,拭去泪珠。

哭了,又笑了。

看到自己,也会想到他,多好。

谁也没有她伤悲,可谁也没有她幸福。

——

天气渐渐暖和了,风里有了春日一丝暖意。

这日,太后看着卫昔昭满脸疲惫之­色­,惑道:“两日没见你,怎么累成了这副样子?去做什么了?”想了想,又问,“是不是府里有人派遣你什么事了?”怕有人还没出嫁就为难她,随后自己又否决,“你是哀家亲口册封的郡主啊,谁敢为难你?”

卫昔昭轻轻笑起来 。越是熟悉,越能发现太后的慈爱,一如絮絮叨叨疼爱孙儿的寻常老人家。她从宫女手里接过参茶,送到太后面前,“太后娘娘每日只记挂着旁人过得好不好,可也不要忘了自己才是最让人记挂的。先喝了参茶,臣女再告诉您昨日去做什么了。”

“小滑头,吊哀家的胃口。”太后看着参茶直蹙眉,“每日里都是这些东西,着实厌烦。”

“臣女会做几样家常的点心,改日做了请太后娘娘尝尝,好么?”卫昔昭又把参茶递过去一些,“您想不想知道啊?臣女昨日忙的事情,寻常闺秀可是不敢做的。”

太后的好奇心彻底被吊了起来,接过参茶,喝了几口。

一旁的太监、宫女都现出了笑意,如今哄劝太后还能让老人家高兴的,也只有这位郡主了。先前总觉得是破例为之,如今却很是庆幸太后当初举措。

卫昔昭这才轻声道:“太后娘娘,臣女昨日在家中后花园学习骑术了,是家父的主意,真是很累人,却也实在是见惬意的事。”

“是么?”太后先是讶然,随即便呵呵笑起来,“这个卫玄默,也不怕摔着你。你可要小心啊!”

“是。”

“也好,学会之后,平时四下走走,多看看京城各处的景致,是好事。”

听太后这样说,卫昔昭也生出了几分憧憬。

太后又打趣道:“幸亏你只是个弱女子,如果文武双全,如今哪里还能安心陪伴哀家?怕是早就跑去柳城了吧?”

宫女太监闻言都现出笑意 。

卫昔昭却笑道:“太后娘娘慈爱,任是什么人也会盼着日日在您面前。臣女若是因为思念家父跑去柳城看望,您也不会反对的。”

太后一本正经的摇头,“那怎么行?山高水远的,不准去,哀家不放心。”

“太后娘娘说不准,臣女自然不会去的。”

两人你来我往的话,弄得宫女太监有些尴尬了,以为是自己想歪了。

陪太后闲话多时,有太监前来传话,皇帝召卫昔昭到养心殿。

卫昔昭忐忑地看向太后。

“难不成是怕哀家在皇上面前说你的不是?哀家倒是想,可你这小滑头哪有错处可挑?”太后玩笑之后又道,“去吧,有你陪着哀家,哀家这些日子心绪开朗,皇上大抵是要夸奖你一番。”

卫昔昭笑着告退,转去养心殿。

果然,不出太后所料,萧晨逸先是夸奖了卫昔昭几句,语声很是温和。能够帮太后消磨时间还能让她心境开朗的人,他是真的欣赏有加。若这个人不是卫昔昭,他早就召见了。

随后,萧晨逸又命人取过装订成册的宣纸,道:“太后常年吃斋念佛,你为她老人家抄写几部经书可好?”

“臣女遵命。”应着话,又想起了上次抄写经书的前因后果——卫昔昭暗自叹息,自己真是快无药可救了。

“先让朕看看你的字可好?”到此时,萧晨逸已发现自己对着女孩的不同。他平日说话,何曾用过询问的语气 。这习惯,是因为柳寒伊,对待她的女儿,竟也不知不觉如此了。

卫昔昭恭声称是。

太监安排妥当,卫昔昭想着既然是要自己抄写佛经,写几句经文最是妥当。凝神之后,沉稳落笔。

萧晨逸看过之后,只觉得她聪慧,之后审视着她的字迹,一如柳寒伊,清丽婉约。

卫昔昭等了多时,不知道几句经文怎么会值得皇帝看了这半晌。

萧晨逸缓声问道:“你生身之母教你的?”

“是。”

“还教过你什么?”

卫昔昭想了想,“绣艺、琴棋书画——臣女愚钝,作画只擅风景,其余也只学了皮毛而已。”

萧晨逸又沉默多时才出声道:“可有人对你说过,朕与她之间的渊源?”

卫昔昭心头一震。此时皇帝直言相问,等于是默认了曾与母亲有过纠葛。

能使得母亲生出万般恐惧的人,能够让三姨娘一提及就惧怕的人,能引得卫府再到京城的所有人都对母亲当年事缄默的人——她能够猜出,这个人大概只能是皇帝。

可皇帝真的提及此事了,她有一丝得知真相的迫切,更有深重的不安。

不知为何。

皇帝会告诉她全部真相么?

心念飞快转动间,卫昔昭摇头,道:“从未有人提及。”

“除了朕,大概是不会有人告诉你的 。心存歹念的,怕朕再开杀戮;一心善待的,不想惹你伤心。”

京城也曾开杀戮么?皇帝口中的杀戮,究竟带来过怎样的腥风血雨?

“朕对她,就如今时的龙洛对你,只是比龙洛少了那些功利之心。”萧晨逸忽然话锋一转,“朕要你一句实话——如今若是龙洛被立为太子,或是他为你放弃日后宝座,你愿意嫁他么?”

“臣女愿意陪伴在太后娘娘左右,还望皇上成全。”

一样的毫不犹豫,可卫昔昭的方式柔和,不伤人,不似柳寒伊那样不留余地。萧晨逸不由苦笑,“朕愿意为她放弃江山,她也不愿。”

决绝的女子,一如她看到母亲绝笔时的感觉。

“皇上,”卫昔昭跪倒在龙书案前,“皇上曾赐给臣女三道金券丹书,不知皇上当日的话——”

萧晨逸虽然意外,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你的心愿之一,便是要知晓你娘亲的生前事?”

“是。”

“为何?”顿了一顿,萧晨逸又加了一句,“知晓这些,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臣女先前只是茫然,有些好奇,而到今时今日,却是迫切地想要知晓。”卫昔昭语声有些迟疑,因为拿捏不准自己会不会惹恼皇帝,“臣女总觉得,家母的生前事也在左右着臣女的生涯。臣女不甘,就愈发想要得知真相。”

萧晨逸却又问道:“你为何不求朕给你与季青城赐婚?那样不是来得更容易些?”

卫昔昭答道:“臣女是认为,世间情缘,可遇、可等、不可求。”

语气清浅的一句话,却字字落在了萧晨逸心里 。真是这样么?情缘真的是不能够勉强的么?不能在得到之后再善待彼此、温暖彼此么?

“若是得知真相之后,依然不能更改命途呢?”他再次问道。

卫昔昭语声从容:“那么,臣女一生留在太后左右,等。”

依照太后如今对她的喜爱,这心愿不难达成,即便太后百年之后,也会尽力给她安排个她满意的去处。萧晨逸忍不住猜测,这女孩对太后千般顺从万般乖巧,是不是一早就在为自己的一世铺路?若是那样,不能说她心计太深沉,只能说她看得太远,太聪慧。

她若能嫁给下一代帝王,这番心计,定能母仪天下。可偏偏她的心计是用来等待一个少年郎的。

萧晨逸又一次陷入沉思,良久沉默。

卫昔昭有点心急了,这是在考虑什么?问了这半晌,到底是答不答应?和皇帝说话,果真是最累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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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似能九点之前更新了o(╯□╰)o自己都觉得新奇。

话说时速终于从七八百上升到一千五六了,我得放鞭炮庆贺下\(^o^)/~

降温了,亲们注意保暖。

☆、第九十三章

重生之嫡高一筹93,京城风华 第九十三章

良久沉默后,萧晨逸再次开口,仍是询问:“若你生涯不会因为前人恩怨左右,能否不再追问此事?”

等待多时,竟是这样的回答 。卫昔昭倍感失望。不会因为前人恩怨左右,那么如今又算是怎么回事?这岂是他说了就能作数的。她茫然回问:“皇上觉得不会?”

“她以自身­性­命为咒,朕若使得你一世如她苦痛,将历尽百世孤独。”萧晨逸笑得荒凉,“不过是她的一份担忧,你与朕竟真的见面了,今日更是闲话多时。朕不会­干­涉你的路途,你只管放心。”随即起身离座,“明日你再前来。”之后出了养心殿,漫步于宫内。

宫中花卉四时常开,装点着每一处。

每一处的鲜花绿叶,从来不能使他忘记曾经的血染宫闱。

所有见过她、识得她的人,在她离开去往龙城之后,都要忘记她,不准再提起她。

私下议论她、在他面前诋毁她和她双亲的人——

杀!

记得那一夜,初雪降临。宫中十几名嫔妃、无数宫女太监的鲜血,染红纯白地面;宫外七名官员及其家眷满门抄斩,数目两千余。

那一夜他终夜都在饮酒,笑看歌舞升平,只是心底、耳边,始终回旋着凄厉的惨叫声……那时只是怒、只是恨,不觉得疼,不知何为怜悯,忘了什么叫做心怀天下。从那夜开始,直到她死去,他才知道了何为痛入骨髓。

才知疼痛早已入骨。

在得知噩耗之后,有人送来了她的亲笔书信 。

他记得当时的狂喜,以为天下人都在欺他骗他,她没死,不曾离去。可那只是她最后要告诉他的只言片语。

在离开之际,她求他,放过季允鹤,放过卫玄默,放过所有无辜之人。

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请求。

末了,却是以­性­命为蛊,以身死为咒,要他必须答应,否则,将生生世世厌恶他。

其实不怕孤独,早已习惯孤独,只是怕她生生世世厌恶。

她是那般吝啬,最后的言语,连个恨字也不肯给。

若是痛恨,他不怕。

恨,需要的是与爱相同的力气。而厌恶,来得太过轻易。

他想,其实她是了解他的,知道用怎样的言语达到目的。

她没将他彻底毁掉,却已使得他逐渐陷入孤绝境地。

龙渄的母妃,本该在开杀戮的那一夜死去。因为太后、皇后,他勉强留下了她­性­命,可她诟病柳寒伊的那些尖刻的话,他无法忽略、淡忘。她又­性­子刚烈,每每提及旧事,言辞仍是无所顾忌。

他不能忍受。

不论怎样由爱到恨,柳寒伊是除了他谁也不能不尊重的女子。

他是天子,想杀谁,太容易,又有龙洛的母妃推波助澜,所以宫里在经年之后又见血光,之后祸事蔓延成灾。

就是这样,失去了一个又一个爱他或爱他荣华的女子,失去了一个又一个孩子对他的尊敬爱戴 。

如今身在柳城的七万名最出­色­的儿郎,日后将有大半埋骨在那山清水秀之地。知情之人虽然不敢说,但他能看出,都觉得他残酷。

连她都能失去,连她都曾忍心伤害,还有什么值得他仁慈。

那些勇士,就算是晚一步去为她陪葬了。

她去过柳城,喜欢那地方的名字,也喜欢那里的一切,曾数次作画,画下那里让她欢喜的景致。

她若有灵,偶尔会去到那里吧?自然还是会说他残酷。

没关系,已不能更改,就让她将他的残酷记得更清楚。

等来世,若能相逢,再将一世残酷化作温柔。

来世,不再伤害,不会再看你离开。

能不能够让我弥补今生所有亏欠。

来世不要记得我,只需遇到我。

他无意识地走入柳园,游走在空旷的室内,看着墙上悬着的她的字画、绣图。手里有的,仅只这些而已。

自她离开之后,他在这宫中,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处理朝政在养心殿,晚间歇在柳园。

柳园,这地方每日都让嫔妃觉得刺眼,他不是不知道。可她不喜宫内一切,他就只好用她能够喜欢的称谓来命名自己用来睹物思人的地方。

在卫玄默进京之前,他偶尔会去卫府走走,试着去感受,她在那样一个地方,会不会过的安好 。还没想清楚做出决断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

结束了。

捡尽寒枝不肯歇,寂寞沙洲冷。

他默念着她提在画作上的诗句。

可不就是。

当夜,萧晨逸在养心殿批阅奏折的时候,萧龙渄过来了,提出要去柳城。

萧晨逸摇头以示不赞同,“那里的情形,你去,十有**会丧命。”

萧龙渄道:“虽死犹荣。”

“事关重大,不是你与挚友同甘共苦的时候。”萧晨逸点破原由之一,却没将话说死,“待你成婚之后再议此事。”

“那么……”萧龙渄想说能不能将婚期提前。

“不准。”萧晨逸再次猜出,“太后一言一语,与朕并无差别,断无更改之理。”

萧龙渄也只得适可而止。

——

此时的柳城节气反常,开春之际竟下了一场大雪。

许是苍天在为今日丧命的几百名热血儿郎哭泣。

非生即死,所有人都认清了这一点,再无一丝侥幸。

这里所谓的练兵,与真正的沙场无异,每一名将士,每一日都身陷重重埋伏、道道机关,分兵对阵更是每日必不可少的。

萧晨述今日已累极,未到营帐门口,实在支撑不住,倒在地上,躺在雪中休息 。即使只是在卫玄默手下帮他督促众将士,仍是累成这样。这里的艰苦在她预料之中,承受起来仍是艰辛。

稳健的脚步声,一步步趋近。她望着落雪的眼睛闭上,先一步道:“我不是为你才来此处的。我是为了青城,为了寒伊在乎的人的子嗣。”

“我知道。”卫玄默语声冷硬,“我来唤你进账。在此间病倒,等于自寻死路。我不会给你任何优待。”

萧晨述忽然睁开眼睛,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多谢你不会。”

卫玄默转身走了,没有任何一丝迟疑。

此处不是卫府,只有将领、军兵、生死,再无其他。萧晨述讽刺的一笑,又怎么还会有心想到其他?看着死去的那些人,又如何还能有闲情逸致?

用罢饭,萧晨述睡了一个时辰,之后去往季青城所在的营帐。

点上帐中火烛,她在并排睡在地铺上的人之中,一眼就看到了那俊美无双的少年。

在同时,少年一双星眸睁开,潋滟出寂冷光华,随后警觉消散,又缓缓闭上眼睛。

他的手腕上缠着黑­色­、金­色­交织而成的丝线,一枚吊坠露出残破的袖口。

萧晨述识得此物,是卫府的。

定是昔昭赠给他的。

他将丝线缠在腕上,让女孩的情意随着脉搏跳动。

恐惧、危险、死亡这些­阴­影每日笼罩着每个人,可这少年仍然时刻记着他的心中明月。

生死徘徊之间,爱恋依然不减 。

萧晨述眼睛有些发热,无声无息离开。

回去后,疲惫还在,却如何也不能睡去,备好纸笔,凝神落笔。

——

翌日晌午。

君无戏言,昨日萧晨逸说过要卫昔昭前来,卫昔昭不能违命,萧晨逸也不能食言。

其实,萧晨逸不知道能和她说些什么,又因为奏折堆积如山,也只是要她在一旁等着、看着。

觉得有些疲惫,萧晨逸对卫昔昭道:“可会烹茶?”说着就想起了太后提过她知晓茶道,便转为吩咐,“去备一碗浓茶。”

卫昔昭应是,由太监引着去亲手准备,过了些时候款步返回。

并非浓茶,而是一碗掬花人参茶。

是提神的茶。

萧晨逸眉间舒缓许多,用茶之前,又道:“正合朕意。”

卫昔昭无声一笑。

萧晨逸一点时间也不想浪费,让卫昔昭帮他念出奏折。

悦耳的清凉语声让他的心绪都一扫之前生出的烦躁,冷静许多,不由有了一丝笑意,“日后不在太后那边,就到朕的养心殿来吧?”有些年头了,他不喜宫女在眼前侍奉,这殿堂一直死气沉沉。

卫昔昭稍感意外,回话却没有耽搁,“皇上若不嫌臣女愚钝,臣女愿做奉茶宫女服侍圣驾。”

一句话就自降身份成了宫女,也划清了他根本就不会越过的界限 。

萧晨逸微微挑眉,想着自己在人们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除去平民百姓,除去地方官员,自己在许多人眼中是不是个无恶不作的暴君?是不是在独居柳园这些年之后,人们还是坚持认为他只是那个荒唐之人?否则这只有几面之缘的小小女子,怎么也会害怕荒唐事发生?

