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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嫡女解语 > 第26章

第26章

谭瑛微微皱眉。傅深也算得上身经百战的良将了,此时即将要领兵平叛,神情中却颇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意味,匪患当真如此棘手?胡乱收拾几件随身衣服上了马车,谭瑛心中怅惘:子沐说过如今变乱四起,竟是真的。

马车慢慢晃着,车里两个人都是默默无言。许久,傅深坐直身子,郑重要求,“要是我真死了,你就是再怎么恨我,也要带解语到我坟前上柱香,她可是我亲生女儿!”活着不认,死了总要认罢。

谭瑛缓缓问道“陕西境内,有几处盗匪?”到底怎么个厉害法儿,让傅深还没出征已经在打算后事了。傅深连连苦笑,“有不下五处。阿瑛,‘西北虎’ 沈迈你听说过没有?其余的几处倒不足为惧,我独怕他这一支。”

“沈迈?”谭瑛沉吟道,“是沈越的弟弟吧,听说比他哥哥功夫还要好些。”沈越以一人之力连杀七十二名兵士,自己被俘后死在诏狱;他只有一个亲弟弟,事发后突破重重包围连夜逃走,到泽山占山为王,官府清剿过多少回,都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正是他。”傅深面­色­凝重,“一个月前,莫老将军带领黑虎军从京城誓师出发,还没到泽山已被沈迈伏击,全军覆没!”黑虎军是京师卫所中最­精­锐最强悍的一支人马,全部是骑兵,着黑­色­衣甲,上画虎头,平日是多么的威风凛凛,谁知一上西北战场会是如此不经打。

“可怜莫老将军一世英名,付诸流水!”谭瑛初闻此信,也觉惨然。莫永莫老将军是赫赫有名的常胜将军,最后竟死于盗匪之手。

阵亡的不只莫老将军。陕西、浙江、山东、宁夏、福建,几个省都是盗贼四起,朝廷派去平乱的十几名总兵官中已有六位阵亡,其中不乏宿帅名将。

“跟莫老将军相比,我差的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拨给我的是中都留守司骑兵营,更是跟黑虎军没法比。”傅深越想越觉得此次征战前景实在不妙,心生惧意。谭瑛微笑看了他一眼,“你居然也知道自己不如莫老将军,难得,难得。”

傅深讪讪道“这一点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还是有的。”咳了一声,赶忙转了话题,“也难怪盗匪四起。当兵的兵饷都发不下来,马匹老弱不堪,武器陈旧,你说这些文官可有多贪。想必老百姓也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才造的反。”

此时马车正行驶在一个僻静的巷子里,傅深这话出口后,一声长笑传来,“你这厮倒是个有良心的,老子便饶你不死!”傅深一惊,这人中气充沛,气宇恢宏,实是不可小觑!他纵身跃出车外,厉声喝道“是谁?”

巷子旁边高墙上立着位白发老者,哈哈大笑道“我本来想搭你的马车去当阳道,不过你们实在走得太慢,我先走了!”话音未落已迈起脚步,好似闲庭信步一般,在高墙上走远了。

傅深又惊又怒。听这老者的话意,他本来是在马车上的,怎么自己竟毫无察觉?若是他有什么歹意,自己怕是已经……谭瑛掀起车帘,急急道“快走!这人不知是敌是友,他要去当阳道做什么?咱们快快赶过去!”解语和汝绍都在当阳道呢。

傅深募然惊醒,“是!”一脚把赶车的仆从踹下来,亲自驾着马车赶往当阳道。“快点,再快点!”谭瑛在他身后不停催促着。

六安侯府。

鲁夫人笑吟吟吩咐“替侯爷收拾行装。”傅深十几天没回来,太夫人她老人家一日一日没了气焰,这当儿傅深又要领兵出征了,好啊,走得好,等到她儿子走后,她可是更神气不起来了。

傅解意娥眉微蹙,“娘您还高兴呢,父亲这回出征并不是好事。”朝中折损的大将多了,陕西的土匪头子尤其嚣张,这仗可不好打。

鲁夫人不以为意,“你父亲他打了几十年仗了,我要是他每回出征都担忧担心,自己先把自己吓死了。”拉过宝贝女儿的小手交待着“便是你,将来若嫁了武将,也是一般要把心放宽,多想无益。”

傅解意很是烦恼,“娘,予涵的祖父素日是何等威风,泽山一役全军覆没!那山匪很是猖狂,又是能征惯战之人,官兵从没赢过他。”她和莫老将军的孙女莫予涵是至交好友,自然知道莫老将军的悲惨结局,听说父亲也要征战陕西,难免忧心忡忡。

鲁夫人笑笑,没说话。到了这个年纪,最重要是要有儿子,正室夫人有了嫡子,还有什么好怕的。丈夫?丈夫反正也不把自己放在心上,随他去吧。

傅解意咬咬嘴­唇­,低声叫道“娘,弟弟可还小呢!”一样是嫡子,有个成年的、能­干­的嫡子,和有个年幼的、病弱的嫡子,可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祖母当年敢高昂起头,那是因为父亲已经成年,且样样出­色­,您如今只有个年方十二岁的傅子浩,远不到您扬眉吐气的时候呢。

更别提子浩上头还有十几位庶出兄长,一个个羽翼已成,这哪是掉以轻心的时候?未免高兴的太早。

鲁夫人横了女儿一眼,嗔道“你弟弟可是已经立了世子!”立了世子,这爵位可是稳稳的了,再不会生出变故的。

傅解意见她执意如此,长长叹了口气,“娘,您见了父亲,莫这般欢欢喜喜的。”丈夫要领兵征战,做妻子的总不能喜在眉梢啊。

鲁夫人笑骂道“傻丫头,你娘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呢,用你教!我心里有数!”她实在是忍不住心头的喜悦之情,这些时日来太夫人受挫,府中大权尽归她手;傅深这会子临出征前又把谭瑛送走了,让她如何不欢喜。

独有一点不好,傅解意的亲事就快定下来了,这当儿傅深一走,亲事少不得要等上一等。想到这层,鲁夫人眉头紧皱,解意都十六了,不小了,这亲事可拖不得,岳家这门亲事怎么看怎么合适,太婆婆、婆婆都好,家世人才,没有一样不好的。这两日若见了傅深,少不得要跟他提提。

傅深驾着马车赶到当阳道,大门“吱扭”一声打开了,任由马车驰入。正前方,解语一身浅绿衫裙静静站立,傅深“吁---”的一声停下马,急急跳下车跑过去,“解语你没事吧。”

谭瑛也跳下车冲过来,拉着解语上上下下前前后看了一遍,“是不是有个白发老者过来了?他功夫很厉害,娘怕他会对你不利。”

解语心中暗暗痛骂沈迈,土匪就是土匪!跟大胡子一个德­性­!要来不能好好的来,偏要吊在树枝上晃晃悠悠的,显摆自己功夫好么?来之前还把谭瑛也吓着了,回头跟他算账!

解语乖巧的笑笑,安慰谭瑛,“我好好的,汝绍也好好的,您就放心吧。那白发老者只是爱开玩笑,没恶意的。”见谭瑛神­色­松驰下来,笑ⅿⅿ拉着她往后院走,“汝绍可听话了,正和几个伴当玩耍呢,您快看看他去。”谭瑛已多日不见幼子,哪能不想念,闻言连连点头,跟着解语往后院去了。

傅深颇有些尴尬,又舍不得就走,只好慢慢踱着方步跟了进来。安汝绍本来是在谭瑛怀中撒娇笑闹的,看见他,马上吓得缩在谭瑛怀里,不敢抬头。谭瑛瞪他一眼,解语也瞪他一眼,然后一起哄安汝绍,“绍儿不怕,不怕。”

一阵爽朗的大笑声传来,“是谁吓唬小孩了?”沈迈声音到,人跟着到,解语看着他轻飘飘自空中落到地面,狠狠瞪了他两眼,吓唬小孩的就是你好不好,这是安汝绍没看见,要是看见了肯定会吓着!不行了,一定要跟他说说,若还想在这儿住着,先要学会好好走路!

“沈迈,跟你说过了要好好走路,不许飞来飞去。”张雱自己轻功不好,便看不得沈迈显摆轻功。这会儿气喘吁吁追了过来,埋怨道。

傅深变了脸­色­。沈迈,原来这白发老者是陕西匪首沈迈,莫老将军的黑虎军便是折在他手里!傅深全身都戒备起来,握紧了拳头。

沈迈讨好的冲张雱笑笑,“阿雱啊,我这功夫厉害吧,教给你好不好?跟我学吧,岳培那三脚猫功夫,跟我比可是差远了。”张雱气呼呼道“胡说!我爹爹功夫好得狠,你才是三脚猫功夫!”

沈迈也不生气,笑ⅿⅿ说道“这好办,回头我跟岳培那家伙打上一架,你便知道谁厉害了。傻小子没眼光!”

解语哄好安汝绍,板着脸冲沈迈说道“谁说他没眼光了,我看他眼光好得狠!”又爱吓唬人,又爱显摆功夫,还爱吹牛!毛病太多了,受不了。

张雱脸上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解语说“他眼光好得狠”!沈迈大大摇头,“傻小子,这丫头一句话你乐成这样,没出息的傻小子!”解语怒道“不许你骂他!”要骂也是我骂,怎么轮到你随意骂他了。

沈迈楞了片刻,捧腹大笑起来,“阿雱啊,你小媳­妇­心疼你了,哈哈哈。”

小媳­妇­儿?这话传入傅深、谭瑛耳中,二人同时皱起眉头。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黄|­色­月亮扔了一颗地雷

后天这日子多有意义啊。编辑要求是入V必须三更,我正犯愁呢。没有存稿习惯,哪怕只写了三千字,也习惯先发上来再说,三章怎么写啊,平时一章都觉得费劲。

留言都看了,很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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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27章

张雱红着脸怒冲冲说道,“沈迈!你再胡说,我不理你了!”还没定亲呢,这会儿说“小媳­妇­儿”,解语会害羞的,说不准还会生气。

沈迈嗤之以鼻,“傻小子只敢心里想想,都不敢承认!笨死啦!”阿雱这傻小子真是实心眼儿,跟自己喜欢的姑娘家住在一处,连人家的小手都不敢拉上一拉,只敢红着脸偷偷看两眼,笨死啦,笨死啦。沈迈看着张雱大摇其头,傻小子始终都是傻小子!十几年了一点儿长进没有!

解语皱眉道“沈迈,你再胡说八道,我便不许大胡子跟你学功夫。”也不知这沈迈是怎么回事,冒着危险大老远跑到京城,就为要教张雱武功。是因为大胡子资质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沈迈打了个哈哈,“他爱学不学,爱学不学。”嘴上虽是这么说,却真的闭上嘴巴,不说话了。没法子,这傻小子怕老婆,听小媳­妇­儿的话。

傅深心中生气,老子闺女还没认回来呢,她就成了“小媳­妇­儿”,有没有天理啊。他咳了一声,说道“我在朱雀大街有栋宅子,又安静又清幽,解语便住过去罢,家什摆设、仆役侍女都是现成的,很是便当。”心中在迅速盘算着六安侯府哪些仆人是信得过的,可以差过去服侍解语。

解语没好气,“您省省吧,我还想多活两天呢!”去傅家住,我还是嫌日子太消停了还是怎么着。

傅深还要再说什么,谭瑛止住他,“我和解语、汝绍搬回杏花胡同住。”杏花胡同,那才是自己的家。解语、汝绍都在那里长大,有多少温馨的回忆。

傅深很想大发脾气,“你还是挂住安家!”但是明知即使发了脾气,谭瑛不会理会他,解语也不会理会他;又见解语恭恭敬敬答应了,“是,听您的。”更是没话说。

看看怀抱幼子的谭瑛,看看脸­色­淡漠的解语,傅深心中生出悲凉之意,指着沈迈喝道“我后日便誓师出发,清剿这盗匪。我哪里是他的对手,一定会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解语,你到我坟前祭拜一番,我死也瞑目了!”

沈迈忍不住哈哈大笑,“知道打不过我,你还不赶快躲了?真是笨死啦。”傅深厉声道“我傅家没有贪生怕死的男儿!朝廷没有临阵脱逃的将军!”

沈迈冲他竖起大拇指,“好,你功夫虽差,但有骨气!我佩服你这样的!”笑嘻嘻说道“我给你留个全尸吧,也是咱们认识一场。”

解语“哼”了一声,“‘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自古以来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例子多了,谁胜谁败还说不定呢!沈迈,若他赢了,也给你留个全尸。”

沈迈楞了楞,偷偷捣捣张雱,同情的低声说道“哎,你小媳­妇­儿脾气可是不好啊,阿雱,你往后要受气了。”张雱狠狠掐了他一下,“谁说她脾气不好,她什么都好!”

沈迈疼得呲牙咧嘴,“你小子掐我!”张雱怒道,“再胡说我咬你。”掐你算什么。沈迈大骂“动不动咬人,你属狗的呀。”想起胳膊上深深的牙印,犹自心有余悸。

傅深百感交集的望望解语,女儿心里还是有自己的,行了,知足了!“我这就回去好生布署,不战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解语,我一定会活着回来!”傅深最后看一眼解语,看一眼谭瑛,转身大踏步走了。

沈迈望着傅深的背影正想开口说几句高论,抬头看见解语不怀好意的盯着自己,打个哈哈,“今儿天气不错,天气不错。”一溜烟儿跑到后院,看几个小孩玩耍去了。一边看一边琢磨,怎么让这臭小子听话跟自己学功夫呢,他一日大似一日,不能再拖下去了。

张雱毕恭毕敬拜见过谭瑛,见她神情淡淡的,心中未免惴惴。等到谭瑛抱着安绍转身去收拾行装后,眼巴巴看着解语,“伯母不喜欢我。”解语安慰他,“我娘向来待人都有些清冷。”见张雱还是一脸委屈,给他出主意,“这还不好办,明日让她去大理狱探探我爹,自然就会喜欢你了。”谭瑛还不了解大胡子,可安瓒了解啊。

张雱很是下气,“可是伯母要走。”不只自己走,还要带走解语和汝绍。解语抿嘴笑笑,“她走不了。”杏花胡同根本不能再住人了。

张雱疑惑的看看解语,挠挠头,“解语,伯母也听你的?”解语微笑道“平日自然是我听娘亲的。不过若我有道理时,她也会听我的。”张雱一脸羡慕,“你娘亲真好。”

解语心中一动,张雱生母早逝,即便岳培再怎么娇惯他,也是渴望母爱的吧。解语温柔劝他,“大胡子,你去练功吧,不然又要挨打了。晚上我做几个你喜欢的菜,好不好?”

张雱听话的点头,“是,我去练功了。”要走,又回过头来交待,“哎,你陪伯母说话吧,莫去厨房了。”解语笑道“好!”

打发走一老一小两个土匪头子,解语回到房中,腻在谭瑛怀中撒娇,“您别只抱弟弟呀,也抱抱我。”谭瑛把一儿一女都揽在怀里,笑ⅿⅿ道“一边一个,谁也别抢。”儿女在怀,心满意足。

解语哄安汝绍,“小白和柱子、虎子、小香他们,玩的可高兴了,你听他们的笑声,听到没有?”安汝绍眼睛转了转,又想去玩,又怕谭瑛会走,想了又想也舀不定主意。谭瑛微笑道“去玩吧,娘和姐姐说说话。”“那,我晚上要和娘一起睡!”安汝绍大声要求道,看见谭瑛笑着点头,才放心的跑出去玩了。

“解语,你马上收拾行李,今晚咱们便搬回杏花胡同!”谭瑛板起脸吩咐道。女孩儿家名声要紧,这么不明不白的跟个年轻男子住在一起,算什么。

“娘,杏花胡同真是不能回去了。”解语坐在谭瑛身边,低低声音说道“我才回京的时候,杏花胡同有锦有卫看守,就没敢回;后来父亲转到大理狱,慢慢的官兵撤走了,我却依旧不敢回去住,娘,您猜是为什么?”

谭瑛没说话。解语自问自答,“因为父亲的官司很是蹊跷!我打听了这么久,根本连头绪都没有。”谭瑛和解语对视一眼,颤声道“你父亲死也不肯跟我说其中原由,我也怀疑,怕是­干­系重大。”

“既如此,我们断断不能回杏花胡同!”解语咪起眼睛,“我们只能躲在暗处慢慢打听着,把父亲的官司弄清白了,才能回家。”谭瑛沉默良久,叹道“只能如此了。便是不能回家,我们也要另外置买宅子住下,断不能长居此处。”解语笑道“知道知道,我正寻房牙子看房呢,这两日便有准信儿。”

见谭瑛疑惑看向自己,解语猜测是银钱的问题,忙拉着谭瑛,把自己这一向以来的经历从头到尾讲了一遍,红着脸说道“娘,我是有些财物的,那蔡家的珍宝库,也算是不义之财,我和大胡子劫了过来,也算蘀天行道。”看谭瑛瞪着自己,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谭瑛面沉似水,“速速买了房舍出去住,便是贵了或者不好了,也都顾不得。”解语信誓旦旦,“一定一定,至多两日!”谭瑛气闷的看了她半晌,只得罢了。

当晚岳培如约而至,又拎起张雱打了一顿。沈迈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墙头,冲着岳培叹气,“你这种教法笨死啦,怪不得阿雱这么多年都没长进。”

张雱颇为生气,“不是说好了你要藏起来?不守信用!”沈迈笑道“我便是不过信用,怎么了?你小子失信过我多少回了,回回答应跟我学功夫,回回跑掉。”

张雱想要反驳他,又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解语在旁笑吟吟说道“要盟也,神不听。”你回回都是抓住大胡子舀刀逼着他答应的,那也能算呀。张雱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沈迈冲解语翻了个白眼,这伶牙利齿的小丫头就会耍嘴皮子,偏偏阿雱这傻小子吃她这一套,真气死人了。

岳培微笑拱手为礼“沈老先生,多年不见。”沈迈并不正眼看他,仰头看天大喇喇说道“阿雱我带走!你教不好他!”看看好好的孩子让你教成什么了。

张雱生气的推了沈迈一把,“你胡说!”沈迈也推了张雱一把,“我没胡说!”一老一小倒像是小孩打架,解语在旁看得直摇头,有岳培,再有沈迈,难怪大胡子二十出头了还像个大孩子般稚气。

岳培话说得很客气,“沈老先生若能长驻京城,亲自教导无忌,是无忌的福气,在下求之不得。”这意思也就是你想教我儿子可以,我很欢迎,但是你要留下来教,带走可不行。

沈迈呸了一声“傻子才长驻京城!”等着被抓呀。岳培微微一笑,“旁的大话我不敢说,但凡是在当阳道,岳某总能保你平安无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只有这一更了,接下来我去写明天的三更。

28V章

沈迈怪笑一声,闭上眼睛不说话。张雱拉拉岳培的衣襟低声嘟囔,“我跟您学,不跟他学。”从小到大被他抓走多少回,烦都烦死了。

岳培望望一脸稚气的爱子,微笑道“我无忌孩儿似浑金璞玉一般,天然质朴,善良敦厚,实是天下第一等良材美质,沈老先生您说,是也不是?”这么好的孩子,值得你留下来悉心教导。

沈迈怒道“阿雱哪有你说的这般好,分明就是个实心眼的笨蛋!还好心肠不坏,要不他这幅傻呼呼的样子,谁理会他!”

“笨蛋”“傻呼呼”?张雱指着沈迈喝道“你答应过不骂我的!”挥拳打了过去。沈迈笑道“傻小子,你这打法不对!”轻轻巧巧把他拨开。

行了,傻子教笨蛋,正合适!解语在旁笑吟吟看了一会儿,听得岳培缓缓说道“傅侯爷此番征战甚是凶险呢。”哦?解语疑惑,沈迈逗留京城,他凶险什么呀。不是说陕西唯一可怕的,是沈迈?

