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闻的。”说完,我问七卦先生,“你还有衣服给我换吗?”
“你也看见了,我在家里的地位注定我一年四季只有四套衣服可以换,没多余的给你。抱歉。”
“理解!”
南宫燕看出我欲离开的企图,抢着对七卦先生说:“七爷爷,您要我们做什么?”
“先恢复他的本来面目。”
没容我参与意见,南宫燕就将我拖进内室。我稍做反抗,她便和屋里那位悍妇联手,钳住我的双肩,顺势一送,我的脑袋便扎向一面铜盆。
离铜盆越近,我挣扎得越厉害。
南宫燕一边推一边说:“你别动呀,七爷爷不会害咱们的。”
“不是——”我还没说完,就听“咚”一声,接着双耳齐鸣。完了,真的扎进去了。我之所以挣扎,是因为盆里根本没水。
鼻子又疼又酸。一摸左边,流出一抹鼻涕。一摸右边,摸了一手鼻血,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很诡异。南宫燕颇为内疚地表示,忘记盆里没有水了。那妇人将我带到一面很大的木盆前,让我用这里面的水。
南宫燕面露难色,看看我,又看看妇人,手足无措。
我将头伸进桶内的一瞬,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腥味,这可能就是南宫燕手足无措的原因。我很聪明地没有追问这桶水的具体用途,倒不是怕她难为情,实在是因为我心理承受能力有限。
洗去脸上的妆,撕掉一抹假胡子。一股被戏弄的感觉油然而生——忙活一个早晨,就因为七卦先生那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而变得毫无意义,但愿这不是南宫燕的初衷。
屋外喧哗声响起,间有抽动兵器的声音。华云通快步进入内室,找到窗户,纵身一跃而后破窗而出。紧接着跳窗的是七卦先生,排队等候的是那妇人和南宫燕。破窗除了可以逃命之外,也是突发情况时闪亮登场的常用手段。原本是求快,却逐渐演变成一条法则,有门不走,排队跳窗户的事儿在江湖中实在稀松平常。见没人管我,我只得自己寻了块毛巾把脸擦净,不能免俗地从窗户爬了出去。
难怪欧阳雨的声音听着耳熟,原来是酒馆里那个带头向南宫燕挑衅的书生。这当口,他正在院子里领着自己的师弟们与另一群人对峙,本就可憎的面目正因为某种情绪而发生扭曲,并不时微微抽动。其难看程度可想而知。
另一群人的神色亦是如此,与事态一样,暂且统称为剑拔弩张。
华云通手握金刀屹立于两派人中间。七卦先生则站在圈外,抿着嘴,一副笑看风云变色的样子。妇人和南宫燕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旁。我一时间找不到可以Сhā足的地方,只得如游魂一般忽左忽右地徘徊于这些木桩似的人周围。事后,七卦先生对我说,要是我当时举着一个牌子,上书“飘过”二字,定然出尽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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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阴谋 第十四节(2)
华云通率先开口:“我乃‘金刀’——”似乎词穷,他将“捕快”二字硬生生地吞了回去然后打个饱嗝儿,才继续,“——华云通。来此处做客,还望各位卖我一个面子,莫要在此动手。”
欧阳雨拱手抱拳,说自己有事相求于七卦先生,不会在此造次。然后手指对方的头目,说:“陈师弟,你南少林乃我北少林分支,尔等的事,我们定会尽心竭力。”
对方冷冷一笑,一句话就想把我们收编了?阁下未免太天真了吧?你说不打就不打?说着,他两脚划开,右拳紧握。
我默数了一下两边的人数,北少林六人,南少林七人,看来会是一场群殴。华云通单手轻轻推动刀柄,使刀刃露出一部分于鞘外,但看不出他要帮哪边。再一想,不对,他根本哪边也没想帮。这么多人对着冲杀,不用半炷香,华云通肯定被二十六只脚踩死。所以,他此举完全是想自保。
七卦先生将我领到一旁。先是细细端详我的脸,而后点点头,说:“果然是你。孩子,从我把你找来,再到为你批命,都是受一位故人之托。”
“故人?是谁?”
“他不让我说。该知道的时候,你自会知道。”接着,他一脸严肃地问我,斩龙会的名册是否还在我身上,落花拳我又练得怎样了。
既然他所知甚详,我自觉没必要隐瞒,便告诉他,名册还在。接着,我谦虚了一下:“至于落花拳,还很拙劣。”
“那好,眼下就是一个实战机会。也让我看看,鬼眼的继承人有什么本事。”
鬼眼?我不认识他。
“它不是人,而是一件兵器。虽然它的传说早已被江湖淡忘,但你却能令它重现江湖。这件事本该发生在好多年前。”七卦先生拉起我的手,接着说,“你义父临死之前,只让你一人逃生。可知为何?那是因为他一早就知道,自己根本掌控不了你的命运。当你拥有了鬼眼,消灭斩龙会、维护江湖的和平重任就靠你了!”
我握紧他的手,动情地说:“那好!先容我召唤十万天兵天将,再把二郎神的啸天犬牵来。告辞!”
“站住!”七卦先生大喝一声。
一个阴谋 第十五节
七卦先生示意南北少林的人安静,说:“诸位。名分之争是你们南北少林寺内部的事,我不便多嘴。但危难当头,你们应该一致对外才是。”
欧阳雨恍然大悟一般,颤声道:“先生教训得极是,难道南少林也……”他用眼睛试探南少林的人,一时不知道是否应该把话说完。
南少林的人也吃惊道:“北少林也遭了难?”
七卦先生见他们吞吞吐吐,干脆把话挑明:“北少林妙远大师与南少林恒云大师均是毙命于修罗手之下,至于两寺的藏经阁内都丢了些什么秘籍,我就不方便说了。现在,你们还有心思打架吗?”
双方的人都默不作声,偶尔对望几眼,也丝毫没有挑衅的意思,只剩下束手无策之后的无奈。两个少林寺被人家连窝端了,任谁也没心思干别的。
七卦先生对他们说:“尔等何事困惑,何事求解,我心中有数。打赢他,我尽力解答。”言毕,对我伸出了食指。
我张大了嘴巴,不明所以。但很快,那群不怀好意的男人就朝我走来。瞧那意思是,打赢我是手拿把掐的事儿。
我抓紧时间问七卦先生是否属狗。
“是啊!你怎么知道。”
“果然是张狗脸,说翻就翻!”说完,我立时拔足狂奔。
就这样,形势急转。我从一个围观群众变成了斗殴的直接参与者,十三个人追着我满院子跑。七卦先生在一旁起哄,把他围起来再打,不用给我面子。然后拦下南宫燕,让她一旁看着,不许帮忙。
欧阳雨挡在我身前,挥拳便打。我侧身避过,他化拳为爪直取我的喉头,招式华丽,但华丽过头了,出个拳全身都跟着抖动。我看准机会,一记“炙雪式”单拳将其击倒在地。这招讲究在面对面的较量时,用最简单的动作一击即中,就像雪花落入篝火之后会在瞬间融化那样。
再跑,又有一个人来势汹汹地挡在我面前,我双脚蹬地,跃起,再由上至下使出“孤叶式”,将他打翻在地。用这招的时候,整个人犹如一片孤叶自半空若有似无地落下,待到与敌人接触时,内力将以千钧之势在瞬间迸发。
接着是三个人一起上,“哑雀式”助我逃过一劫,拳头带出的内劲好似在无声狂吼,那三人皆被震出好远。
七卦先生喝了声彩,并不怀好意地指点道:“小子!三个人你尚能应付,人多了就麻烦了,千万当心。”
娘的,这是帮我啊?还是害我啊?
欧阳雨不愧是大师兄,善于调动集体力量,大喝一声:“用少林绝学,叠罗汉!”然后一马当先地扑到我身上。我一个趔趄,下盘失去重心。正欲挣脱之时,又来两个罗汉迅速扑到我身上。我终于被压在地上,视线被挡,只感觉负重不断加大,果然是绝学……
一个阴谋 第十六节(1)
片刻之后,七卦先生面对壮观的人肉塔啧啧称奇。然后弯下身子,找到我那双无辜的眼睛。
“要不要让华云通也压上去?怎么不说话?噢,欧阳雨的ρi股压着你的嘴呢。这样,同意的话,眨一下眼睛。不同意的话,眨两下。”
我艰难地翻动两下眼皮,然后泪眼婆娑地盯着他。
“好吧,既然你希望保持现状,我就不叫华云通上去了,当然,也不叫欧阳雨他们下来。”七卦先生做出极度尊重我的样子。
顷刻间,我泪如泉涌。
七卦先生慌了,说:“别哭!为了不失信于人,我必须给你卜上一卦。只要你答应,我自然把你弄出来。”
我呜呜几声,便觉视线开始模糊,精力也无法集中。紧接着,一股恶臭扑鼻而来。欧阳雨骂道:“谁放屁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大师兄,被压出来一个屁还算轻的。再这么下去,我该被压出屎来了。”
南宫燕摇着七卦先生肩膀,说:“七爷爷,你快把他弄出来吧,他都吐白沫了。”
经她提醒,我才发觉嘴里确实有液体不断涌出,咸咸的。已是临近中午,太阳似乎比平时大了数倍,但并不晃眼,只是发着白色的光。一阵眩晕后,我彻底失去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南宫燕用她细嫩的双手,对着我的脸左右开弓,催促道:“快醒醒。你快醒醒。”她越打越使劲,甚至唱出“哼唷哼唷”的号子。我担心自己刚刚醒来又被打晕过去,于是一鼓作气,直接坐了起来。
环顾四周。十三位少林俗家弟子已经从我身上爬了下来,并再次化成两派立于七卦先生两侧。
七卦先生正在让他们说什么是修罗手。
欧阳雨率先开口道:“修罗手仅七式,可任何一式,都能让对方筋骨尽断,尸身上却找不到受力点。此功神鬼皆惧,犹如远古恶神阿修罗。因此,叫修罗手。”他对自己的答案颇为满意。
“这是尽人皆知的事,还有没有其他答案?”七卦先生一脸的不屑。
众人摇头。
“竟听信江湖传闻,亏你们还是佛家弟子,难道没想过‘六道’之说吗?”
南少林那位姓陈的接道:“佛家的‘六道’是指天道、修罗道、人道、畜生道、地狱道、恶鬼道。凶恶且好战的天神,会被贬入修罗道。另有说法是,修罗道即为妖道。”
七卦先生说:“差不多了。在三十年前,佛门弟子中出了个不肖之徒戒一。此人天资聪颖,十五岁的时候竟敢强练佛手印。只因参不透其中奥秘而误入歧途,自创了一门邪功——修罗手,从此入了魔道,改名号为修罗神君。江湖传闻不仅不实,修罗手并没有那么可怕。找不到受力点,是因为此功发力均匀,将力量散布于敌人全身。换句话说,全身皆是受力点,看起来就没有受力点。”修罗神君的名字,我在小时候听义父提起过。此人生平杀人无数,各大名门正派数次聚议要联手把他弄死。可每次都在一番大吃大喝之后,不了了之。老百姓讲话,光吃饭不干活。发展到最后,哪门哪派如果收到提议杀修罗神君的江湖帖,就知道又有饭局了。
说话的时候,七卦先生一直盯着我。见我一脸迷茫,他叹口气,迈步来到我身前,问道:“你见过人家用菜刀拍蒜吗?”
“见过,很小的时候。我四哥极爱下厨,小时候见他做过几次饭,架势摆得很好,但从来没做出过人能吃的东西。”说这话的时候,我不禁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中。自小到大,大哥可以欺负四个人,二哥可以欺负三个人,三哥可以欺负两个人,到了四哥那里……反正,那些不是人吃的东西全进了我的肚子里。
“那就行了,修罗手跟拍蒜是一个道理。”七卦先生说。
我豁然开朗。
“以后碰到使修罗手的人,千万不要心存恐惧。它其实是非常无趣且无聊的,同是杀人的技法,它却把简单的过程极度复杂化,仅此而已。”七卦先生貌似善意的提醒。我怎么这么倒霉?我哆嗦了一下,感叹自己命苦,又惊恐地发现,自己开始迷信他的一张鸟嘴。
一个阴谋 第十六节(2)
欧阳雨追到七卦先生身旁,说:“明显是修罗神君做下的案子,但是——”
“但是太过明显,让人觉得事有蹊跷。况且修罗神君曾受少林妙远大师点化,退隐江湖十余年,他实在没有理由杀人夺经。”说完,七卦先生与华云通相视而笑。
华云通接过七卦先生的话,说修罗神君渐入魔道之后,被少林寺的妙远大师点了一下,然后他就化了。散去大半功力,经商度日。估计修罗神君是化过头了,他真把自己当商人使了,居然学会拖欠工人的工钱。叫嚣着“要钱没有,要命一条”。那帮工人倒也实诚,就要他的命吧。
“你们真敢打啊?我是修罗——”
“别修罗了。我们先修理你吧!”就这样,来自四面八方的板凳、板砖、扁担活活把修罗神君拍成了肉泥。
最后,华云通说:“修罗神君死后,他留下的两本修罗手秘籍,都不知去向。”
七卦先生反驳道:“只有一本,被黄河七俊得去了!”