怎么可能?

转念一想,又释然。卫昔昭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什么都要防备。

“随你。”如果说不需以宫女自居,她恐怕会更加惶恐,还不如听之任之,萧晨逸允许之后又补充,“对外人只说你是奉太后之命来养心殿,不要抹杀了她册封你的恩典。”

“臣女遵旨。”

出宫之前,卫昔昭去了太后那里。太后已听说了方才的事,故作不快地道:“皇上竟和哀家抢起人来了,这可真是让人啼笑皆非。”随后就温声道,“在皇上面前的规矩大,他用的茶点又是需要格外用心准备的,你近日就先悉心学着,日后熟悉了,每隔三五日来哀家宫里坐坐就好了。”

卫昔昭自是感激不尽。

忙碌几日后,卫昔昭才慢慢习惯了养心殿的大小事宜,而大多时候,萧晨逸只是让她读读奏折,或是散漫闲谈几句,让她准备茶点的时候不过是疲惫之时,想尝尝不同于宫人的清茶。

卫昔昭却始终猜不透皇帝到底是何用意。若是为了拉拢人心,或是威胁父亲不可不全力效命,是完全没必要的,只要她在京城,卫府满门还不就等同于在皇帝手心里么?再者拉拢人心的事情太后已经全替皇帝做了,他没必要再做什么。

这样对于她的确是有了不少好处,思绪不知不觉就被分散许多,逐渐习惯了现状。而且她也实在不愿终日闷在府里,还如以往那般观看、介入府中争斗,如今众人都是对她千般的讨好万般的顺从,是谁都会乐得享有的 。

唯一的坏处,是在府中的时间少了一半,对府中动静不能及时知晓做出准备。

这日,卫昔昭回府的时间因为萧晨逸­阴­沉的脸­色­而推迟了。也不知是什么折子惹得萧晨逸生气了,他长久地看着那道折子,火气蔓延至全身,散发出来的冷意又使得大殿变成了冰窖一般。

可他整个人却是静止不动的。

这是让人不安的原因所在。

卫昔昭看着他清癯的轮廓、苍劲而瘦的手,竟没办法如太监一般惊恐不安。

让她真正害怕的事情,不在眼前,在柳城,所以平静。

只是觉得,细看皇帝,其实与寻常男子并无不同,只是他太过深沉难测,从而让人一见就生警惕不安。至于其他——她想是不是自己太过敬仰父亲的缘故,从而觉得两个中年男子其实不相上下。

这时候可真不该生出这些闲心,卫昔昭掐了掐自己的手,垂头看着脚尖。

后来,皇帝传了几个人觐见,卫昔昭才听出端倪,原来是大臣反对皇帝将皇陵修建在龙城。因为山高水远,派出人去难以控制。

萧晨逸却是不容反对,看那样子,谁不同意他就要砍掉谁的脑袋。

这样的态度,大臣的想法只好咽回肚里,顺从圣命。

闹来闹去的有什么用呢?卫昔昭深感无聊,生气的没必要生气,反对的从开始就不该反对。君臣之间也要斗,皇帝斗了这些年,也实在是不易。心里奇怪的,自然是皇帝为什么要把皇陵建在龙城。

萧晨逸在最后,才意识到大臣们对卫昔昭在这里很是不解,却也懒得解释,将人遣散,命人送卫昔昭回府 。

转过天来,上午,萧龙淇和许乐莹过来了。

因为公主驾临,卫昔昭前去正房相见。原是想如以往寒暄几句就回房,许乐莹却是不依,故作亲热地拉住她落座,说是要请教一件事。

萧龙淇无意听这些,起身笑道:“你们先说着话,我去府里别处转转,看看日后的燕王王妃、侧妃。”

众人施礼相送。

之后,许乐莹道:“近来竟听不到季青城的消息了,去季府打听,才知他竟不在府中,真是奇了。郡主可知他去了何处?”

卫昔昭面­色­转冷,“不知。”

“这一想啊……”许乐莹掩嘴笑起来,“太可笑了。原来叱咤龙城的侯爷,如今是不是一蹶不振,没脸见人了?”

许氏听不下去了,斥责道:“住嘴!你回府去吧!”

“姑姑,”许乐莹若无其事地撒娇,“我说的都是实情啊,方才所言只不过是街头巷尾议论中的皮毛,难听的我还没说呢。”

卫昔昭的笑竟如秋华悦目,“还有什么难听的?你不妨说说。”

卫昔昭这样说,许氏想阻止也是不能了。

许乐莹直言相告:“有说他自找倒霉,放着驸马不做,偏要做痴情种,真是天底下最最愚钝的人,以往是看错了他。也有人说,终究是他仗着父亲才有一时风光,又在龙城做过诸多不齿之事,圣上不过是随便找个借口发落了他。自然,也有不同的看法,有人说他是遇人不淑,被命格太硬的人方的,才到了如今这地步 。”

卫昔昭沉了片刻,才有笑问:“说完了?”

许乐莹坦然看向她,“暂时就听说了这些。”

“飞雨沉星,”卫昔昭吩咐道,“把这口没遮拦的给我拉到繁华市井去,掌嘴!”

许氏脸­色­一凛,张了张嘴,硬是把拦阻的话忍下了。

许乐莹刚要有所反应,已被飞雨径自拖出了门。

“卫昔昭,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官宦之家的闺秀!”许乐莹罕见地高声喊着,“你、你就不怕太后娘娘和圣上降罪于你么?”

会被责罚就不会这么做了,害怕也不会这么做。卫昔昭冷冷一笑,起身跟了出去,命人备轿相随。好久没惩罚过谁了,也没看过热闹了,是该给自己找些乐子了。

一行人找了个行人如织的十字路口,停了下来。

飞雨抬腿轻踢,使得许乐莹跪在地上,对沉星道:“你来掌掴她,我力气没个轻重,别让小姐为难。”

“嗯!”沉星点头,卷了卷袖子,开始掌掴许乐莹。

许乐莹初时还哭喊不停,言语与在卫府大致相仿,后来便不敢再出声了。她越是说自己是兵部侍郎的孙女,驻足看热闹的人就越多。像是变成了任人耍笑、观看的一只猴子,丢尽了许家的脸面。

只是恨姑姑,她为什么不极力阻止?难道不知道自己说那些话是安乐公主授意的么?难道她不再想将卫昔昭置于死地了么?而之后,还能指望她帮着自己说话么?卫昔昭能受到惩戒么?

当街被羞辱的每时每刻,是她一辈子的耻辱,日后不论嫁入哪一家,谁不会介意此事?不需多想,她会成为京城的笑柄,不需几日,就没人会再议论卫昔昭,只会满口嗤笑她 。

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双膝跪在地面的疼痛,她永世难忘。

她发誓,日后会不惜一切代价,洗清今日耻辱!

不知是如何回到卫府的。

萧龙淇自然已经知晓此事,见到卫昔昭,和声问道:“怎么这么大的火气?不要气坏了身子还好。”

“让公主见笑了。”卫昔昭报以明媚笑容,“许乐莹口无遮拦,嗤笑原长平侯,若不加以惩戒,不知日后还会说出什么不成体统的话。公主也晓得,季青城身上牵扯太多,以讹传讹,大抵会让皇室都为之蒙羞,于是才有了自作主张之举。”

“卫夫人,您怎么看?”萧龙淇问许氏。

许氏敛去眼中不忍,视线从许乐莹脸上移开,笑道:“昔昭所言句句在理,臣妾深以为然。是家父疏于管教,才闹出了今日这等笑话,还望公主海涵。”

她能怎么说呢?她是卫府的主母,要维护卫家的脸面啊。况且,侄女那些话,实在是太难听了,难道就忘了季青城也是萧龙淇一心要嫁的人么?如果这番话传到皇上太后耳朵里,恐怕就不只是不轻不重地打一顿耳光了。

难不成侄女以为公主是真心交好?太天真了!公主要的是季青城,并非闺中好友。皇室中人,哪有心善的人?今日口口声声说你好,来日恐怕第一个将你除掉。

萧龙淇敛目思忖片刻,笑道:“我若是乐莹,今日就要感谢昔昭。”之后吩咐随行之人,“带她下去吧,这样子看着实在是不忍又气的慌。”

许氏心生寒意,自己猜想的果真不错,无奈的是恐怕许乐莹只会憎恶卫昔昭,却不会忘了这个惹祸的根源 。

萧龙淇走向卫昔昭,携了她的手落座,道:“看看你,近来病才好利落吧?今日竟又出了这等事,平白生了一场气。”

卫昔昭应道:“还好,劳公主挂怀。”

萧龙淇眨了眨眼,想起一事,道:“我与一位道人很是投缘,平日若是霉运不断,便会请他卜卦,寻找开解的法子,几次都是柳暗花明。你总这样,卫夫人和卫府上下也不会心安,不如卜卦开运?你且试试,若是不灵,只管找我。”之后笑得愈发娇柔,“快将你生辰八字给我,我午后就去为你走上一趟。”

卫昔昭却在想着此番的不对之处——怎么就那么巧,在许乐莹开口之际,萧龙淇去看卫昔晽与卫昔昀。事发后,对谁也不追究,只是让她卜卦开运。没道理对自己这样的……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吧?由此,她婉拒:“公主好意,昔昭心领了,只是……”

萧龙淇语气似是个撒娇的小孩子,“看你,方才不是说了,只是试试,不灵的话我此后再也不提此事,这样总可以了吧?”

“那就多谢公主了。”卫昔昭见推脱不过,命人取过纸笔墨来。

许氏脸­色­转为不安。先前找过算命先生,去过寺庙、道观找过卜卦灵验之人,萧龙淇是不是知晓了?否则怎么会说出这种话?片刻后又平静下来,这事情也和方才一样,她坐视不管,之后见机行事就好。反正是与她无关的,做什么都不如不做。

卫昔昭书写的速度很快,甚至字迹有些潦草。

萧龙淇看得抿­唇­一笑,眼中闪过寒意。要利用的,就是卫昔昭生气之后失去冷静,如此才好成事。

午后,去养心殿的路上,卫昔昭遇到了萧龙渄。如今她在宫里完全可以自由来往各处,是以没有太监宫女在左右,只有飞雨随行 。

萧龙渄见状,停下脚步,飞快环顾左右,对她道:“正好,有人托我转交给你一样东西。”之后自袖中取出一个信封。

“这是——”卫昔昭接过,转手让飞雨收起来。

“有人从柳城送回的。”萧龙渄眨了眨眼。

“那是……”是关于他的近况么?

“是。”萧龙渄不难猜出,点头道。

卫昔昭现出惊喜的笑,随即又看向飞雨,真想即刻看看。

“也真难为你了。”萧龙渄抬手请她转向别处,“父皇正与重臣议事,不允人在眼前,你去了也是在殿外等着,我陪你走走吧。”

“也好。”卫昔昭想起一事,“萧先生……”因为宫中说话不便,也知道只要开个头,萧龙渄就能知晓自己言下之意,所以都是用的这样的言语。

“看你这样,是太后与你说了一二吧?我在龙城,多亏了姑姑。”萧龙渄说完话,才关切地看她一眼,“你还好吧?”

“还好。”卫昔昭感激地笑,又先一步道出他关心的,“昔晽也还好。”

萧龙渄笑着摇头,“她明明只比你小几个月,我却总觉得似是小了你几岁。”

也算是小了几岁吧?卫昔昭想,自己两世加加减减,可不就比卫昔晽的心智成熟许多?也可以说,是太多的不甘心使得她一夕间成长成熟起来的。

萧龙渄将话题转移到季青城那里:“他认定的,挚友,你,都不会变。别怕他忘了你,他不会。”

“我相信 。”卫昔昭落寞一笑,“只是后悔信他时已晚。”

“怎么说?”

“知晓他的为人时,已到了别离之时。”卫昔昭觉得说这些已是不该,也便收声。

萧龙渄听得有些感慨:“有些人,即便到了别离之时,恐怕也不会信我。”

“那是你待她太好了。”

“他待你更好。”

卫昔昭侧头,笑,“所以才晚了啊。”

“可你如今已尽了全力。”尽全力得到更多的皇恩,活得更好,青城在那里才能心安。萧龙渄是理解她如今所做的一切的。

“多谢王爷。”为他的理解,卫昔昭道谢。

“要谢也该谢你自己。”萧龙渄笑着走开去,“我先走一步。”

整个下午,卫昔昭表面平静,心里其实从一开始就坐立难安。只想快些离开,快些看到柳城来的信件,看看他的近况。

终于到了皇帝要用膳的时候,卫昔昭正要告退,太监通禀,萧龙淇求见。

来者不善。卫昔昭此时也真想看看,萧龙淇能利用自己的生辰八字做出什么文章来。

☆、第九十四章

萧龙淇施礼之后,眼角瞥过卫昔昭,欲言又止。

“讲。”萧晨逸不是有耐心的人。

“儿臣有下情回禀。”萧龙淇不敢再耽搁,拿出纸张,让太监呈给萧晨逸。

萧晨逸看过,沉吟问道:“这是谁的卦象?”

“是昔昭郡主的。”萧龙淇又翩然跪倒在地,“儿臣实在没有料到会是这般结果,从刘道士口中得知后心内惶惶不安,这才冒失前来。”

“命犯天煞,命格太硬,不吉之人。”萧晨逸缓声说出结果,又道,“这等人,实在是不该留在宫中,朕安危事小,太后凤体事大。”

萧龙淇眼中闪过欣喜,奇怪的是卫昔昭竟还能安安稳稳站在一旁。

萧晨逸问道:“此事太后可知晓了?”

萧龙淇回道:“皇祖母还不知晓,儿臣还没顾得上前去告知。”

“你是不敢告知吧?”萧晨逸忽然语声一沉。他曾有一段时间潜心道教,而太后却只信佛,对道教从来不以为然。他的女儿知道自己会对此深信不疑,却不知道另外一些事。

萧龙淇怯懦地不敢答话。

萧晨逸沉了脸,“这并非昔昭郡主的生辰八字,你让朕过目,究竟是何居心?”柳寒伊生下卫昔昭的日子、时辰,他如何能够不知?

萧龙淇面露骇然,思索片刻才定下神来,“这、这是昔昭郡主亲笔写给儿臣的啊。”她实在是没有想到,卫昔昭心绪不宁时,会出这种令人想不到的错。

卫昔昭这才出声道,亦是显得万般惊讶,“禀皇上,今日臣女的确是写过生辰八字交给安乐公主,却不知眼下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臣女忙中出错写错了?”

萧龙淇连忙又取出卫昔昭亲笔写的生辰八字,交给萧晨逸。

萧晨逸看后对卫昔昭道:“字迹甚是潦草,而你从来不是心­性­浮躁之人,今日却是为何?”

卫昔昭便一五一十地把许乐莹的事情一一讲述分明。对自己居心叵测的安乐公主,为什么要纵容?故意写错生辰八字,要的就是现在这一刻。末了,又歉然道:“应是当时心绪烦乱,书写时竟出了错,请皇上、公主降罪。”

“原来如此。”萧晨逸看向萧龙淇,“既然如此,此事朕只当不曾知晓。”随后命她和卫昔昭退下。

等人走了,萧晨逸又吩咐太监:“许兆谦家眷出言不逊,昔昭郡主既已惩戒,也就姑且放在一旁,朕只要你前去查明此事原由,查清安乐公主有没有参与其中。”

太监应声称是。

“将这八字再拿去给别人占卜,若有不同说法,刘道士,就不要留着了。”

太监躬身接过,快步出门,想着安乐公主这次怕是惹祸上身了。刘道士若是作假而被处死,那么去找他的安乐公主,以后还能有好果子吃么?

萧晨逸想到那潦草的字迹,眼中闪过狐疑,卫昔昭是真的忙中出错,还是刻意为之呢?

——

许太夫人满是不解地看着许氏,“你想在卫府站稳脚跟,让卫玄默对你改观,我一百个赞成。可你为了取悦他,就要坐看许府出丑么?难不成真如常言所说,嫁出去的儿女便是泼出去的水了?”