“沈迈在泽山经营十几年,部下训练有素,非寻常山匪可比。”岳培语气温和缓慢,“即便没有沈迈,泽山也不可小觑。更何况,朝廷大军若逼近泽山,沈迈是必定会赶回去的。”

“那便不逼近泽山,”解语笑吟吟说道“出了京城慢慢晃,一路遭遇流匪,打些零星小仗,休整休养,三五个月的也到不了泽山。”或者绕过泽山打别处,陕西又不止泽山一处盗匪。

岳培笑笑,没说话。一直过了大半个时辰,沈迈喜笑颜开跳出来,“阿雱学得不错!”十几年了,终于能如愿教徒弟,高兴一点在所难免,又见解语十分客气的请他享用茶水点心,更乐了。这小丫头不错,尊师重教啊。

岳培仔细看着张雱调匀了呼吸,含笑问道“无忌可觉得疲累?”唯恐沈迈教得过于刚猛。张雱一ρi股坐在岳培脚边,头靠在他腿上,抱怨着,“爹爹,他比您还狠呢。”岳培难得看见儿子跟自己这般亲近,心中激动,伸手轻抚他头顶,安慰道“无忌,练功便是这样,是有些苦的。”

无忌这些年来都是自由散漫惯了,并没人十分约束过他,乍一紧张起来,能否吃得消?见爱子靠在自己腿上烦闷的样子,岳培心疼得要命,差点冲口说出“咱们不练了”。

却是终究没有说出口。无忌一日日大了,总要靠着自己创出一番事业。除了嫡长子岳霁能继承爵位做靖宁侯,有岁俸,有福禄田功勋田,守着祖业也能过日子,其余的儿子们都要自己挣功名的,包括岳霆,包括张雱。

岳培一向钟爱无忌,纵容无忌,像娇惯小孩子般任由无忌胡闹,直到无忌带了解语回京,岳培才猛然惊觉:无忌长大了。他知道爱慕姑娘家,想要娶妻成家,他,是个大人了。

既已是个大人了,既已执意姓了张,那无忌便要自己撑起一个家庭,一个男人什么本事都没有,何以成家?在傅深以死要挟谭瑛之后,岳培陡然有了危机感:傅深这般死缠烂打,说不定最终会如愿以偿;若解语认回傅家,无忌这样既没有家世又没有才­干­的男子,可入不了傅深的眼!娶不到傅家的嫡长女!

当天岳培便冲过来逼张雱练功。不练不行了,这死心眼的傻孩子,好不容易动心喜欢一个人,一定要让他如愿娶了心上人为妻,不管解语姓安,还是姓傅。

“你不是说,要好好练功,超过霆儿?”岳培用了激将法,果然张雱来劲了,“那是!我一定要超过他!”一脸殷勤的询问,“爹爹,照这么练,我什么时候能超过他?”岳培忍俊不禁,大笑道“十年八年的,大概其差不多了。”

“不能够!”张雱直起身子,不服气的嚷嚷着“十天半个月的也就成了!足够了!”岳培息事宁人的拍拍他,“好好好,十天半个月,十天半个月。”心里想着,若是两兄弟真要比,少不得要交待霆儿,务必让着点弟弟。说来霆儿这孩子也真懂事,上面是不争气的大哥,下面是爱捣乱的弟弟,从来都是他退让。这孩子,不容易啊。

张雱重又靠回岳培腿上,“爹爹,解语要搬走,我不想让她走。”岳培微笑道“这好办。你左邻这家是蓟州卫所指挥使厉家,正要出手房子呢,让解语买下这家便是。”

张雱大为高兴,左邻的房子和自己家只隔一道墙!将来不用跑远了,翻墙过去便能看到解语;私兵也可以借给解语用,不用跑远;真好,真好。

张雱颠儿颠儿的跑到解语,兴冲冲把这事说了,解语笑盈盈,有这么好的事?当阳道的房舍很难买呢,住在这儿的人家非富即贵,极少有人会出手的。次日张雱便陪着解语去邻舍看了。厉家要举家回乡,急于卖房子,只见了一面只花了一盏茶的功夫便一切全都谈妥:解语付现银,当日便到官府办文书,次日即可入住。

解语有些晕晕乎乎的,直到把房契舀在手中看了三遍,还有点不大敢相信这是真的:在这个时代,买卖二手房手续如此轻松简便?

下午解语是为一个房契激动,黄昏则是为一堆房契而激动:有朱雀大街的,有西郊的,有别院,有铺子。

“他给你的,”谭瑛淡淡说道,“依我说,你竟是收下吧。你若不收,他反倒难受。”何苦跟个即将出征的将军打别。

想起下午来送房契的傅二老爷和二老太太,谭瑛心中一阵酸楚。甫一见面,“二叔,二婶”差点脱口而出。这两位老人一向温和宽厚,从不像太夫人那般寻衅生事,从不曾为难过自己。

见解语犹犹豫豫的,谭瑛又加上了一句,“定府大街上那两个铺子,是我原来的嫁妆。”解语用崇拜的眼光看着谭瑛,“娘,谭家真阔,定府大街上的铺子做陪嫁。”定府大街可是天朝的商业中心啊。

谭瑛摇头,“那两个铺子并不是谭家的,是我娘的陪嫁。解语,谭家并不富有。”这也是为什么,继母和异母弟弟一意要致她于死地的原因之一:谭家只是小康,谭瑛出嫁时的十里红妆,全是亡母遗物和舅氏所赠之物。傅家太夫人不过是以嫁妆为诱饵,已能令这利令智昏的二人听从她的号令。

谭瑛念及往事,心头惨伤,可是又没法不去面对,于情于理,她欠女儿一个解释。虽然解语没问过,但自己不能逃避,应该把当年的事说出来,让解语知道,为什么自己怀着孩子还会另嫁他人;让解语知道,为什么她不能在亲生父亲身边长大。

“晚上,去凌云阁。”谭瑛狠狠心,淡然下着命令,“他明日要出发了,解语,去陪他吃餐饭。”解语恭恭敬敬答应,“是,娘。”娘亲脸­色­不对,是想起往事了吧?这会儿什么话也不敢说了,只能说“好好好,是是是。”

“哎,你真去呀,”张雱神­色­不安跟在解语身后,“你不会跟他回傅家吧?”若是解语真认回傅家可就惨了,要上傅家求亲去!傅家那老妖婆很招人烦,傅侯爷也不招人喜欢,要跟他们求亲,那真愁死人了。还是安伯父好,多谦和啊,斯斯文文彬彬有礼的,看人的目光很温和。

解语白了他一眼。当我傻呀,回傅家,脑子被驴踢了才会想回傅家!安瓒从小把自己当亲生女儿一样养大,手把手教自己读书写字,何等的疼爱;家里除了几个粗使的仆­妇­之外,就是­奶­娘,从没什么妾室姨娘之类的来给人添堵,在这样温馨宁静的家庭里心肝宝贝一样长大,到头来认回傅家去?

给自己弄个脾气暴燥的亲爹来管着,再弄个­阴­险挑剔的祖母来压在头上,搞不好还会再多一个“母亲”要孝敬,再多一堆“庶母”要应酬,多上一堆异母兄弟和异母姐妹要来往,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光想想都头疼死了。

“吃饱了撑的才会回去。”最后得出结论。

张雱长长出了一口气,拍拍胸口,“吓死我了。”解语说不回去,那便是不回去,好了,可以放心了。

“大胡子,你功夫练好了?”解语见张雱似是闲闲的,随口问道。张雱马上变了脸­色­,愁眉苦脸的,“没有呢,功课还没做完。”

好孩子都是夸出来的,解语笑ⅿⅿ夸奖“大胡子最勤奋最言而有信了,一定能练好!”张雱洋洋自得,“那当然。”想想明日解语搬走后自己还要翻墙去看她,轻功练不好怎么行呢?兴冲冲跑去练功了。

六安侯府。

鲁夫人想了又想,实在没法子,还是去了太夫人的萱茂堂。“母亲您给评评理,侯爷不声不响把二叔二婶请来,也不跟您商量,也不跟我商量,竟是把家给分了!这是什么道理。”欺人太甚。

太夫人整个人瘦了一圈儿,也不怎么有­精­神,这会儿听见儿媳­妇­的抱怨,倒笑了,“这哪能算做分家,他舀出来的全是自己的私产,侯府公中的产业,他可是一样也没动。”

太夫人倚在罗汉床上,慢悠悠说道“不只他有私产,我还有私产呢。这私产要怎么花用,要给谁花用,全凭我的心。”

29V章

看着儿媳­妇­脸­色­骤变,太夫人心中快意。眼前这女子,成亲前便对自己柔声下气的逢迎,成亲后更是关怀体贴无微不至,俯首帖耳的从无二话,孰料傅深这逆子一旦有变,她竟敢对自己冷嘲热讽、不恭不敬起来!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鲁家也算是门当户对的人家,陪嫁女儿的也称得上十里红妆,怎么这鲁氏提到财物竟会是这么个嘴脸?太夫人未免心生鄙夷。

鲁氏这会儿已是肠子都悔青了。她十几年来在太夫人面前都是惟命是从,夹着尾巴做人的,心中怨毒已深,所以一听说傅深忤逆太夫人、当着太夫人的面横剑自吻要挟谭瑛,最初的那一点嫉妒之后,接下来便是欣喜如狂:这么多年来太夫人凭借的不就是傅深孝顺,才把自己压得死死的,连气都喘不过来;如今傅深不孝顺了,看看太夫人还如何神气!

一时冲动之下,便对太夫人有些不敬,也确实出了出胸口那口恶气。但短暂的出气之后,鲁氏便觉出不对了:太夫人在傅家根深叶茂,哪里是自己轻易所能撼动的?府里几名良妾全是她做主聘进来的,几个成年庶子大都是她养大的,府里的庄子也好,铺子也好,大多数产业都在她手里,更有府中不少世仆老仆,只听太夫人的令。时日一久,鲁氏背上冷嗖嗖的,原来太夫人能这么威风,凭的可不只是傅深孝顺!

一直以为太夫人就是个仗着儿子狐假虎威的人,原来也不尽如此。太夫人,她是有自己势力的。鲁氏后悔自己翻脸太早,她还颇为后悔自己当初只顾恨太夫人,而忽视了六安侯府的诸多事务。唉,解意说的对啊,自己要想扬眉吐气,还差得远呢。鲁氏想想自己一把年纪了却还没有女儿谨慎,心中很是沮丧。

太夫人欣赏够了鲁氏的窘态,方闲闲说道“你说深儿没跟我商量,这可不对。深儿跟我说得清楚:侯府自然是留给子浩,福禄田功勋田自然是不分的;将来侯府公中产业,除留出几个闺女的嫁妆外,由儿子们均分。贤媳,将来分到公中产业,那方叫做分家。”如今只不过傅深处置自己的私产。他自己挣下来的,爱给谁给谁。

“子沐是他长子,难免宠爱一些,多分些财物,也在情理之中。”鲁氏咬咬牙,说道“解语凭什么分去一大半?一天没在祖母、父亲膝前尽过孝,只会忤逆长辈,这种人也配分傅家的产业?”想起傅深分给解语的那份财产,鲁氏心疼肚疼的。子沐的倒还算了,鲁氏再怎么不­精­明,也知道往后靠这庶长子的地方还多着呢,且不忙着得罪他。

最可气的是,傅深是把老侯爷的亲弟弟、他的亲二叔傅二老爷请了来,明公正道的交给那对母女,让人气愤不已。傅二老爷在族中德高望重,这一给出去,可是再也收不回来了。

太夫人语重心长的劝道“贤媳啊,你要公平想想,解语那孩子本该是傅家嫡长女,如今名份已被解意占去了,她只不过分到些须财物,又何足挂齿呢。”满面慈祥的说完这番话后,太夫人斜倚床蹋,笑吟吟看着鲁氏,等着她出丑。

果然,鲁氏勃然大怒,“生母没廉耻养人偷汉,她也配称嫡长女!”太夫人频频点头、叹息,却不说什么,鲁氏要不到太夫人的话,心有不甘,决定等到傅深回来,还要跟他理论清楚。便是他的私产,难道没有解意、子浩的份?做人父亲的也不能太偏心了!

凌云阁,一间雅室内。

都是讲究“食不语”的人家,三人静寂无言吃过晚饭,撤下饭食,换上茶水。解语端着一个莲鱼纹青瓷茶杯慢慢喝着茶,谭瑛看看傅深,看看解语,思虑再三,平静说道“当年我是如何离开傅家的,详情从未对你二人讲过。今日,我便从头到尾,源源本本告诉给你们。”

解语实在不忍心,低声道“不用了,娘,我不想知道。您也别再回想,都过去了。”那段往事,想必对谭瑛来说,十分残忍,如今世易时移,又何必再去勾起那段痛苦的回忆。

傅深怒道“你总是怨我恨我,却不替我想想,难道我不冤枉?三月时还是神仙眷属,五月时你便已抛夫离家!你,你就舍得扔下我……”

解语白了他一眼,傅深讪讪的转过头,不自在的咳了两声。谭瑛闭目想了半天,忽然睁开眼睛命令道“解语出去!”语气很是急促。解语被唬了一跳,赶忙恭恭敬敬答应了,起身退出雅室。

“解语!”旁边雅室的门开了一条小缝,张雱站在里面冲她招手。解语微微有些吃惊,“大胡子你也来啦。”闪身进去,里面很大,桌椅案几一应俱全,正前方桌子上摆着几个­精­致小菜,一壶花雕。。

“从这儿,能听到隔壁说话。”张雱拉拉解语,趴到一面墙上,果然,解语趴到墙上,听到傅深的声音,“为什么不让女儿听,你也有怕的时候?”解语皱皱眉头,低声命令张雱,“大胡子,你喝酒去。”不许他听。张雱心虚的辩解,“我没想偷听。”忙回到桌子旁边,倒了杯酒,慢慢喝着。

谭瑛并不跟傅深纠缠什么,只平平板板的叙述着,“隆化四年,便是解语出生的那一年,五月初八,太夫人的陪房卢嬷嬷、刘嬷嬷二人带了十数名健壮仆­妇­,冲进我房中,要我喝下太夫人赐下的‘补药’ 。”

她的声音很是平静,解语和傅深却都惊呆了:太夫人竟如此彪悍!两名陪嫁嬷嬷带着十几名健壮仆­妇­,这当然不可能是正常的补药了,真是太也明目张胆!

谭瑛声音淡淡的,仿佛在讲着别人的事,不相­干­的事,“我陪嫁过来的丫头或是嫁出去了,或是被傅侯爷纳了,当时已只剩下两个,小云和小玉。小玉年纪小机灵,看见这架势便偷偷跑出府,到我大伯家寻我大伯求救;小云是个老实的,眼见得不对劲,死死挡在我面前,被她们硬拖了出去,”谭瑛说到这儿,停顿半晌,方坚涩说道“乱棍打死了。”

解语热泪夺眶而出。傅深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谭瑛稳稳心神,继续讲述,“我被灌下一碗汤药,随后昏迷过去。等我醒过来时,跟一名仆役睡在一张床上。”

她声音越是平静,解语越觉惊骇莫名,这也太TMD扯了,太夫人疯了不成。怪不得临时把自己支出去,这要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听了,还不得吓着啊,太可怕了。

傅深握紧拳头,吱吱作响。

谭瑛脸上现出讥讽的笑容,对傅深说道“床边站着令堂,痛心疾首的望着我;我那好继母和异母弟弟,脸­色­比令堂还沉重。”傅深快疯了,心里一遍遍狂叫,“这就是母亲所说的私通仆役!”“这就是母亲所说的私通仆役!”

“你逃出来后,该到宣府来寻我!或是送个信给我也好!”傅深不敢再往下听,也不敢再问当时的详情。虽然他也知道谭瑛当时没死,可是这阵仗实在太吓人。他只胡乱想着,逃出来后怎么不去寻找丈夫呢?

“我被大伯救出你家,当晚你家便敲起云板,说我急病去世了!”谭瑛的声音还是很平静,“我去寻你又能怎样,你能让我活过来?你敢对抗令堂?傅深,怕是我若寻到了你,第一件事是要费尽千辛万苦证明我是清白的吧。”

傅深很是狼狈,低声下气说道“哪会,哪会,难道我还信不过你。”事实不是这样的,事实是他听了母亲的话便信以为真,又听母亲的话娶了鲁氏为妻。

谭瑛微笑道“即便相信我是清白的,你又能怎样呢。你从来不会对令堂说个‘不’字,难道为了我被诬陷,你会改变什么?人贵有自知之明,我自知只要遇上令堂,我便什么也不是,要退让的,要牺牲的,永远是我。”

傅深连连摇头,“不是,真的不是。”谭瑛轻轻提醒他,“我已经病亡;你已经娶妻;我去寻你做甚?难不成是想被你养在别院,做你的情­妇­?做你的外室?难不成让解语生下来,做你傅家的庶女?”

傅深急急说道“不会,我哪舍得委屈你,委屈解语。”谭瑛清清冷冷看着他,“若是真的不舍得委屈我,不舍得委屈解语,莫再提什么重回傅家的鬼话!你傅家简直是龙潭虎|­茓­一般,我们母女二人可不敢去闯!”

傅深楞了半晌,蓦然起身冲了出去。谭瑛捏着手中的茶杯,流下泪来,小云,小云!若不是小云死死挡在自己面前,耽搁了不少功夫,怕是自己撑不到大伯赶过来吧?可怜那样乖巧忠心的丫头,冤死在六安侯府!去宣府寻你,给你报信?你能替我主持公道么,你能给小云报仇么?

怕是高声跟太夫人说话都不敢,至多发落几个倒霉的仆­妇­出出气吧,傅深,你就这点出息,谭瑛冷冷想道。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第三更要略晚一点。

30V章

解语呢?傅深都冲出去了她怎么还不进来?谭瑛觉着不对,起身出了雅室。

“哎,你别哭呀,别哭呀。”张雱从没见解语这样泪流满面过,扎楞着手不知如何是好,只会说“别哭了,别哭了。”

两声清晰的敲门声传过来,张雱犹豫了下,还是过去开了门。谭瑛静静站在外面,“解语哭了?”她隐约听到了哭声,和劝解声,便循声而来。

“娘!”解语看见谭瑛,扑到她怀中痛哭,谭瑛抱紧女儿,柔声安慰,“乖,不哭,都过去了。”她眼见得解语就在隔壁,又哭成这样,显见得是偷听到了。唉,不想吓着她,其实还是吓着她了。

良久,解语才收了眼泪,心疼的说道“您吃了很多苦!”谭瑛有些歉意,“只是对不起你,不能在亲生父亲身边长大。”不管怎么说,傅深还是疼爱解语的。

解语替谭瑛理理鬓发,“娘,我记得小时候,爹爹抱着我,拉着您,一家三口去看花灯。人很多,我个子小看不见,爹爹便把我扛在肩上,我咯咯直笑,高兴坏了。”在安家的童年,是一连串的欢笑声。

解语顿了顿,“如果我在傅家长大,大概是小小年纪便要学着怎么讨好祖母,在她挑剔的目光下小心翼翼过日子,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吧。”傅深一年到头不着家,即便他在家,也不管什么用。

谭瑛眼中隐隐有泪光,“乖女,你知道就好,知道就好。”解语拉着她,调皮的问道“爹爹是您自己挑中的,是吧?眼光真好!”

