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 尾
后记一 大箱子与二星球的记忆
后记二 谁的年少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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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子
风家的宅子很大,占据了半座江淮城。这与风家在江湖上的地位,极为相称。
空旷的教场上,刮起一阵鬼祟微风,若有似无,轻轻撩动老者和青年的破烂衣襟。在青年身后,少妇木讷地拍着怀中的婴孩。那婴儿则在暗自纳闷,我又不睡,您搁那拍什么?刚才我已经把奶吐光了,您再拍我只能吐血了。
江南的夜很黏人。两排硕大的灯笼高高挂起,除了吸引许多不眠的飞虫之外,也只会让人徒增烦躁。
青年想拭去脸上细密的汗珠,无奈两条胳膊怎么也抬不起来。他试着运气,发觉经脉伤得很重,被震断了吗?他强露出一丝笑意,对黑衣老者说:有如此修为的刺客,该是飘香堂的孤红月。
孤红月神色悠然,以称赞的语气道:“难怪风家要排在三大家族之首。风若寒,我在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功力无论如何也不及你的一半。”
风若寒脸上血肉模糊的伤口开始淌血,他很疼,以至于连声音都在发颤:“既然我们相互敬重,为何……为何打到最后你要咬我一口?”
孤红月盯着风若寒手里的一缕头发,故作大方地仰天长笑,却扯疼了自己受伤的头皮:“如果不是你揪着我头发不放,我何至于咬你?”其实他心里不知道骂了风若寒的祖宗多少遍,因为风若寒揪下的那一缕差不多是他全部头发的三分之一。
风若寒也跟着笑。可两人笑着笑着,就发觉还有人在跟着他们笑,当即收声。确实还有人在笑,正是少妇怀中的婴孩。那孩子的笑声清脆却又断断续续,在夜晚听来,竟有些可怖。
孤红月捋着白须,问风若寒:“这孩子就是阁下的二公子?”
风若寒点点头。
“取了名字吗?”
“还没。但七卦先生承诺过,要赐他个名字。”
孤红月向那婴孩连声说着,不简单不简单,连通晓先生的嫡传弟子都要给你这小家伙取名,难怪有人花大钱来买你的性命。他转而对风若寒发起牢骚:“让我来风家行刺,这不是逼我拼老命吗?不过,总算不辱使命。”
“败的是我,死的那个却是你!”
孤红月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他感觉到体内有鲜血往嘴里涌。他暗道,老了,我真的老了。刚刚已经和风若寒拼了两百回合,虽然击中对方三掌还咬了他一口,但我却即将油尽灯枯。
风若寒叹口气,说:“你把我的孩子带走吧。我已经保护不了他了。”他本想转过身,亲手去抱婴孩,却发觉双腿牢牢钉在地上无法移动,五脏六腑传出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少妇的眼中噙着泪水,将怀中婴孩交给孤红月。那婴孩睁着一对明亮的眸子,看了看苍老的孤红月,竟然又笑了。孤红月轻抚他的小脸蛋,心想:你这小子倒不认生,莫不是一早就知道我不会杀你?
孤红月强撑着胜利者的姿态阔步出了风府,待到无力以续的时候,他半跪在了地上,好在没有摔着怀中婴儿。那婴儿抬起小手,一把薅住孤红月的白须,顺势咬住。
“住手——不对——住嘴!这不是棉花糖……”
杀手?不,是刺客 第一节(1)
有人的地方,离江湖很近,有神神道道的人的地方,恭喜你,你走进江湖了。确实,江湖上总会有一些神神道道的人聚在一起开设各种类型恐怖组织。而斩龙会,则是近些年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神秘组织,有关它的传言很多,基本都是灭门这类事。注意,不是杀人,而是灭门。虽然都与死亡有关,但后者通常不被谈及,仿佛这两个字里透出的寒意能让人的牙齿结出冰碴儿。我想,大概是量积累到一定程度,就发生了质变吧。
据说深夜走在路上的人,若是听到有人叫你名字,千万不要回头,不然魂魄就在刹那间被夺。我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会被摄走了魂魄,反正,我现在是三魂失了七魄。因为斩龙会的名册,现在就在我手里……的内裤上。
此类事中,又以三年多前“黄河七俊”之死最为出名。
兄弟七人忽然失踪了三天三夜,等他们回到家之后,却对这三天三夜的事闭口不谈。家人也没过多追问,以为人回来就好。
谁知道,他们在回到家的当天晚上,就屠杀了自己家里所有喘气的生物。一个没留,连后院里养的猪也没放过。随后,兄弟七人一齐在家门口上吊自尽。仵作验尸的时候,发现他们每个人的背上都刺了字,连起来读就是“乾坤倒转,斩龙傲世!”前六个人背上只有一个字,老七则是背上一个,ρi股上一个,估计是人数有限的缘故。
蹊跷的是,仵作说他们七人已经死了四天了。就是说,回到家的是他们的尸体……江湖盛传,黄河七俊被摄走了魂魄。
这种组织最不能失去的便是神秘感,如同新娘子不能没有盖头,如同大夫不愿告诉病人他开的药里有兔子屎。如同我现在扒光了一大批绝世高手——想到这儿,我眼前赫然出现无数个不穿衣服的男人面目可怖地盯着我看,然后露出狞笑,这让人感觉很艺术。
斩龙会会怎么对付我、对付义父、对付飘香堂……
整件事情有点复杂,待我从头讲起。
不知为何执剑。于是,我的剑快。
不知为何杀人。于是,我的剑下便有许多亡魂。
不知为何做刺客。于是,我只能是个刺客,不做半点儿挣扎。
几天前,我又杀了一个人。确切地说,我是用一种很搞笑的方式结果了他的性命。事情是这样的,我先是与他进行长时间对视。我本想用眼神让他胆寒,结果却是他用长相让我肝儿颤。如果用“丑”来形容他,恐怕委屈了“丑”这个字。他的脸颇具创意,极符合个性张扬的年代。如有盟约的五官,充分割据其庞大的脸庞,颇有割地为王的意思,谁也没打算和谁挨得近点儿,够十五个人看上半个月的。
我倒吸一口凉气,缓缓道:“你长得不太道德。”
他也终于开口:“若没有脸上的剑疤,你也算俊俏,堪比风家公子。”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刻意讨好我,就算把我说成一朵牡丹花也没用,反正我得宰了他。难道他想落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结果?可我们都是男人,难不成他想在死前和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终止了胡思乱想。
“为什么要杀我?”他问。
我倒想反问,为何与死在我剑下的所有人一样,都要问这句。朋友,可否来些创意?就像你的脸一样。日后我再行刺,定将你作为正面典型宣扬一番。
终于忍住。我只是一如既往地耍酷,一字一顿地告诉他,不知道,这是义父的命令!
“傀儡,没有属于自己的答案吗?”
这句话让我稍作迟疑。以前没听别人这么问过,那些人在我落剑之前通常会追问,你是谁?或者冷笑一声。也有人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我放过他。当然,这是多余的。作为刺客,我具有绝对的职业素养。费劲巴拉地将人摆平,一剑下去就能拿钱了,他说不杀就不杀?碰上愿意拿钱赎命的主儿,我的做法是先收钱,然后再杀他。
基于此人提了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我决定和他聊几句。
杀手?不,是刺客 第一节(2)
“还没人这么问过我。”我说。
“那是你杀的人还不够多。”
对话中,他尽量让语气显得镇定,甚至对我——这个即将结束他生命的人,带有一丝不屑。我陡然意识到,这年头被杀的比杀人的还转。
“记住你的问题了,有机会告诉你……”说完,我一剑刺向他的心脏。他开始抽搐。
当长剑被我入鞘,才见有鲜血喷出,如同破茧一样,奋力地向上。那一刻,我习惯性地打个冷战。他消耗着残存的意识,用手蘸了血开始在地上画着什么。
大……业……未……写了这三个字,他就闭上了眼睛。
哆嗦的手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极其难看,这让我无法忍受。走到他身边,我盯着那三个字,决定帮他写完。
我从不触碰死者的伤口,否则定会做场噩梦。说来可笑,身为刺客居然会如此害怕尸体。
没办法,只好咬破自己的手指头了。可刚刚将手指伸到嘴边,我便改变主意。壮着胆子,在一片狼藉中,我抓起中年男子的左手,照着他的食指狠狠地啃了一口。
“啊!”他叫了一声。
我被这声惨叫吓了一跳,眼泪险些夺眶而出,而后大喊一声:“诈尸啊!”
“为什么咬我?”他问。
我尚未从紧张的情绪中抽离,面对这个死来死去死不了的人,我反问,为什么没死?不,是为什么没死还吓人?
他略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失血过多,刚刚是昏死过去了。
我对他宽厚地笑了笑,算做原谅,说:“没关系,我稍后再补一剑就是了。”然后提起他的手,在“未”字后面,写下一个工整挺拔的“成”。
“你……你……”他突然甩开我的手,一边吐着血一边说,“为什么,为什么写‘成’?”
我马上闪开,没让他的血喷到我身上。
什么态度?我是好心帮忙。我感慨世态炎凉,到哪里能找到我这样的刺客?我本可以杀完他一走了之的。
“我想写的是……咳……大业未果,为什么写‘成’,你怎么这么没文化?气……气死我了……”说着狂喷一口鲜血,他真的死去了。
一股莫大的挫折感涌上心头。瞧,身为刺客,最后居然是把目标气死的,我他娘的太失败了。
顾不得多想,取下他的内裤是当务之急。借着烛光,可以看到内裤上面绣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名字。这便是他至死不肯离身的宝贝物件,也是他已经死去的最好证明。正当我伸手拉扯之际,桌上红烛顶端的火苗被一股微风带动。它轻轻一震,发出“呼”的一声闷响。
风,因人而起。现下,有个人就站在我的身后。
我停下动作,却不敢回头。来者既然能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后,也必定能在我转头的一瞬间将我杀死。任何一个动作,都将是我的破绽,也是那人的机会。我只有等,等他先动。
对方呼吸渐渐急促,我反手握紧长剑,准备随时出招。
“你真的还活着,已经长大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废话。我压根儿没死过。”
“明五,你可知道,斩龙会的名册现于江湖便是一场浩劫。听我话,不要动它,离开这里,离开飘香堂,离开江湖。”这句话很轻,像是不太坚决,却饱含着一抹温情。
我在一片无尽的黑暗中脸色顷刻间煞白,我轻轻吐出一口气,问:“你——认得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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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不,是刺客 第二节(1)
“任务完成了?”一个蒙着面的家伙端坐在大堂之上,威风凛凛地向我发问。此人便是我的义父明敖。
我不喜欢大堂的光线,太暗。还有匾额上的字——“飘香堂”。我以为,这仨字并不适合江湖上最具名望的刺客组织,倒更像一间酒楼或一家妓院的招牌。但我从来没跟义父说过,因为那样就等于告诉义父,他是老鸨,我是妓汝。虽然我与妓汝一样都是收钱干活的,但两者有本质区别——妓汝是收了钱之后自己躺下,我们却是收了钱之后让别人躺下。很久之后我才明白,妓汝要轻松好多,熟练之后还能在工作中寻求快感,只要是一对一的较量,断不会有生命危险。哪像我们,回回都要以命相搏。
“带回什么证据了?”义父接着问道。
这是飘香堂最近非常强调的堂规,取下一件目标至死不肯离身的物品,成为我们杀人的证据。在此之前,我和几位哥哥随便带回来一块玉佩或者一件兵器便足矣,偶尔忘记,也不会受到责罚。但很快,义父就对我们加强了管理。
起因是二哥在没有杀死对方的情况下,却偷回了人家的金丝腰带,佯装任务完成。结果,江湖开始盛传一个谣言——飘香堂其实是个不守信用的贼窝。由此导致的直接恶果,就是有人花大价钱雇我们去偷坟掘墓。
为了出气,为了维护声誉,义父对二哥动用了家法。家法的严厉,我们向来只是听说,具体怎么实施,谁也不曾见过。我以为会废去二哥武功。大哥龌龊地认为肯定是阉了他,三哥说一定是打碎他全身经络,四哥觉得会砍掉他的手脚。
总之,我们一个比一个说得狠,谁也不服谁,差点儿就为了这个关人鸟事的话题先行抄家伙打起来。
而最终的结果却是皆大欢喜。义父说要废去他的武功,我认为我很聪明。义父又说,废完武功还要把二哥阉了,大哥欢呼。随后,义父又决定打碎他全身经络,三哥笑了。当然,为了照顾四哥的感受,义父还打算砍去二哥的手脚。
听完之后,二哥自毙了。
义父说,看见了吧,家法的存在,就是让你们觉得死亡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
就这样,家法把二哥吓死了。二哥死后没多久,义父就开始蒙面示人。我们每次向他呈上什么东西,就只能用丢的方法,因为他不让我们靠近。至于他为什么要蒙面?他说是暗疮。可信度很低,但无所谓。他就是说痔疮,我也懒得反驳位置不对。
从那以后,义父便要求我们带回具有说服力的杀人“罪证”,就是那种在目标看来比性命还宝贵的东西。此外,绝不能是残肢或尸体。义父说,我们取的是目标的性命,而尸体应该归死者家属所有,飘香堂只杀人不偷尸。
我很不理解为何会有这么矫情的堂规,还让不让刺客活了?其他几位哥哥亦有同感,他们鼓动我去质问义父。每次有事需要和义父交涉,都是我去。哥哥们说,这是因为我和义父的关系最近。其实,我比他们入门都早,我似乎一出生就到了义父身边,却不知为何排行最小。有时候我甚至猜测,自己的父母就是被义父杀死的,而他当时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收养了我。但这个想###很快被自己否定,如若义父只是一时糊涂,那么在我成长期间,他有大把时间纠正——放了我或宰了我。但我已经长到这么大了,总不会是义父那根筋经过十八年依旧没到正常位置吧。由此,我断定,义父一定有什么不得不把我从小养大的理由,或者他从一开始就有什么明确的目的。
我找到义父说:“这规定太过古怪。”
他说:“没办法,这是飘香堂的新堂规。”
我问:“为什么要定新堂规。”
他说:“因为我是堂主。”
我问:“新堂规有什么用?”