“若不如此,许府还是会出丑,且要搭上我的脸面。”许氏苦笑着,“娘,如今不比以往了,我若还如以往只顾着娘家,那么只怕还是会处处碰壁,一生都不会再有什么指望了。”

“乐莹现在是记下你与卫昔昭的仇了。”许太夫人想了想,依然很是犯愁,“她以后嫁个寻常人也就罢了,若是如愿登上高枝,我日后怕是要看着你被她刁难,夹在她和卫昔昭之间左右为难了。”

“所以……”许氏苦笑,“我还是对眼前这位郡主好一些吧。”

“你真是变了,变得我都看不清你的心思了。”许太夫人有些怅然,“原来以为,安乐公主主动找到你,你少不得会帮她除掉卫昔昭的。”

“我只是明白,除掉卫昔昭之后,我的夫君只会恨我。既然嫁了他,恨他也只是一时而不能一世,那就还是按照他的心意帮他打理内宅吧。”

许太夫人是提醒女儿,也是怨恨女婿,“可他到如今,还是让卫昔昭主持中馈。”

许氏叹息,“如今这样也好。”

“真的不恨卫昔昭,只想和她修好?”许太夫人问道。

“我只能这样。”许氏面容转为­阴­冷,“况且,我真正恨的,是令我小产的人,我迟早会一雪前仇。而若不能坐牢主母的位子,我又从何处下手报复?”

——

回府途中,卫昔昭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到了那封信笺。

是睡梦中的他的画像。

她自是没有忽略他手腕上缠着的吊坠。

除此之外,再无只言片语。

她看出其中深意,心头一暖,又在突然间急切起来。

多想去看看他。

回到玲珑阁,飞雨道:“方才奴婢看到了莫公子,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去问问他是来见谁的。”

“是。”

得到的答案,是莫兆言去过卫昔昀房里,和大姨娘、卫昔昀说了一会子话。

卫昔昭不由冷笑。那对母女,知道府中有太后的眼线,知道没人会在卫昔昀出嫁前为难她们,大抵是因此有恃无恐了吧。他们仍然能聚在一起,说明已将先前诸事放下,目前想必是为着共同的目的而共同谋划。

对于现在的卫昔昭来说,这些已经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微一思忖吩咐下去:莫兆言再前来,任何人不得放他进府门,谁敢违命,必当重罚。

这晚,卫昔晧前来玲珑阁求见,卫昔昭意外之余,命人将他请进来。

卫昔晧今日一袭玄青­色­锦袍,衬得面如冠玉。他眉宇间有几分与卫玄默相似,这也是如今的卫昔昭对他生出亲切感的由来。他素来沉默寡言,被卫昔晽称为书呆子,今日主动前来真是从未有过的事。落座后,卫昔晧开门见山:“不瞒大姐,我是有事要求你成全。”

卫昔昭笑道:“那就说说,看我能不能帮你。”

“今日出门闲逛,看到了一幅字画,甚是喜欢,怎奈十分昂贵……”卫昔晧迟疑片刻,“和昔晴说过之后,才知大姐也很喜欢那位名家,就想请大姐明日前去看看,大姐若是喜欢将字画拿回府中,我不时看上一眼就心满意足了。”

话说得很周到。卫昔昭应道:“明日让沉星随你前去,将字画带回府中就是了。你的眼光我还是信得过的。”

卫昔晧面上一喜,“多谢大姐。”

卫昔昭笑着端茶送客。这位二少爷的眼光,从来只在文墨学问之中打转儿,不似卫昔晙,从来只在女孩身上打转儿,怎么会不爽快成全。

卫昔晧出门后又去了卫昔晴房里。

“大姐是不是答应了?”卫昔晴虽是询问,神­色­却是确定无疑的样子。

“是。”卫昔晧笑着点头,“果然不出你所料。”

卫昔晴神­色­笃定地道:“大姐虽然和二姨娘有些过节,可那是内宅的事,说不上谁对谁错的。你也不想想,大姐何时难为过你我?你方才还不愿去,险些就错失了字画吧?”

卫昔晧要求的不多:“我只盼着大姐能不时借给我看看就好了。”

送他出门的时候,卫昔晴意味深长地道:“哥,闲时即便无事,也不妨多去大姐房里走动走动。大姐的心地不坏,你不要被别人的闲言碎语蒙了眼看不清楚。”

“我心里都有数。”卫昔晧回了不清不楚的一句就走了。

第二日一早,沉星就将字画带回了府中。

卫昔昭看了看,果然如卫昔晧所言,随手放下,又拿起来,去了卫昔晧房里,进门也是开门见山,“这字画就由你保管吧。”

卫昔晧因为突如其来的惊喜,面上现出了喜­色­,“真的?”

“自然,我还会哄你不成?”卫昔昭的笑意愈发柔和。

“多谢、多谢大姐。”卫昔晧连声道谢,这实在是在他意料之外。

“我房里的字画不少,你若是想看,得了闲就过去看看。”卫昔昭说完也不再逗留,“不耽搁你了。”

卫昔晧出门相送时,低声道:“大姐待我如此,这一时间真是,真是……”犹豫着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了。

“就算是为了父亲,我也该事事处处让你如愿的。”卫昔昭笑着让他止步,“快回去温书吧。”

卫昔晧郑重点头,回房的步履分外轻快。

卫昔昭转头看向莲花畔,不由想起了沫叶。沫叶已经是为人母的人了,膝下已有一个女儿。难产时落下了病根,至今仍是虚弱得很,常常连地也下不得。卫昔晙不看重她,也不看重她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因为他这态度,那个孩子一直被人们漠视,平日里提都不提。

如此光景,也是一个女人的一辈子。

怪谁呢?沫叶或许愚钝,可卫昔昀该不该为此负责?

卫昔昭想,自己一定要引以为戒,不要让身边丫鬟步沫叶的后尘。她会让她们嫁给踏实安稳的男子,过踏实安稳的日子。

——

连续几日,莫兆言命贴身小厮到卫府帮自己传话,请卫昔昭到海天楼一聚。只有如此,因为他无法再踏入卫府一步。

今日是第五日了,卫昔昭终于答应前来。

莫兆言在雅间来回地踱着步子。自从离开龙城再到如今,他已等了太久,已经濒临失去耐心。

离开龙城之前,在卫府发生的事,他总是觉得自己被卫昔昭算计了的猜测是没错的,却又不愿意相信。他对她是一番真心,她不该那么对他。曾试着为她开脱,试着说服自己那只是巧合,却是怎么也找不出开脱的借口。

房门被人推开,他的思绪被打断。

卫昔昭神­色­冷淡地走进来,身后跟着飞雨。

莫兆言笑着请卫昔昭落座,随后吩咐小二上酒菜。

卫昔昭由着他忙碌,等他坐下之后才问道:“公子这几日倒是清闲得很,怎么,不忙着让令尊弹劾家父了?”

莫兆言有些不自在地笑了,“你如今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什么事想瞒也瞒不过你。”之后又解释,“其实弹劾卫尚书是为了针对旁人,你不会看不透这一点,不会因此记恨我吧?”

卫昔昭反问道:“所谓旁人是指谁?季青城么?”

“若是呢?”

卫昔昭无辜地笑,“那记恨你就没错了。”

“他风光无限时,我自认比不得他,也认了。而如今他都不见踪影了,谁都不知他去了何处,你这又是何苦来呢?”莫兆言不甘地看着她,“我究竟比他差了什么?你为何不论如何也不肯面对我的一番情意呢?”

“你为何要跟他比?”卫昔昭很是不解地看着他,“青城与你,我从来不曾放在一处比较过高低。”

不是没有可比­性­,是他根本没有和季青城比较的资格。

莫兆言过了片刻才听出她言下之意。从来不觉她是刻薄之人,可此时,却是伤人至极。他的脸­色­慢慢泛出恼怒的红晕。

卫昔昭却报以一笑。

“不论你如何看重他,如何一往情深,又能落得什么结果?”莫兆言冷笑着,“他是被皇上亲口下旨削去侯爵,此生再无重得荣华的机会了。若非如此,他怎么会不见踪影?我劝你一句,还是务实一些为好。”

“原来的你岂非也是如此?”卫昔昭轻而易举戳到他的痛处,“再者,你并未夺取他曾经的荣华,至今仍是一文不名,又何苦嗤笑他人。他再不济,威风八面时,也不曾为难过你。”

莫兆言被这些话刺痛了,用了些功夫,才平静地道:“我自然已有打算,定将逐步取得功名。你也别再沉湎于昨日事了,看看眼前,为自己做出打算才好。”

“我如今很好,你看不出么?”卫昔昭问他,“你不是又要提及亲事吧?”

“我每日都在想着盼着与你相濡以沫,求亲不也是在情理之中么?”

“我已是郡主,若是嫁了你,岂不是要被人笑话?”卫昔昭刻意激怒他,“家父又是不与言官同路之人,如今怕是还在为之前被弹劾恼火不已。这件事还是别再提了,绝不可能让你如愿的。”

“卫尚书不会看不清家父真正要针对的是谁。再者,我也不是要你即刻答应,只是要你知道我的心意,要你给我个盼头。你又何苦说这样伤人的话?”

“伤人?”卫昔昭笑了,再怎么伤害,也不及他前世的分毫,“伤人也是你咎由自取,是你找的我,不是我请你前来的。”

莫兆言勉强笑道:“算了,算了,不说这些,尝尝这里的酒菜吧。”

“不了,若无别的话,我先走一步。”卫昔昭起身要走。

莫兆言拦住了她,闻言劝道:“好歹吃几口。”

“不。”卫昔昭的语气毫无商量的余地。目光扫过满桌酒菜,自是知道一口也不能吃,吃了怕是就不能走着出这道门了。有些伎俩,有些人在没有得逞之前,是会一次又一次的故技重施。

“你是猜测酒菜中有毒不成?”莫兆言的语气转为­阴­沉,“即便是有毒,也是效法你当初所为。”

“听你这话音儿,我是不想吃也得吃了?”卫昔昭不忙不忙地问道,“你今日到底想要做什么?”

“只想让你答应我。”莫兆言目光掠过她身上的衣饰,“若不答应,我只好强人所难,留下郡主一两样贴身之物。”

卫昔昭冷笑出声,“竟是胜券在握的样子,你也太高看自己了。”

莫兆言看向门外,刚要出声唤人,卫昔昭身后那名丫鬟已迅速出手,将他一掌打得跌坐回椅子上,手上多了一把匕首,贴着他的颈项,道:“想死的话,你就出声喊人。”

莫兆言自心底觉得恐惧,看向卫昔昭,又多了几分寒意。她竟是有备而来,若非有个好身手的丫鬟,她恐怕是如何也不会赴约的吧?

“这酒菜之中,下了什么药?”卫昔昭问道,见他不想回答,索­性­倒了一杯酒,“你不说的话,我就要让你自食其果了。”

莫兆言不敢再沉默,道:“是、是蒙汗|药而已。”

“是蒙汗|药,而已。”卫昔昭讽刺地笑起来,“看来你是觉得对我太心慈手软了,就如我此时也是这样觉得。”

莫兆言不懂,“何出此言?”

“你当我不知道么?”卫昔昭趋近他,笑意一点点退去,眼中潋滟着寒芒,“你离开卫府之前,去我房里那夜,是与卫昔昀联手要害我失去清白,只是你在最后关头反悔了而已。我也知道,今日你不会再反悔,可我也不会给你得逞的机会。”

莫兆言听得脸­色­发白。

卫昔昭语声更冷、更加不屑:“你又知不知道,我自开始与你来往便对你厌恶至极?我敷衍着耐着­性­子与你屡次往来,是指望你能改掉贪图荣华富贵、趋炎附势的本­性­,想不那么厌恶你,可你不但没改,反倒变本加厉了。”

莫兆言低声道,“可我所做一切只是想得到你的真心。”而心里,对她一些话很是不解,不明白她为何会自开始便厌恶自己。厌恶,那是多让人自卑的词语。

卫昔昭诘问道,“你有什么资格奢望得到我的真心?又有什么资格在季府危难之时落井下石针对季青城?你如果不是曾在卫府居住,景王怎么会和你联手?你只是一枚被人利用的棋子而已,你知道么?”语声一顿,目光更冷,“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现,不要让我再记起你丑恶的嘴脸,请你成全我,我只说这一次。”

莫兆言哑声问道:“为什么?你为何这般对我,为何说这样伤人的话?”

为了前世的自己,为了今生的意中人。可是为什么要告诉他呢?卫昔昭闭了闭眼,漠然道:“命里注定了今日。”随后与飞雨一起离去。

他会后悔,后悔曾经为她所做的一切,会痛恨,痛恨她所有言行,知道开始厌恶她、厌恶自己。

那样最好。

只有亲身经历过从恨一个人到厌恶一个人的滋味,才会明白那是多煎熬的一件事。

让他经历过这一切,才算是真正报复了他。

如果他不曾试图伤害季青城,她也许会一再推迟、忍下今日每字每句。

可他那样做了。

贬低、伤害她,她可以忍受。贬低、伤害季青城,是她没办法容忍的事。

原来她也是如此,能将意中人看得比自己还重。

进养心殿的时候,恰逢萧龙淇哭着走了出来。

萧龙淇动作慌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随后,目光含着怨毒投向卫昔昭。

卫昔昭却因此心生愉悦,皇帝使得这个从来隐藏心绪的人不能控制自己,意味着什么?不外乎是知晓了这位公主私下里做的手脚,且斥责了一番。这能让她看清萧龙淇有没有威胁,以及皇帝的态度。

想了解皇帝,也只有通过这些细节去了解。

殿内的皇帝却并未将萧龙淇的眼泪放在心上,甚至眉宇间隐有些许愉悦,对卫昔昭道:“明日朕要微服出巡些时日,由龙洛监国。你也可以轻松些时日了。”

卫昔昭嘴里应付着,心头却是一动。监国的是萧龙洛而非萧龙渄,看来皇帝最是看重萧龙洛。这对于太多的她在乎的人来说,都不是好事。如果以后继承大统的是萧龙洛……真是不堪设想的局面。

皇帝离开京城之后,太后就去了护国寺暂住,为皇帝、大周祈福。由此,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卫昔昭乐于每日学习骑术,偶尔与飞雨一同离府游玩。

卫昔晽忍了这许久的火气,终于不再压抑在心底了,只是如今却不会再如以往那样直来直去,选择了绕着圈子算计卫昔昀。

在卫昔晴相助下,她把卫昔昀骗出了府。

☆、第九十五章

卫昔晴对卫昔昀说,萧龙渄这几日都在海天楼,她无意中遇见过一次,萧龙渄让她传话,说她若是得空,就去酒楼相见。

卫昔昀虽然有些怀疑,可是卫昔晴从来言行谨慎,不是信口开河之人,也就动身去往海天楼。

这次回府之后,大姨娘一直是寸步不离卫昔昀左右,知道她出门,自是尾随前去。

卫昔昀到了海天楼,莺儿燕儿已在等候。两人笑盈盈的一左一右“请”卫昔昀随她们进到酒楼一个雅间。

卫昔昀已经明白过来,是卫昔晽要找自己。可身边的丫鬟是可有可无的摆设,根本不会阻止莺儿燕儿,由此她也只得任由摆布。

卫昔晽冷着脸坐在雅间内。

“三妹。”卫昔昀语声怯怯地开口。

卫昔晽撇撇嘴,不屑斥道:“谁与你是姐妹!姐妹又怎么会做得出这种事情!”

卫昔昀无力辩解:“三妹,我、我也是不得已啊。”

“听你这话里的意思,倒是有人逼着你前去求太后了?”卫昔晽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别再说什么了,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的。如今要你前来,只是将话挑明,你还是趁早找个由头使得燕王退婚吧,总比日后死在我手里要好。”

“三妹,我只是找个落脚之处而已,不会争什么的。”卫昔昀缓缓跪了下去,“你不是不知道,我若不这样做,怕是一生都要流落在外面,弄不好,大姐怕是会杀了我的。你不知道我在外面过的是什么日子……”

“都是你咎由自取,休得将大姐扯出来!”卫昔晽说到此时,愈发生气,“那次大姐要发落你的时候,难为我还曾为你求情,甚至和大姐一度闹得不快。可是你是怎么报答我的?今日能不声不响地就做了燕王侧妃,哪日岂不是要将我除掉坐到王妃的位子!”