“我记得共有两本。”华云通坚持自己的意见。
“你记错了!”七卦先生的声调突然提高。华云通摇摇头,不再争辩。
“可黄河七俊也死了。”欧阳雨一脸苦相。
七卦先生扶着脑袋做痛苦状,“你不会用脑子想想?杀黄河七俊的人是谁?况且,当今世上敢动少林寺的,能有谁?还用我说破吗?”
我听明白了。他口中的凶手,正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斩龙会。七卦先生接着说:“但凶手的行踪实在诡异,你们只能找他了!”言毕,他单手一指。
没错!他指的又是我。
看出来了,这老家伙是打算玩死我。我用发颤的声音哀求道:“祖宗,不,神,别开这种玩笑。再被他们压一次,我小命真不保了。”
欧阳雨打量我一番,厉声道:“你是斩龙会的?”
七卦先生冷笑几声,说:“这个孩子(指我)与此事无关,但却能将凶手引出。”
我Сhā话:“我能不引吗?”
“可以!”
我松了一口气。
“反正斩龙会会去找你。”
我朝南宫燕借她的肩膀,她问为什么,我说头疼,想晕一会儿。
七卦先生从怀中掏出两封信,告诉南北少林的人,为了不让你们掐起来,两封信的内容完全一样,一个字都不差,你们各取一卦回去交差吧。
欧阳雨接过一封信,指着我,对七卦先生说:“您既然说凶手会找这个孩子,那么我们就将他带回少林寺了。”
七卦先生冷笑一声,说:“且不说他自己不想去,我也不会让他去的。”
欧阳雨面带不悦,道:“先生莫不是在消遣我们?”
“信里写得很清楚。我会在近日内将斩龙会的恶行昭告江湖。待到十月初十,锦阳城南宫家的武林大会,自会有人集整个江湖之力,与他们抗衡!”言毕,招呼一旁的小书童送客。待到欧阳雨将出院门口时,七卦先生补充了一句:“我从不消遣男人!”
此时,七卦先生的夫人将双拳捏得“咯咯”作响,悄声自语:“一会儿我就消遣你!”
见离去的人数众多,我低下头悄悄混迹其中,却被南宫燕一把拉了回来。我苦笑相对。只半天工夫,我的人生就在七卦先生的推动下向着一条道走到黑的方向发展。逃跑无望,我干脆摆出悉听尊便的架势——昂着头,眉观眼,眼观鼻。并用两只鼻孔盯着七卦先生。
他笑道:“刚才的那场比试没看出你的功力深浅。”然后指指角落里的一块圆形大石,接着说,“用它出出气吧。瞄准大石的中心,使尽全力,打一拳试试!”
我也觉得是时候给他一点威慑,以免他稍后骑在我脖子上拉屎!凝气于丹田,再运到右臂上。我使出一招残阳式,结结实实地打向大石。石头比想象的薄,一拳便将它打穿。当然,代价也是惨重的,右手又红又肿。
七卦先生赞许地点点头,然后看着我的手,很有食欲的样子,说晚上吃猪蹄。他一脸惊喜地指着被打穿的圆石与妇人道:“当家的,磨盘做好了。这孩子实诚,真舍得力气!”
一个阴谋 第十六节(3)
我欲哭无泪。
七卦先生招呼大家进屋,说杂事已了,现在要给我批命。坐定之后,他取出一颗龟壳让我端着,问我想到了什么?
“万金!”我抚摸着龟纹,脱口而出。心中感慨万千,也不知它现在漂到哪条河沟里去了。
“哪位高人?”
“一个我挂念的朋友。你们长得很像!”我阴笑着。
龟壳里有八枚铜钱,七卦先生要我务必放弃一切杂念,在大脑一片空白的情况下摇出这八枚铜钱。可能昨天受了凉,我在做准备的时候,打了一个喷嚏,力道十足,全身都跟着抖了一下。此时我并未做到消除杂念,相反,脑子里除了杂念没别的。
八枚铜钱便尽数飞出龟壳,纷落在地上。我恳求七卦先生,让我再玩一次。
他却说,此等大事,岂能儿戏?然后仔细地端详地上的铜钱。除了我在一脸懊悔地盯着龟壳发呆之外,其他人都在看七卦先生。
少顷,七卦先生开口问:“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吗?”
我摇摇头。
七卦先生笑着说:“我可是记得很清楚。”说完,他钻进了里屋。大家都扭着脖子目光相随。只有我还在对着那龟壳发呆。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七卦先生满头大汗地捏着一枚锦囊坐回原位,一看就是“跳大神”的。他将锦囊递到我的手里,提醒道:“家师传下来的算术,颇为霸气。且窥视天机实在凶险,看批语前,取一点处子之血涂于锦囊之上,求个平安吧。”
处子,即为Chu女。大家都将目光转到了南宫燕身上,连我也不再顾着龟壳了。
南宫燕面色发白,喃喃道:“不行。不行。”
我像个急于知晓谜底的孩子般大步迈到她面前,说:“只在手指上割个小口即可。”
南宫燕急了,抽出软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说:“明五,你若再进一步,我便自尽在你面前。”
为一滴血,竟能把命都豁出去了。我对她这种无畏得近乎于疯狂的精神大加赞赏,然后向七卦先生提议,用处男的血吧。华云通在一旁抽出金刀,大声道,明五,你想对我干什么?众人崩溃。
“莫闹,只能用Chu女的血。”七卦先生的声音还在发颤,似乎元气尚未恢复。
我耸耸肩膀,将锦囊揣入怀中。
“你不想知道批语吗?”七卦先生问。
“命中注定的事,知道与否,又有什么关系,该来的总会来的。”
算命,就在这样没有结果的情况下结束了。七卦先生亦没有直接告之我批语为何。说是若在窥视天机与泄露天机选其一,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这是直接与间接的区别。然后问我,他的说法怎么样?
我本来想对他说,放屁!话到嘴边却改成了:“精辟(屁)!精辟(屁)!”
一个阴谋 第十七节(1)
此后,我在七卦先生家里吃了一顿晚饭。据南宫燕回忆,当时大家之所以没怎么动筷子,是因为畏惧我那双放着绿光的眼睛。吃过饭,七卦先生跟华云通嘀咕了几句。华云通便来到我面前,说:“昨日我曾许诺,谁将她(指南宫燕)的行踪告之,必有重赏。你既然将她带到我面前,这些就是你应得的。”说着,从怀中摸出钱袋,示意我摊开双手。他将碎银子倾囊倒在我的手上,然后不顾及我鄙视的眼神,从其中挑出几块大个的,重新装回了钱袋。华云通又告诉南宫燕,他已经不是捕快了,不会再为难她。
本着刺客的职业道德,我遵从了无瑕的嘱咐——刺杀她的驸马之前,一切听从南宫燕的安排。而南宫燕听了七卦先生的话,决定带我去她在绵阳的家。据说,十月初十将有一场盛大的江湖聚会在那里举行,三大家族的当家人会在那一天聚首,这算是看点之一,而主题就是大家要联手对付斩龙会。我不由得想到,这些名门正派之士为何总要联手去对付谁谁谁,却极少哪家说要单挑谁谁谁,似乎单拎出他们中的哪个都难以独当一面。倒是那些邪魔外道,总能凭一己之力把江湖搞得天翻地覆。好在这些邪教人士总是很有默契地按先后顺序出现在不同时期。否则,甭多了,就两个邪教联手,肯定能把名门正派给灭干净了。
原以为七卦先生会安排我们留宿,哪知晚饭刚过,便被他赶了出去。在院门口,七卦先生嘱咐南宫燕:“白天投宿,晚上赶路。敢抢名册又能在夜晚找到你们的人,才够资格给他练手。”
南宫燕道声遵命,便领着我向外走。我问她,七卦先生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只是告诉我,无瑕公主说的“围剿”已经开始了。
七卦先生的声音在我们身后响起:“丫头,尽早回家,你爹等了两年,你别再怪他了。小子,护好名册。它可以帮你名扬天下。”
这句话是分别说给我们两个的,南宫燕站停脚步,身体微微抖了一下。我头也不回地说:“如果哪天我烦了,也许会将那名册烧掉。”
“有了它,你将有复仇的机会。”
我转身回去。此时天色已晚,黄土地上洒上了一片血色余晖,让我想起那场吞噬了一切的大火。我迈步回到七卦先生面前,几乎是脸贴脸地对他说:“那本就是飘香堂该得的下场,我们杀人,又有人来杀我们。不是很公平吗?既是公平,又要报哪门子仇呢?”
七卦先生叹口气,说:“照这么说,你现在活着,倒是不应该了?”
“……”
七卦先生命书童端出两杯茶来,将其中一杯递给我,说:“孩子,此去一路艰险,我以茶代酒,咱们干一杯。一路平安!”说着,老人的声音竟有些哽咽。
我接过茶,陡然觉得面前这老头儿慈祥起来,接着就为自己种种对他不敬的行为感到有些愧疚。我将茶一饮而尽,道声谢谢。
“好喝吗?”
“有点儿甜。”
“当然,我加了毒药——天杀地绝、无影无形、穿肠烂肚、紫露灵草,雌雄不分丸。”七卦先生一脸坏笑。
完了,光是名字已经可以杀人了,这次我死定了。七卦先生说,此毒一个月后才会发作,到时你将全身抽搐、七窍流血、神志混乱,最终将男女不分,然后拼命琢磨自己是男是女,一直想得用头撞墙,撞到死。
也罢!我叹口气,这么有创意的死法,也算我没白死一回。七卦先生说:“怕你中途改主意逃跑,我只好出此下策。到了锦阳城,自会有高人为你解毒。我知道你现在打算杀了我,可如果我死了,你就再也无法解毒了。”
“算你狠……”我不再动杀机。
最后,七卦先生一本正经地告诉我,在锦阳,有些人等着我去结识,有些事等着我去做。我问,什么人?什么事?
他说:“你知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吧?”
我说:“知道。”
他说:“十八年前,有人种下因。现在,你得去结果。”
一个阴谋 第十七节(2)
我又问他,“那个所谓的果是好是坏?”
七卦先生说:“我知道的事都不告诉你,更何况是我不知道的事。”
“您不号称无所不知吗?”
七卦先生脸色一红,而后恼羞成怒地说:“少废话!否则我立时把你毒哑了。”
好吧,反正我无处可去,而无处可去又表示哪儿都可以去。更为重要的是,活命要紧,还是去吧……
一个阴谋 第十八节(1)
只走了一个多时辰,南宫燕便将我俩的包袱合二为一,背在了肩上。她掂了掂钱袋说,华云通给的钱不多,一日三餐都未必够用。我安慰她,不够没关系,我再去抢就是了。她看我一眼,又瞧瞧钱袋,坚定地说:“一天吃两顿就够了。”
正欲争辩。南宫燕却忽然抽出软剑,头也不回地喝道:“何方小子,出来见人。”
“小姑娘,老子来见你了。”
寻声而望。由黑暗中走出一人,剑客打扮,硕大的斗笠安在他的脑袋上,手中是一柄明晃晃的长剑,映月色,闪寒光。
南宫燕没与他做口舌之争,只原地抖动软剑,舞了几招,做了收势。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攻。我与剑客均是一脸茫然。
南宫燕满面恬静地对剑客说道:“我知道你是来找他的。请便吧。”
剑客微微一笑,嚣张地说:“算你识相,我‘圣剑追魂’的绰号可不是白叫的。”说罢,他从怀中摸出一张折起来的黄|色宣纸。将其打开,他借着月光仔细地瞧了瞧。并希望我可以离他近一点,以便做个仔细的对比,他说,这叫与人方便。
我迈步来到他身边,歪着脑袋一同观赏。他喃喃自语:“确实极像,但似乎画里的人比较有气质。”
“许是这几日疲于奔波,让我显得有些颓废。过几天,脸上应该会重现光泽。”
“照这么说,你真是明五。”
“不这么说,我也是明五。”
圣剑追魂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先脱下你的内裤名册给我。皇榜上说,要带上你的人,以证明名册的真实,但无论生死。我怕你中途逃跑,决定要你死。”
“没错,死人比活人好控制,因为死人没有思想,或者没有思想的人都是死人。可你应该考虑到尸体的保质期问题。此去京城路途遥远,我若是发臭了、腐烂了怎么办?我建议你,先将我捆绑起来,行至半途再解决掉。等到了京城的时候,我的尸体应该还没有面目全非。”我像个老师般对他进行谆谆教诲。
圣剑追魂感激涕零,说还没见过哪个将要死在他剑下的人,为他如此考虑。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用感谢我。我刚才说的,没有发生的可能性。”
“什么意思?”
我笑了一下,所答非所问地来了一句:“与人方便,与己亦方便!”因为我们挨得很近,有利于落花拳的施展。
圣剑追魂的身体硬朗,内功不弱。吃了一记“残阳”之后,依然能挥剑与我相斗。我脚步凌乱,还不能与拳法配合得当,修习的落花心法也未能运用自如。因此,一时间,我也不能将他制住。
南宫燕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俩。
看她凝重的神情,我愈加猜不透她的心思。她明明在意我的生死,却为何只在一旁看着。哪怕她往圣剑追魂身上扔块砖头也对我有所帮助呀。
稍微分神,我的衣服便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南宫燕欲动又止,一双柳眉更加紧锁。见衣服有损,我怒上心头,一招一式也凶狠起来。
有破绽!我一拳正中他肩头,内力也发挥得恰到好处。只听“哐啷”一声,长剑落地。我趁机又朝同一位置补了一拳,将圣剑追魂的肩骨打碎。
南宫燕大叫一声“赢了”,冲过来拉起我随她一起跳。我也兴奋地脱去外套肆意挥舞。
“我就知道你能赢。”她说道。
我问:“所以你就不帮忙?”