他说:“用来遵守。”
我问:“为什么要遵守。”
他说:“因为这是堂规。”
我问:“为什么要定这样的堂规。”
杀手?不,是刺客 第二节(2)
他说:“因为我是堂主。”
我问:“新堂规有什么用?”
他说:“用来遵守。”
我问:“为什么要遵守?”
……
那天,我和义父的对话持续了四个时辰,没有间断。终因我年轻气盛,耐力持久,坚持到了最后。义父因一口气没喘上来,晕了过去。我得到了哥哥们的一致夸奖——还是老五的肺大!厉害!
往后的日子里,证明自己杀人成为比杀人更难的事,我们的创造力与想象力受到了巨大挑战。
那一回,大哥把“翻云燕”吴展鹏新纳的小妾扛了回来,以此证明这个出了名的色鬼死了。三哥呢?将“索命使者”张宏的七十岁老妈搀到了飘香堂,表示大孝子张宏挂了。四哥也不甘于人后,带回了“蜀中三雄”李基石、李基世、李基业三人的小孩。
义父失算了。他只说不能偷尸体,没说不能拐带人口。现在轮到他发愁了。怎么处理这些人呢?飘香堂不杀妇孺乃是祖师爷定下的规矩,无论如何破不得。就在我们都以为义父会将人放回去的时候,他发话了,让张宏的老妈抚养那三个小孩。然后,由他自己去照顾吴桐的小妾,貌似很不情愿。
大哥私下跟我怒斥义父思想不端,行为不轨。
原来大哥还有疾恶如仇的一面,我这么赞许他。
他却愤愤不平地表示,那小妾是他领回来的,要照顾也得他来照顾。
我呸!
杀手?不,是刺客 第三节
忘记介绍了,那个说自己大业未果的中年人,叫祁天圣。很嚣张的名字,绰号更转——“小猴爷”。
义父给我的期限是十天。考验太严峻了,给我个把月也不一定够用。刺客还得先干捕快的活儿,听着就不靠谱儿。在我日夜兼程赶到祁天圣的家时,也只剩下了七天而已。
第一日,夜。我在祁天圣的家里偷偷察看了一遍。他没老娘,没有老婆,更没有孩子,除他以外唯一的活物就是他的宠物——万金。我听见他这么称呼过一只绿毛小乌龟。
第二日,夜。我又去了一次。并且趁他洗澡的工夫,成功地盗走了他一只鞋,鞋里绣着他的名字。但很快我就把鞋子扔了,一是作为证据,它不充分。再者,我不敢保证义父在查看它的时候不会被熏死。
第三日,夜。我决定再去最后一次,剩下三天时间我得赶回飘香堂。这回,他正和几个人在吃饭。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么多人证,我再把动静闹大点儿,传也传到义父耳朵里了。可是,我没把握对付得了这么多人。趴在屋顶上,我等着他们散席。等着等着,我睡着了……这一夜,我梦到义父取消了这变态的堂规,在冰凉的瓦砾上笑醒了好几次。
第四日,夜。不管了,先杀死他再说。我提着长剑,闯进了祁天圣的卧室。他穿着睡衣和我斗在一处。几个回合下来,我用剑气震碎了他的睡衣。赫然发现,他的四角裤上绣着许多的字,许多的名字。
祁天圣捂住内裤大叫道:想要名册?除非我死了。
一听这句话,我的眼角立刻闪出一道晶莹的泪光。早说嘛,能省我不少事。我使出亡剑诀将其逼倒在地。接着,便是开头一幕,直至那个神秘人突然出现在我身后。
从神秘人的言语中,听不出敌意。既然他知晓我的姓名,并点破我的来历,我便顺势发问。当然,他是否认得我不关我的事,我只是以此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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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不,是刺客 第四节(1)
“你——认得我?”
果然,神秘人迟疑了,他轻声道:“我姓风……”
我抓住机会,突然转身。与此同时,长剑随身体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当我与神秘人面对面的时候,剑,也指向了他。
原以为会就此看清他的面容,哪知他却依旧神秘。一件白色长袍,一缕长发偏垂,一方红色帕子将半张脸蒙住,眉宇间透着一股逼人英气,似乎与我年龄相仿。他遮住了容貌,却遮不住这股英气。
我告诉他,不管这条内裤是名册还是浩劫,或者它根本就是一条内裤,都与我无关。但我一定要带走它。接着,我贼贼一笑,极其猥琐地说:“不过,我带走之前,可以让你闻一下。”
忽然,神秘人的眼神微微一侧,投向我的斜后方,用无可奈何的口气说:“现在,你我已经不能决定任何事了。”
后脖梗子顿时冒出一阵寒意——原本屋子里只有我和一具尸体,如此和谐的场面却跑出一个神秘人,好在形势已对我有利。可现在似乎又来了第三个人。同样的情况,又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后。这一次不光是我,连火烛也没有丝毫察觉,真有人能练就这样的轻功吗?还是错觉,我身后真的有那第三个人吗?
想到这儿,我问对面的神秘人:“您不是斜眼吧?”
他没有回答,也用不着回答。因为我问完这句,刚好感觉到身后有人一呼一吸。也就是说,从出现至此,那第三个人只呼吸了一次,内功之深厚实属我平生未见。我又开始胡思乱想——稍后会不会有更可怕的人突然出现在屋子里?以此类推,整个江湖的高手都跑这儿来聚会。
等回过神儿来,第三个人已将一只大手按在了我的天灵盖上。
他何时出手的?我也想知道!
对面的神秘人当即出声制止:“你不许伤他。他是我——”
神秘人只把话说了一半。但我已经感觉到头顶上的那只手已经微微松了些力道,便在心中盘算着要不要像祁天圣那样,也来一句“为什么杀我”,让自己死得大众化一些。但我确实懒得向人家打听为什么杀我,更不打算开口求饶,我只想知道他怎样才能不杀我。这才是那帮死在我剑下的笨蛋,问来问去都问不到关键的地方。
半晌,我才艰难地吐一句话:“身后的高人,要不,您也来闻一下这条内裤?”
一片死静!
突然,不知谁运出一道气浪,弄熄了火烛,屋内顿时一片漆黑。
机不可失,我立刻向前倾身,脱出那只大手,同时抡起长剑向身后削去。记得义父讲过,在黑暗之中打斗,拼的是兵器,谁的兵器长谁占便宜。要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有人拿着家伙而有人没拿家伙,譬如现在的情况,那就……嘿嘿。
我打出整套的亡剑诀,任凭剑气四散,将周身包围。并不指望真砍了谁,只求他们近不得我身。于是,出剑的速度也跟着超水平发挥。都说狗急了能跳墙,看来我急了本事也不小。
最初的信念是绝不能停下来,即使被累死,也不能闪出一点儿空当。但很快,随着空间感的丧失,我也失去了对时间的感觉。到精疲力竭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狂舞了多久。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都是活不成,我干吗要把自己活活累死?还不如让他们宰了呢。
咣当一声,长剑脱手,落在地上。我也跟着迅速瘫倒,一边不住地喘粗气,一边静等被谁一掌拍死。可等到我呼吸平顺又想操起长剑重新抡的时候,也不见有任何动静。
我真是活得不耐烦,居然在心里抱怨,这动作也太慢了,还让不让我死了!我试探着发问:“劳驾,谁有空过来拍死我。”
少顷,神秘人用虚弱的声音回应道:“点……灯。”
我从地上爬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摸索,发觉屋里的大部分家具都已经被我砍翻,到处是残缺不全的木头。
终于摸到一支完好的蜡烛,将它点燃,光线微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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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不,是刺客 第四节(2)
最后一个出现的高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神秘人半倚着墙,坐在地上,仿佛受了极重的内伤。他有意扶扶脸上的红巾,像是担心自己露出本来面容。我误以为他是被我所伤,便摇摇头,以胜利者的姿态对他说:“抱歉,我出手太重了。”
“别闹了你,你只砍到了家具。”他看着我,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说,“我是来阻止你的,他却是来阻止我的。”
一听说他的伤和自己无关,我顿觉泄气。从一地狼藉中拈起祁天圣的内裤,屏住呼吸将它包好,摇摇晃晃地向外走。身后,神秘人再度开口:“不要拿那名册。”
“别闹了你。”
当时,从这两个莫名其妙的人身上,我已经感觉到这条内裤的确是不祥的东西,之所以依然拿走它,除了因为飘香堂的堂规外,我也想看看它到底能有多不祥。
杀手?不,是刺客 第五节
老实讲,我不善使用暗器,甚至有些排斥。并非觉得不光彩,而是暗器的制作成本高,且一旦打出去了,基本无法回收。此外,如果你的暗器做的没什么特色,会被人认为没品位。要是太有个性,不但容易被认出,还常常会招致一些不轨者的仿造,达到他们栽赃陷害的目的。
我三哥是暗器界的高手,周围的任何东西都能被他当做暗器使用。吃西瓜的时候,你要小心他吐出的子。吃鱼的时候,他喷出一堆鱼刺能把你弄成仙人掌。要是谁在他流鼻涕的时候挑衅,后果更不堪设想。有一回,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三哥实在找不出可以丢的东西了,眼看对方就要逃走,他一急,自己就飞了过去,ρi股正中那人的脑袋。这样,第一个用ρi股杀人的刺客就诞生了。
他看家的本事是飞镖,虎头镖。镖身很普通,但虎头却是纯银的。最有意思的就是这个所谓的虎头,怎么看都像万金的脑袋。刚开始,我形象地称之为“Gui头”,结果惨遭义父一顿暴打,他边打边骂:“臭小子!你见谁Gui头长飞镖上了?”
无论如何,我认为用银子修饰飞镖实属脱裤子放屁。三哥却说,要的就是这个范儿,表示飘香堂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我问:“那又怎样?飘香堂又不招新人,这种宣传毫无意义。”
三哥反驳:“谁宣传了,我这是为了招致别人的嫉妒,只有别人嫉妒,咱们的存在才有意义。懂不懂?”
不懂。
三哥沉默良久,告诉我,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想什么。或是空虚,或是困惑。
那一年,他十九岁。
不久,三哥的烦恼也就来了。因为虎头镖太过出众,导致大批冒牌货涌入暗器市场,给飘香堂带来不小的麻烦,假货做得比真的还真,另带三个月保修。义父果断做出决定,以后三哥在每次出任务前,只能去他那领一枚由他改良过的虎头镖。经过仔细对比,我们发现所谓改良,只是在镖身上刻了一些字,正面——“飘香出品,品质保证”,反面——“死者家属,务必认清”。义父说,要不是地方有限,他还会刻上“欢迎咨询,来函必复”。
我问,真复吗?
义父说,复你个脑袋。
我问,你这不是欺骗顾客吗?