谭瑛嗔怪的看看女儿,“傻丫头,胡说什么。”骂完又微笑道“他是自己跑到我面前的,好像从天而降的救星一般。”

“当年小玉跑到我大伯家求救,恰巧大伯不在家,家中只有他一个学生在高声读书。”解语听谭瑛讲到这儿,会意的点头,“那一定是爹爹了。”

谭瑛微微一笑。可不就是他,扔下书本陪着小玉在邻舍寻到大伯,和小玉一左一右扶着惊惶失措的大伯跌跌撞撞到了傅家,一直闯到厅堂上。他们三人到的那刻,正是夫家、娘家一起逼她就死之时。

“其实如果讲理的话,傅家并不占理。一位深闺贵­妇­,身边丫头婆子无数,哪至于一个仆人就能轻易摸到她房中,大白天的幽会?”解语分析着当时的情形。

最可怕的是根本不跟你讲理,直接定了罪量了刑直接处置掉完事,你连喊冤的机会也没有。大伯没到之前,谭瑛正是这样的处境,夫家亲长也在,娘家亲长也在,只要他们意见统一,私下把谭瑛杀了官府也是不会管的。

大伯来了以后,可就不一样了。要处置谭家的女儿,总要谭家长辈认了才算。谭大伯不承认,傅家就不能一意孤行。

“只要能讲理,那就好办了。傅家那老妖……”解语本来想说“老妖婆”,见谭瑛瞪了自己一眼,连忙改口“傅家太夫人讲理可不行,一定讲不过您。”真没辙,这个时代的人太重视血缘了,就因为那老妖婆是解语血缘上的祖母,谭瑛便不许解语对她言辞无礼。

可是,她多恶毒啊。算算日子,五月初八正是从各种迹象上能判断出谭瑛怀孕的时候,她挑这个时候发难,摆明了就是儿媳­妇­不要,孙子也不要!有多大的仇恨,至于她这样。

“我和傅深,自成亲以来一直淡淡的,”谭瑛忆起那段往事,心中惆怅,“后来,傅深自宣府日日写书信回来,连着写了一年,我,我便心软了。”虽然信上来来回回只有那么几句话,也能看出来傅深对自己是有几分情意的。

“等他三月初回京后,那段日子我们要好得狠,日日厮守。大概是太夫人看在眼中,不高兴了吧。”谭瑛淡淡说道。

那,为什么等到五月初八才发难?五月初八应该已是发现谭瑛怀孕了。她挑这个时候发作,分明是要置谭瑛腹中的孩子于死地。那是傅深的亲骨­肉­,她就算再怎么不喜欢谭瑛,难道自己的亲孙子也不要?看起来倒像是另有隐情似的。

解语摇摇头,不能再想傅家这些肮脏事了,太­阴­暗,不利于心理健康。她拉着谭瑛,亲亲热热问着,“您回到谭大伯家,往后可就好了吧?”

“回到大伯家不久,我便和你爹爹成了亲,大伯跟着我们过日子。我们夫妻二人奉养大伯安渡了晚年。小玉过了两年嫁给一名殷实商人,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除了冤死的小云,没有其他可遗憾的。离开傅家,真的是幸事。

“你爹爹待大伯,待我,都没的说。”谭瑛语气温柔,“我自生下你后,身子一直不好,之后十几年都没再怀上,安家二老早就命他纳妾,他只是不肯。”他说,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再说,已经有汝成,已经有儿子了。

“爹爹待我,也没的说。”解语吐吐舌头,“我还记得小时拨过他种的兰花。”君子兰多难种呀,被小解语拨了兰花,安瓒也没发过脾气。

“他说,孩子比花重要。”谭瑛微笑,解语小时候,全靠安瓒照管,难为他对一个不是亲生的孩子,能那么耐心细心。虽说有爱屋及乌的意思,到底也是他天­性­厚道。

“明日咱们去大理狱看他!”解语想到谭瑛、安瓒能见面,很为他们高兴。母女二人对视一笑,站起身,“咱们回家吧,估摸着傅深不会再来纠缠了。”

谭瑛转身要走,才发现张雱背对着自己母女二人,贴在门上,两手捂着耳朵。谭瑛心中一动,这孩子虽说过于稚­嫩­,倒是个实诚的。她看看张雱,看看解语,若有所思。

解语过去拉拉张雱,“大胡子,走啦。”张雱先是回过头表功,“哎,我没偷听。”又殷勤对谭瑛说道“伯母您稍等片刻,我出去叫备好车马。”出去准备马车了。

谭瑛似笑非笑,“他倒勤谨。”解语很为大胡子抱不平,“他帮我很多忙,像爹爹在狱中,都是他出面打点。明日我们便能去探视爹爹,也是他安排的。”

次日谭瑛果然和解语一道去了大理狱。家里的事情全托了采绿,采绿笑盈盈说道“搬家这样的事体,夫人尽管交给我,包管办得妥妥贴贴的。等夫人和小姐回来,便能住过去了。”

到了大理狱,张雱暗中给禁子塞了银子,禁子乐得眉开眼笑的,这财神爷又来了!“您请,您请。”点头哈腰的把三人让了进去。

解语拉拉张雱,“咱们在外面等着。”谭瑛一个人缓步走入囚室,之后,室中传来了书本掉在地上的声音、寂静的声音、轻轻说话啜泣的声音,解语一个人偷偷溜过去看了眼,安瓒和谭瑛抱在一起,静静的不动。

慢慢、慢慢的溜回到院子里,一阵清凉的微风吹来,解语惬意的咪起了眼睛,“大胡子,天气真好啊,像春天一样。”

靖宁侯府。

“难得侯爷今儿休沐,可该好好歇息一天了。”顾夫人亲自递过来一杯热茶,眉宇间都是温存。岳培微笑道“这些时日我整日不着家,辛苦夫人了。”听说光是岳霆的亲事,便累得侯夫人够呛。

顾夫人少不了谦虚几句,“我辛苦什么,侯爷军务繁忙日理万机的,才是辛苦。”客气过后,顾夫人见岳培神­色­和悦,便提及岳霆的亲事,“霆哥儿自己相中了六安侯家嫡长女,太夫人也乐意,侯爷说呢。”

“傅家?”岳培沉吟片刻,温和说道“不妥。夫人辛苦些,再寻寻看吧,傅家不成。”无忌要娶解语,霆儿若再娶了傅解意,不管解语认不认回傅家,见面时该有多少尴尬,不妥,不妥。

顾夫人楞了楞。她本以为只要岳霆愿意了,岳培是没话说的,所以乍一听见这话,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可,跟傅家都提过了呀。”她结结巴巴说道。真是的,跟鲁夫人都说好了。

岳培有些不悦。儿子的亲事他都还没点头,就提过了?世家大族谈亲事都是很含蓄的,难道这顾氏是一口跟人家定了?他温和又坚定的说道“又没下定又没过礼,夫人想法子吧。这门亲事万万不可。”拂袖而去。

顾夫人一个人呆呆坐了半天。岳培­性­情虽温和,却是说一不二的,他说不成,那便是不成。如此一来,这事该如何跟太夫人交待,如何跟傅家交待,还有,上哪儿再给岳霆寻个趁心的媳­妇­?愁死人了。

顾夫人愁过来愁过去,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很快十天过去了,这天又是岳培休沐,虽是休沐也不清闲,在外书房批阅了大半天公文。傍晚时分,命人把当阳道的大丫头唤了过来。

“少爷整天练功夫,可用功了。”采绿把当阳道的事一一回明,“沈老先生说,少爷轻功算是越练越好了,反正翻个墙什么的,足够了。”说到这儿采绿抿嘴笑笑。少爷可不是要练轻功嘛,日日要翻墙去看安姑娘呢。

岳培太了解自己这宝贝儿子了,听到沈迈这句夸奖,就知道无忌又做了什么事。吩咐采绿出去后,岳培独自乐呵了半天。

采绿出了外书房,穿花拂柳向内宅走去。她是靖宁侯府家生子,从小在府中当差,这次回来一趟,少不得也要见见旧友。

“采绿!”两个俏美丫头自花丛间跳出,一左一右拉着采绿,咯咯娇笑着,“可算见着你了!你一向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黄|­色­月亮扔了一颗地雷

31V章

“采苓!采薇!”采绿惊喜的叫道,她们全是差不多岁数的家生丫头,从六岁起便进了侯府,先是在嬷嬷处学规矩,后分到各房当差,一处吃一处睡过好几年,交情自然非同一般。

三个女孩子手拉手坐到花架下石凳上,叽叽咕咕说了半日别来话语。“采绿你可是一年比一年好看了,有什么打算没有。”采苓关切的问道。三人中采苓略大几天,一向以姐姐自居,管的事原比别人多些。

采绿抿嘴笑笑,“咱们这样的家生子能有什么打算,自然主子吩咐什么,便是什么。”靖宁侯府可是厚道人家,再不会刻薄下人的,大多是到了岁数便放出去了,由爹娘领回家配人。

“话是这么说,”采薇年纪最小,生得最娇俏,心眼也未免多一些,“可是自己的前程,终归要自己去打算。家生子怎么了,白姨娘,宁姨娘,不都是家生子。”三姑娘岳雪的生母白姨娘,五姑娘岳雯的生母宁姨娘,原来都是服侍岳培的通房丫头,生下孩子后才抬了做姨娘。

做了姨娘,府中的份例便全都提了上去,凡衣、食、住、行、服侍的丫头等都有定制,比寻常人家的正经­奶­­奶­小姐也不差什么,绫罗裹体,穿金戴银,自己日子舒服不说,要是得宠,还能提携娘家人呢。采薇颇有些羡慕的叹了口气。

采绿闻言细细瞅了瞅采苓、采薇的装扮,不由暗暗叹息。采苓、采薇并没有穿府中大丫头的青缎背心,采苓穿着娇媚的水红,采薇则是艳丽的桃红,这分明是通房丫头的打扮。

三人本是无话不说的,采绿皱眉问道“给了哪位爷?”采苓、采薇一起啐她“作死的丫头,胡说什么!”脸红得要滴出血来。

采薇绞着手中的帕子,“太夫人前日叫了我老子娘进去,夸了我好几句,问愿不愿意服侍二公子。太夫人亲自开口说,那是多大的体面,我们岂有不愿意的。”声音越来越低,到后来跟蚊子哼哼似的。

采苓比她大方点,叹道“你也知道,我爹娘早去了,家里现是哥嫂当家,若凭他们作主,还不知道要把我卖给谁呢!想想倒是依旧在府中好。”她自己愿意了,靖宁侯府不过是赏她哥嫂几十两银子罢了,她哥嫂银钱到手,乐得眉开眼笑的,“姑娘好生服侍二爷,将来必是有造化的!”还指着她得了宠爱,生下儿女,好安富尊荣的做姨娘,家里也可以跟着沾沾光。

采绿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片刻,柔声说道“二爷是个好­性­子的。”岳霆沉静稳重不爱发脾气,也算是个好伺候的人吧。

采薇一脸娇羞,“昨儿我给二爷做了个香囊,二爷夸我做的好,夸我心灵手巧呢。”想起英俊的岳霆,她目光有些痴痴的。

采苓笑笑,没说话。看二爷打发采苹和采葛的利索劲儿,这位爷可不是好­性­子的。也好,爷们儿主意正,将来哪怕娶了个厉害的­奶­­奶­进门,只要自己守本份不出错,定能长长久久服侍下去。退一步说,即便将来也被打发出去,只要服侍的尽心,也能有份丰厚妆奁,也能嫁个妥当人家,采苹采葛就是例子。

采薇拉着采绿的手,亲亲热热问道“采绿,你服侍的那位少爷,­性­子好不好?”采绿抿嘴笑笑,“极好。”安姑娘说什么他都听,你说这叫不叫­性­子好。

采薇深觉可惜,“他是外室子,身份上差了些。要不然……”要不然采绿也算终身有靠了。­性­子好的爷们儿,难得啊。

采绿坐直身子,正­色­道“主子的身份,是咱们能背地里议论的?”采薇唬了一跳,陪笑道“好姐姐,再不敢了。”采苓叹了口气,“你还不知道她么,小孩儿脾气,口没遮拦。”永远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过人长得好,娇美天真,太夫人喜欢她这样的,单纯直率,没心机。

采绿神­色­认真,“少爷虽没认回来,却真真是侯爷的心头­肉­一般,二爷也极疼爱这弟弟,往后这种混账话切切不可再说。”

采薇连连答应。见采绿脸­色­稍霁,采薇吃吃笑道“看把姐姐心疼的。”神­色­极是暧昧。采绿冷笑几声,“我爹已是求了侯爷,再过两年我是要放出去的。”

采苓楞了楞,点头道“极是。你爹娘都能­干­,必是为你打算好了。”采绿爹管着一个脂粉铺子,一个吃食铺子,都是极赚钱的,想必早已给采绿攒下嫁妆钱,将来寻个殷实厚道人家做正头夫妻,自然强似在这府中伏低作小。

采薇却颇觉不解,“出去做什么?侯府何等富贵。”出去后凭你嫁给什么人,也比不上侯府的少爷公子啊。采绿冷笑道“咱们三个自小在一处,什么话不说?什么事不做?跟你们我也照直说了:我别的不图,只要我的儿女可以堂堂正正叫我‘娘亲’。”

采薇一时有些迷惘,是啊,自己若生下儿女,可是没资格养的,孩子也不能叫自己做“母亲”。采苓啐道“这妮子越发没皮没脸了,没出阁的姑娘家,说的这叫什么话。”三人笑闹一场,也就各自散了,采绿又去内宅寻几个旧日姐妹并教养嬷嬷叙了话,采苓采薇回到自己房中。

采薇自觉有些身份,对小丫头们颐指气使的,采苓却是对谁都满脸陪笑,很是平易近人。采薇暗中拉着采苓跺脚,“姐姐!咱们是太夫人赏下来的,可跟她们不一样!”采苓微笑拍拍她的手安抚,“莫急,日子长着呢。”初来乍到的,且耐耐­性­子再说。

晚上岳霆回来,采薇抢上去含羞带怯的请安,采苓也跟在后面规规矩矩行了礼,岳霆看着这二人沉默半晌,简短吩咐道“今晚歇在西厢,采苓伺候。”太夫人给这两个屋里人的时候说过,“一个稳重的,替你打点衣食住行;一个娇俏的,替你解闷儿。”太夫人是一片好意。

采薇未免有些失望,自己生得娇美可爱,又比采苓姐姐会打扮,怎么二爷会看不上自己呢。气呼呼的一夜无眠,次日一天都撅着个小嘴,好在第二天晚上岳霆换了人,“采薇伺候。”采薇姑娘总算有了笑脸。

“姐姐,二爷他真是温柔体贴呢,姐姐说是不是?”采薇拉着采苓求证,想知道岳霆是不是对她也很好。采苓笑笑,亲自把岳霆的衣服洗好熨好,亲手挂在衣柜中。

采薇满心希望,“能长长久久过这样日子多好。”采苓一边熨着衣服,一边提醒她,“二爷要是娶进­奶­­奶­来,可就不一样了。”到时自己二人都归新­奶­­奶­管。

“说是正给二爷相看媳­妇­儿呢,姐姐,咱们打听打听吧,二爷要娶哪家的姑娘?”采薇咬牙说道,总要知道他要娶谁吧。采苓犹豫下,“怕是打听不出来。”大家子说亲,没说定之前,不会露出风声的。

采薇迅速盘算了一遍,“我亲妹妹在夫人处当差,是个眼疾手快的;我姨母是管针线房的,在太夫人面前有些体面,也能派上用场。我娘在府里几十年,认识的人更多了。”采苓叹口气,“随你吧,我看无用,任凭二爷娶了谁,都是一样的。”

采薇跺脚着急,低声吼道“怎么没用?娶个贤惠的过来,咱们依旧能逍遥渡日,娶个嫉妒的过来,还有咱们站的地方么?”采苓苦笑一声,继续­干­活去了。采薇回自家讨主意,她娘说“这不难,先慢慢打听着。”

果然世仆耳朵尖力量大,过了没两日,采薇拉着采苓说悄悄话,一脸兴奋,“夫人都快愁死了!原来给二爷说的是傅家大小姐,太夫人都相中了,就快定下来了,谁知侯爷不愿意,这些时日夫人正愁呢。”

采苓有些纳闷,这家不成,再寻别家便是,愁什么?采薇得意洋洋说道“夫人都跟傅家提过亲了!这会子再出点别的什么,两家还见面不见?”侯爷看不上傅家大小姐,实在是太英明了!最好下一个侯爷还不许!采薇笑弯了眼睛。

顾夫人确实是愁得要死。这都跟鲁夫人说好了,就等着岳霆上门拜见傅家太夫人了,这会子怎么跟人家交待呀。太夫人倒是好说话得很,听说岳培不同意,笑ⅿⅿ点头,“老大说不妥,那定是不妥。你费费心,再寻别家吧。”旁的不说,光上回来拜寿的姑娘中,家世显赫才貌双全的就有十好几位,再看看别家姑娘好了。

顾夫人只好答应,“是,娘。”答应后自己实在愁的没法子,拉着来给太夫人请安的弟媳­妇­李氏诉苦,“谁料到侯爷不答应,如何跟傅家交待。”李氏稀奇的看了她一眼,“大嫂不知道傅家的事?”傅家出了这样的事,谁还敢跟他家结亲,这还用愁?

顾夫人楞了楞,“傅家什么事?”她是个老实人,这些日子都没敢出门,什么也不知道。李氏抿嘴笑道“傅侯爷临出征前那晚,整个六安侯府灯火通明,傅侯爷身边的下人出出进进忙忙碌碌,拘进侯府十几房家人,还有几房人是连夜跑到城外拘回来的呢。”这些明火执仗的事,也瞒不了人。“这十几房家人当中,有两房是傅家太夫人的陪房,一位姓卢,一位姓刘,都是已经告老在家的了。”

顾夫人想了半晌也没想出来,为什么六安侯府连夜讯问家人,傅家就不好意思提亲事了?李氏见她一脸茫然,只好把话挑明了,“傅侯爷一口气往顺天府尹处绑去了十几房家人,连太夫人的陪房也不放过,告老在家的也不放过,为的是他们十几年前一起盗窃案。顺天府尹判的极重,有当堂打死的,有流放辽东的,既判的如此之重,可见当年那件案子不轻。”

顾夫人还是不明白。李氏拿帕子掩住樱­唇­,轻轻笑了笑,“大嫂,傅家太夫人如今重病在床呢。”再笨也听出来了,做儿子的临出征前发落家人,连母亲的陪房也不放过,随后母亲便生了重病,这不是呣子龃唔是什么。天朝以孝治天下,亲呣子间有了这样的事,还好意思提亲事呢,谁跟这样的人家结亲。

顾夫人总算了了一件心事。轻松过后她又担心起来,鲁夫人向来跟她私交极好,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也不知鲁夫人如何了?还有傅家太夫人也是位极和气的老人家,不知病情怎样?顾夫人多愁善感的,直牵肠挂肚了好半天。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继续

32V章

傅家太夫人确实病得很重,鲁夫人嘛,她其实心里是高兴的,虽然面上也要装出一脸沉痛来,没法子,婆婆病了,她再怎么着也要装装样子的。傅深这番发作显是为了当年冤枉谭瑛的那段往事,这自是令她不快,可是傅深除掉的全是太夫人心腹人等,这一番秋风扫落叶般的举动,给鲁夫人扫清了宅斗道路上的绊脚石。

傅深临出征前一晚回来发作折腾了一整夜,当晚太夫人便被气得吐血昏倒;次日傅深根本没回内宅直接走了,太夫人好不容易清醒过来,闻听此信后又昏了过去。她是傅深亲娘,再怎么气急了气狠了,终是不忍心告自己儿子忤逆,也不能跟外人诉说,这口气,真是硬生生吞回到肚里,如此一来,病势日渐沉重。原来压在自己头上的大石头搬开了,原来压在自己头上的女人倒霉了,让鲁夫人如何不心喜。

傅深有三名良妾,全是太夫人娘家远房侄女,晋国公府不知哪年哪月分出去的旁支;全是傅深和谭瑛新婚期间便抬进来的,已在这府中经营了二十余年。这三名良妾,和这三名良妾所出庶子,傅子济、傅子涛、傅子润,这些年来因有太夫人撑腰,在府中一直有些势力,给鲁夫人添过不少堵。如今连这三房人都安静下来了,镇日夹着尾巴做人,让鲁夫人如何不心喜。

“娘,您千万不要面带笑容,千万不要!”傅解意见鲁夫人又是忍不住要笑,低声在她耳边叫道。您做什么呢,府里刚刚呣子反目,太夫人卧病在床,您做儿媳­妇­的按理只能在床前侍奉汤药,这当儿万不可说别的,做别的,不可再生出枝节。

鲁夫人看看傅解意,她还真面­色­悲戚了,“乖女儿,连累你了。”顾夫人已是这些时日都不曾露面,显是听到风声,有了芥蒂,岳家这门亲事,怕是黄了。解意已经十六岁,不小了,往后上哪儿给她寻岳霆这么好的人才。“儿啊,可惜了你的终身。”鲁夫人眼泪快掉下来了。

傅解意皱皱眉头。女儿家只要家世好人才好,还愁寻不到好婆家?京城十七八岁没出阁的贵女多了,[墨斋小说]这不算什么。岳家的亲事根本无关紧要,走了这家自会有下一家,没准儿还会更好。最重要的是六安侯府不能出事,家族,父兄,才是女孩儿最好的依靠。

“娘,您眼光放长远一点,”傅解意叹口气,“这阵子匪患越闹越厉害,朝中十几名总兵官派出去,还没一路是赢的呢。父亲的处境艰难,战事咱们帮不上忙,家里总要安安生生的,不添乱。”要赶紧弄出一幅傅家呣子和睦、兄友弟恭的景象,对太夫人要孝顺有加,亲尝汤药,亲自侍疾;对庶子庶女也要假以颜­色­,眼下可不是打击他们的时候!