“那是为你好。”
“借口。”
“你不能怀疑我。我是真心对你好。”
我说:“无所谓,反正他不是我的对手——那个,咱们能停下来了吗?我蹦累了。”
庆祝动作结束。我打算拿走圣剑追魂的长剑,却被南宫燕阻止。她说,取走剑客的剑,就是取走他的性命。况且,你已经不需要剑了。
我不甘心一无所获,于是扒下了圣剑追魂的外衣。理由是我的衣服被他划破了,我要进行理赔。南宫燕象征性地征询躺在地上、表情痛苦的圣剑追魂的意见,便同意了。
一个阴谋 第十八节(2)
临走前,我告诉圣剑追魂,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什么圣剑什么追魂,也没听说过哪个剑客被别人扒走了衣服。但今天,我全遇到了。
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宝剑划过皮肤的声音——圣剑追魂自刎了。而南宫燕却说是我杀了他。我只是觉得舌头微微发麻,不想多说一个字。有种想掩埋的冲动,终于止住。
又一个阴谋 第一节
一路艰难险阻自不必说,我俩还过着日夜颠倒的日子。
杀机决绝的人和疲于逃命的人都偏爱月亮,它的光只亮了自己,却耀不到某个人,更无法触及人心里最薄弱之处。而太阳的光芒却过于霸气,让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无处可逃。南宫燕如是说。类似于圣剑追魂般固执的人有许多。无论怎么向他们解释,名册在南宫燕的包袱里,请不要动辄便要求我脱去裤子。他们却依旧苦苦相逼。
离锦阳城越近,强抢名册并打算绑架我的人就越多。渐渐地,我失去了刺客的本性,不再想着杀人与赔钱的关系。而是清醒地认识到,我在逃命。难能可贵的是,我胆子大了不少,要是身上不沾点儿别人的血,睡觉都不踏实。甚至在无聊的时候,我还会向南宫燕发牢骚:怎么还没人出来追杀咱们啊?这还让不让咱们睡觉了?
经常有这样的情况,几个彼此之间并不相熟的人同时出现在我俩面前。南宫燕便好言相劝,希望他们先做个了结,如此一来,我的回复更有针对性。他们都气愤地说:“你俩为鱼肉,我们才是刀俎。还没听说过有鱼肉耍大牌呢?”
南宫燕说:“废话!你没看见现在刀俎多,鱼肉少吗?”
他们觉得此言有理,便先行斗在一处。我与南宫燕就坐在一旁激|情四溢地看他们聚众斗殴。如果谁使出华丽的招式,我们也不会吝啬自己的掌声。打到最后,肯定只剩下两派人马,我们还会各自支持一方,为他们加油助威,偶尔还会因为过分沉迷而产生摩擦。刀俎们则不得不停下来,先给我们劝架。
最终获胜的一方,由我亲自料理。南宫燕只能做我的铁杆支持者。若是人家太强,我确实应付不了,南宫燕也不会眼睁睁地看我任人宰割,总在千钧一发之际出手相助。而对方也会因为长时间的体力消耗,倒在我们的车轮战之中。
既然是车轮战,就免不了暴土扬尘的。这么说吧,等车轮滚到了锦阳城外的时候,我俩都能闻见对方身上的土腥味。
又一个阴谋 第二节
行程的尽头,锦阳城外。一缕微弱的晨光像一柄利刃划破夜空,我打个哈欠,说:“天都亮了,咱们找地方睡觉吧。”
那夜,我们经历了一路之上最惨烈的战斗,我甚至没有力气拭去脸上那几道不知是谁的血迹。我原本打算安排那四派人马,先举行一单循环淘汰赛。谁知南宫燕瞄上了一个年轻人,她问我:“你看,那人像不像他?”
借着对方举着的火把的光亮,我注意到那张白净的脸上透出几分邪气,像一个出身名门的无赖,特别是那颗鼻子头,也太大了。至于像谁,我想不起来。
南宫燕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拔剑向他刺去。动作几近变形,却招招现杀机。那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南宫燕,一个因为仇恨而疯狂的南宫燕。由此,我必须承认女人是不能轻易得罪的,如果得罪了那就不是轻易可以了结的。我流落江湖之后,第一个遇到的女人是南宫燕,恰好她是一个会随时因为某些原因而突然失控的女人,想必我日后的生活一定充满了不可预知的恐怖因素。义父说过,江湖不适合女人,与女人结伴行走江湖则是非常凶险的。如果她漂亮,有人来抢,你要拼命。如果她太丑,连带你被人嘲笑,你还得拼命。如果不问长相,但她会武功,那就更糟了,因为她会随时毫无理由地跟你拼命(不巧,我身边的女人正是这种类型)。大体上,江湖中的女人就是这三种类型。
义父说,其实一个女人就是一个江湖,且比我们所说的那个江湖更加复杂,更加凶险,更加不易琢磨。大家通常都去征服比较容易征服的东西,所以才总会听到有人说要征服江湖,却极少有人说要征服女人。
义父在此番言论结尾时用痛苦的表情说:“女人,是可以终结一切的。她们,是一群终结者!”
我猜义父一定是被哪个女人终结过,才会说出这样的话。而我,大概也要被南宫燕终结一次。
我也想等那个终结者——不对——我也想等南宫燕寡不敌众的时候,才出手相助。却发觉对于她的危险,我没有一丝耐心可言。我冲向了那个年轻人。南宫燕对我喊道:“你帮过我一次,若再多一次,我来生也还不完。”
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我还是将拳头转向南宫燕身边的人,挥拳迸出一道气浪,将他们击倒在地。为她和那个年轻人留出一个小圈子……
守着几具尸体,我大口地喘气,眼皮也渐渐发沉……迷迷糊糊中,南宫燕将我摇醒,手里拿的又是那个易容用的盒子。
我问:“那老家伙不是不让我易容了吗?”
她说:“这也是七爷爷的叮嘱,一路之上,不能易容。但到了锦阳,易容则是必须的,而且,还要和上次的装扮一模一样。”
我累得紧,便做推却。
南宫燕说,既然一路之上都依照七卦先生的叮嘱行事,就没有理由不执行到底。接着,她撕下衣衫一角并沾了水,盘腿坐在对面,为我擦去脸上的污迹。这一过程中,她说道:“咱俩一路走来,你的落花拳不断精进。现在的你,怕是两个我也应付不来,我要当心了。”
南宫燕总爱在这种没影儿的事上纠缠,仿佛她已经预见到我俩有一天会成为敌人。粘上假胡子,描好白头发,将我安排妥当,南宫燕又戴上了斗笠,一层黑纱挡住她的脸。我昏昏沉沉地随她走向锦阳城。
又一个阴谋 第三节
青石板铺就的大街上,我细数着石板表面因无人修缮而产生的裂纹,让自己不致因疲倦而精神恍惚。
来到一座大宅前,南宫燕停下脚步,我数裂纹正数得兴起,结果一头撞到她身上,很是狼狈。路旁有人对我指指点点,大意是一把年纪了,还占一个小姑娘的便宜。最让人不能容忍的是,那姑娘怎么一点儿反抗的意思都没有。我想他们中大部分人的潜台词是:姑娘,你也不会反抗我吧,嘿嘿嘿嘿……
宅子的大门上,红漆剥落,牌匾上的“南宫”两个本该是耀眼的金字,却布了一层灰尘。连门口的石狮都显得颓废不堪,根本无力镇宅。这一切都在昭示南宫家的辉煌已然不在。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府邸的占地面积还是极广。灰色的围墙向左右伸展,似乎一眼望不到头。墙沿长着许多杂草,放养一群羊不是问题。
“我们就这么进去?”我问。
“现在不行,明天才是正日子,先找家客栈休息。”
“这不是你家吗?”
“曾经是。”南宫燕说道。
江湖的天性是争斗。江湖中人的日常行为便以争斗为主。大到武林盟主,小到一个房间,都能让他们打得不可开交。
这日子里,锦阳城的大小客栈已经被江湖人士占满,除了带动餐饮业的发展,棺材铺的生意也好了起来。
显然,是没争到房间的某些人直接睡到了棺材里。好在死人不会打架,否则,为争口棺材大打出手也是未可知的事儿。聪明的商人已经拉着棺材,直接等在客栈门口收尸。宣传语是这样的:“此处有单间出售!”
溜了一圈,别说找间有空房的客栈了,就是找间有空位的茅厕都是不可能的事。我们最终还是回到了南宫府。南宫燕带着我翻墙而入,躲在一间柴房里。我带着“她为何做贼似的回自己家”的疑问沉沉睡去。
中途醒来,已是深夜。胡乱吃了一些南宫燕找来的食物,我再次倒在柴垛上。
不知又过了多久,我被一阵响动闹醒。南宫燕换衣服的过程已经进行大半。我穷尽最恶毒的语言,咒骂那些在城外与我打架的人。若不是他们,我绝不会如此疲惫,若不是我如此疲惫,说什么也不会错过她换衣服的前半段。
我屏住呼吸,微睁眼睛。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异性的后背,南宫燕即使半祼,也比洗澡时全祼的几位哥哥更能引起我的兴趣。同性间有比较那玩意儿大小的乐趣,异性间却有种探寻的刺激。显然,刺激这事儿更重要。
那一刻,我甚至分不清楚,是透过窗户打进来的月光让南宫燕的身体妩媚,还是南宫燕的身体让月光倍加皎洁。
“如果想避开你,我不会在这里换衣服。”她的声音听来有些发烫。
我没做响应,而是顿觉无趣,将头转过去。想起一句俗语:上赶着不是买卖。
“天快亮了,我们走吧。”她说。
“去哪儿?”
“做一回房上君子——和淑女。”说完,她又为我补补了脸上的装束,然后端详一番,确定和当初的易容一模一样。
又一个阴谋 第四节(1)
南宫家的大门四敞八开地迎来各方宾客。
江湖中大有来头的人都聚到这里,没啥来头的人也混迹其中。有些人从里院到外院,来回寻找自己的旧识。也有当场报名号,当场结交,当场磕头拜把子的现象。我大失所望,怎么一点儿秩序都没有,像个菜市场。无聊之际,我开始把玩自己的假胡子,南宫燕抬手“啪”一下,打在我的手上,像一个严慈的母亲教训自己顽劣的孩儿。
忽听得有人大喊:“七卦先生和金刀华云通到了!”
从屋顶向下望去,确是此二人,看他们笑容满面,怡然自得,我回忆起自己一路艰辛,不禁感慨万千:妈的,上当了,早知道跟他们一路。接着明白了一件重要的事儿,七卦先生所说的那个要给我解毒的高人,估计就是他自己。可见,此老头儿太爱意淫。
南宫燕告诉我,召开此次大会的人并非她的父亲南宫剑飞,而是岳家的当家人岳子轩。此人为了显示自己在三大家族中的地位,故意将大会地点选在南宫家,且事前根本没与南宫剑飞商议。让人感觉,三大家族的事他说了算。
说着,她指了指里院正座上的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人:“那就是岳子轩。”我顺着她的手指方向,最先看到一个绝世的超大号的酒糟鼻。
我边吞口水边说,好大的一颗草莓。
站在岳子轩身旁的,是个气质略显平庸的中年男子。若不是他站在了岳子轩身边,我说什么也不会注意到他。而这个人,正是南宫燕的父亲——南宫剑飞。
南宫燕向我解释风、岳、南宫三家之间的关系。这三大家族世代相交,昔日虽以风家为首,却守望相助,同舟共济。然而,风家在多年前遭遇重大变故,已然败落了许多,现在只靠少主风无影一人苦苦支撑。南宫家有皇族支持,原该发扬光大,却无奈岳家的后台是当今最有实权的国师曲圣扬。据说,曲圣扬已经掌控了军权,造反只是迟早的事。岳子轩为人阴险狡诈、野心极大,以武林盟主自居,自然对其他两家颐指气使。
“曲圣扬?”我嘀咕着,突然明了,追问南宫燕,“那份名册,你没看过吗?”
“你的内裤,我看做什么。再者,由那名册所引发的一切事端,都该由你们男人解决。有什么不妥吗?”
“没事。”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我已经意识到岳子轩一定在实施着天大的阴谋。眼下岳家和南宫家的当家人都在,独缺那个叫风无影的人,此时已近晌午,他好大的架子。
再往下看去,大门处前后脚进来两拨人马,正是南北少林的欧阳雨等人。他们送上拜帖之后,便四下寻摸,像是找人。遇到七卦先生之后,便围着他讨问。
我翻了个身,躺在房顶上,直到耳边的喧嚣声小了许多,才重新趴好。
院子当中有处高台,青砖所砌。岳子轩站在高台中央,一左一右的是南宫剑飞和七卦先生。
岳子轩朗声道:“承蒙各位江湖朋友的抬爱,不远千里赶来参加由在下举办的武林大会。”
台下一片叫好声。我打了个哈欠。
他接着说:“现今,大环境是天下太平,百姓安逸。然,却有斩龙会祸害江湖,更妄图颠覆社稷。在下奉国师曲圣扬之命,召集大家共同商讨大计,彻底灭掉斩龙会这邪魔外道!”