卫昔昀连声保证:“不会的,三妹,我不会的,你信我这一次。”

“我不是要听你这些话。”卫昔晽没兴趣再听下去,“你给我个交代才是最要紧的,此时就开始想想,是称病还是找个别的借口使得出嫁之事黄掉。”

卫昔昀落下泪来,泣道:“三妹,不行啊,我如果不嫁入燕王府,会被杀掉的。”

卫昔晽被气得不轻,“胡说八道!谁会杀你?”

“真的,是真的。”卫昔昀的泪水落得更凶了。

卫昔晽不由惑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话音未落,大姨娘冲进门来,看到跪在地上的卫昔昀,走过去就是一耳光,“没用的东西!竟看不出是旁人骗你前来。”

卫昔晽看得睁大了眼睛。

“还不快回府去!”大姨娘反手又是一耳光。

卫昔昀毫无反应,竟似已被打得习惯了。

卫昔晽瞠目结舌:“你、你、你怎么动不动就打她?”

“我打了又怎样?”大姨娘转而看向卫昔晽,笑容漾出来,“她若再如以往一般不成气候,我就打死她。三小姐不忍下手,我帮你就是。”

卫昔晽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三小姐如今在想什么,我猜得出,随你如何,我不会阻拦你。”大姨娘又瞥了卫昔昀一眼,“她哪日死了,你记得给她收尸就好。”

这母女二人,如今竟变成了这样,实在是卫昔晽没有料到的事。

“还挺在这里做什么,我让你回府,你没听到么?!”大姨娘抬脚踹在了卫昔昀肩头。

卫昔昀倒在地上,站起身来,木然地拂去身上尘土,又缓慢地拭去嘴角的鲜血,凄然笑了一下,对卫昔晽深施一礼,“三妹,我先回府了。”

卫昔晽张了张嘴,终是没有阻拦。

大姨娘随之离去。

卫昔晽呆坐半晌,竟不知日后该怎么做了。照现在看来,卫昔昀是在大姨娘逼迫之下,才拼死找到太后祈求恩典。往日里那个曾经连长姐都不放在眼里的二小姐,已经死去,如今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还要必要对这个一个人处处防范么?还需要害怕她以后会勾引萧龙渄和自己争宠么?

回去后,她去找三姨娘,说了这些事。

三姨娘思忖半晌,转而去往玲珑阁,找卫昔昭。

等了些时候,卫昔昭才回来了,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这几日,她心境平静开朗了一些。

三姨娘就把听到的事情告诉了卫昔昭。

卫昔昭问道:“姨娘是拿捏不准怎么回事了么?”顿了一顿,又问,“昔晽是不是因此有些同情二小姐了?”

“是啊。”三姨娘扶额,很是头疼的样子,“妾身怕的是这是那对母女做的一场戏,昔晽却一如当初,认定了全是大姨娘的主意。如果妾身的怀疑成真,如果昔晽总是这样优柔寡断的……唉!前景堪忧啊。”

卫昔昭自然知道三姨娘的来意,微笑回道:“姨娘无法说服昔晽,无法让昔晽出手使得二小姐不能出嫁,我这个局外人,又能说什么做什么呢?其中轻重,昔晽大抵比谁都清楚,却始终还是顾念着儿时姐妹情谊,我如果劝说她出手,怕是还会惹得她以为我心狠手辣。”

三姨娘沉吟良久,目光复杂地看着卫昔昭。

“姨娘是觉得我待昔晽不似以往了,我知道。”卫昔昭苦笑,“姨娘,我如今深觉疲惫,是有心无力了。”

“我与昔晽,­性­子是天差地别。先夫人与大小姐,心­性­竟是相同的。”三姨娘笑了笑,“情殇有多苦,妾身知道。大小姐放心,我到何时也不会因此生出怨怼的。昔晽自己的路,终究还是需要她自己一步一步走下去。”

卫昔昭由衷道:“姨娘体恤,昔昭感激。”

对于大姨娘和卫昔昀,卫昔昭完全断定,她们只是在人们眼中做出这种假象来。这是来自于前世今生她对两人的了解。而旁人被诱导,其实是在情理之中。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讲,卫昔昭都不能用肯定的语气告诫卫昔晽防范那两人。

也真的是有些懒得管卫昔晽的事情了,因为一旦卫昔晽再如之前那样,她恐怕就要付出太大的代价。如果那样,她是该理解还是痛恨?

实在是没必要自寻烦恼。

不如每日游山玩水,开解自己的心绪。

第二日出门时,听到百姓议论,得知季青城二弟的婚事已经定下,婚期在这个春日,要娶的是工部侍郎沈一山之女。

这是她没想到的事情。

留意多听了几句,才知道季府三位少爷的年龄相差不多,二爷季青圻与季青城同年,只小他几个月,三爷季青坤小季青城一岁,今年十五。

到三月时,季青城就十六岁了。

长子在外,次子竟先行成婚。季府这是什么意思?

卫昔昭有些替季青城心寒。又何苦这么心急呢?

有人与卫昔昭想法一样,叹道:“哪怕再过一两年,再为小侯爷的弟兄­操­办婚事也好啊。”

“你哪里知道其中是非。”有一个人故作神秘地道,“季府为二少爷­操­办婚事,是在为三爷铺路啊——近日安乐公主可是没少去季府,估摸着是要与三爷……”

“不会不会,你想到哪里去了?”有人连连否认,“绝无可能的。”

卫昔昭也觉得这件事的可能­性­不大——萧龙淇中意的是季青城,怎么可能会选择做他的弟媳呢?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死。就算萧龙淇发疯,皇帝也不可能同意的。

可是,为三爷铺路的话倒是说得没错,毕竟,季青圻是庶子,季太夫人既然能拉下脸来为庶子­操­办婚事,三爷成亲之日怕是不会远了。

——

卫昔昭原本以为,皇帝微服出巡,至少也要一两个月之后才会返回。却不想,他过了半个多月就回来了,回来之后,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突然急着要萧龙洛、萧龙淇成婚。

萧龙洛为此烦躁不安,惶恐不已。太后将卫府两个庶女都指给了萧龙渄,用意昭然若揭。他如今没有可能娶卫昔昭为王妃,父皇却下旨要他尽快成婚——他很害怕,怕父皇的态度转变,不再偏爱自己,怕自己失去继承大统的资格。

他如今能够求助的人,也只有母妃苏贵妃了。

苏贵妃得知的当夜,就按捺不住­性­子去了柳园。而到了房门,看到坐在昏暗灯光下的萧晨逸,她忽然生出了怯意,放轻了脚步,一步一步退后,返回寝宫。

她知道自己为何得宠,也知道自己不能在柳园见到萧晨逸。

她只是个被帝王偶尔当做那个女子的替身。假的,怎么能在他用来怀念伊人的地方出现,怎么能冒这种险。

一夜辗转反侧,终于挨到第二日,她去了养心殿。

萧晨逸道:“若是为了龙洛之事,就不要说了。你是他母妃,不妨为他挑选一个知书达理的王妃。”

苏贵妃迟疑片刻,还是鼓起勇气道:“可是,皇上,龙洛是有意中人的啊。”

“他的意中人,也有意中人。”萧晨逸微微蹙眉,“退下。”

他的态度,已经大不如以往,一丝温和也无。

是了,如今有那女子的女儿每日在他近前,他已不再需要她这个略有相似的替身了。

是不是因此,他才不再看重龙洛?

苏贵妃无言施礼,慢步离去。

心,已跌入谷底。

这时的萧龙洛去了卫府,见卫昔昭。听下人说她在后花园,径自去找。

卫昔昭正在看卫昔昤作画。

卫昔昤画的是春寒料峭时节的景致。新来的教书先生觉得她很有天分,建议她平日多多练笔。

看到萧龙洛的身影,卫昔昭笑了一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之后无声离开卫昔昤,走到他近前。

萧龙洛估计着她不想打扰卫昔昤的心思,挪开脚步,以手势示意她随自己到别处去。

“父皇命我尽快挑选一名王妃,择日成婚。”萧龙洛直言道,“到此时,我还是在奢望你能有所改变,愿意嫁我。”

卫昔昭报以歉然一笑。

“你究竟是看不上我哪一点,告诉我好么?”萧龙洛诚挚地看着她,“我改。即便不能娶你,我也乐得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卫昔昭委婉地道:“只是无缘而已,是昔昭无福。”

“那么,好吧,”萧龙洛苦笑,“如此,我就为自己选一名王妃。”

“昔昭恭祝王爷大婚之后与王妃相濡以沫,一世情长。”

“又何苦这般刺伤我?”萧龙洛笑容中的苦涩更重,“你该知晓,我心中的王妃,只有一人——我不能娶的这一个。”

卫昔昭没接话。

“我的婚事,你会记得的。若是可能,也许你会后悔今时没有答应我。”如若宣布什么一样。

卫昔昭思忖着他话中深意的时候,他已然转身离去。

萧龙洛又去了许府,点名要见许乐莹。

看到脸颊肿胀的女子,他笑了起来,直言问道:“你恨昔昭?”

许乐莹不知缘由,不敢承认:“昔昭郡主是乐莹姑姑的长女,不敢……”

“对本王说实话吧,本王喜欢诚实的女子。”萧龙洛面无表情地道,“你对本王坦诚,本王也会给你好处。”随后又吩咐道,“抬起头来,看着本王说话。”

许乐莹缓缓抬起头来,看到那俊美孤傲的男子。是那样出­色­,一如萧龙渄。与萧龙渄相见不过一两次,在那是疑惑,不懂,不懂那时的少年为何会有那等气度,似是将谁都不放在眼中的样子。要在萧龙渄恢复身份、冠上皇姓的时候才幡然醒悟,才知原由。帝王家的儿女,即便到了民家,也是无法敛去锋芒本­性­的人物。

眼前的萧龙洛,能不能够给她一世的荣华,日后,她会不会……

“是,我恨,无以复加。”许乐莹的语气发自肺腑。

“那么,好,我娶你。”萧龙洛语声笃定。

许乐莹面上现出狂喜,随即很快冷静下来,“昔昭郡主曾羞辱臣女,不知王爷……”

“你言辞无度,蔑视她的意中人——你要说的,可是此事?”

“是。”

萧龙洛审视着面前女子,随后起身离开。

“该!”这是他离开时的话。

午后,他去面圣,见了他的父皇,说了要娶许乐莹的事情——当着卫昔昭的面。

卫昔昭一如既往,不显丝毫心绪,只低头看着脚尖。猜测得到证实罢了,并不意外。要让她记得他的婚事,甚至想让她会后悔今时不答应,他要娶的女子,自然是视她为仇敌的女子。

随他就是。

萧晨逸反倒显得有些意外,沉吟多时才点头应允:“便依你。记得,婚事从速。”

萧龙洛道:“儿臣遵命。”

走出养心殿的时候,他的脚步分外沉重,他的心,空了。

自此之后,是他人夫君,不再是一心要娶卫昔昭的景王爷。

选择了她甚是不喜的女子为妻,报复的究竟是自己,还是她?又或者,是季青城?

如果她不能爱,就让她因为今时自己成婚、日后被刁难去恨吧。

至少,她不会忘掉他。

女人而已,除了她,谁都可以。

真的,无所谓了。

此时的萧晨逸正对磨墨的卫昔昭道:“龙洛,是朕的爱子。若说朕心里有哪个儿女,非他与龙淇莫属。可为了你日后安稳,朕如今只能如此,冷眼看他为情所困、所伤。”

卫昔昭甚至有些怀疑,皇帝此次出宫,是被菩萨点化了。

言下之意,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会被成全?

真希望是这样的结果。

萧晨逸立刻给她浇了一盆冷水:“你日后如何,还是要看造化。朕不会刻意成全于你。”

多可恨的说辞。卫昔昭暗地里咬了咬牙。

“空有你一腔深情,终究还是不能更改朕的心意。”萧晨逸语重心长地道,“朕曾抱有一丝期盼,盼你成为皇室中人,辅助朕的后代坐稳江山。可你既然与皇家无缘,也只得作罢。”

于是,卫昔昭又忍不住猜测,皇帝口中所谓的微服出巡,是不是去找算卦先生去为自己算命了?

大抵,是的。她想。也不知是哪位道人帮自己免去了重重纷扰,真想去谢谢他。

萧龙洛的婚事很快定了下来,而萧龙淇要嫁的人,却是卫昔昭怎么也没想到的。

竟是莫兆言。

莫兆言这种货­色­,竟能成为驸马爷,实在是让人无从接受。

萧龙洛要娶许乐莹,卫昔昭并没放在心上,可萧龙淇要嫁莫兆言,却让她实在不喜。

有时候甚至想设法阻止。

你痛恨的人,却获得荣华,也只有圣人才能无动于衷。

卫昔昭不是圣人,反感至极。

而大局上来看,恨自己、恨季青城的人全部聚到了一处,也是让她分外头疼的。

萧晨逸感觉得到,在眼前的女孩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麻,应是来自于对前景的担忧。

这日,他谆谆诱导:“你若愿意改变心意,朕还是愿意成全你的。”

“皇上是要隆恩么?”卫昔昭当即下跪道,“皇上终于愿意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这就是故意为之了,求的还是她要与季青城修成正果。

萧晨逸叹服之余,朗声笑了起来,“竟敢与朕耍花腔,你好大的胆子。”

还是第一次听到皇帝这样的笑声,卫昔昭却不能为之开怀,“难道是臣女错会了意?”

“本就是刻意为之。”萧晨逸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对待,亦是第一次能在这种情形下心情愉悦,“平身,朕不责怪你。”

卫昔昭做戏便做足,汗颜道:“臣女愚昧,承蒙皇上不弃,实乃三生有幸。”

萧晨逸笑得愈发开怀。还是第一次,明知眼前人故作愚钝,却只觉得她聪明懂事,是自心底的欣赏而又为之生出喜悦。

如果,柳寒伊能如这女孩一般,让人恨不得厌不得,他会不会因此而放她一条平顺之路?

自春至夏,季青圻、萧龙洛、萧龙淇的婚事一一落定,卫昔昭看着一家又一家的百里红妆招摇过市。

其实很失落。

生辰那日,因为父亲不在府中,自己的及笄礼也没好生­操­办,只在生辰时被当做一则闲话略略提及。明白,许氏和太后都是因为卫昔晽和卫昔昀先于自己一步出嫁,才不想把及笄礼办得隆重,也是因此,两个庶妹的及笄礼才能被轻描淡写地带过。

而夏日逝去之后,就该好生准备卫昔晽与卫昔昀出嫁的事宜了。

不管怎样,喜欢的厌恶的,都要嫁为人­妇­了,自己,却只是那个旁观者。

她爱谁,想嫁谁,无人不知,却也无人不知她不能嫁给那个人。

这是多苦的路。

他在柳城已久,萧晨述不时来信,或是言简意赅地告诉她青城无事不必担忧,或是用墨­色­画面告诉她他的思念、他的艰辛。

其实都是让她倍感煎熬的信件,一面盼着,一面怕着。

多怕他出事,多怕他忘了自己。

他还好,且不曾忘记自己,确定这些之后,还是心疼他的处境辛苦。

最爱的男子,每日经受观望别人生死,要竭尽全力活下去,要在活下去之余想念她,那该是什么样的感受?他该是怎么样的孤独?

他不能有朋友,因为今日的朋友也许就是明日死去的亡灵。

想,想念到随时都在心中哭泣。

我爱你,我思念,可我甚至不能见到你。

他亦如此。

他更辛苦。

思念爱恋如杂草一般疯长,却要压抑下去。

只因无法相见。

多想见到你,我爱的男子。

多想让你一如往昔,将我抱在怀里,给我温暖。

哪怕一刻。

愿望如此卑微,亦无法如愿。

转眼到了秋日,卫昔昭每日为着卫昔晽、卫昔昀的出嫁忙碌。

她们要嫁的是燕王,非同一般的人物,所以不能有丝毫的不妥,要费尽心思去准备。

在这件事上,许氏功不可没,给卫昔昭的都是最中肯的建议。

时日久了,卫昔昭索­性­与她一同筹备来日的大喜事,因为知道许氏也是发自心底想要将婚事办得圆满妥当。为的不是自身,是卫府的脸面。

忙碌之余,卫昔昭去宫里的次数少了,思念父亲的时日却是多了。

父亲说过,几个月便能回来一趟,而至今已有大半年了,父亲除了公式化的家书,并未返回,这是让她甚是不安的原因。

真的那么繁忙么?