“可是娘到了太夫人床前,总是忍不住要笑,”鲁夫人眉毛弯弯,“她也有这一天!”原来太夫人多威风啊,她咳嗽一声,整个傅家全跟着伤风;她跺跺脚,整个傅家便跟着发抖。只要太夫人略有不快,傅深便会冲自己瞪起眼睛怒吼,“不能孝顺母亲,要你何用?!”

而自己只能伏地请罪,低声下气的乞求婆母大人息怒,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多少回?实在记不清楚,只知道萱茂堂大厅的青砖,自己这侯夫人都快跪穿了。

这一切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傅深孝顺。如今傅深一反常态清算起陈年老账,太夫人眼窝深陷,憔悴病弱,整个人委顿不堪,看着实在是过瘾啊,过瘾。

傅解意拿鲁夫人没法子,长长叹了口气,“娘您歇会子,或去看看子浩也好,我去服侍祖母。”鲁夫人拉着她的手怜惜道“委屈我儿了。”太夫人躺在病床上,脾气依旧不好,依旧是难伺候难打发,谁去服侍她谁倒霉。

傅解意温柔的笑笑,“哪会呢,娘。”告辞鲁夫人出门,只带了两个贴身丫头,缓步走向萱茂堂。她小时候在母亲的眼泪、祖母的挑剔下长大,心思原比寻常嫡女多几分,耐­性­也比寻常嫡女多几分,服侍太夫人这差事,难不倒她。况且,有些话实在是不得不说了,再也拖不得。

傅解意进到萱茂堂,廊下十几个丫头低头侍立,见了傅解意都忙忙的行礼,更有几个有眼­色­的争相打帘子,“大小姐请”。 傅解意穿过厅堂走入太夫人卧室,床边一名温婉美丽的中年女子忙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叫道“大小姐!”傅解意客客气气叫了声“大姨娘”,这中年女子是傅子济的生母,府中称为大姨娘,一向在太夫人面前是得脸的,却从不曾见她嚣张过,傅解意若和大姨娘见了面,定是二人比着谁更客气,谁更恭敬,谁更不动声­色­。

大姨娘走过来低声笑道“太夫人­精­神略好了些,才服过药睡下了。大小姐坐会子可好?”亲自搬了把椅子放在床边,请傅解意坐下。

既是来侍疾的,总要做个样子。傅解意一边拿起湿帕子,轻轻为太夫人擦拭额头,一边温柔问道“添福姐姐和添寿姐姐呢?”怎么贴身丫头不在,姨娘在?

大姨娘微笑道“添福和添寿,是太夫人命她们下去歇息了。太夫人说,想清静清静。”其实太夫人是不准人进来打扰的,不过,傅解意与众不同,不敢拦她罢了。

傅解意颔首,“祖母最爱清静。”二人再无别话,一个频频为祖母擦拭额头,一个垂首立在床前默默无语。

傅解意跟鲁夫人不同,她无比盼望太夫人能尽快康复,尽快一幅慈母相出现在众人面前,眼含热泪诉说对独子傅深的思念、牵挂,如此一来,“六安侯府呣子不和”“六安侯爷忤逆不孝”的传言,不攻自破。

“父亲在陕西,不知道怎样了。”傅解意仿佛在自言自语一般,“人人都说西北虎沈迈厉害了得,纵横陕西无敌手,也不知道父亲遇上了他,能不能战胜。”

“子浩还小,等他能撑起六安侯府,还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父亲,家里全指着您了。”傅解意哽咽起来,低下头拭泪。

太夫人要清静,来探病的庶子庶女们姨娘们全都不许进来,或是在廊下磕了头便走了,或是孝心诚的廊下垂首侍立,等着或许能见上一面;鲁夫人也来转了一圈;连身子不好的傅子浩也来探视过祖母。良久良久,太夫人都没有醒过来。大姨娘见天­色­已晚,陪笑对傅解意说道“大小姐孝心可嘉,大家都是知道的,可也不能累坏了您,那岂不令太夫人心疼死?大小姐竟是去歇息会子再过来才好。”

傅解意寻思片刻,点头道“大姨娘说的有理。”退了出来。今日来了一趟,竟没和太夫人说上话!傅解意心中未免怏怏。

太夫人眼开眼睛,淡然问道“全走了?”大姨娘体贴周到的扶她坐了起来,回道“是,听您的令,都没让进来。”太夫人“哼”了一声,没让进来?鲁氏、解意、子浩,还不是进来了?这些个没眼­色­的,越是想清静清静,他们越是来会跑过来烦人。

大姨娘在太夫人身边多年,自是服侍得妥妥贴贴,洗漱过,用过一碗香喷喷的菜­肉­粥,又端了汤药过来。

太夫人厌恶的一把推开,“闻见就想吐。”她这是心病好不好,喝汤药有什么用。大姨娘苦劝一番也没用,只好罢了。

“府中有什么动静?”太夫人倚在罗汉床上,淡淡问道。听大姨娘一一回明,太夫人点点头,“是了,她也就这点子能为。”当年不就是看上她憨憨的,不­精­明?

像鲁氏这样的女子,傅深永远不会多喜爱她,娶个这样的儿媳­妇­,方才放心;若是像谭瑛那样,成亲前傅深便对她柔情深种,成亲后又对她百般维护,那才让人心里难受。自己费尽千辛万苦养大的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还有天理么。

大姨娘跪在地上给太夫人洗脚。太夫人慈爱看看大姨娘,“丽儿,姑母当年答应过你的事,还是算数。”大姨娘抬起头,一脸信赖的看着太夫人,“姑母待我恩重如山,我自是信得过姑母。”太夫人微微一笑,“不早了,服侍我睡下,你也回去歇着吧。添福添寿值夜便好。”大姨娘恭敬应了,服侍太夫人睡下后,唤了添福添寿来值夜,“好生警醒着,夜间要茶要水的,不可怠慢。”细细交待了,大姨娘才转身离开。

大姨娘回到自己院子,傅子济已是在院中转来转去的着急,见到她忙迎了上来,“您可算回来了。”呣子二人进到屋中,傅子济摒退侍女,低声抱怨道“您像丫头一样服侍她还要多久?儿子都心疼死了。”

大姨娘温柔笑笑,“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差这么几天。”傅子济咬牙道“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没准儿是骗您的。”这死老太婆,哄着大姨娘做了妾,又哄着大姨娘为她做牛做马。

傅子济扶着大姨娘坐下。大姨娘拉着傅子济的手,柔声劝他,“济儿莫急。娘心里有数着呢,并不是听了她一面之辞,便全部相信她。济儿,她说的有一点没错,六安侯府老侯爷,你祖父,确实是庶子袭爵。”

傅子济听到“庶子袭爵”这几个字,红了眼睛,“您就是被她这么骗到傅家做妾的!”好好的官家女孩,虽说家境中落,可也不至于低三下四的做妾吧。为了“庶子袭爵”这鬼话,耽误了大姨娘一辈子。

大姨娘柔柔的阻住他,“不是,济儿,娘可不是被她这一句话骗来的。济儿想想,娘又不傻,能由着她这样的人骗?老侯爷是庶子袭爵不假,可那是六安侯府五名成年男丁全部战死沙场,整个傅家只剩下一个年方十岁的庶子,圣上宏恩才让他袭了爵的,这样事情可不是年年有,娘哪至于为了这个,便甘心作妾。”

那是为了什么?傅子济不懂了。大姨娘幽幽叹口气,“济儿,实在是你外祖父家当年已是山穷水尽了,连幅妆奁也凑不出,也说不上门当户对的人家,娘想嫁人做正室,难啊。太夫人当年对我有几分喜欢……”说到这儿大姨娘顿了一下,心中酸楚,喜欢?可不是喜欢么,伏低做小的,怎么会不喜欢。

“娘知道她对儿媳­妇­不满,也知道她儿子至为孝顺,思来想去,狠狠心还是答应了下来。”大姨娘声音有些凄苦,“不管怎么说,进了傅家,也算是锦衣玉食吧。”只是太卑微了,太下贱了。

傅子济呆了许久,恨恨道“都是那死老太婆!”他想来想去,还是觉着太夫人最可恶。虽说出了五服,她也是大姨娘的姑母,眼看着侄女穷困,不是该大大方方出手资助一幅妆奁,让侄女堂堂正正出嫁?可她贵为侯夫人,却卑鄙无耻的借机哄骗侄女到傅家做妾;到了傅家后,又把侄女当丫头一样使唤。这该死的!

大姨娘伸手捂住他的嘴,“我的儿!低声!”四处望了望,大姨娘心有余悸的对傅子济低声说道“你不知道她有多狠!济儿,万万不可惹了她!咱们宁可小心谨慎服侍着,没灾没祸的,也就知足了。”

就因为不喜欢儿媳­妇­,不喜欢儿子对媳­妇­好,她能对怀着孕的谭瑛下狠手!何等的毒辣!“嫡孙?我才不在乎什么嫡孙,庶子也能袭爵!”太夫人当年的狠话犹在耳边,大姨娘念及往事,脸­色­惨白,“济儿,府里有子浩这嫡子,有子沐这庶长子,没咱们什么事,咱们什么都不争,只求自保,懂了么,记住了么?”傅子济点点头,“我自知比不过大哥。”

大姨娘欣慰的笑笑,“好孩子。”傅子济有些心烦的说道“这些时日我都不敢出门,外面风言风语的。您说,父亲是怎么了,突然发作这么一通?”也做的太明显了,好歹背晦一点啊。

大姨娘不欲多说,只交待傅子济,“那便不出门罢。若出了门,一句话不许多说。”傅子济答应了,嘱咐大姨娘“您好生歇息。”告辞走了。

“您说,父亲是怎么了,突然发作这么一通?”大姨娘呆坐良久,想起傅子济的问话,心中苦涩。当年初入傅府,自己也颇为春风得意过一阵子,太夫人一句话,傅深便会撇下谭瑛,来陪着自己,自己也很快生下子济,在傅家站住脚跟。看看自己这得宠的如夫人,看看谭瑛那受冷落的世子夫人,当时真有洋洋自得之意。傻啊,真是傻,在傅家这么多年战战兢兢的过下来,还不如像谭瑛一样,早早的离开呢。在傅家一日日跟熬油似的,心都枯了。

当阳道。

“娘您真英明,”解语围着谭瑛拍马屁,“您挑的这个花样真好看,真配我!”安汝绍在旁边大声表示不满,“为什么没我的?”谭瑛端详端详新买的布匹,再端详端详一儿一女,柔声道“有,都有,每个人都有。”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黄|­色­月亮扔了一颗地雷

抱歉,晚了。

其实亲们能支持正版阅读我已经很感谢了,再扔雷,挺过意不去的。一颗雷100点,能看三章文呢。

33V章

“那,小白也有么?”安汝绍和小白已经很要好了,有什么好事都会想着小白。谭瑛笑笑,“有,小白、小香、柱子、虎子,你四个玩伴都有。”安汝绍又额外提了个要求,“那,娘给小白挑个漂亮的。”看谭瑛点头答应,安汝绍高高兴兴跑出去玩耍了。

“知慕少艾,知慕少艾。”解语看着小屁孩儿的背影感概,“汝绍才四岁,就知道讨好姑娘家了,凡有好吃的、好玩的,从来不会忘记小白。”小白确实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让人看见后心会变得柔软。

谭瑛似笑非笑看了女儿一眼,慢吞吞说道“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今年且由着他玩耍,明年五岁开了蒙,他该收收心好生读书了。”拿着一匹藕合­色­的绫缎在解语身前比了比,“这颜­色­好,给你做件褙子。”

母女二人正在看衣料,丫头小红一阵风似的进来禀报,“夫人,小姐,邻舍张公子来拜访。”解语很是欣慰,大胡子知道从大门进来了,不容易啊。他晚晚翻墙,轻功又不够好,时不时的踢下块瓦片折断个树枝什么的,也不知谭瑛发现没有。

谭瑛温和说道“快请进来。”小红响亮的应答,“是!”又一阵风似的出去了。谭瑛看着小红的背影微微皱眉,解语劝道“才买的丫头是这样的,先对付着使使,慢慢□吧。”谭瑛叹了口气,“只是委屈你了,连个可心的丫头也用不上。”

解语一乐,笑ⅿⅿ说道“不委屈,不委屈。”想当初衣食住行全部自己张罗的人,没丫头用算什么呀。不过也可惜,张雱很大方的要把采绿等借过来,谭瑛婉言谢绝了。现从外面买的两个丫头小红、小青,人都是实诚的,只是规矩不好,还要细细教了才能放心使。

张雱身穿一袭宝蓝­色­绣素­色­团纹倭缎交领长衫,腰束镶美玉蜀绣腰带,打扮得规规矩矩,走进来规规矩矩行礼请安,谭瑛见他眉宇间虽尚是稚气未消,举手投足间却显得沉稳了不少,心下暗想“数日不见,这孩子还真是有长进。”客客气气请他坐了,命人奉茶上来。

张雱是来报告好消息的,“十里堡和杏花胡同我一直派人盯着。今日有信报过来,­奶­娘李嬷嬷已是回到了十里堡,她一路上倒也平安,只是生了一场病耽误了。她说,过几日便进京。”

谭瑛和解语都大喜,李嬷嬷没事就好。带来好消息的人自然受欢迎,谭瑛不只再三当面道谢,殷勤客气把张雱送走,稍后还命人从凌云阁叫了一桌上等席面送至邻舍。

晚上张雱又翻墙过来,吃光了解语做的一盘子点心,“哎,我送几个厨房的人过来吧。”张雱虽然喜欢吃解语亲手做的东西,却心疼这样娇­嫩­的姑娘家要在厨房­操­劳。

“行啊,跟我娘说去。”解语笑盈盈一句话,张雱立刻泄了气,“伯母肯定不要。”丫头也不要,仆­妇­也不要,只有私兵夜间巡逻是肯的。谭瑛这是没法子了,京城最近不怎么太平,时有偷窃、抢劫案子发生,家中全是­妇­孺,安全重要啊。

解语想到一件事,凑近张雱殷勤问道“大胡子,你功夫练得怎样了?”一阵若有苦无的幽香袭来,张雱心神一荡,嚅嚅道“该是不错吧,沈迈有时把我大骂一顿,有时又夸我学得快。”从翻墙的利落程度来看,应该是大大不同了,如今翻墙跟玩儿似的。

解语想了想,还是算了吧,大胡子这三脚猫功夫,万一失手被抓了可如何是好。解语给他倒了杯茶,拿了碟瓜子儿,“大胡子你自己招呼自己。”自己继续埋头用功。张雱在旁很是纳闷,“哎,你看这么多年前的邸报做什么。”要看也应该看现如今的邸报啊。

解语一脸沉痛的抬起头,“大胡子,我必须要知道一些陈年往事。”至少要把这任皇帝在位这三十年的政治经济文化大事全了解下,要不然,再也猜不出安瓒究竟是犯了什么案子。有个这么固执的老爹,死活不肯透露内情给妻子儿女,怎么办呢,总不能任由他一直在狱中。他不肯说,那就查呗,猜测呗。

张雱磕着瓜子儿,喝着茶,在解语耳边絮絮叼叼,“哎,我跟你说,陈年往事什么的,最烦人了。沈迈这家伙不知道因为什么陈年往事,硬要寻我爹爹的麻烦,还把我捉去了。后来又不知道为什么硬要教我功夫,烦了我十几年。”

半晌,解语伸个懒腰,“累死了。”张雱鼓起勇气说了句,“哎,你要是累,在我肩上靠会子罢。”那晚解语不是靠在自己肩上,说“累了,让我歇一会儿。”

这大胡子,胆子变大了呀。解语促狭道“我靠着你可以,你不许动!”张雱红着脸点点头,果然一动也不动,任由解语靠在他肩膀上。

“你方才说,沈迈把你捉走?”解语问他,“那年你多大?”张雱温柔答道“□岁吧。那时我和爹娘才从辽东回京。”解语有些想不通,“你应该有不少丫头小厮跟着吧。”岳培对他这么溺爱,给他的待遇一定不差。

张雱语气含含糊糊,“没人,没人跟着。”解语奇道“你一个人?”怎么可能。张雱颇有些不情不愿的嘟囔道,“那个,我们刚回京,太夫人不许我娘进府,爹爹只把我带回去了。”

才八岁,整个靖宁侯府只有父亲一个人是熟悉的,其余的都是陌生人,神­色­也不和善亲热,那位高高坐在上首、父亲命自己称呼为“祖母”的太夫人,尤其是一脸冷冰冰。一向娇生惯养、被父母捧在手心长大的张雱犯起了倔,不肯行礼不肯叫人,气呼呼冲着岳培叫嚷“不要在这儿!要回家,要我娘!”

岳霆比他大两岁,跑过去拉他,“弟弟,这就是你家了,我是哥哥。”太夫人及周围一众人等都连连夸奖,“看看咱们霆哥儿,这才是大家子的孩子。”再看向张雱时,眼光里全是轻蔑:这没家教的。

岳培见宝贝儿子不讲礼貌,自是有些尴尬,“这孩子,平日让我给惯坏了。”回头厉声喝道“雱儿,跪下!”张雱红了眼圈,“你坏,不要你做爹爹了!”转身就跑。

岳培哪能由着他跑了,伸手拎了回来,在ρi股上拍了两下,“长本事了你,敢不听爹爹的话。”他打的又不疼,张雱才不怕,在他怀里胡乱挣扎着,“你坏!放开我!”

结果就是张雱被罚跪祠堂。他哪肯,岳培走了以后他悄悄起来,从背后一棍子将看守祠堂的家人打倒,自己连夜翻墙逃走了。

解语听到这儿啧啧赞叹,“大胡子,自背后打人闷棍这件事,你自小就会呀。”赞叹完又问,“你自小会翻墙?”

张雱动又不敢动,感觉有些难受,“墙边有颗大树,我爬上树,又跳到墙上,费了好大劲才逃出来的。”祠堂在侯府最后面,出了祠堂就是出了侯府。

逃出靖宁侯府,又不认识路,夜深了又冷,张雱正冻得哆哆嗦嗦时,遇上沈迈了。沈迈一个人在靖宁侯府门前徘徊,想逮机会行刺岳培。结果没逮着岳培,逮着张雱了。

张雱傻呼呼从怀里掏出两条小金鱼,“这个给您,您送我去寻娘亲。”沈迈心里有大事,哪有心思搭理这一脸傻相的小男孩,爱理不理的问道“你娘亲住哪儿啊。”

张雱不知道。他只会语无伦次的说,“爹爹只带我回来的,娘亲不许进府。她一个人住在一个大房子里。”

来来回回折腾几回,沈迈总算明白了:这小男孩是岳培的儿子!成了,今儿没白来!沈迈大笑着把张雱挟在腋下,“臭小子,跟老子走罢,送你回老家!”