显然,群众的胆量和与会者的数量成正比。台下再度响起一片叫好声,更有甚者已经声讨起斩龙会的罪行,但大多可归纳为起哄或者扯淡,要么干脆就是挑衅。
有剑客甲说:“从黄河七俊开始,死于斩龙会之手的有名有号之人已达数百。无名无号的定是不计其数,近来,南北少林皆着了斩龙会的道,两位住持死于非命。斩龙会的罪行已是人神共愤。更可怕的是,他们连动物也不放过。前日,途经某村,我就想吃碗猪头肉,寻遍全村,未见有猪一头,可农家小院哪有不养猪的?想起黄河七俊家里的猪死于非命,我断定,村里的猪也是为斩龙会所屠杀。”
又一个阴谋 第四节(2)
有位路人乙冷冷回应道:“斩龙会虽是邪魔外道,但这位仁兄也不可在此大放厥词。斩龙会若连无名无号之徒也杀,岂不是不务正业?关于猪的问题,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这些日子,各路豪杰都向锦阳城靠拢,他们哪个不是吃主儿?一路上的大小村庄能留下活猪才怪呢,不光是猪,鸡鸭鱼皆未能幸免。历届的武林大会皆是这样,你不知道?”
我喜欢路人乙,他在说真话的同时,不忘讽刺剑客甲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我有些惆怅,对南宫燕发出感慨,这人很好,可惜无法与他做近距离的交流。
“急什么,他这就得上来。”
“嗯?”
随即,下面响起一声宝剑出鞘的声音,接着又有一声兵器碰撞的声音,然后是一声惨叫。最后,我身边发出一声闷响——路人乙被打上了房顶,手中的兵刃乃是一柄折扇。
南宫燕解释道,能说的基本都不能打。
我推了推路人乙,说:“你刚才说得很好。”
他脸色微红,说:“惭愧,我以前是说书的。茶馆里混不下去了,才出来跑江湖。”
“无所谓,下去再打。”说罢,我单手拎起路人乙,将他竖着扔回院里。在外人看来,他像是自己跳回去的。
没等我摆好窥视的姿势,路人乙又回到了我的身边,这未免也有些太快了。
“惭愧!惭愧!”他声音有着发沉,想来是脸被磕肿了。
“继续!继续!”我再度把他扔回场内。
当他第三次上来的时候,已经被打昏了。我不甘心,不等他醒来,便直接将他扔了下去。
剑客甲意识到了我的存在,接住路人乙之后反手向房顶一抛。
我们开始了较量。
每当路人乙被我往下扔的时候,场下观众总是满怀期待地“啊”一声。等剑客甲稳稳将其接住,大家都会失望地“唉”声长叹,捶胸顿足,然后开始第二轮期待。不少人已经发起了牢骚:房上的爷们儿是怎么回事?用力点儿,往地下扔。我们都等着呢。
眼见风头被抢,岳子轩中止了演讲——他纵身一跃,将路人乙稳稳接住。动作干净利落,却不见有人喝彩。场下观众都沉浸在一片失望之中,相互讨论着若是自己该怎么摔路人乙。岳子轩目露凶光,将手中已是口吐白沫的路人乙高高举起,重重向地上一摔。路人乙当场毙命。观众立时没了声响,全部盯着岳子轩。我也愣在房顶上,与剑客甲玩了这么半天,我一直没想过要将路人乙摔死。
南宫燕对我说:“这老贼心狠手辣,此举只是个威慑。他想假消灭斩龙会之名,号令江湖。”
岳子轩回到台上,发表了令我作呕的言论:“此人已死,大家都看到了。究其死因,乃是因为其与这位少侠(剑客甲)争论斩龙会的所作所为。这笔血债,我们自然要记到斩龙会头上!”
台下先是一片寂静,然后就有人开始响应,大赞岳子轩的言论精辟。接着,岳子轩仰天长啸一声:“房上的朋友,下来吧!”
我觉得再躲下去已经没有意义,就寻思着用什么姿势才能让自己的现身成为全场焦点,弄好了就是经典。
不料,南宫燕却扶着我的手说:“没叫咱们。”
刹那,从东厢、西厢等各处房顶上跃下十几个人。由于大家都隐秘地趴在房脊的后半段,因此,刚才谁也没注意到谁。
他们采用了各种姿势,一个赛一个漂亮,喝彩声也跟着此起彼伏。
压轴出场的是一个胖子,见能用的姿势都被用了,面对着一双双渴望的眼睛,他一咬牙,使了一招不能用的“倒栽葱”。之所以说这招不能用,是因为它有违常理——脑袋朝下。
胖子理所当然地得到了高声的喝彩,尽管他摔成了重伤,被人抬走了。
“最高境界,取悦大众,牺牲自己!”众人给他的评价。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南宫燕说,每次江湖聚会,总有人想尽办法出风头,从房上往向下跳是惯用的手段。岳子轩只是例行公事请他们下来而已,至于房上是谁,他压根儿就不知道。
又一个阴谋 第五节(1)
岳子轩继续号召大家以铲除斩龙会为己任。在我开始犯困的时候,他在滔滔不绝。我小睡了一会儿之后,他还在滔滔不绝。待到我这个听他说话的人,都感觉口干舌燥的时候,这家伙依旧滔滔不绝,甚至更加神采飞扬。
根据南宫燕的“能说不能打”的理论,我断定岳子轩的武功一定好不到哪儿去。南宫燕犯起了矫情,“我刚才说的是‘能说的不能打’,但没说‘能打的不能说’。总之,岳子轩这老贼的武功深不可测,相比之下,他的嘴上功夫可差远了。”
终于,岳子轩说到了正题,既然武林中人的目标一致,不妨结成一个联盟,以铲除斩龙会为己任。他朗声说道:“既是联盟,就得有盟主。俗话说得好啊,群龙无首则乱,蛇无头则不行,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
众人哗然,都觉得这句话有毛病。
我产生了与大众不同的看法。这老家伙一定是长时间不间断地说话,导致了大脑缺氧。因此,有毛病的不是那句话,而是岳子轩本人。
岳子轩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开始解释他的话:“在下不敢窥视盟主之位,更深知我没有领导群雄的能力。当今国师曲圣扬文韬武略、忧国忧民,武功上的造诣更是天下无双,相信由他来领导大家是再好不过。放眼天下,能担此大任者非他莫属。想来,如果曲国师不带领大家,肯定难成大事。这便是我所谓的群龙无首则乱、蛇无头则不行。”
有人在底下起哄,问:“那咱们到底是龙是蛇?曲国师是龙头还是蛇头?”
岳子轩脸上微红,随后下令,将那人拖出去打。起哄者很有钻研精神,他打破沙锅问到底,在被拖拽的过程中还在问着,龙头还是蛇头?
岳子轩气急败坏,高声叫道,妈的,给我把他打成猪头。
铲除异己?我不敢肯定,于是征询南宫燕的意见。她说,那只是一个小角色,最多是寻衅滋事,至于“异己”,他还不够档次。
岳子轩又说,曲国师与他的交情,那是江湖上尽人皆知的事情。刚说完这句,他又让人把一个叫喊着“我就不知道”的滋事者暴打了一顿。
“曲国师曾向在下许诺,只要大家肯屈尊降贵与他共谋大事,待事成之后,荣华富贵自不必说,我们甚至可以加官晋爵,共享天下。这天大的好事简直是凭空而降,诸位还有什么可犹豫的,难道斩龙会能斗得过我们整个江湖吗?难道斩龙会要做的事,我们就做不了吗?”
此言一出,会场突然寂静下来,只有纷乱的呼吸声让气氛显得深不可测。岳子轩的这番言辞,等同于宣布他将随曲圣扬一起造反。而台下的众人,大概是权衡利弊,或者等着某一个人率先开口支持。
显然,在这种时候一个说话有分量的人至关重要。岳子轩狞笑着走到七卦先生身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说:“先生,还是您来说几句吧。”
南宫燕捅了我一下,低声道:“七爷爷有危险。”
霎时,七卦先生脸部扭曲。
岳子轩一双大手死死钳住七卦先生,定是使上了暗劲儿。七卦先生用另一手叠在岳子轩的手上,也运出内力,痛苦的表情有所舒缓,他说道:承蒙岳大侠看得起,老夫深感惶恐。看岳子轩心定神闲的样子,恐怕七卦先生撑不了多久。
此时,南宫剑飞走上前去,将一只手搭在七卦先生的手上。
我悄声询问南宫燕,她爹帮哪边?
南宫燕哼了一声,说:“他崇尚中庸之道,估计是去中和两人的力量。”
接下来发生的事超出她的预想。南宫剑飞确实有意终止那二人的内力对拼。然而,他原本讨好似的微笑僵在了脸上,转为惊讶,然后是惊恐。七卦先生也感到事情不妙,瞪大了眼睛看着岳子轩,不知所措。
岳子轩使上了一股什么样的力量,让他们如此失态。我问南宫燕。
南宫燕还未回答,便自大门处传来一句话:小侄风无影,拜见南宫伯伯,岳伯伯!这声音好熟,我似乎在哪里听过。
又一个阴谋 第五节(2)
这句话由大门处飘向院内,力道不见丝毫减少,反而越发的厚重。
南宫燕听得此言,手指立时抠紧瓦片。我怜惜地扶住她的手,她果然不再与瓦片较劲儿,而是转手就掐住了我的手背。
我咬牙扛着,并颤声说,算了,你还是抠瓦片吧。
说话间,已有一道白影从大门闪过,来人好快的身手,我的眼睛几乎跟不上他的速度。白影从人群上方掠过,犹如一道疾风刮向高台。再往高台上看,岳子轩的双肩上竟稳稳地站了一个人。那人一袭白衣,身材高挑,剑眉入鬓,虽盘了发髻,仍留下几绺长发遮住半边脸。只凭半边脸,我便得出结论:其一,此人极有可能是美女扮男装,且不失英气。其二,若第一种不成立的话,他就是所有男人的噩梦。
场下的人纷纷呼出:风家少主到了!
风无影落到岳子轩的肩上之后,凌厉的眼神瞄过全场,语气却极为平和,“岳伯伯,何以动怒?还是有话好好说吧。”言毕,风无影的半绺长发微微震了一下。岳子轩的身体下坠,神色立时凝重,想必受到了风无影的压制。我终于明白什么叫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饶是这样,岳子轩仍旧死死钳住南宫剑飞和七卦先生。
南宫燕的粉拳越攥越紧,说了句“他毕竟是我爹”,而后纵身从房顶跃下,抽剑直逼岳子轩。
我以为这下岳子轩肯定要被戳个窟窿了,不料他竟还能抬起另一只手抓住南宫燕的软剑,他三拧两拧,便将软剑缠在手上。记得南宫燕曾经嘲笑过我的长剑,说是烧火棍。她那把倒不是烧火棍,现在被岳子轩当成拉面似的抻来抻去。难不成岳子轩以前是厨子?
“我道房上的是谁,原来是小侄女,我找你好几年了。我儿之死,是否与你有关?”说罢,岳子轩欲抽身攻击南宫燕。七卦先生和南宫剑飞协力将其反扣住,不让他移动分毫。霎时,岳子轩面露杀机。
风无影声嘶力竭地喊道,放开她!白色衣襟陡然飘动,他摊开双手,似乎运出了全部内力,直将岳子轩的身体压得向下弯曲。
这几个人均算得上当世高手,比拼内力的场面怕是场下这些人平生未曾见过的。我也屏住呼吸,想看结果如何。
不料,七卦先生大喊一句:小子,过来帮忙!这是在叫我出场。正要起身,我发觉腿麻了。我趴在房上很不好意思地喊道:“对不住您,腿麻了,再撑一会儿。”
七卦先生怒道:“少废话,我死了谁给你解毒?”
我这才记起自己中了那种能让自己分不清男女的剧痛,于是在房上高声叫道:“姓岳的,你若杀了她,我也得死。这也算是一尸两命!”说完,我忍痛抬起麻痹的腿,用另一条腿狼狈地向前蹦。没出三步,脚下打滑,滚了下去。慌乱中,我听到人群中有人吹起响亮的口哨声。幸好人群中的华云通仗义出手,将我接下。
落地之后,我依旧抬着那条腿。华云通健硕的胳膊揽住我的腰,他在上,我在下,我们四目深情对视。周围有人抽出兵器,架在自己的脖子,慷慨说道:“不要逼我们!”
台上的人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稍有差池就是重伤。我量他岳子轩也无力再多应付一人。此时,他的双腿已经展开,这就是破绽,我打算冲到台上下个黑脚。若是情况很好,照裆一脚,还是很好,我再补一脚,见势不妙,掉头就跑。这叫进可攻,退可守。
结果我刚上到高台与岳子轩打个照面之后,他便瞪大双眼,横手一挥,把南宫燕当成一件暗器向我扔来。我纵身跃起单手将南宫燕拦腰环抱,并三百六十度转动身体,让南宫燕身上带着的冲击力掉转方向,同时用一记残阳式与岳子轩对拳。
轰——台上交错在一起的几人被纷纷震开。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但我还是感应在多股内力中最为厉害的并不是来自岳子轩,而是在最上面的风无影那里。那是一股隐隐蓄势的力量,如果不是我出来搅局,风无影会在最后一刻第三度发力成为胜者。
又一个阴谋 第五节(3)
风无影一招燕子翻身轻轻落在我面前。这印证了我的想法,只有他能在被震开的瞬间施展轻功。岳子轩和南宫剑飞紧跟着向我走来。我放下南宫燕,让她在一旁观战。三个男人将我围起,并匪夷所思地盯着我。我拉开架势准备大打一架,却半天不见有人出招。我一脸茫然,像只螃蟹似的横向移到左边,三人的包围圈随我移到左边。我横移到右边,他们又跟到右边。我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我不具观赏性!”
