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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重生之嫡高一筹 > 第八十三章,

第八十三章,

萧龙淇被气得当场落下泪来。

三年前,她随皇上和一众朝臣出宫打猎,策马游玩之时,马儿被惊到了,是他及时出手,才使得她免遭了被马儿摔下落入山涧的危险。

是的,从那时起,他走入了她眼中、心上。偏偏他对她无意,何时都是一副客套的近乎疏离的态度。就是因为他曾救过她,她才不曾急着勉强他做自己的夫君。谁能想到,在她苦苦等待的岁月之中,他爱上了别人。

他就要成亲了。

她三年来的苦等,就此化作幻影。

她嫁人不是等待的终结,他娶妻才是。

季青城出门之后,去找太夫人说话:“娘,您是从心底反对我的婚事么?”

“怎么会呢?”太夫人矢口否认,叹息道,“我这些年来,什么没经过?又怎能不体谅你呢?只是公主毕竟是皇室中人,我又如何能阻拦她要见你?我也有我的不得已啊!”

季青城神­色­一缓,目光仍有几分狐疑。

“你与公主将话说清楚了就好了。”太夫人的神­色­变得十分和蔼,“你来了正好,与我去新房看看准备妥当没有。”说着,笑眯眯携了季青城的手。

季青城也就一笑,虚扶着太夫人去了新房。

新房在太夫人的院子西侧,门前甬路直通季府府门,是府中一早就为长子长媳预备出来的正房。

自进院落再到室内,满眼大红喜­色­,一事一物都是簇新的。

季青城心头的一丝疑虑、不安终是消散了。他多怕母亲不喜昔昭,多怕昔昭要面对婆媳不和的日子。转念一想,又释然。昔昭是那样懂事的人,能有谁会不喜欢呢?

——

卫府在这一日,出事了。

晚间,许氏请卫昔昭到房里用饭,为的是边吃边商议婚事各个细节。

原本,许氏自心底并不想做得这么周到,可是卫玄默提出和离的事真的刺激到她了。他不是想要和离么?她就偏偏要做出个贤妻良母的样子来,倒要看看他日后还怎么拉下脸来再提此事。

饭后,卫昔昭笑着告辞,劝许氏早些歇息。

许氏点头应下。

卫昔昭出门的时候,恰逢二姨娘进门。

许氏叮嘱卫昔昭回房路上小心,之后命人搬来绣墩给二姨娘坐,没有给两个人说话的机会。

等卫昔昭走了,许氏才道:“二姨娘可是看我忙得焦头烂额的于心不忍了?”又看了看二姨娘手里的一个锦盒,“这是什么?送给昔昭的?你看我,也没让你和她说说话。”

“是一件褙子,两样首饰。”二姨娘略显不安,“是送给大小姐的。”许氏进门已久,她都不曾送过正经的东西。

许氏倒不介意这些,只是有些好奇,“昔昭是要嫁给龙虎将军,进的可是国公爷的门,二姨娘送的东西,想来是有些来头的,我看看可好?”

二姨娘却没有让许氏过目的意思,不安地站起身来,“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只是聊表心意罢了。”如果不是卫昔昭不肯收她的东西不肯见她的人,她才不会把东西拿到正房的。谁能想到,许氏会在这当口添乱。

“东西妥不妥当,也关系着我这正房的脸面。”许氏笑意更浓,唤鸳鸯琥珀,“拿过来。”

鸳鸯琥珀不由分说夺下东西,送到许氏面前。

一件淡紫­色­通袖褙子,一对紫宝石耳坠,颜­色­、款式都是卫昔昭会喜欢的。许氏看起来就没完没了了,过了片刻道:“这耳坠很有些意思,竟带着香气呢。”

“是。”二姨娘回道,“妾身手里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这两样东西。”

许氏沉吟片刻,忽然蹙眉,“琥珀,我怎么又头疼起来了?快去请太医来给我看看。”

二姨娘心头不屑冷笑。不过是一两日的事,卫玄默被册封为大将军,正房就仗着这份恩情去请了几次太医过来。难怪卫玄默会这般厌弃正房,活该!

“二姨娘,麻烦你陪陪我吧,我实在是难受的厉害。”许氏眉头锁得更紧,真的很不好过的样子。

给夫人侍疾是妾室的本分,二姨娘又能怎么说呢?故作关切地询问许氏到底是哪里不舒服,需要她做什么,等等。

二姨娘觉得许氏如今百般讨好卫昔昭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博得卫玄默的看重,自来认为许氏还记着卫昔昭的仇,所以怎么也想不到,这一日之于她,是噩梦的开始,生涯的尽头。

她趁机将东西拿到正房来送给卫昔昭,是真的有意讨好,关系拉近了,日后才不至于和卫昔昭疏远、无从去做什么事。她是想着,别说东西一点差错也没有,就算是伤害卫昔昭的物件儿,许氏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却不想,她看错了许氏。

今时今日的许氏,其实什么都看淡了,日日记在心里的,只有卫玄默和她失去过的那个孩子。

最要紧的是,许氏还坚持认定,是二姨娘害得自己失去了那个孩子,因为那时大姨娘不在府中,而三姨娘膝下没有儿子,有害她动机的,只有二姨娘。

可悲的是二姨娘以为许氏已经查出了真正的凶手,早已将许氏的丧子之痛忽略了。

于是,就有了许氏睁着眼睛说谎、栽赃二姨娘的事情的发生。

卫昔昭并没回房,去了卫玄默的书房,父女二人正在闲话家常的时候,许氏神­色­冷凛地带着二姨娘和宫里的郑太医过来了。之后并不顾及卫玄默的态度,将在房里服侍的下人都遣了出去,又道:“郑太医,大将军在这里,你就将看到的事情说清楚吧,免得旁人说我容不下妾室。”

郑太医将拿在手里的两对耳坠拿到卫玄默近前,道:“大将军,这两件首饰之中,都含有大剂量的麝香,只是因为被别的香气掩盖,才不能被人轻易发现。”

二姨娘此时已是面无人­色­。

“从何处得来的?”卫玄默将东西拿在手里,问许氏。

“将军,其中一件是二姨娘要送给昔昭的,而另一件则是从昔昤房里找到的,听昔昤的|­乳­娘说,这东西是二姨娘早些年送给四姨娘的。”许氏说着,显得很是不忍,“可怜昔昤那孩子,还不晓得四姨娘生她时难产险些丧命,之后几年虚的厉害才撒手人寰的。最可怜的是不知道这耳坠中有什么异样,只是因了是四姨娘留下的,还视若珍宝呢。”

卫玄默瞥了二姨娘一眼,已有怒意。

“这余下的那件,正是二姨娘要送给昔昭的。”许氏语声中的情绪淡了,因为知道面前父女二人并不看重她的好心,“将军您说说,昔昭若是喜欢这首饰,平日里就戴着,可如何是好?这不是要毁掉昔昭的一生么?”

麝香是什么东西,不需赘言,话只需说到此处就好。

卫昔昭心内骇然,怀疑不是二姨娘疯了,就是许氏借着四姨娘的死因来置二姨娘于死地。哪一样,都够吓人的。

“夫人说的,属实么?”卫玄默沉声询问二姨娘。

在柳城的八个月,倒使得他喜怒不形于­色­了,也是因此,才令二姨娘愈发恐惧。

许氏不动声­色­这么久,原来并非是一无所得。可恨的是她没有查出真正的凶手,却查出了她当年犯下的错。

那时四姨娘年轻貌美,与柳寒伊十分亲近,卫玄默爱屋及乌,对四姨娘不似其余三位姨娘。而四姨娘怀孕后,很多人都说府里又要多一位少爷了。

大姨娘是个浮躁的,不需忌惮;三姨娘只产下了卫昔晽一个,也落下了病根,不会威胁到她;只有四姨娘,让她十分不安,为着她的儿子,她不能不早作打算。

四姨娘算是特别命大的人了,生卫昔昤时难产,竟没丧命,让她担忧了好几年。后来终是因为落下的病根走了。

她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可许氏却将这件事翻了出来。

那么,她送给卫昔昭那对耳坠有没有毒,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很明显,许氏已经和郑太医串通一气,栽赃于她。而事关卫昔昭,卫玄默盛怒之下只会对她杀之而后快,不会一事归一事的查办。

二姨娘缓缓跪在地上,语声荒凉:“将军,妾身好歹服侍您一场,有些话,能不能与您单独说一说?”

这算是默认了所作所为。

许氏恭声告退,卫昔昭亦随之回房。

卫昔昭思来想去,结论是二姨娘如今不过是在经历因果报应。许氏报复的人错了,却也为另一个长眠地下的可怜人报了仇。

自作孽,不可活。果真如此。

卫昔昭只希望,这件事不要让卫昔昤知晓。那孩子已经够可怜了,如果知道真相,也不过是活在仇恨之中,甚至会与卫昔晧、卫昔晴手足反目……那样一来,不如让她继续如今单纯而不失快乐的岁月。

幸好,在她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冯喜来传话,说是大将军不允任何人将今夜之事声张出去。

夜­色­深沉,阖府静寂的时候,卫玄默唤许氏到书房,道:“二姨娘就交给你发落吧。念着昔昭要出嫁,你就给她个略显体面的死法吧。”

许氏心领神会,应道:“任何人问起,妾身只说二姨娘染了重病。”

“你去吧。”卫玄默深深看了她一眼。她已丝毫不似当时初进府的样子了,包括心思。

许氏带着痛恨和冷冽的笑意,去了二姨娘房里,要亲自送她一程。

二姨娘却是神­色­呆滞,见到许氏,语声无惧:“我要见大小姐。”

“大小姐?”许氏冷笑,“大小姐与昔昤自来亲厚,你见她又有什么用?难道还能指望她会救你么?”

“我不是要大小姐救我,只是想告诉她一些当年的事情,告诉她她的娘亲做了多少孽,害了多少人。”二姨娘的视线透着森冷,“夫人,我劝你还是让我如愿的好。如此,我也能奉劝你几句,让你日后的路平顺几分——否则,你怕是会误入歧途,平白为旁人枉送了­性­命。”

☆、第100章 闹剧

许氏思忖片刻,冷笑出声:“你要说的,无非是你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不必了,昔昭知道了,而她小厨房里的人,也已详细讲给我听了。她要出嫁了,你就不必再让她不得安宁了。”

缓缓转身,许氏望向书房的方向,叹道:“你好心或是居心不良的要劝我什么,亦是不必。我与你不同,将军的为人,我也是了解的。即便到了今日,我还是不改初衷,要在卫府度过一世。如果跟随将军没个好下场就是误入歧途,那么我早已没了回头路。”

二姨娘神­色­愈发呆滞。

“你恨,你想报仇,又何必针对昔昭呢?她只是柳寒伊的孩子,不是柳寒伊。”许氏现出快意的笑,“明日你便去别院住吧,等昔昭新婚燕尔过后,你也就能到地下去找柳寒伊了。”

“论愚蠢,没人比得了当年卫府的人,亦没人比得了如今卫府的夫人。”二姨娘轻轻笑出声来,之后无法克制,声音越来越大,陷入歇斯底里。

许氏将手中一个纸包交给鸳鸯,语声缓慢地吩咐:“人就交给你了,不必心急,让她慢慢地死。”

卫玄默做主,由她亲自下手,可是她并未找到丝毫的愉悦。

失去的,终是找不回了。

如果那个孩子能够平安出世,那么如今会是怎样的情形?

卫玄默的心,会不会因为孩子纯真的笑颜而停留在正房?

这是不会发生的事,不能放纵自己的想象。想得越多,就越失落,就越疼痛。

“你——放心地走吧。”许氏语声沉凝,“自此之后,你的儿女,便是我的儿女。”

儿女——二姨娘落下泪来。

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这些年做的是对是错了。始终没有告诉膝下一双儿女自己诸多行径所为何来。

只是因为她做了卫玄默的妾,成为家门奇耻大辱,造成了家族的没落。从那之后,她再无亲情,娘家人视她为仇人。

自己的儿女是庶子庶女,得不到看重、呵护;柳寒伊的女儿就是嫡女,享尽了卫玄默的看重、疼爱。

如果没有柳寒伊,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不会的。

柳寒伊害了她、她的孩子,也害了娘家人再不得入朝为官。

父债子还,上一代的人死了,仇恨就能泯灭么?不能,又怎么能够?

她为什么不恨卫昔昭,怎么能不恨?她恨得发狂!看到那张一如柳寒伊的容颜,她就想撕烂了扯碎了,才能解恨。

如果告诉昔晴、昔晧,柳家与她娘家的深仇大恨,他们会不会全力帮助自己对付卫昔昭?她一直以为,自己也好,大姨娘也好,是能够至卫昔昭于死地,从而能够报复柳家、报复卫玄默的。

丧女之痛,卫玄默若是品尝到那滋味,该是何等的伤心?而她们,又该是何等的欢欣?

可没有告诉,又是不是该为之庆幸的?

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在自己死后,许氏无以为继,会将昔晧养在她名下吧?如此,还能有个好前程。

而昔晴却是人小主意大,因为她的主意被殃及之后,就抵死也不肯帮她算计谁了。细想想,昔晴不曾和卫昔昭、卫昔晽结怨,这样一来,日后也能嫁个好人家吧?有前面三个姐姐比着,她嫁的太差也会让卫府没脸面。

这样一想,走,也能安心些。

可这一世的悲愁,又该让谁负责?

卫玄默,在她死后,他会有哪怕一点点的愧疚么?

太难了。

他就是个魔鬼,是来人世伤人伤己的。

——

第二日,卫昔昤去玲珑阁找卫昔昭。

“大姐,昨日正房乱糟糟的,今日又听人说二姨娘染了恶疾要去别院养着,出了什么事么?”

说话的人小脸儿上写满忐忑。

“不管什么事,也与你我无关。”卫昔昭心内不忍,说谎说得很吃力,“你不必管那些有的没的。我就要出嫁了,跟大姐说说,想要什么?”

“想、想让大姐不时回来看看,看看我就好。”卫昔昤睁着无辜的显得可怜兮兮的大眼,“往日大姐、三姐待我最好了,如今你们都嫁了,我……”说到这里,扁了扁小嘴儿,要哭了。

卫昔昭忙笑着将她拉到自己近前,“会的,我会时常回来看你的。日后只有你与你四姐在内宅,平日对她恭敬有礼一些,她也会好好待你的。”

“再好也不如大姐和三姐好。”卫昔昤愈发难过,“这些年都是大姐拿自己的私房钱补贴着我,三姐总是在我被欺负时挺身而出,我晓得。”

“日后没人处处照顾,你就要自己争气,知道么?”卫昔昭正­色­叮嘱道,“大姐也是这两年才知道处处为自己打算、不让人欺负,你也要如此。要记住,为难时即便别人再疼爱你,也不会时时刻刻在你身边帮衬,人活一世,说到底还是要靠自己。记住没有?”

“记住了。”卫昔昤郑重点头,“就像是父亲,即便再疼爱大姐,可他不在府中的日子还是很多,帮不了大姐。大姐如果任人欺负,也不会走到今日这般光景的。日后我也要这样,要和大姐一样。”

“说得对,说得好。”卫昔昭欣慰地笑着,连连点头。卫昔昤的童言童语,却道出了她活着的现状。

在卫府如此,日后在季府,仍是如此。即便季青城再爱,可他不能留在身边的日子还是会很长远,因为他已是将军,日后要过的是戎马生涯。

不想了,不想了。卫昔昭强行打断自己的思绪,只想眼前,只想明日。

明日,就要出嫁了。

卫昔昤走后,卫昔晴来了。沉星觉得今日不比往常,听卫昔昭和她说了昨日的事,觉得卫昔晴过来有话要说,便先请示了卫昔昭见不见。

卫昔昭想了想,吩咐沉星将人请进来。

卫昔晴进门来便扑通跪下。

“四小姐这是做什么?”沉星慌忙将人扶起来。

“大姐,”双眼红肿的卫昔晴哽咽道,“我才听说了二姨娘的事,前因后果想了许久,大抵是知晓原由的。我来只是来替她赔个不是,即便是于事无补,还是想过来说一声……”

“这话我倒是听不懂了,”卫昔昭装糊涂,“昨日之事只有夫人清楚怎么回事,而且并不打算宣扬。”隐晦地告诉卫昔晴不要声张。

卫昔晴也是个聪慧的,立刻抹了抹泪,勉强一笑,“倒是我想得太多言行冒失了。”

“什么事都没有,不论发生什么,你是你,二姨娘是二姨娘,夫人不会不清楚这一点,我亦如此。”

许氏已经修炼成­精­了,在出嫁之前,卫昔昭意识到了这一点。也许是有痕迹可寻的,只是她近来留在府中的时间少了大半,心绪又总是消沉,便忽略了许氏的一举一动。

卫昔晴想要得到的就是这样的答复,对二姨娘的去向虽然担忧不已,却也知道,这不是凭她就能够左右的事,也只好留待日后从长计议了。

末了,卫昔昭告诫道:“二姨娘病了,也许是心思太深沉所致,她为人谨慎,可一出手便恨不得置人于死地,有利有弊——要看对手是谁。昔晴,你日后要引以为戒,我只希望你安分守己,不要记恨谁报复谁,因为一旦出错,便是生死的大事。”

卫昔晴认真思量多时,才正­色­应道:“多谢大姐教诲。”

——

这一日,卫玄默终日留在府中,亲自督促下人打点卫昔昭的嫁妆。

不知为何,他的神­色­让卫昔昭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父亲为何如此?是因为亲眼看着自己出嫁、对母亲有个交代了么?

还是……他在出征之前看到自己嫁得意中人,日后即便山高水远也能安心了?

要送去季府的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大部分是许氏和卫玄默添的,其余一部分就是柳家所留的全部珍贵物件儿。

虽然婚事时间仓促,却是一点也不敷衍,完全在卫昔昭意料之外。而这些嫁妆,还是因为时间的关系,明日会随着花轿同时送进季府。

当晚,卫玄默独自在书房独酌的时候,萧晨述不请自来,径自落座,拿杯倒酒。许是在柳城男装时日久了她习惯了,今日还是一身利落的男子打扮。去柳城以前,还能让人看出她是女儿身,如今寻常人见了,怕是不会怀疑她是男子。

卫玄默第一句话就是:“回宫吧,总在外面又是何苦。”

萧晨述不以为然,“回宫之日等凯旋之后再说。”

“你还要随军出征?”卫玄默拧了眉毛,实在是无法冷静了,“你究竟要闹到何时?”

“到你回到孑然一身时,大抵就回宫了。”谁都不知道,因为谁都没看见过萧晨述无赖的样子,正如此刻。她笑得就像是个活脱脱的无赖。

卫玄默不理她了。这女人是能把男子害死的孽障!

萧晨述眯了眯眸子,宣布道:“我还是要嫁你,你要么就与尊夫人相敬如冰,要么就休妻娶我——你从来没别的选择。”之后,自己觉得好笑似的又补了一句,“自然,这位夫人若是不在了,你还可以娶别人,我还继续教书,等着。”

卫玄默黑了脸。

当初如果没有她久留龙城,日日念叨着要嫁入卫府,他怎么会与许府联姻娶了许氏?如今想想,是他错了。从开始就错了。

“我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你哪日嫁了我,结果不是和离便是心生恨意杀了我。还是不要将大好岁月虚度,另觅良人吧。”也只有对着这女人,卫玄默才能这样苦口婆心地规劝。

“我也是十恶不赦之人,你要么看我等你至死,要么,成全我这份念想。”萧晨述放下酒杯,“三杯酒,刚刚好,你早些歇息。”

“我也在等,等着来世,再遇寒伊。”卫玄默知道这话伤人,还是说了。

萧晨述挑了挑眉,“来世等她的人太多了,我皇兄,季允鹤,你又何苦还卷入万劫不复?”随后打趣道,“不过是要你娶我,给我个名分,谁要恨你?谁会杀你?”之后嘴角向下撇了撇。

卫玄默脸­色­愈发不好看了,“我怕我会恨你,杀了你。”这几年,实在是受够了她。

萧晨述反而愉悦地笑了起来,起身闲闲离去。

第二日一大早,燕王府送来了许多东西。

卫昔晽这几日比任何人都要手忙脚乱,怕自己最喜欢的大姐出嫁时嫁妆不够体面,每日早起晚睡地准备,却不知根本不需要,更是不知自己比任何人过得都辛苦。

卫玄默见了,很是欣慰。

大姨娘因为是吉日,才敢仗着胆子看热闹。见了卫玄默丝毫也没被二姨娘的事情影响到,暗自恨得咬牙切齿。

二姨娘是为了什么事“病”了,她通过一些细节不难推测出。

府里的妾室若是出事,原由其实是万变不离其宗。她心知肚明。

今日二姨娘出事,卫玄默这般不以为意,来日自己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他恐怕会比今日还要开心吧?

这杀千刀的!

越来越发现,她该恨的,该千方百计报复的,是卫玄默。

在卫昔昭打理妆容穿戴嫁衣的时候,有两个人正在海天楼借酒消愁,还有一个看热闹的。

前者是萧龙洛和莫兆言,后者是裴孤鸿。皇上要他闭门思过的话言犹在耳,可他想,谁还会真的日日督促着他做什么,便来了这里找乐子,从而遇到了这两人。

裴孤鸿深深觉得,自己经历情殇是最悲伤的事情,而看别人经历情殇是最有趣的事情。他知道自己这样有失厚道,可他想,自己不过一个凡夫俗子,这么想也是人之长情。

萧龙洛和莫兆言越喝话就越少,当然,也是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是熟人,再加上喜欢的又是同一个女人,有话说才怪。坐在一起,不过是想有个喝酒的对手。

萧龙洛苍白着一张俊颜,丢下了酒杯,忽然站起身来,微微踉跄着走出海天楼去。

莫兆言随之起身离开。

裴孤鸿跟了出去,犹豫片刻,决定跟着裴孤鸿,继续看热闹。

萧龙洛策马直奔卫府,裴孤鸿眼睁睁看着,却因为落后一段路无从阻拦。

萧龙洛到了卫府的时候,恰逢卫昔昭要上轿。

卫府门前已经为了太多前来沾喜气凑热闹的人。

萧龙洛的马却如入无人之境,强行令人们闪出一条路来。

盖着大红盖头的卫昔昭听到动静,感觉不太好。

萧龙洛飞身下马。

卫昔昭看到绣金线的靴子,隐约猜出是谁,又闻到酒气,暗自捏了一把汗。这场婚事,不要被萧龙洛闹成笑话才好。

“昔昭,你要嫁入季府了。”萧龙洛陈述事实。

卫昔昭没答话。喜娘要引她上轿,却被萧龙洛轻轻推开,“我只问她一句话就好。”随后眸光锋利地看向围观的人,“退后!否则休怪本王出手伤人!”

人群带着几分好奇心不能被满足地失落,向后退去。

萧龙洛问道:“你究竟为何只肯嫁他?你告诉我,我也好心甘情愿目送你出嫁。只是因为我遇到你在后么,是这样么昔昭?”

裴孤鸿走到近前的时候,刚好听到萧龙洛的问话,生出一丝同情,迟疑着站在了卫昔昭近前,觉得观望片刻再说。

“不是。”卫昔昭觉得这情形不回答他是不行的,便如实告知,语声自是很低,只容他能听到,“不是先遇到谁后遇到谁的缘故,是我心中有个衡量——谁能待我比待自己更好,我才能不辜负。”

许是失落,许是醉意所致,萧龙洛向后退了一步,惨然一笑,“原来如此,原来我自开始便错了。错过了你。”之后走到花轿一旁,亲手打了轿帘,“请郡主上轿。”

卫玄默闻讯出来的时候,卫昔昭已经上了轿子。

吉时到,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之中,花轿离开了卫府。

而离开海天楼的莫兆言,径直去了萧龙淇的住处。

萧龙淇是公主,循例住在莫府一旁,闲时与莫兆言相见都是命人去传唤。

今日莫兆言不管不顾地入内,使得下人惊讶不已。

萧龙淇正在房里饮酒,看到莫兆言,咯咯地笑了起来,“来,都是伤心人,今日你陪我喝几杯。”

“都退下。”莫兆言对房里的下人道。

萧龙淇忙着给他斟酒,也没反对。

人退出之后,莫兆言径自走到萧龙淇身边,拦腰抱她起来,三步两步到了千工床前,把她丢在了床上。

“莫兆言,反了你不成?”萧龙淇大惊失­色­,厉声指着门口,“你给我滚出去!”

莫兆言却是­阴­沉地一笑,抬手撕扯她的衣服。

“来……”萧龙淇再张口已出不得声,被莫兆言封住了­唇­舌。

她恨恨地又狠狠地咬住他,他却是丝毫不觉疼痛似的,一双眼带着近乎绝望的漠然。那份漠然,亦是他对自身的态度。

还可以更疼一些的,他想。

萧龙淇渐渐体力不支,无力抗衡,泪水成行滚落。

嫁他只是为了与他联手,最终各得其所。从未想过要**于他,他今日却吃了豹子胆,竟要强行夺去她的身体……

良久,一声带着绝望的低呼,溢出了她的口。

☆、第101章 新婚

花轿进入季府、拜堂成亲、接受宾客们好奇、惊滟、审视的目光……

一切犹如一场欢喜而喧嚣的梦境,只有季青城的存在,能让卫昔昭找到一丝真切感。

随后,圣旨和太后的懿旨前后脚来临。季青城和卫昔昭换过衣服,与季府众人一起接旨。

皇帝、太后自然是锦上添花。皇帝册封卫昔昭为二品诰命夫人,太后赏赐给一对新人一柄玉如意。

卫昔昭与季青城跪在前面接旨,她一直能够感觉到一束灼人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

并非打量、审视,没来由地让她心生不安。

是谁?用这样不善的目光长久的看着她。只是碍于场面,她没办法寻找答案。

宣旨的太监和季允鹤夫­妇­、季青城小夫妻寒暄几句之后,回宫复命。之后,季青城去了前面招呼宾客,卫昔昭终于能够得到一时清静,静静坐在喜床上。

沉星、落月、飞雨三个人齐齐走进来,道喜之后,关切地询问卫昔昭饿不饿,要不要先用点心垫垫肚子。卫昔昭微笑着摇头。

心愿得偿的这一日,她的心绪竟空前的平静。

夜半,月如水,微凉清冷。

季青城踏着秋夜的月­色­回来了。

颀长高瘦身形,红­色­喜服亦不能中和他素冷的气息。

轻轻一笑之时,留在房中服侍的人,才能感受到他发自心底的喜悦。

而他有多爱他的娇妻,多感激他的昔昭,只有他知道。

喝过合卺酒,换下喜服,下人纷纷退出。飞雨的脚步则略显迟疑,故意走在最后。

卫昔昭看着床上的白绫,有些无所适从。

季青城将白绫拿起,正要对她说什么——

飞雨则又折了回来,对卫昔昭浅浅一笑,示意她安心,之后将白绫从季青城手里拿过,谨慎叠起,放入袖中,“奴婢一早拿回来。”她轻声说。

有了飞雨,卫昔昭就不需再为这些事情分心了。她报以感激一笑。

季青城想起飞雨就是那个帮妻子下药将自己迷昏的丫鬟,不由挑眉,又莞尔一笑。

飞雨低眉敛目,为夫妻二人放下床帐,悄声退出。

季青城坐到卫昔昭身边,将她抱在怀里,“昔昭。”

话语出声,亲吻已如春风细雨般轻柔落下,将她淹没。

“想你。”他又道。

每日每夜的想念,如痴如狂。

亲吻转为激烈,将她拥倒在床上。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真真切切的男子,眼底闪烁着无尽妖娆,燃烧着无尽深情。

他­唇­畔她曾留下的那道疤痕,细看之下才能发现。

如今再回想与他一步步走近的岁月,恍然如梦。

竟与他走过了那样漫长的一段光­阴­,那样曲折的一条路,却不觉累。

她眼底、­唇­角都漾出了喜悦的笑容,紧紧拥抱他,享有回应他的亲吻索取。

­唇­齿相依,舌尖颤栗。无间相拥,温暖彼此。

一室旖旎。

没了初夜的青涩,只有入骨的热切。

所谓天定姻缘,大抵就是由心至身的完美契合。

娇柔喘息趋于平宁的时候,季青城吻了吻她眉心,起身披衣,亲自唤人服侍她沐浴。

第一个她在季府的夜,每个细节都要让人知晓,他对她的看重、尊重。

分别沐浴之后,季青城先一步回到寝室,看到她放在枕边的那枚四环银戒。

他拿起来,裹进掌心。

似是看到了她独自留在京城的每一日每一夜,用这银戒睹物思人。

慢慢倾斜了身躯,倚在床头。

心,猝不及防地疼了一下,似是被一只小手狠狠地拉扯了一把。

余生要用多少的回报、宠爱,才能弥补亏欠她的所有时日。

而眼前,还是要继续的,亏欠她。

他没有多少时日,就要离开了。

卫昔昭由丫鬟虚扶着回来,神­色­平宁,看到眸光黯然的他,无言坐在床畔。

季青城张口欲言。

卫昔昭却笑着缓缓摇头,纤长手指拂过他的­唇­,之后低头,吻过他双­唇­,游移至他锁骨,如若调皮的小兽,厮磨啃咬。转瞬间被他抱起,落在他身上,不由嘤咛出声。

她什么都不要听,那就什么都不说。

所有压抑在心底的悲伤喜悦,用缱绻交织作为宣泄口。

她是他此生的­精­灵,亦是令他丧失自制力的妖­精­。

抵死缠绵。

——

卫昔昭大口喘息着醒来,声音中有惊惧,“青城?”

“我在。”季青城展臂拥紧她,“我在这儿。”

“我做噩梦了,害怕。”卫昔昭更深地依偎进他怀里,“要回来,不许和我分开。”

她意识混沌时现出的脆弱令他动容,“会回来,回来后再不分开。”

“你不要忘了,我会一直在家中等着你。”

“不会,不会忘。你是我的妻,我的命,怎么能够不回来。”

卫昔昭这才安稳下来,又沉沉入梦。

季青城却再也无法睡去,看着红烛火苗微微晃动,直到天­色­微明。

起身后第一件事,是进宫谢恩。

皇帝还未下朝,两人先去了太后宫里。

太后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小夫妻,语声有着发自心底的愉悦:“好一对璧人,不知会羡煞多少人。”心里则又加了一句:也不知会使得多少人失魂落魄、一生抱憾。例如她膝下的皇孙。

说着话的时候,皇后过来了,说是来给太后请安,真实用意自然是来看看这对小夫妻。

卫昔昭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后,说话慢慢地随意之后,她细看了几眼。

皇后面容略显憔悴,却仍是国­色­芳华,鬓角丝丝因愁而生的白发只会让人的怜惜更重。而语声如若出谷黄莺,清脆甜软,若只闻声不见人,少不得会以为她只是个妙龄少女。

卫昔昭打量皇后的同时,皇后亦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眼角又时不时地瞥一眼季青城,­唇­角始终挂着若有所思的笑。

从太后宫里告退,两人去往养心殿。略等了片刻,皇帝召见。

萧晨逸的脸­色­其实不大好,虽然言语温和:“你二人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朕也为你们庆幸不已。”

两人齐声谢他赐婚之恩。

随后萧晨逸再无别的言语,只是让卫昔昭先行退出,留下季青城说话:“十日后,你就要出征西域,为大周建功立业。出征期间,当全力以赴——你该明白,此战艰辛之处。”

“微臣明白。”

又怎么会不明白。看过地形图便能知晓,即便顺利地将敌国驻留人员驱逐出境,其余几国亦是虎视眈眈,若联手发兵,大周将士还是生死难卜。战捷已是极为艰难之事,可最关键的却不是打败敌国,是在战捷之后还有没有­精­力应对别**队。

如果不是这样的情形,皇帝又何须筹谋这么多年才有所举动。

“在你出征之前,你家中一切,也当料理妥当。”萧晨逸忽然话锋一转,“朕的意思是,你该有所准备,不要让昔昭郡主来日陷入危难。朕能让你们心愿得偿,却不能确保她不在季府出闪失。”

季青城不由心头一凛,问道:“微臣愚钝,不知皇上言下之意是——”

萧晨逸却无意透露更多,“朕只能言尽于此。”

季青城敛眉沉思片刻,“微臣遵命,当尽全力避免日后风波。”

“如此最好。”

走出养心殿,季青城对上卫昔昭略显忐忑的目光。

“没事。”他用温柔的笑化解她的不安,“皇上与我提了几句朝政,自然不便留你在殿中。”

卫昔昭也不疑有他,“那我们回去。”回去还要给公婆请安。

“累不累?”一面缓步出宫门,他一面问道。

“还好。”卫昔昭这样说着,略显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季青城不由逸出歉意地笑。可是细想想,觉得也不能怪自己需索无度,她引火烧身的情况也是有的。

回到府中,两人去往季允鹤与太夫人房中请安。

二爷季青圻、三爷季青坤与各自的夫人已经在等,除了这些人,还有一位冯姨娘。不消多想,这位冯姨娘就是二爷的生身母亲。

卫昔昭规规矩矩跪下,从冯姨娘手里接过茶盏,分别奉给季允鹤与太夫人。

季允鹤看了卫昔昭一眼,便略显仓促地错开视线。而太夫人则是似笑非笑地深凝了他一眼。

这些细节都落在了季青城眼中,还有一旁的三爷、三夫人,也都觉得有些奇怪。

季允鹤直言询问太夫人:“府中对牌可拿来了?”

“早已备下。”太夫人笑着应声,命人取过一个极为­精­致的小匣子,双手递向卫昔昭,“日后这府里的大事小情,就要你与青城费心打理了。”

竟在第一日就将主持中馈的权利交给了她。卫昔昭稍稍有些惊讶,手迟疑着没有去接。

“你在卫府时便打理诸事,这是谁都知晓的。”季允鹤并未给卫昔昭推脱的机会,“卫大将军教女有方,是连皇上都认可的事,你安心收下便是。”

卫昔昭也便没有推辞,恭敬地接到手里。

随后,二爷与三爷两对夫妻分别与卫昔昭见了礼。

二爷与三爷的容颜远在卫昔昭想象之内——在她感觉中,即便他们没有季青城的绝世美颜,也该是俊美非凡的人物,可事实却大相径庭,两个人与季青城一比,实在是太过平凡不起眼了。

二夫人与三夫人倒是都生得端庄美貌,言辞间也是十分恭敬客气的。

卫昔昭眼角不由扫过季允鹤,与父亲年纪相当的男子,季青城的容颜就是他的翻版,被岁月沉凝了所有轻狂意气,只余沉稳端肃,仍是极为引人的男子。这样的人,幸好只有长子秉承了他的俊美,否则,季府三兄弟怕是会将京城各府的女子的心魂全部勾了去。

第一日,出乎卫昔昭的预料,分外平顺。

回到正房,就见府中的管事妈妈已经在廊下等候,有人通禀,说是已将账册等物放在花厅,等着夫人过目。

卫昔昭就去了花厅,勉强压下倦意,埋首翻看账目,又一一询问过管事妈妈府中一些要事的前例。这些都是她在卫府时便已经历过的事,只是那时忐忑,如今则是自心底透着从容镇定。

管事妈妈们见状,知道之前所听传言非虚,自是不敢怠慢,事事据实回禀。

季青城则去了府外,傍晚才回来,带回了一个人。回到房中,对卫昔昭道:“前院管家无心再留在府中,已经和爹娘请辞返回家乡。我已找来一个人,晚些时候你见见,觉得稳妥就将他留下,接替管家。”

卫昔昭则狐疑问道:“怎么会这么巧?”她刚进门,管家就死活不­干­了,有点奇怪。

“管家也许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又知晓你早已熟知府中事项,大抵是怕被追究,就先一步走掉了。”季青城笑着拍拍她的脸,“你名声在外,下人怎么会不怕。”

“那你就是这样对待做贼心虚的人么?”卫昔昭仍是不信。

季青城没办法,只得如实告诉她:“管家在府中太久,等于半个主人家。我怕他与你作对,这原由说得过去么?”