解语沉默片刻,抓住张雱的手,“大胡子,他没有为难你吧。”张雱心咚咚直跳,艰难开口道“后来他把我带到郊外一个破庙里,我又冷又饿的,就哭着骂他;他也骂我了,还打我。我恼了,抓着他胳膊狠狠咬了一口,爹爹带人追了过来,呼喊声都能听见了,这时,他忽然昏了过去。”

有旧伤吧,沈迈当年逃脱朝廷大规模搜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解语心头黯然,“他被你爹爹抓住了?”不知怎的,解语忆起沈迈提及诏狱时的悲愤,想必他和沈越兄弟感情深厚,想必沈越在狱中确是受尽折磨。

“没有。”张雱摇头,“我费尽吃­奶­的力气,才把他拖到破庙神像后头藏好;我刚藏好他,爹爹就快到门口了,我出来扑到爹爹怀里说,坏人扔下我跑了。我随意指了一个方向,爹爹的手下都追去了。”

为什么呀?解语疑惑的看着张雱。张雱吭吭吃吃的,“我小时候很淘气,要是我从树上摔下了,或是磕着碰着了,爹爹便会狠罚跟着服侍的人。我想,这人要是被爹爹抓到,肯定会很可怜,他骂过我,我也骂过他;他打过我,我也咬他了。就,就算了吧。”

岳培手下全朝着另一方向追下去,岳培自己紧紧抱着张雱驰回京城,沈迈算是保住一条­性­命。解语松了一口气,“这样很好。”这是个朝政混乱的年代 ,冤案错案太多,像沈越沈迈的人,解语天然的对他们有种同情。

张雱心中嘀咕,“这样好什么呀,一点也不好。你都不让我动。”他额头上渐渐有了汗水,解语奇怪道“天很热么?”抬起头,拿出帕子给他擦汗,张雱僵直着身子问道“哎,我能动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只有一更了。明天要上班,有些东西要准备。

周一到周五,不出意外的话日更。

34V章

解语哑然失笑,“能动了。”张雱长长出了一口气,活动活动身子,抱怨道“你为什么不让我动啊,难受死了。”你靠着我,我也靠着你,像那晚一样,该多好。

院子里有了灯光,还有小红大嗓门的声音,“夫人您慢着点儿。”解语皱皱眉,今晚大胡子逗留时间超长,遇上谭瑛了,这可如何是好。

谭瑛每晚必要带着小红、小青到家中各处巡视一遍,看看门窗是否关好,墙土是否有松动,张雱从前踢下的瓦片,折断的树枝,也不知她是看到了,还是没看到。

张雱见解语似有愁容,自得的笑笑,走过去推开房后的小窗,低声叫道“哎!”解语回头望去,见他连助跑都不用,身姿优美的从小窗中轻轻跃了出去。这功夫真帅!解语笑得眉毛弯弯。

谭瑛带着小红、小青到了门口。解语忙接了进来,谭瑛看看摊了一桌子的邸报、笔录,叹了口气,温和说道“委屈我儿了,连笔墨也无人服侍。不如,明日竟是先到邻舍借两个丫头过来,你先使着。”

现买的丫头,一个是不知为人如何,另一个还要从头教起,竟不知是谁伺候谁。看解语凡事亲力亲为,谭瑛如何不心疼。

解语点头同意,“娘说的是。”谭瑛微微一笑,嘱咐道“不许熬夜,早点歇着。”竟似没有看到开着的窗户一般,带着小红、小青走了。

片刻后,张雱自窗户中兴奋的探头,“哎,我回去寻两个妥贴丫头送过来,明儿就送过来。”探完头也不等解语说话,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你倒是等着人家去借呀!解语跺脚。第二天张雱又是从大门进来的,还是来报告好消息,“杏花胡同官兵早已撤了。昨晚有一名形容憔悴消瘦的男子到了杏花胡同,原来他是安汝明安兄。他路上被盗匪劫去财物,便耽搁了数月。”

解语听到“盗匪”两个字,意味深长的看了张雱一眼,张雱红了脸。我虽然做盗匪,也不至于抢劫单身客人啊,我抢劫的全是为富不仁的商人、财主好不好。

安汝明一向由安瓒资助在京求学,谭瑛亲自照管过他衣食住行,知道他是个有良心的实诚孩子。这时听说他回了杏花胡同,很是惊喜,“那可是好,他人呢?”不会还在杏花胡同等吧。

“一则,他形容有些狼狈,怕惊到伯母;二则,杏花胡同官兵虽撤了,却不知是否留有暗哨。故此我命人带他去一僻静去处先将养几日,待身子大好了,便带来拜见伯母。”张雱这一番话说下来,解语对他刮目相看:大胡子虑事很周到啊,一点不像个毛头小伙子。

谭瑛也是极为满意,含笑道谢,“有劳了。”张雱今日胡话说得很好,很到位,“伯母您客气了。咱们两家是近邻,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些须小事何足挂齿。我孝敬伯父伯母原是应该的,安伯父一向我视为子侄辈,伯母也要不见外才好。”

起身长揖到底,“还求伯母教导我。”谭瑛微笑道“无忌客气了。”和安瓒一样称呼起“无忌”来。

张雱很是殷勤,“伯母方乔迁新居,下人侍女想必还是缺的。小侄家里有两名侍女,粗通笔墨,人也细心听话,这样雅致侍女我哪里配使?竟是孝敬伯母罢。”

谭瑛少不得推辞一番。张雱再三坚持,最后谭瑛勉为其难的答应了,皆大欢喜。

张雱告辞后,解语也偷偷溜了出来,“大胡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会说话了。”张雱得意道“没人教,我自己会的!”

解语笑倒在路边石凳上。张雱坐在她身旁,犹豫道“哎,两个丫头怎么够使?我看伯母今儿应得挺痛快,要不我多送几个过来罢。”

解语连连摇手,“千万别,我家给不起月钱。”张雱笑道“没钱用好办!咱们再劫个别院珍宝库什么的,手头便宽裕了!”见解语似笑非笑看着他,讪讪道“我随口说说,随口说说。”

解语忽然想起一位历史名人,就是那位“闻­鸡­起舞”“击楫中流”的祖逖将军,刚刚南渡的时候很穷,忽然一夜之间“裘袍重叠,珍饰盈列”,为什么呢?因为“昨夜复南塘一出”,出去抢劫了。

古往今来一提“富人”这两个字,天朝人民总会想起著名的石崇先生。石崇确实豪富,怎么富起来的呢?“为荆州刺史,劫夺杀人,以致巨富。”

这还真是“官就是匪,匪就是官”。初看岳霆、张雱不像两兄弟,如今越看越像两兄弟,一个是匪,一个是官,官匪不分家!

解语思绪极为发散。张雱不安道“哎,我劫的都是富,济的都是贫,我没杀过好人啊。”以为解语是嫌弃他又想抢劫。

解语回过神来,笑ⅿⅿ说道“这有什么。像蔡新华那样可恶的人便是该抢,抢一个珍宝库我还嫌不够呢。将来若咱们闲了,把蔡家抢光光。”

张雱摩拳擦掌,“对极!这厮实在不是个东西!解语,我去练功夫了,等我练成绝世武功,陪你一起去!”雄纠纠气昂昂走了。

练功归练功,晚上照旧翻墙过来叙话。两个丫头采蘩、采蘋都机灵有眼­色­,见他过来,把茶水点心摆好便全都告退了。张雱问解语,“这两个好使不?”采绿­精­心挑的,应该是还成。

解语笑道“极好。采蘩已把我的书房归置出来了,像模像样的;采蘋不只会读书还­精­于女工,往后我这屋里的活计,可就有人管了。”

张雱点头道“这样还略好些。不然你一个人忙来忙去的,要忙累坏了。你身子娇弱,可大意不得。”解语笑笑,没说话。自己甫一和大胡子见面,便是逃亡加上抢劫,怎么大胡子总会觉得自己娇弱呢?娇弱的姑娘家能单人独骑逃亡,能谋划着怎么抢劫财物?真不知大胡子是怎么想的。

张雱晚晚翻墙,一天不拉。这晚他愁眉苦脸的,点心也不吃了,茶也不喝了,眼巴巴看着解语,“沈迈说,傅侯爷打了好几场胜仗。”

什么意思,沈迈手下的泽山人马打不过傅深?解语很是疑惑,怎么可能呢,傅深临行前一幅“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架势啊。分明是自知打不过,先泄了气。

张雱极为下气,“我爹爹说,傅侯爷以往打仗都是直来直去的,这回学­精­乖了。只打零星山匪,只打力气小的,像泽山这样的地盘他碰都不碰。”这样一来,部下没死伤,还有些战功。

这样多好啊,这样有什么不好?解语不明白了。张雱一脸委屈,“他要是立了大功回京,硬把你认回去怎么办?我劫过他,打昏过他,他能待见我呀。”

解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我不会认回傅家!”傅深这个人,拿他亲娘没办法,拿谭瑛没办法,难道拿解语能有办法了?他谁也管不了!

张雱嘟囔道“可是他也蛮疼你的。”他想想自己,跟岳培生了这么多年的气,最后怎样呢?还不是亲亲热热做父子。

“他若不疼我,我理他做甚?他若疼我,便要听我的!”解语淡淡说道。不管傅深是疼爱自己还是不疼爱自己,结果都是不会认回傅家。自己的父亲,永远是安瓒,永远是那个手把手教会自己写字的人。

“嗯,一定不能认回去!”张雱又跟解语确认了一遍,放心了。把一盘点心吃光,一壶茶喝光,才走。

过了些时日,安汝明身子将养得差不多了,张雱命人将他送至当阳道。安汝明伏地痛哭,“侄儿没用,既没护住妹妹,又未孝敬叔父。”他被劫后身无一物,连衣食都无着,靠着好心人周济些饮食,走路走到京城。

谭瑛也滴下泪来,“好孩子,快起来。看看,都瘦成什么样了。”解语吃惊的看着安汝明,几个月不见,他成一根竹竿了!“兄长快歇着吧,不可过于伤痛,还以保养为主。”解语劝着安汝明歇下,命人炖了滋补汤药给他,这身体,可要好好补补才行。

等到安汝明日渐恢复了元气,安家总算有了一名成名男丁。凡有出头露面的事,都可以由他去做。张雱也是享受到一些好处的:他可以名正言顺在安家留饭,因为有人陪了。

靖宁侯府。

太夫人喜滋滋拉着岳霆的手,“好孩子,总算见着你了,这几日你都忙什么去了?你母亲相看了几家姑娘,说晋阳侯家的四姑娘是个尖儿。模样,­性­情,都是一等一的。我今日赴宴席也见着了,真真是个好姑娘,便替你定下来吧?”想起四姑娘那娇美的小模样,太夫人心中欢喜。

岳霆沉默片刻。太夫人略略失望,嗔道“你还是看不上啊。”这是要挑到什么时候。岳霆缓缓道“祖母,我喜欢上一位姑娘,可惜她父亲如今出征在外。咱们等一阵子可好,待她父亲凯旋归来,我便上门提亲。”

太夫人笑骂道“哪能是你上门提亲?傻孩子,只能是你父母出面提去。”岳霆微笑,“到时便烦夫人出个面罢。”他和大哥岳霁一样,从顾夫人进门起便唤作“夫人”,而不称呼“母亲”。

太夫人一脸怜爱,“由你,都由你。霆儿,你老大不小了,赶紧的娶了媳­妇­,我还等着抱孙子呢。”岳霆笑着答应了,陪太夫人用了晚饭,又陪太夫人闲话半日,方行礼告退。

回到自己院中,采苓、采薇迎上来请安,“二爷回来了。”岳霆淡淡的吩咐她们退下,独自一人在房中处理一回公务。

采薇暗自咬牙,二爷连着几天没回来,好容易回来了,又这般冷淡!她气哭了,拉着采苓掉眼泪,“咱们姐妹两个,怎摊上这么位爷!太也狠心!”当初的温存上哪里去了。

采苓叹了口气,也没劝她。你能管得着爷们儿几天不回来?你能管得着爷们儿回来了要跟你亲亲热热?若想那样,你该嫁人做正头娘子才是。

岳霆处理完公务,已是亥时末刻。采薇已赌气去睡了,采蕉陪笑进来伺候他洗漱了歇下。“你是个稳妥的,”岳霆交待道“待新­奶­­奶­进了门,也要这般小心服侍方好。”若像采苹那样过于熟悉自己的喜好,又有些自作主张,少不得要打发了她,省得将来给妻子添堵。

采苓自是连连答应,“是,是!”心中突突直跳,他要娶妻了?新­奶­­奶­是哪家的姑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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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更有难度啊,有难度。

35V章

“二爷这般的人才,怕是要仙女下凡才配得上。”采苓陪着笑凑趣儿,“我和采薇托二爷的福,能服侍仙女一样的新­奶­­奶­,敢不尽心尽力么。”

是个知情知趣的丫头,岳霆嘴角泛上一丝笑意。采苓忖度着他的心思,抿嘴一笑,“也不知哪家的姑娘,能配得上我家玉树临风的二爷。”她是壮着胆子才敢这么明着问,面上笑盈盈,心里却是突突直跳。

“总之是位落落大方的女子,断断不会小家子气拈酸吃醋的。”岳霆微笑看着她,缓缓说道“你只管小心服侍着,尽自己的本分便好,旁的不必多想。”

采苓向来温顺听话,忙满口答应,“是,二爷。”心中却有些凄然。我的二爷,您说的倒轻巧,我们的­性­命前程全在您和新­奶­­奶­手里纂着呢,怎么会不多想?

一夜安眠。次日卯时采苓殷勤服侍岳霆洗漱穿戴了出门,采薇闷闷的睡至辰时方起,听采苓说“二爷已出门了”,采薇呆了半晌,心里空落落的。

采苓温温柔柔劝她道“妹妹快别这样!昨夜听二爷说,他已是授了京卫指挥使,往后便常驻京中,这不比什么好?常能见面呢。”这回不好,指不定下回便好了,只要能时常见面就行。

采薇长长出了一口气,拍拍胸口,心有余悸说道“若是还做外任,三年回来一个月半个月的,那才坑人呢。”三年都见不到面,那可想死了。唉,别人家的公子哥儿做外任都带贴身丫头的,自家公子从来不带,没法子。

从前二爷身连的采苹姐姐多神气啊,二爷房里的人和事全归她管,她还真管得井井有条的。连侯夫人和太夫人都知道她,都夸她呢,“霆哥儿房中幸亏有采苹这丫头在,凡事都妥妥当当的。”那又怎么样呢,二爷外放一样不带她。

岂止不带她,这回还说打发就打发了,采薇忽然背上一凉。做通房丫头做到姨娘的有,被打发走的也有!自己会是哪一种?她忽然心里没底起来,采苹可是从小服侍二爷的,情份非比寻常。若是连采苹都能打发,那自己……?

岳霆再回来的时候,采薇和采苓一样小心小意的服侍,并不敢耍­性­子。她本是天真活泼没心计的女孩儿,勤谨了两日,得了岳霆的好脸­色­,便又松懈下来,回复了本­性­。

“霆儿留在京中甚好,”外书房中,岳培满意看着高大英挺的次子,“太夫人有了年纪,常记挂你。”原配嫡出的岳霁、岳霆,是太夫人的心头­肉­。

岳霆微笑道“是,儿子自当承欢膝下。”父子二人说了几句家常后,岳霆提及,“无忌也该有个正经出身,父亲您看府军前卫如何?”

岳培欣慰的笑笑,“霆儿很知道友爱弟弟。”府军前卫又被称为“带刀舍人”,是皇帝的贴身侍卫,也就是老百姓眼中的“带刀侍卫”。

“无忌的前程,咱们再慢慢打算。”岳培笑道,“横竖他还小呢,不急。倒是你,太夫人唠叨你的亲事很久了,昨个又催。”儿子们各有各的愁人地方,无忌是不长心眼儿爱胡闹,岳霆是不肯成亲。

“夫­妇­乃五伦之一,一偕伉俪,便要终身相依相守,还要慎重为是。”岳霆不急不徐答道,“若娶了不合心意的妻子,勉强周旋则伤­性­,去之掷之则伤伦。请父亲允许我慢慢选择。”

岳培沉默片刻,“若娶了不合心意的妻子”,那确实是很让人难受的事。自己年轻时候奉父母之命娶了齐家女儿,夫妻间一直客客气气冷冷淡淡的,等到有一天真遇到了心仪的女子,却是“使君有­妇­”。虽然最后如愿抱得美人归,但她始终心有不甘,时常郁郁。

“霆儿说的有理,”岳培神­色­有些疲惫,“如此,我儿缓缓择配便可。只是也不可太过从容,太夫人有年纪了,等不得。”岳霆恭身答应,告退出来。

岳培独自坐了片刻,起身到侧间看了回兰花。这株白瓣红­唇­的蝴蝶兰是她最喜欢的,身姿妙曼,艳冠群芳。岳培望着眼前盛开的兰花,仿佛看到一群蝴蝶正在展翅飞翔,那种飘逸的闲情,真令人产生一种如诗如画,似梦似幻的感觉。

岳培换了身素服,一个仆从不带,驰马到了郊外一处墓地。数十棵松树、柏树中间一座孤坟,墓碑上写着“亡母沈氏之位”,旁边一行小字“子张雱敬立”。岳培在坟前席地而坐,轻轻抚着墓碑上的“沈”字,神情温柔。

阿媛,咱们雱儿已经长大了,又英俊又能­干­,你高不高兴?阿媛,阿媛,岳培一声声唤着阿媛,眼泪不知不觉间流了满脸。

当阳道。

张雱气冲冲扔下手下的兵器,叫道“不学了!不学了!”跟你还功夫还不成,居然还要将来有了儿子跟你姓沈?凭什么跟你姓啊。“沈迈,你太多事了。”

沈迈也不生气,笑ⅿⅿ说道“你敢不答应,我跟你小媳­妇­儿说去。”这傻小子算是没治了,一个大男人事事听命于女子,没出息,真没出息。

“不许去说!”张雱扑到沈迈身上,掐着他的脖子威胁,“不许胡说!我还没提亲呢,唉,安伯父还没出狱,我没法提亲啊。你不许去胡说!”

“阿雱,你这手法不对,”沈迈大大摇头,“你看好了!”伸手做示范,告诉张雱要怎么做才对。

张雱一边跟着他学,一边还在啰啰嗦嗦,“我说真的呢,你不许去胡说。”沈迈笑道“傻小子,看好了!”手法一变,大开大合的攻将过来,张雱马上闭嘴,聚­精­会神拆招。

一盏茶功夫后,沈迈大笑着收手,“傻小子行啊,学得挺快!”心中很是得意:老子没看错人,这小子看着傻,其实聪明得很,一教就会!

张雱大为不满,一掌打了过去,“又叫我傻小子!”谁傻了,老这么瞎叫,让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我真傻呢。嗓门还这般大,邻舍会听到的!

沈迈赞道“阿雱这招使得不坏!”师徒二人又拆了三百招,才堪堪收手。沈迈心中暗道,不服老不行啊,看这小子还活蹦乱跳的,自己可是累得够呛想歇会儿了。

坐在太师椅上看看身边张雱那张英俊的脸,越看越喜欢,“你这没良心的臭小子,老子费尽心机教你,你将来生了儿子姓沈怎么了?”就当报答师恩了。

张雱摇摇头,“不成。我爹爹说了,将来我儿子要姓岳。”沈迈大怒,“他有五个儿子,将来不知有多少个孙子!老子可是孤身一人,只有你一个徒弟!”大哥死了,全家被抄杀,只逃出自己一个。

张雱犹豫了下,是啊,沈迈他孤身一人,真是挺可怜的。要是自己不答应他,他该多伤心呢。张雱拍拍沈迈的肩,安慰的语气说道“下回见面我问问他,他要是说行,那就行。”

沈迈瞪了张雱一眼,问他“你娘姓什么啊。”张雱挠挠头,“不知道,她没告诉过我。”沈迈无言看了他一会儿,“你就傻死吧!你娘亲姓沈,知不知道?”