岳子轩首先开腔:“不可能是他。”
南宫剑飞说:“我知道不可能是他,但这张脸不会错。”
风无影说了句正经话:“此人易了容。”
岳子轩说:“当然是易容,但为何能易成他的脸,而且一模一样。”岳子轩双眉突然紧皱在一起,像一条拧在一起的抹布,再加上那颗大鼻子头……样子诡异!创意之中透着诡异。突然,他慌张地对我大声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你……怎么还活着,你应该在十八年前就死了。”
风无影冷冷道出一句:“岳伯伯,十八年前的那件事,您倒是很清楚!”
岳子轩面露尴尬,说道:“那件事让风家遭了大难,我当然记得。”
风无影一把抓起我的手,说:“既然是风家的家事。他得跟我走。”
突然间,耳边传来嗖嗖两声,两枚飞镖朝我打来。风无影白袍一卷,将那飞镖裹起,随后发力一震,飞镖碎成数段落在地上。
南宫剑飞大喝,何方小子,暗箭伤人。
风无影说:“出镖的时候,那人已经走了。”接着,他悄声对我说,“飞镖,只是警告。他们一直盯着你,而你却一直不知道。”
我一边点头一边问,多谢大侠救命之恩!能把手放开吗?
风无影一边点头一边答,不必客气!不能!
我嘿嘿一笑,接着反手一扣,捏住风无影脉门,飞起一脚往他脑袋扫去。风无影侧身避过,之后凭空踢出连环腿还击。我划开一步,用腿去架。转瞬之间,我们只用腿法便相互拆了七八招,人群中有人喝了声彩。这时,南宫剑飞绕到我身后,抓起我的另一只手,说:“他在南宫家出现,理应由我接待。”
两人各自用力,我吃痛,便大吼一声,运起内力强行缩回胳膊。我往回拽,他们便向外拉。如此重复了几次,竟也未让他们占得什么便宜。我不禁想起儿时的一句歌谣:拉大锯啊……扯大锯……
岳子轩突然转到我身前,搬起我的两条腿。我无法再借地使力,就这么四肢被缚悬在空中了。瞧这架势,三人是打算将我分尸。
我对周围的人大喊,有没有人管管,我就快被他们活劈了!
由一老者牵头,群众开始仰望天空,老者说:“看,那一只鸟飞得真高。”其余人指指点点,随声附和,是啊,好高!娘的,这时候还看鸟,一群鸟人。指望不上他们,我转而向南宫燕和七卦先生大呼救命。
南宫燕大喊道,放开他!而七卦先生说的是:诸位且慢动手。
我反驳道:“什么叫且慢动手,他们就不能动手。”
七卦先生不理会我,走上前来,说:“此人确实易容,是老朽的主意。”
风无影说:“为何要此人扮成他的模样?”
“让你们看到事实,胜过我说千言万语。”七卦先生说。
岳子轩哼哼一笑:“果然是无声胜有声。”
风无影用极其复杂的眼神与我对视片刻,说道:“此事确为风家的家事。还望两位伯伯放手!”
南宫剑飞提议:“咱们三人同时放手,谁也别为难他,一切从长计议。”
风无影似乎不愿与南宫剑飞对立,点头同意。岳子轩一脸的无所谓,对于是否将我撕了这回事,他的态度是撕也成,不撕也成。好像他手里捏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煮熟的鸭子,撕开吃也是吃,整只吞也是吃。反正,到了嘴边的鸭子是飞不了的。
又一个阴谋 第五节(4)
三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倒都讲些守用。南宫剑飞喊了一声“放”,三人同时松手,却无人考虑地心引力这事儿。
咚!我被四脚朝天地摔在地上。
从这个角度,可以望到天空的一小部分,在透明的淡蓝色中有颗黑点在移动,那是一只白色的飞鸟苍凉地划过天际。我好像听见一声鸣叫,又或许是召唤,将青春的灵魂引离我的身体。听,我的灵魂在和飞鸟对话,说的还是鸟语。
我不禁发自内心感叹:青春啊!你他娘的真是一道明媚的忧伤!
“你没事吧?”南宫燕问。
我很矜持地抿嘴一笑,让她别挡着我看流云飘动。
七卦先生也俯下身子,关切地问,没事吧?
我说:“先生,我不想长大。”
七卦先生对南宫燕说,没事,可能磕着脑子了。
那边厢,南宫剑飞用商量的口吻跟岳子轩说:“子轩兄,我看今天的聚会,暂且搁下,择日重开。”
“你是主人,自然由你说了算。”岳子轩的话音刚落,便突然转身面向场内喝道:“诸位朋友,眼下‘岳风南宫’三家有些琐事要料理,大会推迟一天。”说完,他如同吩咐小厮一般让南宫剑飞准备酒宴招待场内所有客人。
岳子轩先是敷衍南宫剑飞,而后自作主张,只将大会推迟一天。又将“风岳南宫”改为“岳风南宫”。难怪风无影和南宫剑飞的眼神中都隐约渗着寒光。可两人在对视的一刹那,又一起生出轻蔑的笑,似是有了什么默契。
一听说北厢那边有酒有肉,场内的人立刻作鸟兽散而去。
人少了,空气就流通了,我也清醒许多。还看什么云彩,后脑都磕出大包来了。还有岳子轩口中的琐事,什么叫琐事?我是一件琐事?我捂着脑袋坐起来,南宫燕弯腰来扶,却被南宫剑飞拦住。风无影似乎看出什么,便将我拽起。我一阵眩晕之后,久久无法站稳。
风无影凑近我耳边说:“我和燕儿自小订有婚约,她是我的未婚妻。”他的声音很小,只能让我和南宫燕听到。
噌——血液立时涌到脑袋里。我清醒了。但血液还在往脑袋里涌,本来刚才看不清人,现在居然每个人都是双影的,而且都那么清楚,分不出来谁是本体谁是重影。我想我是清醒过头了。
“你的脑袋怎么像个……”风无影不知是否应该继续说下去。
“茄子是吧?”
风无影点点头。我果然清醒大发了。
南宫燕将头低得很深,不时用眼睛偷偷瞄我。南宫剑飞让她先把我领到西厢别院,口气不像一个父亲吩咐女儿,倒像他对不起南宫燕似的,极力讨好。
南宫燕不理他,对我说道:“跟我来。”然后快步领路。
我尾随而行,步伐看似忽快忽慢,非常凌乱,实则有规律可循——与我的心跳基本同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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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阴谋 第六节(1)
穿过前厅,我随南宫燕拐进一长长的走廊。留心四周景色,到处残枝破叶、尘埃漫布,南宫家真像一个迟暮的老人。我们穿过一道小门,便是西厢别院,她领我进了一间正房。
“两年了,他们时常打扫。”南宫燕说,“这是我的房间。你稍作休息,我去打水给你洗漱。”
“且慢!”屋外传来风无影的声音。他推门而入,直视南宫燕,再不言语。南宫燕开始还努力避闪他的目光,后来干脆与他对视。如果这也算是一场较量的话,那么风无影输了,而且完败。他低下头,刚刚的气势全然不见踪影。
眼见他们四目相对,各种情感肆意交杂。我觉得有必要对这种让人鸡皮疙瘩掉满地的场面加以破坏,围着二人绕了一圈,我问他们:“要不,我先出去?”说完,我走到门口并等了一会儿,没人理我。
“我真要出去了!”还是没人理。
“我可是一定会出去的!”我几乎是咬着牙说的,却依旧没有回应。
好不尴尬地出了屋子,我转身将门轻轻关上,然后溜到窗户边,矮下身子,屏住呼吸。
屋内,风无影率先打破沉默,他问南宫燕:“这两年,你过得好吗?”
南宫燕不说话,开始抽泣。风无影压低嗓音,哽咽着说:“我不介意,我真的不介意。过去的事就算了,好吗?”
我心中搭话,好个屁呀。你好了,我怎么办?
屋里安静下来。我似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了。突然,“啪”一声脆响,风无影跟着呃了一声。甭问,南宫燕这一巴掌一定是又快又狠。我强忍着心中为她叫好的冲动,继续偷听。砰!屋里的桌子被打塌了,这一定是风无影在用桌子出气。他太不厚道了,若是再挨一个嘴巴,他难道要拆了南宫燕的房子不成?刚想到这儿,南宫燕又打了风无影一下。轰——我头顶上方一扇窗子飞了去。他还真拆啊?
又是片刻的寂静,南宫燕再度开口:“风无影,两年前你就说你不介意。我要的不是这个,你懂不懂。”
“你以为我不恨他吗?可我要顾全大局,如果我两年前真的杀了岳天虹,风家几百年的基业就彻底毁于一旦了。你懂不懂。”
“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是你负了我。我已经对你绝望了,你懂不懂。”
“正因为咱们自小一起长大,我心中的苦,你懂不懂。”
我听不下去了,这两人就各自心中所想,揪着对方玩命地问懂不懂。好比两大高手对决,各耍各的,就是不过招,完了还特别嚣张地问对方,你认输不认输?
我分神的工夫,门开了。来不及躲藏,我只好趴在地上,双手掩面,口中默念:“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南宫燕走到我的面前,呼应道:“没看到你,没看到你,没看到你!”然后从我身上踩了过去。
风无影也跟着从房间里追了出来,看到我,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沉思一会儿,很深沉地说道,我趴地上乘凉,你懂不懂?然后站起身来一溜烟地消失在他面前。
顺着南宫燕离去的方向,我来到一座池塘边。池水清澈见底,当中有一座由乱石堆砌而成的假山,假山顶端是一块暗红色的什么玩意儿,像是盆景。
“那是血珊瑚,岳家送的。”南宫燕的声音。此时,她正坐在池塘边上,面无表情地望着池水。
“贵吗?”我问。
“嗯,值得一偷。”
我环顾四周,确定没有旁人,将声音压得很低,“这池水深吗?”
“真想要?直接跟我说就行了。”南宫燕说。
“你行行好,千万别送我,我就想偷过来。”
南宫燕终于笑了一下,浅浅莞尔,转瞬即逝。我在她的身边坐下,刻意保持半臂距离。我们的身后栽着一棵杨柳树,秋天已经到了深不可测的时候,光秃秃的柳枝无精打采地垂着,似乎知道冬天将至,便认命似的毫无挣扎迹象。柳枝很低,伸手可触,我折下一节分成两半,一半叼在嘴里。剩下的那一半再次被我折断,我玩起了左右互搏,嘴巴偶尔还模仿兵器碰撞时发出的声音,就是不说话。
又一个阴谋 第六节(2)
南宫燕做了一个深呼吸,说道:“我、风无影、岳天虹是一起长大的。风无影年少时总像个落魄的穷书生,走到哪儿都爱背着书篓。他天分极高,却一直不爱练武。直到两年前,一切都变了。明五,两年前的岳天虹是魔鬼。可现在的风无影比魔鬼还可怕,我能感觉到。你要小心。”
“岳天虹……”
南宫燕紧闭起双眼,似乎用全身一半的力气在禁锢泪水,用另一半的力气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当泪水涌出,红唇咬破,南宫燕说:“他对我做了不好的事。在七爷爷家里,你问我要一滴处子血,我当时真的想死在你面前。”
此刻,我忽然想跟她扯点儿别的事,比如:一种长期的太有规律的生活,会让人错以为自己游离于时间之外,混淆了昨天今天明天、去年今年明年。偶尔整理思绪,就从这段生活的起始点开始,会觉得可悲,继而产生一种逃跑的冲动。当然,这种情况的前提是,在此之前有过截然相反或者有所不同的生活。与我来说,这样有规律的生活开始于人生的起点,那么可悲就是必然的,说是凄惨也不过分。因为我压根儿就没想过逃跑这回事儿。
两年前,我十六岁。十六岁以前的日子,我觉得离自己很近,但不能放大,因为放得再大我也找不出什么可以详尽叙述的事情。我似乎只能说出那时候我还未做刺客,便再无其他。很多人之所以会感叹人生苦短,弹指一挥,就是刻骨铭心的事太少罢了,比如我这样。而对于南宫燕来说,两年之前的自己远在天际,两年之后的她已历经轮回。然而,在消亡与重生之间,她没能喝到孟婆汤,痛苦的经历注定将如影随形。而她的痛苦与我来说,恰是人生的开始,我终于可以用结束哪个鲜活的生命来体味自己的存在——好一段苦涩至极的缘分。在这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才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所以,我想告诉她,我会和她一起承担一切。
南宫燕眼噙热泪,长发被风拨弄招展在面颊两侧。我脑海里浮现出刺杀岳天虹时的情景:岳天虹在半空中强行扭转身体,软剑被他弯曲到了极限,形成一股逆向的力量,在我俩挨得最近的时候才被释放。我无从招架,因为我的剑已经穿透了对方的身体,暂时使不出招数。软剑借着那股力量,划向我的喉咙。
我吓得都不知道闭眼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一个将死之人宰了。我觉得这事儿有点滑稽。
岳天虹的手微微提了一下,软剑改变指向,划破我的左脸。当炽热的鲜血渗出皮肤,我才慌乱地抽出岳天虹身体里的长剑。
他倒在我的身边,对我说:“风弟,是我不好,我太想娶燕儿了。我若娶了她,岳家就能名正言顺地位列三家之首。你杀了我之后,别再怪我了。”
我忍着剧痛,对他说:“你喝醉了,我们并不认识。”
岳天虹的目光在瞬间对焦,似是想竭力看清眼前的人,随即涣散。他慢慢地闭起眼睛。我上前动动他的身体,探探他的脉息,他已经死了。可那样子无论如何都像沉沉地醉了过去。
这之后,我守着岳天虹的尸体大哭了一场。
“我爹和风无影得知此事后,竟然谁也没对岳天虹发难。没想到,我自认为两个最重要的男人居然都不是男人。”南宫燕苦笑几声,抹去脸上的泪水,继续说道,“此后,我就离开家去京城找无瑕公主了。我还立下重誓,谁杀了岳天虹,我南宫燕便跟着他一辈子。”她不再看着我,而是将目光移到那块血珊瑚上,低声问,“明五,你还让我跟着你吗?”