柳城,今时究竟是怎么样的局面?

父亲从不提及公事,是为了避免她生出没必要的心绪,她却因为不提及才愈发不安。

最爱的两个人,你们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时日?

无数次,她在心里这样询问。

转眼就到了卫昔晽出嫁前夕。

卫昔昭觉得,有些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下,该提醒三妹的一定要提醒,是以,那夜她去了卫昔晽房里。

卫昔晽眼睛红红的,像只小兔子,是因为刚与三姨娘说完体己话。

嫁入燕王府,等于进了宫门,三姨娘不会不知道,卫昔晽也不会不明白,心里自然是千般不舍万般留恋的。

一朝嫁入燕王府,就等于就此远离生身母亲,说来简单,事到临头才会晓得那份悲伤。

卫昔昭心知肚明,却不想再赘言使得卫昔晽难过,便直言道:“日后你与昔昀便是主母与妾室的关系,何去何从你可想清楚了?”

“算是想清楚了吧?”卫昔晽言辞含糊,一是因为知晓三姨娘的担忧,二是因为还不能相信那对母女只是在自己眼前做戏——不过是做戏,且是母女关系,能坚持这么久?她觉得有些不可能。闲时常向卫昔昀身边的丫鬟打听,知晓大姨娘平时也是动不动就打骂卫昔昀——那之于她,真是想都想不出的滋味。

“你这么说……”卫昔昭忍下了心中诸多猜测,没有说出,只是正­色­提醒道,“不管怎样吧,是大姨娘的主意也好,是昔昀的主意也好,你成婚后都要日日约束着她,若能知晓她每日言行最好不过。昔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此时能说的,也只这一句话。”

“嗯!”卫昔晽郑重点头,“大姐,我会将你的话记在心里,对二姐处处防范的。”

“那样自然是最好。”卫昔昭稍稍安心,又道,“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就回府来,和三姨娘或者我,说一说。”

卫昔晽现出笑容,“那是自然。”

第二日,卫昔昭和许氏去了燕王府贺喜,本以为皇帝今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传唤自己的,事实却是正相反。喜宴还未散,宫里就来人了,唤她前去养心殿。

见到萧晨逸,卫昔昭发现他脸­色­凝重,似在斟酌什么大事,刻意将话语简短道出,怕惹得皇上动怒。

萧晨逸看到她,神­色­却是一缓,语声因为迟疑,显得他的话说得分外迟疑:“如今柳城仅剩了两万人,朕想要的­精­兵强将都已有了。大战在即,你想不想去看看你的父亲和意中人?”

卫昔昭毫无平日的谨慎,直言问道:“臣女想见他们,皇上会隆恩准许么?”而心里,已是狂喜不已,依照她对皇帝的了解,若是无意于此,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第九十六章 相见、缠

“此战之后,季青城要么扬名天下,要么埋骨沙场。”萧晨逸直言道,“你对他的心思,还一如既往么?”

“是。”卫昔昭的语声轻而坚决。

萧晨逸问道:“若他回归或是身死,你该如何?”

卫昔昭缓缓道出心声:“他生,我等;他死,我守着。”

萧晨逸在这片刻间生出了错觉,他看到了当年的柳寒伊。在他命季允鹤挂帅出征之际,他询问的时候,柳寒伊也是这样说的。

这些卫昔昭并不知道。

话语却是一字不差。

需要怎么样的深情,怎么样的义无反顾,一个弱女子才能说出这样的话语。

想象不到。

他此生也无法想象得出。

因为他不是被女子付出这般深情的那个人,因为无法理解女子这般的执拗所为何来。

“你——”萧晨逸犹豫多时才问道,“在这时候,你想让朕给你什么恩典?”

“臣女,臣女最想要的恩典,是他活着。”

是真的,只想看他平安无恙,只要他活着。

而这正是萧晨逸无法允诺的,他委婉地道:“你若愿意,可去柳城一趟,带上朕的两道密旨,分别交给卫玄默、季青城。”

卫昔昭心头一喜,连忙谢恩。

萧晨逸忽然话锋一转:“京城到柳城,骑快马三日可打个来回。”

她前些日子常策马出府游玩,是人尽皆知的事。卫昔昭不由心头一沉,颇觉沮丧,之后道:“皇上,臣女能否不做宣旨之人,只去柳城走一趟?”没了所谓公事,若被允许前去,是能够多留几日的吧?

萧晨逸却继续道:“若如常赶路,则需要十日光景。”语声一顿,忽然一笑,“宣旨之事可急可缓,你如何前去,自己做主便是。”

卫昔昭语声中融入发自心底的喜悦:“多谢皇上!”

末了,萧晨逸告诫道:“其中分寸,你也要拿捏得当,不要辜负了朕一番好意。”

卫昔昭应声称是,心里却是失笑不已。既然让她前去柳城,还能指望她会顾及分寸么?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还要拿捏分寸?

还未动身,心就已飞到了柳城。

萧晨逸取过一张柳城的地形图,告诉了卫昔昭要去的是柳城何处,至于其他,他没有提及什么。一切,还是让她亲眼去看吧。

出宫后,卫昔昭即刻吩咐飞雨,准备连夜动身。

“飞雨,我此次前去,会设法圆了自己此生的梦,事事处处,你费心帮我准备好吧。”

飞雨心领神会,肃然点头:“奴婢是过来人,该事先备下的,奴婢都会尽力想得周到。”

卫昔昭闻言欣慰一笑。飞雨不是话多之人,却甚是了解她,许多事只需略略提及她便懂得。

——

柳城,东有玄衣卫,西有枭骑卫,只听命于帝王调遣的两支虎狼之师。

并非沙场,却比沙场更残酷更冷漠的地带。

初时的七万人,到了如今,仅剩两万。

每一个都是数度死里逃生的人,每一个都是大周朝的栋梁之才。

在黑暗中走来,又要走向黑暗的­精­锐之师。

今时的季青城,已不再是寻常兵卒。

军中调遣,卫昔昭无从知晓,直到到了此处才知道,季青城如今已是枭骑卫指挥使。

而身在柳城城东的卫玄默,是玄衣卫指挥使。

季青城已经和父亲平起平坐了,卫昔昭想笑,眼里却有了泪水。

走到这一步,他用去了八个月的漫长光景,历尽多少艰辛,大概也只有他才知晓。

卫昔昭先去了玄衣卫驻扎地。

途中天­阴­沉得厉害,主仆二人取出蓑衣披上。不多时,一场大雨降临。

到了军营,入眼的是在大雨中、泥泞地上以­肉­身拼力搏斗的年轻将士。

满身的泥浆,被打倒之后即刻站起身来,眼中闪着无畏无惧的光芒。

最是寻常的一日。

每一日,他们就是这样度过的,且远要比眼前更加凶险。

卫昔昭静静观望许久,直到被飞雨轻扯了扯衣袖,才走到卫玄默帐外,命人去通禀。

卫玄默迎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不可置信而又真真切切的喜悦,“昔昭,你怎么过来了?”说着便指向帐内,“快进去说话。”

卫昔昭笑着随父亲入内,细说了原由。

卫玄默有些怅然,“身在这里,如同与世隔绝,对京城事鲜少有耳闻。你得皇上看重,我也就愈发心安了。”

卫昔昭想着可不就是如此,京城中人,也是无法得知柳城这里的一点消息。

落座之后,卫昔昭将今年发生的较为重要的事一一说了。

对大姨娘和卫昔昀的事情,卫玄默只有后悔:“只恨在龙城时没能将那妾室逐出府去,才使得她如今有了翻身之地,真是悔不当初。”

卫昔昭自然要和声开解:“既已到了这地步,也只得顺其自然了。”

卫玄默转而问道:“你在府中可好?可曾被刁难?”是在问许氏安不安分。

“无人刁难。”卫昔昭实话实说,“为着燕王府与卫府的脸面,母亲事事上心,爹爹不需担忧女儿处境。”说到这里,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将密旨取出交给卫玄默。

卫玄默当即过目,脸­色­转为肃然。

皇上交待的大抵是军国大事,这是父亲不会与自己提及的。卫昔昭没询问。在父亲面前,很多事还是问得越少越好,否则也只会让父亲为难。

之后,父女二人倾谈多时,卫昔昭站起身来,道:“爹爹,女儿还有一件要事要办,奉圣命传几句话给季青城,改日我再前来与您说话可好?”也没有隐瞒自己的心绪,“我,也是真的想见见他。”

卫玄默迟疑着点了点头,“既然是奉圣命,就——去吧。”

再怎么疼爱女儿,之于儿女情长,他这做父亲的又能多说什么?况且,如今的女儿已经不再需要任何人的劝诫了。

他知道,女儿的心怕是早已飞到了季青城那边,再大的风雨都是阻拦不住她的,也就没有让她等到雨停再走。

——

到了城西,已是入夜,雨渐渐地停了。

季青城不在帐中。

卫昔昭静静等在帐外,无意识地望着远方。

深浓夜­色­中,颀长挺拔的身影阔步而来。

他回来了。

青城。

卫昔昭无声念着他的名字,呆呆的站在那里。

终于再见到了他。该喜悦地走过去,身躯却似被施了魔咒,如何也不能挪动脚步。

季青城走到她近前,面­色­不变,双眼却闪过惊喜光芒,变得分外明亮。居然真的是她,她来看他了。

卫昔昭想愉悦地笑,又想为之前相思、日后再别离哭泣。

她不知道是怎么随他进到帐中的,不清楚是自己投入了他怀抱,还是被他揽入了怀中。

他瘦了,肤­色­也变得黝黑。容颜愈发棱角分明,眉宇间多了几分沧桑。

她抬手,纤长手指滑过他轮廓。

他握住她的手。

他那么好看的一双手,如今掌中生出了厚厚的茧,细看之下,看到细碎的伤痕。

朱­唇­轻启时,泪已落下。

要有多苦,要付出怎么样的心力,才能在几万人中脱颖而出,走到被委以重任的这一步。

他没有让她询问,没有让她哭泣出声。

紧紧环住她,吻她。

她踮起脚尖,手臂环住他肩颈,热切地回应。

良久,季青城才问道:“你怎么找到的此处?怎么能够得到允许来到这里的?”语声有些低哑,愈显慵懒醉人。

卫昔昭把脸埋在他衣襟,不看他,轻声道:“我是来送密旨给家父,皇上恩赐,允许我在此处停留几日。”不敢看着他的眼睛撒谎,因为知道一定会被拆穿。

“来,坐下细说。”季青城将她带到桌案旁落座。

——

萧龙淇与莫兆言无言相对,已有多时。

莫兆言先一步失去耐­性­,起身道:“公主若是无事,我便回去了。”

“急什么。”萧龙淇浅浅一笑,“找你前来,自然有事要说。”

莫兆言便又做了回去:“我洗耳恭听,任由公主差遣。”

“我今日进宫,听说了一件事——卫昔昭去了柳城,若不是那里有她记挂在心的人,她是不会去的吧?”萧龙淇说着一笑,“的确是深情女子,着实令人钦佩。”

“公主的意思是——”莫兆言静待下文。

“我向景王打听过,才知道了其中缘由。”萧龙淇语声转为沉凝,“你不要再以为季青城再无翻身之地了,实际上,他早已在柳城重新得了官爵,日后若他大难不死,定将扬名天下。”

莫兆言神­色­微变,无法再保持面上的冷静。

萧龙淇推心置腹地道:“你我成亲,不过是因此彼此对一些人由爱生恨,成亲只是联手对付他们。可我晓得,你若是还有机会得到卫昔昭,是不会错失的,对么?”

莫兆言默认,随后反问:“公主岂非亦是如此?”

“心绪相同是好事。”萧龙淇笑意加深,“我会告诉你全部我所知道的,而你也要按我的打算去做一些事——女人家的手段,上不得什么台面,可只要能达到目的,又何必在乎好看与否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公主所言极是。”莫兆言也生出些许笑意,“公主自行吩咐就是。”

萧龙淇对他轻轻招了招手,示意他离自己近些,“记下我说过的每一句话,若结果能让我如愿,我会亲自把卫昔昭接进门来,让你抱得美人归。”

莫兆言缓缓点了点头。

……

第二日一早,莫兆言去了海天楼,去找裴孤鸿。

裴孤鸿觉得,整个京城,再也找不出比他更消沉失落的人了。

他已在海天楼喝了一整个日夜的酒。

他喜欢的女子,如今已经是燕王王妃了,两情相悦、太后指婚,是京城这些日子都在传扬的佳话。

谁也看不到想不到,那段佳话是有­阴­影的,­阴­影里的人是他。

看到不请自来的莫兆言,裴孤鸿把手边一坛竹叶青推过去,“来来来,喝酒!”

莫兆言笑着落座,真的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之后与裴孤鸿碰杯。

裴孤鸿喝完酒之后,才慢慢转了转眼睛,觉出了一些不对,“你这驸马爷,如今高官得坐,怎么还有闲心来此处看我这失意之人?”

“我来是有话要对世子说。”莫兆言显得很尊敬眼前人,“世子还坐在此处饮酒,那就是丝毫不知昔昭郡主离开京城的事了。”

“昔昭郡主离京,与我有什么关系?”裴孤鸿第一句还在撇清是非,第二句就忍不住好奇,问道,“她去了何处?是皇上命她离京去办什么事么?”

“这事情说来话长,总而言之,昔昭郡主恐怕会假公济私,闯下大祸。”莫兆言笃定地道,“她是以公事为由,去见季青城了。”

“季青城……”裴孤鸿眼中慢慢生出沧桑而愉悦的笑容,“北倾城……他不是那样的人,不会害得昔昭郡主惹出是非的。”

“一个情字,又岂是能够控制的?”莫兆言眼中闪过真真切切的痛,“若都能控制自己,今日就不会有世子爷的消沉酗酒了。”

裴孤鸿狐疑地问:“你究竟要说什么?”

“昔昭郡主如今也关乎燕王府的安危,说白了,关乎着燕王王妃的荣辱。而我,”莫兆言的话似真似假,“其实也从未放下过昔昭郡主。即便如今已经和安乐公主拜堂成亲,还是不忍心看她一时冲动犯下弥天大错。可我又是不能随意离开京城的,这才求到了世子这里——我想请世子帮忙,去找到昔昭郡主,在一旁好言规劝,让她早日回京。”

“……”裴孤鸿的脑子有些打结,一时还弄不清楚莫兆言真正的用意。

“燕王王妃才刚刚嫁过去,万一被昔昭郡主连累……世子爷忍心看到么?”莫兆言无奈之下,只好将话挑明,用起了激将法,“自然,世子爷若是乐得见王妃郁郁寡欢,甚至想在她被休下堂后得到美人青睐,也可坐视不管。”

裴孤鸿斩钉截铁般道:“燕王不是那种人!”

“真不是那种人的话,那名侧妃又是怎么回事?”莫兆言露出讽刺的笑,“同一日娶姐妹二人进门,寻常人是如何也不能做到的吧?季青城能为了昔昭郡主抗旨,而燕王呢?他做过什么?不是从头至尾都不曾说出反对的话么?”

裴孤鸿神­色­一凛,“只是……”只是,就算萧龙渄是薄情之人,卫昔晽对萧龙渄却是一往情深的。

莫兆言顺势又劝道:“所以,才想请世子看清其中轻重,帮燕王王妃一把。”

裴孤鸿站起身来,身形微微踉跄着,走了出去。

莫兆言现出满意的深沉笑意。

——

卫昔晽怎么也没想到,成婚第三日,萧龙渄就和自己话别,他要去柳城,一日也不能再等了。

“你即便是要走,就不能缓些时日么?”卫昔晽可怜巴巴地看着萧龙渄,“你我才刚成婚,你去的又是千难万险的地方,我如何放得下心来?而你将我丢在这么大的王府之中,也能放心离开么?”

“此事我已经求了父皇多次,直到今日,父皇才答应了。昔晽,我不会错失这个机会,而你已经长大了,是不是?”萧龙渄耐心安慰道,“我相信,你能打理好王府。”

“你相信有什么用?我根本就做不到啊!我又不似大姐,从不曾像她那样主持一府事宜。”卫昔晽很是心急,“你若无论如何也要去军中,为何不将婚事推迟呢?如今这样算是怎么回事?”