张雱奇道“也姓沈?沈迈,你跟她一个姓啊。”沈迈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跟这傻小子说话真费劲!只听他又兴致勃勃的问道“沈迈,你怎么知道我娘姓沈?”不记得他俩见过面呀。

怎么知道她姓沈?沈迈笑笑,没说话。那年自己捉了张雱要带回泽山,沈家功夫不能失传,总要有个传人,这么多年只相中一个张雱。带走张雱后想想他家里还有母亲在,走失了独养儿子可怎么受得了?好心回了趟当阳道,在院中大声传话给她,“令郎我带走了!十年后还你一个武功高强的好儿子!”

岳培应声而出,神­色­仓惶,大喝道“沈迈!还我爱子!”凌厉狠辣的招式一一攻过来,倒也有些意思。沈迈正凝神对付,耳边一个温柔入骨的声音传了过来,“夫君,沈大侠,请住手。”

岳培硬生生收住攻势,沈迈也停了下来。“沈大侠,我有一个不情之请。”眼前这名少­妇­一身月白衫裙,清丽出尘,神情虽略有惶急,却依旧能够侃侃而谈,“雱儿是我爱子,请沈大侠带我一同去,我要亲手照顾他!”

见沈迈有犹豫之­色­,少­妇­加上一句,“我姓沈,梅溪人士。”梅溪?沈迈激动起来,自己正是梅溪人!眼前这难道是……少­妇­缓缓走了过来,带来一阵幽香,沈迈心头迷惑。正在此时,沈迈眼前一黑,被岳培突袭擒获。

少­妇­面孔变得冰冷,“哪里来的贼人,也配劫掠我儿子!快说,孩子在哪里!”沈迈大叫,“你骗我!”少­妇­微笑道“谁骗你了?我确实姓沈,确实是梅溪人士。”

沈迈念及往事,苦笑着摇头。张雱一拍大腿,有了主意,“沈迈,不如我跟他说,将来我有了儿子,要跟我娘亲姓!那不就能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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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V章

“傻小子,光姓沈可不行,”沈迈大大的摇头,这不开窍的阿雱,“还要叫我祖父,要给我养老送终。”要个姓沈的孩子为了什么啊,不就是为了活着有人孝敬养老,死了有人年年上坟供茶供饭,光姓沈有什么用。

“当然要给你养老送终了,这还用说。”张雱很讲义气的拍胸脯许诺,“你往后一直跟着我住好了,我养活你。”说完后觉得还不够,又加上一句,“让你过好日子,舒心日子。”

沈迈哈哈大笑,“阿雱,我就知道你是个有良心的!”拍拍张雱的肩膀,“起来,继续练!”早早把沈家功夫传授给他,自己也可以放心做大事了。

张雱一边灵活的拆着招,一边大声问道“哎,沈迈,你说我这么着练多久,才能打得过岳霆?”沈迈招式一变,急风暴雨般的攻势下来,笑道“从从容容接下老子这些招,便能打得过岳霆了!”张雱只觉胸前一紧,像喘不过来气一般,心中怒火升腾:沈迈下手这般狠辣!这些招式都没见过!

最后张雱浑身是汗,瘫倒在地上。沈迈却好整以暇,大有轻裘缓带的气象,施施然坐到太师椅上,笑问,“沈家功夫如何?厉害吧!”张雱喘着粗气没说话。沈迈又慢悠悠问道“傻小子,你怎么老想着能打过得岳霆啊。”

张雱调匀了气息,坐在地上,头靠着沈迈的腿,不以为意的说道,“也没什么,从小打不过他,不服气。”一开始是因为比他小两岁,没他力气大;后来嘛,自己耽搁下来了,他却一直用功。

沈迈大乐,“放心吧,假以时日,岳霆一定不是你对手。”岳霆练的是岳家功夫,你练的是我沈家功夫,还是沈家功夫厉害!“阿雱把我沈家功夫学完整,那定是能胜过岳霆了。”

张雱勉为其难的点点头,“成,我把沈家功夫学完。”这个沈迈,十几年来心心念念要让自己学会沈家功夫,真是不服他不行。

沈迈眉开眼笑道“你把我沈家功夫学完整后,不只武功能胜过岳霆,翻墙也会翻得潇洒飘逸呢。阿雱你想想,若是你像片树叶一样飘到你小媳­妇­儿面前,你小媳­妇­儿能不对你刮目相看么。”

张雱怦然心动。从前自己轻功不好,有时简直是墙上摔下来的,倒把解语吓一跳,“大胡子你没事吧?小心点啊。”若自己真如沈迈所言,像片树叶一样飘到解语面前,那该多么的风流倜傥,多么的风度翩翩!

“沈迈,我要练功了。”张雱跳上梅花桩,打了一路沈家长拳,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很是优美流畅。沈迈在旁笑嘻嘻看着,心里美滋滋的:这傻小子姿质又好,心地又善良,把沈家功夫传了给他,放心得很。将来他儿子还会姓沈,自己活着有人养,死了有人葬,知足了。

张雱练完功,晚上又是雷打不动的翻墙过来跟解语叙话。解语正带着采蘩、采蘋在院子中散步,张雱自天而降落在她面前,解语半天没说话。

“哎,像不像片树叶?”张雱不确定的问道。自己真能像一片落叶般轻飘飘的?解语看着他,慢吞吞说道,“不像树叶,像树枝。”而且是大树枝。

采蘋丫头机灵,见张雱有失望之­色­,忙笑道“少爷原来落下来的时候像块石头般沉重,如今已经像树枝了!快不是再过三两天,便像树叶了?”采蘩也在旁点头,“是啊是啊。”

张雱闻言又高兴起来,“那是!我再好生练个三日两日的,便好了。”采蘩、采蘋抿嘴笑笑,回屋收拾好解语的书桌,又给自家实心眼儿的少爷备好茶水点心,知趣的告退了。

张雱也不用人让,自顾自坐下来喝茶水吃点心,“哎,没有你做的好吃。”采蘋不只女工好,厨艺也过得去,今晚这盘点心便是她做的。

红­色­玛瑙盘子中一只只雪白的小酥点,看起来赏心悦目。解语信手拿起一只放到嘴里,唔,酥酥糯糯的,很香甜。

张雱递了杯茶水过来,“别单吃点心。”两人面对面喝着茶,说着闲话,“哎,我今儿又学新招式了,沈迈说我聪明、学得快!”听张雱这么说,解语很是高兴,笑ⅿⅿ夸奖道“大胡子真厉害!”

张雱被夸得脸红了,害羞的看了解语两眼。她一个人睡觉害怕,其实,我一个人睡觉也很不舒服的。可是,安伯父的案子总是没个结果,唉。

“哎,你莫怕,很快便会好了。”张雱没头没脑的说道。解语愣了愣,莫怕?很快会好?是什么,安瓒的案子么?正疑惑的要开口,却见张雱霍的站起,“我先不陪你说话了,你一个人莫怕。我功夫很快练好!”等我练好功夫,若实在不能救出安伯父,我把他劫出来!好,便是这么定了!张雱觉得自己这主意实在不坏,信心百倍的回去继续用功了。

他是怎么了?解语有些愕然的看着张雱转身离去,追到屋门口,只见他轻轻一跃,跃过院墙,走了。这人,解语笑着摇摇头,回到书桌旁用自己的功。

靖宁侯府。

两名亲兵跟岳霆禀报着当阳道的各项事务,先从张雱开始说起,“少爷从早到晚练功,刻苦得很。”岳霆微微一笑,无忌也知道用功了?这可真难得。从小他就爱偷懒,爱胡闹,从没下过苦功夫。小时候自己拉着他要一起练功夫,回回都被他甩开了。

“沈老先生除了教授少爷功夫,并不做旁的事,安安份份的。”听得亲兵这么说,岳霆暗自摇头。这么一个大土匪头子,他在京城会能安生得了?鬼才信。

“安家门户严谨。安家夫人、小姐并不外出,连二门也很少出去,凡有出头露面的事,全是安小姐族兄出面。安小姐每日除了孝顺母亲、照看弟弟,便是管管家务,看看书,写写字,间或命人送封信出去。”亲兵负责巡逻,连安家的事情也略知一二。

岳霆静静听着。“安家小少爷还小,安家夫人并不拘着他读书,只偶尔教他识几个字。平日只和几个小玩伴在家中、后花园中玩耍。有时雱少爷练功累了,会翻墙过来跟几个小孩玩一会儿。”岳霆嘴角翘了翘,无忌二十出头了还是孩子脾气,跟四五岁小孩子一起玩。

“少爷晚晚翻墙过去安家,陪安家小姐说上半日话,方才回来。”听到最后,岳霆沉下脸来。无忌,无忌!你总是这般胡闹!

“你们两个,一要保护好少爷,二要保护好安家,可记下了?”岳霆沉声吩咐道。两名亲兵连连答应,告退出来,依旧回当阳道去了。

岳霆长袖一挥,将案几上的砚、墨、瓶、花囊等物尽数挥落至地面。无忌,她是傅侯爷的亲生女儿,血脉亲情无论如何也断不掉,总要认回傅家的!无忌,以你的身份地位,怎么配得上六安侯府嫡长女?傅侯爷怎会把他好不容易才寻回来的宝贝女儿,嫁给一个没有家世没有前程的楞小子。

岳霆独自生了会儿闷气,忽然疲惫的笑了笑。无忌从小便是这样,楞头楞脑的。从他八岁时第一次回靖宁侯府起,便是一幅憨憨傻傻的模样,“你坏,不要你做爹爹了!”哪有做儿子的这般跟父亲说话的,没有尊卑上下。

后来,无忌到底也没有住回靖宁侯府,而是和他美貌出众的生母居住在当阳道。府里人都说,“那女子身份低微,来路不正,过于狐媚,不许进府。”还私下里传言,是太夫人执意不接纳她。

靖宁侯府一向是和和乐乐的,太夫人给自己长子岳培娶了娘家堂侄女为妻,姑侄二人好得跟母女似的,自然就不喜欢张雱的生母,“老大在辽东九年,身边只有她一个,想必是狐媚子似的,靖宁侯府可容不下这种女人!”­性­子一向柔顺的太夫人执拗起来,不许自己侄女的情敌进府。

太夫人既然如此,岳培做为儿子只能听从,于是张雱的生母便无缘进入靖宁侯府。传言一直是这样,岳霆却知道,不是这样子的,十岁的时候他就知道。

那年,他十岁,无忌八岁。岳培常带着他们兄弟二人一起出门游玩,也一起去过当阳道。沈媛一句话不说的静静站在那里,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岳霆就知道,那些传言是错的,一定是错的。

沈媛很美,美得令人心悸。她的美丽是很清新出尘的那种,令人见之忘俗,当年岳霆年方十岁,也跟着惊艳了一回:世上竟有这般好看的人。

她对着岳培微微一笑,“回来了?”很熟稔很自然的亲密口吻,一点没有献媚之意。她身份低微?来路不正?过于狐媚?哪会。她分明是受过良好教养,一举手一投足间都是优雅,谈吐更是不凡,令十岁的岳霆如沐春风。

有如此仪态的女子,怎会想进入靖宁侯府做一名卑微的妾侍。在当阳道,她有豪华府邸,有如云仆从,内务全是她做主,她身边的侍女恭敬称呼她为“夫人”。

岳培看她的目光十分温柔。岳霆目睹岳培、沈媛含笑嘱咐“雱儿,慢着点儿”“ 雱儿,不许闹脾气”“ 雱儿,再吃一口好不好,就一口”,当时小小的岳霆心中在哀叹:大哥是被这么惯坏的,弟弟也是这么被惯坏的!都被惯坏了!

无忌,你真是被惯坏了。岳霆收回散乱的思绪,微微皱眉:二十出头了还游手好闲的,如何得了。真该拘回侯府来,由父兄好好教导。

当晚岳霆又跟岳培提及:无忌还是住回来为好,他一个人若胡闹起来,谁来管教?岳培显是心情很好,微笑道“无忌还小呢,且由着他再散一两年再说,不急。”这小子晚晚翻墙至邻舍呢,你让他回府来住,他如何肯。

还小呢,二十出头了还小?岳霆看着自己笑容可掬的老爹,无语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略早一点啊,哈哈。

37V章

“无忌如今好多了,每日勤练功夫,并不出去胡闹,咱们且看一阵子再说。”岳培乐呵呵看着眼前少年老成的儿子,“霆儿自小便友爱弟弟,为父甚是欣慰。”

虽然太夫人姑侄二人素不喜无忌,她们的宠儿岳霆却一直对无忌友善。小时候就总是拉着无忌的手一起进进出出,无忌常常不耐烦甩开他,岳霆就会板起小脸训斥弟弟,“不许这样,我是你哥哥!”无忌回报他的往往是一个大白眼。

两兄弟都生得俊秀。岳霆是俊秀中透着聪明沉稳,一举一动都中规中矩的,不说过头话,不做过头事;无忌却是俊秀中透着稚气任­性­,时常跺脚大叫“我不!我不!”没法子,被惯坏了。

到长大了,更是不一样。岳霆很是上进,年纪轻轻已是正三品武官;无忌却只是在上直卫挂个名,从未正经当过差,一无资历,二无实力。

岳霆好几回提过“为无忌谋个出身”,岳培都一笑置之。急什么,让他先自在几年,横竖只要有自己这老爹在,无忌的前程尽有。虽然明知无忌已经二十出头,是个大小伙子了,可是每每看见一脸稚气的爱子,岳培就觉得“无忌还小,还小”。

听父亲夸奖自己“友爱弟弟”,岳霆微笑着谦虚了几句。父子二人又说了些家常,“阿霑和阿雹越来越顽皮了,把武术老师愁的够呛。”“实在不行,再换个老师罢。”岳霑、岳雹,是顾夫人所出二子,一个八岁,一个六岁,正是淘气的年纪。

岳霆陪自家老爹说了会子话、下了盘棋才走。“霆儿真是个好孩子、省心孩子”,岳培望着岳霆的背影,很是满意,“只可惜太正经八百了一点,不像无忌那般有趣。”想到“有趣”的无忌,岳培笑ⅿⅿ,笑ⅿⅿ。

“有趣”的无忌次日下午晌闯到了五军都督府。轰走了一个正请示军务的都督府经历,凉着外面等候的十几名军官,张雱拉过张椅子坐在岳培身边,问他一个重要的问题,“爹爹,我将来若生了儿子,姓沈好不好?”

“你还没娶媳­妇­儿好不好”,小厮过来换茶,心里嘀咕着“想得也太长远了吧。”我要是你,先把媳­妇­儿娶进门再说。

岳培大为感动,“好,好,我无忌最孝顺了!你娘亲若泉下有知,定是高兴坏了。”张雱见自家老爹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讪讪的转过了头,很有些过意不去。

他有两回跟岳培提出过姓氏问题。一回是自己要改姓张,纯是跟父亲生气后发狠,不姓你的姓了!“张王李赵遍地刘”嘛,我要姓张!谁知岳培听了大是感概,“我无忌最孝顺,不忘先祖!”不只没发脾气,还把小张雱抱在怀里好好疼了一番。

这回是提到将来有了儿子要姓沈,又是同样情形。岳培眼中闪烁着泪花,哽咽道“你娘亲家里已是没人了,你能想到继承沈家香火,真是难得,难得!”这孩子多孝顺,想得多周到啊。

岳培激动之下,公事完毕后命人备了香烛、果品,命张雱换了素服,拽着张雱出了城,“儿子,给你娘亲上坟去。”张雱木偶一般被岳培牵着上了马,到了郊外。

张雱听话的在坟前叩了头,起来看着墓碑发楞,“亡母沈氏之位”,“子张雱敬立”,我什么时候立的墓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沈迈说的没错,我娘亲真的姓沈呢。

岳培坐在坟前,絮絮跟天上的人说着话,“阿媛,你才去的时候,雱儿哭着要娘亲,哭哑了嗓子……”想起无忌幼年丧母的可怜样子,岳培顿了顿,强忍住眼泪,“我便骗他说,你出了远门,他若是听话,你才会回来。”

张雱跪在岳培身侧,闻言白了他一眼,心里嘀咕道“骗人”。只听岳培又殷殷说道“阿媛,你看到咱们雱儿没有?他如今又英俊又能­干­,人人都夸奖于他,人人都喜欢他。”张雱心里又嘀咕道“骗鬼”。

岳培在沈媛坟前把张雱夸成了一朵花,务必要让天上的沈媛放心:你看儿子如今长大了,不胡闹了,不流浪了,乖乖在父亲身边尽孝,还能想到继承沈家香火。阿媛,往后我可不是一个人来了,要带着儿子一起来看你。

岳培唠叨够了,命张雱叩头拜别,父子二人起身回城。张雱瓮声瓮气问道“爹爹,是不是以前我不好,你才不带我拜祭娘亲。”岳培柔声安慰他,“怎么会,爹爹是怕你哭闹不依。无忌,你那时常会哭得背过气去,可把爹爹吓坏了。”

这实心眼儿的傻孩子,一下子没了亲娘,哭成那个样子,哪敢带他上坟去。一开始是怕孩子到了坟地受不了,后来是他常年流浪,几年几年的都不在京城。连他人都逮不着,更别提带他拜祭亡母了。

张雱楞了楞,心虚的问道“爹爹,我没少让您­操­心吧?”从小到大都能折腾,可把老爹忙活坏了。看看老爹在坟前又骗人又骗鬼的,多不容易呀。

岳培微笑道“没有,我无忌是个好孩子。”张雱低喟一声,“爹爹,我往后不会一时冲动胡闹,不给您惹麻烦,不气您了。”

岳培含笑说道,“惹麻烦也不怕,爹护得住你。”这小子从小到大惹事,一旦变懂事了还真是让人不习惯。“不气您了”?好啊,知道心疼老爹了。

张雱神­色­很认真,“解语说,父母渐渐老了,还是少气为好。”岳培心中一乐,“解语还说了什么啊。”张雱想了想,“解语还说,人长大了要凭自己本事打天下,不能只靠父母。”

张雱骑在马上,跃跃欲试,“爹爹,我要练好功夫,还要学好兵法,往后做大将军大元帅,建功立业!让您享我的福!还有沈迈,还有安伯父安伯母。”

岳培大笑,“好啊,爹爹便等着享无忌的福。”一样是养闺女,你看人家安家这闺女养的,八字没一撇的毛头女婿就等着孝顺岳父岳母了。再看看自己,嫡长女岳霖嫁人后真成了“别人家的人”,除了逢年过节回娘家,平时都是见不着人的。女婿,那就更甭提了。

张雱回到当阳道后练功更加刻苦。沈迈急于把沈家功夫全部教给张雱,督促得也很严厉,张雱进步很快。岳培每见张雱一回都要考较他功夫,每每心中称奇:沈家功夫,果然名不虚传。

这日张雱做完功课,扑到沈迈身上,兴高采烈问道“沈迈,我功夫学全了吧。”沈迈笑着捶他一下,“傻小子,快了!”这孩子一来是资质好,二来小时候打下的底子扎实,三来刻苦用功心无旁骛,这阵子进展迅速。

张雱跃至演武场,练了一套沈家功夫里姿势最优美的落英剑法,“沈迈,我练得好看不好看?”听沈迈点头说好,张雱兴冲冲道“我去练给解语看!”翻墙去了邻舍。

这小子!沈迈看着他的背影摇头叹气,就这点子出息!岳培独自一人走了过来,面­色­凝重。沈迈淡淡的不理会,自顾自坐着喝茶。

“泽山诸人,前日已是攻陷了西京。”岳培沉声说道。本以为沈迈只是小打小闹,劫劫来往客商占山为王而已,就算起了兵也不过是虚张声势,谁知他竟真的攻州掠府。究竟想做什么?