义父说,顾客算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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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不,是刺客 第六节
风尘仆仆地赶回飘香堂,义父见我没带回什么人来,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接着就问我,带回了什么证据?
我掏出了祁天圣的内裤,扭动手臂,使出一招“童子献花”,将它抛向义父。刚才说过,我不善于使用暗器,所以抛歪了。它贴在了义父前面的四哥的脸上……
并非四哥躲不开,而是这个月里轮到他做护法,而护法站在堂主的前边是不能动的。其实飘香堂满打满算不过十几口人,而活动在生产第一线的就我们哥儿几个,剩下的全是杂役。人家名门大派要个护法是为了维护首领的统治,就飘香堂这么点儿人,让我造反我都懒得动手。还护法,远不如做个护发来得有意义。
义父看了一会儿那条内裤,一连被惊出五个“啊”,半天之后才喷出一个“嚏”。他让四哥站好别动,又招呼我们上去看。
就这样,一条罩在四哥脸上的内裤成了今日焦点。
最醒目的是三个字:斩龙会。
因为急着回来复命,一路上也没看过祁天圣的这份名册。现在看来,它何止不祥,简直就是一场灭顶之灾。我最先想到的当然是黄河七俊的离奇死亡。自那件事之后,斩龙会就成了江湖上最神秘最恐怖的组织。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底细,所以神秘。或许就因为神秘,人们才往往不自觉地朝恐怖那方面想。即使两个人在一处僻静场所,悄声谈论江湖,在不经意间提到斩龙会,他们也会在意识到之后的第一时间,倒吸一口凉气,然后不自觉地四处张望,仿佛即将招致灭门之祸。
至于斩龙会为何对黄河七俊下手,有人说是因为他们拿到了一本斩龙会想要的武功秘籍。什么秘籍,我不得而知。但关键在于,他们拿的秘籍本不为斩龙会所有,却还招来横祸。飘香堂现在拿了人家的花名册,能有好果子吃吗?
至此,这便是我惹上斩龙会的全部过程。
杀手?不,是刺客 第七节
“老五……除了这个,你还带回了什么?”义父问。
“没有。”我用很诚实的语气撒了谎。其实我还带回了一件东西,就是那只叫万金的乌龟。那天夜里,我本已经离开了祁天圣的家。我一边庆幸着自己捡回一条命,一边隐隐担心起那个受伤的神秘人。长剑拖地,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戛然而止之际,我转身快步返回祁天圣家。屋子里凌乱依旧,神秘人已不知去向。他应该没事吧?正想着,我发现了躺在地上胡乱扑腾却总也翻不过身来的万金。我笑着说,活该,你一只乌龟还躺着睡觉。
义父洪亮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他斩龙会若想灭我飘香堂,也绝非易如反掌的事!我听得热血沸腾,底气十足。但义父喘了口气,又说,当然,也不是什么难事。然后一只手捏着鼻子,另一只手拈起四哥脸上的内裤,转身回了内室。他的大喘气,让我几近崩溃。
我们各自回房,只有四哥因为闭气太久晕在大堂上,没人管他。
房间里。我捧着全身缩在壳里的万金,揣摩义父最后的言语。他的意思是说飘香堂有难了。
义父会怕吗?
万金突然露出脑袋,两只眼睛瞪着我,似乎隐藏了不少智慧。见到我困惑的表情,它的眼睛里闪出一丝不屑,然后又缩回了壳里。
我生气了,对着龟壳骂道:“娘的!老子带你回来,不是想养个宠物,而是想喝王八汤了。”
万金没有再露出头来,我只感觉手中的龟壳在剧烈地颤抖。
知道怕就好,我嘀咕着。
杀手?不,是刺客 第八节
飘香堂始创于五十多年前,祖师爷是一个叫孤红月的人,他是义父的义父。据说在多年前一次行动之后,毅然决然地含笑而亡。演绎!绝对是义父的演绎,听上去让我觉得如果这位义爷爷乐意,他还会毅然决然地咧着嘴从棺材里爬出来。
与其说孤红月是一个古怪的刺客,不如说他是一个古怪的商人。刺客虽属服务行业,但江湖上敢挂牌杀人又成规模的只有飘香堂。没有竞争对手导致垄断,所以我们敢对顾客挑三拣四,所以义父敢说顾客算个屁!谁想找飘香堂杀人,只能找人介绍,否则再多的银子也请不动我们。简单地说,第一个找飘香堂杀人的顾客,无形中成了一名代理人,只要他再介绍另一名顾客给我们,便可从中捞到一些好处。而代理人也被我们分成等级,分别用太阳、月亮和星星表示。等级越高离我们越近。于是,每一个人都会不遗余力地为我们拉客。我一直很想知道那第一个顾客是谁,因为他(她)在飘香堂的历史中扮演了一只老母鸡的角色,其他顾客就是他(她)下的蛋。
飘香堂的刺客就是死也会选择与目标同归于尽,几乎没有失手的可能。除了被家法吓死的二哥,我始终对他的死抱有一丝疑惑,对方真有这么可怕?他真有必要逃吗?
不知怎的,当我找义父解惑的时候,口中的问题变成了:“他真的死了吗?”
义父说:“你看到了。所以要相信你看到的事。”
我说:“可你曾经告诉我,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事,特别是看到的事。”
义父说:“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举个例子:此刻我就在眼前,你觉得我不会突然揍你一顿。如果你觉得看到的事是真,我便不会揍你。如果你觉得看到的事是假,那我只好揍你一顿。那么,你相信不相信看到的事呢?”
那一刻,我领教了什么叫别无选择。
杀手?不,是刺客 第九节
忽听得有人在屋外喊道:“飞镖传书!”
在我抬头的一瞬间,一枚虎头镖打断了我的思绪,也打进了我的肩头。我心中暗骂:妈的,飞镖传书不是应该打在门上吗?这位怎么往人身上招呼?
我忍痛将镖取下,撕下镖身上穿着的一张字条,上面写道:“如你不死,速离此地。”
是义父的字迹。
飘香堂有规矩,如果谁想退出飘香堂,必须过堂主这一关。如果没死的话,就可以走了。而义父射了我一镖之后,又给出这样一句话,就等于是在不破坏规矩的情况下,让我离开飘香堂。
来不及处理伤口,我回到大堂。义父果然已经等在那里,几个哥哥站在他的身边。
你是何人?义父面色深沉,厉声发问。
“啊?”我转了一圈,发现身后并没有人。
“你是何人?为何擅闯飘香堂?”作为护法的四哥也发话了。他声音很洪亮,随后摇晃几下。看样子是刚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我一时语塞。原来,他们已经把我当成了外人。
义父突然从椅子上一个鱼跃,落在我面前。
落花拳,一直是飘香堂至高的武功。义父从来都不在我们面前打完一整套。这次,一招一式全用在了我身上。力量很轻,轻到我感觉不到一丝的痛苦。速度很慢,慢到我能完全把它们记在心里。这一过程中,我打了一次哈欠,搔了两次痒,义父安抚道:“别急,快打完了。”
刚一收拳,义父便大声喝道:“还不滚?你被飘香堂困了这么多年,难道还想死在这里不成。飘香堂欠你的东西,来世还你!”
“我想……”还没说出“我想回去收拾东西”这句话,几位哥哥就一齐向我冲了过来。
形势严峻,当下之急是别等人家打,我赶紧自己晕吧……
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离飘香山庄很远的荒山里。身边有长剑、包袱以及那只小乌龟。打开包袱,里面有一本《落花心法》和那条印满人名的四角内裤。
远远望去,飘香山庄已经是火海一片,炫目的红光将天空吞噬。相距甚远,我仍能感到热浪袭来,甚至还嗅到浓烟的味道。我坚信,那一刻的眼泪是被熏出来的。为了应景,我满腔悲凉地朝天呐喊:义父!你欠了我什么,能折成银子不?
刚说完,我就赫然发现包袱里面还有一袋金叶子和一些散碎银两。另有一张字条,义父写给我的:“名册留好,祸福天定。”
捧着银子,好不尴尬,但我还是厚着脸皮再次仰天长啸:义父!这点儿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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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不,是刺客 第十节
我始终觉得义父为人懒惰,好多年不见他亲自行刺谁了。曾经有人送义父绰号“杀人不见一滴血”,形容他剑快。后来更快了——他仗着自己的名号直接逼目标自杀,懒到这份儿上也算是刺客界的传奇了。这次他更懒,临死前把惹祸的名册留给我,连结果他都懒得猜一下,让我问天。他也不怕我被雷劈死!
我时常觉得,对和错只是相对,不是绝对,关键在于身份。比如找老婆这事,普通人找老婆肯定没错(当然,如果找的是别人的老婆就另当别论了)。但和尚找老婆就大错特错,这个错是相对于他的身份的。杀人是错,但如果只相对于我刺客的身份,那就没错。这套理论尚不成熟,我原打算在退休之后将其整理成册的,名字都想好了——相对论。
总之我没弄明白,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化成了火海,到底是不是我的错。对斩龙会的恐惧,倒是被深深地烙在心里。隐约记得义父讲过,消除恐惧的最好方法,就是消灭恐惧的源头。消灭斩龙会吗?开什么玩笑。反正名册在我手里,还是老老实实等他们来找我吧。
就这样,我闯入一直身处其中,却很少接触的江湖。它没有一个明确的门牌号,地图上也找不到它的位置。但我知道,从执剑的那一天起,我就是江湖中人,因此,我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江湖。
既然要行走江湖,拖家带口自然不方便。虽然万金与我并无血缘关系,体积也很小,很难将其划到“累赘”的范围。但我为人粗心大意,想必很难照顾好它。它日后挨饿受冻自不必说,万一哪天我饿急了,真把它熬成王八汤,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想到此处,我将万金放在了一条小溪旁,独自离去。
一个阴谋 第一节(1)
飘香堂被灭已有半个多月,我漫无目的地晃荡到一个小县城,找到城里最大的酒馆,上到二楼要了张临窗的桌子。这样,只要我用心听,周围所有人的对话,基本都可以听到。
不是我有窥探别人隐私的陋习,而是我实在太想听到一些飘香堂的消息。放走万金之后,我先跑到没有人烟的深山老林里躲了好些天,终日与猴子为伍。行走江湖那事?我不说了嘛,我到哪里,哪里就是江湖。可日子一长,感觉不对劲,还是离开吧,因为猴子们已经开始帮我抓虱子了。再待下去,我该返祖了。
侧耳探听一会儿,我发觉大众更热衷于讨论谁家的老婆偷了男人、谁家的男人召妓被老婆抓个正着这类事。他们口中唯一的刑事案件是赵举人家的姆狗被刘秀才养的公狗强Jian了,这还了得?赵夫人可一直拿这条狗当自己闺女看,就差没让它上桌吃饭了。既然是闺女被强Jian,自然就要去县衙理论。大老爷一瞧,一举人一秀才,这还用想吗?当下便判了公狗入狱二十年。
正准备结账走人,身边传来这样一句话:“大事?那得算是飘香堂的事了。”
我迅速转过头去。从打扮上看,说话的是一个镖师。他的四周已经围了一圈人。人越聚越多,待到有人央求他讲完,他才露出满足的微笑。我屏住呼吸,生怕漏掉一个字。
“一个时辰呀,一个时辰!飘香堂呀,飘香堂!”
“怎么样?”有人问。
“怎么样呀,怎么样?飘香堂,没了呀!没了!也算是家老字号了。就这么没了呀!没了呀!”
我接受不了他的说话方式,如果现在有人要买这家伙的命,我应该不会收钱。
“谁做的?”接着问。
“那还用说,这年头,除了他们,谁还有这么大的本事?”镖师不屑地说,然后带头哄那个提问的人。他有意在避免提及斩龙会,却没有发觉,正是那人的提问,他才能显出不屑,并成功地领导了一次众人。这便是最原始的恩将仇报。
“人呢?飘香堂主明敖呢?”
“不知道,应该是死了。飘香山庄现在已经变成鬼屋了,就算那些人走了,也没人敢去。”
“听你这么说,那斩龙会怎么像蝗虫似的,到哪儿哪儿遭殃。”
这人厉害,只一句话,便让空气凝结,并将恐怖气氛遍布至各个角落。
人在认真偷听的时候,往往会忽略周遭的事物。这不,不知何时,有个青衣少年坐到了我对面,咧着嘴冲我傻笑。北方人的模样,却不见粗犷之气,五官甚至透着精细,就是胸肌特别发达,和他瘦弱的身体不成比例。
“你在偷听人家说话?”他嬉笑着问,声音清脆,有些妩媚。
“你在偷窥我偷听人家说话?”我反问。
少年笑得越发灿烂。他前倾身体,凑近我的耳边,悄声道:“小子,我认得你。”
我说:“要不要和我的剑也认识一下?”