萧龙渄本想细细解释的,可是看着妻子这样子,解释的话也就无心提及了,“可你是昔昭的妹妹,你也能像她一样的。”

“我……”卫昔晽勉强安静下来,“我知道我不该跟你说这样的话,应该让你走得安心,可是,可是我也是舍不得你,不想和你分别。”

萧龙渄吻了吻她的脸,“等昔昭回来,你不时请她过来,凡事都和她商量之后再做定夺,还有三姨娘,你无事也将她请过来。”

“嗯,我记下了。”卫昔晽柔顺地点点头答应,“你放心吧。你有你要做的大事,我是晓得的。放心,放心。”她一再强调着那两个字。

萧龙渄沉吟半晌,竟不知再用什么话安慰妻子了。

——

卫玄默为卫昔昭安顿好了住处,白日里也是破例前去看望女儿,闲话多时,到迟暮之时才离去。

所住的宅子面积不大,三进的小院儿,安静,清幽。原本,卫玄默也好,季青城也好,都想在院中院外安排人手保障她的安全。卫昔昭婉言回绝了,一是因为飞雨已足够应付所有意外,二来,她还有别的打算。人多嘴杂,就不能如愿了。

卫昔昭对柳城每一处的景致都无法生出喜欢与否的情绪,因为明白,自己只是柳城一个过客。除了一些回忆,她什么都不能留下。

收复西域,需要多久?

再次别离,何时能够再相见?最重要的是,还会不会见到父亲和季青城回来?

不能回来的话,便是天塌地陷,还有力气走下去么?

想想就觉得无望。

是的,要相信父亲和他。可沙场太过残酷,谁能够知晓何时会发生惊天逆转?运气能够始终眷顾他们么?

如若失去运气的眷顾,即便再骁悍睿智,也是生死各半。

他们是她的英雄,可也只是血­肉­之身,只需沙场上丝毫的变数,或许就会被夺去­性­命。

她不要自己留下遗憾。不要在日后想起时后悔。

知道自己已经失去理智,却也不想克制。自开始知晓要来柳城之时,就已如此。

夜。

季青城过来的时候,卫昔昭已亲手做好了几道菜肴,桌案被搬到了临窗的位置,向外看去,能见到清冷月华、熠熠星光。

季青城留意到了放在案上的一壶已经温好的酒。

飞雨拿过两个杯子,斟满酒,之后无声退出。

季青城温声问道:“昔昭,你是奉圣命前来,公事还没有办完吧?”

“是,还没办完。”卫昔昭承认,之后笑着端杯,“余下的事不急,皇上要我离开之际再办。”这是随她怎么说都可以的事情,是以神­色­坦然。

季青城却仍是怀疑,“我不信。”

“随你信不信。”卫昔昭慧黠一笑,“怎么,你不喜每日与我相见么?”

“自然不是。”季青城连忙摇头澄清,“只是怕你会因我担上没必要的罪责。”

“我不会,再者,那些事比起你来,无足轻重。”

“我要看你过的惬意自在。”季青城握住她的手。

卫昔昭不肯接话,只说当下,“现在就十分惬意自在。”

“你是越来越狡猾了。”季青城轻轻一笑。

“你每日过来陪我,不会耽搁你的正事吧?”她那份私愿很重要,可是也不能眼看着他前功尽弃。

季青城的话让她放下心来:“不会,我不在营中,诸事交给萧先生就好。”

“萧先生离回京的日子不远了吧——她总不好随你们前去西域吧?”

季青城哪里能够看出萧晨述的心思,坦诚道:“不清楚,一切还是要看她自己。她想怎样就能怎样。”

那该是怎样­性­情的女子?卫昔昭很是钦佩。最起码,萧晨述活得比大多数人都自在,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即便千难万险,她也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行事。

闲闲谈话间,两人用罢饭。

季青城起身看看天­色­,“时候不早了,我明日再来看你。”

卫昔昭抓住了他的衣袖,“你,不能、不能留下来陪我么?不是有萧先生帮你么?”随后,她主动吻了吻他脸颊。

她在笑,美得令人心颤。

她想做什么,他明白,却绝无可能遂了她的心愿。

“别犯傻,昔昭。”季青城用力抱了抱她,之后,一点点松开手。

卫昔昭却是不依,执意抓住了他衣袖。

季青城心里难过得厉害。有生之年,从来不曾如此时这般,心中暖意流动,却又难过的几乎落泪。

他的昔昭,这份痴恋,这份义无反顾,若能回京,他会用尽余生每日来偿还;可如果此去不能返回……

余下孤孤单单的一个她……

想到这些就无从忍受。

只是男儿泪,从来只能放在心底,不能在她现出脆弱,如何也不能。

“昔昭,等我,好么?”他双­唇­摩挲着她耳边丝发,艰难说道,“我若能够平安回来,即便全天下的人都反对,我也要娶你。若是京城容不下你我,我带你远走天涯。我要你,矢志不渝,可是,不是现在。”

“但是,你回不来怎么办?”卫昔昭语声竟很平静,“青城,还未出征,你便数次出生入死,是为了什么?因为这场仗太难打,否则皇上怎么能舍得出那么多无辜英灵?倘若你不能回来,我会日夜痛恨自己,恨自己平白爱你一场,却从未得到你,不曾付出全部。”她抬起头来,目光清绝地看着他,“如果没了你,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只有父亲,不够。我要一份记忆就好,你让我无悔无憾就好。”

“我会回来,没有如果,你不需要记忆,因为你的余生,有我相伴。”

这是一个男子许给一个女子的一世。

“好。”卫昔昭点了点头,许久才放开他衣襟,“你回去吧。”

“明日再来看你。”季青城觉得她的顺从来得有些轻易,可眼下只能硬着心肠离去。

卫昔昭走到门口,看着他缓步离开,不时瞥一眼飞雨。

飞雨对她眨了眨眼睛,嘴里轻声数着:“一、二、三、四……”

季青城更觉奇怪,转身回望,迟疑片刻,再次抬脚,周身的气力竟在瞬间消失。

他一生都不会设防的小女子,今夜,算计了他。

他极力抬起手来,指了指卫昔昭,不知该气该笑了。

季青城失去知觉、倒地之前,飞雨将他扶住,之后带他回到房中。

“你果然好厉害,竟能让他中招。”卫昔昭带着赞许,轻声说道。

“他做梦都不会想到小姐会算计他,奴婢当然能够轻易得手了。”飞雨轻声笑着道出实情,随即退下,去准备热水,服侍卫昔昭沐浴。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可是飞雨并不觉得自己为小姐这样做是错的。不过一份执着的深情,为什么不让小姐如愿?看了小姐太久的强颜欢笑,看得她太难过,只想唯命是从,尽力做到自己能做的一切。

木桶里的热水蒸腾着水雾,水面洒满香气妖娆的玫瑰花瓣。

卫昔昭从容不迫地沐浴更衣,穿上红绫衣裤,脚步轻缓地走回寝室。

他尚在昏迷,与沉睡无异。

卫昔昭很是吃力地帮他脱掉靴子、锦袍,随后藏了起来。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脸颊一直烧得厉害——好歹也是堂堂郡主了,做这些上不得台面尤其是算计他的事,实在让她觉得惭愧。也是拜卫昔昀、莫兆言所赐,否则她还真想不出这样的法子。

可是不这样又能怎样呢?她是无法说服他的,因为知道他仍是怕伤害到自己。

隔着生死,隔着恐惧,隔着担忧,大半年的等待已让她心力交瘁,没力气空等了。

做完自己想做的、能做的一切,日后也许还能平静。

否则,她恐怕会被这沉重的心绪折磨得疯掉的。

唯有出此下策,否则此行也只能是与他相见,无法如愿。

末了,她熄了灯,坐到床上,滑入锦被,揽住他。

飞雨到了院门外去守着。

因为心绪不平静,是以,她没有留意到一直躲在暗处观望着院内动静的蒙面人。

——

季青城醒来的时候,最先意识到的就是依偎在自己怀中的人。

“昔昭?”他意识还未完全清醒,语声带着几分慵懒。

“是我。”她寻到他的手。

玫瑰的香气,温软的身躯,紧紧的依偎……

季青城现在很不好过。

体内一股子邪火胡乱冲撞着,让他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想起来龙去脉,意识到迷|药只是她的第一步,几乎有些恼火了。

“你……”

刚要说话,她的吻温柔落在他双­唇­。

怀里的是他爱得义无反顾的人,再加上媚药的作用,如果还能全身而退,他这一生,就不需要建功立业了,完全可以当圣人了。

圣人不会被自己深爱的人这样算计,而他却是真真切切地在经历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事。

“你这傻孩子……”他带着些火气,惩罚­性­地咬了她的­唇­瓣。

真正被惩罚的却是自己。火焰在他血液中燃烧起来,蔓延至全身。

卫昔昭一个字也不再说,只是一味温柔地吻着他。宛若羽毛般轻柔的双­唇­,落在他眉宇、面颊、­唇­畔、颈项。

她微凉的小手,探入他衣襟,寸寸游移。

对与错、进与退之间,季青城觉得自己要被她逼疯了。

他凝聚全身力气要推开她起身的时候,她已褪去绫衣。

他的手,落在她心口处。

“你的衣服鞋袜,我已经让飞雨带到别处了。”卫昔昭笑盈盈地撒谎,随着他坐起身来,跨坐在他腿上,“走不了,也不需走。青城……”素手解开他中衣,埋下头去,轻咬他。依然温柔,却不停止。

要推开她的手势变为拥紧,他已不能控制自己。

她温柔地道:“青城,我求你,好么?”尽显妩媚,又有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伤悲。

季青城觉得喉间腥甜越来越浓。

这是能取人­性­命的胭脂甜、深情苦。

他竭尽所余全部力气,将锦被围在她身上,将她按到一旁,侧开身去,吐出一口鲜血。

卫昔昭被吓到了,万般惊慌地要起身去找飞雨,想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季青城阻止了她,径自下地,寻到一杯已然冷却的茶,用来漱口,之后又对她解释,“放心,小事而已。”

卫昔昭还是赤脚下了地,走到他面前,忽然无助地哭了。

“你怎么就不能成全我呢……你只想着为我好,可那种好太重了,我不要,我就是不要……你就不能依我一次么?季青城,我求过你什么?”

“你是怕我为此招致祸事么?不会啊。我有应对的法子,我没有的话,还有飞雨呢,你怕什么?你是不是在骗我,是不是就算凯旋而归也不会娶我?那样你就更不该犹豫了……你给我个结果,让我日后能心安一些、踏实一些都不行么?”

“你给我个念想就好了,为什么宁死也不肯答应我这呢?我等不起了啊,我不知道等回来的是你的人还是你的尸首……如果我每日在过的也是你这种日子,你试想一下,是个什么滋味……这么久了,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么?你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

一声声带着哭腔的指责,让他的心都要碎了。

最终,她无力地蹲在地上,“我恨你!你现在告诉我,说以前的一切都是假的,让我死了这份心好了!你不信我,就是不信我……我恨你,恨死你了……”

一滴泪,缓缓滑落至他­唇­边。

铁骨铮铮的男儿,心碎了,也醉了。

她不知道在说了多少个恨字之后,被他抱回到了床上,被他清冷的气息灼热的亲吻淹没了意识。

“不哭,不哭。”他低声重复着这简单的字句。

她勉强止住泪水,绽出一朵虚弱至极的微笑,随后滑入锦被,拍拍身侧,“你要做柳下惠也就由着你,陪我躺一会儿总是可以的,是么?”

季青城的心绪几番起落,仿若经历了一场生死。他笑了笑,躺下身去,拥住她。

似一对相亲相爱的鸽子。

相依相偎,清醒着亲吻,为何要错过,为何要为难彼此。

体内余毒虽不如方才令人难以克制,却还是逐渐蔓延成灾。

那就顺其自然。

在一起,这一夜要在一起,日后无数长夜,也要在一起。所谓的对她好,如果并不能减轻她的苦,为什么还要一如既往。

热吻中,他欺身而上,布满厚茧的手拂过她。

也许,她是有些紧张,也许是情动所致,身体轻轻颤抖着,举动仍是没有丝毫迟疑。

衣衫落地,窗帘随风轻舞,月华潜入室内,摇曳出暧昧浅影。

那一刻,她柳眉紧锁,却是强忍着一声不吭。

她额头上出了汗,因为疼。

他头上也慢慢沁出汗水,因为忍得辛苦。

“自作孽。”他带着几分无奈,不知是在说她还是在说自己。

她则紧紧的咬住了­唇­瓣。

他侧头,亲吻。

时间点点流逝,终是在他身下如花盛放。

他不知疲惫无法自控地索取着她每一分美好。

她索取着被他强压在心底太久的狂野、激烈。

什么样的感受,都不如这样亲密无间、身体相溶来得实在安稳。

从此血脉相连,嵌入彼此身心。

心记得,身体也不会失去记忆。

☆、第九十七章 守宫砂(上)

已是秋日,一早一晚已有些冷了。

可是今日,天­色­微明时分,因为与他紧紧依偎,不觉得冷,很温暖。

卫昔昭轻抬了眼睑,看着他的容颜。

心里升起前所未有的一种感觉——这是属于自己的男子,自己亦是属于他的。

完完整整的,她拥有这个人。

弥足珍贵,而此时,他就在她身边,这么近。

她轻轻弯了­唇­角,笑了起来。

他的手自她腰际滑至肩头,掬起一缕青丝,手势温柔地捋过。贴近,贪恋地亲吻她柔软如花瓣的红­唇­。

她寻到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你若是……”他忽然浓眉轻蹙。

“不会。”她轻笑着摇头,“我让飞雨……”

他用锦被裹紧她,起身,动作缓慢地穿衣,“不必。”

卫昔昭不懂,而随着视线落在他背部,心绪被转移了。

宽宽的肩,窄窄的腰身,极是好看的身形。

他背部有一道长而深的伤疤,缝合时针孔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似一道蜿蜒刺目的蜈蚣。

季青城穿好中衣,回身对上她的目光,给她一个笑脸,“后悔了?”

卫昔昭也笑了起来,“只是因为你曾经流血流汗?”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他锦袍鞋袜被她藏在了何处。

季青城拍拍她的脸,穿戴齐整后,回到床前,握住她的手,“什么也不需做,回京之后,等我回去提亲、迎娶你。”

“啊?”卫昔昭讶然。

“不是说笑,是真的。”

“可是……”

“今非昔比。”他温声打断她的话,“昨日之前,是怕害得你一世孤苦,从没动过在出征之前娶你的念头。可今日已是不同,你的我的人,我要你成为我的结发妻。”

“皇上会允许么?”

“会。”季青城语气虽然平淡,也意味着胸有成竹。

“对了。”卫昔昭取过自己的衣物,从里面取出一道密旨,“这是皇上给你的。”

季青城看过之后,逸出笑容,“时间正好。”

“怎么说?”卫昔昭一面询问一面掐了掐他的手臂。总像是在和她打哑谜,她有些不满。

他回道:“时间足够我娶你。”说着话,重重地吻了吻她,“我该走了。”

“嗯,你去吧。”

“记住我的话。”他又叮嘱了一句,才起身出门。

即便是她有一点点怀孕的可能,他也不愿意让她将这可能­性­失去,因为怕她心里不好过。她不好过,也就是他不好过。

卫昔昭反复回想着他的话,因为那份盼望,心绪飞扬。慵懒地抬起手臂,看到往昔那颗嫣红的守宫砂的颜­色­已经消褪。

飞雨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上面有一碗草药,还有一个木质的匣子。

“他说不用了。”卫昔昭很有些为难地看着草药。

“那就真的不用。”飞雨笑着应声,“小姐左右为难,那就容奴婢大胆,为您做一次主。”说着,随手就将草药倒在了墙角的盆栽之中。

“你呀……”卫昔昭笑出声来,又问起那个木匣子。

飞雨将东西拿到床上,拉过卫昔昭的手臂,“这是以防万一的。”

“是么?”卫昔昭惊喜不已。

“奴婢迟钝——昨夜有人在附近观望,奴婢却是直到他离开之际才发觉,便想着这东西是非用不可了。”飞雨说着,少见地狡黠地眨了眨眼,“奴婢这一招可是有趣得很,小姐什么也不用担心。只是有些疼,小姐忍得住么?”之后,打开木匣,取出银针等物。

“没事,你只管放心就是。”卫昔昭感激地一笑。

——

季青城返回军营途中,并没想到,裴孤鸿正在他帐外焦躁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子。

昨夜来过一趟,一早又前来,季青城都不在。

一夜未归。

这厮一夜未归!