沈迈霍的起身,“我大仇未报!害死我大哥,害死我全家的恶人,难不成便由着他逍遥到死?”仇人既然权倾天下,那便反了这天下!

岳培缓缓坐下。慢慢问道“你急着教授雱儿武功,便是为此么?”原来沈迈是要起事,并不知结果如何,故此要急急的寻到张雱,务必要把沈家功夫传授了,给沈家留下后人。

沈迈昂然道“正是!沈家功夫我传了给阿雱,阿雱也答应生子儿子跟我姓沈,我沈迈死而无憾!将来我若成事,自然千好万好;我若败了,沈家功夫也不会失传!”

见岳培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沉默不语,沈迈斜睇着他问道“你虽然不像那些狗官一样可恶,还算是个讲信用讲义气的人,可你还是看不起我们这些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盗匪罢。”认定我们成不了大事。

岳培缓缓说道“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算什么,这些事情,我也做过。”沈迈楞了许久,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岳都督也做过不法之事!”官都做得这么大了,还­干­这些事。

岳培冷冷说道“为了替沈媛报仇,我有什么不敢做的。”沈迈听到“沈媛”这个名字,想起当年那清丽出尘的少­妇­,心头怅惘,“是阿雱的母亲么?她说她姓沈,是梅溪人。”

岳培点头,“正是。”原来,沈媛出自武林世家梅溪沈氏。梅溪沈氏根深叶茂,旁支甚众,沈媛的父亲便是梅溪沈氏旁支。平生也学得一身功夫,官至指挥佥事,正四品武官。沈父沈母只生沈媛一位独女,爱得如同­性­命一般,十分娇养,还一直想着独女不便嫁出去,要招了上门女婿来养老送终。

祸事出在沈媛实在美貌出众。沈父的上司指挥使大人偶然见过沈媛,惊鸿一暼,魂梦相萦,竟直接上沈家求亲。那指挥使大人已有三十多岁,自是已经娶过妻生过子的,却信誓旦旦对沈父沈母声称:待沈媛过了门,必视为正妻。

沈父沈母如何肯应。独生爱女嫁一个已经有妻有子的男人,疯了不成。那指挥使大人思慕成狂,使出下作手段,命沈父带兵士“剿匪”,匪徒兵强马壮,沈父带一队老弱残兵抵挡不住,败退下来。沈父被指挥使大人“依军法”处斩,沈母、沈媛没为官奴,进入指挥使大人府邸。

沈迈拍案而起,“有这种不法之徒!这丧尽天良的指挥使何在?”为了要霸占人家独生爱女,设计将姑娘父母害了,心肠何等歹毒!

岳培淡淡道“被我杀了。”这种人渣,还留着做什么,杀无赦。沈迈恨恨道“该杀,该杀!”不只该杀,还该千刀万剐。

“你说沈父是梅溪沈氏旁支?他名字叫什么?”沈迈忽然想起一个重要问题。

“沈渡?”听到岳培的回答后沈迈寻思片刻,舒心的笑了起来,“我父亲一辈确是这个排行。如此说来,沈媛是我族妹了,阿雱是我外甥!好,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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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V章

岳培微笑道“沈家父母原是要命阿媛招赘的,雱儿自己偏偏喜欢姓张,真是没法子。好在他将来生了儿子可以姓沈,一样能继承沈家香火。”

沈迈心中大定。他原本是孤家寡人一个,如今岳培父子二人都答应将来孩子姓沈,可以放心了。沈迈哈哈大笑,“将来我死了,有人到我坟头烧个纸钱、供碗茶饭,死也值了。”不是孤魂野鬼了。

岳培微微皱眉,“怎么总提死啊死的。”真不吉利。他和沈家兄弟一向有些渊源,倒是真心安怀沈迈的安危。

沈迈舒舒服服坐在太师椅上,笑道“像我这样的人,哪里还怕这个。”造反的山匪,天天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还怕提“死”?

张雱身姿优美的翻墙过来。见岳培也在,故意卖弄,在空中如大鸟般盘旋数周,方缓缓落下。“像不像片树叶?”他蛮有兴致的问道。

沈迈打个哈哈,转过头去不理他。没见过这样的孩子,见天儿显摆那点儿不上台面的轻功,动不动就问“像不像片树叶?”“是不是轻灵优美?”“我厉不厉害?”你离最上乘的功夫还远着呢,知道不。

岳培认真的夸奖,“像,像极了。”张雱拉过把椅子坐在岳培身边,高高兴兴说道“还是爹爹您有眼光!”能看出来我轻功实在是好。

岳培微笑道“那是自然。”见爱子神清气爽眉飞­色­舞的,心中欢喜。这孩子不只功夫长进不少,脾气涵养也好了很多,不像从前那样别别扭扭了。

“无忌累不累?回房去歇息罢。”岳培少见的撵张雱走。张雱本想冲口说出“不累!我陪您坐会儿。”转念想想,还是顺着他吧,也许他和沈迈有话要说呢。当即起身规规矩矩跟岳培、沈迈行了礼,告退了。

我儿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懂礼貌了?敢情沈迈不只教功夫,还教礼节规矩?岳培望着张雱的背影,一时有点儿缓不过神来。

沈迈气哼哼道“这有什么。那傻小子到了邻舍,才是有礼貌呢。”他在当阳道只是教张雱功夫,深居简出的并不认识什么人,却也听见管事的跟邻舍唯一的成年男丁安汝明互相客气。一个说“我家少爷年轻,请贵府多担待。”一个说“张兄彬彬有礼,少年持重,有邻如此,安家之幸。”接下来又是成串成串的客气话。虽是没意思的客气话,却也能从中听出来:张雱到了邻舍便是一幅“谦谦君子”相,很唬人。

岳培微微一笑,娶媳­妇­儿哪是容易的事,自然是要费尽百宝结交未来舅兄。自己当年初到辽东任都指挥使,自冰天雪地中救出奄奄一息的沈媛,不也是千方百计讨她欢心么。为了她星夜单人独骑驰至那指挥使家中,救出沈母,杀了指挥使,最后还放了一把火。

不只如此。还带兵剿了跟沈父交战的土匪,俘获土匪头子,逼出“和指挥使勾结”的口供。为沈父洗清了冤屈,那指挥使则是死后依旧获罪,家眷流放西北三千里。

沈母心慈,倒可怜起那家的孤儿寡母,流泪道“男人造的孽,却报应在妻儿身上。”沈媛冷冷伸出手臂,“您看我这些伤痕,全是那黑心肠的婆娘所为。”可怜么,那狠心的婆娘才不可怜。自家男人做下伤天害理之事,她不敢怪男人,只怪沈媛“狐媚子”,一鞭鞭打下来,想要沈媛的命。

夫妻二人一个要沈媛的美­色­,一个要沈媛死,吵个不停,后来还动了手。二人均是世袭军官之家出身,势均力敌,打个没完。趁他们夫妻在隔壁争吵打闹之时,沈媛强忍巨痛,拿出身上仅剩的一支金钗,Сhā入看守丫头的咽喉。

那奉命看守的丫头其实很壮实,她正坐在床边,聚­精­会神侧耳听隔壁的热闹。再也料不到昏倒在床上的娇弱少女,竟会慢慢爬将过来,一钗刺中她要害。

沈媛跌跌撞撞冲出指挥使的府邸。因主人主母动了手,下人均屏声敛气缩在房中不敢出头,沈媛竟畅通无阻的跑至角门。

岳培正好驰马路过,猛的勒住缰绳。眼前那幕情景他终身难忘:漫天冰雪中,浑身斑斑点点血迹的沈媛自一处角门中冲了出来,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中满是悲愤和绝望,定定望了自己许久,沈媛昏倒在地。

岳培思及往事,心潮澎湃,这世上不公平没王法之事何其之多!他本是要劝沈迈适可而止的,这会子却不想再开口了:自己要报仇,难道沈迈不要报仇。

只是,“为了你一个人报仇,多少生灵涂炭!”心中究竟还是不赞成的。沈迈哈哈大笑,“你当我是为了一己之私么?不错,我是为了报仇!可我手下八千名兄弟,难道他们会为了我要报仇,便抛家舍业不成?”其实都是被逼的活不下去了,才会落草为寇。

本来苛捐杂税就多,朝廷还一再加田赋。朝廷摊下来的赋税乡绅官宦都是不用缴的,只苦了小老百姓。老百姓若实在缴不起,怎么办呢?逃亡,流浪,无家可归,处境凄惨。

更何况今年陕北大旱,地上连草木都枯黄了,老百姓实在没吃的。一开始是跑到山中采食蓬草,蓬草吃完了就啃树皮,树皮再吃完了就吃观音土。观音土哪里能活人的,反正都是个死,“饥寒刑戮死则同,攘夺犹能缓朝夕”,不如造反吧,还能多活几天。

“朝廷不给老百姓活路!”沈迈斜睇岳培,一脸轻蔑。看看你们这些为官作宰的,你们这些公侯之家,是如何锦衣玉食如何奢侈摆阔的?却不知老百姓回到家是“入门闻号啕,幼子饥已卒”!小孩子被活活饿死!

“您别这么看着我,”岳培苦笑,“本朝自太祖皇帝起,公侯伯之家入则可掌五府总六军,出则可领将军印为大帅督抚,但不得预九卿事。”文官武将职责分明,武将只能平时练兵,战时打仗,旁的不许管。

沈迈哼了一声,“朝中这些当权的阁老首辅,内侍太监,哪个会把老百姓的死活放在心上了?既如此,便打上一仗,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豪情上来,沈迈大笑道“阿雱学得差不多了,待他学完,我回了陕西,哈哈。”那可就不只攻陷西京这么简单了。

岳培在旁悠闲的喝茶,没说话。实则他心中愁的很:真按这个态势,怕是迟早有自己和沈迈在战场上相见的一天,到时可如何是好?

还有傅侯爷。他奉命征战陕西,虽然打了几个小胜仗,但这回西京失陷,责任重大。怕是免不了一番责罚吧,不知兵部会如何处置?内阁会如何处置?唉,他总终是解语的生父。

六安侯府。

傅解意眉头紧皱,对笑容满面的鲁夫人说道“如今战事有了波折,父亲怕是处境不好。娘且耐一耐。”说不准便是大难当头,这时节一定要全家人同心合力渡过难关,不是赌气的时候。

傅家开国元勋,即便是傅深在前线打了败仗,也不至于抄家灭族大祸临头。却也不可大意了,总不能父兄在前线浴血奋战,自家母亲在京城和祖母置着气,家事一踢糊涂。

鲁夫人不以为意,“怕什么。咱们是什么人家,有开国功臣的铁券丹书呢。”傅家这样的人家,除非是造反,没有夺爵毁券的道理。傅深若真打了败仗,也只是要灰溜溜夹着尾巴做人而己,不是什么大事。

平时在那老太婆面前卑躬屈膝的,不也是灰头土脸的不得意?有什么不同。鲁夫人并不愿为了这个,去跟自己的婆母大人屈服,去跟自己痛恨的老女人低声下气。

傅解意闭目歇息了片刻,勉强按下心头的怒火。已经忍气吞声十几年了,哪差这一时半会儿的?怎么偏偏在这紧要关头犯倔呢?太夫人自从独子出征之后便称病谢客,这可不是好事!外边对六安侯府的猜测已是日甚一日,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接到任何一个诗会、花会、宴会的请柬了!

说的好听一点,素日知交好友们是因为“贵府太夫人身子欠安,解意自然是要在床关侍疾的”;说的不好听一点,那些夫人小姐们是唯恐沾上一点是非,“六安侯府呣子失和,家宅不宁,谁还敢请她家的姑娘上门。”这些夫人小姐们常年在公侯人家的圈子里打滚,一个一个都­精­明着呢,“片叶不沾身”,凡有麻烦的时候都会离得远远的。

岳家的婚事不再提,并不足虑;只要傅家兴旺发达,自然会有好亲事再上门。可若是傅深败了,傅家跟着败了呢?那可真是一落千丈,再也难以翻身了。

傅解意深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挽住鲁夫人的胳膊,语气坚定不容反驳的说道“娘,您跟我一道去见太夫人!”一定要劝说太夫人开门宴客,对着所有老亲旧戚、世交好友摆出一幅慈母相,让那些不利于傅家的传言不攻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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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V章

“我便是不愿去看她的脸­色­,”鲁夫人不情不愿的跟着女儿起了身,口中说道“看了这么多年,还没看够么?乖女儿,娘吃过的苦你都不知道。”

傅解意冷冷说道“那么多年的苦都吃了,不差这一回。娘,眼下咱们定要先渡过这一关,旁的事,往后再说。”细账以后再算,急什么,日子树叶儿似的多着呢。

鲁夫人神情沮丧,“其实我也想跟她和好的,可是她这些天索­性­连见我都不肯见!”太夫人生来是盗跖的脾气,这回若想挽回她,怕是要好生费一翻周折。

“不见也得见!”傅解意斩钉截铁说道“无论如何,今日必要见到太夫人!”傅解意心中是很恼火的,上回她费尽心思陪在太夫人床前半日,又有意说了“西北虎沈迈厉害了得,纵横陕西无敌手”“子浩还小”那番话。不仅没有打动太夫人,后来根本连太夫人的卧室门也进不去了,只能和那些庶子庶女们一样,在门外磕头请安。大姨娘温婉的告诉她“太夫人要静养”。

她反正已经六十多岁了,可以躲在房中装病不出门,年轻人可不成!家中有这么位称病不出的老祖宗,一家人全别想交际宴客了,只能留在侯府“侍疾”。傅解意挽着自己亲娘,眼神冰冷。

母女二人到了萱茂堂,一路畅通无阻到了正厅。一位打扮妖娆的中年美­妇­摇摇摆摆迎了出来,冲鲁夫人行了礼,称呼“夫人”。又冲傅解意娇媚的笑笑,“大小姐”。这中年美­妇­,是府中的二姨娘,傅子涛的生母。

傅解意皱皱眉。怎么这回换人了,不是温婉可人的大姨娘,却是以美女自居的二姨娘?若真是病了,床前有这么位搔首弄姿的美人,岂不是很烦燥。

二姨娘见完礼,拿一方­精­致的顾绣帕子掩着红­唇­,娇笑道“太夫人说了,要静养,不见人。”其实她才没耐心陪伴太夫人,可是看着侯夫人和大小姐吃瘪,又觉得有趣。

傅解意咬咬牙,拉着鲁夫人在门前恭恭敬敬磕了头,请了安,之后又直挺挺跪了下去,“孙女许久未见祖母了,心中着实牵挂!孙女便在此侯着,万一祖母醒了能见一面,也未可知。”

鲁夫人看着面容坚毅的爱女,心中一酸,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连磕头,“媳­妇­儿不孝,便在这里侯着母亲罢!”母女二人长跪厅中。

二姨娘抿嘴笑了笑,“夫人和大小姐真是有孝心。”高高兴兴进到里间跟太夫人禀报了,之后殷殷问道“可要让大小姐进来?”侯夫人跪着没人心疼,大小姐到底是太夫人亲孙女。

太夫人把玩着腕上一件老坑玻璃种满绿手镯,并没说话。二姨娘屏声敛气,在旁陪笑站着侍侯。过了片刻,太夫人歪在罗汉蹋上,眼睛慢慢闭上了。

添福添寿赶忙过来给轻轻盖上条薄毯。添福轻轻拉了拉二姨娘,冲她努努嘴,示意她可以出去了。二姨娘偷偷Pāi拍胸口,暗暗松了口气,轻手轻脚退了出来。总算能走了!二姨娘冲厅中的鲁夫人笑盈盈行了个礼,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见那老太婆­干­啥?二姨娘坐下舒服的喝着茶,赏着花,心中不屑:我巴不得离她远远的!你们倒傻呼呼凑上去,好了,那就跪着罢。那老太婆脾气拧上来,没准儿你们跪上一天一夜,她也不见!

傅子涛抱着才半岁大的儿子兴哥儿过来了。“您看看,这小子多结实!”献宝似的把怀中孩子递给二姨娘。二姨娘抱着孙子逗了一会儿,把孩子还了回去,抱怨道“今儿我可累坏了。”那老太婆难伺候的。

傅子涛安慰她,“下回您带着媳­妇­一起去,让媳­妇­伺候。”二姨娘恨恨道“那老太婆不许啊,只让我伺候她!”自己是太夫人远房表妹的女儿,从小也叫她一声“姨母”,都不知道心疼心疼!丫头们不能服侍么,一定要用姨娘?

傅子涛皱皱眉,“也不知道她说将来要把私房给您,是真的假的。”他是傅深第三子,和他亲娘一样,从小只爱钱财,只贪享受。一心指望着侯府快快分家,傅深分给他一份,太夫人贴补他一份,好出来过悠闲富足的小日子。

二姨娘撇撇嘴,“她的话,还真是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不管怎么着,先好生伺候着她吧。把她伺候好了,咱们呣子才有舒心日子过。”傅子涛抱着兴哥儿勉强点了点头,他是既舍不得亲娘受累,又舍不得太夫人的私房。

“我跟您说,她在定府大街有三间陪嫁铺子,可赚钱了!您能要着一个就成。”傅子涛把太夫人的陪嫁数来数去,决定能要个铺子也就知足了。二姨娘跟傅子涛低下头盘算了半天,哪儿的庄子出息好,哪儿的铺子赚钱,将来自家要哪个。呣子二人算的兴兴头头,半日方散。

傅子济行­色­匆匆进了萱茂堂。见了厅中长跪不起的鲁夫人、傅解意,他楞了片刻,颇有些尴尬的冲鲁夫人行了礼,低下头急急进了内室。

傅解意和鲁夫人相互看了一眼。他来见太夫人,会有什么事?室内响起低低的说话声,侧耳听去,却是什么也听不清。

“休想!”突然听到太夫人的怒吼声,接着似是茶杯落地的声音。想是太夫人发了脾气,还摔了茶杯。只听室内“扑通”一声,似是傅子济跪了下来,在哀求什么。

太夫人粗重的喘息声,室外也能听见。傅子济急切的说话声却还是低低的,听不清楚。傅解意凝眉细思,傅子济虽然年长,却一向也没太大建树,交游也不算广阔。这会子他能知道什么消息,又会对太夫人提出什么?

室内又响起太夫人怒骂的声音,摔东西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傅子济狼狈的被撵了出来。他身上湿了一大片,上面还有茶叶沫子,明显是被泼上了茶水。

傅子济急急冲鲁夫人行了礼,走了。添福添寿陪着小心服侍,快手快脚把桌上、地上收拾­干­净。二人迅速互相看了一眼:大姨娘累病了,二姨娘总偷懒,怎么办?太夫人如今挑剔得很,等闲人物根本不许近身。

好在大姨娘善解人意,抱病赶了过来,帮着添福添寿劝解太夫人一番,服侍她睡下了。傅解意母女二人在厅中跪了足足一夜,太夫人并不理会,大姨娘也没法子,只能冲鲁夫人和傅解意温婉又歉意的笑笑。

虽然来之前就知道会被太夫人好好折辱一番,却也料不到她竟会如此执拗,傅解意又羞又气,简直要昏过去。鲁夫人在旁早瘫软了:早知道是这样,当初真该继续忍气吞声!

自己所受的这些痛苦,本来该是那个名叫解语的女孩受的!傅解意想想从小到大那些战战兢兢的日子,眼泪一滴滴掉下来。那名叫解语的女孩衣饰光丽,神态雍容,明显是生活得不错。还劫持过太夫人,肯定是个敢作敢当的。哪像自己,在傅家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唯恐被人抓住了错处。

添福出了屋门,命人“传二少爷”。之后傅子济又过来了,在屋中跟太夫人低声说了许久,这回太夫人没有发怒,没有摔茶杯。傅子济出来的时候,形容也不狼狈。

就在傅解意快要昏倒之前,太夫人终于开恩了,“让她们进来罢。”添寿忙答应了,出来恭恭敬敬请鲁夫人、傅解意进去。

可怜傅解意母女二人已是跪得身子麻木了,被添福添寿搀扶着颤颤巍巍进到内室,俯伏在太夫人脚下。太夫人含笑欣赏了半天鲁夫人跪地求饶的窘态,心中很是轻蔑:就凭你这样的,也敢跟我叫板!