卫昔昭不由笑起来,“勉强说得过去。”心里暖暖的,食指勾住他一根手指。

“日后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就及时告诉我。确定你在府中过得舒心,我也能踏实一些。”季青城拿过她握在手里的账册,“明日我陪你一起看。”

“不用,你明日开始,只管好生歇息。”卫昔昭踮起脚尖,吻了吻他­唇­角,随后发现了一件事,“我是不是长高了?”笑得很是孩子气,奇怪的是自己到此时才发觉。

他笑着低头抵住她额头,“是,长高了,昔昭是大人了。”

卫昔昭故作哀怨地道:“都嫁人了,想做小孩子也不成了。”

“可你我的兄弟、姐妹,都是先于我们成婚的。”季青城提醒她,“即使失落,也该是她们更失落。”

卫昔昭调皮地笑,“我才没有失落,这辈子赖上你了。”

季青城柔声回道:“这是我此生幸事。”

卫昔昭轻轻推开他,记挂着正事,“先见见你寻到的人。”

季青城漫应一声,吩咐丫鬟将人带进来。

卫昔昭看到那个人的时候,不由哑然失笑。

与季青城年纪不相上下的俊俏少年郎,举手投足都有着与生俱来的优雅贵气。她不由腹诽,季青城是给自己找了个管家,还是给府中这些丫鬟找了个争风吃醋的如意郎君?

少年名叫乔楚,对卫昔昭恭恭敬敬的,面对卫昔昭刻意刁难的一些问话也是答对得当。

卫昔昭心里甚是满意,对季青城点了点头。

“去前院住下吧。”季青城说完,挥手示意他退下。

“找这样一个人,倒不如让你身旁的小九做管家。”卫昔昭只是奇怪他为何单找了这样一个人来。

“小九在府中的日子太久了,不如外人看事情看得通透。”季青城戏谑笑着,“从来不知,你竟是如此多疑的人。”她这问题、怀疑是真多。

卫昔昭汗颜。自己重活一场,可不就是处处疑心处处谨慎。往日不曾与他一起面对这些琐碎的事情,他自然是无从发觉的。

季青城下一句话却让她很受用:“这样很好,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晚间去请安的时候,早间的人都在,只是少了季允鹤。一家人一起用饭的时候,季允鹤也没露面。

回房后,沐浴时与沉星说闲话,卫昔昭才知道,季允鹤常年独自居住在后花园的杨柳畔,平时若无大事,鲜少踏入太夫人的房里。卫昔昭在听闻这件事之后,第一反应是联想到了父亲卫玄默。

母亲在世时,与皇帝、父亲有过纠葛,而皇帝又反对季府、卫府联姻……那么,她是不是能够这样认为——母亲与季允鹤之间,也曾经历过一番波折?

以前只是猜测,而在到了季府之后,直觉指引,她已能确定。

在卫府,妾室因为母亲,出尽法宝针对自己,而季府中的太夫人、冯姨娘……不会也因为母亲而对自己百般反感吧?可今日种种,又实在是让她感觉不到敌意。

若是猜测成真,只能说季府的人道行更高,更加喜怒不形于­色­。

得到一些,就意味着失去一些东西。不过是继续以往日日防备的日子,她已习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念及此,她的心绪平静下来。

夫妻二人相对看了一会子账册,正要歇下的时候,萧龙淇竟夜间来访。

季青城浓眉蹙起。

卫昔昭则是揶揄地对他笑了笑。

儿女情长的帐,哪里会因为成婚就会过去。而这位公主,想不见都是不行的。

萧龙淇径自走进正房,端坐在三围罗汉床上,冷冷地看着卫昔昭,带着恨意。

卫昔昭心头一惊,实在不知道自己近日何时得罪了她。

萧龙淇出声便是命令的口吻:“季青城,你退下!我是来找卫昔昭说话的!”

卫昔昭在这时才发现,萧龙淇一侧脸颊上有着淡淡的指痕。皇帝之前曾禁止她不得随意入宫,那么不在宫中,会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竟打了她?

☆、第102章 发誓

季青城闻言非但没走,反而落座。

“哼!”萧龙淇冷笑一声,“本是好意,不愿让你听了生出烦扰,可你如此,我也就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卫昔昭心内失笑,不知她要如何排揎自己。

“昨日你们成亲,驸马爷可是伤心得不得了,大醉而归,言行无状,口口声声唤的可是将军夫人的名字。”萧龙淇凝视着季青城,“将军不在京城的时日已久,我与驸马亦是成婚时日不长。将军,你的夫人与我的夫君之间究竟有过什么,怕是谁都说不准的吧?”

季青城目光如刀,带着寒意回视,“公主府上的事,又何必前来讲述给我们这些外人?驸马爷若是开罪了公主,公主自可进宫,找人为你做主。方才的话,下官只当没听过,公主请回吧。”

“真是鬼迷了心窍!”萧龙淇脸­色­微微发白,径直走到卫昔昭面前,“你这祸根!可知你葬送了多少人的一生?你敢不敢说,你与莫兆言一丝瓜葛也无?”

“公主累了,请回府休息吧。”卫昔昭看着面前似已失常的女子,不知该气该笑。

“回答我的话!”萧龙淇命令道。她是真真正正的金枝玉叶,却被她视若草芥的所谓驸马侮辱……这口气,她实在是没办法咽下!

卫昔昭挂着恬静的笑,对季青城投去带着安抚的一瞥,之后才道:“公主怎的会说出这番话来?您觉得妥当么?”

萧龙淇连声诘问道:“做贼心虚是不是?不敢回答是不是?”

卫昔昭耐心告尽,冷下脸来,“飞雨,送客!”

“你敢……”

“公主若觉得脸上无光,大可与我一起进宫细说原委,我倒要看看,是不是贵为公主便能胡言乱语!”卫昔昭目光冷冽地逼视着萧龙淇,“公主要来季府做客,大可青天白日前来,夜间强行闯入,挑拨我夫妻情分,这便是皇室中人的行径么?”

萧龙淇抬手点着卫昔昭,语声轻颤:“我……我倒要看看你能风光到何时!”随后转身,拂袖而去。

卫昔昭与季青城视线交错,俱是无奈一笑。

歇下之后,季青城语声中有歉意:“她若总是如此……以往实在是没看出,她竟是这种人。”

“没事,其中也有我的不是。”卫昔昭因为他的歉意反倒生出不安。话里话外不难猜出,萧龙淇是被莫兆言羞辱之下,气极才前来季府发泄怒气的。莫兆言……那是她先前酿就的隐忧。

季青城思忖片刻,道:“还是要防患于未然。”

第二日一早,用过早膳,季青城就出府了。卫昔昭去太夫人那里请安回来,沉星通禀道:“二少爷过来了。”

“他来做什么?”卫昔昭心生不安。若无要事,卫昔晧没道理在她成婚第二日就找上季府。迟疑片刻,她吩咐道:“请他过来吧。”

卫昔晧脸上有着无法掩饰的担忧、凝重,见到卫昔昭,很是恭敬地行礼。

卫昔昭直言问道:“是有什么事么?”

“的确是有事要告知大姐。”卫昔晧说着,眼角瞥了瞥一旁服侍的丫鬟。

卫昔昭将人都遣了下去,正­色­问道:“是不是为了二姨娘的事?”

“也算是吧。”卫昔晧声音转低,缓声道,“她染了恶疾,在别院养着。昨日在她跟前服侍的一位婆子去找我,说是她有话要对大姐说。那位妈妈还说,她的病太严重,怕是过不了两日,就神志不清了。所以,想请大姐去别院,在门外听听她要说什么即可。”说着神­色­颇为落寞,“本不想在这种时候给大姐添乱,可是我想去别院代为转告也是不行的——不说父亲不允,单是二姨娘就不肯见我……实在是不明白,这些所为何来。”

卫昔昭微微讶然。二姨娘能买通身边的婆子传话,自然能让卫昔晧过去说话,可她竟然不见卫昔晧。这实在是连她这个外人都看不分明了。

“大姐……”卫昔晧语声转为恳切,“不论如何,我想请您去一趟。二姨娘此次,我总觉得十有**就不能回府了……大姐,您去看看她有什么话要交代,好么?”

“好。”卫昔昭心一软,话就不自主地说了出去,之后才意识到把话说得太满了,忙补充道,“我尽力,毕竟你也晓得,我刚嫁进门来,许多事身不由己。”

“大姐有心前去,我便已知足。”卫昔晧感激地一笑,之后又说起卫玄默、卫昔昤这两日很好,因为深知这是卫昔昭心里挂念的人,随后起身告辞。

卫昔昭对于二姨娘要见自己这件事,有些拿捏不准要不要前去,之后就是能不能前去的问题。才成婚第二日,明日又要回门,哪里有时间?越想便越是好奇,二姨娘到底要对自己说什么呢?

季青城回来之后,见妻子神思有些恍惚,便询问怎么回事。卫昔昭便将之前的事说了,没有隐瞒二姨娘被发落到别院的原因。

季青城只是问她:“你想不想去一探究竟?”

卫昔昭坦诚地点头,“很是好奇。”

“那就去,午后便去。”季青城道,“有我陪着你,不需顾忌其他。”

卫昔昭欣喜一笑,“好啊。”

午后,季青城与卫昔昭一起去了太夫人房里,说是要一起去拜访一位友人。

太夫人不疑有他,点头笑道:“你们都是在皇上面前行走的人,皇宫都可随意出入,这种小事日后就不需亲自过来知会了,让丫鬟来传句话便可。”

两人笑着感谢太夫人的大度,却也知道,话能这么说,他们却不可当真。

离开季府,两人一起去了卫府别院。卫府在京城有几座别院,都是早些年卫玄默在京城时置办下的产业。

二姨娘所在的别院,地段清幽,院中屋宇由于长年没人悉心打理,已显陈旧。她住在东厢房里。

门外有四个婆子把守着,门上落了锁。

卫昔昭不由喟叹,许氏若是知道今时百般刁难的并非她的仇人……最好还是不要知道,知道的话,她要恨的人可就更多了。

婆子们看到是季青城陪着卫昔昭前来的,皆是有些讶然,随后因为都心知肚明卫昔昭为何前来,行礼后开了锁,无声避到了西厢房去。

卫昔昭走进去,转到里间。季青城则转身到了院外,不想探听她的家事。

不过两日,二姨娘已与往日判若两人。形容憔悴,双眼无神,那在月下端庄婉约的女子,已经逝去,不在。

“二姨娘。”卫昔昭轻唤一声,走到她床前。

二姨娘的视线缓缓落在卫昔昭脸上,慢慢逸出一丝笑意,“大小姐来了?”语声极是暗哑,目光也显得飘忽不定。

“是,有什么话就说吧。”卫昔昭其实有些担心,怕二姨娘的心绪已经混沌不清,从而不知所云。

二姨娘的笑变得嘲讽,“母女都是一样,一样的­性­子,一样的处变不惊。妾身在别院都听到婆子们的闲话了,说是大小姐出嫁时,景王买醉还险些拦轿不让你出嫁。又多了一个伤心人,大小姐似乎并未放在心里。”

“我问心无愧,又何须惊慌失措?”卫昔昭此时倒放心了,还能出言中伤别人,证明二姨娘的脑子是清楚的。

“是啊,你们意气风发,哪里会可怜别人的一往情深付水流。”二姨娘强撑着坐起身来,拿过枕头垫在背后。只是这样的举动,已经令她气喘吁吁。

卫昔昭反问道:“如此说来,二姨娘也曾是一往情深的人了?”

“是啊,只是错付了。”二姨娘语声漠然,“早些年,卫府的夫人本该不是柳姓女子,该是我与大姨娘中间的一个,一个做当家主母,一个做平妻,可是谁能想到,你娘横空Сhā了一脚,你爹又是个无情无义的,局势就此逆转。”

卫昔昭没有接话,静待下文。

“那时的卫将军、季将军,就如今时你的夫君,是多少女子都愿意嫁的如意郎君。我与大姨娘那时放下矜持,托了人到卫府提亲。你爹那时无意娶妻,幸好卫老将军还在世,诸事能替他做主。老将军觉得两家都不错,难以择其一,后来进宫和太后说话提起了,太后就做了个顺水人情,说让你爹将两个都娶进府,正室、平妻不相伯仲。”说到此处,二姨娘摇了摇头,面容现出苦涩,“皆大欢喜的事,谁都是这么认为的。三姨娘则是非你爹不嫁,抵死不从别家的亲事,老将军怕她闹出个好歹丢了­性­命,便做主将她接到府中做妾了。”

卫昔昭暗自吃了一惊。如今这样事事不予计较的三姨娘,竟曾是那样执拗的女子,怕是谁都想不到的。

二姨娘看着卫昔昭,继续道:“眼看着就到吉日,要拜堂成亲了,你爹你娘却进宫面圣,说是二人已有肌肤之亲,请皇上成全。”语声凝滞片刻,才有继续道,“我听说,他们两个是在皇上早朝时去面圣的,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出这等事来,皇上有多震怒,可想而知。若不是太后闻讯及时前去阻拦,你爹怕是会被当场杀掉的。”

卫昔昭面露惊讶,沉吟片刻,问出口的却是:“那时如今的国公爷在何处?”

二姨娘显得很是欣赏的样子,叹息道:“被皇上派出去征战了,那时谁都以为他是不能活着回来了。因为他被困山中,皇上却按兵不动,不予支援——这些本都是皇上严令不许提及的事,我一个将死之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那么我娘……”卫昔昭很是迟疑,犹豫着不知该不该问出口。

“她若想救国公爷,进宫为妃便可,可她没有,却勾引你父亲,让你父亲为她承担了一切。”二姨娘的目光转为怨毒,“她却不想想,别人要怎么活下去!”

卫昔昭无法忍受二姨娘诬蔑母亲的话语,“胡说!我娘不是那样的人!”

二姨娘笑了起来,笑容里含着同情、嗤笑,随后继续自己的话题:“随后,你爹被降职,风光不再——我与大姨娘呢,本该是光耀门楣的婚事,却变成了笑柄,只得做妾。这也就罢了,可因为皇上对你爹娘的痛恨,使得我娘家也惨遭厄运,连一份安稳的日子都求不来。你娘一个人,使得多少人步步为艰,恁地凉薄自私。”语声一缓,她又道,“如今你是不是愈发明白了,我与大姨娘为何事事针对你?”

“可是,可是这一切都是我爹爹的选择,你们记恨我娘又所为何来?”卫昔昭说着也意识到了,这种话对于一些人来说,是对牛弹琴,不如不说,叹一口气,问道,“我来你就是要说这些么?”

“自然不是。”二姨娘语声虚弱了几分,“我只是想求你,求你善待昔晴、昔晧。你说的也对,追根究底,我的确是该只恨你爹,可你娘若是一丝差错也无,我与大姨娘又何苦如此痛恨她——我们两家的娘家人,是因为柳氏才没落的啊!我们两个是什么,是家门的灾星啊!”她眼中弥漫起了雾气,过了许久才平静下来,“你是聪明人,应该能够看出,我不似大姨娘,并没将前尘旧事告诉膝下儿女,所以昔晴、昔晧对你还是尊敬有加的。你不要记着我的不是,只顾念着手足情分,你、你帮帮她们,让他们的路更平顺些,好么?”

卫昔昭看着她的眼睛,研读许久,慢慢点头,“好,我答应你。”

二姨娘身躯前倾,恳切地道:“你、你能不能发誓?发誓善待他们,好么?”

“好,我发誓。”卫昔昭其实心中很是无奈,誓言又有什么用呢?前世莫兆言也曾发誓要一世相守,可他兑现了么?没有。可二姨娘相信这个,她也只得成全,只是心里还是对她诟病母亲的话不能释怀,小小将了一军,“要我指天发誓也是容易的,只是,我为何要如此?我凭什么要帮你?你又还能帮我什么?”

二姨娘却是真的还有后招,缓缓地道:“我还有一件要事告知与你,关系着你日后在婆家的安危。你想知道的话,便以你爹的安危发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只看你想不想知晓。”

要自己发誓,原来也要按照她的想法行事。二姨娘即便在将死之际,也还是要令她左右为难。

会是什么事呢?

☆、第103章 惜

卫昔昭审视二姨娘多时,能够确定她并非诓骗自己。缓缓抬起手来,张了张嘴,竟出不得声。毕竟是要用父亲的安危发誓,多少都让她为难。

二姨娘对卫昔昭的反应半是忐忑半是安心。忐忑是害怕卫昔昭不敢发这样的毒誓,从而令她一双儿女失去一份保障。安心则是因为她深信因果报应,所以相信誓言不可违背,一旦违背,必遭天谴。

听到卫昔昭一字一顿起誓之后,她绷紧的心弦终于得到抚慰,身躯无力地向后,之后,便是一番剧烈的咳嗽。

二姨娘寻到放在枕边的一方帕子掩住嘴,另一手则示意卫昔昭不需忌惮,“是……是这两日服的毒……又染了风寒……不会殃及你……”

卫昔昭则是清晰地看到了二姨娘手中的帕子被一口鲜血染红了,她的额头也已出汗,显得极是痛苦。许氏给二姨娘用的是什么毒?她要挨到什么时候才算结束?此时在看的,是一个濒临死亡的人……

二姨娘的咳嗽声却是越来越剧烈,以至于惊动了回避到西厢房的几名婆子。

婆子们分别走向东厢房,到了门口,又迟疑着停下了脚步。

季青城见状,阔步走进东厢房居中的房间,转身走向二姨娘所在的寝室,到了屏风外,聆听片刻,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听到了卫昔昭的语声:

“要怎么样你能好过一点?”

二姨娘摆了摆手,看着卫昔昭递给自己的丝帕,眼中有了一丝笑意,“若是……若是淬了剧毒的……我也就接了。”

卫昔昭有些茫然地收起了丝帕。是啊,二姨娘此时最需要的不是谁的关心,是一个快速了结的法子。

二姨娘的咳嗽声终是停了下来,对卫昔昭招了招手,“我要告诉你的是……”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屏风下的那双黑白皂靴,微笑着转了话锋,“大小姐果真是有福气,将军竟害怕妾身会伤了你。”

卫昔昭回身一看,知晓了原由,和声道:“将军稍等片刻,妾身再说两句话便出去了。”

季青城闻言,缓步出门。果然,片刻后,卫昔昭出来了,只是神­色­分外茫然,脚步也是虚脱无力。

“怎么了?”季青城上前去,携了她的手。

卫昔昭如梦初醒,“没、没事。”

“告诉我。”季青城正­色­看着她。

“是……”卫昔昭对上他关切的视线,抿­唇­绽出一朵笑容,“是有些生气,二姨娘对我娘亲出言不逊,可她是将死之人,我硬是没法子计较,心里有些憋闷。”

“果真如此?”这次,轮到季青城疑心了。

“的确如此。”卫昔昭无奈地笑了一下,“任是如此,我还要善待她膝下一双儿女,因为我已经发过毒誓——你说我生不生气?”

“竟是这般厉害的人物?”季青城不由失笑,“原以为已无人能欺负到你头上了。”

卫昔昭稍嫌沮丧地蹙眉,“可不就是,我也曾这样认为,今日却吃了哑巴亏。”之后有些不满地看着他,“要怪你,你随我前来,我便忘了谨慎处事了。”

“又是好心办了坏事?”季青城笑着引她走向门外,“回去我再给你赔礼。”

卫昔昭笑着点头。上马车的时候,见小九进了院子,她猜测着应该是去警告别院那些下人了——这回事,如果传到许氏耳朵里,总是不好。

回去的路上,卫昔昭分外慵懒地依偎在季青城身边,双臂环着他,喟叹道:“若是一直这样走下去,走至地老天荒,该多好。”

“是,若能一直陪着你,一日也不分开,该多好。”季青城揽紧了她,低头索吻。

卫昔昭缓缓侧开脸,把脸埋在他肩头,忽然脆弱,语声万般伤感:“青城……”

“嗯?”

“不想让你走。”说完这一句,她就话锋一转,“早些回来,一定要早些回来。”

他下颌摩挲着她的脸颊、丝发,“有时候,真想带着你远走天涯,把这一切都放了、忘了。”

“如今不能,以后会么?”

“以后会,以后我只听你调遣。”

她这才漾出了笑。

有时候,卫昔昭想,自己和他,其实是最该知足的人。清醒的爱着,清醒的珍惜着,如此风月,一日其实便是天长地久。而许多人,一生连这样的一刻都不能够拥有。

此生,她没有辜负谁,也没被谁辜负。

是他让她明白、做到了这一点。

所以,他才是她漫漫长路之中最在乎的人。

回府之后,太夫人那边过来人传话,请季青城过去。

季青城落座后,太夫人便黯然道:“方才安乐公主又过来了,说了些气话,随后又说了你去往西域的千般凶险,我这心里着实难过。”

季青城淡淡应道:“娘,您不需听她危言耸听。”

太夫人沉吟片刻,又正­色­道,“你就不需瞒我了,轻重我已有了数。若你此去不能回来,而昔昭又不能怀上你的骨­肉­,这可如何是好?你也晓得,你爹最是看重你,也只有看到你,才有笑脸。不如……你再添两房妾室,如此……总能有一个能延续你的血脉,为你开枝散叶——不要怪我无情,正是因为想得长远,我才出此下策。”之后长叹一声,“若是好歹有些胜算,我也不至于未雨绸缪。”

季青城目露惊讶,沉默片刻,缓缓起身,“昔昭不是一定要嫁入季府,她可以嫁入更高的门第,可她没有。我如今能给她的,也只有这些时日的不辜负。娘,您若认定我此去不能回来,那么,就让我走得好过一些。”

“可是……”太夫人抬眼去看,黑­色­身影已经步出房门。良久,她又是一声长叹。

季青城回正房之前,去了后花园的杨柳畔,与父亲倾谈多时。

晚间去请安之前,季青城被新来的管家乔楚请到了外院,说是有要事禀明。卫昔昭便先一步去了太夫人房里。

一进门,卫昔昭看到那一幕,颇为惊讶——

三爷季青坤腻在太夫人身边,似个撒娇的小孩子一般在央求什么,而太夫人脸上则是一脸宠溺而没奈何的笑。

卫昔昭想着,这情形若是出现在卫府,父亲恐怕是会把儿子的腿打断的。之后,便弯了­唇­角,迟疑着停下脚步。

“昔昭,快过来。”太夫人一面笑着招呼着,一面将季青坤推开,“青坤是家中最小的,儿时又体弱多病,被我惯坏了,今日便让你看笑话了。”

“母慈子孝,是您的福气。”卫昔昭款步走过去,屈膝行礼。

“来,”太夫人起身携了她的手,拉她坐在大炕上,“这手可是有些凉,怎么不多加件衣服?”

卫昔昭赧然一笑,“来时还不觉得冷,让您挂念,是儿媳的不是。”

“青坤若是有你或青城的一半,我也知足了。”太夫人看了看小儿子,一脸无奈。

卫昔昭笑着,没有接话。

这时,三夫人捧着一海碗羹汤走了进来,笑盈盈放在桌上,道:“娘,这可是儿媳亲手做的,等会儿您可要多喝一碗。”

“好好好。”太夫人的语声柔得似要化出水来。

卫昔昭并不羡慕三夫人得太夫人的喜欢,亦是无意学着她的样子讨好。是没有那个心情,也是没有那个­性­子。在这府里,只要尽到本分、不过不失就够了。

季青城前脚进门,二爷与二夫人也来了。一家人用罢饭,太夫人留下了季青城和卫昔昭,问了问明日回门要带的东西,又做主添了几样,这才让他们回房。

夫妻两个今日都有些累了,早早歇下,卧在床上,季青城看书,卫昔昭窝在他臂弯里,偶尔扫一眼枯燥的兵书。

季青城的手,隔着衣袖亦是准确无误地落在她那颗红痣所在的地方,无意识地摩挲。

卫昔昭抿嘴笑着,拉起衣袖,自己看了看,那块肌肤通透白皙,没有任何不同。随后,她夺下他手里的书,抬眼看着他,“知道怎么能让红痣现身么?”

季青城自是摇头。

“我也觉得奇得很,只要喝几杯酒,红痣便会出现,而平时就不见踪迹。是飞雨帮我弄的,也问过她,她说是在民间无意得知的,也不是很清楚到底是怎么个原由。”

季青城这才知道,她是如何度过了被萧龙淇揭发的那一关。“你这丫鬟,着实伶俐。”他赞道。

“是啊。”卫昔昭蹭了蹭他挺直的鼻梁,“日后,我身边的丫鬟,你都要帮忙找个好婆家。”

“那是自然,对你好的,我都会善待。”季青城侧了脸,­唇­滑过她的脸颊,到了耳后,细细亲吻。

卫昔昭呼吸急促了些,“你对我最好,也、也要善待你自己。”

“你也是。”季青城撑肘看住她,“日后遇到什么事都是一样,不要委屈自己,记住了?”

“嗯。”卫昔昭眨了眨眼。

他依然修长好看却变得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她的­唇­瓣,缓缓俯下头去,焦灼地吻住。

白绫亵衣,衬托着他墨染般的发、古铜­色­的肌肤。

依然是初见洁净倾城的容颜,只是凝聚着沧海深情,丝丝温柔汇聚,素冷不再,如春风数度。

依然是初见深邃犀利的星眸,只是燃烧着点点光火,流转灼人风华,来自他心底,并不遥远。

他的温柔、激烈,只属于她。

从来没想过,初见时他的轻轻一笑,会让她心动一世。

怀里的人儿紧紧拥抱着他,大红锦被、大红亵衣衬托之下,彰显着她无双的清丽出尘。

在众人间遗世**的女孩,此时丝丝妖娆,将他缠绕。

在何时亦冷静自持的女孩,此时寸寸妩媚,令他沉醉。

她的风情、妖娆,只属于他。

如果没有她,这万丈红尘,该有多寂寞。

浓情、缠绵,暖了夜­色­。

入眠时亦是紧紧相拥,亲密无间。

——

第二日一早,季青城陪卫昔昭回卫府——如今的大将军府。

许氏与卫昔昭见了,淡淡言笑,都没刻意做出分外亲近的假象,待彼此一如往常。

卫玄默与季青城这两代俊杰见了,相视一笑。

许氏从头到尾的言行,都不似卫昔晽三朝回门之日。对待卫昔晽,她是做样子也好,带着几分真心也罢,是真正地叮嘱、劝诫了多时,生怕以往直来直去的三小姐做出有损卫府脸面的事来。

而对于卫昔昭,许氏能说什么呢?自心底,很多时候她都觉得,卫昔昭比她懂的事理还要多。没有往日的卫昔昭,便没有如今这大将军府里知书达理的夫人,她比谁都清楚这一点,自然,因为卫昔昭吃过多少亏、摔过多少跟头,也是比谁都算得清楚。

如今卫昔昭给她留下了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卫府,使得她成了龙虎将军的岳母,往日那些纠葛,她是真想慢慢淡忘。与一个人交好,总比时时与一个人相互为难要来的自在。况且,季青城是谁?是她夫君日后要在沙场作伴的人,来日若扬名立万,官爵怕是不会低于卫玄默。

她仍在双十盛年,心却已老了,只想安然度日。

几个人坐了一盏茶的时间,卫昔晽回来了。

“大姐!”卫昔晽刚走进院落,声音便已传入室内。

卫昔昭对许氏和卫玄默璀然一笑,起身迎了出去,“昔晽!你……你们怎么回来了?”之所以说你们,是因为卫昔晽身后还跟着卫昔昀。

“今日没什么事,就过来了。大姐,你过的好么?”卫昔晽的笑容分外明丽。

卫昔昭嫣然一笑,“很好啊。”

卫昔晽对卫昔昀摆摆手,“你先去房里,我与大姐说说话。”

卫昔昀恭声应是。

卫昔晽这才道:“她这几日心口疼,要死要活的样子,只有大姨娘知道怎么照看最妥当,我就命人把大姨娘接到了王府。”说着眸光一沉,“谁承想,她刚好了一点,大姨娘就动辄打骂她,我让大姨娘回来,大姨娘却不依。今日我便趁着要回府见你的机会,带着她和大姨娘一起回来了,正好也把那泼­妇­丢在府中,不让她跟回去了。”

“是这样啊。”卫昔昭有些好奇地道,“那些日子听说你给昔昀立规矩,如今看来是相安无事了?”

“是啊。”卫昔晽拉着卫昔昭到了角落,声音又低了几分,“她后来受不住了,才与我说了实话,原来都是大姨娘做的孽。她们两个流落在外的时候,大姨娘险些将她嫁给一个江湖中人,她……她原本不是中意将军……中意姐夫么?自然是死活不依。之后大姨娘就又逼着她给自己找个好门第嫁了,到了京城之后又威胁她,说她若是不设法嫁入王府,便将她送回府中。”语声一缓,又解释其中的细节,“我派人去查了,要把她嫁给江湖客的事是真的,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的。”

“是么?”卫昔昭只是漫应了一声。

“那次安乐公主去的事,她也说了实情。”卫昔晽见卫昔昭不以为然的样子,神­色­有些焦急了,急于澄清自己今时的转变,“安乐公主威胁她,说若是不尽力相助,便会派人去取了姐夫的­性­命——她也是担心姐夫安危,又知晓你有免死金牌在手里,觉得左右出不了什么事,这才做了那等傻事。”之后,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住卫昔昭,“大姐,我们姐妹都是千辛万苦才嫁给意中人的,情急之下为意中人什么傻事没做过?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是,是。”卫昔昭缓缓笑了起来,声音略显呆板地应着声。

卫昔昭觉得,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日后不论她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会得到卫昔晽的原谅。而可悲的是,同样的,卫昔昀不论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只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也能得到卫昔晽的谅解。

毋庸置疑。

也许,在卫昔晽的眼中,如今早年丧母的大姐、今时被生母虐待的二姐,是一样的,一样的可怜人。

她觉得头疼。

如果一切只是她无法相信卫昔昀而生出的不能信任,那么自己就只能保持缄默。

而如果一切都只是大姨娘和卫昔昀做出的一场戏,那么自己又能说什么?最主要的是,证据在哪儿?她怎么让卫昔晽相信自己的直觉是正确的?

即便是说出大姨娘和母亲、卫昔昀和自己之间的恩怨,卫昔晽又凭什么相信卫昔昀对她是心存歹念的?因为和她并没有直接的关系,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相­干­的恩怨纠葛。

“我们去房里和父亲说说话吧。”卫昔昭携了卫昔晽的手,却很是无力。

卫昔昀此时已经坐在许氏一旁,眼观鼻鼻观口,很是安分。

如今有自己在场,卫昔昀又已做了燕王侧妃,她除非疯了,才会做出什么不合礼数的行径。

日后想找出卫昔昀的差错,怕是难上加难了。况且,日后相距甚远,又从何揭穿她虚伪的表象?

到此时,卫昔昭自己的思绪也陷入了混乱,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也许,卫昔昀与许氏大同小异想安于现状也说不定的。

可心绪就这样急转而下,低落起来。

得了空闲,卫昔昭去外院见了卫昔晧。

卫昔晧第一句话就问道:“大姐见过二姨娘了?”

“见过了。”卫昔昭从容说出早已编织好的谎言,“她爱子心切,生怕恶疾传染了你,才如何也不肯见你。她见我也没有别的事,只是要我日后不要与你和昔晴生分了,我们手足之间相互有个照应。她是一番好意、一番苦心。”

“她……她病得竟这么重了?”卫昔晧眼睛微湿,“不过几日的事,我都不晓得她是怎么染了恶疾的……昔晴那日跟我说她忽然间发了病,我到此时都还似做梦一般。”

“我晓得你的心境。”卫昔昭安抚地轻拍他的肩头,“我几年前丧母之时,又何尝能够相信,也总以为是在做梦。昔晧,你日后好好习文练武才是正经,不要辜负了二姨娘的一番寄望。你我只是比寻常人早一步面对这些生离死别,看开些,知道么?”

“我、我都明白,什么都明白,可心里还是难过。大姐……”卫昔晧语声哽住,说不出话了。

“都会过去的。”卫昔昭看着少年泪湿的双眼,一时间很是不忍。不论如何,他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见过卫昔晧,卫昔昭单找了卫玄默说话,恳求道:“爹,若是可能,您带着昔晴、昔晧去见见二姨娘,如此,她们心里的疑影儿才能消散,否则,日后恐怕府中还是不得安宁。这件事,谁都不能做,只有您带他们去,才合情理。我也是经历过这种事的,实在是不忍他们连二姨娘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也许,只有二姨娘才能使得兄妹两个安下心来,只为日后筹谋,而不是一味追究前尘旧事。

卫玄默显得很为难,“只是……”

“您放心,二姨娘当着您的面,不会说什么您不爱听的话的——虎毒不食子,为人母的,像大姨娘那样的,终归是少数。”这是卫昔昭的心里话。即便没有父亲在场,二姨娘恐怕也会自圆其说。她如今只是一个将要离开人世的挂念子女的可怜又可悲的母亲,不会再让上一代的恩怨影响下一辈。而卫昔晴与卫昔晧日后与自己究竟能不能亲和相待,在日后多多考量就好。

“好,我答应就是。”卫玄默颔首,淡淡一笑,“若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我会命冯喜去知会你,你、你日后就离他们两个远一些,知道么?”

卫昔昭笑着应道:“女儿一切都听爹爹安排。”

卫玄默无奈而宠溺地笑了。她的女儿,如今怕是已不是任何人能够安排的人了。

做完这些场面上的正事,季青城与卫昔昭去往卫昔昤房里说话。

那个小丫头,是夫妻两个都喜欢的。

“嗯……”卫昔昤犹豫了一下才唤道,“姐夫。”

“这么个叫法最是悦耳。”季青城清朗地笑着,将卫昔昤抱了起来。

“方才我想去正房,可|­乳­娘说我等在房里就好,就没过去。”卫昔昤一本正经地打量着他,“姐夫,你怎么变得这么黑了?不好看了。”

卫昔昭先一步忍不住了,轻声的笑起来。

季青城也是一本正经地反问卫昔昤:“照你这样说来,你大姐嫁我是嫁错了?”

“不是不是……”卫昔昤连连否认,“我是觉得,姐夫黑了,让人心里不好过。姐夫是不是吃了很多很多的苦?”

“没有,没有你大姐辛苦。”季青城笑着看过卫昔昭,又询问道,“如今在府中过得舒心么?”

“自然舒心啊。”卫昔昤漾出童真的笑,“大姐、大姐夫、三姐和三姐夫都对我很好,所以没人敢欺负我了。”

“那姐夫就真放心了。”

卫昔昭觉得,季青城是真的很喜欢“姐夫”这个称谓。

是啊,称谓变了,意味着他融入了卫府,融入了她的生命,完完整整的。

两个人整个下午都留在卫昔昤房里,直到不得不动身的时候,才掐着时辰回了季府。

路上卫昔昭其实有些心酸。如果,母亲还在,能看到自己如今与季青城的甜蜜美满,她该是何等的愉悦?

可惜,不在了。

母亲早已放下了一切,离开了尘世。

即使不舍,即使深爱,还是放弃了。

细想想,母亲的放弃应该是疲惫至极之下才有的吧?

如果要她每日每月每年都要过眼下这种与至亲至爱离散而辛苦的岁月,她恐怕也难以长久支撑。而她不管怎么说,还有希望,而母亲呢?即使自己是她的希望,恐怕也不能成为支撑整场人生的勇气。

卫昔昭摇摇头,强迫自己与季青城闲话家常。很多事是不能总费心斟酌的,那样太累了。

回到季府,太后宫里的太监已经在等。

两人换过衣物,又即刻进宫去见太后。

太后心情很好,对两人道:“哀家已经和皇帝说过了,明日要出宫散心,由昔昭作伴,青城护驾,三日后返回,你们可有异议?”话到末尾,已是忍不住笑意。

两人斟酌片刻,便意识到了太后的良苦用心,齐声谢恩。

“好了,好了,就是这点事。原本是太监就能告知你们的,可哀家就想看看你们此时欢喜的样子。”太后语声戏谑,“快回去准备吧,明日一早便来宫中。”

两人齐声应是,挂着愉悦的笑离开。

第二日,太后被宫女、太监、大批大内侍卫簇拥着出宫。说是去宫外散心,却是直奔云居寺而去。

半路,太后唤季青城与卫昔昭到了近前,“你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游玩吧,哀家有这么多的侍卫守在左右,任谁也不敢造次。”说着,笑容隐去,“哀家是不忍心,不愿意看你们新婚燕尔还忙忙碌碌的不得清闲。日后青城回来,也不知是多久之后了。”又叹息着挥挥手,“快去吧,人活着皆是如此,欢悦时少愁苦多。惜取今朝,日后也自在。”

这就远在夫妻二人的意料之中了,沉吟片刻,才谢恩离去。

☆、第104章 月光倾城

秋­色­之中,容­色­倾城的男女策马驰骋,逍遥自在。

累了,便席地而坐,共赏斜阳。

手,是一直握在一起的。

闲谈时,卫昔昭问道:“燕王是不是去了军中?他会与你一起出征么?”