“不急。咱们还会再见面的。”说完,他好似飘一般地下了楼。本以为只是个路人甲一般的小角色,谁知他顺手拿走了我的钱袋,引出了一连串的麻烦。
发现银子被偷是在结账的时候,我在包袱里摸了一遍,告诉堂倌,钱被人偷了。
堂倌叫嚣着,甭当我是三岁的孩童。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你根本就没有银子,就是想白吃白喝,门也没有,连窗户我都给封死了。
此时,旁桌的人对他说:“小二儿,再来壶酒。”
如同褶大了的包子,他刚刚冲着我充分张开的五官此刻完全挤在一起。爷儿,稍等啊您。他朝着楼下喊道:“老东西,送一壶烧酒来。”
“来……来……来……喽……”
好缥缈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莫不是千里传音?练这门功夫不光要有两片巨大的肺叶,还得有深厚的内功才行,不然就是吼出血来也没用。
有见识的还真不少,楼上不少人都抻长了脖子,等着这位高人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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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阴谋 第一节(2)
半盏茶的工夫,才见一个老头端着一壶酒,颤颤悠悠地爬上楼梯。
“酒……酒……来……来……喽。”说完这句话,令所有人大失所望。他只是说话喘不上来气,外带点结巴。而所谓江湖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江湖中人的眼里没有江湖以外的人。
堂倌转过身来正要冲我发难,旁边有人搭话道:“这位公子的银子确实被人偷了。”
我寻声看去。说话的人坐在邻桌,戴了斗笠,中性打扮,声音很娇柔,应该是个女孩儿。
“那也不能吃白食呀!”堂倌说。
“我来替他给。多少钱?”
“一两银子。”
女孩儿顺手掏出一锭元宝。堂倌伸手去接,女孩儿却又把手缩了回去。一句“稍等”之后将元宝握在手中,拇指和食指用力一合。“嘣”一声,甚是清脆。女孩儿将掰下来的那一小部分银子递给堂倌。
这一下,整个二楼的人都在凝视这个女孩儿。
我背起包袱,提着长剑,起身离座。那女孩儿冷冷问道:“连个‘谢’字也没吗?”我说:“帮不帮我是你的事,说不说谢谢是我的事。”
她呵呵一笑,说:“你这人真有意思。怎么不问我,为何不提醒你小心钱袋。”
“那也是你的事,我管不着。”说完,我直奔楼梯口。
没走几步,身后又有人中气十足地说:“姑娘,这小子好没规矩。莫要理他。”
这年头,爱在背后搭话的人还真多。我转过身。搭话的人书生打扮,一副让别人愿用“舍我其谁”之势将他臭揍一顿的模样。虽说我这个年纪盛产愤青——他们扯着个性的旗号,看谁都不顺眼,见谁都想打——但我并不是他们中的一员。可现在正值深秋,书生却装模作样地一边喝着烧酒暖身,一边却摇着折扇,那模样确实欠揍。
他接着说:“姑娘,好俊的功夫,敢问可是少林派的大力金刚指?”
女孩儿愣了一下,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书生将扇子折起,从怀里摸出一枚银锭递到女孩儿面前,问可否再用一次?言出,与书生同坐的几个人一齐将女孩儿围了起来。
女孩儿的脸上生出一丝轻蔑,道:“哼!让我出手,你也配。”
书生面色一沉,发话道:“你一个姑娘家怎学得我少林武功,闯少林盗秘籍的人和你是什么关系?说!”
女孩儿并不回话,侧身一转,便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抖动两下,横在身前。
好快的身手。我心中赞许。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我讲的“有没有”,是指有没有江湖经验。凡是没说几句,就动手的,都是初入江湖之辈,没什么名气,又急于闯出点名堂,便动不动就抄家伙。即使输了,也没什么可丢人的。老家伙们则是不说个天昏地暗是不会亮兵器的,即使亮了兵器,也还是会说一大堆诸如,我这件兵器用的是什么材料杀过多少高手之类的话。目的只有一个——吓唬人,从而能不打就不打。为什么?因为输不起。为什么输不起?因为以前赢得太多。
虽然她初入江湖,却表现得相当仗义,抽出软剑之后,不忘告诉我,莫怕,有她在。
这下糟了。她一仗义不要紧,本来没我什么事,可这会儿,书生等人将包围圈略微扩大,将我也围了起来。
此刻,被女孩儿露的一手功夫镇住的堂倌已然回过神来,他将碎银子放在嘴里咬咬以试真假。
“嘣!”——银子又碎了。
大力金刚牙?!真是山外有山,这等奇功都有啊?
堂倌“哎哟”一声,显然是崩着牙了。接着含混不清地喊道:“五(我)就四(试)四(试),还争(真)四(是)假的。大傻(侠)也骗扔(人)呀。”
书生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点儿不知所措。不打吧,传出去太没面子,对方一动家伙,他们就撤,过不了几天,就有挑夫敢拿根扁担在少林弟子前面比画。打吧,人家根本没用什么大力金刚指,撑死了是使假银子,可那归捕快管,没他们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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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阴谋 第一节(3)
对方不动,我和女孩儿也不知道该干吗,旁边的人也只得搁那儿干看着。一片寂静中,一只秋后的大蚊子飞来飞去的“嗡嗡”声,听来都如此刺耳。
突然,女孩儿退步撤身,剑交左手换了姿势。书生等人立刻跟进。千钧一发之际,女孩儿大声道:“干什么?”
“你干什么?”书生问。
“我手麻了,换个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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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阴谋 第二节
就在我以为要继续摆架势的时候,楼下传来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来人一边往楼上跑一边大喊:“我乃金刀捕快华云通,有没有人看见一个头戴斗笠、腰缠软剑、使假银子的女子?提供线索者有重赏!”
“刷!”好几十根手指头指向我们。一个家伙没有食指,于是,他毫不客气地伸出了中指。
长着一脸络腮胡的华云通跑上来看见这阵势,脸色立刻变白,叹道:“这么多人?我得发多少银子呀?”
女孩儿见来者是华云通,立刻拉起我的手:“快跟我走!”说着,另一手从怀里摸出两颗铁蛋子,向地上重重一掷。
轰——烟雾四起。
我一直对这种脱身方法很好奇,听义父讲起过,随着烟雾散去,散烟之人也将随之消失。这一回我也要好好试试。
浓烟中,我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根本没有挪动地方,而女孩儿也还是站在一旁拉着我。然而,酒馆里却已经乱作一团。哭爹喊娘找孩子的大有人在,还有大骂恐怖主义的。
微微可以看清楚女孩儿的时候,我大吃一惊。还别说,真有变化——她斗笠被炸飞了,头发也被炸了开来,像棵大菜花,脸也被烟熏成了烤鸡的颜色。还好身边没镜子,要不然,抹脖子的心她都得有了。
“就是现在!”女孩儿拉起我冲向窗户。
跑不了也不用自杀吧。
没等我挣扎,她已经拉着我跃出窗外。
跳窗逃命,本是江湖人士的惯用伎俩,两层楼已经算是高层建筑,只要不是头先着地,就死不了人。但我之所以认为她想自杀,是因为这酒楼依水而建,这扇窗户的下面是一片湖。就算她的轻功已经练到了蜻蜓点水的境界,但没听说过一只母蜻蜓扛着一只公蜻蜓还能继续点水的。
扑通!
落水之前,我本想大声喊出:“我不会游泳。”
结果刚说了一个“我”字,就被呛了几口水。恍惚间,我看到有女人在湖边洗衣服,有男人在涮马桶,还有小孩子在湖里洗澡,边洗还边撒尿。我提醒自己,别看了,还是赶快晕过去吧。
一个阴谋 第三节(1)
“残阳,逐月,破空,炙雪,孤叶,哑雀……杀剑?!”
这是落花心法的目录,女孩儿每说出一个招式便在我胸口用力按一下,节奏感颇强。可能是对最后一式“杀剑”有些不解,因此,用力出奇的大。
我初次看过心法之后,也有同感。前面几式完全相通,配合拳法套路,攻守兼具,威力奇大。只有杀剑式,像脱节一样,无法与前面的连上。这一式要将所有功力齐聚拳心,发力时又要由一点形成一线,实在是自成一式。
借着她最后一股劲儿,我就势吐出卡在嗓子里的一株黑糊糊的水草,从而完全清醒。
“还好心法是被油布包着的,不然早就泡烂了。为什么最后一式叫‘杀剑’?”女孩儿指了指地上的落花心法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答非所问,但已是我能拿出来的最好态度。被她扔那两颗铁球儿轰了也就轰了,被那股黑烟熏了也就熏了,被臭水呛了我也认了,好歹小命没丢。但此刻冻得我全身能颤抖的地方都在那儿抖,她也不张罗着生把火,再没点儿脾气,人家还以为飘香堂训练的不是刺客而是专门怜香惜玉的嫖客。
“我呀?我是南宫家的南宫燕。”她笑着回应。听得出,南宫燕对自己的姓氏颇感骄傲。若没猜错,她该是来自“风岳南宫”三大家族中的南宫家。但素闻南宫家只有一独生女,且失踪已有两年,南宫家曾派人四处打探,闹得满城风雨。如果确实是她,这丫头倒真是很有来头。
基于对方良好的态度,我也婉转地表达了希望她生堆火的愿望。
不用,我看得见。说着,她又翻了一页落花心法。尽管她也落水了,但好像一点儿都不冷,并不急于将自己烘干,也不怕泡浮肿了。
惹得起那不要命的,惹不起这不要脸的。我挣扎着坐起,解开包袱,取出两片硝石,在草地上蹭了蹭,一敲,还有火星。身后就是一片林子,本打算砍几根树杈,却发现,我的长剑不见了。
“我的剑呢?”
“刚才光顾捞你了,没顾得上你的剑。”
就在我考虑是不是要逼着南宫燕再跳进水里,将剑给我全须全影地捞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把自己的软剑扔给了我。
“虽然没玩过你那把,但跟我的比,你那把最多是根烧火棍。我这把可是深海寒铁打的。”她向我炫耀道。
剑身长一尺九寸,姑娘腰够细的,我嘀咕着,并莫名其妙地计算着自己的臂展。我想,我是长大了。接近剑柄处刻了一个“燕”字。我将软剑抖动几下。不够顺手,这玩意儿甩到哪儿没准,要是不配以专门的套路,保不齐就削着自己。
练武这事,不像种地,仨月换一姿势。练武不光要手长脚长以及小脑灵活,还要有不错的记忆力。但够用就行,忒好了反倒麻烦,我总觉得大脑和小脑不可能同时发达。而本人,就恰好属于够用那一类。每回刺杀一个目标,我多多少少能记下对方一招半式。特别是软剑,我刺杀的第一个目标就是个用软剑的家伙。那回太过紧张了,足足和他打了半个多时辰才结束战斗,从而也记下了不少那人的招式。
转身,蹚步,腾空,挥剑。
只四式,便已砍下许多树枝。南宫燕对我这几招似乎很惊奇,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连从我身上甩出的湖水都不加闪躲。
搭好一堆树枝,我生起火,有噼噼啪啪的响动。南宫燕提议从湖里抓几条鱼烤来吃。想起那片严重污染的湖,我强烈反对:“咱们还是先烤干衣服得了,又不是来野餐的。”
我刚说完,她就抄起一块石头,运足内劲向我扔过来。不就是不吃鱼吗,用得着杀人吗?我一侧头,闪过石头。
与此同时,在我身后有一只鹞子被石头打了个正着,摔在地上。
南宫燕跑过去提起鹞子,笑道:“我打得很准吧。不吃鱼,咱们吃它吧。”说完,立时动手拔毛,手法干净利落。
刚才掉进湖里的时候,头发早已散开。我坐在火堆旁,不断地拨弄着,以求头发快点被烘干。我这个时代,男人也要留长发。就是谢了顶,也要把剩下的头发蓄长,盘起来,很是麻烦。当然,此类人中绝大部分是当官的。不像平头老百姓,天天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没那么多事可供思考周旋。照顾皇帝老儿的感受,总不能让他整天沐浴在后宫春色的同时,抽冷子一早朝,一颗颗地方严重不能支援中央的脑袋,让他分不清谁是谁吧。于是,官帽一顶比一顶漂亮。
一个阴谋 第三节(2)
南宫燕从怀中掏出一把梳子递给我,继续转动火堆上的鹞子。它已经被一根树枝穿透。
“你不烤火吗?”我问。
“那谁来烤它?”她指指鹞子。我觉得她言之有理,便开始从容地梳头,一点没有去帮她烤那只死鸟的意思。
见我有些费劲,她将鹞子架好,坐过来为我梳头。当纤细的手指捋动我头发时,她突然问道:“我共有几次机会可以杀了你?”