我不知怎么回应,嘴里的树枝几经咀嚼之后被我咽进肚子里。我装作若无其事地撕下嘴边的假胡子,俯身在池边,捧出池水,洗尽脸上的装束。南宫燕递给我一块手绢。我没接,而是冲柳树喊:“出来吧。”
少顷,风无影从树后走了出来。
我问:“你在这儿做什么?”说着,我像只落水狗一样,使劲儿晃着脑袋,以便让水珠飞溅到风无影的脸上。风无影不答也不躲,只闭着眼睛微笑。
又一个阴谋 第六节(3)
南宫燕拉起我快步离开。风无影在后面对我说道:“我认得你。”
我头也不回地说:“要不要我给你签名。”
“斩龙会的名册,我要定了。”风无影说。
我略微用力,示意南宫燕停下脚步。我头也不回地与风无影道:“上次你没拿到,这次也未必能拿到。”
风无影在南宫家一出现,我就怀疑在祁天圣家出现的神秘人是他。等到听他开口说话,我更加怀疑。现在来试探一下。片刻的沉默过后,风无影说:“我早就劝过你别蹚浑水,你不听。现在你抽身,还来得及。”
我不置可否,转变话题,问:“那天,我又回去了一次,你已经走了。伤,没事了吧?”
“提防岳子轩。”风无影缓缓道。
我问他:“岳子轩所说的十八年前的那件事,是什么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十八年前,岳子轩认为你是祸害。现在,他认为我是祸害。如果他见到你本来面目,怕是正合他心意。此人胃口极大,说不定会在明天将你我一并解决了。”
“你别张口闭口都是祸害,岳子轩明天要灭鼠是怎么着?”
风无影没再说话,我也随着南宫燕快步离开了。
又一个阴谋 第七节(1)
回到房间后,我和南宫燕也开始了一轮长时间的对视。我暗自揣测,她是否和我一样,也在等对坐的人率先开口,给出一个坚定得足够我们彼此支撑的承诺。
我喘着粗气,哆哆嗦嗦地伸出手(一看就知道我没什么经验,这个时候喘粗气为时过早)。南宫燕将头低得很深。在我手指微微触碰到她脸颊的时候,门外有仆人前来传话,说南宫剑飞已经设下家宴。我骂道,娘的,晚来一会儿你会死啊?
南宫燕让我先去,她稍作梳洗,随后就到。
我随仆人三拐两拐,走进一座小小的院落,隐约可听到东厢院那边嘈杂的声音,参加大会的人已经开席。走到前厅门口,仆人对我说:“我家主人等你好久了。请!”说着,抬起右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往屋里一瞧,岳子轩正端坐在椅子上,除他和两个随从之外,并无其他人。对视一眼,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如常,说:“你是明五?好得很。明敖把名册留给你,算是他一片苦心。”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刚才风无影还提醒我小心,这会儿我就送上门来了。明知上当,却也逃跑无望。我只想着怎么才能拖延时间,等南宫燕把她老爹找来。我咧嘴冲岳子轩傻笑,进到屋里找了把椅子坐下,问:“不是说有饭吃吗?”
岳子轩说:“我在骗你,你怎么能要求一个骗子兑现他的承诺。”
我问:“你是骗子吗?”
“还真不是。”说着,他吩咐随从把酒菜端上来。
随从往后堂去,不一会儿就拎出几个食盒,往桌子上摆放酒菜。我与岳子轩对坐,他端起酒壶斟了两杯酒,将其中的一杯递给我,说:“请。”然后先行干了一杯。
见他如此豪气,我也道声请,然后把酒泼在地上。
“害怕酒中有毒?”岳子轩问。
“不是,我涮涮杯子。再帮我倒一杯。”我把空酒杯递回给他。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推杯换盏。我头回感觉吃饭是这么痛苦的事,过一炷香的时间我要等的人才匆匆赶到。南宫燕进到屋里,对岳子轩怒目而视,问我:“你没事吧。”
我立刻丢下筷子,一脸苦相地说道:“这老贼好狠。菜里不下毒光放盐,一盆炖肉搁半盆盐。你再不来,我就被齁成蝙蝠了。与其那样,还不如毒死我!”
南宫燕见我没事,宽心之余还在原地转了一圈。我这才注意到,她换了一身装束,略施粉黛的样子楚楚动人。她问,漂亮吗?
“别逼我夸你。对了,现在咱们讨论这个合适吗?”
南宫燕扮个鬼脸,甜甜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非常可爱。
岳子轩放下筷子,说:“我只是请明少侠喝杯酒,不要大惊小怪。”
此时,风无影也出现在屋里,他再次展现了游魂般的风采,也不知从哪儿飘过来的。他冲岳子轩拱手抱拳,说:“岳伯伯,小侄也想来讨一杯酒喝。”
岳子轩将手中的杯子凭空一掷。风无影单手接住,同时右脚点地懈去冲力,而杯中的酒却是一滴没洒。岳子轩喝了声彩,并说:“请。”
风无影回敬道:“请。”然后也把酒泼在地上。
“害怕有毒?”岳子轩问。
“不是,我涮涮杯子。”风无影说。
南宫燕说:“那你们享用,告辞了!”说完,携起我的手就向屋外走。
岳子轩一瞬之间便挡在我俩面前:“留下名册,再走不迟。”说话间,他已经伸手朝我抓来。
见势不妙,我反手将南宫燕拉到身后,单拳去迎。岳子轩一把攥住我的拳头,运出内力。
一阵剧痛!这股力量在不断挤压我的骨头,大有蔓延至我全身的势头。紧接着,岳子轩的另一只手突然袭来。我没手去接了,就琢磨是不是要塞给他一只脚让他玩儿。风无影抢先一步,架住岳子轩的手,大喝:“不许伤他!”
我们同时运功去挡,协力压制住岳子轩的内劲。风无影笑道:“修罗手果然不同凡响!明五,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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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阴谋 第七节(2)
南宫剑飞在一旁说:“刚才在台上,我还真被子轩兄吓了一跳,这邪门武功你是怎么学的?”
“全凭曲国师指点,我才学得一点皮毛。”岳子轩面色发青,气息却还顺畅。
南宫剑飞上前一步,目露凶光,说要再来领教。我想,刚才在台上,南宫剑飞是没料到岳子轩会使修罗手,所以一时受制。现在他做好准备,又有我们在一旁助拳,想输比想赢都难。岳子轩深知这一点,抢先说道,怎么?要以众欺寡吗?
见强援在后,我底气十足地回应道:“少废话。今天我们就仗着人多把你围起来玩圈踢!”
南宫剑飞对岳子轩说:“子轩兄未免小瞧我了,今天自然是单独领教。你们先行散开吧。”
岳子轩大喝一声散,我们三人各自收起内力。南宫剑飞原地急速转身,一圈之后手中多了一柄软剑,比南宫燕的剑长许多。软剑越长,威力越大,也越不易操控。江湖中有记载最长的软剑是三尺,再长的其实也有——不排除有人哗众取宠打一把十多尺的拎着,但太夸张了也起不到威慑作用。因为打老远一看,人家会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一手废铁的。
南宫剑飞轻抖软剑,薄薄的剑身竟因波动发出一嘶鸣叫。看样子,南宫剑飞是以气御剑的高手。
“子轩兄,你亮兵器吧!”
岳子轩不是用修罗手吗?哪来的兵器。我正纳闷呢,岳子轩的随从递上一长方檀木盒,盒启剑现。好古怪的剑,剑身乌黑锃亮,中间若隐若现的一道血痕呈现妖娆的碧色,剑柄雕着栩栩如生的灵蛇吐芯来修饰,有股摄人魂魄的气势。江湖对此类宝剑有共识,就是制剑人用格外诡异的铸炼工艺授予这种剑嗜血的灵魂与精神。此共识过于冗长,大家只记几个关键字即可,比如:人、工、授、精。
岳子轩挑剑撩起,桌子应声断裂,菜肴漫天飞扬,场面壮观。不知道的人会以为哪块云彩没事下起了农作物,然后眼巴巴地盼着谚语“天上掉馅饼”陡然成真。
南宫剑飞侧身避过剑气,轻盈地蹚开步伐从侧面发起进攻。风无影在一旁对我小声说,岳家剑法大开大合,刚猛至极。南宫剑法舒展柔和,一招一式宛若舞蹈。虽各有所长,却也各有不足,都不是最上乘的剑法。就在这时,岳子轩和南宫剑飞从屋里打到了院外,依旧难解难分。我抹去一脸菜汤,快步跟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流派越发纷乱了视野,两人将圈子越拉越大,圈内剑式与内力也比拼得越发激烈。没办法,我们三个观战的人也得各自运气抵御,以免受伤。
慢慢地,南宫燕呼吸急促起来,她断断续续地说:“明五,我难受。”
我握紧她的手,将内力传入她体内。而南宫燕的另一只手,此时正被风无影握着。不好,我们两人武功不同,要是同时输内力给她,她怎么承受得了。
我说:“风无影,你想让她死吗?”
风无影不急不慢地说:“慌什么。落花心法我未必不懂。”
南宫燕惨白的脸上,隐现出一丝困惑。她连说了两遍“怎么可能”。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我和风无影的内力虽然有细微差别,却是同根而生。我马上问风无影,这是怎么回事?
风无影指着前面,说:“先观战,稍后给你解释。”
岳子轩似是看准了一道破绽,剑指南宫剑飞眉心,疾步刺去。南宫剑飞退后数步,翻动手腕挽出一个大大的剑花,眨眼之间,软剑便像蛇一样缠住了岳子轩的剑。
兵器缠在一起后他们都站住不动了,刚刚释放迸发的内力也跟着戛然而止。
突然!他们做出起掌对击的架势,我和风无影同时大喊,慢着!他们这么下去只会两败俱伤,我觉得此时停手最好,但往下怎么说就不知道了。风无影展开温暖的笑容,说道:“两位伯伯,与其两败俱伤,咱们不如商量出个法子,让大家都满意。”
岳子轩冷冷发问:“那孩子(指我)既然没死,鬼眼就应该重现江湖。好歹我也是他世伯,不能不为他主持公道。还有斩龙会的名册,难不成你想独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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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阴谋 第七节(3)
南宫剑飞扬起嘴角,露出一抹浅笑,甚是阴险,他说:“燕儿,你带明五去偏厅。风无影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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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阴谋 第八节(1)
南宫燕领我到西厢的偏厅坐等。刚坐下,南宫燕就开始数落我:“你太不小心了,谁给的东西都吃。”
我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南宫燕惊呼菜里有毒!然后照我胸口就是一拳,说要帮我把菜吐出来。这一拳打得真狠,我差点儿把胃都吐出来。我赶紧把她拦下,我咳嗽是因为看见七卦先生正笑呵呵地朝我走来,神态非常之猥琐。他才是给我下了毒的人。
七卦先生乐呵呵地问:“小子,你见鬼了?是我啊。”
我干笑几下,咽口唾沫,说:“见你?我宁可见鬼。”
南宫燕狠狠敲了我脑袋一下,说不能这么没礼貌。她向七卦先生问好,并给他倒了一杯茶。我问他:“我已经到了锦阳城,解药呢?”
他愣了一下,反问:“什么解药?”
“你忘了?我中了你的毒。”
“什么毒?”
这下把我问住了。要让我彻底把那个毒药的全称背出来,还不如让我毒发身亡呢。我痛苦地回忆着,说:“就是一个月之后发作的那个让我分不清男女的毒药。叫天什么地……穿什么肠的那个。”
七卦先生瞪圆了眼珠,惊道:“你真信了?那杯茶里我就加了把糖。我要不那么说,你能老老实实来锦阳吗?”
听完,我眼前立刻一片漆黑,“我今天把你掐死,你说是替天行道还是为民除害?”