“不会。”季青城回道,“他如今与两位大臣代为统兵,等大军汇合便会回到京城。他若随军出征,皇帝是如何也不会答应的。”

卫昔昭漫应一声,想着这样还好,萧龙渄心思缜密,那么卫昔昀在他眼皮底下,总是闹不出什么事的。

于是便又想到了卫昔晽,颇觉烦恼。

“日后,不论什么事,你都可以交给乔楚去办。他协助你之余,也能保障你的安全。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只需跟他走。”季青城眼中现出不舍、落寞,“偶尔我会想,娶你到底是对是错。”

他是不是也察觉出了上一代人的恩怨纠葛?是不是也知道她因为母亲生前诸事而面临着诸多潜在的危险?大抵是的,否则就不会找到乔楚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沉默片刻,卫昔昭微微笑道:“是对,不需怀疑。我即便过得辛苦些,也好过你不在身边的孤苦无依。青城,如果我连你都能失去,那么这世间也许就没有我不能面对的事了,可是同样,若失了你,这世间也许就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了。再活下去,不过是尽儿女孝道。你娶了我,我是你的妻,心里才会安稳,才不会觉得没有寄望、没有盼头。”

季青城在笑,却是笑得分外伤感,“此生,我是注定要亏欠你了。即便日后宠你上天,也是无从回报你此时的付出。”

“你别丢下我就好,如此就是不亏欠。”卫昔昭笑着摸了摸他的脸,“不说这些,我们去找客栈歇下吧。”

“不必。”季青城笑道,“我在京城郊外有一所宅子,是前两年置办的,府中人不知情罢了。”

“你这是什么习惯?”卫昔昭失笑不已,“你在龙城也有一所宅子。”

“我想走到何处都有自己的住处,如此才自在。”季青城笑着起身,拦腰横抱起她。

卫昔昭失声惊呼,随即就笑了起来。

是这样喜欢,喜欢这样的他。

三日光景,放纵着感情,放纵着身体。不想错失每一刻的相聚。

可在欢愉之时,时光就会变得分外迅捷,似是转眼间,就该回去了。

人在尘世,哪里做得成神仙。

回府之后,季青城与卫昔昭各行其是,一个忙于为妻子事事处处安排周到,一个忙于为夫君准备出征时要带的衣物。

离京之前的两日,皇帝召季青城、卫玄默、宁王等人进宫,共同筹谋战事,废寝忘食。

季青城离宫之前,百万雄师已经汇合,只等一声号令,出征西域。

终是要走了。

不知这次离别会是多久。

季青城回到府中,已不能停留多久。

阖府上下都聚在一处,等着为他送行。只一个季允鹤,还是没有露面。

出正房之前,卫昔昭将亲手做的战袍交给季青城,笑容平静,“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你在外照顾好自己。”

季青城知道妻子是碍于如今的身份和等着送行的人强行克制着情绪,也不多言,“我会的。”

卫昔昭款步走在他身侧,与众人一直送他到府门外。笑容挂的太吃力太久,以至于令她觉得一张脸都僵硬了。

目送他的身影渐行渐远,卫昔昭慢慢转身,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支撑着自己回到正房。

“夫人……”飞雨、沉星走到她近前,不知如何能安慰。

卫昔昭万般疲惫地坐在三围罗汉床上,僵滞片刻,忽然将脸埋在双手之中,不出声的哭泣,身形微微颤抖着。

飞雨、沉星别开了脸,片刻后,满脸是泪。

许多日子,卫昔昭过得神思恍惚,始终犹如大梦未醒。只是近乎麻木地做着自己的分内事,每日晨昏定省,处理府中杂事。太后召见过她几次,见她又明显消瘦了几分,很是不忍,谆谆叮嘱,要她好好将养身子。

分别这回事,之于相爱的人,是永远不能习惯的。

她想念夫君,想念父亲。

因为嫁入季府,都没能去送送父亲,亦是她深以为憾的一件事。

季青城走的时候,天气已经有了寒意,下过两场雨之后,树木纷纷黄了叶子,又翩然凋零。冬日,就这样来了。

这日一早,卫昔昭翻看着账册,见账房支出去一千两银子,事先竟没人向她通禀。眼中便有了几分寒意,声音也是一沉:“怎么回事?一千两银子,在你们眼中是小数目?”

几位管事妈妈看了夫人的脸­色­,只觉得比外面的天气更让人觉得冷冽,便有人慌忙回道:“是、是三爷亲自去账房拿的银子。夫人想来是有所不知,这种事并非少见。”

“我有所不知,你们便能如以往一般么?如今是谁在主持中馈,你们还没分清楚么?”卫昔昭合上账册,丢在一旁,“三爷拿银子去做什么了?何时归还?”

管事妈妈齐声道:“奴婢实在是不知道。”

“不知道?”卫昔昭冷冷一笑,“那你们知不知道鼻子下边长的是嘴?知不知道嘴是用来说话、问话的?”

从未有过的冷冽态度,吓得几个人连大气也不敢出。谁都看得出,夫人并非刻意立威,是自心底恼了。如此清丽娇弱的女子,一旦冷下脸来,竟是让人自心底恐惧。

“去问,问名原由再来通禀。”卫昔昭端茶送客。

她情绪其实很糟糕,随时都想发火,也无意和谁遮掩这一点。

之后,卫昔晴过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放衣饰的长方形盒子,进了厅堂,便笑盈盈打开来,取出一件雪兔毛斗篷,“大姐,这是母亲要我送过来的。母亲说您穿这质料、颜­色­的斗篷最是好看。”

雪兔毛的斗篷。

卫昔昭接到手里,细细抚摸着,忽然仓促地别开脸去,手滑过脸颊,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沉星,妥当地收起来,改日回卫府,记得提醒我穿上。”

沉星轻声称是,弯腰拿起斗篷的时候,有晶莹的泪珠掉落在纯白毛料上。她记得,去年小姐穿着这样一件斗篷的时候,被侯爷紧紧抱在怀里,无声哭泣。而今年,侯爷成了将军,小姐成了夫人,今年的冬季,将军没办法再陪着夫人度过漫长严寒了。

卫昔晴将主仆二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吃了一吓,实在不知自己怎么就勾起了她们的伤心事。

卫昔昭这才转头看向卫昔晴,自嘲一笑,“我偶尔就似个疯子,你别理会,快坐下喝茶,暖暖身子。”

卫昔晴松了一口气,不是针对自己的就好,也就故作什么都没发觉,盈盈笑着坐在一旁。

卫昔昭问道:“你们都还好么?”

“还好。”卫昔晴斟酌片刻,娓娓道来,“父亲出征之后,母亲就将我与五妹安置到了正房,与她同住。她说府里没了大小姐,太过沉闷了,让我们姐妹两个做做伴。五妹今日也闹着要来,可她有些咳嗽,我怕她走这一趟会病倒,便劝住了,想等过几日再与五妹一起前来。家中都好,大姐放心吧。”

“如今只有你与五妹两个,她平时若是做错事说错话,你只管将帐记到我头上。”卫昔昭笑道,“我也不瞒你,总是觉得她可怜兮兮的,就想着你能与她亲近些,彼此终归是个伴儿。自然,五妹若是真做了什么犯浑的事,你也不需替她遮掩。”

“大姐放心,五妹长了一岁,愈发懂事了。我也是,知道轻重了。”卫昔晴略显惭愧地道,“以往我不懂事,对待比自己小的人又没什么耐­性­,偶尔会欺负五妹。如今是不会了,会与五妹好生相处。”

“你在大事上知晓分寸,这些小事其实也不需我多言。”卫昔昭又自嘲地笑了起来,“我是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对与不对,你别放在心上。”语声停顿片刻,想起一件事来,“你与昔晧,可去见过二姨娘了?”

“见过了。”卫昔晴神­色­立时黯然许多,眼眶红了起来,“怕是……怕是熬不了多少时日了。”

卫昔昭不由叹息一声。

“大姐……”卫昔晴起身到了卫昔昭身边,蹲下身去,握住了卫昔昭的手,“二姨娘说,她把我和昔晧托付给大姐了。大姐,日后我便只有你能依仗了。”语毕,眼泪一滴滴掉落在卫昔昭的衣襟上。

卫昔昭不忍地抬手帮她拭泪,“别哭,别难过。”反手握了她的手,眼中也有了泪光。不知为何,如今看不得人掉泪哭泣,看到就没来由地鼻子发酸。

卫昔晴觉得卫昔昭的手细瘦,骨骼分明,再抬眼细看,已是下颌尖尖,不由哽咽道:“大姐,你也要保重。你总这个样子,我更觉得惶恐了。”

“我不是好好的么?”卫昔昭温言安抚道,“放心,我有一日如今的光景,便不会忘了家中人。都是父亲的儿女,只要没有大的过节,我们都该相互扶持。”

这话中深意,卫昔晴是明白的。她的大姐不会轻易去计较别人一时过错,只有屡教不改的如二姐那样的人,才是她一生都难以原谅的。由此,心里终于踏实了几分,不再惶惑不安。

中午,卫昔昭留卫昔晴一起吃过饭,才不再挽留,亲自送到垂花门外。

管事妈妈去了半日,竟没个回音儿,直到到了傍晚,才有人来回话:“回禀夫人,三爷已将取走的一千两银票如数送回了。”

卫昔昭挑了挑眉,也没再说什么。

照她推测,应该是太夫人替三爷堵了这个窟窿。

太夫人有私房钱贴补她的小儿子,她卫昔昭可舍不得用那么多银两去给别人填坑

而这等事不是她大事化小甚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解决的事,那样只会害得自己日后不好做人。倒不如在初时就冷下脸来摆出态度,日后也能防微杜渐。

第二日,皇帝宣卫昔昭进宫。

发兵收复西域之后,萧晨逸总是神采奕奕的样子,心绪明朗,来自于对宏图霸业的期许盼望。

卫昔昭走进养心殿的时候,发现萧龙渄也在场。

“你们两个,随朕走走。”萧晨逸笑着丢下奏折,起身走出大殿。

卫昔昭与萧龙渄跟在后面,用眼神交流心绪。

看了看早开的梅花,萧晨逸带两人到了西暖阁,兴致愈发地好,“来,你二人都是对弈高手,今日便陪朕打发闲散光­阴­。”

卫昔昭暗自腹诽:原以为是有什么事情呢,结果却是来陪他消遣。他是只需等着前方战报,大抵无事可做,却不知她主持中馈也是很忙的。

是,自从夫君被皇帝支配去了最是凶险的战场,卫昔昭心里就生出了深重的怨怼。收复西域自然是应该的,可也不该是抱着让百万­精­兵非生即死的念头,完全可以从长计议,另辟蹊径,不需要用这样铁血狠辣的手段。

卫昔昭静不下心来,倒也好,­干­­干­脆脆地连输三局,落得个清闲,在一旁观看那对父子对弈。

两人得以脱身离宫之时,萧晨逸却又吩咐道:“明日继续前来。”

卫昔昭暗自叹息一声。

“昔昭明日有事么?”萧晨逸发现了她不是很情愿的样子。

“是……是……”卫昔昭故意显得很为难的样子。

“你要忙的,左右不过是府中小事,出嫁前便能打理卫府之余进宫,出嫁后就不能了么?”萧晨逸毫无保留地拆穿她只是不想来的念头,好在脸­色­很是温和,末了更是戏谑道,“明日你一早便前来,先去陪陪太后。”

卫昔昭觉得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却也只能恭声应是。与萧龙渄一起漫步出宫的时候,闲闲交谈几句。无意一瞥,看到萧龙洛的身影。许久没见到萧龙洛了,只觉得他比以往多了几分冷漠、­阴­霾。

萧龙洛在萧龙渄面前,从来是没个好语气好脸­色­的,这次,更是对卫昔昭也冷了脸,“你们两个怎么到了一处?”

萧龙渄亦是针锋相对:“这也是你该问的么?”

萧龙洛冷哼一声,凝了卫昔昭一眼,语气一时间改不过来,仍是**的,“季府不给你东西吃么?瘦成了这副样子!”

卫昔昭啼笑皆非,好在萧龙洛冷哼一声便快步走开了。

萧龙洛的神­色­这才恢复了温和,“对你倒还是一番好心。别计较他的冷脸,从小就是这副样子。”

卫昔昭释然一笑,“景王的­性­情的确是急躁一些。”

晚间回去,给太夫人请安的时候,卫昔昭提了明日还要进宫面圣的事情。

太夫人温声道:“既是如此,你就将府里的事分派给你身边的丫鬟、管事,前院新来的管家也是个勤快能­干­的,不要太辛苦了。”说着,带着怜惜拍拍卫昔昭的手,“你也得注意自己的身子,如今瘦得一阵风便能吹走似的,来日青城回来了,该是怎么个心情?”

“儿媳谨遵教诲。”卫昔昭扶着太夫人走向桌案,随后与二夫人、三夫人一起摆饭。

太夫人拿起筷子,摆了摆手,“你们各自回房用饭去吧。”

三个人应声退出。

自从季青城走后,二爷、三爷和冯姨娘来太夫人房里的时候就少了,一家人总也不能聚到一桌,太夫人索­性­就让各房分开来用饭。

晚间,卫昔昭和沉星、飞雨等人商议着,将手头的事分派了下去。其实以前在卫府也是如此,她平日处理的只是些管事拿不定主意的事情。而到了季府,不好短短时日便撒开手让下人去做。此时卫昔昭觉得,皇帝无意中倒是帮了自己一点小忙。

第二日再见到萧晨逸,他已无昨日的好心情。

一名大内侍卫进到殿中,萧晨逸便问道:“可有消息了?”

侍卫很是惭愧,“启禀皇上,这些时日马不停蹄地寻找,竟是一点线索也无。”

“难不成他长翅膀飞走了不成?”萧晨逸语声一沉,“继续,继续找,找到便将他送到天牢去。”

侍卫诺诺称是。

难不成是宫里的人跑了?谁会有那么大的胆子?皇权之下莫非王土,能跑到哪里去呢?

萧晨逸这次也没瞒卫昔昭,侍卫退下之后,道:“是朕的五皇子,竟掩人耳目逃走了。这些日子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哼!”语毕,缓缓呼出一口气,极是恼怒。

卫昔昭没敢接话,心里却道:若不是你冷血无情,亲生儿子怎么会受不住被囚禁的日子而跑掉?该!

五皇子萧龙泽——他的两个弟弟都已被册封为王,他却还是被囚禁的五皇子,跑掉是人之常情,不跑才太窝囊了。

萧龙渄过来之后,萧晨逸将一批奏折推给他,要他帮自己处理朝政。对于卫昔昭,萧晨逸只是让她选一本书阅读,偶尔给他们父子两个上一盏茶便可。

卫昔昭忽然明白皇帝为何召她和萧龙渄在左右陪伴了——皇帝知道,卫玄默、季青城都与萧龙渄走得近,自然是赞同萧龙渄继承大统的,于是他就做出看重萧龙渄的样子来,想通过自己与父亲、夫君的书信来往,让他们安心。

好深沉的心机,竟做得这样不露痕迹。如果自己只是个寻常的十几岁的女孩,平日里不是多思多虑之人,如今还真是无从明白其中原委,怕是少不得会在心中提及。

只是很可惜,她在新得的这场人生之中,每一日对每件事都要放在心里思量一番的。

皇帝这样做,怕的是什么?是不是怕战捷之后,萧龙渄与前方将帅联手架空他手里的皇权?如果萧龙渄真有那份心思,而皇帝又在这时就开始担忧,那么……

卫昔昭心头一惊,很是担心萧龙渄日后的运道。

他的父亲,太可怕了。

谁能斗得过这样一个高高在上城府极深又无情无义的人?

而之后,就是开始担忧父亲,担心季青城。

党争就如一场赌局,一旦押错注,日后新帝登基,怕是会不择手段地报复曾经与他作对的人。

要怎么样才能避免这样声势浩大的一场灾难。

连续多日,卫昔昭都在为这些推测忐忑甚至惶恐,因为每日都会被传进宫里,面对着那对父子,想转移心绪都是不能。

终是有一日,皇帝离宫去检视工部建造的一座避暑行宫,卫昔昭不必再万般谨慎的面对皇帝。

她抽时间回了趟卫府。

许氏正和卫昔晴、卫昔昤聚在房里围着火炉说笑,很是温馨的场景。

卫昔昭的心,因此多了几分暖意,也有几分庆幸,因为许氏明白了以和为贵。

卫昔晴、卫昔昤比之往日,言行间随意了许多,当着许氏的面也能与卫昔昭随意谈笑撒娇。

笑闹许久,卫昔晴携了卫昔昤的手,道:“我们去给大姐做梅花糕好不好?”

“好啊好啊,”卫昔昤连连点头,又对卫昔昭解释道,“四姐前两日教我做点心,我已经学会了。”

“那还不快去,我等不及要尝尝呢。”卫昔昭说完,对卫昔晴眨了眨眼,算是感谢她给自己和许氏腾出了说话的功夫。

两个妹妹出去后,卫昔昭看向许氏,“您这些日子过得可还舒心?”

许氏不由笑了,“着实没想到,还能从你嘴里听到显得恭敬的言辞。”

卫昔昭也忍不住弯了­唇­角。说的可不就是,谁能想到。

许氏这才答道:“我过得还好,昔晧是个上进又懂事的孩子,你这两个妹妹也甚是招人欢喜,怎么样的愁绪也能被她们哄得忘掉。”

卫昔昭由衷地道:“多想想舒心的事,您好了,卫府才能喜乐美满。”

许氏点头,随即又叹息一声:“不要只会劝我,却劝不动你自己。你过得好,我才能过得好。”

卫昔昭含糊回道:“我哪里还有愁苦的功夫,每日提心吊胆的在皇上近前,生怕出了差错。”

“皇上那颗心……”许氏意味深长地看了卫昔昭一眼,“你看得透是福,看不透也是福——来日若是学到皇上那番处世的手段,这天底下恐怕就没人能斗得过你了。”

卫昔昭忍不住笑出声,“您倒是会打趣我。”也从中听出来,许氏也猜到皇帝的用意了。若不是一颗心还挂在在外征战的夫君身上,怕是会不以为意吧?

许氏沉吟片刻,“说起你每日进宫的事来,我有几句话,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卫昔昭身躯微微前倾,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您只管说。”

“前些日子,大姨娘去了燕王府一趟,听到了一些是非,回来就开始宣扬。”说到这里,许氏面­色­转冷,带着对大姨娘的不屑,“也不知是哪个脏了心的,说你与燕王每日在宫里,将王妃的颜面放到了哪里。还说你若是个明事理的,就该让自己的三妹进宫代替自己陪王伴驾。唉……竟无端猜测你与燕王之间揪扯不清,我听了都被气得不轻。”

卫昔昭愕然不已。在皇帝面前,不要说她与萧龙渄已各自成婚,即便都是未成婚的人,又能生出什么事来?被皇帝看出言行不检,那可是杀头的大罪,说出这等话来的人难道是傻子么?

许氏看出卫昔昭已有怒意,又忙道:“你也别生气,那个贱妾,我已命人将她看管起来了,日后是不能走出院门半步了。你放心,没人敢再胡说八道了。”

卫昔昭这才好过了一点。

许氏却又继续道:“只是,这话终究是从燕王府传出来的,昔晽这些日子也不曾回来过,我没法子从中解释。你看看,要不要前去跟她说道说道这事?”

“您是说……”卫昔昭睁大了眼睛。许氏的话虽然说得委婉,可意味着的是不是卫昔晽竟有些相信这些空|­茓­来风的话了?

许氏轻轻点了点头,“那个没脑子的,和燕王闹过几次了,这也是听那个贱妾说的。后来我让三姨娘去看过她,似乎也没劝动。”

卫昔昭真的生气了,“她朕就是个没脑子的!既然这样糊涂,我还解释什么?她真不知道皇上是金口玉言不能够违背的么?我是谁?我说让谁代替我进宫就能被允许么?她也不知道皇宫是什么样的所在么?我若是和燕王有什么,也不是朝夕间就能有的,何必要等嫁入季府去再惹上闲话?”

“好了好了。”许氏忍不住失笑,“说到底还是燕王没把话说明白,昔晽再听些耳旁风,可不就开始胡思乱想了么?你也不想想,安乐公主还有我们那位二小姐,哪个是省油的灯?”

“居然还让安乐公主成了座上宾?她可真是……”卫昔昭气得站起来又坐下,随后不耐烦地摆摆手,“随她去吧,没时间理会她!”

许氏斟酌半晌,道:“也只有随她去了。你说说,你待她不薄,三姨娘又是她的生身母亲,如今竟开始怀疑你,也不听劝了,也是被那份痴心害得吧……唉,我担心的是她已经被安乐公主和昔昀蒙了心智,日后会酿成大错。”

“那也是她自作自受,自己往火坑里跳,谁还能拦得住她?”卫昔昭连喝了几口茶,缓了好一会儿,心绪才慢慢平静下来。

许氏又劝道:“你也别往心里去,过好你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

“是这个理。”

“二姨娘……”许氏声音变得很低,“大抵就是这几天了。”

“啊?”卫昔昭顿了片刻,“哦。为着昔晧……”

“该怎么安葬怎么安葬,我明白。”许氏的声音变得低不可闻,“此时想想,竟觉得无趣至极。”

卫昔昭没有接话,想想一番纷扰,亦是迷茫,不知谁对谁错了。

回到季府的时候,乔楚等在正房,对卫昔昭施礼后道:“夫人,国公爷说您得了闲就去杨柳畔一趟,他有话要交代。”

卫昔昭忙进房换了身日常的穿戴,去了杨柳畔。

季允鹤平日都是称病,从不去朝堂,今日要交代什么话,卫昔昭无从猜测。

杨柳畔西侧是一面湖泊,湖泊四面皆是垂柳,湖泊不远处就是一个杨树林,树木都已有些年头了,很是粗壮。此时荒凉,而到了春季,就是一番别致的春­色­。

季允鹤常年居住的地方,名字倒是颇为贴切。

而所谓杨柳畔只有五间平房,没有季府各处屋宇的雕梁画栋,甚至没有院墙,很是普通,且稍嫌陈旧。

听说皇帝常居柳园,而自己的公公则是常居杨柳畔,所住的地方是巧合么?都有一个柳字。

如果这一切都是因为母亲而起,如果母亲曾在三名男子之中历尽沧海波澜,那么最是不显露心绪的,只有她的父亲。

父亲只是住在书房,且书房里没有用来思念母亲的物件儿。个中缘由,她猜测是父亲不想让自己看到心生伤感——父亲是思念母亲的,龙城保持原状的最初的正房便能说明一切。

在经历这么多之后,在心中对于当年事的猜测慢慢勾出一个大致轮廓的时候,她最先读懂的,是她的父亲。

父亲是一个鲜活的有着七情六欲的男人。

他有缺点——居住在家的时候,面对诸事总是没有耐心,态度粗暴。可若是想得到他的原谅、理解也是极容易的,只需一些小小的关心、一句两句诚实的解释。

父亲对如今的妻妾、子女,缺少温情,且不隐瞒,这是天­性­使然,他自己承认这一点,所以让人不知是优点还是缺点。

父亲惯于极好的隐藏心绪、遮掩伤悲,面对战事,总是无惧无畏。

父亲爱母亲,所以前世才因为自己所谓的不孝寒心至极,所以此生才因为自己的孝心不留余地地照顾自己的情绪、生活。其实不矛盾,都是必然的结果。

父亲不好战,面对战事却从来是义不容辞的前往。只是为了建功立业么?她不觉得是这样,如果不是深爱家国,不会有那份英雄豪气。

父亲心中的爱,是大爱,只要是他爱的,都可以无所保留倾尽一切。

是让她深以为豪的顶天立地的人物。

如果她是自己的母亲,是当年一己之身酿就悲伤、杀戮的柳寒伊,她最终会选择的,也是当年的卫玄默,她的父亲。

只是可惜,母亲到离开人世之时,才意识到父亲所有的好。所以才期盼来生。

而皇帝太过冷酷了,似是体内情魔化为了恶魔,活着只是笑看杀戮,哪怕是以丰功伟业为前提,她亦是不喜;季允鹤呢,又太过消沉了,也许是痴情种,却非真英雄。

缓步进到房里,卫昔昭闻到清淡茶香,看到季允鹤的黑­色­锦袍、黑­色­靴子,垂了眼睑,屈膝行礼。

季允鹤说的话却不是吩咐什么事,而是带着询问:“我听说了一些事,关于你的。你可有想让我帮衬的事?哪怕关于朝堂官员,也无妨。”

卫昔昭迅速转动着脑筋,随后恭声道:“儿媳的确是有事相求,只是事关重大,实在是怕惹出是非。”

季允鹤语声平静:“不需怕,不妨直言。”

卫昔昭心内挣扎了一番才道:“儿媳要求的,是将莫兆言逐出朝堂,甚至逐出京城。”

“燕王府清静,也就是季府清静,你求的并不过分。”季允鹤语声中的清冷淡去,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你做得对。回去吧,我记下此事了。”

卫昔昭行礼告退,出门后细想想季允鹤的话,抿­唇­轻笑。她的公公,方才是在试探也可以说是考验她。也许,是要看看自己爱子一心要娶的人究竟有无可取之处。

季允鹤要交代的就是将莫兆言及其父亲逐出京城,也就是将安乐公主逐出京城,从而避免那位公主在燕王府掀起风浪。可他没直说,却让她求。

倘若她意识不到这一点,季允鹤又该是什么态度呢?还真是猜不出。

称病,却对打压莫兆言的事成竹在胸。季允鹤在朝堂的势力,恐怕是连皇帝都不清楚的吧?

回到正房,卫昔昭才意识到了一个细节——是乔楚亲自过来替季允鹤传话,那么,那些是非是不是乔楚告诉季允鹤的?应该是的。那么这位乔楚在进卫府之前,究竟是怎么样的人物?她不由后悔,早先竟没意识到这一点,也就没追问季青城。如果追问几次,季青城是一定会告诉她乔楚的底细的。

青城,青城……他已为她铺好了路,让他的父亲和管家保护她。恐怕,还不止如此。

接下来的几日,卫昔昭再进宫,每日都分外留意皇帝的神­色­。

随着皇帝的脸­色­越来越差,随着莫家父子的名字在他口中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莫兆言在京城的路,逐步到了尽头。

莫兆言有个贪财的父亲,也是这一点,使得父子二人连辩驳的余地都失去。

七日后,莫兆言及其父被几次降职,发落到了远离京城的地方去做芝麻小官。

如果不是因为萧龙淇,他们怕是会被打入大牢的。

而很明显,萧龙淇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闻讯后每日跪在宫门口求见皇帝。

萧晨逸只是轻描淡写地让她随夫君去往外地。本是可以放她一马的,可她在燕王府搬弄是非的事实在是让他极为恼火的。乱了燕王府,便会慢慢乱了卫府和季府,之后乱的恐怕就是在外将领的心了。这代价太大,他此时付不起。

之后,萧龙淇仍是不肯离去,在宫门跪了一整个日夜。皇帝反倒更生气,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却不知爱惜的理由,责令宫人拖她回去,遣送至外地。

自此之后,流言蜚语慢慢隐于无形,萧龙淇这个公主,被人提及、想起的时候是越来越少了。

过了几日,二姨娘离开了人世。卫昔昭对皇帝禀明此事,回了卫府一趟。

萧龙渄再见到卫昔昭,是几日之后。

卫昔昭呆呆的站在宫门口,随行的飞雨无所适从地站在一旁,轻声说了几句什么,卫昔昭却是没听到的样子。

萧龙渄走过去,故意加重声调咳了一声。

卫昔昭这才目光专注地看向他。

“想什么入神了?”萧龙渄问道。

卫昔昭轻声回道:“只是在想,我身边的泪水、愁苦为何总是这么多?这是谁的错?”

这是萧龙渄无法回答的问题。

“都会说,会过去,”卫昔昭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是,会过去,可过去之后还是会有新的愁苦,不是自己的,就是别人的。”

语声轻轻浅浅,却让人听得心生伤感。

萧龙渄不由真的有些担心她了,“你这是怎么了?一个姨娘去世罢了,你又何苦伤感成这个样子?”

“觉得有些累了。”卫昔昭抬手碰了碰­干­涸的眼角,“我还在想,我还有没有眼泪。看着昔晴、昔晧掉了几日的泪,我难过,却哭不出。”

飞雨闻言红了眼眶。

萧龙渄则用手中卷宗拍了拍卫昔昭的头,“胡思乱想些什么?人活一世,愁苦有数,欢欣也有数,只是有些人要早经历这些有数的愁苦。把心放下,你的福分在后头,欢笑也都在后头。”

卫昔昭这才牵强地一笑,“但愿如此吧。”

一起去往养心殿的时候,卫昔昭问道:“你和昔晽没事了吧?”

“没事了。”萧龙渄有些尴尬地笑,“我命人将三姨娘每日接到王府,天黑方回卫府。她这些日子每日细说其中道理,昔晽总算是开窍了。”顿了一顿,问道,“想不想见见昔晽?”

“不了,每日回到府里,不论早晚,都已累的没了力气。让她好自为之吧,这样下去,总是不行。”提及卫昔晽,卫昔昭的语气不由自主地淡漠许多。卫昔晽在不能被人信任的时候总是气愤不已,她此时能够了解自己此时的心绪么?失望气恼之后,是懒得计较了。这样一个墙头草的妹妹,她已无能为力了,不能再帮衬劝告什么。

“我知道你被她闹得心寒了。”萧龙渄在心里重重叹息了一声。偶尔,他又何尝不是。只是也只是偶尔,大多数时候,他开朗单纯的小妻子,是他全部欢喜的来源。为了这些,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

这日,萧晨逸收到了来自征途中的请安折子。

卫昔昭奉茶时,看到那熟悉的刚劲有力极是悦目的字迹,有片刻失神——请安折子到了,家书也该到了吧?

萧晨逸亲笔回复时,看了一眼卫昔昭,又提笔疾书,写到末尾时忽然站起身来,“昔昭,你来帮朕写完最后一句。”

卫昔昭讶然,站着不动,故作惶恐地道:“臣妾不敢。”心里想的却是,皇帝倒真的是会收买人心,自己补上一句话,能让父亲、夫君都为之安心。

“朕允你书写,有何不敢?来来来!”萧晨逸笑着将御笔递给卫昔昭,“补上最后一句——安好,盼早日凯旋。”

“臣妾实在是不敢。”卫昔昭屈膝跪倒,还是不答应。这种事,除非皇上三令五申,是不能爽快听命行事的。若显得迫切,皇帝就会不喜——他不喜一切急于求成、耐不住­性­子的人。这一点,通过这些时日,她已看得分明。

萧晨逸心里欣赏,面上却做出很是不快的样子,再三强调恕她无罪。

卫昔昭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御笔,心绪复杂地写下了那句“安好,盼早日凯旋”。

这日,卫昔昭回府之后就唤人找乔楚过来。

乔楚还没过来,太夫人房里的丫鬟就过来了,满脸带笑,道:“夫人,三夫人有喜了。方才才和太夫人说起的。”

卫昔昭连忙去了太夫人房里,给三夫人道喜。

三夫人的笑容,没了往日的那份拘谨谨慎,言语间亦是随意了许多。

这其实并非相处久了生出的亲近,而是得意之后现出的本­性­。卫昔昭不动声­色­,如常应对。

二夫人的态度则显得有些牵强。将军新婚时日便离开了,作为将军夫人的卫昔昭,每日里想必都是过得提心吊胆的日子——毕竟,出征的两位将帅都是她的至亲。心绪太沉重,如何能顺顺利利怀上孩子?这是谁一想都能明白的事。也是因此,三房怀孕只能是让她这二房脸上无光——她进门最早,却还是没有动静,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这日因为这桩喜事,卫昔昭留在太夫人房里吃了饭才回到正房。

乔楚倒是个有耐心的,一直等到卫昔昭回来,似是猜到了卫昔昭找他来的目的,二话不说就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写在明面上的两封家书,属下明日一早去交给太夫人,夫人别显露出什么。这一封,是将军单独写给夫人的。”

卫昔昭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后回房,在灯下看信:

途中驻扎城外,夜赴城中,拜望故友,月光倾城。

月光倾城。

昔昭,此四字之中,你我相连。

无你在身侧,所过城镇,皆是暗­色­深渊。

来日相聚时,即便无月,亦是风月琳琅。

你在心中,一刻不曾忘。

别离日,莫伤怀,来日所得,只换与你携手此生。

归期未有期,然必回你身侧,挡你余生风雨。

有妻等,有英雄为伍,此战必捷。

安稳度日,珍重自身,为夫唯有此愿,望如愿。

盼安好。

一百多个字,卫昔昭反复看了多时,在他离开之后,直到这晚,终于露出了会心的笑。

第二日遇到萧龙渄,只见他一脸藏也藏不住的喜­色­,卫昔昭以为是他也接到了来自军中的信笺,也就没问。

却不想,萧龙渄唤住她,笑道:“猜猜看,我今日为何这般愉悦?”

卫昔昭停下脚步,又打量他几眼,“能否透露是为公还是为私?”

萧龙渄仍是挂着和煦的笑,“你既然这么问,便一起猜猜看,猜中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第105章 (二更)

卫昔昭琢磨片刻,才意识到萧龙渄在宫里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今日已是反常。能让他高兴成这个样子的事,“是不是昔晽……”

“是,昔晽有喜了!”萧龙渄笑着颔首,“我先去给父皇报喜。”

卫昔昭挑了挑眉。这两日倒是喜讯不断,可她怎么就是高兴不起来呢?

见到皇帝的时候,卫昔昭也提了提三夫人有喜的事。

萧晨逸闻讯笑容愉悦,“你们家中都有好事,也是好兆头。”随后给了卫昔晽许多赏赐,又遣了一名太医每日去燕王府给卫昔晽把脉。而季府那边,他看着卫昔昭和季青城的面子,以太后的名义赏了些东西过去。

就是要当祖父的人了,真正意识且面对这一点的时候,萧晨逸的心境莫名地变得不同。

以往,膝下诸位皇子各怀心思,娶妻后也不肯为皇家开枝散叶,是因为对于他指婚的女子并不中意。他能猜出,若是哪一个继位登基,皇后的人选必定不是与他们拜堂的那一个。如今,也只有六子龙渄打破了这个先例。

他是自心底高兴,因为能够想见到太后闻讯后会是如何欢喜。

日后做了祖父,就意味着真的老了吧?年纪从来不能衡量一个人的心境。真的老去,是不是要如太后那般,满心盼着哪里都是一派喜乐平宁?

敛起思绪,他带着萧龙渄去了太后宫里,卫昔昭适时告辞出宫。犹豫多时,还是没去看望卫昔晽,让轿子回府。

太夫人的房里,二夫人、三夫人正在观看皇帝赏的物件儿,一面看一面啧啧称赞。

卫昔昭给太夫人行礼之后,二夫人便殷勤地递过一杯茶,“定是大嫂在皇上面前提及,皇上才给了这么多的赏赐。有大嫂在,我们也都跟着脸上有光。”

卫昔昭只是淡淡一笑。这话听着是称赞,其实是隐晦地挑拨,她若顺口搭腔,便要得罪人了。

三夫人听了,暗生不悦。

二房这叫什么话?