我淡定地回答:“算上现在,你有三次。要动手了吗?”
我的头发现在在她手里,也就是说我完全受制于她。这是所有人的弱点,会不会武功都一样。我想,武当之所以总也干不过少林,可能就是因为和尚打急了能揪老道的头发。
“不愧是明敖最得意的弟子,绝对称职的杀手。”
“不是杀手,是刺客。”我纠正道。我并不好奇她是怎么知道我身世的,这是江湖,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岳天虹,是我的师兄。”说这句话时,她显得挺激动,将我的头发扯得生疼。
我一咧嘴,她便放轻动作,连声道歉。
“想帮他报仇?”我问。没错,岳天虹正是我第一次行刺的目标。
她没有回答,只是如呓语般说道:“你刚才使了一招万念俱灰,是与敌人拼命的剑招,不到最后一刻,使南宫剑法的人是不会用这一招的。”“是呀,我对那一招的印象最深,差点儿就要了我的命,这道伤疤就是被这招所伤。”我指指左脸,接着说,“还好我比他快一点儿,不对,是他比我慢了一点儿。”这么说是因为我诚实,岳天虹那天喝了许多酒,哩啦歪斜的,动作有些变形。他的软剑同样藏于腰间。第一次拔剑的时候,他抽出来的是自己的裤腰带,而我也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回到飘香堂之后还起了针眼。
“盘好了,去湖边照照吧。”说完,她放开我的头发,揣起梳子,转身继续料理那只鹞子。
湖水表面布了一层支离破碎的阳光,感觉还是很清的,也很平静,缓缓波动,却不知将要流向何处。头发盘得非常有型,南宫燕的手艺比大哥强很多。那时候,我们五个一齐洗澡,坐成一圈,按由小到大的顺序为哥哥盘头发,我给四哥盘,大哥给我盘。
南宫燕撕下鹞子的一只翅膀递给我。
“吃吧,吃饱了,你就有力气杀死我了。”语气镇定,自然,像是在讲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你不为岳天虹报仇,却反过来要我杀你,这是为何?”
她没回答,露出凄然一笑,乌黑的眸子中闪着泪花儿,有夺眶而出的企图,继而将头转向侧面。就在这时,林子里传出一阵脚步声。我寻声望去,见一青衣少年缓步而出,眼熟,正是偷我钱袋的那位。
他发出一阵娇笑,说:“小子,咱们又见面了。我可以告诉你燕儿心中所想。不过,你要先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我。”
我手里的东西?难道是这块鹞子肉?
“不行!”我断然拒绝,然后不顾肉烫,三口两口地吃掉鹞子肉,抹了几下嘴。
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一滴冷汗从他的脸颊流下。“谁说是你手里的那块破肉了……我只是打个比方。”他有些紧张,估计是被我吓着了。
而我身边的南宫燕却行起了叩头大礼,口中高呼:臣南宫燕参见无瑕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打了一个嗝儿,显得特别响亮。
一个阴谋 第四节
见到与皇帝沾亲带故的主儿,都得磕个头,以示尊重。口中还要高呼祝寿词,先甭管眼前那位是否不顾自己严重肾亏的身体,依然带着七八个如花似玉、如饥似渴的大小媳妇。
公主?难怪南宫燕看到她偷我的钱袋却不敢告诉我,难怪胸部与身体不成比例。
可公主女扮男装离家出走?还偷东西?搁谁谁能信?
虽说南宫燕在那里已经五体投地了,但我心里还是在打鼓。磕头无所谓,但也不能不明不白地就趴地上。我心生一计,问道:“你若真是公主的话,说说,当今皇上有几个孩子?”
看到这儿,定会有人问我,你知道吗?我上哪儿知道去!皇上有那么多老婆,我怎么知道哪个能生哪个不能生,哪个又特别能生。这么问无非是想诈诈她,没准儿一诈她就露馅了。
无瑕镇定自若,说:“我父皇有五十三个老婆,十三个儿子,其中四个白痴,一个残废。还有五个女儿,我最漂亮。萍妃、玲妃的孩子也快出世了。我出宫已经半个多月了,我父皇又造了几个龙种就不得而知了。”
三个感悟:
一、皇上那儿的产量不低,但质量不高。
二、眼前这位真是公主,就是有点儿缺心眼,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
三、皇家也不富裕,公主都得出来偷东西。
我怕弄脏头发,就用手背垫着脑门儿面向无瑕磕了头,看着颇为虔诚,从而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与皇家的见面礼。唯一的失误,是在磕头的时候又打了一嗝儿,没能顺利地祝她像王八一样活到一千岁,颇感遗憾。
南宫燕起身站到无瑕的身旁,不再楚楚可怜,而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只有两道泪痕提醒我,两副神态的主人都是她。
“你就是明五,飘香堂的头牌?”无瑕很威严地问道,丝毫没有感觉自己说的话有毛病。
这么一来,倒是我左右为难了。我是明五没错,但“头牌”这俩字说什么也不能安在自己身上,否则真成妓汝了。
见我不答,无瑕再次发话:“刚才没听见我的话吗?我要你手里的东西。”
我本来想回答:对不住您,那块肉我吃进去半天了,估计现在已经变成屎了,您要是真想要,等一会儿我把它拉出来。可估摸这么说跟找死没多大区别,但我又实在猜不出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一位公主如此惦记,一时间表情如便秘般时而紧张时而痛苦。
南宫燕上前一步,面色凝重地说道:“名册,公主要斩龙会的名册。”
听到这儿,我下意识地用双手护住下身。
前边说了,那倒霉的名册被极具创意地做成了一条四角内裤。义父在临死前,把那条内裤装进了我的包袱里,还在字条上说——祸福天定。一看有祸,我就想把它扔了。但转念一想,万一是福呢。于是,我又把它收好。在反复洗了几遍,暴晒几日之后,我自己穿上了,这样丢不了。这一愚蠢的举措为我日后带来了极大的困扰,每当我像只被疯狗狂撵的兔子的时候,身后那些黑白两道的爷们儿狂喊的并不是“给我站住,束手就擒!”而是“给我站住,脱下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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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阴谋 第五节
在我眼前的是位公主。我们三人中只有她能让别人给自己磕头。但这不代表她的话,就是我的行动指南。
我刺杀过一个大官,不知道什么官阶。只记得他带领大队人马押着两辆囚车赶赴京城。
我沿途跟了他两天两夜。每到一个地方,当地官员都会揣着大把银票,领着当地名妓前去拜访。我就没见过他有落单的时候,上个茅厕都要让五个侍卫在外面闻味。
好不容易发现他有一个癖好——喜欢单独毒打犯人。
这位虐待狂疯狂地逼问两个囚犯的财产的下落。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我得知这两个犯人都是富甲天下的巨商,被虐待狂安了个意图谋反的罪名,抄了家。现在,虐待狂逼他们说出剩下的财产转移到了何处。
两人配合很默契,甲挨打的时候只管搁那哼哼,乙开始骂。轮到乙挨打的时候,甲就骂。就是说无论虐待狂打谁,他都得挨骂。
多找俩人打?
不行,虐待狂问的可是机密。他明显是受了一位更大的人物的指使,想要吞掉那批财产。我隐约听到他提起过什么国师,而那两个富商则说国师想谋反。
由于是地牢,我只得使用彻地术。不是原地转两圈就能钻到地底,然后跟只土拨鼠似的三下两下就到目的地了。
彻地术是一项纯粹的技术工种。
首先,找个土质松弛的地方开挖,使用的工具是铁锹。向地牢方向挺进的时候,还得不断用木头支撑隧道,木头一定得结实,千万不能图便宜买次货。要不然容易塌方。到时候任务没完成,还得把自己活埋了。
此外,到目的地的距离不宜过远,否则很有可能在我刨坑的时候,对方已经走了。这还不是最糟的结果。距离过远,就意味着我要长时间地置身于黑暗之中,很容易搞错方向,要是挖着什么不该挖的,可不是闹着玩的。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人称“穿山甲”的彻地高手——柳锋。
为了能在通晓先生撰写的《江湖能人谱》中落个排名,他特意安排了一场世纪大表演——彻地三里零一尺,顺便刷新一下自己保持多年彻地三里的纪录。而那一尺无非就是走个形式,万事通早已准备将他写成“天下第一挖”,不料,就是这最后走形式的一尺,他挖着了水脉。长期受缺水之苦的老百姓可美了,他却被活活淹死了。
破土而出,扬起大片灰尘,大官和囚犯三人皆被迷了眼。
趁着大官揉眼睛的时候,我抽出不断掉土渣的长剑,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还是那句对白,“为什么杀我?”
“不知道。但咱们似乎在做同一件事。你想要别人的财产,而我想要你的命,都是夺取别人的东西,你既然做得理直气壮,为何对我却有疑问?”
他皱了一下眉头,像在思考。
我没给他时间。手腕轻轻一动,剑锋划出一道白光,即入鞘。
他的眼睛终止了转动,也不知想通了没有。在离去之前,我顺手砍断了绑住两名囚犯的铁链。
他们跪在地上,齐声谢恩,并许下承诺,待到他日东山再起之时,必定报答救命之恩。
“不必。”说完,我钻回了地洞。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救人,却真的不希望他们来报答。如同我从来不希望自己在杀人之后,会得来什么报应。
一个阴谋 第六节
听这些事,不光要想到施展彻地术的时候要安全施工以及形式主义害死人。还要明白,权势这东西有时候会让人变愚蠢,并且在掠夺的时候,异常问心无愧。
无瑕目前就处于此种状态,好像这条四角裤就该她穿。
见我迟迟不肯就范,无瑕坏笑道:“知道那是条内裤,乖乖交出来吧。否则,我们就动手扒你裤子。上午在酒家,我把你的包袱搜了个遍,只弄着一个钱袋子。你一定穿着那条内裤吧!”说罢,伸手从怀中掏出我的钱袋掂了几下。
“我穿它是御寒,你要它做什么?穿吗?”我问。
“少废话。”她一挥手,“南宫燕,动手。”
“接令!”南宫燕双脚点地,抖动软剑向我刺来。
若是有剑在手,我能轻易挡开。可现在不是没剑嘛。情急之下,我把右臂当剑使了,直接就扛了过去。见我自残式的防守,南宫燕赶紧转动身体避开我,保全了我的右臂。擦身而过之际,她低声道:“这么笨。用拳呀。残阳式。”
她到底帮谁的?我一愣,忘记了自己正飘着呢——没停住。咚!与前面的无瑕撞了个结实,然后重重地将她压在地上。
无瑕反应倒是很快,她抡起一双玉手往我脸上左右开弓,打得我眼前金星乱飞。
“下流,下流,你给我起来!”
我挣扎。她却又喊:“不许动,给我老老实实挨打。”
好不容易摁住她的手,我喝道:“你到底是想让我起来,还是想让我趴在你身上乖乖挨打?”