这时候南宫剑飞在门口叹道:“七卦先生,他没中毒的事您怎么提前说了。现在为了不让他逃跑,咱们只能把他捆起来了。”说着,他和风无影前后脚进到屋里。听他的意思,可能我又要被强迫做什么事了。
南宫剑飞歪坐在七卦先生身旁,半闭着眼睛,说:“您说得没错,岳子轩提了三个条件。”
七卦先生淡淡一笑,转而对南宫燕说:“丫头,名册收好。不要看,也不要给任何人看。待到明日正午,我们一起探个究竟。”接着,他问我是否见过了岳子轩手中的兵器。
我点点头。他告诉我,那把剑叫做夜刃,是岳家家传的兵器。二尺一寸长,罕见的西域乌金打造,历经百余战,御敌无数且未尝一败。剑下冤魂的数量可观,因此戾气非常重,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名剑。最后,他笑吟吟地说:“孩子,你现在有机会创造历史,让那把剑尝尝失败的滋味。”
“我还是走吧……”
这只是我的一相情愿,后来我被这帮人半拉半拖地进了一处书斋所在。在一架书柜前,南宫剑飞将书柜推开后出现一道暗门,打开门,自然是一片无边无尽的黑暗,我们鱼贯而入。
点燃嵌在墙上的两支火把,便可将密室照个通透。我注意到黑暗并不是无尽的,暗室也不是很大。一条过道仅够一个体态正常的成|人通行,我不由得对南宫剑飞发出这样的感慨:你家为什么把壁橱修得这么隐蔽?有那工夫你把它修宽点儿好不好。南宫燕看看暗室,决定不进去了。这决定很英明,她要是也进去,我们极有可能被卡在里面谁也出不来了。
里墙上挂有一幅画像,画中人是位老者,怡然自得,发须微白。我忽然想起自己易容后映水而照的像,画中人的面孔就在那时浮现于水中,并被我搅得支离破碎。
七卦先生啧啧一番,说:“看见了吧。跟你易容之后的样子,简直是一模一样。谁踩我脚了?”
风无影说:“这是我风家最有名望的先祖,风不二。明五,你多久没漱口了?”
难怪风无影见到我易容后的模样,一再说是风家的事,原来是拿我当祖宗了。可我为何像极了风不二?七卦先生卖个关子,说时机未到,暂不说破。余下的人也不多提。南宫剑飞指指画像下的一个木盒子对我说:“那是风不二的兵器——鬼眼,风不二就是倚仗它,成为一代传奇的。鬼眼的威力巨大,而且有灵性,懂得识主。岳子轩提的第一个条件就是拿它来做明日的赌注;第二个条件是名册;第三个条件就是由你出战与他争斗这两样东西。别挤了,再挤我就贴墙上了!”
又一个阴谋 第八节(2)
我问:“若是和鬼眼来比,岳子轩的夜刃可算几流?”风无影用腮帮子扯动嘴角,露出轻蔑至极的一笑,“如此比过,夜刃根本不入流。”
我的双眼立时对着那盒子一阵放光,口水几乎没有收住。我接着问风无影,他家祖宗的兵器为什么在南宫家。
他说是风家给南宫家的聘礼,接着饶有兴趣地问我想不想知道聘的是谁?
我说:“你再废话我就放屁,大家同归于尽。”
直到出来,那盒子也没打开过,我也没有见到里面的鬼眼是什么样子,更不知道为什么岳子轩这么看重它。总之,有太多疑问困扰,以至于洞里空气消耗殆尽之时尚不知从何问起。
又一个阴谋 第九节(1)
南宫家的北厢这边有一座小楼,从二层俯视,可以看到正院的高台。上午的时候,岳子轩在那里号召大家跟随曲圣扬剿杀斩龙会。现在却空无一人。看着它,我有种说不出的彷徨。原来同一个地方只因为不同的角度、不同的环境、不同的心情,竟然可以千差万别。
从书斋出来之后,南宫剑飞让我们两个一起住进这间小楼。我征询南宫燕的意见,她只说,她现在很乱,让我照顾好自己。看来她真的很混乱,因为她乱不乱和照顾我,这两件事不矛盾,她却非要搅在一起说。
瑟瑟秋风夹杂着片片落叶从我眼前飘过,一瞬间便拭掉了景物的颜色。
一股无名火起,我质问身边的风无影:“你和南宫剑飞凭什么答应岳子轩,我又凭什么要听你们的。整件事情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
风无影也不恼火,淡淡地说:“直到两年前,我才知道你还活在人世。我一直找机会想见你一面。可见到你的时候,你刚好杀了祁天圣。我本想让你远离整件事,你却还是卷进来了,也许真是定数。既是定数,明日一战就势在必行。至于你为何一定要出战,一两句话也解释不清。但只要你答应出战,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取消与燕儿的婚约,并昭告天下,这样行了吧。”
不能不说这是个极具诱惑力的条件。毕竟,一个别人的未婚妻说要跟着我一辈子,听上去像私奔。当然,我也不是说私奔这事儿有多么不可救药。试想一下,我和南宫燕手拉着手在苍茫的原野上,夸父似的一路向着太阳追寻自由,四周只有孤零零的几只鸟兽用看傻Bi的眼神盯着我们。它们一定在想:这两个人多勇敢,多坚强,多像两个野人啊!可风无影要是解除了婚约,我和南宫燕也就不用奔了,听着就够累的。
我问:“无论结果?”
“你不是打算一上台就认输吧?”
“……”我脸红了,但还是要狡辩一下:“岳子轩的武功你也看见了,我很有可能死在他手上。”
“我不会让你死在别人手上,我保证。”
这个时候我还没意识到这句话里的特殊含义,我只觉得他在承诺明日一战会保我周全。
风无影不说话了,神色有些落寞。
日落之后,我横坐在走廊的护栏上,一条腿悬空。风无影学着我的姿势横坐到对面,手里提了不知从哪儿寻来的两坛酒。他将其中的一坛递给我,自顾自地启开另一坛,一饮而尽,然后把空酒坛向楼下掷去,传来“咣”的一声,酒坛碎了。
我也启开手里的酒坛,也是一饮而尽,也是把空酒坛掷向楼下,楼下却传来某人的一声惨叫——“啊”。
风无影赞道:“真准!”
“小意思。”
说完,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各自回房。
这一天经历了太多,我本以为自己将一夜无眠,哪知睡得竟出奇的好。
过了晌午,大会重开。场面和昨日一般无二,接踵的人群,鼎沸的人声,依然乱得像个菜市场。
台上站着岳子轩和七卦先生,以及南宫父女。岳子轩不像昨日那般长篇大论,他只是告诉台下众人,即将开始一场比武,与斩龙会有莫大的关系。台下的人一听说有热闹看,全都抻直了脖子。风无影携起我的手,大步走上高台。当我以本来面目出现,场内立刻一片哗然,认识我的人还真不少,我沾沾自喜之余还向他们挥手致意。昨天岳子轩说了那么多,大家也就是过过干瘾,权当听个场子,谁也不知道斩龙会的门朝哪边开。而我的出现,则意味着名册会随之出现,名册能撕去斩龙会那层神秘的面纱,让它形象化,但大家还是不能知道斩龙会的门朝哪边开。好吧,我承认,这句话比较欠揍。
南宫燕将名册交到七卦先生手里,场下立刻有人站出来质疑名册的真假。七卦先生说:“斩龙会的名册,怎么可能不做防伪标志。”只见他将内裤展开,并举起,映着阳光,说道,“这内裤映着光可以显示出斩龙会的全称,‘斩杀恶龙江湖合作委员会’,假不了。”
又一个阴谋 第九节(2)
众人齐声称奇,我一阵眩晕。
南宫剑飞双手托着装有风不二兵器的木盒,向岳子轩示意一切都准备好了。站在我对面的岳子轩朗声道:“各位,今日我要挫败明五,拿下名册,为除去斩龙会尽绵薄之力。而二百年前,名震江湖的绝世神兵,也将由我们岳家重新执掌。”
台下一片叫好声。
昨日见识过夜刃那股令人心寒的气势,我觉得也应该弄一件出名的兵器与之抗衡,最好是那种正气凛然的人使用的兵器。我对岳子轩说:“稍等,我借件家伙。”
我朝人群中的华云通借那柄赫赫有名的金刀。我再三保证一定会原物奉还,华云通才勉强把金刀递给我。
“我劝你老老实实用落花拳。”岳子轩说。
“凭什么?”
说完,我双手握刀,以千钧之势使出开山斩,由上往下劈去。岳子轩只是将夜刃横在额前来挡,并无多余动作。一声巨响,刀剑相碰。我进而再劈,他退而再挡,这般重复了九次。岳子轩虽然没来得及回答关于凭什么的问题,但我很快意识到,就凭他只挡了九下,金刀上便多了九个豁口。他还惦记出第十剑,我抢先叫停。
我跳下高台,将金刀向华云通双手奉上,调整一下面部表情,深情而庄重地安慰道:“没太大损坏,就多了几个豁口。没关系,安上一个把手就能当耙子用,又能打人又能耕地,多好。你别哭啊……”
好不容易把金刀塞给了华云通,我面向众人大声询问:“哪位把家伙借我用用?”
一阵寂静中,大家纷纷解开腰带把兵刃往裤子里塞。又纷纷举头观天,有人说着:“看,又是昨天那只鸟,飞得还是那么高。”
打退堂鼓是不行了,干脆横下一条心,我要跟岳子轩来个空手斗宝剑。重新跃上高台,我对岳子轩大声道:“赤手空拳照样赢你。”这叫输人不输阵,尽管有说大话的嫌疑。
拉开架势,我使出一招残阳式朝他打去。岳子轩也不避闪,凭空横向挥动夜刃,便生出一道强劲剑气。我急忙收拳,双膝跪地,身体向后一仰。剑气贴着我的鼻尖划过,只听“乓”一声,身后走廊上的柱子留下一道剑痕。台下响起一片惊呼声,我则被吓出一身冷汗。鱼跃而起,在半空中以一招“孤叶式”奋力向对方打去。岳子轩用剑轻轻一挑,又是一道剑气。我的动作已经展开,收式再避有些迟缓,被剑气擦伤了右肩。落地之后,我蹚着大步近到对方身前,接连挥出六拳,拳拳凶狠。岳子轩退后数步,左右闪躲。待到第七拳的时候,他以夜刃挡在胸前,催动内力,竟让我再不能进前半步。我狠狠跺了下左脚,也迸出内力与之一搏。即是我在用拳意,去拼岳子轩的剑意。不多时,我被震翻在地。
风无影在台下说道:“岳伯伯,好厉害的兵刃。”
这句话当然是讽刺岳子轩赢了这个回合是全仗夜刃在手。岳子轩哼了一声,只见他高举夜刃而后重重一杵,夜刃的半截剑身便被牢牢Сhā进青石里。这一下不但显示其深露的内力,而且也是表示他要与我以拳对拳。从夜刃被嵌入青石的深度来看,我的内力未必输他。
接下来的几个回合,我没再吃亏。而且我发现岳子轩来回来去就那么一两招,看来他说自己的修罗手只有皮毛还真不是谦虚。岳子轩已经被逼到无路可退,眼看就要坠下高台。他腾空从我身前跃过,原本避闪得很漂亮,哪知他顺手从青石里拔出夜刃,就势刺出一剑,正中我后背。台下哗然。
我转回身的时候,已经站立不稳,“我以前觉得自己挺无耻,跟你比,我算是腼腆。”
岳子轩面无表情地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焉能留你这祸患活在世上,受死吧!说着,挺剑直取我心口。几个人同时喊出,慢着。风无影、南宫燕和七卦先生纷纷跃上到高台,挡在我身前。风无影大喝道:“岳伯伯,好手段。”
岳子轩大笑,“你也来送死吗?好,我也送你一程。”
又一个阴谋 第九节(3)
我半跪在了地上,断断续续地对风无影说:“你没有和夜刃一拼的兵器,你下去吧。你们都下去。”
“我未必没有好兵器。”说着,风无影紧闭双眼,似是冥想什么,他单脚跺了下地面。七卦先生失态地大喊道:“妖魂?他要召唤魔剑妖魂。”
风无影睁开双眼,大喊一声“起!”台下一块青石板裂开一道缝隙,扬起大片尘土,一阵疾风卷起尘土刮向风无影。风息尘散,风无影的手里握着一柄银色玄铁似的长剑,看着颇有些分量,若是拿去卖铁,能让一个捡破烂的从此发家致富。除去肥厚的剑身,妖魂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甚至有些其貌不扬。此外,妖魂似乎没有剑鞘。
七卦先生在一旁又开始语无伦次,“那传说是真的,是真的。”我第一次见到有人面对意料之中的事还能如此慌张,又或许是兴奋。那妖魂究竟是什么样的剑,会让七卦先生这样的人全然不顾风范。
风无影横妖魂于身前,冷冷道:“岳伯伯,妖魂比夜刃如何?”
岳子轩脸色大变,再不见嚣张神色,“居然让你得了妖魂剑,也罢……”岳子轩收起进攻的架势,他放弃了。风无影这才转过头,问我怎么样了。我几乎不能动弹了,但神志还清醒,依旧可看到南宫燕潸然泪下。
我对风无影说,暂时死不了,但能挺多久不知道,而且我不想试试自己到底能挺多久,救命啊——风无影,当心身后!
由于他们都面向我,所以谁也没看到岳子轩已经向风无影刺出一剑。风无影经我提醒回身用妖魂一挡,听得“砰”一声,岳子轩被挡了一个趔趄。我从来不知道两件兵器相击会发出这么动人心魄的声音,我更不知道岳子轩所使的乃是虚招,他真正的目标是南宫燕。
夜刃架在了南宫燕的脖子上,岳子轩大喊:“都别动。”
我以为南宫燕会英雄地喊出“别管我”,从而让我热泪盈眶之余请求岳子轩让我与南宫燕交换——我去做他的人质。哪知南宫燕头一句话是,“别……别动。明五,救我。”
我说:“我压根儿就动不了。岳子轩,快放了她。”
原本有些纷乱的会场,此时寂静无声,气氛十分诡异。
岳子轩说:“把名册给我,把鬼眼给我。”
七卦先生攥着名册,愤然道:“怎么?你要销毁罪证?岳子轩,这名册上的第二个名字可就是你!”