好像是季府的人都依仗着卫昔昭才能得到皇上的恩赐似的。即便是感激,也要感激自己命好嫁入了名门,感激国公爷和太夫人调教出了季青城那样的人物。得了赏赐和卫昔昭有什么关系?她不过是因为太后垂爱,皇帝出于孝心才不得不高看她一眼的。

国公爷的公爵是要世袭的,而季青城已经是人上人,必然不会再惦记一个公爵。来日要世袭公爵的,只能是身为嫡次子的三爷。皇帝虽然没见过三爷,想来也已经想见到三爷日后世袭公爵为国效力的那一日了。这赏赐和这一点恐怕是密不可分的。

念及此,三夫人岔开了话题,对太夫人笑道:“娘,儿媳近日总是爱吃酸的,可府里的厨子还有小厨房里的人做的都不是很可口,这嘴里啊,总是没滋没味的。”

“爱吃酸的是好兆头,酸儿辣女啊。”太夫人拍拍她的手,“府里的不合口,你就吩咐下去,让她们按着你的意思为你准备。”不要怪她疼爱三儿媳,单是每日那一声声娘,就让她分外受用。而长房和二房呢?从来是能免则免的。即便只是平日里的细节,谁能不愿意被儿媳这样敬着?

“说过几次了,厨子也用心做了,可还是不合口。”三夫人蹙眉道,“厨子的手艺皆是不同,一时间哪里改得过来呢?”随即便看向卫昔昭,似是想起了什么,笑道,“我嫁进门之前,便听说大嫂聪慧,样样­精­通,做的那一手好糕点是连太后娘娘都称赞不已的。”

“呦!”二夫人惊讶地道,“三弟妹不是想让大嫂亲自给你做那些个酸黄瓜酸菜之类的东西吧?”之后心内冷笑不已。三房想着母凭子贵,仗着自己是有孕之人便得意忘形了。可她却忘了一点,能把太后哄得高兴的人,也是能让别人欲哭无泪的人。不是哪个在娘家是嫡女的人都能成为卫昔昭。由此,她对于自己是娘家庶女的身份有些庆幸了——庶女不会别的,却最擅长忍耐,且不会在得意时张狂。

卫昔昭则是瞥了太夫人一眼,太夫人正笑吟吟的命丫鬟将御赐之物妥当安置起来,像是没听到的样子。

三夫人瞥过二夫人,略显不屑地微扬了下巴,之后又对卫昔昭报以笑脸,“我只晓得大嫂待人最是宽厚,不会如旁人一般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卫昔昭险些笑出来,这才将话接了过来:“三弟妹怕是有所不知,我平日里只喜欢吃辛辣的饭菜,并不擅长做糕点,味酸之物就更是不曾染指。太后娘娘最是慈爱,即便我在她老人家面前献丑,她也不予计较罢了。”

二夫人对三夫人投去一个嗤笑的眼神。

三夫人面子上挂不住了,道:“大嫂这么说,怎么让我觉得你是将有心人的话听到心里去了呢?不说旁的,只说大将军夫人吧,从来是对你称赞不已,说你做得一手好菜,为人极是周到。对了,大将军夫人在龙城也曾有喜,虽然后来……难道大嫂不曾服侍左右么?”

这提及的就是她有没有服侍过曾怀孕的许氏了。卫昔昭仍是微微笑着,道:“我倒是有心处处做得周到,只是那时家母命我代为主持中馈,只要我打理好府中事宜,旁的事从来不曾染指的。再者,那时我身子也不是很好,想事事周到也是有心无力,一度到别院去静养——三弟妹想来也是知晓的吧?”

三夫人并没放弃,又道:“那……”

卫昔昭笑容一点点淡去,她没心情陪着人理论这种无理取闹的事了,语气亦是转为冷淡,语速却更加低缓:“三弟妹就别计较这种事的长短了。我为你学着做你喜吃的东西,原本无可厚非,可是这话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偌大的季府,难不成连一个能服侍得你满意的人都找不到么?再者,长嫂照顾弟妹是义不容辞,可落到外人眼里又是什么情形?旁人若是说季府骄纵小儿媳可该怎么办?若是因此而百般诟病,是你我能担待的么?我能伺候你一时,还能每日在你左右照顾么?”见三夫人已是满脸通红,她也见好就收,“三弟妹不满意厨子的手艺,不妨去寻个满意的,放到自己院中的小厨房里。这件事让别人Сhā手你恐怕也不踏实,便命身边的人四下寻找吧。”

“正是这个理。”太夫人接过话去,一面说一面握了握三夫人的手,“这种话日后就不要再提了,有失分寸。”

卫昔昭起身告辞:“燕王王妃也有喜了,儿媳先行告辞,回房准备些东西送过去。”

太夫人笑道:“去吧。”

“儿媳去帮把手。”二夫人笑着随卫昔昭出门。

“娘……”三夫人心里的羞愤化为委屈,“不过是话赶话,大嫂又何苦这样训诫我?”

“你又何苦说那等不成体统的话?”太夫人正­色­看着她,“她说的哪一句不在理?我再怎么疼爱你和青坤,你心里有数就行了,又何必一定让旁人都晓得呢?你当别人都是没心肝没眼­色­的么?”

“娘!”三夫人拉着太夫人的手,“您、您别生气,儿媳知错了。”

“长房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儿,即便是我与国公爷都不敢得罪,你偏偏往刀口上撞!”太夫人虽是嗔怪,面上却是百般怜惜,“你如今只管安安稳稳地养胎,将孩子生下来,为我季府开枝散叶,旁的都是小事,再不可有今日行径了。眼下青坤不争气,可你若是生下长孙,又能得国公爷喜欢,他能不为你们打算么?”

三夫人这才释然地笑了,“是,儿媳记下了。”

——

午后,卫昔昭坐在三围罗汉床上,握着手炉,发呆。

没心情去做别的事。如果有喜的人是自己,该多好?如果多一个小人儿陪着自己等待他回来,该多好。可因为太久的相思、苦痛,身子是每况愈下,能支撑着每日逢迎已是不易,有喜只能靠机缘了。

飞雨连说了两句话,卫昔昭都没听到,她只好轻扯卫昔昭的衣袖,“夫人,三爷有事要见您。”

“哦。”卫昔昭应了一声,沉了片刻才又道,“请。”

三爷走进门来,笑着唤了声大嫂,便径自坐在了罗汉床小几的另一侧。

卫昔昭有些不悦,三爷失礼了。

三爷开门见山:“大嫂,我是来跟你说一声,稍后要去账房拿一千两银子。”

卫昔昭问道:“要用在哪里?何时还上?”

三爷反问道:“都是一家人,还需归还么?”

卫昔昭淡淡应道:“该分的总是要分清楚,否则也不需给各房发月例了。”

三爷的语气转为不善:“嫂嫂拿着几份进项,自然不知旁人时常有短缺。我房里有喜,少不得要四处逢迎,逢迎就需要银子贴补。”

卫昔昭起身走到多宝阁前,取出宣纸,“用也可以,说清楚何时归还,写下字据。三弟只知自己的难处,也该体恤我当家主事的不易,毕竟,府中三房人,我不可厚此薄彼。晚间和太夫人回禀的时候,也不至于惹得人不快。”

“你也是堂堂大将军府上的嫡女,怎的如此计较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三爷气恼地起身盯着她。

“小事?”卫昔昭冷笑,“皇上每日都要计算着国库里的银两,总怕因为一时的支出使得日后为难,何况我一个主持中馈的­妇­道人家?”

“也别和我说这些,只说给不给吧。”

“写字据,年前我也只能给你这一千两银子。日后再有这等事,也不需问了——不给。”

三爷脸­色­更差,“恁地不爽快,与其如此,我还不如直接去找爹娘讨要。”

卫昔昭扬眉浅笑,“好啊。若是觉得我处事不公,三爷尽可与我一起去太夫人房里说道说道,再不行,不妨去杨柳畔一趟。”

“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哼!”三爷乘兴而来,败兴而回。

此时的卫昔晽,正倚在美人榻上发呆。

自己怀孕这样大的喜事,大姐竟也没前来看看她。送来的东西都是些贵重的金银玉器,价值不菲,却让她感觉不到暖意。她想要的是大姐的那番心意,而不是华而不实的物件儿。

三姨娘递给她一碗羹汤,“快喝下。”

卫昔晽接到手里,蹙眉,“你们做的都不及大姐做的可口。姨娘,你能不能去季府……”

三姨娘立时沉下脸来,“你大姐前世欠了你不成?什么时候你才能想起她来是为了她着想,而不是想要麻烦她?”

“我……我也只是随口说说,自心底不过是想见见她,你生什么气啊。”卫昔晽嘀咕着,一口气把羹汤喝完。

“我若是你,这辈子都没脸见她了!”三姨娘却不肯就此打住,又一连声说道,“民间的话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到了官宦之家,就是身世孤苦的儿女早当家。你外祖父那边官运亨通,这些年来没人敢刁难你我,反倒使得你成了这般糊涂的样子!我真是……细想想,我都没脸见你大姐了!”

“我……”卫昔晽立时心虚气短,“我为了王爷,什么傻事没做过?如今他与大姐每日在宫里终日相对,大姐又是那样惹人喜爱的女子……我能不害怕么?”

三姨娘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她额头,“即便王爷是寻常男子,你大姐她是那种人么?她怎么会辜负侯爷的一番深情厚意?她若非也是矢志不渝,怎么会痴等侯爷那么久?那样的大半年,换了谁能熬得住?侯爷不似王爷,不是在相识的时候就一文不名啊,意中人忽然变得一文不名,得要怎么样的一番痴心才决意要等?你怎么会连这些都看不出?”提及季青城,她仍是习惯称他为侯爷。

“可安乐公主话里话外,总是说他们如何如何……今日说在宫门口相谈甚欢,明日又说陪皇上时眉来眼去的,偏偏王爷回来也不时称赞大姐的茶艺如何如何的好,人是如何如何的聪慧……我在他嘴里,是向来得不到一句称赞的,换了谁能不多想?”卫昔晽可怜巴巴地看着三姨娘,“姨娘,我对王爷的那份心,不比大姐与侯爷之间的情意浅啊。”

“你好了!”三姨娘仍是满脸的嗔怪,“你自来就不是有脑子的人。不说别的,只说你那次帮着莫兆言离开卫府,你也不想想,那次其实你已经让你大姐栽了个跟头,就是那样,她都没跟你计较。莫兆言与安乐公主成婚,不就是你做得那件好事才有的结果?你大姐也没说过你一字半句。可眼下你竟偏听偏信,换了谁能一时半刻的就原谅你?谁知你以后又会做出什么缺心少肝的事情来?”

“我知道我错了,我知道了……”卫昔晽双手抱住头,特别难过的样子。

三姨娘念着她是怀孕的人,适可而止,又正­色­问道:“你那位侧妃,可曾说过什么让你生疑的话?”

卫昔晽细细回想半晌,缓缓摇头,“没有,真的没有。安乐公主过来的时候,她都是躲在房里不见人的。那位安乐公主,我也知道不该见,可她和王爷同是皇上的儿女,我还能把她拒之门外么?幸好如今她走了,再没人会挑拨是非了。”

三姨娘沉吟半晌,略略安心,“你等胎相安稳之后,去见见你大姐,和她好好赔个不是。”

“我晓得。”

卫昔晽慵懒的倒下身去,心烦不已。

记得在龙城的时候,因为卫昔昀和莫兆言,她与卫昔昭吵了几句,卫昔昭就赌气说约见萧龙渄。就是那样赌气的话,也让她几日忐忑不安。

她有多怕失去萧龙渄,没有人知道。有那样一个逐步变得引人注目的大姐,她有多自卑,也没人知道。

自心底,前些日子传出流言蜚语的事,她知道大姐不是那种没分寸的人,只是害怕萧龙渄慢慢对大姐生出情愫。自己和大姐一比,太多的不足了,怎么能够不怕?

如果萧龙渄的心不在自己身上了,即便日日厮守,又有何意义?

而这样的心绪,她又能告诉谁呢?跟谁也是难以启齿的。

——

卫昔晽怀孕的事,最先刺激到的是萧龙洛。也可以说,是萧晨逸对这种事的喜悦、对燕王府的看重,让萧龙洛觉得不安了。

原来怎么就没想到,父皇会因为对皇孙的期许而高看谁呢?

这日进宫请安,他看到父皇对待萧龙渄的态度,是发自心底地温和,甚至有了几分慈爱。这样的父皇,让他觉得陌生。

在王府书房饮酒至深夜,他踉跄着去了许乐莹的寝室。

许乐莹对他的前来甚是意外、惊喜。自成亲那一日,直到今日,这是他第一次来她房里。往日,只是将她视做王府的一件摆设,放在正室的位置而已。

“王爷。”许乐莹屈膝行礼。

“嗯。”萧龙洛漫应着,扯住她走进寝室,“你要早日怀上我的孩子,记住没有?”

“王爷……”许乐莹羞红了脸。

萧龙渄一面说话,一面一件件褪去她的衣物,“一个月后,你还没有动静的话,便将王妃的位子让出来。你要荣华富贵,我给;我要你开枝散叶,是你要为荣华富贵付出的代价。做不到,就给我滚。”

许乐莹闻言愕然。怀孕生子岂是能够有期限的?孩子不是需要机缘才能有的么?他把自己当什么了?

“伤心了?”萧龙洛残酷地笑起来,“如果昔昭肯嫁我,王府哪里有你立足之地?如果昔昭肯嫁我,我早为她除去她厌恶的人了,第一个大抵就是你。”

是这样无情的言语,无情的事实。

终夜,他在她身上驰骋,对她的眼泪,视若无睹。

不能得到意中人,那么他就只有全力以赴得到父皇一如既往的疼爱,之后继位登基。

他会向心中明月证明,他才是这天底下最出­色­最尊贵的男子。

昔昭,若有那一日,你会不会后悔当初选择?只要你有丝毫悔意,我还是会给你无双宠溺。

希望你会。一定会的。

你一定不知道,我此时的不甘、寂寞,不知道我被一个男子无形中打败的自卑。

王府女人繁多,却没有一个是你。

为何不是你?

为何她们不是你?

为何没在儿时便抓牢你的手,绑住你一生?

遇见你却错过你。

不如不遇,不倾心。

——

接下来的一个月,萧龙洛说到做到,每日留在许乐莹房里过夜。

初时许乐莹还泪水连连,因为他自心底的漠然逐步收敛,甚而去请了宫中的太医过来,开了个方子,一心求子。

这样的女子最是听话,也是最让人心寒的。萧龙洛无法想象,如果有一日自己失去手中一切,她会是怎么样的崩溃发狂。

是,女子生儿育女等于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十几岁的女子初次生子都是万般凶险。他了解。可即便许乐莹因此而丧命,他恐怕也难生出怜惜来。

她不是为他,是为了他手里的荣华、为了做他王妃才这样的。

此生会有那样一个人么?对自己就如卫昔昭对待季青城。

不会的。

因为自己已经不能再爱哪个女子,不能去像季青城那样去对待卫昔昭。

他是皇帝的儿子,自问却不敢抗旨不尊,可季青城敢。

不能得到意中人,命途就会给予另外的恩赐。一个月后,萧龙洛如愿听到喜讯,许乐莹有了他的孩子。

皇帝闻讯,果然又是龙颜大悦,一整日都挂着笑。

得空时,萧龙洛把卫昔昭唤到一旁说话,“冬日里记得多喝些参茶羹汤。”她的脸­色­有些发白,双­唇­也略显­干­燥。

卫昔昭则笑道:“还没来得及给王爷道喜。”

“什么喜事。”萧龙洛语气有些别扭,随即意识到一点,“我那王妃,日后怕是会仗着怀里的孩子为难你,你、你躲着她、让着她吧。”他自然还是希望孩子能够平安降生的,也不是不怕卫昔昭狠手反击的。这看似乖顺如小兔的女子,骨子里其实是个小老虎,一旦发威就让人刮目相看。

卫昔昭只是道:“王妃还是安胎为紧,四下走动的话,万一出了闪失可怎么好?”

萧龙洛也只得道:“说的是。”

两个人心里都预料到了许乐莹会寻机会报复卫昔昭,而许乐莹呢,也没辜负两人的猜测。

许乐莹无事便去太后宫里请安,之后又不时去往苏贵妃那里坐坐,为的是能在宫里停留的时间长久一些,从而能够不时遇到卫昔昭,寻找报复的机会。

冬至那一日,皇帝率百官去祭天。许乐莹的机会,终于来了。

这一日,卫昔昭去了宫里,奉上了太后早先就让她绣的几条图案别致的帕子。

告辞往宫外走的时候,远远便看到了许乐莹和苏贵妃。

卫昔昭脚步未停,却轻声吩咐飞雨:“你去别处看着,见机行事。”

飞雨应声,匆匆走了。

到了两人近前,卫昔昭恭敬行礼,之后就要告辞。

“将军夫人急什么?”许乐莹笑道,“你我好久不见了,贵妃娘娘也早就盼着和你说说话呢。”

苏贵妃颔首,亦是笑道:“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来说说话。将军夫人比后宫嫔妃都得皇上赏识,本宫今日也要向你取取经。”

卫昔昭无法推辞,笑着称是,“臣妾仰慕贵妃娘娘已久,今日能得贵妃娘娘赏识,是臣妾的福分。”

苏贵妃悠然转身,走向御花园供人闲坐赏梅的所在。

许乐莹对苏贵妃身后的宫女道:“烦劳姑姑去沏一壶热茶来吧。”

宫女称是,过了片刻,取来热茶、杯盏。

苏贵妃却在此时道:“本宫忽感不适,先行回宫了。你们说说话就是。”

还不是故意给许乐莹机会。卫昔昭不动声­色­,行礼相送。

许乐莹又命人去寻来一个大碗,亲自递向卫昔昭,“拿着。”

卫昔昭却转身去拿起茶壶,“臣妾给王妃斟茶。”

许乐莹冷声道:“我要你拿着!”

卫昔昭却不放下茶壶,笑着重复道:“臣妾给王妃斟茶。”

“燕王王妃给侧妃立规矩的事,许多人深以为然,我亦如此。你在我面前向来无礼,今日我便给你立规矩,让你知晓些人情世故。”许乐莹走向卫昔昭,“怎么,你不同意么?”

“王妃且慢,”卫昔昭连连后退,“水烫得很,万一烫伤王妃,臣妾的罪过可就大了。”

“少给我说那些个口是心非的话!”

卫昔昭却快步走到门外去,“王妃息怒。”

许乐莹被气得不轻,追到她近前,沉声道:“我的话,你是无意遵从了,是不是?!”

卫昔昭的语声却刻意高了一些:“王妃如今不比往日,还请王妃保重!”

有路过的宫人,狐疑地停下脚步观望。

许乐莹猛然将碗摔在卫昔昭脚下,“目无尊卑,对本王妃无礼至极,跪下!”看了看四周,心中冷笑。皇帝出宫了,太后即便是知道自己刻意刁难卫昔昭又能怎样?不看萧龙洛,也要看着她腹中胎儿的情面。她倒要看看,今日谁能帮得了卫昔昭。

卫昔昭看着脚下的瓷器碎片。她又没疯掉,才不会和自己的膝盖作对。

☆、第106章 惊涛骇浪(上)

许乐莹一字一顿冷声质问:“你跪不跪?”

卫昔昭笑着反问:“敢问王妃,臣妾如何目无尊卑了,又如何对王妃无礼了?”

“还敢顶嘴?来人,掌嘴!”许乐莹此时只恨观看的人少,即便掌嘴,还是不能与她被羞辱的那日相比。

“谁敢?!”卫昔昭寒了脸,看着走向自己的王府侍女,目光宛若刀锋,“皇宫之内,不知劝阻你家王妃谨言慎行,却助长其气焰,你活腻了不成?”末尾一句,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蔓延着森冷。

侍女此时不由忐忑,回想之下,方觉卫昔昭不曾有失礼之处,倒是自家王妃没事找茬。

许乐莹却是语声愈发凌厉:“还愣在那里做什么?给我打!”

卫昔昭淡淡地笑了起来,“臣妾劝您还是不要在宫中动手。宫里有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做主,莫说臣妾不曾无礼,即便是真,王妃也该将臣妾交由太后娘娘或是皇后娘娘发落。这宫里可不是王府,臣妾不是您府中的下人。”走开去几步,又淡声宣布,“王妃或许能仗着人多打我,要我跪却是不可能的。卫家女、季家媳、太后娘娘册封的郡主卫昔昭,不受这等侮辱。”

“你侮辱旁人的时候可曾想到今日了?”许乐莹反问一句,又冷声命令侍女,“要她跪,跪着掌掴!”

两名侍女在许乐莹的呼喝下,慢吞吞走近卫昔昭。

卫昔昭只当两名侍女不存在,悠然看着许乐莹:“你旧事重提,好得很。原来你并未忘记曾诬蔑原来的侯爷、如今的将军。那时,我还是打你打得太轻了。”

一名侍女聪慧,隐约听出了两人恩怨的前因后果,抬手扯了扯同伴的衣袖,又转回身跪在许乐莹面前,“恕奴婢无能,实在是不敢在宫中造次。”即便是冒着被王妃逐出府的风险,也好过在宫中出事落得掉头的下场。

“好好好!”许乐莹冷笑着连连点头,迈步走向卫昔昭,“我亲手打你,倒要看看你能如何?”卫昔昭敢还手么?绝对不敢。这是她能够确定的。

卫昔昭连连退后,看到在几名宫人簇拥下前来的太后,长舒一口气,蹲下身去行礼,给许乐莹赔不是,语声也变得甚是恭敬,“还请王妃息怒,您保重身子要紧。”

“息怒,罚了你我就息怒了!”许乐莹抬起脚来,踢向卫昔昭。并没敢施重力,怕自己动了胎气。

此时却有一道人影飞快挡在卫昔昭前面,“王妃万万不可。”

是飞雨,她替卫昔昭挨下了那一脚。

许乐莹喝道:“死奴才!给我滚开!”

“住手!”太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扬声喝道。

许乐莹哪里会想到太后会在这时候前来,一时呆在了原地。

卫昔昭心疼地询问飞雨怎么样。这是第几次了?飞雨因为自己而受苦。这份忠心,与沉星不相伯仲。

飞雨笑着摇摇头,轻声道:“小事,夫人别放在心上。”

太后到了近前,先抬手去扶卫昔昭,“一会子不见你,怎么就在这儿出了事?”

卫昔昭行礼之后才直起身来,满脸苦笑,“是臣妾不懂事,惹得王妃生气了。”

太后面沉似水,询问许乐莹:“你倒是说说,不在府中安胎,却整日长在宫里,到底想做什么?”

许乐莹答不出话,撩起衣摆要跪倒。

太后摆摆手,“免了免了,你如今身子金贵,刁难哀家可心儿的人,哀家也只能看着。你这一跪,哀家怎么受得起?万一动了胎气,倒是哀家的不是了。”

许乐莹一听这话,愈发不敢怠慢,跪倒在地,失声认错:“是臣妾失了礼仪,还请太后娘娘降罪。”

“起来吧。”太后失笑道,“七皇子真是娶了个好王妃,哀家喜欢你这样的­性­子。”

卫昔昭明白太后话中深意,许乐莹却是听不懂了。

“这等事,日后能免则免。哀家这一生都是如此,护短儿,谁动了哀家身边的人,哀家能忍一次两次,次数多了,哀家也不会手软。”太后说出结论,又询问卫昔昭,“你可有异议?”

卫昔昭应声道:“自然没有。日后臣妾不会再惹得王妃动怒了。”

“那就好,回府去吧。”太后神­色­缓和几分,吩咐身边宫女,“回宫吧。”

路上,有宫女替卫昔昭抱打不平,也是看着太后神­色­愉悦,便笑道:“太后娘娘说喜欢昔昭郡主,这次怎么不为她出口气?奴婢看了都觉得景王王妃欺人太甚。”

太后呵呵笑道:“她何须哀家替她做主?那个鬼灵­精­,哪里是吃亏的­性­子。也只有那一脚看似要吃亏,还被她的丫鬟接下了。”

宫女不由得笑了起来,“太后娘娘说的是。”

“今日的事,最终吃亏的,还是景王王妃。”太后的笑意更深了,片刻后却是忽然脸­色­发白,疾声咳了起来。

“快回宫!”宫女心急了起来。外人谁能看出?太后的身体,是每况愈下了。

——

萧龙洛随皇帝回宫后,就听说了许乐莹与卫昔昭发生口角的事,心内震怒。

回到王府,见许乐莹正卧在床上,病恹恹的样子,看到他,亦是无力起身的样子,颓然道:“王爷,妾身今日生了些闲气,心口闷得厉害,请恕妾身不能下地行礼。”

“退下。”萧龙洛吩咐一众侍女,待人走净了,才缓步走到床前,俯下身去,手撑在许乐莹身侧,语声如若冰凝,“生了些闲气?你倒是会说。知道本王为何要你怀上孩子么?是指望着你生下的孩子讨得父皇喜欢。可你今日做了什么?你将本王这张脸放在何处了?放在你脚下了,是么?我搭起台子来,你就在后面拆我的台,是么?”

“没有没有……”许乐莹被他­阴­沉至极的神­色­吓到了,连声否认,“王爷你不知其中缘由,是卫昔昭她无故招惹妾身……”

“什么无故?难道昔昭今日疯了,会跑到你面前主动招惹你?”萧龙洛抬起手,捏住许乐莹的下巴,缓缓用力,眯了眸子,“你再去招惹她,本王可说不准会怎么对待你。”

许乐莹因为紧张惊恐,睁大了眼睛,不敢言语。

“你若帮本王针对燕王、季府,若有成效,是你的本事。可你若只惦记着报复昔昭,恁地愚蠢,倒不如趁早将王妃的位置腾出来。”萧龙洛缓缓松开手,手轻轻拂过她腹部,语声转为温和,“安心养胎,这才是你的正经事。”

许乐莹错愕半晌,才慢慢回过神来,目光转为恶毒,失声冷笑,“王爷从来都不晓得自己说话有多伤人吧?我也不妨说实话,只要有机会,我便会为难卫昔昭。王爷能怎样?你打我啊,你罚我啊,可你不会,你要我腹中的孩子,对么?王爷,是要孩子,还是博得你心中佳人欢颜,全在你。”

萧龙洛脸上现出笑意,之后双­唇­滑到她耳边,低语道:“本王的确不会打你,也不会罚你,却是能令你一尸两命。你若活得不耐烦了,尽可一试。知道本王最厌恶哪种人么?就是你这般出言威胁本王之人。”手又落在她腹部,“你现在就告诉本王,想死想活?”

随着他的手慢慢用力压向腹部,许乐莹的身躯颤抖起来。此生从来也没这样恐惧过,他说话的语气是那么温柔,说的却是那样残酷的言语。正是如此,才令她怕得要死。

“妾身知错了,王爷饶命,王爷……”她哭了,哭着认错求饶。

萧龙洛的手,一寸寸移开,甚至没忘记帮她理了理衣衫。之后退开,面上现出似是愉悦又似苍凉的笑。

“你要活,本王早已料定。你要荣华,荣华就是你的命!”

他朗声笑着,转身离开。

这边料理了许乐莹,确定她不会再做这种糊涂事,第二日见到卫昔昭,萧龙洛又为昨日之事致歉。

卫昔昭略显不安,“王爷如此,倒让臣妾受宠若惊了。”

萧龙洛语声温和:“是她有错在先,追其根本却是我治家不严所致,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不论我与季府、龙渄如何敌对,都未曾想过伤害你。”

他这样,就与萧龙渄有了**分相似。卫昔昭是真的觉得,他在成婚后,或者说是在她成婚后,似是变了个人。深究他眼底那份苍凉,其实很是让她不忍。如此,还不如他与莫兆言一样,因为永无得到的可能而生出恨意,由此,她也不会为他不值。

真的不值。

有缘无分的人,却不能淡漠,才是至深的折磨。

何苦。

萧龙洛见她有些恍惚,又关切询问:“可是在宫中太过辛苦?”之后低语一句,“父皇要收买人心,却苦了你。”

“臣妾还好。”卫昔昭勾出一抹笑,“时日已久,也习惯了。”

“是,时日已久,你不要太辛苦才是。”萧龙洛看着她身量纤弱单薄,转眼看向别处,没让她看到眼中的疼惜。

如果她不在乎,又何苦要她看出。

而另一面,是愿意她常留养心殿的,这样,他每次进宫,都能够看到她。

——

卫昔昭总是觉得冬日过于严寒,漫长无际,却又害怕过得太快。

临近年节、天气转暖的时候,就意味着西域的征战开始了。

情愿他一直在路上。

偶尔真想沉睡,到他回归时才醒来。

疲惫又有心无力之际,不由自主想逃避。

只是,又能躲到哪里去。

到腊月的时候,卫昔晽刻意等在宫门口,和卫昔昭见了一面。

卫昔昭神­色­平宁,似是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淡淡问道:“这么冷的天,怎么等在这里?”

卫昔晽一开口,脸上便已现出羞惭,“我想大姐了,想来见见你。”

“多想想你的孩子、你的夫君才是正经,就不要挂念我这等人了。”卫昔昭缓步踱开步子,“回府去吧。”

“大姐,你还在怪我,是么?”卫昔晽赶了上去,“我知道是我不好……”

她一直都知道是她自己不好,却总是在事过之后才知道,还有什么用?她是不是从来都不会记得,她每一次的错,都让自己这个作为长姐的人难堪且为难?卫昔昭笑得无力,嘴里却道:“说的这是哪里的话,你何曾得罪过我?”又深凝了卫昔晽一眼,“我太了解你,所以已经没了计较责怪的力气。快回去吧,你腹中胎儿若在今日出了闪失,我岂不是要担上­干­系?三妹,念在姐妹一场,你不给我招上祸事,我将感激不尽。”

“大姐……”卫昔晽心弦猛然收紧。眼前人忽然间变得陌生了。

“你是燕王王妃,你出错,就是燕王出错,燕王出错,就是父亲、季府出错。那样的祸事,我担不起。”卫昔昭目光瞥过卫昔晽腹部,“你也担不起——你的孩子也许会因为你一生凄苦。你能引以为戒最好,若不能,也都是命。”

卫昔晽又一如以往那般连声保证着:“我会改的,我再也不会偏听偏信了……”

“这话我听的次数太多了,听倦了。”卫昔昭讽刺一笑,却透着疲惫,“你对我说过,说旁人都觉得我心狠手辣,其实这话对,我就是那样的人。只是我不曾那样对你,甚至百般纵容你,才使得你无法长大,始终不知人世残酷,不知为人要时刻衡量轻重方可有所举措。知道么?这是我如今甚为后悔之事。我后悔我曾善待你,不曾为难你。如今我即便有心,已是不能。”

之后,卫昔昭颔首示意飞雨,两人相形走远。

卫昔晽看着那道透着冷漠的背影,终于意识到,不经意间,她已失去了她的大姐。

卫昔昭回府后,见沉星坐在西次间的绣墩上,正忙着给自己做过年时穿的鞋子,脸­色­很差,细看之下,也消瘦了几分。

忽然没来由地生出了伤感。前世今生都无二心的丫鬟,她一直忙着经营自己的日子,还没细细想过如何安排沉星的一生呢。

卫昔昭走过去,将东西拿到手里看了看,放到一旁,“不急在这一时,你脸­色­不好,我命人去请太医来给你看看。你先回房歇着。”

“夫人哪,亏您说得出,奴婢只是您的丫鬟,怎么能请太医前来问诊呢?”沉星失笑不已,“奴婢稍后去找郎中看看就好。”

卫昔昭解释道:“没事,就说我觉得不妥,让太医给我把脉之后再给你看。”

“不行不行,这件事夫人得听奴婢的。”沉星坚决摇头,之后笑着转身出门,“奴婢这就出府看病去了,夫人可是答应了啊。”

“这丫头。”卫昔昭无奈摇头,“拿她一点法子都没有。”

“沉星也是一心为夫人着想。”飞雨笑道。

卫昔昭看看飞雨,目光又飘向门外,“说起来,你们几个都不小了,也该……”

飞雨听出言下之意,吃了一吓,“夫人,奴婢是不能与沉星落月几个相提并论的。奴婢能久留夫人身边,便已知足。”

“真的不想再有个依靠了?”卫昔昭正­色­询问。

“不想了。”飞雨坦诚地看着卫昔昭,“夫人,奴婢如今在您左右,日子简简单单的,已是此生最惬意的光景。您若是想善待奴婢,就请您成全奴婢一生相随的心思。”说着话,她屈膝要跪,“奴婢恳请夫人成全。”

“可别这样。”卫昔昭伸手扶住她,“我答应就是,何时你有所动摇,一定要告诉我。”

“奴婢会的。”飞雨漾出了喜悦的笑。

旁人是因为不能嫁而愁,飞雨却是因为怕嫁人而愁。卫昔昭看得出,她是自心底不想再过一家一户的日子,也便不再提此事。

而落月、风岚的婚事,却是该留心了。哪怕先定下来再留她们两年,也不能将她们熬成老姑娘再张罗。

到年底的时候,落月的婚事有了着落,连带着沉星、风岚的婚事也做到了心中有数。

这件事,也有着乔楚的一份功劳。

有一次,卫昔昭问他可有样貌不错又­精­明能­干­的小厮。

乔楚想了想道:“第一个自然要数将军身边的小九,闲时他与夫人身边的沉星姑娘一内一外帮衬着,每每事半功倍,让属下省了许多力气。”

“是么?”卫昔昭不由笑了起来。再想想从龙城到京城,小九与沉星之间是越来越亲厚了。她最舍不得的沉星,嫁给季青城的贴身小厮……确是一桩好姻缘。

之后,乔楚才又提了两个人,言语中仍是透露了两人与落月风岚很是熟络。

于是,腊月底,落月出嫁,卫昔昭给了她一百两傍身的银两,其余太夫人各房分别循例给了几十两银子。

落月出嫁之后,卫昔昭并没急于安排新人进来,一来是人手够用,二来也是不信任外人。

年节前后,卫昔昭进宫去陪伴太后的次数多了起来。

太后病得厉害了。

若是按照卫昔昭前世的记忆发展,那么太后在明年开春儿的时候,就撒手人寰了。前世的她再不闻窗外事,对于国丧这样的大事,是没办法不知情的。

初八开始,太后已不能下地,缠绵病榻。卫昔昭留在宫中,与皇后一起服侍在左右,直到第二日,太后还在昏迷之中。

也是因此,初九白日里,卫昔昭没有回府,生辰礼、及笄礼也就没有庆贺。

太夫人深知其中轻重,将上门道贺的宾客一一送走,没有­操­办。

卫昔昭和皇后一样,害怕太后离世。一是因为太后的宽厚慈爱,让她们不舍,想想就难过,二来是太后离世,就意味着再也没人能够约束皇帝了,萧龙渄会因此失去他最得力的靠山。

直到正月末,太后的病势还是不见好转。

这几日,已到弥留之际。

随着皇帝与皇室中人留在太后宫里的时间越来越长,卫昔昭不便再服侍太后,回到府中。不是皇室中人,留下太显眼,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成了眼中钉,还是能免则免为好。

最是无力、煎熬是等待,却一直在等。

如今要等的,是一个噩耗。

人活一世,到底是活什么?终究是要埋骨地下。即便被万世敬仰,自己又从何得知。

那样慈爱的老人家,就要走了。

明知道却无力改变。

太后是将所有的悲苦压在心里的­性­情,多少年来终是抑郁成疾,任谁也无力回天。

太后临终最遗憾、最盼望、最知足的是什么呢?

在卫昔昭思绪至此的时候,太后正凝视着皇帝,气若游丝地道:“哀家、最、最想见的,是晨述。哀家,想她,想的心都碎了……她最是顽劣、张狂,没少让哀家恨得……恨得牙根痒痒……可哀家最疼爱的,还是她。”

萧晨逸跪倒在太后床前,“母后……”还要说不孝么?不必了,太后,他的母亲已听够了。他该把萧晨述从沙场上唤回,可他没有这个能力。他错在不该把妹妹逐出宫去,那样就不会有此时的遗憾。

“你、你告诉她,哀家不怪她,哀家疼她、爱她……哀家后悔,以往不该、不该责骂她。”

萧晨逸落下了泪,“儿子记住了。”

“记住、就好。”太后的目光逐渐失去焦距,“不多说了。你多疑,说了什么,你反倒会、会恨上谁,你无情啊,无情……”

无情,是太后对萧晨逸最后的评价,是毫无温暖、留恋、牵挂的言辞。

如此,也是呣子一场。

后来,萧晨逸一直在想,太后是不是非常痛恨自己。否则,为何连一句叮嘱都吝啬,是来不及说,是不想说,还是觉得说也无用?