“南宫燕,给我宰了这小流氓。”她尖声吼道。
刚才还要扒我裤子呢。也不知道我们俩谁流氓。
南宫燕再度端着剑向我冲了过来。
跃起,躲开这一剑。我第一反应就是跑。可她的剑太快,挽一个剑花,就有六个杀招。直到剑锋擦过我面颊,我才无意识地挥出一拳。
顿时,体内一股强大的气流由右臂冲贯而出……
一个阴谋 第七节(1)
落花拳,强调的并非拳术,而是拳意,即内功。这便是它不同于寻常拳法之处。落花心法的内容,实际上是修习内功和使用内功的方法。也就是说,只要我按照落花心法中的记载催动内力,无论打出的一拳像不像样,它都有用。只不过,配以落花拳的拳术威力更大。
虽然我这一拳的拳术离正宗残阳式相去甚远,但拳意却是残阳没错。一直以来都没有用这套武功打过架,所以直到南宫燕被震出老远,我才意识到,不论她的剑弱不弱,反正,我的拳很强。
南宫燕坐在地上,面色惨白。她深吸几口气,又提起软剑,用坚决的口气对我说:“明公子,岳天虹那畜生并没学到南宫家剑法的精髓,你杀了他,不代表你可以胜过南宫家。看仔细了,这是我南宫剑法的绝杀——闪剑。”说罢,凝聚剑气于一点,捏个剑诀。
如果她刚才将剑耍出花来,是快。那现在她凝神不动,则是想后发而先制,更快。常听说绝世高手之间的比试,多是一招决定胜负。可现在我们离得很远,她再快我也有充裕的时间做出反应,哪怕她是百米冲刺冠军。
猜不出她用意何在,我也只好凝神不动。这么一来,我们都会立于不败之地,而谁都不败就是谁都不胜。但就这么一直干耗着,搞不好我俩会一起站着变成化石。
目前的客观因素是不能动,主观因素是不敢动。于是,不安定因素左右了局势——无瑕手执一片树叶朝我走来。我对她视而不见,鼻子却被她用树叶弄得一阵瘙痒。
身未动,但心已动。
此时,我很想打个喷嚏,生理反应容不得控制,因此,我现在能选择的只是打喷嚏的音量大小,而不是用什么招式防御。
“阿嚏!”
打喷嚏的时候,我眨了一下眼睛。一闭一张之间,南宫燕还站在原地未动,剑却被她当成暗器发出。这闪剑果然是有创意的绝杀。娘的,人不闪,光让剑闪,想不快都难。
好在她并不想真的杀我,剑锋微偏,只削断了我几缕发丝。虚荣心作祟,我不想干站着显得自己有点儿傻,便顺势向旁边一滚。至少在无瑕看来,我是躲过去了。结果一不小心,我又撞到了无瑕,并搂着她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看来又少不了挨几个大嘴巴子,我使劲儿闭上眼,等着那顿胖揍。可她并未动手,而是问道:“你想救我?”她没看清剑的指向,只觉得我这一抱一滚是想帮她躲过这一剑。
我想说“鬼才想救你,谁让你站在我旁边的,还害我摔得如此不雅”,可又怕伤她自尊心,结果稀里糊涂地来了一句:“意外,我不是故意救你的。”
无瑕定定神,整整衣服,发带在这一刻突然断开,长发散落。此时的无瑕让我有些慌乱,特别是那双眼睛里闪出两股温柔的红,使我的心跳莫名加速。细看之下,是夕阳在她的眼睛里被一分为二,映着黑亮的眼瞳竟然一闪一闪的。刹那的时间里,我失去了意识。
无瑕对我甜甜地一笑,说:“还不起来?”
我打个冷战,迅速起身。
南宫燕忽然跪在无瑕面前:“公主,我实在不能杀了他!您还是赐我一死吧。”
“他”当然是指我,这句话说得很有江湖味道,模棱两可。既可认为是我的武功好,她杀不了我。又可认为是她比较厉害,只是不愿意杀我。
“好妹妹,我知道你的苦衷。”无瑕也从地上爬起来,掸掸衣襟上的尘土,对我说,“燕儿发过重誓,除非你死,否则就跟着你一辈子。”
我还是没有表现出惊讶,尽管我是今天才认识这两人的。她们其中的一个人命令另一个人杀我,却又知道那个人不会杀我。另一个受命杀我却不能杀,还要跟着我一辈子。要说没想法是假的,本朝头一个皇帝放过牛、要过饭、当过和尚、掏过鸟蛋,可人家凭这点资历就能让天下大乱,想必一定精于计算。我莫名其妙地蹦出一个念头:这公主继承了祖宗的优良传统,她偷了我的钱,还让我养活她手下——这也忒黑了。
一个阴谋 第七节(2)
无瑕说:“今天的事,我有个折中的法子——你既然是行客,想必可以帮我一个大忙。”
“啊?”我只觉得眼前这位公主思维太过跳跃,一时还真跟不上她。
事情的发展印证了我的想法,却出乎我的意料。无瑕果然让南宫燕跟着我,且没把银子和金叶子还给我。意料之外的是她不再要我的名册,还给了我一单生意——行刺他的驸马,问题在于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驸马是谁。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此人长得好看不了。
想呀,驸马是什么?公主的男人,皇上的女婿。按辈分算,虽然驸马的老丈人就一个,但丈母娘却有百十来号人,拜堂的时候,挨个磕头就够让脑袋大两圈的。逢年过节,驸马还得陪着公主回趟娘家。他要是长得好看了,溜那么一圈,保不齐有几个叫不出名的岳母看得春心荡漾,再也不惦记着大腹便便的皇帝老儿。这还算轻的,万一搞出什么乱仑的丑闻就麻烦了。别看皇帝守着万顷良田还经常给别人绿帽子戴,却十分害怕这方面的报应。因此,驸马是绝对不能好看的,最好他跟公主坐在一块的时候,让别人连公主都不想多看一眼。
无瑕已到婚嫁之年,皇帝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一定要给她寻个超级驸马。无瑕不想守着一只永远变不成王子的青蛙,便动了杀机。
我管她要定金,她说南宫燕就是定金。
“事成之后呢?”我必须问清楚了,作为公主,她既然能偷东西,说不定也干赖账的事。
“事成之后嘛,”无瑕盯着南宫燕,凄然一笑,“事成之后,我能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不过,那时候你最好活着。”
她的承诺很可笑。更可笑的是,我在望了一眼有些局促的南宫燕之后竟然答应了。正如我在日后告诉南宫燕的那样,当时情况十分危险,即使无瑕给出再古怪的报酬,我也会答应。否则肯定被宰了不说还必定会是一具祼尸,并没有什么浪漫的想法。
无瑕又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在我面前晃了晃,说道:“这个你留着,权当是个凭证。来年二月,你务必赶到京城。”
我对玉器不了解,只感觉它很通透,映着晚霞显得非常柔和,呈现出一种并不真实的色彩。我伸手去接,脸上扬起一丝浅笑。正是看到这一笑,无瑕异常坚定地把玉佩递给了南宫燕,还小声提醒道:“别叫这小子把这块汉玉给卖了!”
教训是深刻的,此后无论接受什么东西,我都面无表情,特别是那东西没到我手里的时候。
“公主,您不和我们一起上路吗?”南宫燕问道。
“现在就‘我们’了?”无瑕坏笑着,然后问我,“明五,你真不打算将那名册交给我吗?”
我摇了摇头,说给了她,自己该没得换了。并煞有介事地指了指地上的那几件还都湿乎乎的衣服。
无瑕用看中毒已深、无药可救之人的眼神将我上下打量,毅然表示,不和我走安全些。见我一脸的无所谓,她等不了了,气鼓鼓地问我:“你能不能问我一个问题?你就一点儿不好奇吗?你要是这样,我一点儿表现的机会都没有。”
“好吧,我问一个。”我不想跟她较劲儿,便特认真地问道,“我问你,我应该问你什么问题?”
天色将晚,勉强可看见无瑕的面色有些发白,嘴唇亦在微微抖动。
“你应该问我,为什么不和你一起走。”她喘着粗气,似乎受了重伤。
“知道了……”我抱以感激的目光,便不再说话。既然我提出了问题,对方也回答了。有头有尾,挺完美。
无瑕用极具同情的表情,对南宫燕笑道:“苦了你了,燕儿。”
“明五,皇榜在这一两天便会举国发布,那时,你面对的将是一场围剿,人们不光要你的名册,还会要你的人。记住了,不论生死!还有,你在明,斩龙会在暗,他们会放过你吗?”这是无瑕临走前留下的话。自此,我彻底地被卷入这场朝廷和江湖之间的互动游戏之中。
一个阴谋 第八节(1)
说到朝廷,它是这个时代的最高权力机关。那皇榜就是朝廷的机关报,最具权威的信息发布平台。但上这个榜的人大多没什么好下场,表扬谁,升谁的官,那是圣旨的事,小范围知道就行了。通缉谁,要谁的命,就得用皇榜了,生怕范围太小,知道的人不多。自古就有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之说,一个道理。皇榜的发布成本非常高,跑死几匹马是常有的事,还得四处粘贴,费时费力还费牲口。由此可见,坏人坏事更容易引起大家重视。
“我怎么会上了皇榜?”
南宫燕啧啧几声,说:“你不光上了皇榜,还明码标价,而且价值连城。”
我听得一头雾水。
“你知道斩龙会吧?”南宫燕问。
我一拍脑门儿,毫无创意地打了个冷战,知道自己终于在劫难逃。别以为斩龙会是一群疯子,逮着谁就灭谁的门,然后拖着大鼻涕找个没人的地方偷着爽。只听名字便可知道,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改朝换代。那朝廷应该去找斩龙会,怎么却跟我过不去?
南宫燕说:“一个月前,皇上得到密报,斩龙会的人事干部祁天圣被你宰了,那件造型……咳……十分别致的花名册也落到了你手里。另外,密报里还配有阁下的详细身体特征,及正面、侧面画像,神形兼备。特别是你左边脸上那一寸来长的剑疤,简直像个标记。所以,只要找到你,就能得到名册,斩龙会的真面目自会大白于天下。”
“那你和无瑕怎么比所有人都快?”
“这个说来话长。”
南宫燕开始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让我瞠目结舌之余不禁感叹:苍天待我不薄,竟然让我遇上这样百年难得一见的不着四六的公主,真乃造化一场啊!
此时,天空中打了个闪,随即响起一声闷雷,却不见有下雨的迹象。我理所当然地把这动静当成老天对我的回应:孩子,甭客气。
因为招驸马的事,无瑕跟皇帝较上了。一气之下竟带着南宫燕离家出走,她事先没有规划,逃跑过程中却又不断变换路线来迷惑侍卫们的眼睛。结果是,她不但把侍卫带晕了,还成功地让自己和南宫燕迷了路。黑灯瞎火的,二人不慎闯入皇帝的书房,见到了那份密报和本人画像。
由于自小娇生惯养,又天生叛逆,无瑕养成了一个不好的毛病——偷窃,希望以此来更多地吸引她皇帝老子的注意。从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顺走钱袋这事看,我觉得她当小偷比当公主出色多了。南宫燕却说我这个想法太保守,无瑕公主是当小偷的时候比当公主的时候还多。我估计皇帝这次肯定注意她了,还得纳闷呢,这位怎么把自己也“偷”走了。其实不光“偷”走了自己,无瑕还顺手抄走了桌上的一包银子充作盘缠。可她当时就不想想,一个皇帝,却将一包银子搁在书桌上,必定有什么蹊跷。
前边说了,那全是些假银子。它们同样出自斩龙会,目的是搅乱国家经济,方便自己趁乱而起。但估计斩龙会不会想到,活动在散布假币最前沿的会有公主。
既然是离家出走,无瑕就不能在脑门儿贴张字条,写着“我是公主”。而隐藏身份就意味着没有身份,反正在金刀捕快华云通眼里,她只是条线索。
用华云通自己的话说,就是没见过这么二百五的线索,用了假银子还一口一个“信不信我赐你死罪”?
人家不仅不信,还报了官,说假币已经泛滥到连半疯儿都能揣着一大兜子满世界走的地步了,你们到底管不管?
不知道报案的商人是不是故意整那帮捕快,以报复他们平日胡乱收费,打人砸摊,野蛮执法。反正,他没提关于南宫燕的只言片语,以至于前去抓捕的六个人中,三人不得已办了病退,两人被鉴定为重度伤残,余下那位虽跑了回来,却被华云通以吃皇粮不办差之名开除公职了。华云通的火暴脾气一上来,也将自己置于艰难的处境,底下人都在看着,他要抓不来人可不好交代。于是,对于无瑕和南宫燕一事,他特别用心。
一个阴谋 第八节(2)
金刀华家的子孙虽世代为朝廷效力,却没有忘记自己祖宗是江湖出身,而华云通行事更是颇具江湖风格。这是比较好听的说法,事实上黑道上的人说他是朝廷鹰犬,经常造谣诽谤他。而白道上的人怀疑他是打入内部的卧底,从来不予重用。活脱脱一只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受气。但他仅凭一柄家传金刀,就连败五湖十八寨夺回藩邦贡品的传闻,知道的人却不在少数。华云通为此时常感叹人生不济,每当他觉得委屈,就会跟自己说:对不起,我是捕快。
面对华云通,无瑕使诈,与对方约定在“悦来”一决雌雄!华云通不愧为捕头,脑子转得快,立刻否决:“少来这套,咱俩谁是雌谁是雄一看就知道,还决什么?想蒙我?乖乖束手就擒吧!”