轰!台下顿时乱作一团,许多人都抽出兵器,作势要冲上高台。
“大家别动!”南宫剑飞一声令下,台下所有人都停下动作。我忽然明白,在岳子轩变成江湖公敌之后,这里发号施令的人就是南宫剑飞。反过来想,岳子轩失势之后,该是南宫剑飞获利最大。
岳子轩差不多呆滞了,而且不像是装出来的。他刚说了一个“不”字,风无影就将手中妖魂往前掷去,岳子轩侧头避过。我以为风无影是急了,开始扔家伙了。不想他又凭空伸手一抓,妖魂竟似有活物一般地往回缩,剑柄重重地杵在岳子轩的后背。这怎么可能!无论是以气驭剑,还是以剑驭气,都不可能有这种情况出现。难道风无影和妖魂已经达到了人剑合一的地步?那他现在是“人剑”还是“剑人”?
岳子轩一声闷吼,作势要伤南宫燕。我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一跃而起,向岳子轩冲去。风无影收回妖魂后也在第一时间出剑。
“老贼,看剑!”
“孙子,看拳!”
这回岳子轩是彻底蒙了——他不知该承认自己是老贼还是孙子,更不知是该看剑还是看拳。我暗道,这次打不死你也晕死你!
刚想到这儿,眼前便闪出一道黑影,结果我和风无影一人挨了一掌,疼得我眼泪都快出来了。那人出手极快,跃上高台与出掌差不多是同时进行。是个蒙面人,从花白的头发上看,该是个老者。
风无影从地上爬起来,与老者对视片刻,“是你?”而后挥剑劈去。
又一个阴谋 第九节(4)
老者移步而避,不慌不乱,更不还击,似是在等风无影出第二剑。七卦先生对我说:“那是曲圣扬!他在观察风无影的剑路。你看,曲圣扬根本没出手,而风无影就是奈何不了他。等他看破了风无影的剑路,那就糟了。”
这时候,南宫剑飞把木盒扔给了我,说了一句“快去帮忙”。我将木盒打开,然后又重重盖上。惭愧,我着实被吓了一跳——盒子里面是半条胳膊。
看清楚!南宫剑飞说。
我深吸一口气,再度打开木盒。这是一件令人难以形容的东西,银白的色泽,材质像是某种柔软的金属,形状确实与人的半条右臂无异,里面当然是空心的。换个说法,它可以将我的左臂自肘部以下连同手掌手指完全包裹,我套上它之后会让别人误以为我是一个残疾人——右手是假肢。
我还纳闷,拳法用得着什么兵器呢。现在看来,拳法是用拳头来施展的。直白地说,就是我手里拿着一个拳头去使拳法,那个“拳头”自然成了兵器,似乎挺简单的一件事,也不知我说清楚了没有。
与妖魂相比,鬼眼的样子要花哨许多,手背处有两道鱼鳍似的薄片,手腕至手肘刻着一圈一圈的细纹。战甲?没错,它就是一件战甲。
南宫剑飞在一旁骂道:“我让你看清楚,没让你相面。”
我马上把右臂套进鬼眼里,随即传出一种被烧灼的感觉,两道薄片竟像毒蛇的尖牙一样突然反嵌进我的手背。顾不上疼了,我挥拳向曲圣扬打去。
曲圣扬发出一声长笑,终于开口说话:“要一起来吗?龙衫隐士的正牌传人联手……此地危险。轩弟,咱们走吧,带上那小姑娘。”说着,曲圣扬摊开双掌,凭空发力,风无影吃消不起,重重地摔在地上。我从侧面打出一记炙雪式,鬼眼裹着一道气浪直取曲圣扬的脑袋。他抬手以掌来挡,鬼眼正中他掌心。曲圣扬身体僵住半刻,冷笑说:“明五,你当真不要这小姑娘活命了?”
我急忙收拳,示意他别动南宫燕。不料这一拳的力量完全超乎我想象,强到竟将我反噬,当时只闪过一个念头:这鬼兵器真是厉害,用不好能把自己弄死!后来发生了什么不太清楚,大概是风无影将我接下的吧,反正我是飞出去了。浑身轻飘飘的,后背的剑伤也不疼了,累得紧,想就这么睡去,再也不要醒来……
又一个阴谋 第十节(1)
一阵刺痛将我唤醒,床榻旁站着一个手执金针的胖老头儿,并不相熟。他的身后站着七卦先生和南宫剑飞。事后,七卦先生告诉我,此人乃江湖第一名医,屠向远。本该被尊称一声屠大夫,却无奈他行事怪异,治得了各种内伤,却经常把一个伤风感冒的人活活治死。最经典的事件是他给瞎子治眼,结果眼睛没治好,还把人家的耳朵给治聋了。某人被大蛇攻击,无奈之下将大蛇咬死,害怕中毒,前去求医。屠向远非说这是天赐机缘,不但不会有性命之忧,还会功力大增。那人问,如果咬死一条更大的蛇,岂不是功力倍增,屠向远告诉他,理论上是这样的。结果,那人进了一片据说有大莽出没的丛林,再也没出来……就这样,江湖中人省去了“大夫”中的“大”字,直接唤他一声“屠夫”。后来,我愤怒地质问七卦先生,你们让屠夫给我治病,胆子也忒大了。七卦先生说,屠夫治的是你,还是你胆儿大。
“他怎么昏了三天?”七卦先生问屠夫。
屠夫说,他没能救到南宫小姐,又重重挨了几掌,大概是觉得自己要就此饮恨而亡,所以一时急火攻心。其实伤势并不重。
七卦先生问:“这么讲,他是被自己吓昏过去的?”
没错。屠夫转向我,赞许道,了不起,明五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能把自己吓昏三天三夜的人,他真是一个自己吓自己的高手。
“谢谢。”说着,我挣扎坐起,扫视四周。
别找了,燕儿不在。南宫剑飞看了我一眼之后,开始一阵慌乱的解释:“你别这么瞪着我。当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让他们走了。但你放心,以我对岳子轩的了解,他暂时不会对燕儿不利。”
我沮丧地捶了一下床板,本来只是发泄一下,结果床塌了。这才发觉,鬼眼还套在我的右臂上。我揉着ρi股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取下鬼眼细细把玩。七卦先生指着一片狼藉的床榻,“只有鬼眼能把落花拳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我问南宫剑飞,“既然鬼眼这么厉害,为何风家要送给你?”
南宫剑飞挠挠头,说:“聘礼聘礼,反正搁在风家也没人使得了,风若寒就送到我这儿了。”
“风无影不是取消婚约了吗?你怎么不把聘礼还了?”
南宫剑飞喝道:“哪这么多话。我这不是在还吗?听着,现在给你解释一切。这得从两百多年前说起。”
话说两百多年前,风、岳、南宫三大家族并起于江湖。故有“风岳南宫,气贯九重”之说。其实三家的先祖都是师承于龙衫隐士门下,算起来,三家本该是一个派系。龙衫隐士的绝学分别是剑和拳,南宫家和岳家都是习剑,风家则是练拳。龙衫隐士传给风不二的拳法就是落花拳,还有一件用落花拳来催动的绝世神兵——鬼眼。风不二得了鬼眼和落花拳之后,真可谓横行江湖未逢敌手(听到这儿,我暗想,风不二是只螃蟹)。然而,鬼眼名动江湖的时候,却很少有人知道龙衫隐士另外炼冶了一件绝世神兵——妖魂。要说龙衫隐士的心里真是阴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他不但留了一件兵器,还保留了自己剑法的精髓,并没有传给任何人,而是将其记录成一本流水剑法,用以催动妖魂。说到底,落花拳和流水剑的内功心法极为近似,可统称为落花流水。至于妖魂和流水剑法的去向,一直都是个谜。现在看来,它们都到了风无影的手上。
我问:“照这么说,妖魂和鬼眼也是同根而生?”
南宫剑飞说:“不尽然。据说鬼眼和妖魂是相生相克的。”
“谁克谁?”
“你得自己去克一下试试。但落花拳只有和鬼眼在一起使用,才能算做一套完整的武功。现在风无影完整了,你也完整了。”
七卦先生说:“像龙衫隐士这样的奇人,总喜欢操控一些人和事。即使是他死后两百多年的人,比如你和风无影,依旧在被他操控。至于事情的最终结果,恐怕也只有龙衫隐士知道。”
又一个阴谋 第十节(2)
龙衫隐士……我在脑子里索寻一遍,发觉自己没听过任何关于这个人的事。想必这个人是很前很前的前辈了,以至于我们这些很后很后的后辈,压根儿不知道有这么个人。虽说江湖盛产传说,但江湖也能让传说迅速消亡。如果一个人不值得被记住,江湖中人就谁也不会拿他说事儿。如果一个人太厉害了,江湖则会以最快的速度抹去他的一切印迹,因为江湖中人谁也不愿再拿他说事儿。估计龙衫隐士属于后者。想到自己正在被一堆骷髅操控,我不禁感叹:好厉害的一把骨头啊……等一下!照这么说,落花拳本该是风家的武功。可怎么会到了飘香堂的手里。其中必定有什么曲折。
南宫剑飞接着说:“风不二过世之后,鬼眼便不再承认其他的继承人。换言之,鬼眼封闭了自己的灵性,任谁也发挥不出它的力量。直到十八年前,风若寒的次子出生之时,鬼眼突然有了感应,承认了这个孩子。只可惜,发生了一场变故。”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七卦先生接道:“你可知道孤红月?”
“我飘香堂的开派祖师。”我说。
“没错!当年他号称江湖第一刺客,受雇去杀风若寒,夺落花拳谱和鬼眼,结果赢在了场面上。”
“什么叫赢在了场面上?”
七卦先生说:“孤红月拼了老命,把风若寒打成重伤,令风若寒至今还是个瘫子。孤红月虽然没拿到鬼眼,却好歹弄到了落花拳的拳法和心法。但他回到飘香堂之后,就一命呜呼了。”
“孤红月受雇于谁?”
“鬼眼的事早已被江湖淡忘,只有三大家族的后人清楚。想必三大家族中谁最有野心,最不想看到风家崛起,谁就是幕后指使。”
“岳子轩?”我问。
七卦先生笑而不答。
“那个被鬼眼承认的孩子是风无影?”
七卦先生说:不是!听说那个孩子在十八年前就死掉了。说完,他和南宫剑飞一齐注视我,露出诡异的笑容。
听了这些,我重新审视起手中这件颇具传奇色彩的兵器,漫不经心地问,风无影现在何处?
南宫剑飞说:“(语气沉稳)走了。他去笼络人脉,收获人心了。这孩子隐忍着这么些年,现在是一鸣惊人的时候了——(突然抓狂)你不要只顾着玩鬼眼,老实听我说话——(变回沉稳)他若想重振风家的威名,号令群雄铲除斩龙会就是最好的途径——(非常抓狂)你他娘的再不好好听我说话,我就揍你!”
我冲他傻笑,继续摆弄鬼眼。不能不说,这真是一件巧夺天工的玩意儿,戴上之后,我的每一个关节依然活动自如,就像是我的第二层皮肤。我忽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一件事,如果鬼眼是个面具,依旧像层皮肤,那我岂不成二皮脸了?
七卦先生在一旁提醒我,记住,是鬼眼选择的你,而不是你选择的鬼眼。
什么意思?
七卦先生伸出手,我把鬼眼递给他。他问,有什么变化吗?
气息,鬼眼的气息消失了。
“没错。鬼眼有灵性,它承认了你,就只在你的手里才会发挥威力。在我手里,只不过是一件废铜烂铁。即使我会落花拳它也不会为我所用。”
我告诉七卦先生,他说的话我已经从根本不懂提升到半懂不懂了。
七卦先生拍着我的肩膀说:“等你完全听懂了,你就算是被我度化了,以后要时常找我聊天。”我哆嗦了一下。
下午,南宫家的探子回报,风无影请南北少林寺一起出面,联络了江湖各大门派共同###斩龙会。两家少林寺虽有些隔阂,但此番是风家少主挑头,加之两寺都认定斩龙会是共同的仇人,也就不计前嫌,竭力支持风无影。我听到消息的时候,产生了一丝疑惑。斩龙会去招惹少林寺,好像是特意给风无影一个率领众人来剿灭自己的机会,没有任何别的意图。难道是风无影这小子的运气太好吗?
出于道义,风无影派人给水瀛城下了战帖,十月底即将统率各路豪杰前去攻打。我觉得这虽然将矛头直指岳子轩,却又留给他充裕的时间备战。
又一个阴谋 第十节(3)
南宫剑飞颇为内行地向我解释:“你一直用刺客的思维方式考虑问题,你认为最好的解决方法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岳子轩和曲圣扬。但解决之后呢,谁知道是你干的?不把事情搞得妇孺皆知,风无影怎么重振风家名望?让敌人有时间准备,就是让自己有时间造势。”最后,他意味深长地说,“你和风无影是不同世界的人,他注定要站在万众瞩目的地方。而你,是否要永远做个躲在角落里的刺客呢?”
我告诉他,我一直都是个刺客,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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