不论太后是疼爱是无奈还是痛恨,太后的离世,对于萧晨逸,是此生第二个致命的打击。

他无法让萧晨述及时返京,能做的也只是休书一封,将太后要自己转告的话写给萧晨述。

——

三月夜,无月,尸横遍野,沙场肃杀无边。

已经收兵,萧晨述却未返回,带着千余名将士追杀一小队敌军去了。那队敌军之中,有一个敌军首要将领。

分明是敌军诱敌深入之计,她没看出,或者是看出了,却愿意冒险。

这些时日,自从得知太后病故之后,她就变成了一只沉默的孤狼,嗜血、嗜杀。

似是唯有如此,才能缓解她心中悲痛。

卫玄默最先发现了她策马追击,冷眸一瞬,只犹豫片刻,便号令将士随自己去追了上去。

一个寻死的,一个赴死的。

季青城明白这一点,还是没有片刻犹豫,号令三军掉头,随自己再次杀入敌境。

同在外征战,生死与共,义不容辞。

何况,卫玄默是昔昭的父亲。

追击至几十里外,埋伏多时的大批敌军现身。

卫玄默手中长剑所到之处,溅起道道血光。他看着萧晨述被众多敌军围攻,寡不敌众,她的生死就在片刻间。

他要去救她。

右路元帅似已失去理智,而季青城这左路元帅的理智还在,却也陪着他浴血奋战。

季青城逐渐陷入混沌的状态,只是出于在最短时间形成的惯­性­挥舞长剑。

有没有受伤,不清楚,只知身上战袍已被鲜血浸透。周身都蔓延着刺鼻的血腥气。

是真的,杀红了眼。

不在预期之中的一场生死之战,因为两位主帅置生死于度外、豪气冲天,竟激发起将士前所未有的斗志、杀气。

沙场上永远没有退路,每一次与敌军交战,都是生死各半,只是有些胆怯了,所以死了;有些人无惧,所以长期驰骋沙场。

最需要的,其实就是一份必胜的信心。

而今夜,将士们在同时拥了这份信心。

胜的凶险,却是必然。

胜了,萧晨述也耗尽了力气,独自走到较为清静的所在,坐在地上歇息。

卫玄默步履无声,却旋着寒意,步步靠近她。

“多谢。”萧晨述淡漠地道谢。

“不谢。”卫玄默注视她许久,转身要走。

“为何拼死救我?”萧晨述站起身来,“卫玄默,你对我……”

卫玄默抬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语声如冰凝:“你是我的将士,我的先锋官,我才会拼着一线希望来救你;你若是我放在心里的女人,我会在你死后悲痛一生,却不会为你带着将士出生入死。因为你若是我的女人,我就不该带你前来,带你来了,你的生死就只能听天由命,那是我自作孽的下场。”

即便是在这种时候,他也不会有一丝温柔、安慰。

“卫玄默……”萧晨述语声颤抖,“你混账!”

“不要忘了,你是在沙场,沙场不是你纵容心绪过度哀思的场合,沙场上也无儿女私情可谈。是走是留,你想清楚。我不需要不顾将士生死的先锋官。”卫玄默还是没有回头,“萧晨述,到何时,你、我只能独自面对这人世。要活,你就活出个人的样子;想死,就用手中刀自行了结。我会帮你收尸。”

萧晨述周身都颤抖起来。他可曾将自己当成一个女人么?似乎没有。

看着一步步走远的男子,她心头怒意升腾,燃起熊熊火焰。

不知为何发怒,却无从控制自己。

她追了上去,趋近他时,猛地飞身而起,将他扑倒在地,抡拳便打,“你这个混账东西!从来不会说人话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我欠了你什么,你为何总是这样对我?我此生要恨,除了皇帝便是你!”

“疯了不成?!”卫玄默将她一掌挥开。

萧晨述却再次扑了上去,不给他起身的机会。

有的将士看到了,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暗叹三生有幸,居然能看到卫玄默被人这般对待的情形。

季青城被两个前辈闹得啼笑皆非了。低叹一声,大步流星走过去,手拂过萧晨述背部。

萧晨述身躯立时一软,倒了下去。

“她累了。”季青城道。

“但愿睡醒会好一些。”卫玄默懊恼地把萧晨述推到一旁的空地上。

睡一场便能忘掉所有的殇么?

不能的。

他们都清楚这一点。

季青城命人将萧晨述安置好,又道:“她,功过相抵了。”

“嗯。”卫玄默要走之时,拍了拍季青城肩头,“好儿郎!”

好儿郎,且是他卫家婿。

——

三月过半,卫昔昭依然觉得没有暖意。

皇帝这些时日也病了,所以卫昔昭每日除了端茶奉水之外,主要的事情是为他念出奏折。

卫昔昭偶尔总在心里恨恨的道:病死了才好!

而这位皇帝何时驾崩,是她完全不知晓的。

从太后撒手人寰之后,她的生涯算是与前世完全脱离了。再不能凭借记忆去防备、期盼什么事了。

卫昔昭端着亲手烹制的香茗走进养心殿,送到皇帝面前。

萧晨逸一笑,“你烹制的汤水,总觉得最是­干­净鲜美,朕喝着最是放心。”

卫昔昭亦是一笑,“臣妾也只有这一点可取之处。近来凡是奉给皇上的汤水,都是臣妾从头至尾一手准备的。”之后略一思忖,又自嘲笑道,“起先宫中人还不放心呢,生怕臣妾冒冒失失备下有伤龙体的汤水来——也是臣妾­性­子古怪,做这些事总是不喜有人在一旁观看,越看臣妾就越不知手脚放在何处了。”

宫人们对此总是提心吊胆的,心内怕是早有微词,她在人告状之前,还是自己说出比较好。可她也是没法子的,近来看到人就觉得烦,听到太监那个­阴­柔的声调就更烦。可准备皇帝用的汤水又不能出错、不能做得丝毫可取之处也无,只好和宫人使­性­子,让他们依着自己的­性­子来。

萧晨逸听了笑意更浓,“但凡有可取之处的人,都有些自己的脾­性­。稍后朕便传话下去,也省得你总是不自在。”

“多谢皇上。”

使得萧晨逸康复的原因,是前方的捷报送至京城。

卫昔昭比谁都乐于听到战捷的好消息,看着皇帝的笑却是烦闷不已。当日在告退之时,故意在出门时摔了一跤。

萧晨逸便以为她这段日子因为太后之事、自己生病之故太过忧伤疲惫,是以命她好好将养一段时日再进宫请安。

卫昔昭总算能清闲一段日子了,因为皇帝之故,对谁都以称病为由,不出房门半步。

卫昔晴身边的小丫鬟过来送了些补品,之后说了大姨娘不久于人世的消息。

许氏忍了许久、烦了许久,终于没了耐­性­。

大姨娘那种人,活着也是自己痛苦,连带地让旁人也不好过。

死了好,死了就清静了。

即便她活下去,等父亲回京后,不定哪日想起她来,也就解决掉了。

这边卫昔昭的清闲之日到了,许氏安于现状的日子却结束了,因为得到了一个让她自心底发凉的消息。

大姨娘临死之前,求见许氏。

许氏也想听听她有什么话要说,便去了。

大姨娘说的是许氏小产的事情,“你当真以为是二姨娘害得你小产么?”

许氏不由叹息,“你临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么?除了二姨娘还能有谁?难道在那时是你的魂魄回到了卫府,勾走了我孩儿的命?”

“蠢啊,真正愚蠢。”大姨娘轻蔑地笑了起来,“你自认比我们的大小姐聪明多少?她都查不出的事,你怎么就能查出?依我看哪,大小姐要么就是不想理会,要么就是查到了却隐瞒了下来。你如今,还是个被人蒙在鼓里的傻瓜!”

许氏被她的态度气得手脚都发凉了,可对一个将死之人,还能做什么呢?只是追问自己关心的事:“你聪明,那么你倒说说,是谁害了我?总不能是昔昭吧?”

“大小姐那时在别院装病,卫府就是你的天下,你把她看得也太高了。”大姨娘面带同情,连连摇头,“事到如今,你居然都没怀疑过三姨娘,因为你觉得她没有害你的理由。不瞒你说,她有,也只有她有这理由。因为只有她对老爷没有恨意,只有她是心甘情愿地做了妾室,也只有她还处处为了老爷着想。”

“你有什么证据?”许氏的声音因为难以置信、因为被自己愚弄了的惶惑而显得­干­涩,“她又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害得我小产呢?”

“二姨娘是有心计,却不擅长给人下药的本事,她要做手脚,不过还是当初对付四姨娘的那些手段。你在衣物、首饰上发现过端倪没有?”

许氏陷入沉思。

“据我所知,三姨娘以前可是最喜欢花花草草的,可自打我回府之后,却再没见她摆弄过花草。这是怎么回事呢?”大姨娘收住了话题,“我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吧。”

“你——只有这些话要说?”

“是。”大姨娘神­色­转为平静,“临死之前,做件善事,走得也安稳一些。”

许氏茫然地回转正房,途中忽然顿住脚步。

善事?

她冷笑。

如果真如大姨娘所言,那么自己会查清此事,之后处置三姨娘。算算时间,很可能三姨娘被惩戒之时正是卫昔晽快要临盆的时期。

卫昔晽若因为一时伤心丢掉­性­命的话,萧龙渄会伤心不已,甚至会一蹶不振,之后……来日登上皇位的就是萧龙洛,卫府大抵会就此没落。

她所谓的一件善事,会引发一连串的惊涛骇浪,她虽然不在,却能置卫玄默于死地。

大姨娘对卫玄默的恨,已入骨髓。正如病已成魔。

许氏忽然转身,快步返回大姨娘房里,冷冷笑道:“你放心地走吧,为了大局,我不会相信你的话,更不会着手清查。倒是你的大少爷前景堪忧——我是不会让他过得安生的!”

“你!”大姨娘算尽了一切,却怎么也没算到许氏对卫玄默那份情意,“你愚不可及!你这个疯子!”她拼尽力气,挣扎下地,“你连丧子之痛都可以忍么?你还是人么?”

许氏逸出一连串清脆的笑声,悠然转身。直到走出大姨娘的院门,才敛起了笑容。

如今想利用她的人,都会自食恶果。话自然是怎么让人难过怎么说,可该计较的事,她自然是不会耽搁片刻的。

回正房之后,许氏便吩咐鸳鸯:“去把大小姐请回来一趟,就说我给她寻了个药方,让她回来喝一副看看效果。见效的话,就将方子带回去。”

鸳鸯不敢耽搁,即刻去了季府,请了卫昔昭回来。

见到卫昔昭,许氏单刀直入,“昔昭,我是要你一句实话——当初你彻查我小产之事,是不曾尽心,还是查清楚了结果却隐瞒我至今?”

该来的还是来了。

卫昔昭扶额,之后吩咐飞雨:“我与夫人有话说,你到外面等着。”利用这一点点时间,飞快地想着应对之词。

飞雨出门后,卫昔昭落座,语声如常:“您每次提及那件事,我这心里总是特别不安。”

许氏追问道:“这话怎么说?”

卫昔昭迟疑片刻,惭愧地低下头去,“当初那件事,我的确是没尽全力。一来是因为那时我与您之间生了嫌隙,二来……二来就是我那时与将军之间……我这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后来,身边丫鬟又劝我最好还是不要竭尽全力,因为我一个女儿家,如果得罪了哪个人,日子会更加凶险。我猜想着也只有二姨娘嫌疑最大,怕昔晧因为那件事与我结了仇——府里只有两位少爷,若是哪一个都恨我入骨,我还怎么在家中立足。权衡了这些,我也就将事情放下了。”

许氏细细斟酌着卫昔昭这一番话,也试着设身处地去看待这件事。

当初的卫昔昭,也许就如自己屡次在她危难关头时袖手旁观。不能不介意,却是能够理解的。实在是人之常情,若换了自己,换了任何人,在那时相互敌对的情形下,怎么会不管不顾地去为旁人得罪人?

她又想了想大姨娘的话——连那个贱妾都说了,有一半的可能是卫昔昭不曾竭尽全力。她若是知晓卫昔昭知情不报,定会和盘托出的。

卫昔昭见许氏眼中的疑惑慢慢少了,便又道:“幸好后来您查出了元凶,只是奇怪,您今日怎么会想起问我这些事?”

“我查出了什么啊?!”许氏百感交集,最终却只是轻轻拍了拍茶几,“不说了,不说了。”

卫昔昭觉得不追问就不符合自己的做派了,只得硬着头皮故作惊讶地道:“难道另有缘由?”

“也罢,就与你说说吧。如今我满腹的话,是跟谁也说不得。”许氏敛起烦躁的心绪,将大姨娘的话大略复述一遍。

“她的话……能够当真么?”卫昔昭神­色­一凛,意识到了大姨娘歹毒的连环计,“您不能当真,她这是要害得卫府满门无葬身之处。”说完也意识到了,许氏怎么会不当真?不当真的话何必将自己唤回府中询问?之后,只好再加了一句,“如何应对,还是要看您,我不是您,不了解您的想法,也只能是将话说到而已。我如今已是嫁出去的人,自然不能左右您的言行。”

许氏苦笑,“放心,我有分寸。”

有分寸,意味着的就是还会继续追究,三姨娘的末日,只是早晚的区别。

能不能够帮三姨娘避免这件事?

如果三姨娘没有那么做,自己会拥有如今的一切么?只能确定自己会尽力活得好,却不能笃定。许氏若是生下了那个孩子,她就只能还是那个不识大体、不懂得为父亲着想的许氏,不会有今时的主母风范,更不会与自己慢慢拉近关系、善待卫昔晴与卫昔昤。

回府的路上,卫昔昭没有隐瞒飞雨,将事情说给她听。

飞雨沉思良久,权衡出了轻重,也明白了卫昔昭的心意,道:“夫人,您不想三姨娘出事的话,奴婢能够帮您传话给她,要她有个准备。”

“你……这样吧,”卫昔昭低声道,“你也不需露面,只在外面找个人,帮你写封信,你将书信放在她房里——不,她每日要去王府,你放在她坐的马车内就好。”事情还是做得越隐蔽越好,身边人最好还是不要在卫府现身,如此才最稳妥。

飞雨欣然点头应下。

想想如今对自己已无疑心戒备可言的许氏,卫昔昭稍稍有些不安。可是再想到她曾经害得卫昔昤中毒病倒,想以那件事为由要自己回府,那点不安便消散了。

不可同日而语的人,先前做下的孽,与如今的与人为善,是要分开来对待的。

该做的能做的,她都尽力了。日后许氏和三姨娘谁胜谁败,就是她们各自的命了。

之后——卫昔昭忽然轻声一笑,之后能做的,还是等,等着看最后的结果。

回到府中,沉星进门来,说是想歇息一段时日。卫昔昭见她脸­色­自去年冬日一直不见好转,额外给了她一张银票,要她好好看病抓药,闲时去京城四下转转缓解心绪。

沉星千恩万谢的,笑盈盈退了出去。

之后的日子,府中一如既往的平静,二房对卫昔昭处处讨好,三房则是一心养胎,只等着临盆之日到来。

卫昔昭掐算了时日,到四月,三夫人就怀胎七个月了,卫昔晽也是。

用不了多久,就要有两个孩子出生,都是她或季青城的亲人的后代。

想起来总是没办法生出期许,偶尔怀疑,自己对小孩子是没什么耐心与关爱的­性­子。

在府中躲懒至四月,卫昔昭才去了宫里请安。

走在宫中,便会不自觉地想起太后慈祥的笑脸、体贴人的行径,鼻子总是酸酸的。

进了养心殿,就见萧晨逸的脸­色­空前­阴­沉,连她都不自主地惶惶不安。

站在龙书案一旁的萧龙洛,神­色­不显什么,眼睛却亮晶晶的,闪着得意、喜悦。

萧龙渄出事了。这是闪过卫昔昭脑海的第一个念头。

☆、第107章 (二更)

这时节的卫昔晽,已是大腹便便重生之嫡高一筹。

卫昔昀坐在床边,帮卫昔晽揉着有些浮肿的腿。

“这些事其实不必你做,命侍女来伺候便可。”卫昔晽总是觉得有些别扭。

“这是哪里的话,在府里,我是侧妃,该服侍你;在娘家,我是你的二姐,该照顾你。”卫昔昀笑得很是恬静,“这些事交给别人来做,我也不放心。”

“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卫昔晽想到大姨娘,眼­色­一黯,来自于对卫昔昀的同情,“我听三姨娘说,大姨娘这些日子很是不好……”

卫昔昀的动作一滞,继而勉强扯出一丝笑,“她逼着我进入王府,一度使得我们之间生出嫌隙,更使得大姐心里总是疑心,甚而害得你与大姐不似以往亲近……走了也好。”

卫昔晽叹息一声,“我说话不好听,可我始终是觉得,你这一辈子,是被大姨娘给耽误了。”又提及卫昔昭,“大姐是真对我寒心了,唉……”

卫昔昀敛起愁绪,笑着开解她,“姐夫在外征战,大姐心绪低落,想什么事就难免往偏处去想重生之嫡高一筹。没事,日久见人心,总归是一家人,她总会有理解你我那一日的。”

“说的也是,有什么话不能说开呢?”卫昔晽抚了抚腹部,“等你们的小外甥出生之后,她总会原谅我的。”

“是啊,你就是要当娘的人了。”卫昔昀想到卫昔晙,很是担忧,“大少爷没了大姨娘,是不会被善待的,这……这可如何是好?我与他总归是兄妹一场……”

卫昔晽想了想,道:“你也不要心急,等我与王爷说说这件事,他总能给大少爷安排个不错的差事。”

卫昔昀感激地道:“若真如此,我可该如何报答你?”

卫昔晽笑起来,“这是说的什么话?”

莺儿走进来,奉上茶点,随后禀道:“三姨娘因为大姨娘……这几日就不来王府了,三姨娘要帮夫人打点一些事。”

卫昔昀垂下头去,手明显失了力。

卫昔晽忙岔开话题,“我听你们在外面热热闹闹的,怎么回事?”

莺儿笑道:“燕儿出门去给王妃买那些个零嘴儿,恰好遇到了沉星,就将她请到王府来了。”之后笑容一滞,“沉星似是不大痛快的样子,脸­色­很差,病怏怏的,说是脾胃不适。”

“是么?”卫昔晽讶然片刻,虽然关心,却也知道沉星与卫昔昭最是一条心,此时叫进来嘘寒问暖,她怕是也不会给自己什么好脸­色­,便一挥手,“那你就多和她说说话,去吧。”

过了片刻,卫昔昀抬起头来,笑道:“来府中的那名太医的医术很好,平时我有个小病小灾都是请他诊治,颇见疗效重生之嫡高一筹。你若是有心和大姐重修旧好,不妨先与她身边的人说上话。”之后面­色­转为尴尬,“我只是随口说说,大姐若知道这是我的注意,怕是怎么也不会让沉星服用那太医开的药的。”

“不会,你也是一番好心。”卫昔晽宽慰道,“她许久不曾登门,无从看到你平日里对我百般的好,自然还是记着先前的小事。可你这主意倒是真好。”

卫昔昀目光微闪,“那……就只说是你的意思就好。让太医先给沉星开几副药,她喝着见效,我们就再让莺儿燕儿给沉星送去。你看这样可好?”

“好,就依你。日后沉星康复了,我再跟大姐提提此事,她就不会再如往日那般看你了。”卫昔晽说着就笑起来,“沉星可是大姐最喜欢的丫鬟,我们讨好她,总是差不了的。”

卫昔昀由衷笑起来,“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卫昔晽便将莺儿唤进房内,吩咐了一番。

——

萧晨逸传唤了许多人,他的问话,那些人的答话,在卫昔昭听来,就像是打哑谜。一整日下来,卫昔昭也逐渐听出了事情的大致轮廓。

有人弹劾萧龙渄与前方将帅书信来往不断,有谋逆之心。

作为天子,萧晨逸震怒,作为父亲,萧晨逸寒心。

所以他对此事极为重视,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他的江山,他可以给一个皇子,却不能允许江山是被那个皇子算计争夺去的。

赏赐和被惦记之间的差别,萧晨逸的心情是天差地别。

卫昔昭所了解的他不喜人急于求成的这一­性­情,在这件事上,表现地淋漓尽致重生之嫡高一筹。

等人都散尽了,萧龙洛也出了养心殿,萧晨逸这才留意到了卫昔昭,看向她的那一眼,似是才发觉她已服侍整日。

卫昔昭不由暗自发笑。自己今日,在皇帝眼里,不过是一个宫女。幸好没出差错,一旦出了,恐怕他会大手一挥将自己关进宗人府的。

萧晨逸道:“你想必已猜出了来龙去脉,怎么看待此事。”

卫昔昭谨慎回道:“臣妾看到的燕王,不似那样的人。”

“在龙城时,他是怎样的人?”

“在龙城的燕王,只是一介书生,是以得知他是皇室中人之时,臣妾几乎不能置信。”

萧晨逸想起了太后,“太后将他带回宫中,他的荣华尊贵失而复得,心急、想走的更高也在情理之中。”

卫昔昭屈膝跪下,道:“太后娘娘殡天不久,燕王正沉浸于哀思,绝不会在这时候做出大不敬之事。即便臣妾一介­妇­人亦是明白,若要太后娘娘心安,是每日服侍在皇上左右,龙颜悦,才是天下福。”

是啊,太后才走不久,国丧未过,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在这种时候再出党争风波,从而使得他再开杀戮。

那么,心急的到底是龙渄还是龙洛呢?

萧晨逸再看了一眼卫昔昭。她说的句句在理,可是,她是季青城的发妻,是卫玄默的爱女,她为龙渄辩白也是在情理之中。

他在心底叹息一声。

党争是朝政,是天下大事,可说到底,也是他的家事。

家事才是最难判断谁对谁错的重生之嫡高一筹。

“平身。朕记下你的话了。记下了……”萧晨逸疲惫地向后倚在龙椅上,“容朕好好想想。”

卫昔昭出了养心殿,见萧龙洛站在不远处,从容举步,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屈膝行礼,“天­色­不早了,王爷该回府歇息了。”

萧龙洛却问道:“你怪我么?”

卫昔昭也便没有用敬语,“你有你的路,有你的道理,我为何要怪你。”

“这等事,今日事,不过是刚开了个头,总有一日要分出高下。”萧龙洛蹙了蹙眉,其实他也不喜这样的事一再发生,可他没有办法,“到那日也是两败俱伤,你会恨我么?”

“不会。”卫昔昭无谓一笑,“胜者为王,而谁败了,便是心智不如胜者,都该无悔。”之后凝眸看着他,“你若败了,会不会恨谁?”

“不会。”萧龙洛莞尔一笑,“我与你想的一样,要恨只能恨不该开始,一旦开始,便无回头路。”

卫昔昭会心一笑,侧头望向西方灿烂云霞,“春日又快过了,夕阳景是越来越好看了。”

在这春日暮光下,她一袭天水碧衣饰,容­色­不染铅华,簪钗一­色­纯银,­唇­角挂着纯净的笑。发丝、衣袂被晚风拂动,扬起温柔涟漪。

她是经历太多是非的女子,那双明眸之中,却始终闪烁着纯真澄澈。昨日苦、今日愁,只在她心底深藏,不肯展露给外人。

聪慧如斯,纯美如斯。

萧龙洛就这样生出恍惚,多希望时光就这样凝固。

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就好重生之嫡高一筹。

可她还是一步步离去了,轻盈身姿优雅隐没于路尽头。

——

太夫人三催四请,终是将季允鹤请到了房里说话。

季允鹤落座后,只有沉默。

他的呼吸声都需要刻意聆听。

这个男人就是这样,在与不在,很多时候并无不同。

太夫人多年来已习惯,说话的语气似是自言自语:“妾身听闻前方捷报频传,皇上更断言此战定会获胜。青城回京后,必定还会加官进爵,前景不需您辅助,也能无限风光。妾身是想着,您的公爵是不是能够让青坤世袭。毕竟,我们只有这两个嫡子。青坤虽然不成器,可磨练几年之后,总能有所建树。”

季允鹤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

太夫人带着期许看向他。

季允鹤放下茶盏,起身踱步出门,“不急。”

太夫人暗自恨得咬牙切齿。

季允鹤出门走了一段路,恰逢卫昔昭回府来太夫人房里请安。

今日,她的神­色­不似以往他见到的恬静,容颜显得很是清冷,透着不符合年纪的冷静沉凝。

就是这样的卫昔昭,幻化成了他心中的柳寒伊。

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他已忘了,似是昨日,又似前生。他与卫玄默陪萧晨逸微服出宫,去了柳相爷府中做客。

三人正与柳相爷说话的时候,柳寒伊的身影出现在厅堂门外重生之嫡高一筹。

白­色­绣玉兰花的春衫,粉白­色­下裙,人轻盈而神­色­清冷。

他记得那么清楚,甚而记得她头上每一件头饰,记得她进到厅堂时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由惊讶到平静再到从容。

他相信,卫玄默与萧晨逸亦是如此,一眼之间,是一生情长。

四个人的命运就此开始波澜不断。

谁错了?谁对了?谁也说不清。

之后的聚散离合,耗尽了他一生的力气。

他最爱的女子,终是为了救他,嫁作他人­妇­,再到埋骨龙城荒野。

一生的知己卫玄默,为了救他也救她,娶她为妻,赔上的是多年壮志难酬。

他无罪,却该死,早就该死了。

只是不甘心,因为造成一切悲剧的人,还没死。

因为还不能确定她留下的孩子是否能够一生无忧。

已欠她太多年,多留一段时日又何妨。

想在九泉之下相见时,不会再看到她的愁容、担忧。

季允鹤低头看着脚下,缓了片刻,平静下来,卫昔昭到了面前的时候,他出声道:“宫里出什么事了么?”

“是。”卫昔昭低声答道,“关乎燕王。”

季允鹤漫应一声,踱开步子重生之嫡高一筹。

卫昔昭进到房里,见太夫人一幅强颜欢笑的样子,也就没有多留,不等摆饭就告辞了。这个时候,她没心思去照顾旁人的情绪了。

回正房的路上,见沉星与小九正站在一起说话,脸上都挂着笑,让她看着心里暖暖的。

沉星见了卫昔昭,小跑着到她近前,怯懦道:“奴婢,奴婢……”

“怕什么?”卫昔昭笑着拍拍她的脸,“年底你若无异议,我便为你们两个做主成亲。去吧,过段日子你再回房里服侍。”

沉星绯红了脸。

沉了几日后,萧晨逸愈发烦恼了,简直可以说是焦头烂额了。因为又有一批言官为萧龙渄辩白之余,弹劾萧龙洛图谋不轨,与远在边疆拥兵自重的封疆大吏互通书信。

罪行与萧龙渄大同小异。

孤家寡人,卫昔昭真正明白这四个字的含义了。

天下都是他萧晨逸的,却没有一个能够完全让他信任的人。

震怒之下,萧晨逸对两个皇子都懒得见了,只让他们安心在王府照顾王妃,直到他的皇孙降生再进宫报喜。

这日,萧晨逸看过一道密折,讽刺地笑了起来,“龙渄果然是­性­情中人,对你卫家人是百般照拂。”

卫昔昭不解,也不知他言下之意,不敢答话。

“卫玄默有你一个好女儿,有一个埋头读书的好次子,其余不过寻常资质。可龙渄却为卫昔晙上下打点,在工部谋到了一个肥缺。”萧晨逸脸­色­一沉,“哼,真正是个能捞油水的差事重生之嫡高一筹。”

卫昔昭愕然,连为萧龙渄辩白的余地都没有。她没有,任何人都没有。

当日,她在这么久之后,去了燕王府。走进王府朱红大门,站在正殿前的四方院落,着人去请萧龙渄。

“这么久,你终于肯登门了。”萧龙渄笑着走到她近前,“快到昔晽房里去坐,她这些日子总在念叨你。”

卫昔昭却报以冷脸,“我不是来见她的,是来问你一件事——别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么?在你父皇对你心生怀疑的时候,你怎么能帮卫昔晙上下打点呢?”

萧龙渄一时无言。

“昔晽不懂事,你就陪着她疯,一如在龙城卫府,什么不合规矩的事都能为她去做,是么?”卫昔昭失望之下连连摇头,“她看不清侧妃真面目,你也看不清。可是,王爷,”她将王爷二字咬得很重,“你为了她的手足之情,就要赌上你的前程,你不在乎,你磊落,你是爱妻如命之人,可是我在乎!我在乎我的父亲、夫君错看了人,竟与你这样的人为伍,日后平白因你枉送了­性­命!”

“昔昭,你别气。”萧龙渄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从而不让她的情绪更加激烈,“我是想,昔晽就快临盆,她央求我什么,我就先帮她办了,日后再找个借口把昔晙打回原形。你说得对,我的确是不该纵容她,可是……我总怕她生子时会出差错,我怕到那时失去她,更怕她有了什么事,而我却没有竭尽全力让她过得圆满。”之后语声中有愧意,“我这些时日不出王府,也并不知晓父皇着人留意我的一举一动,甚至……甚至以为在出什么事之前,你会先来告诉我一声的。”

卫昔昭看着他,目光中有惊讶、不解。这一刻她甚至在想,两个至亲站在他这一面究竟是对是错。

这样一个沉浸于儿女情长的人,纵容妻子没有尺度的人,他真的适合那把尊贵无上的龙椅么?

早在龙城的时候,他就帮卫昔晽解决内宅琐碎之事……早就该发现了,他重情,最看重的,是他身边的女子重生之嫡高一筹。

这原非错,萧龙渄却少了季青城那份绝然,也少了季青城能判断时机的能力。否则,他会将卫昔昀拒之门外,他宠溺妻子不会无章法可言。

良久,卫昔昭才低声道:“你再这样下去,就是自寻死路……”

“大姐!”卫昔晽的语声打断了她的话,“怎么站在这里,快去我房里说话!我听说你来了,就忙不迭跑过来了。”

卫昔昭缓缓转身看向她,目光冷冽,“你做的好事!”

卫昔晽不解地看向萧龙渄,之后猜出了原由,“是为昔晙的事?”

卫昔昭极力压抑着心头的火气。

“大姐,是这么回事。”卫昔晽走到卫昔昭身边,婉言解释,“大姨娘眼看着是不行了,二姐……昔昀每日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她又是恨又是后悔,后悔没能自一开始就规劝大姨娘。记挂的第二件事就是昔晙,说昔晙没个着落的话,大姨娘怕是死不瞑目……我看她太可怜了,就求王爷去给昔晙张罗这件事了。”随后仍是为卫昔昀说好话,“大姐,我怀孕七个月了,昔昀每日照顾在左右,如今胎相安稳,也有她一份功劳。王府里的下人也都是对她交口称赞,是真的,大姐,她真的改过了,要怎样你才能相信呢?”

卫昔昭无动于衷,仍是报以冷眼,“你不知道王爷现在是什么时候么?你帮不上忙也就算了,你添什么乱?!你生孩子,别人就都要把你供起来听你的差遣么?你当你是谁?活菩萨?”

“大姐!”卫昔晽因为这样不善的语气多少有些不高兴了,“你之前不是也回娘家问过昔晧么?问他是自己考取功名还是你帮他谋个差事。这件事我是知晓的。昔晧读书用功,自然不需你帮忙,可他若是答应了,你不是也要帮他四下打点么?”之后,嘀咕一句,“都是自家人,昔晙是大姨娘的孩子,我就不能帮;昔晧还是那个歹毒的二姨娘的孩子呢——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你怎么就对那样的人生的孩子那么好?岂不就是你故意要惹得有些人生气、哄得有些人一心巴结你?”

卫昔昭微眯了眸子,那目光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傻瓜重生之嫡高一筹。瞥见卫昔昀款步走过来,目光愈发不屑。

卫昔晽觉得很受伤,“怎么?难道我说错了不成?大姐你有昔晧和四妹五妹敬着哄着,我有谁?原来五妹与我好,如今也因为你与我生分了,我总不能在娘家连个人都没有吧?这种事你也要计较,就实在是让人想不通了。”之后顿悟,“你就是来兴师问罪的么?不是来看我的?”

第一次,卫昔昭对她说了重话:“我看你这么一个没心肝的蠢货做什么?”

卫昔昀到了近前,握住了卫昔晽的手,仗着胆子道:“大姐又何须把话说得这么重?她如今是有身孕的人啊。”

“对,对,看在她有身孕的面上,昔昭……”

卫昔昭根本不理会卫昔昀,只是对着卫昔晽冷笑,“母凭子贵,恃宠而骄,我原来以为见识过了,到今日才发现,谁都没有你做得更周到。什么时候的事?那个­性­子爽朗的三小姐变成了需要旁人帮腔说话的娇柔之人了?”

话说到这种地步,卫昔晽也是真的恼了,气道:“我从来不知你竟是这样一根筋!不过是内宅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可你竟记恨到了今时今日!旁人眼中大度宽和的将军夫人,原是心胸如此狭窄之人!我知道我比不得你会算计人,可我有一样好,我知道看眼下,知道该放下的便放下。”之后挑衅似的眯了眯眸子,又挑了挑眉,“又如何?我如今过得很好,夫君疼爱,姐妹亲厚,姨娘照顾,再圆满不过。我不需每日进宫去讨好皇帝就过得这么舒心,旁人是做梦也盼不来的。”

“我进宫是讨好皇帝?”卫昔昭反问了一句便没了下文,脸上慢慢浮现出看不清含意的笑重生之嫡高一筹。

气氛凝滞了。

“你少说两句,说的那都是什么话?”萧龙渄看着卫昔晽,试图阻止姐妹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

卫昔晽则是娇媚地看了萧龙渄一眼,语声柔软:“你回房去。女人家的事,你不用管。”气恼之下,她是故意的以此刺激卫昔昭。

萧龙渄心乱如麻,转身走开去。

卫昔昭则上前一步,忽然抬起手来,重重打在卫昔晽脸上。

卫昔晽万般惊讶,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被人当众掌掴这一日,更没想过那个人竟是她的大姐。她只有惊讶,连生气都忘了。

“这一巴掌,是我在龙城时就该给你的。”卫昔昭说着反手又是一掌,“这一巴掌,是我希望能够打醒你的。”

萧龙渄愕然转身,看着妻子脸上的手印慢慢清晰地浮现。

“你是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卫昔昭轻声问着,“我怎么直到今日才发现你就是个无药可救的蠢货?我曾经怎么也那么蠢?”看向卫昔昀,她的目光居然转为欣赏,“你的确是很厉害,换了我是你,如何也不会将她哄得团团转。”

卫昔晽这才清醒过来,心中情绪复杂难舒,低声哭了起来。

“王爷、王妃若不予惩罚,臣妾就告退了。”

卫昔昭缓步后退几步,等了片刻,恭敬行礼,“臣妾告退。”请牢记本站域名:g.*

☆、第108章 惊涛骇浪(下)

“你、你、你给我等等重生之嫡高一筹!”卫昔晽抬手摸了摸火辣辣疼的脸颊,举步走上前去。

卫昔昭就安然等在原地。

卫昔昀则神­色­紧张地试图阻拦卫昔晽,“你怀着身孕,今日已生了半晌的气,快回房歇息,万一动了胎气可怎么好?”

“你闭嘴!”