无瑕说:“我手下刚来那个了,不方便,就是抓到我,你也胜之不武!我最大的让步就是,把一决雌雄改为一决生死。”
华云通顿时语塞,有人用这个理由拒捕还是头一遭遇到。倍感新鲜之余,他略作权衡,决定依江湖规矩解决此事——打架。
值得庆幸的是,华云通没把脑子用对地方,忽略了一件事儿,全国叫“悦来”的商家,规模之庞大犹如过江之鲫。不知商家是懒惰还是愚蠢,但现实就是,仅在这个小县城里,悦来客栈就有六家。华云通以为两个外地人,必然会栖身于客栈,结果灰头土脸地跑了一天,连人影都没找着,不禁大呼上当。而无瑕则让南宫燕坐在三家“悦来酒馆”的其中一家里,以逸待劳。
正巧,我比华云通早到一会儿。而无瑕也一眼将我认出,立时决定改变计划。
至于我到底和南宫燕有着怎样的渊源,她只用一语“到时你自然知道”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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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阴谋 第九节
无瑕走后,南宫燕将剩下的假银子全都“扑通扑通”地扔进河里,然后笑嘻嘻地问我:“咱们一贫如洗了,接下来怎么办?”
这话说的,我一贫如洗还不是你们造成的吗?我冲她摇摇脑袋。
“你不是有公主给你的定金吗?”她问。
“我也想把那块玉卖了,可她不是说——”
不等我说完,她便Сhā话道:“谁说那块玉了?她给你的定金是我啊!”
“你不会是想把自己典当了吧?惭愧,贩卖牲口我都不会,更别说人口了。再者,难道要当铺的人吆喝‘虫吃鼠咬,光板没毛,大姑娘一个’吗?这不合适吧。”
“咱们不去当铺,去衙门,找华云通要钱。”接着,她忽而正色道,“明五,从现在开始,你要走正途。”
说是正途,听完她的计划之后,我感慨,骗钱太麻烦了,不如去抢劫吧!此时,我已经顾不得刺客身份,打算干起强盗的勾当。而南宫燕却说:“你做的是完全正当的事,而我要做的事跟你没有关系。”
天色将晚,南宫燕让我先休息,明天依计行事。
一个阴谋 第十节
自从修习了落花心法,我的感觉变得异常敏锐。这套武功果然厉害,还不到一个月,我的内功就已今非昔比。但随之而来的痛苦也是今非昔比。原先我睡觉虽然轻,但只要做到睡前少喝水夜里不撒尿的话,一觉到天亮没有问题。可现在,一丁点儿动静都能将我从熟睡中惊醒。我想,那些武功登峰造极的人,可能连一片叶子落在房上的动静都受不了。也许,绝世高手要么是酒鬼,要么就突然自废武功的原因,只是想好好睡觉而已。
半夜,南宫燕辗转翻身二十九次,然后坐起,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活脱脱一副守灵架势。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她站起身,轻轻一跃,攀到了一棵树的枝上,我想,身轻如燕大概就是专门说她的。
当周围不再有突出的响动,我有了些睡意,却听到一滴水落在树叶上的声音。我摊开手掌去试,发觉并未下雨。
清晨,南宫燕向我走了三步,我便完全清醒。她笑脸相迎:“来吧,我们做点准备。”
“什么准备?”我打着哈欠问。
她摇摇手中的盒子:“易容呗!皇榜会在这一两天昭示天下。咱们不得不防。”
易容和蒙面都是为了避免被人认出来,后者简单一点,一块黑布或一个斗笠就能轻易搞定,可你要是大白天蒙着面就露俩眼睛在街上晃荡,虽然不会被认出来,但容易造成群众围观。因此,前者仍是此刻首选。注意,易容不是给我换张脸,那是整容。
南宫燕所做的就是拿女孩家的东西,给我染出了几根白头发,还剪下自己的一缕青丝,给我做了一副假胡子。再往我脸上左描右画,弄出几道皱纹,让我看起来像一个老人家。为我涂抹剑疤的时候,南宫燕感慨,若是没有它,你也是挺好看的。
完事后,她对我说:“基本上,你老年之后就是这副模样。”
映水一照,果然苍老许多,若是不相熟的人,根本看不出破绽。然而水里的那张脸却让我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不禁伸手探去,直到那张脸变得支离破碎,我还在恍惚。
一个阴谋 第十一节(1)
我“押”着南宫燕回到县城,找到县衙门。南宫燕让我在门口击鼓,说动静越大越好。我找半天也不见有鼓槌儿,南宫燕断定是捡破烂的拿去卖钱了,鼓槌儿的头是铁做的,铁匠铺就收这个。
没办法,只好用拳头砸了。既然要大动静就要舍得花力气,但我总共就敲了两下,三班衙役便倾巢而出,一副拼命的模样,其实我只是第一下把正面敲漏了,第二下把背后敲漏了而已,并不打算踢馆。
一个小捕头看了看鼓,又瞧了瞧我,态度急转直下,笑问:“阁下有何贵干?”
“要钱!”我言简意赅地道明来意。
他又问:“阁下会武功否?”
我说:“会。”
他又问:“厉害吗?”
南宫燕指指那面鼓,反问:“你觉得呢?”
他诚恳地说:“您走错了。钱庄在对面,您要是抢劫的话,我们哥儿几个绝对不拦着,即使出现,我们也等您跑远了!”
南宫燕叹道:“我朝动荡不安,反贼横生,与尔等不无关系。算了,我们找华云通。速速通禀。”俨然一副大官的架势,丝毫看不出她此刻的身份是阶下囚。
小捕头摇了摇脑袋,说如果华总捕头还在,他们也不敢说那些话。昨晚刑部来了命令,他被革职了。
“为什么?”南宫燕问。华云通可是全国捕快的头,他被革职定是发生了大事。
“他前阵子宰了采花贼黄廖,就因为这个。”接着,他颇有兴致地给我俩讲起事情的来龙去脉,像茶馆里说书的,其间不断有他的同僚给予热烈的掌声。
三个月前,采花贼黄廖仗着自己身子利索,竟然潜入一官宦人家作案,他打晕家丁,用迷烟弄昏了官家小姐,就开始扒自己衣服,再扒那小姐的衣服,还得找水服用壮阳药以求一柱擎天。
讲到此处,小捕头略显激动,骂道:“您说这小子腰子不行,还从事采花贼这类重体力工作,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我没接他的话,因为我不想在饿着肚子的情况下,关心别人是不是撑着了。
由于黄廖作案前的准备工作较同行烦琐了许多,因此,华云通追踪而至的时候,强Jian依然未遂。
黄廖竟然恬不知耻要求华云通放自己一马,理由是没有强Jian的事实,华云通不能对自己采取任何行动。
华云通怒道:“少废话,你没有事实,那是因为你那玩意儿不中用。”
不想,那黄廖又提议,若华云通不想放他,就等他先把事做下,再逮他。华云通讽刺黄廖:“就是等到天亮,你那玩意儿也不见得有起色,我可没那么多时间。”然后金刀出鞘。
本来他只想将黄廖擒住,并没打算要黄廖的命。谁料到,黄廖恼羞成怒地光着ρi股就向华云通扑了过去,吓得华云通以为他男女通吃也要强Jian自己,赶快侧身并将金刀横在身前。
许是华云通的刀太快,许是黄廖的力道太猛。瞬间之后,华云通就面临了痛苦的抉择,他不知是该将黄廖的上半身带走,还是要拿他的下半身回去复命。如果全带走,行动太不方便。
一时间,他也拿不定主意,便对着已经上下分家的黄廖发起牢骚:“好好的,往我刀上撞什么?现在好了,你说我是拿你哪部分回去?”
已被腰斩的黄廖突然开口:“没时间理你,我得死了。你问她吧。”
华云通转身一瞧,只见官家小姐正坐在床上赤祼着身体凝望他,凄然道:“你还是先帮我想想,我是该遮住我的上半身,还是下半身吧?”接着尖叫一声,再度晕厥过去……
华云通一见这阵势,鼻血立刻淌下,心道,还是赶快走吧,再待下去自己该成采花贼了。于是,他用桌布扎成包袱,把已然两半的黄廖装进去,然后扛着包袱溜出了官家小姐的闺房。
大街上,华云通遇到一个打更人查问包袱中是何物。他劝打更人别管更别看。
打更人说:“虽然我是值夜班的,但好歹也是公门中人,遇到可疑人物,当然有权力查问。你越是不让我看,我偏看。”
一个阴谋 第十一节(2)
华云通大悦,赞道:“虽是最低级别的公差,却有如此负责心,难能可贵。来,小兄弟,看吧。看完之后,报上你的姓名,日后必有升迁。”说着,将包袱递到打更人面前。
打更人见他言语中透着一股威严,像是有些来头。最后的那一句话虽然听着顺耳,但日后是不是升迁就未可知了。于是心生退意,若他真是当官的,包袱里又是贪污受贿或强取豪夺而来的金银财宝,那可如何是好。
“我见您一身正气,包里必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我决定让您走了。”打更人态度一时间变得很谄媚。
华云通执意不肯,说:“你我同是朝廷之人,当然要按章办事。你刚刚的话,对我的震撼颇大。若你不看,便是趋炎附势之徒,日后,我必将你降职。”
打更人说:“别呀,我的级别已经很低了。再降的话,我只能去淘粪了。”
华云通怒道:“那你还不看?”说完,一只手按着打更人的头,另一只手打开了布袋,将打更人的脑袋塞进布袋。
灯笼虽亮得有限,但打更人只凭着血腥味和袋中物的形状,便知道了那是什么。他尖叫一声,华云通这才放开手。
打更人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华云通等得不耐烦了,催促道:“快,该你的对白了。”
“好汉饶命。”
“不是这句,你应该说‘唗!为什么三更半夜地背着尸体到处走,快从实招来’,注意表情。”说着,示范了一个表情,叫做“凶狠”。
“这么问有违职业操守,此刻未到二更。”
华云通眼睛一瞪。打更人老大不情愿地按原话问了一遍。华云通立刻取出腰牌,举过头顶,说:“我乃刑部金刀捕快华云通是也!尸体就是十恶不赦的采花贼黄廖。”此刻,他只恨挂在天上的不是太阳,无法让手中的腰牌金光闪闪。
打更人听得此言,原本惊慌失措的脸上闪出几缕惊喜,华云通不解,问:“你胆儿够肥的,不害怕吗?”
“大夜里见死尸,就没有不害怕的。但能有几个人大晚上看见死尸的?还是著名采花贼的尸体。再说,捕快这玩意儿满大街都是,没什么新鲜的。可真能用刀杀贼的还真没见过,以前一直以为他们的刀是用来切豆腐的。再看您这刀功,这手艺,比厨子切得还齐……”打更人越说越兴奋,还手舞足蹈地敲起铜锣。
整座城池都随着他兴奋起来,百姓们纷纷涌上街头。
一个女子不顾衣衫未整,便指着打更人破口大骂:“你奶奶我活了多半辈子,就知道‘一更天、二更天’,还没听说过‘十八更天’呢,你是怎么回事。”
骂人者身姿曼妙,看着颇有几分姿色。
一旁几个无聊男子指着打更人骂道:“日你奶奶的!”
打更人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大家立刻讨论起来,有人想看采花贼黄廖真面目,有人想看会杀人的捕快长什么样。而大部分人还是想看被“腰斩”后的人,说是“腰斩”只有在遥远的京城方可一见,且一年只在秋后举行一次。
倘若当年没有够级别的罪犯,那只能来年再说。而哪年没有这项传统节目,老百姓连年都过不踏实!自然,看“腰斩”也是只有京城百姓才有的待遇。此次实属可遇不可求的天赐良机,大家是无论如何,也要过一把京城人士的瘾。
虽没有万人空巷,但千人还是有的。由打更人牵头,众人自动为华云通闪出一条道来,以便他边走边向观众挥手致意。
月亮似乎对这事没什么兴趣,躲在云层里。只有众多星星亮着激动的眼睛。华云通暗想:有星光给我照道,这就是星光大道吧。一时间,呐喊声、尖叫声此起彼伏。
一个阴谋 第十二节(1)
听小捕头说了半天书,也没说到华云通为什么被革职。南宫燕不耐烦了,告诉他,我们没钱打赏你,你就告诉我,华云通为什么被革职吧。
见我们抱怨,小捕头收起话茬,说:“没几天,这件事就被编排成多个版本,流传于酒楼茶馆,想听武打版和Se情版都有,总有一版适合你。后来,官家小姐受不了流言飞语,上吊了。官老爷找人验尸,说还是Chu女。间接证明当晚黄廖没对人家干什么,而黄廖和当今江湖中最有权势的岳家沾亲带故,岳家的当家人岳子轩又是国师曲圣扬的把兄弟。再加上我们华总捕头行事耿直,没少得罪曲国师——”
“行了!”南宫燕打断他的话,转身向外走,面色很不好看。见我没跟上,她催促道:“想什么呢?还不走?”
