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义和团运动之后,中国所有有民众参与的政治运动,从抵制美货、收回路矿权,到保路运动,辛亥革命等等,都很自觉地把自己跟义和团划道线,对外强调自己不是闹义和团,不是拳匪。ww即使有反抗列强的内容,也是文明排外。这条线,就是文明。五四运动,当然更是这样。运动的参加者,无论学生还是商人市民,都非常自觉地把自己的行为,放在”文明“的藩篱之内,有意识地约束自己的行为,争取给外国人留下好的印象。即使动武,也有意克制在自己人的范围之内,对深恶痛绝的日本人,也有意不去招惹。
但是,五四运动从本质上讲,是一场民族主义运动。其生的背景,跟义和团一样,有着民族危机的因素,至少是参加者意中的危机。对于义和团运动来说,山东直隶一带的民教冲突,以及由德国蛮横占据青岛和强修胶济铁路,的确对这场运动的下层参与者,有直接的刺激。而毁掉了维新变法的朝廷上层,不仅要面对自甲午以来的边疆危机,而且还要面对列强因停止变法的不满和压力。ww同样,巴黎和会的外交失败,在学生和关心时局的部分市民看来,也是一种国家危亡的前兆。而这种认识,在部分社会上层人士,包括部分军阀和政府内部亲英美派人士也有程度不同的共鸣。
因此,五四运动虽然看起来很文明,不仅不直接对所要反抗的日本人采取行动,最有力的武器,无非是抵制日货。甚至连日货这个名称也隐晦起来,改为”仇货“,或者”某货“,以求征得西方列强的同,甚至在上海的英美公共租界的巡警镇压游行,开枪打死打伤多名游行民众时,也没有因此而掀起一场针对英美的抗议运动。但是,一个自反洋教骚动到义和团运动以来的魔咒,却在号称文明理性的五四运动中,还是出现了,这就是所谓的洋人下毒的谣传。
在人类历史上,外人下毒,一向是跟排外风潮相伴而生的一种谣传。每当一个地区生瘟疫或者其它灾难的时候,排外总是一种地区居民缓解焦虑的一种选择,而外来人下毒,则是排外行为的最好解释。它提供了人们疯狂排外暴行的合法性依据。在欧美历史上,被怀疑下毒的人,依次为犹太人、吉普赛人和中国人,或者其他东方民族的人。越是跟自己文化差异比较大的外来人,被怀疑下毒的可能性就越大。反过来,在中国近代的排外风潮中,西方人则成了”下毒者“。在太平天国覆灭到义和团运动兴起的这30多年里,众多的打教(针对基督教的教案冲突)风波中,洋人下毒,成了一个永恒的主题,只要有瘟疫生,谣就会自动生出来。1892年在广东揭阳流传的一份打教揭帖,专说洋人下毒,说是洋人会在”饼馃糕糖“里下毒,然后给孩子吃;会在东西里下毒,送给人拿了就中毒;会在钱上下毒;会在笔里下毒。后来展到有瘟疫生,大家怀疑洋人下毒,没有瘟疫,大家也认为洋人会下毒,只要存在冲突和紧张,洋人下毒,是人们谈起色变的一个永恒话题。义和团运动中,并没有伴随大规模的瘟疫疾病,但在许多义和团的揭帖中,都附有所谓的解毒药方,说中洋人下的毒之后,按方抓药,可以无事,比较典型的有”乌梅七个,杜仲五钱,毛草五钱“,”吉豆一碗,乌梅七个,大王麦七个,花生十个,白菜疙瘩七个,红糖一两“。有意思的是,前一个所谓解毒药方,在2005年的**危机中,也出现并流行过。
“五四”期间洋人下毒的谣传,由于普遍的仇日绪,理所当然单一地集中在日本人头上。从目前的史料看,恰是当时中国最现代化的大都市上海,这样的谣传最多。据英美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务处的报告,自上海开展声援北京学生的三罢运动以来,有关日本人下毒的谣就满天飞。尽管工部局警务处经过仔细的调查,现所有的下毒事件都子虚乌有,但谣却没有止息的意思。一些中文报纸,也“每天不断地刊登一些假想中的防毒案件,致使中国居民信以为真”。后来,工部局警务处采取了强制措施,迫使中文报纸撤掉这些报道,并不断布工部局的辟谣公告,才逐渐平息事端。但事实上,谣的平息,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即使租界内没有人敢传谣了,但华界还在传。华界政府也出告示辟谣,强调这种谣,“全系奸人捏造”,“捕风捉影,全属无稽。”但一点作用都没有。后来,连上海的周边地区,都在传,害的不明就里的,神经过敏,平白生出很多事来。事实上,只有在运动本身平息了,谣才会逐渐销声匿迹。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