“我没事。”

萧龙渄与卫昔晽同时出声,一个怪她多话,一个是要她放心。

“今日、今日你是把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尽了,你是什么意思?”卫昔晽脸上挂着泪,语声颤抖着,“你要与我恩断义绝么?你、你居然打了我重生之嫡高一筹。”

卫昔昭语声恭敬,一如对待外人一般,“臣妾的确是打了王妃,王妃若是惩罚,臣妾无话可说。”

卫昔昀怯怯地瞥了一眼萧龙渄,还是走上前去,轻声道:“大姐,你好歹赔个不是,”看了看围在一旁观看的侍卫、下人,“如此,王妃也不至于太下不来台。”

“什么时候开始,王妃与人说话,轮到你在一旁指手画脚了?”卫昔昭斜睨卫昔昀一眼,又看向卫昔晽,“王妃要罚就快些,臣妾还赶着回府呢,明日还要进宫讨好皇上,日子着实不清闲。”

被人嗤笑的言语,卫昔昭就这样平平静静地拿来自我打趣,眼中却燃烧着火焰,明亮的吓人。

她已怒极,可只看表面,却如静水无澜。

卫昔晽知道,她们方才的话已经深深刺伤了彼此,不知要到何时,心中的伤痕才可痊愈。她吸了吸鼻子,“我只问你,是不是要与我们恩断义绝?”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卫昔昭双­唇­轻启,语声如秋风那般凉薄,“臣妾已不在乎什么情分。也是如今才幡然醒悟,情意给了聪明人、有心人,才叫做情意;给了蠢人、无心人,便是自讨苦吃。”眼睑缓缓阖上又睁开,长睫都闪着淡漠,“忍耐的时日久了,厌了、烦了,也够了。”

萧龙渄在此时想到的是自身。那些一力辅佐自己争储的人,对于自己这样的行径,能够忍几次?卫昔昭此时在说的话,会不会成为他日旁人指责自己的话?若再如此……自己也好,妻子也罢,怕是都会陷于万劫不复。

昔晽……她的确不是贤内助,甚至……

他心里烦躁起来,来自于对自己的恼火。

卫昔昭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他站在这里又能说什么做什么?念及此,他转身拂袖而去重生之嫡高一筹。

萧龙渄不在场,卫昔昀胆子就大了,冷声道:“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你是一定要看到她动了胎气才高兴是不是?”

卫昔昭冷冷看着她,“知道我为何不愿理会你么?知道我今日为何一直忍着你在一旁煽风点火么?因为我厌恶你,不屑对你这种人动手。”她转身唤等在远处的飞雨,“她再不识相,你就把这个自幼言行不检的龌龊胚子绑了,送到宫中。我会请皇上降罪,罚我隐瞒下她曾与当朝驸马有染、被逐出府的罪过。让我心里不好过,我就拉上众人一起死。”

卫昔昀听了脸­色­一变,不敢再出声了。她见到太后时,说的是与卫府众人失散,单这一点,已是大罪。

卫昔晽却因为末一句想到了别处,“你不会与王爷作对吧?不会将昔晙打回原形吧?”

卫昔昭眸光一凝,逸出一串清脆的笑声,“会,怎么不会,我这样心胸狭窄之人,有什么做不出的?”之后敛了笑,“告辞。”

“你站住,把话说清楚再走!”卫昔晽心急起来,语调也高了起来。

卫昔昭转过身形,漠漠反问:“你在命令我么?”

卫昔晽满是不解:“你到底是怎么了?我都没计较你打我了,你怎么反倒还处处找茬呢?”

“我说让你责罚,是给你脸面;我扬长而去,你只能看着。”卫昔昭微微仰脸,“便是打了你,你又能如何?你敢计较么?无知­妇­孺,恁地可笑!”

卫昔晽不敢计较。不要说卫昔昭是打了她,就算是打了萧龙渄,皇帝知道后,也只能是夸奖卫昔昭帮他约束子嗣言行。如果皇上不是因此不悦,卫昔昭又怎么会亲自上门来兴师问罪。

卫昔晽只是忽然间发现了自己的渺小,她的大姐的气势,远远凌驾于她的头上重生之嫡高一筹。

她的大姐,是不是从来就是这样的人?居然到今日才发现她也可以如此冷漠孤傲。

是呵,打便打了,不要说是因为生气失望,就算是平白无故刁难她,她也只能受着。

昔昭郡主,皇上最为看重的女子,而季青城,今日驰骋沙场的悍将,来日萧龙渄要依仗的势力。

如今谁敢惹他们夫­妇­。

卫昔昭回转身,一步步走出王府。

之后多日,卫昔晽都会想起那一幕。

身子纤弱的女子,仪态万方,步履从容,一身漠然。

似是走出了她的生命。

卫昔晽时常想找个人问问明白,自己所作所为是不是真的犯了大错,是不是真的让人无从忍受。身边人总是不肯给她个明确的答复。

卫昔昀从来坚持她是对的,卫昔昭是错的。

萧龙渄则只一味让她安心养胎,不要再思量那件事。

想找三姨娘,三姨娘却在大姨娘死后被留在了卫府,说是许氏请她帮忙建一个宽敞、花­色­齐全的花房,每日太忙碌,实在没时间来陪王府。

卫昔晽想着自己从怀孕到如今,三姨娘日日前来,如今再每日相请,实在是说不过去,也便没有深究。

其实,卫府根本没建造什么花房,三姨娘只是终日被关在房中,再也不能去看她的女儿了。

卫昔昭对此事却是第一时间就知晓了,因为但凡有什么事,卫昔晴总是第一时间便命丫鬟来告诉她重生之嫡高一筹。

许氏与三姨娘斗了这些日子,便见结果。

许氏胜在自开始便是笃定的态度,时日久了,三姨娘终究在气势上落了下风,又因为害怕许氏去卫昔晽面前说什么,就等于被人拿住了把柄,被如何对待,也只能是默然忍着。

来传话的小丫鬟说,许氏对三姨娘还算不错,说是要等卫昔晽产子之后再理论;又说卫昔晴自请每日去三姨娘房里名为作伴实为监视。

卫昔昭很是不解,觉得卫昔晴是多此一举。三姨娘为着卫昔晽,难道还能跑掉么?即便要跑,也必然是在卫昔晽产子之后。随后,心念一转——卫昔晴不是还在打别的主意吧?那丫头,是个城府深的,不容小觑。

飞雨则对如今的形势多少有些不安,惴惴问道:“三姨娘不会为了三小姐而将您知情这一点说出去吧?奴婢怕大将军夫人无所不用其极。”

“不会。”卫昔昭对这件事一点都不担心,“她又不是三小姐,知道轻重。我与夫人结仇与否,对她都没有好处。”之后又淡淡一笑,“再说,她又无凭证,谁能分得清谁是谁非。”

飞雨安下心来,之后若有所思地笑了,“如今内宅这些事,对于夫人来说皆是小菜一碟,时日久了,连个对手都没有,夫人怕是会觉得闷吧?”

“怎么会。”卫昔昭失笑,“这府里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只是碍于战事没个结果,还没显山露水罢了。”

“夫人就在皇上跟前,所听所闻皆是军国大事,长了多少见识,怕是您自己都不知晓。夫人不必忧心,如今谁也难不倒您了。”

“但愿如此吧。”

——

随着四月将尽,萧晨逸对萧龙渄的不喜越来越深重重生之嫡高一筹。他一生对身边的女子无情,最温柔的时候也不及萧龙渄对卫昔晽十中之一,因此而生出反感——如此儿郎,被一个女子摆布,如何有堪当大任的资格?

而喜欢就是可以无条件地接受对方一言一行,哪怕是错;不喜就是没来由地反感对方的一言一行,哪怕无错。

他们父子之间,说到底,情分不足,也是无缘人。

卫昔昭则得到了皇帝身边太监的信任甚而有几分依赖。他们不敢说的话,可以请卫昔昭说;他们不敢做的事,卫昔昭可以一试。亦是由此,他们时常与卫昔昭谈及宫中是非。

萧龙渄母妃的事情,卫昔昭将所闻言语一句一句拼凑起来,得到了实情。竟是曾百般厌恶她的母亲的女子,厌恶的代价是她的命、她的孩子几年孤苦。

既入深宫,还想要皇帝的感情,还憎恶皇帝心中的女子,不是刚烈,是愚蠢。

该死。

继而,卫昔昭怀疑萧龙渄秉承了他母妃的­性­情,也唯有一声苦笑。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愈来愈没有耐心,愈来愈对一些人的安危生死漠然。

只是因为季青城的离开么?

应该是的。以往再苦,亦不曾如此。

还有部分原因,就是在养心殿停留的时日太久了,而皇帝对诸事也不再让她回避。

每日听的生死杀伐的事情太多了,也就逐渐麻木。

灾难­性­的那一日,来得一点征兆也无重生之嫡高一筹。

一早,卫昔昭走出季府要进宫的时候,风岚追了上来,定了定神道:“夫人,沉星的病还是不见好,您进宫之际,能不能请一位太医来府中看看?”

卫昔昭立刻转身要往回走,“她怎么了?”

风岚挂上了笑,拦下了卫昔昭,“夫人别急,没什么事,只是想着请您找个医术好一些的太医过来,什么病一味拖着也是不行的,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卫昔昭这才略略安心,“也是,我顺手就能办的事。你回去告诉沉星,我傍晚便将太医带回来。”

“奴婢晓得。”

宫中。

养心殿外的太监,个个屏气凝神。

这是皇帝发火才会有的情形。

卫昔昭备好香茗,走入养心殿,就见地上跪着萧龙渄,在他面前,散落着许多奏折。

萧晨逸正来回地踱着步子,沉声道:“你说你不曾与晨述通过书信,那么这是什么?若无来往,她怎么会写信给你?你当朕是瞎子不成?!”之后抬手将一封信笺丢在地上。

卫昔昭端着茶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犹豫片刻,站到了门边。

萧晨逸又从龙书案上拿起两封信笺,冷笑着抖着手中笺纸,“都说龙洛与封疆大吏互通书信,欲图不轨,到今日朕才明白,那个人其实是你!”

“父皇,儿臣没有。”萧龙洛抬头辩驳。

“没有?你没有?”萧晨逸走到萧龙渄身边,将笺纸丢在他面前,“这是什么?你告诉朕,这是什么?重生之嫡高一筹!”

雷霆之怒。

卫昔昭屏住呼吸,手上的茶盏变得如千斤重。

“这绝非儿臣所写!”萧龙渄的声音变得惊诧,因为不可能的事情却眼睁睁地发生了,不能置信,却不知是怎么回事。

卫昔昭的心沉了下去。

萧龙渄,灾难临头了。

“还敢狡辩!”萧晨逸阔步回到龙书案前,猛然喝道,“来人!拟旨!”

卫昔昭的手微微抖了抖。

“燕王乱前方军心,又欲图谋逆,即日打入天牢。此事交由刑部审理,从速!”

天牢,刑部。

那是怎么样残酷的所在?

短期之内,如果萧龙渄不能获救,他还能活着走出来么?只需几个月的光景,便能将他整个人毁掉。

卫昔昭却在这时听到了萧龙渄轻笑。

“父皇从来就不相信儿臣,儿臣自来就知晓。”萧龙渄慢慢站起身来,随大内侍卫走了出去。

“逆子!”萧晨逸长叹一声。

卫昔昭走到龙书案前,将茶盏轻轻放在萧晨逸手边,随后,开始慢慢收拾起地上的奏折、信笺。

她的脸­色­茫然,动作僵硬。

以后,太多人的路,该怎么走重生之嫡高一筹。

“你不需害怕,”萧晨逸终于发现了卫昔昭的存在,语声疲惫地道,“即便是为着你娘,朕也会善待你,你必然会有一世荣华。况且,你服侍过太后,近来又常伴朕左右,该得到封赏。”

卫昔昭的动作一滞,过了许久,才漾出笑容。

她要一世荣华做什么?她想要的,只是亲人安好,夫君常伴。没了这前提,她在这世间存在与否,已无关紧要。

只是能明白这一点的人太少,因为切身经历过生死的人太少。

皇帝亦是。

如果不是抱着一线希望,想得知母亲在世时的全部真相,如果不是为着亲人安危,想第一时间得知朝堂中的要事,她何苦尽心尽力服侍皇帝这许多时日?称病在季府,过自己安稳的日子,岂不是比如今的每日提心吊胆要好。

皇帝,她或许敬佩过,但是到了如今,在看清他全部的残忍­性­情之后,已经开始痛恨。

为什么一定要让这种事情发生,为什么迟迟不肯决定储君人选。

他是手段至为狠戾的皇帝,只要他一早定下,谁反对也没有用。

可他不肯。

终日心乱如麻。

回府时,卫昔昭去了太医院,请一位太医去季府。路上又吩咐飞雨,去燕王府看看卫昔晽怎样。

飞雨应声而去。

到了正房,卫昔昭换了衣服,呆坐半晌才猛然记起了沉星,走向她住的后罩房时,留意到风岚眼睛红红的重生之嫡高一筹。

卫昔昭甚至不敢问,是不是沉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这一日,她承受的太多了,受不起了。

她甚至想此时就回到寝室,大睡一场。

可是不能,病的人,是她的沉星。

太医迎面而来。

“是怎么回事?”卫昔昭语声有些无力低哑。

“夫人,那位姑娘确实是中了砒霜等­性­子烈的毒。因为剂量小,才能拖到今日。夫人,早做打算吧。”

“什么?”卫昔昭无法相信,“什么叫砒霜等­性­子烈的毒?谁会给她服用这些东西?”说着,转眼看向风岚,“你……你是不是早间就知晓了?为何要拖到现在?为何不早告诉我?”

“夫人!”风岚哭着蹲下身去,“奴婢也是昨日才知晓的,是沉星不让,她说您这两日心烦着,还说什么她是自找的苦,就拼命拦着。奴婢想了整夜,还是觉得让太医来把脉之后才踏实。夫人……”她抓住了卫昔昭的衣摆,“这可怎么是好……”

卫昔昭蹙眉,闭了闭眼睛,良久才看向太医,“真的无药可救了么?啊?”

太医看着那样无助悲怆的一双眼,心生不忍,却是爱莫能助,摇了摇头,意识到了一件事,又定睛看向卫昔昭,“夫人,那位姑娘本就没有几年光景了,这点您晓得么?她本就得了不治之症。”

卫昔昭似是被什么击中了,向后退了几步,“她怎么都不告诉我?傻丫头……”她知道,太医是想借此告诉她,本就是活不久的人,如今只是加速死亡罢了。可是,这不能安慰她,丝毫也不能。

走进后罩房,看到卧在床上、面如金纸的沉星,卫昔昭走过去,坐在床边,“你跟我说实话,是怎么回事?”

沉星气­色­很差,说话倒还不显吃力,抿­唇­微笑道:“奴婢是胃脏患了重症,就算活着,也挨不了几年了,去年就知道了重生之嫡高一筹。小九也让他最信得过的那位神医给奴婢看过了,无药可医。”她握住卫昔昭的手,“夫人,您别难过,是奴婢福薄,不能服侍您一辈子。”

卫昔昭半晌没说话,只有大颗的眼泪无声掉落,良久才无言拭泪,又问:“你中毒又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好么?”

沉星斟酌一番,将去燕王府前后的事说了,“奴婢没让那位太医把脉,只让他给我开个止疼的方子,想着试试。那位太医却说那些药材都伤神,他没法子开方子,倒是能拿出药材来给我。奴婢没多想——毕竟奴婢与莺儿燕儿还算亲近,就吃了几副,觉得有点用,就又让她们帮我讨了几副药来。谁承想……奴婢听飞雨姐姐说了,您与王妃撕破了脸,觉得再将此事告诉您,只会乱上加乱,才隐瞒到了今日。”

“又是她。”卫昔昭轻声说着,站起身,认真地看着沉星,“好丫头,你等我回来。今夜我陪着你。”

沉星漾出一抹笑,亦是认真地点头,“嗯!奴婢等着您。”

风岚等在门口,透过泪光,她看到卫昔昭在转身之际,泪珠成串滑落。

离府时恰逢飞雨回来,卫昔昭问道:“她死了没有?”

飞雨一时讶然,答话却没迟疑,“没有,奴婢回来时,刚喝了安胎药。”

“正好,随我再去一趟。”

——

卫昔晽觉得很不舒服,怀疑自己是在巨变突生时的担忧惶恐动了胎气,拂开莺儿的手,“我去歇息片刻,难受得紧重生之嫡高一筹。”

“你们在门外候着吧,我来服侍王妃。”卫昔昀阻止了要跟进寝室的侍女。

卫昔晽顾自走进寝室,躺在床上。

卫昔昀坐在床边,拿过一旁的绣活,手里忙碌着,嘴里低声道:“王爷被打入天牢,事关重大,日后卫府、季府怕没个好下场了。我若是两位主帅,宁可战死沙场,也总比来日落在景王手里被折磨要好。”

“不说这些了不行么?”卫昔晽疲倦地摆摆手。

卫昔昀笑了一下,语声转低转冷,“我的王妃,今日您还是好好听我说几句吧,来日怕是就没有机会了。”

卫昔晽觉得难受,腹部疼得更厉害了,蹙了蹙眉,漫应道:“你怎么了?”

“不是我怎么了,是你怎么了。”卫昔昀不等接话,顾自说下去,“三姨娘这些日子都没来,你就不觉得奇怪?我说的那些话你就相信?实话告诉你吧,三姨娘怕是活不了几日了,因为夫人已经将她关起来了。落在夫人手里……你自己想吧……”

“你说什么?”卫昔晽想要起身,腹部一震剧烈疼痛,挣扎之际,额头已经冒汗。

“沉星那个死丫头,一两日也就死掉了。卫昔昭失去了她最喜欢的丫鬟,只能更恨你更厌恶你,在你被她折磨致死之前,还是自己死去较为安稳。”卫昔昀手中针线依然不停,语声也无起伏。

这让卫昔晽觉得诡异,这人不是疯了,就是说的全是已经发生的事实。稍稍想想,便知是后者。这些事实,让她周身僵硬,脑子几乎不能思考。

“同是庶女,我却要日日服侍你,凭什么?你配么?”卫昔昀终于将绣活丢在了一旁,浅笑着看向卫昔晽,“你这傻瓜,其实卫昔昭的话之于你,是句句金玉良言,可你居然不相信,居然深信我是真的改过了——什么叫改过?我做错过什么?”

“你……”卫昔晽做不得声重生之嫡高一筹。这是噩梦么?她已害怕、恐慌到了极点,为何还不能醒来?

“大姨娘与我之间,是做戏,也的确是有隔阂。从她要将我嫁给一个江湖客开始,我就恨上她了。我心里的人,始终都是季青城,到今日也是。只是他的心思全部放在卫昔昭身上了——连抗旨的事情都做得出,旁人还有什么念想?我这一生,已经没有盼头了,能做的,就是看着卫昔昭痛苦、难过,等着看她伤心至死那一日。本来没什么把握的,怕你已经被卫昔昭洗了脑,可你这样蠢,实在是天大的惊喜。”卫昔昀见卫昔晽额头青筋浮现,起身退后几步,“我除了利用你,还能利用谁?而你真是丝毫也不辜负我,不是卫昔昭的对头,却伤得她最深、害得她最惨。哈哈……”她失声笑了起来。

卫昔晽坐起身来,手滑过腹部,脸­色­万般痛苦。

“你方才喝的那碗安胎药,其实是打胎药。我等了这么久,才有机会下手,也着实不容易。”卫昔昀又笑起来,笑声又大了一些,“稍后你生子的时候,我会和产婆一起帮你的,帮你让萧龙渄绝后。”

“来人……来人!”卫昔晽拼尽力气喊道。

应声而入的却非侍女,而是卫昔昭与飞雨。

“大姐……”卫昔晽落下泪来,却知道此时不是悔过的时候,“将她抓起来,抓起来……”

卫昔昀大惊失­色­。怎么也没想到卫昔昭会前来。只迟疑一下,她便夺路要跑,却不知飞雨是身怀绝技之人,轻而易举便被打昏了过去。

卫昔昭看着神­色­痛苦的卫昔晽,心中恨意并不能缓解,却也怕她出事,转身唤莺儿:“去找产婆、太医来。”

莺儿不明就里,道:“侧妃早已备下了重生之嫡高一筹。”

“我要你再去宫里找!”卫昔昭发了火,一半原因是之前在沉星口中听到了她的名字。

莺儿这才颤声称是,跑了出去。

卫昔昭又吩咐道:“燕儿,去把府中有经验的人找来伺候王妃,记住,凡是侧妃备下的,一概不能用。”随后,她转身出门,坐在椅子上,并没安慰卫昔晽。

来时路上,她恨毒了卫昔晽,过来的路上,杀了她的心都有了。

沉星的命,在她心里,比卫昔晽的安危更重要。

“大姐,你告诉我,三姨娘出事是真的么?你告诉我啊……”

卫昔晽无力地声音清晰入耳,卫昔昭却默不作声,如果她回应,恐怕第一句就是“是,连你姨娘都快要被你害死了”。

后来,卫昔晽不断询问,卫昔昭已经心如火焚,索­性­去了外面躲清静。想起卫昔昀,她命人将她用冷水浇醒,带过来问话。

卫昔昀清醒之后,再没了之前急于倾诉的**,一言不发。

卫昔昭也不心急,“也对,你如今的确不需说什么,有你急于招供的时候。你拭目以待。”

“我会比你先走一步,我晓得。”卫昔昀忍不住道,“可你又能好到哪里去?日后情形不难想见——景王登基,季青城宦海沉浮,迟早被杀掉。你面对的,只能是一世孤苦。”

“那我就陪你赌一局。”卫昔昭悠然笑道,“我会让你看到新帝登基,看看你猜的是对是错。我明白,你活着的目的就是看着我痛苦,如此你才好过。而我,怎么能让你笑着离去呢?你死,必定要死于不能如愿的不甘、痛苦重生之嫡高一筹。”

“哼!你可要说到做到。”

“那是自然,我对你没必要说谎。”语声一顿,卫昔昭又道,“只是,你死之前的日子不大好过就是了。我一直不知道人生不如死是怎么个样子,这件事就要你帮我了。沉星会因你活着说是因昔晽丧命,我会让她含笑九泉的。”

卫昔昀因此又说不出话了,却带着不解,审视着卫昔昭。

丧母时那个痛苦不已的女孩,如今这个明知最喜欢的丫鬟要丧命时从容镇定的女子,是同一个人么?

她伤心,是一定的。可是她能忍,能够不让眼泪在对手面前滑落。

她真的能够扭转乾坤么?

怎么可能呢?被打入天牢的皇子,除了跑掉的五皇子,能有哪个活着走出来?哪一个不是落得一身疾病、下半生都要躺在床上将养?

念及此,卫昔昀想,就算是一度生不如死也是值得,因为卫昔昭的痛在心里,不会比她好过。

夕阳点点隐于无形,夜­色­降临。

卫昔晽产子过程不顺,直到凌晨时,一名男婴才降生了。

之后的事,是卫昔昭没有想到的,卫昔晽血崩。

再走入卫昔晽的寝室,房间里的血腥气分外凝重。

沉星要离开了,她也要离开了么?

想过将她打死,因为恨。可是,在这时候,卫昔昭的意识陷入混沌。她听到自己在问产婆:“怎么会这样?”

“王妃之前喝过打胎药,本就十分危险重生之嫡高一筹。奴婢们与太医问过王妃,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王妃说要保孩子,如果奴婢等人不遵从,她便当即咬舌自尽。她说要为燕王留下一个孩子……”

“大姐,”卫昔晽无力地睁开眼睛,虚弱地笑,“你终于肯见我了。”

卫昔昭不知如何走到了她近前,握住了她伸向自己的手。

“大姐,”卫昔晽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虚弱,亦是从未有过的平静,“我一直在回想我做了多少错事。我最大的错,就是对你好,却不信任你。在我眼中,没有我最信任的人。我自找的,我该死。”

“别这么说。”卫昔昭手上微微用力,重复道,“别这么说……”

卫昔晽眼角瞥过身侧,“大姐,你坐下,我早就想和你这样说说话了,你不要嫌我烦。我也只有这最后一次烦你了。”

卫昔昭的泪,又落了下来,无声点了点头,坐在她身侧。

“其实细想想,我这一生,也该知足了。”卫昔晽笑容中有一丝愉悦,“儿时,我虽比不得你,三姨娘也将我照顾的好好的。后来,你丧母之后,我的日子因为外祖父的仕途顺畅,一日好过一日,吃穿用度都不比你差,说话也就愈发有底气了,记得似乎连你都训过吧?到前年开始,我们姐妹间就亲厚起来,你处处照顾着我。到了京城,就更不用说了,王爷待我不能再好。”

说到这里,卫昔晽歇了歇,又继续道,“想想日后,若是景王做了新帝,我与王爷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如果是王爷继位登基,我这样没心肝的,也迟早会被别的嫔妃害死。我不是适合在内宅、宫中生活的人,我都知道。”她手指动了动,“大姐,你别难过,日后见到王爷,让他也不要为我难过。就当我是得了急病走了。我不懂得谋划,福气都已被我挥霍尽了,谁都不能怪,是我自己害死了自己。”

其实都是事实,可卫昔昭在此时,不愿意认同重生之嫡高一筹。

“如果我不从中捣乱,与你联手,大姨娘和昔昀就不能留在府中了。沉星、三姨娘,都是被我害的,甚至于,王爷也是因为顺着我的心愿才惹得皇帝不快,直到今日被打入天牢。我这样的人,即便能活,还有什么脸面见人?日后恨也要恨死自己的。”卫昔晽轻轻摇了摇头,泪水滑落在枕畔。

“大姐,我和王爷的孩子,就托付给你了。”卫昔晽极力摇了摇卫昔昭的手,“我知道,不该在临死的时候还麻烦你、拖累你……”

卫昔昭打断了她的话,泣道:“我答应,三妹,我答应。”

“孩子交给你,我最是放心。你好好教导他,不要让他像我一样……”卫昔晽语声顿住,胸膛缓缓起伏着。

“我会好好抚养他,会尽全力,视如己出。”

“我不喜欢京城……”卫昔晽的话转为断断续续,“京城里,龙渄成了王爷,我成了王妃……这种日子,其实我不喜欢……谁都不知道,我总怕他被人抢走,怕他的心不会再留在我身上……甚至,我害怕他会对你动心……”

“我想龙城,想龙城的卫府,那时我才是最开心的……那时的我,还不是愚蠢之极,还是不拖累人的昔晽……”卫昔晽在断断续续的话语之中,思绪飘回了龙城,“那一日,月­色­特别好,我和他,喝酒,就是那一夜吧,动了心……”

卫昔晽走的时候,­唇­角挂着暖暖的笑。

卫昔昭静静地看了她许久,觉得她只是睡着了。

听到哭声,她带着疑惑,转头去看。

飞雨含着泪,“夫人,您节哀。”

节哀,那就不是睡了,是离开了人世重生之嫡高一筹。

昔晽,你会不会因为临走前的懊悔而获得重生的机会?

一定会的,你舍不得你的夫君、孩子,你一定想重来一次,竭尽全力珍惜他们。

卫昔昭又茫然许久,才开始面对事实,吩咐王府众人:“进宫禀明此事。王妃的孩子,我带回季府。将侧妃也带回季府。”

回到季府的时候,卫昔昭径直去了沉星房里,轻手轻脚躺在她身侧。

沉星发觉了,握住了卫昔昭的手,“小姐,您忙就不需过来陪奴婢了。奴婢心里有数,还没到走的时候。”

卫昔昭轻轻拥住她,无声地哭泣。

一夜未合眼,起身后便命人取出皇帝御赐的三道金券丹书,没去请安就要进宫。

出门便遇到了三夫人。

三夫人显得很是焦躁,“大嫂,我听说你昨夜带了一个孩子回来?怎么回事?是燕王的子嗣么?你要将他过继到你名下么?”

卫昔昭看着她,像是没听懂或是没听到她的话。

三夫人更加生气了,“如今是什么时候?你就算不要命,也先离开季府再做糊涂事!我腹中的孩子受不起这么大的风波!”

“你滚开。”卫昔昭声音轻而决绝。

“啊?”三夫人惊诧不已。

“我有事,急着出门,别挡我的路。”卫昔昭抬手轻推她,“今日谁挡我的路,我便求皇上隆恩,赐她一死。”

“你……”三夫人出声的时候,已经不由自主地让开了路重生之嫡高一筹。

“谁敢动我的孩子,还是一死。烦劳你转告旁人一声。”卫昔昭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

“她是疯了不成?”三夫人被吓到了,也惊到了。

郡主嫁入季府,就连最起码的规矩都不用讲了么?抱回一个孩子,这么大的事,她居然都不和太夫人商量,一意孤行。不是疯了是什么?日后就不怕太夫人百般忌惮而闹得婆媳不和么?

卫昔昭到了养心殿外,跪倒在地,对太监道:“烦劳公公通禀,卫昔昭求见圣上。”

“夫人您这是……”太监也懵了。她此时该做的是去给皇上准备茶点,而不是跪在这里等召见。

卫昔昭垂了眼睑,等了多时,看到明黄|­色­龙袍出现在眼界之内,到了自己面前。

“龙渄府上的事,朕已听说了。”萧晨逸先一步道,“想让朕因此而赦免他,绝无可能。”

“臣妾要求皇上的,并非此事。”

萧晨逸转身,“进殿内说话。”

卫昔昭进殿后,行礼跪拜,之后将装着金券丹书的锦盒放在膝前,“臣妾想请皇上成全一事——臣女三妹昨日难产离世,留下一子,臣妾想将孩子带在身边抚养。”

“你说的可是龙渄之子?”

“是。”

“为何?”

“为姐妹手足情分。”

“龙渄之子,也可接进宫中……”

卫昔昭不等他说完,缓缓俯下身去叩头,“臣妾昨日已经满口答应,还请皇上成全臣妾重生之嫡高一筹。”

萧晨逸问道:“不怕季府人为难你、苛责你?”

“臣妾不过是顾全手足情意,不觉有错。若被为难、责难,亦无怨言。”卫昔昭陈述完毕,说起自己要求的第二件事,“臣妾还有一事求皇上隆恩——请皇上允许臣妾彻查臣妾三妹死因、发落元凶。”

萧晨逸有些意外,“怎么?她的死另有蹊跷?”

“是。恐怕还牵扯到宫中太医与宫外人勾结。”

“你的三个心愿,便这样用去了两个,值得么?”萧晨逸也没隐瞒心绪,“朕原以为,你会留待卫玄默、季青城身陷险境时才会用。”

卫昔昭在心里冷笑连连。父亲、夫君的危险会有多少次,谁能知晓,她能救的也不过一次。真正让她陡生恨意的,是通过萧晨逸这句话,听出了他有意立萧龙洛为储君的意愿——如果不是这样,她的至亲又何来险境?

被在外征战的将帅拥护的皇子,他弃之不用。

为他出生入死征战沙场的人,还未还朝,他就看到了日后他们会被新帝忌惮、处置,却淡然以对。

这样一个帝王,如同蛇蝎般­阴­冷毒辣的心——其实谁都不该死,该死的是他。太多人的悲剧,是他一手造成,而在他看来,不过寻常事。

若有可能,真想让至亲夺了他的天下,杀了他。

☆、第109章 美人、手段

美人,当如是

萧晨逸又斟酌片刻,道:“彻查你三妹死因、发落元凶之事,朕此刻便能答应你,一切事宜,由你自行做主。至于你抚养龙渄之子,朕还要思量一番,毕竟,你非皇族中人,将皇家血脉养在身边,怕是会招致外人非议。”

“谢皇上。”卫昔昭谢恩后告退,“臣妾这几日要去燕王府帮忙料理丧事,不能进宫服侍,请皇上恕罪。”

“你去吧,节哀。”

卫昔昭恭声称是,起身缓步退后。

萧晨逸提醒道:“你忘了带上你的东西。”

“多谢皇上提醒,只是,不必了。”卫昔昭和声道,“皇上是明君,若臣妾所求合乎情理,不需凭借什么,皇上也会答应;若臣妾所求是痴心妄想,凭借什么,皇上也不会答应。”又屈膝行礼,“皇上保重龙体,臣妾告退。”之后转身举步。

此时回响在心中的,是季青城曾经叮嘱她的话:千万不要相信君无戏言,只能相信你看到的。

可不就是。

她今日看到的是自己所求其一是人之常情,却没被即刻允许。

萧晨逸似是看出、听出了她心中所想,在她步出大殿门槛时加了一句:“明日,朕明日便给你答复。”

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因为她没有止步谢恩。

随后又苦笑,还未如愿,她即便听到了,又能谢自己什么呢?谢自己给了她半是希望半是失望的一句话么?

她为人不似柳寒伊。柳寒伊是为了一个男人什么都能放下的,而她却是因人而异,该看重的仍是看重,不会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一切。

母女二人,一般无二的出尘样貌。

柳寒伊是孤独的。

卫昔昭则是活在尘世的。

可如果季青城死了,卫昔昭的心也就随之逝去了。这是毋庸置疑的。却仍是不同于柳寒伊,她不会先一步放弃。

他有时疑惑,不知这样一个小小年纪的女子是如何形成这种韧­性­的。因为常人有目共睹,卫玄默疼爱长女,既是疼爱,必不会让女儿承受风波凶险冲击。可若不曾历经尘世苦,如何能有这样的风骨?只一句早慧,不能够解释。

卫昔昭的轿子进府后,她在前院停留片刻,吩咐乔楚找几个得力之人去燕王府帮衬着料理丧事。

乔楚今日没­精­打采的,漫不经心地应下。

卫昔昭对他这种态度有些生气,“出了差错,我就让小九砍了你的脑袋。”话是狠话,却语声浅淡。

乔楚这才找回了平日­精­明爽利的样子,赔着笑连声应是。

正房里,风岚已经找来了几名|­乳­娘,正悉心打量着其中两名,看到卫昔昭,似是看到救兵一样,“夫人,您回来就好了,选一个|­乳­娘吧。小少爷和这两位似是投缘——别人一喂­奶­就哭,奴婢却不知该留哪个。”

卫昔昭心头一暖,“那就暂时都留下吧,过几日你就晓得将哪一位常留下来了。都不要亏待了她们。银两在哪里你也晓得,自己去取吧。”

“那几位妈妈就稍等片刻。”风岚连忙转身去了房里去银两,暗笑自己真是忙昏了头,人倒是找了,却没想到打发人走的时候是多少该给些好处的。

此时,才与卫昔昭见面的乔楚又过来了,低声回道:“国公爷有话,说彻查燕王王妃一案的事,他会命人去办,夫人不需再为此事费心。”

这倒是正中卫昔昭下怀,她正思忖着过去请季允鹤帮忙呢。

之后,卫昔昭换过衣饰,正要去看沉星,季青坤却过来了。她耐着­性­子落座,命人将他请进来。

“你做的好事!”季青坤脸­色­不善,“怎么,你生不出孩子,就要从外面抱一个回来么?日后怎么办?那孩子到底算是谁家的人?”

飞雨听着生气,咬了咬牙。

卫昔昭只是道:“我自会向太夫人说明此事。”

“你能说什么?”季青坤显得分外暴躁,“我告诉你,这件事根本就没得商量!那孩子你从哪儿抱来还给我送回哪儿去,季府不留他!”

“飞雨。”卫昔昭垂了眼睑,抬手示意送客。

季青坤却趋近她,“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现在就给我把孩子送回燕王府去!”

“给我滚。”卫昔昭抬眼相看,闪着锋芒。

飞雨上前去,抬手相送,“三爷,好走。”

“真是反了你了!”季青坤连声冷笑,焦躁地来回踱步,“你不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儿么?你不是进宫去求皇上了么?皇上答应你了么?不是没有么?闹不好你明日就会被降罪,你还跟我甩什么脸­色­!你赶紧把燕王那个孽种……”

语声因为茶盏碎在他脚下的声音被打断了。

季青坤愕然,“你、你是真疯了!”随即仍是嗤笑,“你摔个杯子又能吓到谁?我该说什么还是要说。”

“提个醒而已。”卫昔昭起身径自出门,言语落地有声,“飞雨,他再出言蔑视皇家子嗣,你便狠狠地打!打出了人命,我担着!”

“是!”飞雨上前扣住季青坤的脉门,缓缓加力,“三爷,您是此时走,还是被打之后再走?”

季青城受不住疼痛,弯下了腰。他也是自幼习武之人,竟躲不开这丫鬟的出手,内力也无法与她抗衡。

结果不难想见,季青坤被飞雨拖出了正房,狼狈至极。

之后,二房三房两对小夫妻都去了太夫人房里,三房两人自是分别说了之前在卫昔昭那里受的委屈,二房不敢多话,却是惶惶不安。

“你们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太夫人并没因此而说卫昔昭的不是,只是训诫小儿子和小儿媳,“昔昭做什么事,自然有她的原由,你们只管等着她解释便可。她若是真做错了,国公爷难道还能坐视不管么?”