我的确在思考,尽管我不善于这回事。只是曲圣扬这个名字的确似曾相识,并让我有种异样的感觉。而一时间却理不出头绪。
出了县衙,南宫燕告诉我,我杀死的岳天虹正是岳子轩的独生子。
“风岳南宫,气贯九重。三大家族在江湖中的地位是尽人皆知的事,这个我知道。”
“你杀了岳子轩的儿子,就不害怕吗?岳子轩这两年一直都在寻找凶手,誓要为儿子报仇。”
“飘香堂做的就是这种生意,我们杀的哪个人不是大有来头?”
“所以它才会覆灭。”
我垂头丧气,无意争辩。
赏金是骗不了了,我决定听那捕快的,去打劫钱庄。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四下寻找有震慑力的武器。
县衙年久失修,墙皮脱落殆尽。我从墙上抠下两块青砖,一手一块地招呼南宫燕搭个伴儿。她立于原地不动,冷冷地看着我,说:“要抢也是我抢,没你的事。记住,你要走正途。”说完,南宫燕伸手去摸软剑,却又缩了回去。说是拿把剑过去太招摇,一看就是打劫的。
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众多叫卖声和吆喝声不绝于耳。一片嘈杂中,有个苍老的声音异常清晰,反复说着“算命”和“指路”两个词。我随口回应道:“你到底是算命,还是指路?”
无人搭话,我四下探寻,却找不到那声音的出处。难不成是道家奇功传声入密?我嘀咕着。
钱庄的生意不错,门口排了一些人。南宫燕嘱咐我,待会儿只管看,出任何事都不要Сhā手。我没作回应。
正要往里走,门口的人便指责我们加塞儿,并要求我们排队。南宫燕倒真守规矩,老老实实站到队尾。我走到说我们加塞的人旁边,质问他:“朋友,我们既不是来存钱的,也不是来取钱的。我们是来打劫的,你可曾见过强盗排队吗?”
“你看你们的行头,一点儿打劫的样子都没有。”说着,那人往旁边一指,那里是钱庄设置的打劫专用通道。
我一瞧,几个彪形大汉规规矩矩地排成一队,比取钱的人还有秩序。他们均是左青龙、右白虎地满身刺青,手拿长的、短的、方的、圆的各式兵器。还好我刚才把板砖扔了,否则我都不好意思跟人家说:我也是来打劫的。
忽然,一个书童打扮的孩子跑到我们身边,说:“两位,我家先生有请。”
“你家先生是谁?”南宫燕问。
“见面之后,你们自会知道。噢,先生叫我给这位老爷带句话。”书童指了指我,我一时忘记了自己已经易容,没有反应过来。倒是南宫燕抢着问:“什么话?”
“我家先生说,他认得这位老爷的脸。”
我把南宫燕拉到一旁,悄声道:“你的手艺太差了,我都被人认出来了。”
她说:“这不可能。我是跟一个高丽人学的易容。高丽举国上下人人易容,从不以本来面目示人。你说这手艺怎么可能差?”
书童说:“我家先生只说认识老爷的脸,没说认识老爷。”
一席话听得我们是云山雾罩,看来只有去见上一面了。但抢劫这事还没完,实在是分身无术。我让书童先稍等片刻,抢劫完就随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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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阴谋 第十二节(2)
“两位不是在找华总捕头吗?他正与我家先生在一起。”书童说。
听完,南宫燕想都没想便拉起我,随书童出了县城。抢劫计划因为南宫燕的强拉硬拽而被迫搁浅。离开之后,我频频深情地回望钱庄,依依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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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阴谋 第十三节(1)
郊外,农舍,竹篱笆错落有致地安Сhā在周边。
看似颇有情调,实则非常无聊。几根破竹子把三间茅屋围了起来,能防什么?连条土狗也防不了,这是我的看法。而在事后,茅屋主人告诉我,竹篱笆防得住红尘纷扰,却防不住我。听着别扭,我说防不住的是土狗,他却说防不住的是我。
书童将我们带到茅屋门前,向着屋里说:“先生,两位客人已经请到了。”明明是在回禀,毕恭毕敬的口气中却带有几分歉意,像是他无理地打扰了屋里的人。
原以为所谓“先生”,应该是个仙风道骨的老者。可门开之后,只有一个干巴老头迎了出来,脸上的皱纹与衣服上的褶子倒还和谐。既然是“先生”,就算没有一绺美髯,那也不能下巴上半根毛都没有吧。从这点上看,他太不像话。后来我才知道,以前这人胡子挺冲,却在前两天被他老伴一把火给燎没了。
这人见我之后,竟像老朋友般地打起招呼:“好久不见。”声音苍老而洪亮。
我问:“我们认识吗?”
“不认识!但在很多年前,我见过你一次,那时你还在吃奶。你应该不记得吧?”
我摇摇头。实在懒得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我连自己吃的谁的奶都不记得,要是单单记住了他,那才叫活见鬼呢。
“不好意思,刚刚在教训贱内,久等了。”说完,他便连声抱歉。
没等我们搭话,屋里便“嗖”一声飞出一只女子的鞋,正中老头后脑勺,随即响起一女子的声音,相当剽悍,“你个老不死的,有胆子再说一次,谁是贱内?”
老头转身,面向茅屋,虔诚地鞠了一躬。转回来,他修改了自己的话:“不好意思,刚刚是当家的在训话,久等了。”他从地上捡起那只鞋,捧在手里。再将我们往屋内迎。
进门前,南宫燕环顾四周,赞道:“高人。”
我说:“是呀,怕老婆怕到这种地步,确实不易。”
听完这句,南宫燕被门槛绊了一下。
多日之后,在逃亡的路上。南宫燕告诉我,看茅屋四周的景物,毫无吉相可言,简直就是穷山恶水。甚至和传统风水宝地的构架完全对立,屋门更是正对着八卦阵中的死门,大凶至极。但是老头儿在院子四周种了一圈篱笆,院中还栽了一棵不知名的小树,想来必定有所寓意。据她分析,老头儿是故意将栖身之所选在这里,想取“否极泰来”之意,至凶之后便是至吉。这才是她称赞茅屋主人的原因所在。
屋内,华云通没落地坐在椅子上。脱了捕快制服之后,他已经没了往日威严,一对牛眼空洞无神,着实瘆人。见南宫燕进屋,他条件反射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然后叹了一口气,软软地坐了回去。
各自坐下。一青衣妇人为我们沏了茶,将南宫燕端详一番之后,说:“南宫家的丫头长得还真是可人。”
老头将手里的鞋呈给妇人,脸上像开了朵花似的。
华云通呷了口茶,说:“先生,可否为我指点一二。最好是为我卜上一卦。”
老头儿说:“七卦中的五卦已经各有归处。余下那两卦,一卦是给我自己的,另一卦是他的。”说着,他指了指我。
“七卦先生?”南宫燕问。
“丫头,你该叫我一声七爷爷,我和你父南宫剑飞相识多年了。”他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眼睛放光。见面就先长人家两辈,真是一副要将便宜占足的架势。
南宫燕站起身来,双膝跪地,说:“晚辈南宫燕,给七爷爷请安。”
七卦先生扶起南宫燕,让她随妇人去内室梳洗一番,说是要还我一个光彩照人的南宫燕。他殊不知,此刻我更想要两个光彩照人的馒头。
华云通继续着他的困惑。当了半辈子捕快,一时丢了官职,不知该做什么。说着说着,居然突发奇想,打算写一本书,就叫《梦里抓人知多少》。
七卦先生问:“云通,你忧郁吗?你没事就仰望天空吗?”
一个阴谋 第十三节(2)
“我又没落枕,老撅着脖子干什么?”
“那你小时候可曾坐监?又可曾做过苦力?”
“当捕快的,怎么能坐过监呢?”
“那你想没想过,去当个赛马手,然后就那么飘来飘去?”
“太危险,不去!”
“那你颓废、迷茫吗?随时随地都想控诉吗?”
“十八岁的颓废和迷茫可以得到共鸣,但我已经二十五岁了,都快熟透了,还颓什么废迷什么茫啊?”
七卦先生突然怒吼:“妈的,哪条都不沾,你写个屁呀!”
七卦先生的名头,我有所耳闻。江湖盛传此人师承通晓先生,卜卦极准,号称无所不知。但窥视天机、必遭天谴乃是定数,因此他一生仅算七卦,故名七卦先生。他继承通晓先生的衣钵,算是个掌握江湖话语权的人。虽然我对他不怎么感冒,但华云通对他似是言听计从,一看自己不符合条件,当下放弃写书的念头,老老实实地请对方为自己指点迷津。
“你被撤职之后,失去的只是‘捕快’二字,‘金刀’却还是你的,任谁也拿不走。”
乍听之下,全是道理,细一琢磨,这不废话嘛。好在这老家伙有着雄厚的资本,说点什么都让人觉得,不定是哪个神仙消化不良的产物。果不其然,华云通陷入了沉思。
七卦先生扭过身,死死盯住我的脸,说他越看越害怕。我问,我很难看吗?他说不是,然后反问我:“你装扮成他的样子,不怕惹祸上身吗?”
我恍然大悟。南宫燕一番好意地为我易容,却凑巧将我易成另外一个人的样子。而且这个人极有可能更加麻烦。想到这里,我问他,那人是谁?
“我只能告诉你,他是一个传奇。而你符合一切条件,注定是他的延续。”随后,七卦先生掰了掰手指头,颇感头疼地说,“抱歉,我一向偏科,总也算不好账。大概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你若想知道确切的数字,容我把鞋脱了,加上几个脚指头,我定能算清楚。”说罢,真的动手脱鞋。我欲哭无泪地加以阻止,“祖宗,您饶了我吧!”
“孩子,你的人生从一开始就出了差错,我要为你算一卦,助你找回自己。”他越说越兴奋,还开始捋胳膊挽袖子。看那模样,还真分不清楚他是找我算命?还是找我玩命?而且我虽然从小就丢三落四,但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把自己给弄丢了。七卦先生用极其猥琐的目光将我上下打量,几乎是一边流着哈喇子一边点头道:“苍天有眼,终于让我找到了。真不错啊真不错!”
他一定有能力将别人逼疯,这不用怀疑。眼看华云通那副白痴的样子,我心生胆怯,真要和他聊下去,恐怕我也不能幸免。若此刻离开,也许还能赶在钱庄打烊之前完成抢劫,然后再回来接南宫燕——也不知道她那个时候的神经是否还正常。
一个阴谋 第十四节(1)
忽然,门外的书童再次通禀,北少林派俗家弟子欧阳雨等人求见。
七卦先生丝毫没有离座的意思,只是淡淡地说:“等他们人齐了再说。”
只听得门外有人大声道:“不愧是无所不知的七卦先生,我二师弟前天因为水土不服,已经拉稀拉到站不起来了,实在无法前来拜访。除他之外,我们都来了。若您坚持,我这就派人把他抬来。”
这声音我听着很熟,一时想不起是谁。
接着,外面有另一个人在小声提醒:“大师兄,这可不太现实。二师兄现在基本就长在茅厕里了,吃饭和睡觉都离不开马桶。”
“少废话,七卦先生要他来,他就得来。大不了,将他抬来的时候允许他抱着马桶。”
两人一番对话,让七卦先生有些不耐烦。他运足中气说道:“门外的欧阳雨听着,让你等的是南少林的弟子,与别人无关!”随着“关”字隐去,我手边的茶碗也停止了抖动。我暗道,这老头儿的内功倒也深厚。刚才在街上施展传音入密的人想必就是他。
北少林与南少林为争“正宗少林”之名,已经相持多年不曾往来。七卦先生此言一出,欧阳雨等人立刻悄悄议论起来。
此时,南宫燕一身素装的从内室走了出来,没了一身水草的腥味,取而代之的是淡淡香气。
“好看吗?”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