卫昔昭来到了此处,季青城一夜未归……还需要他做别的推测么?

莫兆言的担忧竟成真了。

早知如此,昨日午后到了此处,就不该先去拜见卫玄默,而应该先来找季青城。

看到向自己走来的人,裴孤鸿觉得很是眼熟。多看了几眼才认出,竟是曾在卫府教书的萧先生。此时的她衣着与此间军兵无异,由此更显英姿飒爽。

姓萧,先是去了龙城,又是二十几岁的年纪……

裴孤鸿的脑筋飞快转动着。皇帝是十几岁时登基,登基那年,一母同胞的妹妹宁和公主不过三两岁。

可以断定,这位萧先生便是昔年的宁和公主萧晨述。

如此,先前的一切虽然令人惊诧却是能说得通的。

眼看着萧晨述到了眼前,裴孤鸿连忙抱拳施礼。

“指挥使不在军中,便由在下代为料理一切,敢问世子来此处是为何?”萧晨述的话语虽然客气,语气却是一点恭敬也无。

她的确是不需要对任何人卑躬屈膝,虽然这许久以来都是隐姓埋名。

裴孤鸿回以一笑,“不知指挥使去了何处?”

萧晨述说谎说得脸不变­色­,“指挥使去好友住处饮酒了,尚未回来。”

这倒也是个绝佳的借口,裴孤鸿心念转动,颔首道:“他与在下饮酒去了。”

“我倒是不知到底是何人。”萧晨述眼中有了笑意,“世子不妨去帐内坐坐。”

“多谢。”裴孤鸿应着声,却没动,“指挥使彻夜不归,不管是为何,日后会不会成为隐忧?”

萧晨述思忖片刻,却是问道:“世子是如何找到此处的?”此处地势迂回曲折,如果没有人事先告知路线,寻常人是极难找来此处的。

“实不相瞒,是家父告知的。”至于如何威胁恐吓自己父亲才达到了目的,裴孤鸿是如何也没脸跟旁人说起的。

“原来如此。”萧晨述神­色­一缓,“那我也不妨多告知你几句。宁王未曾介入此地的练兵,不是因为他资质不够,是因为他已失去了杀气,所以未能前来。宁王既然知情,那么日后多半会随军出征,却也只能做个谋士之流。而青城能在众多悍将之中脱颖而出,且在此时便被委以重任,那么日后,是绝对会被重用的。”说到此处,目光中多了几分笑意,“是以,这样的人物,如今想要什么,皇上都会给他,为了宏图霸业,皇上是什么都舍得出的。你不必为青城和昔昭担忧,眼下,谁为难他们,谁就是自寻烦恼。”

“眼下如此自然是好,可来日凯旋而归呢?皇上会不会——”那个冷血的皇帝……裴孤鸿又想叹气了。

萧晨述的话毫无余地:“如果能在这一年没有死去,如果能够建下盖世奇功——皇上怎么会对这样的人下手?他又怎么敢?不要军心了么?即便有那份心,也是需要一步步来,需要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到那时他还能不能在世都是说不准的。”

裴孤鸿又觉得皇帝很可怜了,果真是物以类聚么?皇帝心狠,他的妹妹比他还狠。而细细琢磨她这一番话,心中不由汗颜——曾与自己因为容颜而齐名的季青城,日后真的会成为当世豪杰么?那自己呢?

萧晨述诅咒完皇兄,又拿裴孤鸿开刀:“我若是你,会因此行而立志建功立业,否则,你会在他的锋芒之下成为大周子民的笑柄。”

嘴也太毒了。裴孤鸿暗自嘀咕着。之后也真的再无勇气逗留,告辞离开。

此时见到季青城,他能说什么?一个日后的将领,将要率领的是千军万马,如果已有了这样的能力,还会没能力保护自己的女人么?

是的,裴孤鸿丝毫也不怀疑萧晨述的话。

也是因为相信季青城有那份能力。

此次所见所闻,只是证明了一件事,他根本就不该来。也是有所得的,有季青城比着,他的确是该为日后奋发图强了。

萧晨述是真的嘴毒,也是个乌鸦嘴,因为她末尾的话很有可能成为事实。

裴孤鸿策马渐行渐远之际,季青城回到了军营。

萧晨述看着少年神清气爽的容颜,笑得意味深长,却又带了几分对待晚辈才有的宠溺,“你们这些任­性­的孩子。”

季青城无言一笑。

“不会辜负她,是么?”

“不会。”

“那就早做打算,”萧晨述板起脸来,“敢做出丝毫伤害她的事,我第一个不饶你。”

季青城则回道:“晚辈才是第一个。”

混小子。萧晨述笑着无声地斥责。

——

回京之前,卫昔昭先去和卫玄默话别。

卫昔昭问道:“爹爹,您出征之前,还能回府与我们团聚几日么?”

“有。”卫玄默笑道,“此去山高水远,皇上也是上过沙场的,不会不体恤军心。”

“那就好。”卫昔昭其实是一语双关。父亲能回去,青城就能回去。那就意味着,他的话会成真的吧?

“昔昭,”卫玄默迟疑许久,还是忍不住将心底的话问出了口,“不论怎样,你这一生只想嫁给季青城,是么?”

“是。”卫昔昭垂了眼睑,“他回来,我和他携手一生;他回不来,我为他披麻戴孝。”之后抬眼,现出忐忑,“爹,女儿如此,是不是令您很为难?”

“不。”卫玄默缓缓摇头,“我只是怕你过得太苦,却也明白,你不能如愿,才是最苦的。我从未怪过你,不必多思多虑。”之后笑着道别,“先回京复命去吧,你也该看得出来,近日不会再有危险,安心等我回去。”

卫昔昭红了眼眶,却也不知还能说什么,应声离开。

策马前行,去往西城途中,看到了季青城。

他站在苍凉秋­色­中,笑着看她下马,走到近前。她长高了,也长大了,美得愈发夺人心魂。

“我要回去了。”卫昔昭笑着说道,“正要去和你辞别。”

“我来送你。”他说着,敛目看着她手上的那枚银戒。

“你知道的,飞雨武艺高强,我有御赐的金牌,稍后又会乔装改扮,途中不会有事。”卫昔昭强调这些,只是为了让他心安。

“我知道,你会保护好自己。”季青城想了想,又道,“出征西域,大抵会在冬季。冬日在途中,到西域时天气就会转暖,这样虽然对敌军有利,大周将士也不会太过艰苦。而我会利用这段时间,回京一趟。”

“那好啊。”卫昔昭刻意让气氛轻松起来,“万一皇上不答应,我可就要准备着与你亡命天涯了。”

季青城笑起来,她才不会。若真是那样的­性­子,她早就利用手中恩典求皇上赐婚了。却也知道她只是在开玩笑,点头应道:“好,真有那一日,我们就私奔。”

“嗯!”卫昔昭故作郑重地点头,之后就笑开来。

而此时,她还是要先行回京。

“我该走了。”依依不舍地道别。

她举步之际,季青城握住了她的手,趋近她耳畔,“等我。”

“等你。”

——

进宫复命的时候,卫昔昭先行回府更衣。

萧龙淇第一时间赶来相见,笑道:“我已来过几次,你都不在府中,去了何处?”

卫昔昭莞尔一笑,“公主难道不知么?”

“竟是真的?”萧龙淇很是意外的样子,“原以为是旁人胡言乱语的,你真去了柳城见了季青城?”

卫昔昭面­色­一整,“去柳城是为了公事,公主怎么能避重就轻呢?”

“是么?”萧龙淇笑得艳若桃李,却猝不及防地趋近卫昔昭,将她右臂衣袖强行推至肘部。

见到的只有白皙手臂。

“公主这是做什么?”卫昔昭即便是早就想到,此时还是被稍稍吓到了。一个花瓣一样纤巧娇柔的女子,又是贵为公主,忽然有这种举动,任谁也会诧异。

飞雨前行两步,又迟疑着退了回去。

萧龙淇又怕出意外,飞快地将卫昔昭另一边的衣袖扯起查看。

卫昔昭极力想阻止,发现萧龙淇此时是拼尽了全力,就算是存心硬碰硬,恐怕也难以如愿。

萧龙淇­阴­沉一笑之后,震怒不已:“好啊!我先前还当是旁人胡言乱语,你、你竟真的做出了这种事!”

“公主……”卫昔昭慌乱地理了理衣衫,要出声开脱。

“你给我闭嘴!”萧龙淇脸­色­有些发白,抬腿就走。眼前人和她痴恋的男子真的有了肌肤之亲,听到时还无所谓,亲眼见到之后,心里竟是如刀绞一般。季青城,你真的为这个女子不顾一切了么?

“公主!”卫昔昭追到院中,却看到萧龙淇早已和随行之人快步走到了院门外。又唤了几声后,才回到房里。

飞雨转身取出了一包药沫和一壶酒,“小姐,药是解酒的,以防您失态;服完药再喝三两杯酒即可。”

“酒劲被药解了,再喝酒还有用么?”卫昔昭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的,“我知道不能失态,不如就别服这药了。”

飞雨已将药沫倒了一点在水杯里,又倒上白开水,笑道:“酒入了血脉就好,小姐放心就是。事关重大,奴婢心里有数,若是没把握,是绝不会多此一举的。”

卫昔昭想想,倒也是这个理,便依言行事,之后又换着法子将嘴里的酒气去掉,这才出了玲珑阁。

许氏正徘徊在甬路上。

卫昔昭停下了脚步。

“昔昭,”许氏神­色­复杂,“你此次离京,可见到老爷了?”

卫昔昭点头,“见到了。”

许氏立时急切地问道:“老爷还好么?”之后不自在地看了看别处,“我这心里,甚是不安。左思右想,觉得他和侯爷是在一处的。”

“他很好,你放心。”卫昔昭因为她这般的流露心绪而有些动容,却也没将话说满,因为知道失望的滋味,“也许,过些时日就能回来团聚了。”

许氏面上一喜,之后说起了旁的事,“方才见安乐公主气冲冲地走了,是怎么回事?”

“没事,”卫昔昭不以为意地一笑,“多谢你关心。”

“那就好,那就好。”许氏因为心绪杂乱,显得有些恍惚。

卫昔昭没再耽搁,知会她一声,去了宫里。

养心殿内,萧晨逸脸­色­­阴­沉地坐在龙书案后,萧龙淇、莫兆言、裴孤鸿和一个侍卫打扮的人跪在地上。

裴孤鸿现在很想把莫兆言杀了解恨。

这无耻的小人!

方才听他和萧龙淇一番陈述,他才知道,自己去柳城被人跟踪了。跟踪自己的这名侍卫到了柳城之后,日夜监视卫昔昭的一言一行,言之凿凿地说卫昔昭和季青城做下了苟且之事——他心里承认那个事实,却十分生气那个难听的措辞。

只是恨自己头脑简单,怎么就被人利用了?如果自己不走这一趟,他们在柳城是找不到卫昔昭的。

只是,想让他帮倒忙也是不可能的。他宁可因为装糊涂一言不发被治罪,也不会帮他们坐实卫昔昭的罪名。

卫昔昭向上施礼后,萧晨逸没有对她说话,却只是问裴孤鸿:“你去过柳城没有?”

“禀皇上,不曾去过。”裴孤鸿理直气壮地说谎。能给卫昔昭争取到一点时间就好,毕竟,她是城府深藏之人,定能化险为夷,说不定早已料到会有今日这番情形。

萧晨逸却抬手重重一拍龙书案,“撒谎!不曾去柳城,那你这几日去了哪里?你可知此时犯的是欺君之罪?!”

“微臣不知道。”裴孤鸿拿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劲头来,“微臣这几日心绪消沉,每日酗酒,去过何处,不复记忆。”

萧晨逸冷哼一声,却也不再理他,转而询问卫昔昭:“安乐公主告你徇私枉法之罪,在柳城时做下了苟且之事,你怎么说?”

☆、第九十八章 守宫砂(下)、衣锦归

“臣女不敢。还望皇上明察。”

卫昔昭语声未落,萧龙淇已冷笑出声:“卫昔昭,事已至此,你竟还敢狡辩!”

卫昔昭毫无惧­色­,冷眼回看:“公主,昔昭自问,从不曾得罪于你,你又何苦这般刁难于我?公主言之凿凿,可有凭证?”

“我亲眼所见,还要什么凭证?”萧龙淇转而望向萧晨逸,“父皇,儿臣请您明察,一看便知。”

萧晨逸沉默间,大殿内如同冰凝,良久,他沉声道:“卫昔昭,抬起头来。”

卫昔昭慢慢抬起头来。也许是一早便料到了今时情形,也许是之前义无反顾不觉有错,所以毫无不安畏惧。

“到朕近前来。”萧晨逸命令道。

卫昔昭起身,走到龙书案前。

萧晨逸以眼­色­示意身旁太监。眼前女子沉静似水,即便是阅人无数的他,也看不出她的心绪,不知萧龙淇所说是真是假。

他是曾沉浸于儿女情长的男子,也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天威不可亵渎。他有过一念仁慈,所以给她机会,让她在柳城多留几日,和意中人多团聚几日,却不是要她用来犯下大错的。

太监知道此时是暴风雨之前的平宁,是以,卷起卫昔昭衣袖的手有些发抖。

看到卫昔昭左臂上的嫣红守宫砂,太监轻轻吁出一口气。

萧晨逸看了,心头有些惊讶,却是面­色­不变,抬手示意卫昔昭站到一旁,目光深沉地看着萧龙淇。她从来乖巧,平日里对太后对他甚是孝顺,所以他喜欢她。

近两年也有耳闻,她钟情季青城,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坐视不管,是想要她勘破情缘中的千般无奈,怎奈,到今日,期许已成空。

他不想看到自己任何一个孩子一如自己当年,因为他不是不痛恨自己的。而她近来种种,几乎要不择手段了。不择手段地要使得卫昔昭不能留在他身边,不能得到他和太后的恩宠。

最让他生气的,却是手段拙劣,破绽百出。不似天家儿女。

不论如何,卫昔昭手臂上的守宫砂还在,他即便有心偏袒女儿,也是不能了。

而此时的萧龙淇,则是匪夷所思,看看卫昔昭,再看看萧晨逸,目光慢慢转为恐惧。

她亲眼看到的,难不成还出了错?卫昔昭……她是不是会什么蛊术,迷了自己的双眼?可是,她又看了看派去跟踪裴孤鸿的侍卫——就算自己看错了,他看到的一切也是假的么?

不可能的!

“父皇!”萧龙淇害怕大难临头,向前膝行几步,道,“宁王世子的确曾去了柳城,只要一查便知,否则,这名侍卫也无法到达柳城,知晓卫昔昭种种行径。”

裴孤鸿即便有心,也不敢在皇帝面前前言不搭后语,只好强调一点:“微臣日日酩酊大醉,去过何处实在不知。”

萧晨逸却在此时留意到了一直沉默不语的莫兆言,“莫兆言,朕的乘龙快婿,此事你可知晓?”

“儿臣找过宁王世子,的确曾谈及昔昭郡主的去向。”莫兆言说到此处,觉得聊胜于无——裴孤鸿依然能用大醉不醒为理由称不知情。其实,心里也是不知该进该退。看皇上的态度,卫昔昭是安全了,萧龙淇却少不得要被责难,那么对于自己,这也不是好兆头。

“你们是朕膝下子嗣,每日里却不思进取,只盯着昔昭郡主的一举一动,哼!”萧晨逸冷笑不已,“好,好啊!”

“安乐公主,驸马,你二人若无要事,近日就不必进宫了。若再胡言乱语,朕将追究到底,处以重罪!”

“宁王世子,罚闭门思过。”

萧晨逸轻描淡写两句话发落了三个人,之后瞥过那名已是脸­色­惨白的侍卫,“赐死吧。”

这样一番处置,卫昔昭听得心里直冒寒气。皇帝不会不知道侍卫只是听命于萧龙淇,是能够从轻发落的,他却将人杀了。该重罚的人,他却是大事化小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皇帝是相信萧龙淇怀疑自己的,只是碍于亲眼所见才连严厉的斥责都没有?是不是心里已是万般不悦,留着日后和自己算总账呢?