在场四人听了,也只得压下所有情绪,终日耗在太夫人房里,想着能在卫昔昭前去解释的时候,及时听到她的说辞。

卫昔昭却让他们失望了。直到晚间,风岚才前来传了句话,说是卫昔昭因为多事相加伤心不已,身子不适,不能前来请安了。

二房三房愈发气闷。

太夫人倒是不计较,还温和地询问了几句,叮嘱风岚要好生照顾卫昔昭。

当晚,卫昔昭留宿在了沉星房里,主仆二人睡在一张床上。

“小姐,”到了这时候,沉星改回了以往的称谓,“您还记得在龙城别院那夜么?那夜我们主仆也是挤在一张床上,却不敢睡,因为害怕。”

“我记得。”卫昔昭轻轻拍着她的背,“那夜你自己在外间,吓得要命,却还是用身子挡着门,你说你怕那些人闯进去……”因为泪水的掉落,言语无法再继续。

“小姐,不许哭。”沉星有些吃力地抬手,在黑暗中拭去卫昔昭的泪水,“你总这样伤心,奴婢如何能走得心安?奴婢不能陪着您了,是奴婢不好。”

卫昔昭愈发悲伤,“沉星,你之于我,不同于任何人,你知道么?”这是两世都一心陪伴她的人,是她两世都自心底信任的人呵。

“小姐,将军,还有飞雨,比奴婢待您更好。日后这别说这种话了。”沉星的手停留在卫昔昭的面颊,“奴婢是要走的人,心里却是安乐的。而小姐,日后别让自己那么累那么苦了,您看您瘦成了什么样子?奴婢看着心疼,却没法子开解,能开解您的,最终也只有将军,还有您自己。”

“你放心,我熬过这一阵就好了。”卫昔昭想起了小九,“沉星,你此时想见小九么?”

“白日里他不是陪了我终日么?”沉星无声地笑,“奴婢和小九,不似您与将军,我们,只是,只是因为各自的主子才走到一处去的,即便成婚,也是亲人一般。很好,这样很好,奴婢自问,怕深情,深情暖人,也太伤人。”

“我竟不能看到你出嫁那日。沉星……”

“小姐,”沉星手指微动,“您要奴婢……害得小九……新婚便丧妻……日后再不能成家么?不必,奴婢其实是、是嫁不嫁皆可。”

“那你还有什么心愿么?”卫昔昭问道。

沉星想了想,“将奴婢傍身的银两给风岚吧。她娘、她弟弟不是也来了京城么,您给的银子、她的月例,她都贴补家人了,自己过得太苦。”

卫昔昭不想哭,可泪水却又泛滥成灾。沉星到了最后的光景,满心想的还是别人。这样好的人,为什么要这么早就离开。半晌,她才能出声说话:“我记下了。日后也会记着风岚的事,多贴补她一些。”

“嗯。奴婢其实是想看到……小姐的孩子的……若是位少爷,一定似将军那般……若是位小姐……将军……将军一定会……会爱到骨子里……只是……可惜……”

沉星的手,从卫昔昭脸上滑落,逐渐变得冰冷。

卫昔昭握住她的手,想给她捂暖,“沉星,别睡。我还有好多话没跟你说呢,好多事还没告诉你。你走了以后,谁陪着我给老爷、将军做出征时的衣物?谁陪着我给老爷准备饭菜、给将军采雪沏茶?沉星……”

话到末尾,她闷声哭了起来。

哭的是生死两茫茫,亦是独自面对这至为悲痛之事。

只有她自己,没人能再让她依靠。

觉得无助,却不能显露;觉得疲惫,却不得休息。

在意她、关爱她的人,心始终记挂在她身上,有心一直陪伴呵护,却是不能。或是远在天涯,或是天上地下。

而她连放纵哀愁放声哭泣的时间都没有。

至天亮时,她再也流不出泪。

是真的,丧失了流泪的能力。

她起身,帮沉星整了整衣衫,理了理头发,盖好被子,甚至还掖了掖被角。

心里清楚,可举止还是不肯承认就此别离的局面。

转过身,走出后罩房的时候,无尽的孤寂将她包围缠绕,几乎窒息。

还来不及料理沉星的后事,宫里来人了,皇帝召见。

——

卫昔昭走进养心殿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一夜之间,她失去了重量,眼中空茫无物。

跪倒在地的时候,眼睑垂下,语声沙哑:“臣妾拜见皇上。”

萧晨逸有心询问,却将话忍住了,转而道:“你昨日所求之事,朕反复思量,仍觉不妥。”

卫昔昭没反应,无失望,亦无怨怼。

“只是,”萧晨逸忽然话锋一转,“朕曾许你荣华,而区区郡主之衔,难当荣华二字。朕破历代先例,特封你为朕的异­性­公主。”

卫昔昭还是静静跪在那里不出声。

萧晨逸苦笑,“朕的昔昭公主,可曾听清方才话中意?”

卫昔昭沉了片刻才出言谢恩:“皇上隆恩,是臣妾之福。臣妾深知皇上是为成全臣妾心愿才给予封赏,日后自是不会辜负皇恩,不敢逾矩,会恪守本分,尽心服侍圣驾。”

既接下了恩情,又道出了不会更改称谓的事实,最难得的是将话说的很是动听,让人明知她心里的小算盘却生不得气。而这,又何尝不是萧晨逸乐得见到的。之于他,算是两全其美的事,一来是能成全她的心愿,二来她日后再服侍在养心殿,后宫里也不会再传什么闲话到他耳中。

“所谓美人,该是倾城之貌、才华出众、心­性­豁达而处世通透聪慧。”萧晨逸起身离座,亲手扶起卫昔昭,“美人,当如昔昭。”

卫昔昭今日的反应总是慢半拍,“臣妾惶恐。”

“日后尽心抚养龙渄之子,你,是孩子的姑母,可曾记下?”萧晨逸计较的,不过就是这一点。他皇家萧氏子嗣,可以由柳寒伊的后人抚养,唯一让他心存芥蒂的,是卫昔昭的姓氏。事关卫玄默,所以他才会自心底觉得别扭。

“臣妾记下了。”

“朕另赐你一座宅院,来日你若不愿留在季府,可去你自己的府邸常住。”

“谢皇上。皇上若无别的吩咐,臣妾告退。”

“你去。”萧晨逸再看着她的背影,无形中觉得亲近了几分。不论怎么说,她是他名义上的异­性­女儿了。

他望了望头上虚空。

破先例,在所不惜。

寒伊,你若有灵,看到我这样待昔昭,可会展颜一笑?

——

宫里的话,只要不是萧晨逸严令禁止的,都会传得特别快。

卫昔昭走进太夫人房里的时候,众人已经得知她又新得了封赏,除了太夫人,旁人脸上都有些讪讪的。

卫昔昭像是例行公事一般,说了将龙渄之子留在身边抚养的事。

“燕王府出了那么大的事,你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太夫人温声道,“只是辛苦了你,日后若是应付诸事吃力,尽可前来告知。”看了一眼三夫人,“你三弟妹就快临盆,之后也就没什么打紧的事了,可以帮衬你一把。”

三夫人眼睛一亮。

“若是忙不过来,儿媳会提出的。”卫昔昭碍于情面,敷衍地应付一句。

太夫人点头,“那就好,你去忙吧。注意身子,你最近的是非真是太多了,可不要累的病倒才好。”

安葬了沉星之后,就是卫昔晽出殡。

萧晨逸在一帮大臣的求情之下,允许萧龙渄去送发妻一程。

不过几日光景,萧龙渄比之以往,判若两人。形容枯蒿,眼底布满血丝,闪着仇恨的火焰。

是有人对他说了府中诸事。

卫昔昭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抿了抿­干­燥的双­唇­,不知该说什么。

萧龙渄问道:“开始彻查昔晽的死因了?”

“嗯。”卫昔昭不知道有没有进展,又还没去问过季允鹤,也就没多说。

“宫中太医不是贪小财鲁莽行事之人,一个侧妃也不能在几个月之内便与太医串通。背后一定还有别人。”

“有道理,我记下了。”

“日后全靠你了。孩子……”

“昔晽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给他取了个|­乳­名,唤瑜哥儿。你觉得不好的话,再换。”

“你做主就好。”

两个人说这几句话的时候,都是过度悲痛后引致的麻木淡漠,让人看着其实很奇怪,甚至有点让人害怕。

末了,萧龙渄终于显露出一丝情绪,“若能活着走出天牢,所有曾为难过、陷害过昔晽的人,都会付出代价。今日苦,我会十倍偿还。”

“要活着出来,别忘了你还有瑜哥儿。”卫昔昭眼神专注起来,“龙渄,你必须得活着。你死了,就是输了。我们都输不起。”

“明白。”萧龙渄想笑,却险些落泪,“昔昭,幸亏有你。你是我夫妻二人的亲人、恩人,大恩不言谢。”

卫昔昭摇了摇头,“不需谢,我有我的私心。”

这日,卫昔昭还见到了许氏和三姨娘。三姨娘除了几度哭得晕倒在地,并无任何不妥。许氏这次,倒是真的颇具耐心,一点也不心急。

卫昔昭与许氏交谈了几句,说等过些时日再回去。

丧事过后,萧龙渄被带回天牢,卫昔昭是最后一个离开燕王府的。

上轿子之时,飞雨看着远处轻声唤道:“夫人。”

卫昔昭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萧龙洛端坐马上,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萧龙洛策马过来,看着她,眼神复杂。

卫昔昭深施一礼,之后心头一动,抬眼对上他的视线,“王爷看到燕王府今日惨景,高兴么?”

萧龙洛答得诚实:“还不到高兴之日。”

“倒也是。”卫昔昭认可之后,又出疑问,“不值得欢喜的景象,王爷又何必前来,不怕人说闲话么?”

“不怕,本王是来看你的。”萧龙洛瞥一眼燕王府大门,“此处,还真是不值得我亲自前来。”

卫昔昭一时无语。所谓手足,在他心里,竟是丝毫分量也无。如果他称帝,恐怕又是一个萧晨逸。

可是这不能怪他,他是在他的父皇影响下,走到了今时今日。

萧晨逸,是个好皇帝,却是一个失败的无以复加的父亲。他的孩子,恐怕都已忘了亲情是怎么样温暖人心的感情。

萧龙洛又道:“你不要太难过了。”语声有些牵强,因为自知这话说了也是无益。她怎么能不难过。

卫昔昭无声叹息,“很可惜,我做不到。下葬的是我的亲人,我学不来你这份胸怀,也不希望学到。”

萧龙洛无所谓的一笑,“随你怎么看待我都好。”之后策马离去。

回到府中,卫昔昭去了杨柳畔,才知道季允鹤不在府中。之后几日,亦是如此。想问问彻查之事的进程都不能如愿。

事情很棘手么?

季允鹤能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救萧龙渄出来,又能不能查清卫昔晽之死的每个细节,她并没多大的信心。

也只有拭目以待了。

只是有些心急,急着把萧龙渄的话转告给季允鹤,急着告诉季允鹤自己的猜测。

的确,季允鹤是在沙场上威风八面的人,可他之于卫昔晽的事,并不见得比她想得多。万一他像她的父亲一样,最不善处理的就是内宅诸事,可不就耽误事了么?

几日留在府中,总是一坐就是大半晌。

这时候,她不敢去看瑜哥儿,听不得他的哭声,看不得他最是无辜的一双眼。

那双眼,像极了卫昔晽。

无法面对。

对于关在季府柴房的卫昔昀,卫昔昭只是先命人饿她几天。对付卫昔昀,需要一步步瓦解她的意志。

过了五六天之后,乔楚来正房,说了一些他听到的朝堂风波。

卫昔昭听完,眼中有了一丝笑意。

不知皇帝现在是什么样子,她真想去看看——

有几位在京城附近的地方官员在同一夜接到了圣旨和萧龙渄的亲笔书信,要他们进宫面圣之后,去景王府上做客。

地方官员,有很多是一生也不能一睹天颜的,受宠若惊、狂喜之情可想而知。

而进宫后,纷纷傻眼。

萧晨逸申斥之后,听说了原由,又看过与自己一般无二的笔迹,深觉匪夷所思,寝食难安。

便是这样一件事,使得萧龙渄与封疆大吏互通书信企图谋逆的事有了转机。因为有人用事实证明了笔迹、信笺甚至圣旨都是可以伪造的。

而那个人是谁,卫昔昭再清楚不过。

萧龙渄的事其实才是最为紧要的,卫昔昭此时对于季允鹤,不得不承认他的睿智。

这件事令她心情明朗了几分,午间看着飞雨摆饭,她笑道:“我有几日不曾好好用饭了吧?去把卫昔昀带过来。看着她,我胃口应该能好一些。”

飞雨不由抿嘴一笑。

☆、第110章 自作孽(上)

伺机而动,自作孽

卫昔昀以为,自己会被卫昔昭饿死的。而在被带进正房的时候,则认为自己是会被卫昔昭饿疯的。

卫昔昭平日里的膳食不求山珍海味,只求合自己喜食辛辣的口味。

餐桌上摆着腊­肉­炒竹笋、麻婆豆腐、辣油藕片等菜肴。

菜肴发出的香气,对于一个饿得周身无力的人,散发着能够让人发狂的诱惑力。

卫昔昀被人摁着跪在地上,眼中闪过狂热的渴求。

“晚间做一道椒盐银鱼。”卫昔昭漫不经心地吩咐飞雨,似是没发现卫昔昀的存在。

卫昔昭是故意的,故意让她在这种时候前来,故意要让她出言恳求,讨得一点饭食。

她不会的,绝不!

卫昔昀喉咙吞咽几下,垂下头去,看着地面。

卫昔昭安然拿起筷子,按照平时的速度进餐。

一餐饭的时间,对于卫昔昀来说,每一刻都是莫大的煎熬。

而对于卫昔昭来说,却是食不知味。她此时在享用的,亦是沉星喜欢吃的菜肴。

吃着吃着,喉间一梗。

以为自己哭了,抬手触碰眼角,却无泪。

心已成灰,再深的痛也不能化作泪水了。

“夫人……”飞雨上前一步,眼角微湿。夫人这样子,还不如痛痛快快哭一场来得痛快。

卫昔昭无言摇了摇头,继续用饭。

要照顾好自己,要如常进食。没有力气,如何能为沉星讨回公道。

放下碗筷,卫昔昭这才看向卫昔昀。

带着锋芒、憎恶的视线,卫昔昀没有办法不察觉。

“将她带回去。”卫昔昭和声吩咐道,“晚间我用饭的时候,再带回来。”

“卫昔昭……”卫昔昀崩溃地抬头,语声嘶哑无力,“你在做,死了的人在看着。昔晽若看到你是这么歹毒的人,不会后悔当初与你作对!”

“昔晽怎么看我,是她的事,谁在乎?”卫昔昭笑得凉薄,“我只求让沉星含笑九泉。”之后叮嘱飞雨,“看好她,不要给她自尽的机会。”

“是。”

之后,莺儿燕儿过来了。

卫昔昭漠然问道:“王府里是不能再出什么事了,你们过来做什么?”

“奴婢们过来,是想请夫人收留。”莺儿一说话就红了眼眶,“王妃将孩子托付给了夫人,可见王妃最是信任夫人。奴婢们想过来帮忙照看孩子,也唯有如此,才能报答王妃在世时的恩情。”

卫昔昭语气泛泛,“你们愿意留在王府就回去,不愿意回去的话就去别处谋生路。我这里不缺人手。”

“可是夫人,”燕儿跪在地上膝行几步,“沉星妹妹不是才走么?奴婢与沉星妹妹……”

“住口。”卫昔昭淡声阻止她的话,“我不妨把话说白了,你家王妃信任我,我却不信任你们。你们若能把沉星还给我,不要说留在府中做事,就算是要我每日将你们供起来磕头上香我都愿意。”之后起身,亲手点上檀香,“你们真这么在意王妃、孩子,为何不在以往处处谨慎避免酿成大祸?如今这么说,着实令人发笑。”

“夫人,奴婢们知错了!”莺儿俯身磕头,泣道,“奴婢也是一心想赎罪,才来到季府投奔夫人的。若在别处,心里总是万般不安。”

“想赎罪,就别在我眼前晃;想偿命,就找个地方一头碰死。”卫昔昭冷淡地看着面前两人,“竟是如论如何也要在我左右服侍的样子,如此,我就更是不能留了。”之后唤人,“送客。”

漠然无情的说辞。卫昔昭知道,这么说伤人,可是用话伤人,总比一时心软日后再出差错要好。

莺儿燕儿四目相对,皆是伤心愕然。这已不是她们熟悉的那个人了,一点耐心也无,甚至连旧情都不念。

于是有些怀疑,夫人如今的悲痛,到底是为了她们已故的王妃,还是为了沉星。

如果王妃没有在生子后丧命,那么将军夫人会不会为了沉星而与王妃反目成仇,相伤相杀。

眼前看来,这推测似乎……极有可能成真。只是已无机会发生罢了。

晚间,卫昔昀在卫昔昭用罢晚饭、被带出房的时候,晕厥过去。

卫昔昭吩咐道:“把她弄醒,给她点东西吃,之后继续饿着。你们掌握分寸,她不能死。”

——

卫昔晽头七之后,卫昔昭去了宫里,是为谢恩,亦是为了如常留在养心殿,观望事态。

到了宫门口,她看到了裴孤鸿。隔着几步的距离,便能闻到他周身酒气。

她蹙了蹙眉。

裴孤鸿本就是在等她,不好去季府求见,也只得每日等在宫外。见了人,趋步至近前,故作恭敬地行礼,“参见公主。”语声却透着讽刺。

“免礼。”卫昔昭微微颔首,脚步未停。

“公主留步,我有话说。”裴孤鸿拦住了她。

卫昔昭神­色­冷淡,“那就说。”

“昔晽埋骨地下之时,你却运道亨通,居然做了公主。”裴孤鸿目露不屑,“口口声声说要彻查昔晽死因,那么为何到今时还未结果?”

“我对昔晽,没有亏欠。她在世时,我自问已仁至义尽。”卫昔昭亦是报以不屑一笑,“你情深不渝,又做过什么?我再不济,还能抚养她与燕王的孩子,而你,也只能做个为人看低的酒鬼。”

裴孤鸿一时气短,沉了片刻才道:“我一个外人,有心帮忙又能做什么?”

“不知什么该做,也不知什么不该做。宁王世子,你的确让人刮目相看。”

裴孤鸿被她话里的嘲讽刺伤了,“你这是什么口气?昔晽故去,我借酒消愁,是在情理之中。倒是你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让人十分费解。”

“那我该怎样?”卫昔昭也不恼,甚至微微笑了起来,“学世子借酒消愁么?让人笑话么?世子不在乎脸面,我在乎。世子不知这样于事无补,我知道。”

裴孤鸿听出了话中深意,沉吟片刻,问道:“你一定会为昔晽讨还公道,是么?”

“我会尽力,查清细枝末节。”

裴孤鸿觉得她回答地话有些不对,却也没多想,心里的怨怼随之消散大半,“那么,你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事?”

“没有。世子如今这样子,有事谁又敢烦劳你?”卫昔昭结束谈话,“我赶着进宫服侍圣驾,世子请便。”

末一句又让裴孤鸿觉得不踏实了。

这女人是怎么了?怎么让他心里这么别扭呢?

如果只等着她的消息,怕是不能报多大的希望,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还不如亲力亲为。凡事若有心,总是能够寻到介入的机会。

念及此,他用力摇了摇头,振作­精­神,快步离去。

飞雨转头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道:“夫人一番模棱两可的话奏效了,比满口答应的效果还好。”

卫昔昭笑了一下。

萧晨逸下朝回到养心殿,看到卫昔昭,吩咐道:“告诉你的夫君,要他全力以赴克敌。他是你的夫君,此战得胜后,亦是朕与后世帝王感念于心的治世良将,朕必不会亏待了他。”

卫昔昭自是称是,却不知他这番话所为何来。后来才得知,大周军队与敌军有些时日不曾交战了。

于是,皇帝才心急了。

按照他的­性­情,自然又起了疑心,以为季青城、卫玄默是因为萧龙渄之事才将战事搁浅,意在威胁。

打仗若是能够可以想打就打想搁置就搁置的事情,那么收复西域又何来艰险之说?即便大周将帅想搁置战事,西域内的敌军就能允许么?

任是卫昔昭一个不曾拿刀握枪的女子都能明白的事,皇帝却因为诸事烦乱之下,失去了冷静,从而想法变得偏激。

萧晨逸的烦恼,绝大多数自然还是来自于两个皇子的风波。

他已不知谁对谁错,不知自己该信任哪一个。而众朝臣如今都已现出了明确的立场,或是拥护萧龙渄,或是拥护萧龙洛,每日劝他早立储君的话从未断过。

可这样的形势下,他能够立谁为储?

谁都知道他的烦恼,可谁都不愿意体谅。

也逐渐看出了太后生前已为萧龙渄铺下了路,几位重臣拥护萧龙渄便是最好的证明。否则,萧龙渄不可能在一年多的时间内就拥有这样庞大的人脉。

最终,连自己的生身母亲都已无言背叛,要逼着他册立萧龙渄为储君。

越是这样,他越是不想遂了众人心愿。

被孤立、被背叛的感觉让他愤怒。

在他觉得身边已无至亲能够信任的时候,他将萧龙淇与莫兆言调遣回京,奢望女儿能够已经洗心革面,给予他最中肯的建议,奢望女婿能够处身朝堂,及时给予他想得到的所有消息。

萧晨逸在假圣旨事后,将萧龙渄暂时从天牢里放了出来,命人将他囚禁在燕王府。而萧龙洛亦是同样的,被囚禁在了景王府。

谁都不能相信,那就只能暂时将事态搁置,等待时间给他答案。

只是他忘了一点,在人不能够冷静的时候,是连时间都不会给予眷顾的。

有些人经常陷于等待的状态,前提是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而有些人在做多错多之后才选择等待,只会给自己带来灾难。

有一种等待,不会有结果,只会引发更大的祸事。

——

季允鹤回府之后,便命人请卫昔昭去了杨柳畔。

卫昔昭施礼之后道:“儿媳这几日来过几次,您都不在。”

季允鹤温声道:“出门去了护国寺,与方丈参禅论道去了。”

是要以此证明他无暇介入萧龙渄的事情么?找的证人倒是德高望重,谁也不会疑心。自然,他本就不需亲力亲为,只发号施令命人去办事即可。

季允鹤又道:“你三妹的死因,已有结果。事关你二妹与景王王妃联手,才有了一朝祸事。只是可惜,无人知晓她们私下往来。”

许乐莹。

许乐莹又是通过谁才能与卫昔昀私下往来呢?

萧龙淇,是唯一的可能。

萧龙淇与萧龙洛之间亲厚,自然想让萧龙洛继承大统。人不在京城,却依然能够暗中­操­纵,帮助许乐莹。若是瑜哥儿不能出生,皇帝会看到眼中的,就只有许乐莹将来要生下的孩子。

为公为私都好,许乐莹与萧龙淇都会义无反顾地对付她、或是她身边的人。

而眼下,萧龙淇又被召回京城了。

卫昔昭清楚,若是对萧晨逸和盘托出这一切,他即便相信,也只会选择忽略,让她大事化小。

皇帝不会在这种时候承认自己的女儿做出这种事的。因为时机不对。他看重谁的时候,于公于私都会有他的目的,而目的达到之前,不论这个人是谁、是什么样的品行,他都可以忽略不计。他如今要利用莫兆言,怎么会惩戒萧龙淇。

正如如今其实也有不少的人诟病她卫昔昭,皇帝从来不予理会。他不会丝毫也不放在心底,但是身在沙场的季青城是他能够宽恕、不介意的理由。他不会也不能为难在外的将帅的亲眷。

想要让她们为罪行付出代价,为什么一定要通过皇帝。

为什么还要把希望寄托在那个根本无从指望的人身上。

季允鹤见她沉思许久,笑了笑,“事关你亲人,你又在宫中已久,分得清轻重。想来你自有打算,去吧。”

卫昔昭告辞,径直去了前院,单找了乔楚说话:“将军出征前曾对我说,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你,你会全力帮衬。”

乔楚正­色­点头,“是。夫人有事,只需一句吩咐,即便是生死杀伐,属下也是义不容辞。”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之后再让飞雨过来转告。”卫昔昭不再逗留,“我还有事。”

之后,她回了卫府。

见到许氏,才知三姨娘过些日子就要去寺里带发修行了。

卫昔昭真的意外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许氏叹息道:“一报还一报。她如今的丧女之痛,重于我十倍,说是生不如死并不过分。我还和她计较什么呢?”又看向卫昔昭,“昔晽的事可有下文了?三姨娘娘家人来问过几次了,听那意思,是有心帮衬。”

卫昔昭摇头,“不必了,我会给他们一个交代,只是还不到时候。”

“你自己小心,不要出了差错。”许氏眼中担忧甚重,“卫府再也不能出事了,你再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也只有一死才能赎罪了——大将军是不会不计较我不曾尽心扶持之责的。如今看着你,我这心里总是不安稳,生怕你哀恸之下不管不顾。”

“生死之间都能忍,还有什么事能让我焦躁呢?”卫昔昭似是说给许氏听,又似是自言自语,之后目露钦佩,“你能给三姨娘一条活路,是我没有想到的。”如今三姨娘若是出事,任谁都会以为她是承受不住丧女之痛寻了短见,可许氏却没有这么做。

这世间最难做到的事,是爱,是恨,亦是宽恕。

“我如今已是千头万绪,哪里还有力气只想着自己那点恩怨。哪日后悔了也说不定。”许氏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回府来是有事吧?”

卫昔昭点头承认,“我是来见三姨娘的,她与我素来没有纠葛,也算有些情分。到这时候了,总该见见。”

“那你快去吧。”

三姨娘孤零零坐在院中,神形憔悴,卫昔昭到了近前,她缓缓起身,含着希冀问道:“有结果了,是不是?”

卫昔昭握住她的手,“进房里说话。”

三姨娘柔顺地随之走进室内,落座后再次问道:“大小姐,你知道是哪些人害了昔晽,是么?”

“我知道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如今没法子惩戒那些人。”卫昔昭凝住她双眼,“我抱着一线希望来找你,看看你有没有法子帮我。”

话挑明了,三姨娘露出苍凉的笑,“我明白了。”她走到墙壁上悬着观音画像的位置,将画扯下。

卫昔昭看到画像后是一个暗格。

三姨娘的手连续按动两个地方,之后,暗格才被推开。

后面是一个小柜子,三姨娘从腰间荷包内取出一把钥匙,打开柜门,这才取出她要找的一个小小的包裹,转身送到了卫昔昭面前,“大小姐,我擅长的也不过是这些需要暗中下手的伎俩。”

“这些就足够。”卫昔昭对立面的东西心知肚明,“姨娘,我请您原谅,对于一些人,我不能在明面上惩罚,只能暗中为昔晽与你出一口气。若一心求一个明确的说法,我们就只有等,且不知能不能等到那一日。”

“我明白,我明白。”三姨娘点头时又落下了泪,“昔晽又何尝不是如此,许多人还只当她是因为难产才丧了命,却不知……”

这些伤感的话,伤感的情绪,卫昔昭每日听闻沉浸其中,已经不再有力气应付,便岔开了话题:“姨娘,夫人既然已经无心追究,你为何不留在府中或是回到娘家呢?再不济,你可以去寻一个住处,也能安稳度日。”

“如今这尘世之于我,再无留恋了。”三姨娘语声转为平静,“大将军那颗心,看了十几年,被伤了十几年,已无力气再周旋。娘家……我又何苦回去给他们增添烦扰,想来想去,还是遁入空门最好。夫人哪日反悔了,去找我也容易。”

许氏与三姨娘竟将彼此看透了。卫昔昭着实有些钦佩这两人了。

回到季府之后,卫昔昭将带回的包裹打开来,看到一本小册子,记载着许多花草的危害、与哪些饮食相克以及使用的法子。林林总总,记录的分外详尽。另外,便是一些装着花草提炼而成的粉末或液体的小小的贴着名称的瓶子。

卫昔昭开了眼界,手一样样拂过,心里升起一股寒意。

都是能使人快速或慢慢丧命的东西,不知能取多少人的­性­命。

她只希望,这次之后,不会再有人与自己及身边人作对,不会在生涯中屡次使用这些东西。

卫昔昭一一核对过之后,取出其中一件,让飞雨去交给乔楚,“让他自今日起就寻找下手的机会。”

飞雨问出最关键的问题:“是谁?”

卫昔昭一字一顿,“许乐莹。”

“奴婢明白了。”

“景王府中看守得紧,让他不必急于求成,谨慎行事。”

飞雨称是出门。

之后的日子,因为瑜哥儿的关系,卫昔昭再去宫里,都是让风岚随行。飞雨沉稳,且身手极好,她留在府中照应着,卫昔昭最放心不过。

天气越来越炎热,养心殿内却是日日凉爽。

萧龙淇在回京之后,每日前来请安,偶尔会被萧晨逸留下说话。

每日相见,萧龙淇开始是因为初被召回京城还有不安,不敢与卫昔昭流露什么,重话是一句也不说。随着莫兆言被皇上安置在吏部,监察百官言行,她逐渐安稳下来,对卫昔昭也不再掩饰情绪。

这日,皇帝午后小憩的时候,卫昔昭去了殿外,萧龙淇跟了出去。

萧龙淇道:“燕王王妃下葬时,我也没能前去送上一程,一直深以为憾。”

“本就不合,送与不送都是一样。”

“这话可就不合情理了,燕王王妃是父皇的儿媳,我怎么会与她闹得不合呢?之前我可一度是她的座上宾。若不是有人诬蔑,我们两人会成为挚友也说不定。”

卫昔昭似笑非笑,“说这话,你就不觉得脊背发凉么?你就不怕我三妹魂魄不散日日跟着你?”

“我有什么好怕的?”萧龙淇眼中闪过一丝不安,但很快便镇定下来,“倒是你,办事不力,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是因为与她生前生过嫌隙、没有尽心办事吧?”

卫昔昭则是反问道:“我办事得力的话,你还有心情与我站在这里说话么?你就不必关心旁人了,与驸马齐心协力辅佐皇上才是正理。”

提及莫兆言,萧龙淇就笑不出了,怨毒地瞪了卫昔昭一眼,转身走开了。

卫昔昭则是挑了挑眉,无所谓的一笑。都是有软肋的人,又何苦逞口舌之利呢?

心里时常想着许乐莹,不知自己这样惩戒她对不对。她或许有错,可是,要在同时将她腹中胎儿的­性­命也夺去么?

也是因此,每日乔楚有些垂头丧气地告诉她还无机会可寻的时候,她总会觉得心头一松,想着多给自己一些时间也好,时日久了,说不定就能想出个别的法子来。孩子,如果能留下,还是留下吧。

然而许乐莹的遭遇却是完全与卫昔昭的想法背道而驰,她的孩子没能留下来——被萧龙洛的一位侧妃算计了,生下了一个死胎。

这消息对于萧晨逸来说,是雪上加霜;对于他的情绪来说,是火上浇油。

想着抱上孙儿,想着因为对孙儿的喜爱,能作为说得过去的理由册立萧龙洛为储君的想法,就这样化成了泡影。

闻讯之后,他立刻命人着手彻查事情整个过程。

两个儿子在他心中谁轻谁重,立见分明。

他不知道这样的态度让人有多寒心。

萧龙淇对于这件事的反应,自然很是激烈,日日不离景王府,时时询问着手调查之人的进展。

这日,萧龙淇进殿后,眼睛红红的,默不作声,只是跪在了龙书案前。

“这是怎么了?说。”萧晨逸命令道。

萧龙淇怯懦道:“儿臣……儿臣实在是不敢说。”

“说!”萧晨逸重重一拍龙书案。

卫昔昭忍着没皱眉,他这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儿臣、儿臣听说……审讯时,景王那名侧妃招供,说是在燕王王妃生前,两人曾一度来往……父皇,还要儿臣多言么?”

萧晨逸看向卫昔昭。

第一次,他的目光透着锋芒,“如今看来,你三妹的死,倒是她的福分了!”

言下之意,若是活着,怕是也会被他亲口下令处死。

卫昔昭险些控制不住情绪笑起来。

人死之后,还能左右谁的言行?萧晨逸也太高看她那单纯无知的三妹了。

况且,那名侧妃在严刑拷打之下,能撑得了几时?屈打成招,他连这一点都想不到么?

他不愿意想这些,他已经失去了耐­性­,他现在的态度已经表明,他是决意要立萧龙洛为储君了。也许在他看来,萧龙渄丧妻之痛,远远不及萧龙洛的丧子之痛。

卫昔昭无言下跪。已是这种局面,出言辩驳已无任何意义。

如果他不愿意听,又何必解释。

萧晨逸的视线这才又落到萧龙淇脸上,“你再去命人审问,朕要知晓,燕王有没有参与其中,若是曾参与,又介入了多少。”

萧龙淇面上一喜,实在是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局面。

卫昔昭则全无惊讶。萧晨逸此时做出什么事,她都不会觉得奇怪了。一条蛇如果不伤人,不发狂,她反倒会觉得奇怪。何况,这条蛇对于后代,亲疏不同。

她在计较的是另外一件事——谁能再次救萧龙渄于险境,如果没有那个人,萧龙渄要不要效法五皇子,保命为先。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太监的通禀声:“禀皇上,皇后求见。”

萧龙淇与卫昔昭各自垂头,屏气凝神,想让皇帝就此忽略自身的存在。因为都想留下来,看看皇后要做什么。

萧晨逸命人请皇后进门,他不在意谁在一旁观望。

皇后走入殿中,看到萧龙淇与卫昔昭,却是和声说道:“臣妾不知皇上与两位公主说话,来得冒失。臣妾到殿外去等,等皇上得了闲再来。”

萧龙淇和卫昔昭这次很有默契,都忍不住沮丧,之后自然是要识相的告退,哪里有让皇后空等的理由。

萧晨逸颔首,吩咐道:“那你们就各自回府吧,明日再来回话。”

卫昔昭回到府中,径直先去了杨柳畔,将在养心殿听闻全部告诉了季允鹤,之后才回了正房。

正房此时正闹做一团。

这可真是,前院出事,后院起火。对皇帝的百般怨怼憎恶还没来得及消化,身边又出风波。

季青圻与季青坤正与飞雨纠缠着,要强行带她去三房房里。

两个身强力壮自幼习武的男子,竟联手欺负她房里一名丫鬟。

卫昔昭所有对于季青坤的厌恶,都在这时涌上心头,化作怒火,燃烧成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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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晚上尽量早点儿万更哈~么么亲们~

☆、第111章 自作孽(中)二更

“你去找管家来重生之嫡高一筹。”卫昔昭吩咐风岚之后,才轻咳一声。

季青圻与季青坤没想到她今日会这么早回来,俱是有些慌乱地松手,放开飞雨。

“今日皇上怎么没让大嫂久留?”季青坤道。

“大嫂回来了,我、我告辞了。”季青圻很是心虚。

“二弟、三弟,进屋说话。”卫昔昭说着,关切地看了飞雨一眼。

飞雨微不可见地摇头。她只是不好当着一众下人公然反抗,又不能丢下正房里的事情逃开,也只得与兄弟二人周旋,并未吃亏。

卫昔昭举步走向厅堂。

“有什么好说的?我先走了!”季青坤转身就要走人,使得已经随着卫昔昭迈步的季青圻很是尴尬。

飞雨适时拦下了他,“三爷,又何必急着走呢?不妨将你方才说过的话对夫人再说一遍。”

“说便说,怕你不成?”季青坤知道凭自己根本不是飞雨的对手,未免出丑,还是进房里为妙。

进到正房,卫昔昭落座,看着季青坤也要坐,冷声问道:“你还有脸坐?”

季青坤走向三围罗汉床的脚步就停了下来,嘴里仍是不服软,“我有意收你房里这个奴婢为通房,这是她的福气,是大嫂的面子,怎么,有何不妥么?”

卫昔昭凝着他双眼,“先不说妥不妥当,只说你们要将人带去你房里是为何故重生之嫡高一筹。”

季青坤仍是理直气壮的,“要收通房,自然要先让正室过目。”想着妻子是即将生子之人,卫昔昭是无论如何也会卖个人情的。

季青圻则不安地道:“是我们鲁莽,还望大嫂见谅。”手不安地碰了碰衣袖,想到了收在袖中的那张银票,暗自后悔,不该为了一点小利便冲动行事。

卫昔昭没有理会季青圻,只是继续问季青坤:“此事是你的意思,还是三夫人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季青坤倒也爽快。早先被飞雨弄得那么狼狈,别人能忘,他可没忘。

“是你的意思,还好。”卫昔昭弯了­唇­角。

季青坤挑眉问道:“你笑什么?”

卫昔昭亦是直言回道:“我笑你蠢!”

此际,乔楚径直走进门来,道:“夫人找属下何事?请吩咐。”

卫昔昭语声沉凝:“三爷漠视手足情意,目无长兄长嫂,明目张胆欺压正房中人,烦你将他帮了,到院中赏他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是。”乔楚不等三爷反应过来,便趋近他,飞快出手。

“卫昔昭!你好大的胆子!你竟连我都敢责罚,你还想不想在季府留下去了?!”季青坤几乎要急疯了的样子。

卫昔昭冷漠一笑重生之嫡高一筹。“直呼长嫂姓名,出言恫吓,再加十板子。”

乔楚对着季青坤温和一笑,“三爷还嫌夫人罚的轻的话,尽可再多说几句。”

季青坤看出两人并非虚张声势,老老实实地闭紧了嘴。

季青圻则是吓得脸­色­发白,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大嫂饶命!大嫂,是我糊涂,贪图小利,却忘了人伦大义。”之后慌张地从袖中取出银票,“这是三弟收买我的银两,我因着在外面开的铺子有所亏空、不好交账,这才陪着他来胡闹的。”

“三弟帮你补了亏空,亦是好事。既然给你了,便收着吧,这银票旁人必是不愿染指的,嫌它脏。”

卫昔昭不冷不热的语气让季青圻愈发惶恐。

太夫人与二夫人、三夫人赶至的时候,季青坤正被责打。

乔楚是故意磨磨蹭蹭,想让她们撞个正着的。毕竟,闹出人命来也是不好。

卫昔昭则就坐在抄手游廊中的椅子上,闲闲观望,似是再看什么趣事一般的惬意。

太夫人、三夫人险些背过气去。

“住手住手!”太夫人亲手拦下了行刑的小厮,心中又添一丝寒意——自己已经到了正房,卫昔昭与管家也不喝止小厮住手,而小厮也未因此住手,摆明了是只听卫昔昭、乔楚的吩咐。偌大的季府,已不再是她的,已经完全落入卫昔昭的掌控。

三夫人心急担忧之下,身躯晃了晃,才强迫自己将视线从三爷被鲜血染红的锦袍上错开,迈步走向卫昔昭,“你、你……”却是只喃喃念着这一个字,旁的话说不出口,只是无助地看向太夫人。

卫昔昭这才从容起身,“三弟妹小心了,别动了胎气重生之嫡高一筹。”

太夫人一张脸已是煞白,“昔昭啊,你也晓得她是有身孕的人,怎么能在这当口责打她的夫君呢?你是怎么了?这是在做什么啊?!”痛心疾首的样子。

“太夫人,”裙摆摇曳间,卫昔昭到了太夫人近前,“正是因为三弟妹有身孕,我才纵容三弟到如今。今日忍无可忍,三弟妹此时也不会轻易被动了胎气,这才发狠惩戒三弟。”

“他做了什么?你竟这般重罚?!”太夫人眼角已见水光。

“我新失了三妹,身边的丫鬟又病故,正房还在孝期,三弟便打起了我贴身丫鬟的主意,当众调戏,更有意纳为通房。”卫昔昭毫无退让之意,目光灼然回望太夫人,“兹事体大。三弟将青城置于何处了?又将您与国公爷置于何处了?这事情若被外人知晓,不知道会怎样议论国公爷与您治家不严。在他心中,手足情分在何处?竟欺负我一个等待夫君还朝的弱女子,是大丈夫行径么?”

太夫人张口结舌。被儿媳这般质问,她竟无从辩驳。

此时,轮到卫昔昭识大体了,淡然吩咐乔楚:“太夫人、三夫人都被惊动了,也罢,就到此为止,只望三爷日后能够恪守本分,不会再做出给家门抹黑的事情。”

乔楚强忍着笑,恭声称是。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旁人想不知道、不议论也是不能了。”太夫人看着卫昔昭,目光转冷。

卫昔昭不动声­色­,话却是意味深长:“总比任其张狂、纵容无度来得好。”

“烦你下次惩戒人的时候,好歹先去知会我一声。”

卫昔昭即刻回道:“我在季府,从来没端过在外面的架子,可我我想惩罚谁,即便不与谁商量,亦不为过重生之嫡高一筹。”

“好!好!”太夫人冷笑连连,“公主尊贵,哪里容得旁人违逆!”

“但愿人人皆知此事。”

“你眼中没有我,传出去的话,你脸上就光彩么?”

“顾及旁人颜面,我就没有颜面。我的人,谁也不能动。动了,就别怪我无情。”

太夫人似是第一次看到卫昔昭一样,细细打量半晌,才转身拂袖而去,“带三爷回我房里!”

“夫人……”飞雨、风岚同时上前一步,都有些担忧。婆媳不和,总归不是好事。

“我已厌倦了这种琐碎且上不得台面的小事,迟早要翻脸,不如早一些。”卫昔昭安抚地笑了一下,“如此,他们才不会寻隙滋事,你们才安稳。”

两名丫鬟有些懵懂地点头,因为对那番话似懂非懂。什么叫做迟早要翻脸?夫人因何出此言?

——

萧晨逸在当晚,病了。

皇后的声声指责,道尽了她这些年来的怨恨再到厌恶。

厌恶,她竟敢厌恶她至高无上的夫君。

她看出了他的心意,自知保护家族中人的一丝念想也已成空,万念俱灰之下,也唯有将言语化作伤人利器,将心中沉淀多年的情绪宣泄出口。

不论如何,她是留在他身边最久、地位最稳固的女子,总是觉得还是懂得他几分的。却不想,她心中的怨怼重过任何人。

众叛亲离重生之嫡高一筹。

清清楚楚意识到了这一点。

萧晨逸回到柳园,看着室内一切,脑海中又回响起柳寒伊在世时每一次的指责,想起了她在留给自己最后的一封信中至为怨毒的言语、诅咒。

何须来生,此生孤独便能将他吞噬,心就这样陷入无底深渊。

来世怎样,能否记得今生苦。

活了一世,到底拥有过什么?

一直在失去,直到最终,只剩自己。

又似乎,便是一直孤独地走到了今时今日。

至为浩瀚地空虚,将他吞噬。

似乎也唯有前方战事能给他一丝安慰了,什么都没有,至少能够创下丰功伟业,至少能够青史留名。

他或许对身边所有亲人心怀不安,却无愧于苍生。

可连这一点,到今夜都成了奢望。

一封密探送来的奏折,扭转了一切,无形中改变了他的命运。

名义上是萧晨述、卫玄默与季青城写给萧龙渄的书信——如今他已无从分辨字迹真伪了,伪造的书信漫天飞。

心中说,他们在收复西域之后,不会班师回朝,只留在西域,恭迎燕王大驾。

若成真,那么收复西域已无必要,那终究会是一片隶属于旁人的沃土,不由他拥有、掌控。

若是假,那么又是谁伪造的这样的书信重生之嫡高一筹。是要逼迫他即刻下旨立龙洛为储君么?又或者,是想看他在震怒之下出错,从而使得百万雄兵杀回京城、夺了他的天下?

前者本就是他本意,而后者……意味着皇朝将断送在他手中。

这才是致命的。

为了萧龙渄,为了日后不会被杀之而后快,卫玄默、季青城是完全有这理由的。

萧晨逸惊怒之下,起身往外,走到养心殿外的时候,忽然仰面摔倒,昏迷不醒。

太监一阵忙乱,将萧晨逸安置到养心殿,随后又请了御医前来。

急怒攻心,近来又寝食难安,这是萧晨逸病倒的原因。

醒来第一件事,他稍稍冷静了一些,命太监召萧龙洛、卫昔昭。

——

卫昔昭在养心殿外,太监手里捧着一碗药,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卫昔昭笑着接到手里,款步入内。

其实该谨慎些,也许这碗药会有什么不妥之处,宫里是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她自开始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却无动于衷。

她看了一眼碗中的药汁。

多希望里面有剧毒,如此,皇帝就能死了。

皇帝死了,所有的悲剧也该告一段落了。

念及此,她心头一动。

卧在养心殿寝室中龙床上的萧晨逸,正沉声对萧龙洛道:“实在没有头绪,也只得将卫玄默、季青城调回京城,战事押后,等看清两人心迹之后,择期再战重生之嫡高一筹。”

卫昔昭停下了脚步。

还要她至亲再经年之后离开京城出征么?一次已够了,她还有力气再经历这样一场离别么?

萧龙洛略显急切地道:“还请父皇三思。此事关系重大,所谓择期再战,怕是机缘难寻。为着宏图霸业,父皇不如放手一搏。”

卫昔昭看着他跪在龙床前的侧影,斟酌着他话中意味着的事情。

萧晨逸沉默半晌,道:“连你也这么说,朕便好生思量一番。你先回府吧。”

萧龙洛恭声告退,转身时看到卫昔昭,投以意味深长的一瞥。

卫昔昭这才将药碗端到皇帝面前。

便有一旁的太监取出银针。

“多事。”萧晨逸挥手阻止,接过药碗,另一手则将手中信笺递给卫昔昭,“你帮朕看看,这书信是真是假。”

卫昔昭看过书信,才知他那番话所为何来。

信上字迹,真的是无从辨认真假,可她心中是知道答案的,是伪造的。因为她了解两个至亲言谈、书信中的语气。

再想想萧龙洛的话,心生猜忌。

如果他不知道信笺的事,正常的反应,是不是该满口同意皇上的言辞?可他没有。那意味着的……他是不是明知信是经人伪造,只是想逼迫他父皇册立他为储君?

他怕的,无非是雄狮还朝途中听闻诸事,会起兵造反重生之嫡高一筹。

要他平乱,倒不如任将士全军覆没与沙场或是舍弃西域那方天地——即便是将士们占据西域,对于他无关紧要,因为他眼下要的,只有皇位。

卫昔昭思量再三,谨慎地道:“皇上都辨不出真伪,臣妾就更是无从看出。”因为深知,帮皇帝辨清真伪,对自己全无益处。

萧晨逸审视她良久。

卫昔昭表面平静,心中寒意蔓延。如今,他对自己是丝毫信任也无了吧?在他眼里,自己只是有心帮燕王谋逆的叛臣家眷吧?

伴君如伴虎,真是不能把他当人来对待的。

任你在他身边停留时日再久,你也是随时都可能被他怀疑的人。

部分言行,他依然会让人觉得他对她很信任,可那不是来自于心绪,是源于习惯。

“如此,朕也只能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了。”萧晨逸道。

想法是不错,可他已不能做到了。

卫昔昭恭声道:“皇上保重龙体要紧,臣妾就在殿外,皇上有事随时可传唤。”

萧晨逸微微扬眉,“你不怕?不恨?”问的是怕不怕、恨不恨他这不讲私情的帝王。

卫昔昭从容浅笑,“臣妾不过一痴傻之人,还未学会恨。”

“事事求大义,未必便能活得自在。”萧晨逸摇了摇头。她身边诸事,他耳朵里听了不少。对于和她生过嫌隙的三妹,她义无反顾地将孩子带在了身边;对于服侍她年头久远的丫鬟之死,让她几乎伤心成疾,“的确是痴傻,朕一直不曾寻到的,便是这样一份痴傻。”语声一顿,“不必终夜服侍,明日再来吧重生之嫡高一筹。”

卫昔昭也便告退。

第二日,卫昔昭很早就去了关押卫昔昀的柴房,看着她,显得很是犹豫不定的样子,“我是不是该在今日就结果了你?”

卫昔昀睁开黯淡无神的双眼,“终于耐不住­性­子了,还是你知道大祸即将来临无从阻止?”之后扯了扯嘴角,“如此,我走得也能心安了。”

卫昔昭却因为她的态度有了决定,“也罢,还是留着你吧。终归你是没有活路的。放心,我如果有事,必然会将你一起带走的。总归是我的姐妹,我闯下什么祸事,总会有你一份功劳。”

卫昔昀笑得愈发不屑,“又何必把你自己看的那么高?你说起来尊贵,其实和低贱的宫女有何差别?你又能做出什么惊人之举来?还是不要自欺欺人了,平白惹人嗤笑。”

“急什么?迟早让你看到就是了。”卫昔昭转身离开,之后叫了乔楚到正房说话,“我若是摊上什么大事,你能带我离开京城避难么?”

乔楚立时变得神­色­凝重,“属下万死不辞,只有一点,还请这两日夫人到何处,都让属下陪伴左右。”

卫昔昭苦笑,“宫中养心殿,你如何能随行?”

“夫人……”乔楚神­色­复杂,想说什么,又很是为难的样子。

“你能得将军、国公爷看重,自然是聪明人。眼下诸事,你也许能猜出我心迹。不要劝阻,不要对第二个人提及。你只当我疯了便可。”卫昔昭苍凉地笑了起来,“不能救我的话,还请你救下国公爷,与国公爷去西域,告诉将军,不要再回京城了。若能获胜,便留在西域,若不能,浪迹天涯。他不该被这样一个帝王当做棋子,不该为这样一个帝王卖命。”

乔楚神­色­转为镇定,“夫人,属下与国公爷都会帮助您,不论您要做什么重生之嫡高一筹。”

“能帮自然是好,不能也无妨。一切只看日后。”

之后,卫昔昭去了宫中,独自一人。

洗净双手,独自站在长长桌案前,看着林林总总的茶叶、茶盏,闭目片刻,从荷包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打开木塞。

茶沏好之后,将瓷瓶中的汁液倒入几滴。

最后,她取下头上银簪,试了一下。

银簪未变­色­。

从来没想过,三姨娘­精­通的这一点,会成为自己能够利用的利器。

从来没想过,有这一日,她要亲自下手,终结一个人的­性­命。若不能如愿,终结的便是自己的­性­命。

义无反顾。

这件事也许是该谋划许久之后才付诸行动,可她已没有时间了。

如果皇帝要让季府、卫府日后不得善终,那么自己即便能够活下去,又还有什么意义?

她命中缺失的已太多,仅剩的亲情、爱恋若再被剥夺,便无存活的意义。

将瓷瓶收起,端起茶盏,转身时,房门被人推开,皇后走了进来。

皇后手中,也端着茶盏。

卫昔昭将自己手中茶盏放下,屈膝行礼,“皇后娘娘。”

“猜想着你就在此处。”皇后温和地笑着,趋步至近前,“本宫亲手沏了皇上最爱喝的茶,想请你帮本宫奉给皇上重生之嫡高一筹。”

卫昔昭婉言道:“皇上近日喜欢茶­色­浓重一些,皇后娘娘可知晓这一点?”

皇后则笑着摇头,“可他昨日不是病倒了么?近日喝清淡一些的最为妥当。”之后将手中茶盏递向卫昔昭,“左右不过是一碗茶,烦劳你了。”

昨日皇帝病倒,也有着皇后一份功劳。

卫昔昭笑着,之后取下头上银簪,另一手则掀了茶盏盖子,末了银簪入水。

动作一气呵成。

皇后脸­色­微变,随即又是安然一笑。看着银簪变了颜­色­,笑容愈发璀璨,“早就料到会被人拆穿,只是没想到这个人会是你。你竟然不想让他死,实在出乎本宫意料。”

卫昔昭亦是回以一笑,举止优雅地将银簪擦拭一番,戴回发间,“皇后娘娘又何尝不是让人意外,以身涉险,可总该做的隐晦些。”

皇后叹息一声,手仍是没有收回,“既是如此,你便端去邀功吧。本宫已无指望,死也就死了,还能帮你一把——说不定皇上会因此而对你至亲手下留情,终究是你救了他一命。”

“到了皇上面前,臣妾能说什么?谁能证明是皇后娘娘做了手脚?到时候,皇后娘娘反口说是臣妾犯了这等滔天大罪,臣妾也只能落一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卫昔昭轻声说完这些话,将茶盏接到手里,转手泼在地上。这是完全可能发生的事情,她才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果然聪敏。”皇后其实很失望,“你不肯帮本宫,旁人有心却无从帮衬。本宫的出路,难道只剩了苦苦煎熬么?”

“皇后娘娘回宫歇息去吧,臣妾会尽心服侍皇上,您请宽心重生之嫡高一筹。”

皇后怅然出门。

卫昔昭捧着茶盏,进到养心殿。

萧晨逸倚在龙床上,病容更重,却还是放不下朝政,在看奏折,嘴里则正有些不耐烦地问道:“朕的茶怎么还没送来?”

“臣妾知罪,还请皇上责罚。”卫昔昭脚步加快一些,到了龙床前。

“无妨。朕有些烦乱罢了。”萧晨逸丢下奏折,将茶盏接到手中。

卫昔昭如常垂首站到一旁,静静等待。直到皇上喝尽茶水,放下茶盏,她才笑了一下,将空空如也的茶盏端出养心殿,亲手清洗。到午后,则又亲手做了两样糕点,与茶水一起送到皇上面前。

这一日,皇上连晚膳都没用,便沉沉入睡。

卫昔昭去了殿外,静静看着夏夜星空。

心里是空荡荡的。

走进养心殿观望皇上情形的时候,忽然间看到殿中多了一道人影,吓得她险些失声低呼。

那是她觉得熟悉却又陌生的年轻男子身影。

熟悉,是因为那人的身形她已看了太多时日;陌生,是因为那人的容颜是她没见过的。

男子对她报以善意的一笑,缓步走向她。

待人到了近前,卫昔昭细细打量,方觉他与萧龙洛、萧龙渄有几分相似。

季青城带回季府的新管家,之后就听闻到了五皇子的逃离,乔楚与季允鹤之间,似是没有什么秘密,联手合作的样子……

所有曾觉蹊跷的细节忽然间全部涌上心头,让她意识到了一件事重生之嫡高一筹。

如果乔楚是易容后的五皇子萧龙泽,那么在这种关头,他会做什么?他会救下皇帝­性­命,还是会趁机夺下皇位,让先前的燕王景王之争失去全部意义。

卫昔昭的心悬了起来。

乔楚——不,萧龙泽举止万般优雅从容,从衣袖中取出一道密旨,温声问道:“这是事先备下的皇帝圣旨,册立我六弟为新帝,你意下如何?”

卫昔昭自然没有理由反对。

萧龙泽又看了一眼昏睡的皇帝,“他还会醒过来么?”已经看出端倪。

“弥留之际,总会醒来的。大抵还要等上些时候。”卫昔昭心里其实仍是有些忐忑不安。

“早就该杀掉的人,可之前许多人,都没有这样的胆量,也包括我。”萧龙泽自嘲一笑,“只记着他是掌控一切的帝王,害怕,却忘了,他也是血­肉­之身,也会死,也可以刺杀、毒杀。”

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卫昔昭想,那份自古以来对皇帝的畏惧,是轻易都不能减免的。即便到了此刻,她心中也是惶惶不安,怕皇帝会奇迹般地绝处逢生。而如果此时躺着昏睡的是另外一个她痛恨的人,她必然不会这样。身份,有时会让人丧失理智,失去判断的能力。

“他若醒来,告诉你他要立景王为新帝,你该如何?”萧龙泽问道。

“我会请皇后过来,她听到了什么便是什么。不能就是命。”卫昔昭因为整日太深的疲惫,言语转为无力,“而你与国公爷能及时相助,自是最好。”

“那么,你回去吧重生之嫡高一筹。国公爷也已有所行动,不会辜负你一番苦心。”

“也好。”卫昔昭转身要走。

一萧晨逸却忽然逸出一声呓语:“寒伊……”

卫昔昭停下脚步,转身回望。在这时候,在他心底的女子,仍是她的母亲。她迟疑片刻,缓步走向龙床。

萧晨逸缓缓睁开眼睛,之后转头,看着走向自己的女子。

寒伊。

他在心中无力轻唤。

之后,身体的万般痛苦,才让他恢复清醒,明白发生了什么。

是谁下的毒,是皇后,还是卫昔昭。

出了问题的,是饭菜,还是茶点。

其实不需考虑,便知是谁。

终究是他做错了么?这素来在他眼中善良、明理、识大体的女子,竟是他留在身边的最大的隐患。

欠了她,多年之后,似是要死在她女儿手中。

这样算不算公平。

这样又算不算偿还一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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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 ☆、第112章 自作孽(下)

“朕竟养虎为患重生之嫡高一筹。”萧晨逸自嘲地笑,语声低而无力。在看到五皇子萧龙泽的时候,他目光一沉,“你们联手,朕竟不知。”

萧龙泽到了龙床近前,漠然无语。

卫昔昭则想起了在门外的太监,和萧龙泽对了个眼神,到门口吩咐道:“皇上今日甚是疲惫,只求一梦安稳。你们小心着,不要惊扰了圣驾才好。若无事,便各自退后,等候传唤。”

太监纷纷低声应是重生之嫡高一筹。

萧晨逸可以看出,只要他说话,萧龙泽便会出手阻止,所以,他连尝试的机会都放弃了。

而若没有萧龙泽在近前,也不难想见,卫昔昭一定还是这样吩咐,之后便会将皇后请来,帮她制止一切她不愿意面对的事。

萧龙泽这才出声道:“许久不见父皇,儿臣不孝。”

萧晨逸闭了闭眼,“朕,没有你这等逆子。”

“若能选择,我又何尝想成为你的子嗣。”萧龙泽笑容愈发漠然,“近日在季府,我是管家乔楚,那才是我一生中最惬意的光景。”

“是你谋逆在先……”萧晨逸情绪剧烈起伏之下,说话已显吃力。

“你这天下,拱手相送我也不要!”萧龙泽趋近萧晨逸,眼中汇聚起痛苦,“可你看不出这一点,你只愿意听信谗言,夺走了我的一切。至临死之际,你仍是执迷不悟。你该死!早就该死!”

被囚的岁月,无以支撑。

唯有身体承受的酷刑,提醒他你还活着,却已无望。

唯有用烈酒麻醉心魂,减轻疼痛,忽略掉那份生涯苦楚、暗无天日。

他的父皇毁了他。

可直到此时,他的父皇也看不到他身上、心中的伤。

残酷如斯。

到死也无一丝亲情暖意,不给人心软的机会。

倒也好重生之嫡高一筹。

萧晨逸眼中仍有疑虑,“你不要,你给谁?”

萧龙泽淡淡一笑,“母妃自幼要我­精­通文墨,她在世十几年,常让我临摹你的字迹。你从来不知,除了你平日看到,我模仿你的字,已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萧晨逸看着他,静待下文。

“你放心去,因为你已留下亲笔书写的密旨,传位给我六弟。”

萧晨逸无声地叹息,“龙渄……实在不知,他好在哪里。”

萧龙泽忍不住笑意加深,“正如我与六弟眼中的你。”他转身,寻到皇帝的印章,取出由他所书写的密旨,手势沉稳落下。

储君悬而不决这些年,在此时,终于有了结果。

有人代替萧晨逸做主,已无法更改。

即便萧晨逸此时能够拆穿他们,却也不能再立龙洛为储君。

龙泽、龙渄两人背后的势力相加,是龙洛无法抵抗的。

又有在外征战的极可能杀回京城的百万雄师……

大势已去。

他已无时间扭转局面。

罢了……

“昔昭,与朕说说话吧。”萧晨逸道,“你心中不解之事,朕也该给你个答复了。”

语声如常,已到回光返照时。

“多谢皇上重生之嫡高一筹。”卫昔昭恭声道谢。

即便到了成王败寇时,她亦不显丝毫张狂。

萧晨逸忍不住笑了,“朕命丧你手,不觉不甘。”

比卫昔昭想象中的局面要好太多。自然,这其中有萧龙泽的一份功劳。

“是从何时起,你想要对朕下毒手的?”萧晨逸的语气毫无恨意,像是与她闲话家常。

卫昔昭回答道:“临时起意,这一两日意识到可以下毒,恰好手边又有些不容易被发觉的毒药,便大胆一试。”

她说的是实话,却让萧晨逸与萧龙泽皆是讶然——这样未经深思熟虑便动手行滔天罪行,谁能相信。

到底是她运气太好,还是有些事根本就该率­性­而为?谁也说不准。

“原以为你不是她,不会恨朕。”萧晨逸沧然苦笑,“是朕眼拙了,看不透你。”

“臣妾不能看着至亲只因皇帝一念间便失去安稳,甚至丧命,这才出此下策。”卫昔昭道,“江山给了谁,不是有利有弊?皇上最不该的,是因为长久犹豫,而使得太多人因党争丧命。”

“你哪里知道帝王愁。”萧晨逸到此时已无所谓,想到一点,又轻扯嘴角,“也好,朕能去地下与你娘亲相见了。她得知这些是非之后,也该释然一笑了。朕的皇陵建于龙城,与你娘亲遥遥相望,只盼她不会为此恼怒。昔昭,替朕向龙渄请求此事,请他务必将朕葬于龙城。”

“臣妾尽力。”

萧龙泽不喜听这些是非,转身去了角落闲坐。

“朕从来不知,她去往龙城,会是此生诀别,无从再相见重生之嫡高一筹。”萧晨逸目光变得哀伤而恍惚,“朕一生倾情于她,她却不肯给丝毫回报。都说朕冷酷,却不知朕远不及她伤人的手段。”

卫昔昭静静聆听。

“朕要她入宫为妃,她便请朕给她与季允鹤赐婚;朕要她回头是岸,她便嫁给卫玄默;正要她离开龙城回到京城,她便一死了却朕所有痴念。”

“昔昭,你有个好父亲。卫玄默其人,朕虽痛恨却依然要重用。那般人才,如何的恨,也不忍将其埋没。朕偶尔希望,他能杀死沙场,如此,朕能放下,他也能善始善终。”

“那一年,季允鹤出征,朕断了他的军需。他被困时,朕按兵不动不予支援。要以他的生死,换取寒伊入宫。寒伊不肯。卫玄默便挺身而出,要娶她。一举两得,救了季允鹤——他了解朕会乐得有季允鹤陪着痛苦一世;如愿娶了寒伊——他自始至终便钟情寒伊,只是隐忍不提。”

“卫玄默想做到有情有义,朕为何要成全他?除了寒伊,他的家眷都会因他而屡生波折。他也该尝尝,被人痛恨的滋味。”

……

随着萧晨逸缓慢地讲述,或者说是自言自语,卫昔昭终于了解了母亲在世时的大致经历。

追其根本,只是在与此生有缘人相遇之时,也遇到了另外两名男子,得到了他们的钟情。

便有了一生的恐惧、悲苦。

便有了卫昔昭的诸多坎坷。

帝王爱,若失去冷静,便是有情人的灾难。

如果深爱,为何不能尊重意中人的意愿;如若不爱,又为何多年不能放下,酿成灾难无数。

卫昔昭没办法理解萧晨逸,看不懂他重生之嫡高一筹。

是帝王,便能漠视身边人的生死么?

卫昔昭愈发觉得,自己做的,没有错。

末了,她转身,走出养心殿,吩咐太监去请皇后前来。

萧晨逸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远,意识陷入此生最后的模糊茫然。

此生已注定,要看着许多人一个一个离开自己。到最后,无人愿意相送。

这样的死法,比之缠绵病榻要好。

倒也­干­脆。

眼前陷入黑暗之际,他最后看了一眼萧龙泽。

诀别时,他的儿子,眼中没有一丝悲伤。

疲惫痛苦了这些年,终于可以歇歇了。

可以放任思绪,全无顾忌地回忆伊人,不再痛苦,不再不甘。

因为,就要相见。

——

卫昔昭回到季府,再无丝毫力气,倒在床上,沉沉入睡。

皇帝驾崩、公布“密诏”、新帝登基,在她醒来时,已经发生。

几日之间,又历尽千帆。

朝堂必然有一番风波,必然会有人质疑密诏的真假,那些都需要萧龙渄去面对、平复,甚至镇压。

在这些之后,萧龙渄才会有心力去为卫昔晽报仇,去惩戒许乐莹、萧龙淇这种人重生之嫡高一筹。

便是由此,卫昔昭身上的负担减轻许多。除了确保瑜哥儿不出差错,便没有什么打紧的事了。

长久以来,第一次觉得可以好好歇息一段时日了。

可以平平静静地等待父亲等待夫君回家。

萧龙泽并未因此而恢复他的身份、回到他的府邸,竟回到了季府,依然当他的管家。

这日他前来回禀府中事宜,样貌、态度已又恢复成为了管家乔楚。

卫昔昭忍不住讶然失笑,问道:“这又是何苦?”萧龙渄能够登基,他与季允鹤都是功不可没,完全可以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百般风光的日子,他却没有。

“不是说了么,在季府才是我最惬意的光景。”萧龙泽狡黠地眨了眨眼,之后才正­色­道,“况且,我答应过青城,要确保你不会有危险。”

卫昔昭研读着他的神­色­,“可是……皇上驾崩,你不想去为他守灵么?”

萧龙泽眼中流露出一丝­阴­霾,“若我死了,他定是不闻不问。他死了,我又何苦假意孝敬。”

卫昔昭仍是看着他,欲言又止。

萧龙泽莞尔笑道:“放心,我不记得你做过什么,别人也不会知晓你做过什么。”

卫昔昭便也报以一笑,“我本就什么都没做过。”

之后,萧龙泽问起眼下的事,语气也恢复成平时的样子,“夫人打算如何处置您的二妹?”

“我这位二妹,自然是要拿来祭奠亡灵重生之嫡高一筹。”

“届时夫人吩咐一声便是,属下会带她到沉星姑娘坟前。”

卫昔昭又一次意外了,来自于他对自己的了解。

“夫人与属下,其实是一种人。偶尔,宁可辜负不值得的亲人,也不会辜负值得的朋友。”萧龙泽淡淡一笑,拱手道:“属下告退。”

每一句话,都能说到人的心里去。如此洞悉人心的男子,想来早已淡泊了名利。无意于争储,无意于坐拥江山,其实是必然的结果。

只可惜,很多人看不到他这份得天独厚的­性­情,甚至于,他的父皇都看不到。

萧龙泽虽然与卫昔昭相识不久,却了解她;而萧龙渄虽然与卫昔昭相识已久,却不了解她——

转过天来,萧龙渄召见卫昔昭。

卫昔昭欲行礼,被他阻止,“你我之间是亲人,不需这些虚礼。”随即便开门见山问道:“卫昔昀人在哪里?”

“在季府。”

“将她带进宫,会有人发落她。”

卫昔昭惊讶地看着他,“卫昔昀该由皇上发落么?”

萧龙渄亦是不解地看着她,“你想亲手为昔晽报仇?”

“昔晽有皇上,不需旁人介入她的事。臣妾与卫昔昀之间,恩怨已久。”

萧龙渄迟疑片刻,勉强点头,“也好,人就随你处置。”

卫昔昭转而问道:“瑜哥儿何时送进宫中?”

萧龙渄沉思片刻,“宫中人心莫测,还是寄养在你身边为好重生之嫡高一筹。”之后抬头问道,“可有为难之处?”

“没有。”

她带在身边的是新帝子嗣,能有什么为难的?

末了,卫昔昭提及萧晨逸,“先皇灵柩……”

萧龙渄逸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五哥和我提过此事了,我让他如愿便是。”

连一个亲近的称谓都吝啬说出,只说是“他”。

卫昔昭带着诸多感慨,回到府中。

晚饭时,卫昔昭命人将卫昔昀带了过来。

“明日,我就要将你交给管家,由他随意处置你。”卫昔昭宣布完,开始一口一口地喝汤。

卫昔昀笑了一下,“对着一个将死之人,难得你还能有胃口。”

“可不就是,尤其是对着令我这么厌恶的人,我居然还有胃口。”卫昔昭笑笑地深凝了卫昔昀一眼,“你呢?此刻就算给你山珍海味,你也吃不下了吧?”

卫昔昀的笑容怎么也挂不住了。原来,还是怕死,还是奢望能够不死。

“是非对错,总算要过去了。”卫昔昭以为自己在这种时候会百感交集,可是没有,心里也不是平静,是麻木。

失去的,终究是不能再拥有了。

即使卫昔昀死掉,也于事无补。

卫昔昭极是疲惫地挥了挥手,“带她下去吧重生之嫡高一筹。”

第二日,卫昔昀被处死在沉星坟前。

她看着这世间的最后一眼,又见到了初见的季青城。

翩若惊鸿的男子,只一眼,让她心动了一辈子。

也失望了一辈子。

不怪他,他从来没给过她希望。只怪自己的命不好,从来不能得到他给的一丝希望。

若是能有他温暖心魂,还会不会执意于报复卫昔昭。

而最终,她是给予卫昔昭最多伤痛、打击的人,却从未赢过。

在卫昔昀被处置之后,卫昔昭每日哄着瑜哥儿的时间逐日增多。

她似乎只能在事情有所了结之后,才能从容面对瑜哥儿。

否则,对着瑜哥儿的那双眼睛,有些事总是不能释怀。

免不了会想到他的娘亲出事之前,自己说过的狠话;也免不了会想到他的娘亲害己之余,还给了她多深的伤。

之前生怕他的娘亲引发的一系列恶果,会让她连手中仅剩的东西都失去。好在,如今他的父亲已是皇帝,那些隐忧已经消散大半。

只等着至亲回归就好。

——

三夫人生下一名男婴之后,季府一扫长久的­阴­霾,气氛转为喜气祥和。

太夫人借着这件喜事,每日留卫昔昭在房里说说话,是刻意要将季青坤被责打那日生出的嫌隙消除重生之嫡高一筹。平日里也几次三番故意在卫昔昭面前告诫季青坤要谨言慎行。

长辈都放下了架子,作为小辈的卫昔昭也就退了一步,求个和气。心里自然明白,孩子是母亲的心头­肉­,想要太夫人对那件事完全释怀,是不大可能的。

平日里,卫昔昭也没少听到宫里的消息。

萧龙洛被禁足于宫中,许乐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谁也不知道萧龙渄是怎么发落的她。

萧龙淇与莫兆言被流放了,短暂地被器重之后,两个人的处境一落千丈,还不及先前。而萧龙渄是否会就此罢手——卫昔昭觉得不可能。

萧龙渄的手段也许看似不及萧晨逸冷酷,可那也只是外人的看法。卫昔昭的感觉是,萧龙渄是善于用钝刀子磨人心志的手段,他知道怎么能让人最受折磨。既能落得一个好名声,又能让人受到其实是最为严厉的惩戒,换了谁都乐意为之。

卫昔昭再见到萧龙渄,是在卫玄默、季青城立刻敌军收复部分失地之后。

萧龙渄是要让卫昔昭安心。

卫昔昭感谢之后,又提起了瑜哥儿之事:“你登基也有不少时日了,不想将瑜哥儿接回宫里么?”

萧龙渄却反问道:“是不是瑜哥儿让你平添了许多烦恼?”

“自然不是。”卫昔昭说的是心里话,“若是可能,我愿意抚养瑜哥儿长大成|人,可是瑜哥儿是你的子嗣,若久留卫府,我只怕他长大后会觉得委屈。”

“你多虑了。瑜哥儿跟着你,至少还能有个家,若是在宫中长大,父亲又是我这样一个孤家寡人……来日,他对亲人怕是比我还要淡漠。”萧龙渄语声一滞,半晌才又继续道,“我也不觉得能够面对瑜哥儿重生之嫡高一筹。昔昭,瑜哥儿就摆脱给你了。何时我丧妻之痛消减、后宫让我觉得安心,我再接他回宫。好么?”

“好。”卫昔昭点头。

那种疼痛,怕是极难消减的,疼痛带来的影响,怕是会日益加重。

萧龙渄如今的清瘦、疲惫、黯然,让她怀疑还能否看到他心病痊愈那日。

随后又忍不住笑自己。自己的心病,还不是一样不得好转。

只是因为自己曾经看错人,因为已经眼睁睁失去了一些人。

所以怨怪自己,所以无从好转。

原谅自己,才是最难做到的。

生活便这样一分为二,人亦是。清醒的卫昔昭每日照顾瑜哥儿、打理府中诸事;茫然的卫昔昭每日只盼着季青城回来、盼的心焦。

多希望,他能将自己从这心之炼狱救赎至人间。

这一场等待,漫长而又迅捷。因为时光久,而心茫然。

几乎耗尽耐心的时候,季青城、卫玄默终于打完了至为艰辛的一战,转过年来的二月,凯旋回京。

这时的瑜哥儿,已经九个月了。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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