因为有飞雨相助,自己安然无恙,是该庆幸,可走出宫门的时候,她却是步履分外沉重。皇帝其人,太让人猜不透看不清,让她愈发不安。如果没有飞雨……自己今日,该是什么样的下场?真不敢往下想了。

——

卫昔晽掐算了时间,卫昔昭回京的时候,萧龙渄大概是刚到柳城。

独自在房里,看到萧龙渄平日里用过的东西、穿过的衣物,不自觉便掉下泪来。

他不在身边,总是让她深觉无依无靠,太不好过了。

可他总要为日后打算经营,否则,日后坐上宝座的如果是萧龙洛,他们夫妻二人,还是会丢掉­性­命。

要理解,要体谅他。

莺儿走进来,道:“安乐公主来了有一会儿了,径直去了侧妃房里。”

卫昔晽漫应一声。

姐妹两人同时进门,这些日子以来,卫昔昀对她都是百般恭敬,闲日从不敢有半分违逆,终日不出房门半步。她慢慢地失去了刁难、敲打的心思,可今日又是怎么回事?

上次安乐公主给大姐算命的事,她听说了,知道这位公主看似柔弱,一颗心却是狠毒得厉害。今日,恐怕也是没安好心吧?

到了第二日午后,事情算是有了些眉目——卫昔昀过来了,找卫昔晽说话。

“王妃怕是还不晓得,昨日宫里出大事了。”卫昔昀语气沉凝,将昨日的事说了一遍,之后不等卫昔晽搭腔,就叹息道,“公主和我说了多时,听话里那意思,似是想要我帮衬她对付大姐……王妃你说说,她竟把我看成了还对大姐心怀歹念的人,唉!”

卫昔晽不由神­色­一凛,“竟有这等事?大姐还好么?”

“就是不晓得啊,想来大姐心里还是气得厉害吧。”卫昔昀道,“我过来告诉王妃这些事,就是想请王妃把大姐请到王府来说说话。大姐与王妃姐妹情深,说说体己话,想来是能排解掉愁绪的。而王妃若是进门没几日便回了娘家,太后那边怕是不好交代的。”

“说的倒也是。”卫昔晽反复回味着卫昔昀方才一番话,真的挑不出一丝差错,也实在是想不出她能耍什么花招,便吩咐莺儿回趟卫府,将卫昔昭请到燕王府。

卫昔昭过来,说了半晌的话,卫昔昀才过来相见,之后见茶已有些冷了,便亲自去沏来一壶新茶。

卫昔昭以眼­色­询问卫昔晽,想知道的是卫昔昀安不安分。

卫昔晽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卫昔昭见卫昔昀要亲自为自己斟茶,忙笑着抬左手阻拦,推辞道:“这怎么敢当呢?”今时不比往日,燕王侧妃可不比原来的卫府二小姐。

“大姐可不要这般客气。”卫昔昀赧然一笑,一手去推卫昔昭挡在茶杯前的手,另一手手中茶壶亦是随之倾斜,热茶就要泼在卫昔昭的衣袖上。

飞雨心头为之一紧。如果小姐被烫到,少不得要敷药,那么……

而在飞雨要出手之时,卫昔昭的手臂已经飞快向后闪开。

热茶倒在了桌案上。

“看我这笨手笨脚的。”卫昔昀满脸愧­色­地自责道。

方才的一幕,卫昔晽尽收眼底,语声一沉:“知道自己笨手笨脚,就将这些事交给下人做吧。你已见过大姐,回房吧。”

“是。”卫昔昀惶恐不安地应声退出。

之后,卫昔晽一扫方才勉强装出的沉稳,站起身来,恨声道:“之前还当她是转了心­性­,今日一看还是死­性­不改!真想剁了她!她想做什么?是不是想帮安乐公主验明真假?她竟然不信你!”

卫昔昭失笑出声,“你啊……还以为你已立志休得端庄沉稳呢,方才竟把我也唬了过去。”

卫昔晽闻言有些不自在地一笑,勉强压下心头火气,道:“照这样看啊,大姐,你平日还是少来为妙,谁知道她还会出什么幺蛾子,处处防备也难以安稳地说话。等这风头过去之后,我们再不时相聚也不迟。”

卫昔昭点头,“你处处也小心着。”

“大姐放心。”卫昔晽安然笑道,“我晓得,如今你或是我出了一点差错,都会使得旁人被连累,我不会再如以往没心没肺了。”

卫昔昭见状,心安许多。

几日后,卫昔晽命人把卫昔昀叫到房里,语声平和地道:“一般的朱门大户里,主母都会给妾室立规矩,你不会不知道这些。我们是姐妹,我不想让你吃苦,却又怕太后娘娘说我没个王妃的样子,又要责怪我。”

卫昔昀恭声道:“王妃想怎样便怎样吧。”

卫昔晽愉悦地笑了起来,命人将一个偌大的银碗送到卫昔昀手里,之后唤莺儿:“来,倒水。”

莺儿拎着一大壶刚烧开的水,脚步轻快地走进门来。

热水倒进银碗,烫得厉害。

卫昔昀蹙眉不已,险些就撒了手。

莺儿笑道:“侧妃可要小心,万一水洒了,你让王妃如何是好?”

“这……”卫昔昀祈求地看向卫昔晽。

“我自来不是心狠之人,你只需等水凉了就能将碗放下,这一日就这么点事。”卫昔晽轻描淡写说完,甩手去了别处。

——

八月末,季府三少爷季青坤成婚,迎娶的是工部尚书沈一峰嫡女。

庶子、嫡子娶的竟都是沈家人。卫昔昭听说后,有些云里雾里的,不知道季允鹤与季太夫人唱的是哪一出戏。

她没有时间细细思虑这些,因为卫玄默和季青城回京了。

两人进京后,先行回宫复命,逗留宫中三日后,卫玄默才得以回府与亲人团聚。

而季青城,被萧晨逸留下了。

萧晨逸道:“收复西域之事提上了日程,玄衣卫与枭骑卫,自然要随你与卫玄默离京,朕相信,你们定不会辜负朕的寄望,凯旋而归。只是朕也晓得,此战艰苦至极,你可有何心愿要朕成全?”

季青城回道:“微臣自知,古往今来,忠孝难得两全,但若有可能,还是请皇上隆恩。”

卫昔昭一直没有开口请求的事,在今日,季青城终于说出了口,在他有十足的把握知道会如愿的时候。

萧晨逸其实一直在等,等卫昔昭用自己亲口给予的赏赐换得一世良缘,她却一直没有提及。而季青城,是他要重用的少年良将,此战就是要利用他的年轻无畏去与敌国较量,兵出险招,非胜即败,意味的也是无数将士非生即死。

而为了洗清皇朝历代的遗憾,为了成就这番丰功伟业,他作为皇帝,会不惜一切代价。

他没有时间再去等待又一个少年俊杰的横空出世,没有时间再去磨练一颗少年的心日复一日的坚韧果决。登基二十多年了,他已没有耐心了。

而季青城,已看清今时的局面,料定他无从否决他的请求。

如果上一代的季氏、柳氏没有修成正果是遗憾,那么今时季青城与卫昔昭拜堂成亲,算不算弥补了他曾经的过错?柳寒伊若有灵,会不会因此而原谅他?

思绪到最后,还是会回到军国大事上。如果季青城与卫昔昭成亲之后,在新婚燕尔时远赴西域,定会竭尽全力速战速决,因为在京城,有日日等待着他的娇妻。

不惜一切代价,况且这所谓代价不是勉强卫昔昭,那么,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翌日,萧晨逸连续颁布两道圣旨,一是分别册封卫玄默、季青城为大将军、龙虎将军,两人品级分别由正二品、正三品进正一品、正二品,并分别赐予相应勋阶;二是为龙虎将军与昔昭郡主赐婚,从速成婚。

两道圣旨意味着的是收复西域不会再是什么秘密,将在来日大张旗鼓地准备出征事宜。

季府,季青城接旨谢恩之后,季青圻、季青坤皆是欣羡不已,而他们的妻子却是为之忐忑不已——昔昭郡主,皇上面前的红人,她进到门来,还有别人的好果子吃么?

太夫人神­色­复杂地凝视季青城片刻,转身回房去了,一言不发。

只有季允鹤是发自心底地以子为荣,现出了这些年来都不曾有过的爽朗笑容,即刻让管家当日起就着手筹备婚事。

卫府,卫玄默与卫昔昭接旨后,阖府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沉星飞雨等人喜笑颜开地开始准备小姐的嫁妆。

许氏第一个念头是卫昔昭终于可以离开了,她终于能够拿回主持中馈的权利了。当夜,卫玄默却给了她一个致命的打击。

晚间,卫玄默第一次主动到了正房,坐下来便遣走了一旁服侍的下人。

许氏看着他神­色­肃然,猜测道:“老爷——不,将军有话要交代?”

“是有话说。”卫玄默思量片刻,有些迟疑地开口,“我先前已听昔昭说了,我不在府中这些时日,你安分守己,对诸事处理得当。”

许氏心头一松,初时还以为是卫昔昭又在他面前说了自己什么不是,此时闻言忙笑道:“这都是妾身的分内事,只是悔恨初入府一段日子不懂人情世故。”

“你如今知书达理,我反倒觉得配不起你了。”卫玄默苦笑,“日后我要出征西域,如今只等百万雄狮汇合。这些事你迟早会听到风声,我也就不瞒你了。”

“什么?”许氏不愿意相信,“是么?”

卫玄默正­色­问道:“此次出征,山高水远,我若是埋骨沙场,你该如何自处?”

许氏慌乱地摇头以示不赞同,“不会,将军一世从未败过,妾身虽然久居内宅,也是听人说起过的。”话到末尾,已见泪光。

“此次我却没有十足把握。”卫玄默坦然地看着许氏,“你还在双十年华,若因我孤苦一生,如何是好?不如,不如我们——”

“不!”许氏急切地站起身来,“妾身知道将军要说什么,不!妾身宁死也不答应!”

卫玄默有些无奈了,“你这又是何苦?如今民风开放,和离再嫁……”

许氏又一次语气坚决地打断他的话:“妾身说了,宁死也不答应!”之后,语声变得虚无缥缈起来,“妾身自十几岁到今日,不论如何,一颗心都在将军身上,从未曾想过别的。几年的光景,单凭将军一时的好意、一句和离就空付了?”

“你想要我……”

“我什么都不要!”许氏眼中泪珠颗颗滚落,语声竟丝毫不显哽咽,“我只要留在卫府,留着卫夫人的头衔。你不稀罕我这一腔情意,就任我自食其果;你若觉得有丝毫亏欠,也请你让我留下来。”之后,缓步转往寝室,“我失掉了一个孩子,至今也没人帮我查清凶手,我自己查。我错嫁了你,我早已知晓,可我不想回头,也没了回头的路。你若是再坚持己见,我便一头碰死在你面前!”

她恨过他,他厌弃过她。

可即便如此,她也从没动过改嫁他人的念头,令她心伤成灰的是,他不知道。

☆、第九十九章 栽赃

因为皇帝命季府、卫府两家从速成婚,两家主母自是不敢怠慢。问名、纳吉、请亲等事在接旨第二天就全部办妥了。

许氏在这日,不时去到玲珑阁,询问卫昔昭对诸事的意思。

卫昔昭回话之余,发觉她神­色­有些恍惚,周身蔓延着伤悲的气息,心内不解,却是不好开口直言询问。

听了沉星从正房听到的消息才知,昨夜许氏和父亲似是发生了口角,具体为何却是谁也不清楚的。

这种事,就算是卫昔昭被许氏这些时日以来的讨好感动,也是不能过问去管闲事的。那是父亲的事,容不得儿女介入。卫昔昭也便故作不知情,如常面对许氏。

命途是早在进京时就改写了,甚至在遇到季青城那日,就已颠覆了前世命运。可这毕竟只是她身边的事,而她记得的前世的一件大事,不知道在明年开春儿还会不会发生。

转过天来,卫府有贵客,季青城过来了。

卫昔昭心内讶然,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当口前来。

去往前院,才知父亲已经被皇帝召进宫里,唤自己过来,是季青城的意思,亦是管家和冯喜好心地自作主张。

秋日的阳光洒入室内,一袭黑衣的季青城,就站在窗前的光影之中。仍然是他,却多了几分冷冽,霸气。她去柳城的时候还不觉得,也许是环境大相径庭,才使得她直到此时才发觉。

“见过将军。”在这府中,恪守礼数已成为卫昔昭的习惯,即使室内只有他们两人。

“见过郡主。”季青城轻轻笑着,拱手还礼。

卫昔昭失笑。

下一刻,季青城的手轻弹她额头,“恁地多礼。”

卫昔昭笑着问道:“是专程来看我的么?”

“是。”季青城也没瞒她,“尤其是今日又听说了你回到京城那日的事,见过你才能心安。”

“没事,当日不就过去了么?”卫昔昭自嘲一笑,“况且,早先就有人无中生有,比安乐公主的话还要难听,我不是也没放在心里么?”

季青城语声转低,笑问道:“初时听了,着实为你捏了一把汗,你是如何应对过去的?”

卫昔昭有点不好意思,笑着敷衍道:“到底是来看我,还是来问个究竟的?”

“好,你不想说我自然不会再问。”季青城转了话题,“婚事仓促,不要委屈了你才好,可有需要我帮衬的?”

“不用。”卫昔昭深凝了他一眼。他能兑现诺言,已经足够了,那些表面上的东西,她并不看重。

“那——我走了?”季青城有些依恋地道。

卫昔昭莞尔一笑,“快回去吧。”久留这里,后果就是让她在这府里被下人暧昧的笑容弄得不知如何是好。

季青城也知道她的顾虑,笑着缓步离去。回到季府,太夫人命人请他过去。

进到房里,才发现房里有客,是萧龙淇。

太夫人十分反常,找了个托辞便径自出门了,把他留在了房内。

“青城。”萧龙淇喃喃唤道。

今时见到的人,已不是她记忆中俊美非凡的少年,他已变成了气势迫人、锋芒尽显的男子。初看到,竟让她这贵为公主的人都觉得局促不安。

“公主有何吩咐?”季青城语声略显冷淡。

“早知道……”早知道他会衣锦而归,她恐怕就不会嫁给莫兆言了。以往总觉得没了盼头,又加上太后、皇帝催促她成婚,才……才使得今日生出百般怨憾。

为什么不能再等等?为什么没有再等他?

季青城落座,神­色­沉冷。

“我听说了你日后要出征,也听说了这门亲事是你自己求皇上赐婚的。”萧龙淇满含怨怼地看着他,“我只想问你一句为什么。我当初求父皇赐婚,要你做驸马爷,你抵死不从,如今却是这般行径,你让我的脸面往何处放?”

已是嫁为人­妇­的人了,计较这些又所为何来?季青城笑得有几分冷意,“公主往日行径,又何尝顾虑过季府的脸面?”

“我的心意,谁人不知?是你处处违逆,才有我今日刁难他人。”萧龙淇有些恼了,“你不需要绕着弯子排揎我!”

季青城直指要害,道:“你该刁难的是我,是我辜负了公主美意,并非旁人。”

“我怎么能……怎么能狠下心来刁难你呢?”萧龙淇忽然面­色­一缓,正­色­规劝道,“你可想过与卫府联姻的后果?如此一来,你与六皇子、卫家就是姻亲的关系,而他们又恰恰是我父皇这些年来都不喜的人——你又何苦将锦绣前程葬送在一名女子身上呢?”

“依公主之见呢?”季青城语声一沉,“莫非公主有意要我悔婚?”

“只要你想,我和七皇子等人都会帮你的。”萧龙淇虽然拿捏不准他的心意,听了那句话,还是因为太过殷切的希望而双眼一亮。只要他不与卫昔昭成亲,只要自己还有时间筹谋,就没什么可怕的。

“此次,仍是要辜负公主了。”季青城唤来丫鬟,“送客!”神­色­间已有了几分不耐烦。

“季青城!”萧龙淇被他态度伤到了,含着泪厉声道,“你迟早会后悔的!今日如此待我,日后就不要怪我伤及卫昔昭!”

“我若是后悔,只该后悔三年前不该救下公主。”季青城眼­色­深沉,“来日谁伤到昔昭,便是我生生世世的仇人!”语毕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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