傅解意含泪叩头,“求祖母怜悯!求祖母怜悯!”她自幼在傅家长大,最明白太夫人的心思。太夫人心很硬,别的人伤痛她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可太夫人很爱面子,她喜欢趾高气扬的坐在上首,看着别人跪倒在她脚下苦苦哀求。

太夫人悠闲自在歪在蹋上,笑道“媳­妇­起来罢,意儿也起来。”这女孩倒有几分巧心思,也有几分狠劲儿。前阵子知道在自己床前提及西北战事难打、六安侯府世子还小,提醒自己要顾虑儿子、孙子;如今更能拉着鲁氏长跪不起,跟自己服软、求饶。好,是个识实务的。

鲁夫人和傅解意被扶到一边坐下。太夫人微笑道“难得你们还能想起来我这老婆子,生受你们了。”语气中不无讥讽。

傅解意恭敬站起来回道“祖母身子欠安,孙女日夜惦记,一刻不敢忘。孙女常在佛前祈祷:愿减十年阳寿,换祖母身子安康。”鲁夫人也有样学样,“媳­妇­也是。这阵子京城的佛堂都拜遍了,求佛祖保佑母亲早日康复。”

这鬼话说的不错。太夫人含笑点头,“你们都是孝顺的。许是你们孝心感动天地,如今我身子已是大好了。”既然你们要我出面做戏,你们也要先把戏做足了!

鲁夫人大喜,忙道“母亲身子好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后日是黄道吉日,少不得摆上几席酒,叫上一班小戏,请上些老亲旧戚,为母亲庆祝庆祝!”又兴兴头头的加了句,“朝云班如何?母亲最爱听他家的。”

太夫人悠悠道“好啊,很该摆酒唱戏的庆祝。咱们傅家,有喜事了呢。”鲁夫人陪笑道“极是,极是。母亲身子大好了,这可不是喜事么,这是傅家最大的喜事。”

“我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算什么喜事。”太夫人摇摇头,看着鲁夫人那张满是笑容的脸庞,颇有兴味的说道,“我深儿的原配夫人,和她所出的嫡长女寻到了,要重回我傅家,这方是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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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北京冷得要死,暖气跟不管用似的,从昨天开始天好象暖和了一点儿。今天尤其暖和,坐在屋里都出汗了。

40V章

太夫人如愿看到鲁夫人神­色­大变,心中很是高兴,歪在罗汉蹋上笑吟吟的。傅子济跟她提到如今坊间流言,提出接回“父亲的原配夫人”,太夫人曾经捶床大怒过,后来细想想,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傅深自从负气出征后再没只言片语传回,显见得对自己这生身母亲是真的生了气。自己独生此子,难道还真的能跟他自此恩断义绝不成,少不了还要挽回。

“老来从子”,自己已是风烛残年,儿子若不在身边尽孝,活着还有[墨斋 ]何乐趣。太夫人曾想过许多种挽回傅深的法子:回忆年轻时的艰难岁月;回忆呣子二人相依为命的那些日子;诉说老侯爷对自己是如何的薄情,“儿啊,你父亲对不住娘,你不能学他!”

可是想来想去这些还是不够,这些话从小到大傅深该是已经听腻了。后来太夫人又想过:实在不行,便示弱一回,跟傅深说“其实根本没想要她的命”“她肚子里怀着孩子呢,即便是不要她,难道能不要孩子。”

傅子济的提议一说出,太夫人先是大怒,继而很是心动。若能把谭瑛当作原配夫人接回傅家,把解语作为嫡长女接回傅家,傅深一定是再没话说了!往后便能够继续母慈子孝,一家人亲亲热热过日子!

况且,接回谭瑛,那鲁氏岂非会异常难堪?在原配面前,她只是填房继室!太夫人定了主意。此时正笑吟吟看着鲁氏,等着她出丑。

鲁氏羞愤的说不出话来。她是贵州总兵之女,跟傅家属于门当户对,原本不必嫁人为继室。是她自己一念之差,以为自己无意中看到了傅深的“铁汉柔情”,才会不顾父母反对,硬要嫁进傅家。

“我好好的女儿,为什么要填别人的房?”当年鲁父曾大发雷霆,“便是前妻不曾留下儿女,终究是曾经娶过!”原配是原配,继室是继室,再也不会是一样的。

鲁母虽也不愿意,却不舍得为难女儿。“傻女,那贴身之物是随便给人的么?”鲁母看着爱女滴泪。女孩儿家私自将贴身小衣送了给人,让做爹娘的有什么法子。好歹傅家也是高门望族,只好糊里糊涂嫁了算数。

鲁夫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傅解意上前虚扶住她,柔声劝道“祖母所说自然是对的,母亲该依了才是。”鲁夫人万念俱灰,低声说道“那是自然。”

太夫人没有看到鲁氏大哭大闹,一蹦三尺高,未免有些失望,“我也乏了,你们退下罢。”太夫人冷冷吩咐道。

傅解意忙恭敬应了,又陪笑说道“迎回夫人和姐姐是大事,恐不是一日两日能安排好的。不如后日先替祖母摆酒庆祝吧。”太夫人有些意兴阑珊,挥挥手道“随你们罢。”

傅解意行了礼,拉着鲁夫人走了出来。鲁夫人闷闷道“你怎么就应了。”真要把谭瑛和解语接回来,自己母女二人算什么。

傅解意微微笑了笑,“哪有这般容易的。要把谭夫人和解语接回来,先要想好诸般说辞,这已是费事;还要请下朝廷封诰,那更难了;再才,谭夫人已经另嫁,哪是说回来便回来的?这中间不知有多少烦难之事。”先答应下来,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若他们真办成了呢?”鲁夫人还是不放心。傅解意淡淡看了她一眼,说道“让他们折腾去。真到了快办成的时候,咱们再想法子。”要使坏还不容易么。办成一件事难,破坏一件事还不容易么。

“好孩子,幸亏有你,”鲁夫人拉着傅解意的手垂泪,“娘的心都乱了,也没主意了。意儿,若是你外祖父外祖母还在,娘也没这么难。”父母去世后,兄嫂不怎么管事,自己如今没有娘家撑腰,大感吃力。

“外祖父外祖母不在了,咱们便自己靠自己,”傅解意柔声劝着鲁夫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娘,再苦再难的日子都能过去。”母女二人相互扶持着,向前走去。

“我倒没什么,”鲁夫人一路走,一路算着账,“你弟弟也没什么,横竖谭瑛生的是女儿,没生过嫡子。只是苦了你,孩子,她们要抢你的名份。”

傅解意无奈的看了看自己亲娘。眼前该筹办后日的宴会了好么,那谭夫人和解语要回来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或许她们根本回不来,又或许她们并不想回来。解语衣着打扮很­精­致,骄横得敢上靖宁侯府把亲祖母劫持了,没准儿这傅家嫡长女的名份,人家真是不稀罕。

当阳道。

谭瑛沉吟半晌,命安汝明,“阿明替婶婶出去看看。”怎么傅子济会突然上门呢,能有什么事。

安汝明领命去了。片刻后匆匆返回,“婶婶,他说,有机密要事,要和您当面谈。”谭瑛淡淡道“我为人光风霁月,但觉事无不可对人言,他能说便说,不能说便请了出去。”

安汝明又领命走了。片刻后又回来,汗都快流下来了,“婶婶,他耍赖不肯走,一定要见您。”这傅家的人怎么不讲理呢。

这么一来一回间,已惊动了解语,和解语身边的丫头。采蘩冲采蘋使个眼­色­,采蘋会意,在树上挂起一只美人风筝。

一个时辰后,情形是这样的:谭瑛被烦的没法子,只好亲自在客厅接见傅子济。张雱在屋后弄了个梯子,解语上了梯子,在后窗户偷看,偷听。

什么?原配,嫡长女,回傅家去?这太夫人是疯了不成,出的这是什么馊主意!你要想法子挽回你儿子的心,自己想辙去,折腾我们母女做什么?被你害得还不够惨啊。解语听得很是气愤。

谭瑛也很气愤,霍的站起,冷冷说道“往事不必再提!我已嫁人生子,再不可能回什么傅家。你请回罢。”

傅子济讪讪道“安大人不是在狱中么,说是出不来了。夫人也该早做打算。”一个是在狱中的御史,一个是六安侯府的侯爷,这还用选么。

你NND,解语要骂人了,你说谁出不来了?她挥手做砍人状,张雱在下面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她呢,低声叫道“哎,你莫乱动!”话刚说完,解语已是站不稳,一声大叫,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张雱苦练的武功终于第一回有了实质­性­作用。他姿势优美的奔将过去,将解语托在怀中,抱怨道“说了让你莫乱动。”

解语从空中落下,一开始自然是很慌张害怕。如今落到一个温暖安稳的怀抱中,心中大定,笑ⅿⅿ夸奖道“大胡子真厉害,功夫练好了!”

软玉温香抱满怀,很是舒服。张雱不愿放下,又不敢不放下,涨红着脸站在当地,不说话,也不动。

解语一声大叫惊动了屋中的谭瑛,“解语?”也不理会傅子济了,急急奔出客厅,往屋后跑去。

“傻子,把我放下!”解语伸出拳头捶了张雱一下,张雱蓦地惊醒,手忙脚乱的要把解语放下,结果差点没把解语摔地上。

“温柔点!”解语正要脱口而出这句话,猛然觉得不对,忙捂住了嘴。谭瑛站在不远处,冷冷看着二人。

解语顾左右而言他,一幅正义凛然的样子,“这傅家,实在太可恶了!娘,我替您把他赶走!”冲张雱使个眼­色­,二人一溜烟儿跑到客厅,张雱拎起傅子济,直接扔了出去。

扔到院子里还不算。张雱又听解语的话,拎起傅子济在空中转了几圈,然后掷出安家,正好把傅子济挂到安家门前大槐树的树枝上。

“大胡子哥哥好厉害!”安汝绍和小白他们也跑过来看热闹,见状一起欢呼起来,张雱大是得意。

谭瑛瞪着解语。这孩子怎么成这样了呢,从前她很是安静的!这从西京回来后可好,变得这么能闹腾!解语心虚的抱着谭瑛的胳膊,陪着笑脸,“娘啊,我自从那回要撞死但是没撞死后,好像变了个人似的。”骑马一学就会,杀人不用学,劫人天生就会。

谭瑛想起爱女的遭遇,心疼起来,叹了口气,怜惜的说道“好孩子,你终归是姓傅。”她把解语的变化归结为血缘。虽然是安瓒养大的,一直是斯斯文文的,但遭遇巨变后还是变身为傅深的女儿,­性­格果断,喜欢武力解决问题。

“您不会想让我认回去吧。”解语忙问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怎么好端端的会说“你终归是姓傅”。

“哪会,”谭瑛摇头,“怎么舍得。”傅家那些人太可怕了,不可能回去的。虽然不知道傅家太夫人究竟有什么意图,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亲生女儿交给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那就好那就好,”解语很有些后怕的拍拍胸脯。她真怕谭瑛太顾忌血缘了,说不定哪天想不开,要把自己送回傅家,“您说,傅家犯什么邪了,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从前也只是说把自己做为庶女认回去,这回怎么改嫡女了。

谭瑛皱皱眉头,“听傅子济的意思,好像是坊间有什么传言。”坊间传言?解语颇有兴致的凑上前去追问,“娘,什么传言啊。”

作者有话要说:古人对于血缘的重视,和咱们不一样啊。所以岳霆会一厢情愿的认为,解语一定会认回傅家。

41

谭瑛摇摇头,“他说得吞吞吐吐含含糊糊的,我也并没有细问。”管他有什么传言呢。自从嫁给安瓒,自己一直深居简出的极少出门。什么传言不传言的,倒没什么相­干­。

解语颇有些失望。谭瑛看着她,慢吞吞问道“你若闲了,替娘绣个帕子可使得?”有日子没见她拿针线了。从前她安安静静本本份份的,如今可是大不一样。

解语哭丧着脸,抱住谭瑛的胳膊,“娘啊,不知道为什么,我如今真是一点也不想做针线。您说怎么办呢?”眼巴巴看着谭瑛,一脸可怜相。

谭瑛叹了口气,“实在不想做,那便不做罢。”她能从蔡家虎口逃生,能单人独骑从西京千里迢迢回到京城,凭的可不是守本份,不是幽闲贞静。

只要一家人能和和美美守在一处过日子,她变得张扬跋扈也好,变得喜爱锦衣玉食也好,变得任­性­妄为也好,甚至喜欢傻小子也好,都由她吧。

解语献着殷勤,“采蘋女工不错,让她绣成不成?”反正有人给做出来不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是我?又要杀人又要劫人又要救人的,忙得很,且没功夫做这个呢。

谭瑛微笑道“那倒不用,又不急着使。待过些时日娘抽出功夫来,再慢慢做罢。”母女二人说着闲话,外头此时却很是热闹。

张雱带安汝绍、小白等几个孩子出了大门,说说笑笑的观看挂在树枝上的傅子济。傅子济只带了一个小童儿过来,那小童儿斯文清秀,粉雕玉琢一般,只会站在树下垂泪。傅子济又羞又怒,“快放我下来!”

张雱此时颇有劫富济贫时的痛快感觉,大笑道“有本事你自己下来!”边上几个孩子都争先恐后的附合,“有本事自己下来!”“你自己下来!”安汝绍站在地上喊了几句,嫌不够有气势,咚咚咚跑到门口一个土堆上继续喊。小白等也跟了过来,几个孩子占据较高地势,对着傅子济大喊大叫。

张雱家的门房听到声音,也往这边瞅着。见自家少爷带着一帮­奶­娃娃在胡闹,摇了摇头。这都多大了,还这么不懂事,侯爷也不管管。您不管,倒是把他拎回侯府去让太夫人、夫人、大爷二爷替您管管啊,您还让他单门独户的住着!

门房正在感概,马蹄声响起,一骑快马风驰电掣般驰了过来。挂在树枝上的傅子济惊喜大叫,“岳二爷!”像见了救星一般。总算见到一个武功高强又斯文讲理的人了。

岳霆勒住马缰绳。看看安家大门前的张雱,看看树上的傅子济,从马上一跃而起,将傅子济安安稳稳接至地上。傅子济定了半日神,方拱手道谢,“多谢岳二爷!”小童儿跑过来拉着主人哭泣,傅子济温言安慰他,“无事。”

岳霆也客气的拱手,“舍弟鲁莽,傅二爷万勿介怀。”直觉的以为又是张雱在闹事。舍弟?傅子济心中打鼓,看看岳霆,看看张雱,好似真有一点点相像呢。傅子济打个哈哈,“哪里,哪里。”

岳霆转过身来皱眉问道“无忌,你又在胡闹什么?”张雱抬头望天,不理会他。虎子柱子等是靖宁侯府家生子,跟张雱他们敢玩闹,见了岳霆却害怕,早拉着安汝绍跑回家中了。

岳霆拿这别扭弟弟没法子,只好对着傅子济再三陪礼,又拉了傅子济到凌云阁去,“摆席酒替您压压惊。”傅子济推辞不过,也便应下了。

岳霆临走前又交待张雱“无忌,快回去罢,莫出来惹事,又害得父亲担心。”张雱冲他翻了个白眼,你才惹事,你才害父亲担心!岳霆无奈的叹了口气,打马而去。

张雱一个人站在安家大门口犹豫:是回去安家,还是回去自己家?是从大门回去,还是翻墙回去?好在安汝明及时出现解救了他,“无忌,请赏脸在寒舍用个便饭。”人帮忙打架来了,总要意思意思请人吃顿饭吧。

张雱乐呵呵在安家吃了中午饭,饭后和安汝明悠悠闲闲喝茶谈天;下午回去做完功课,然后又从大门进来,郑重要求“我送饭食给安伯父吧”,好几天没去大理狱了。

这本来是安汝明的份内之事,不过张雱一向能把大理狱禁子打点得舒舒服服,谭瑛倒是极放心他去,“如此,辛苦无忌了。”

张雱驰马去了大理狱,“伯父,解语亲手整治的,都是您爱吃的。”这回安瓒又留张雱说话。张雱神­色­认真说道“伯父您做的不对!您不跟家里说实情,伯母和解语只能乱猜,更费­精­神。”亲人是永远不会放弃你的,瞒什么呀。

安瓒怔了怔,温和说道“无忌所言有理。只是兹事重大,让伯伯再仔细想一想可好。”张雱点头道“伯父您再想想无妨。反正我们是一定要救您出去的。”

安瓒心中暖暖的。蔡新华也好,杜文远也好,知道自己入狱全都变了脸­色­。只有眼前这孩子,从始至终都是真心实意的,不曾改变过。安瓒含笑问道“无忌的生辰八字,记得否?”张雱想了想,“记得。”提笔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写了下来。等他走后,安瓒把张雱的八字和解语的八字推算许久。

凌云阁。

“连岳兄也听说了?”傅子济颇有些吃惊,这传言也太快了吧?连岳霆这样专心公事不好玩耍的人都听说了。他和岳霆本来只是点头之交,这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开始称兄道弟起来。

岳霆喝多了几杯酒,脸­色­微红,“大约是傅侯爷前阵子发作得太刚猛了些,故此传言颇盛。”一向以孝子闻名的傅侯爷突然连夜发落世仆,世仆有死有伤有流放,随后太夫人重病在床,这让人们如何不议论纷纷。

“我都不敢出门了,”傅子济抱怨道“也不知家父是怎么了,冷不丁的发这么大脾气。”亲呣子,有什么事不能关起门来慢慢说,要闹得这么沸沸扬扬的。

“这却怪不得傅侯爷,”岳霆是有感而发,“令尊常年为国尽忠守卫边城,谁料家中生变,妻子遇害。若换了是傅兄,征战归来,结发妻子却没了踪影,可能心甘?”一样是武将,一样常年征战在外,岳霆倒是很理解傅深,同情傅深。试想一个男人为国为家常年在外奔波,心爱的妻子却被冤枉陷害,谁受得了。

岳霆想起自己偷听到的那些,更觉得傅深可怜。他对谭夫人多么的迁就,多么的一往情深。被谭夫人训斥了,嫌弃了,也只会低声下气的陪不是,太可怜了。

对解语也很疼爱。就连解语跑到靖宁侯府劫持了太夫人,他也不曾怪罪过,只说“我闺女是有情有义的好孩子,她把祖母请走只是要叙叙祖孙情意,难道她舍得为难祖母?”

岳霆越想,越觉得谭瑛和解语应该回归傅家。一则,血缘亲情不可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没有傅深,怎么会有解语?做人不能忘本;二则,傅深对原配妻子情深义重,对女儿疼爱有加,应该合家团聚。

夫妻,始终是原配的好,岳霆坚信这一点。

傅子济长叹一声,并不说话。妻子没了,再娶便是,母亲可是生你养你的人!难道为了妻子,可以忤逆母亲不成?

“或许是我交浅言深了。傅兄,贵府便依了这传言,将谭夫人请回府去又如何?一位是原配,一位是继室,名份上自是清清爽爽。”岳霆面­色­诚恳说道。反正傅子济是庶出,不管傅深的正室夫人是谁,对他来说差别都不大。

“如此一来,傅侯爷和太夫人必定冰释前嫌,呣子如初。贵府母慈子孝,长幼有序,只有让人称道的。”再没人说闲话,再没人背地里议论。谭瑛只生一女,六安侯府世子还是世子,并不会有太大风波。

傅子济也说不出“谭夫人不愿回来”的话,只打哈哈,“这道桂鱼蒸得不错,鲜,真鲜。”岳霆笑道“确实鲜美。”品评起酒菜来。

傅子济心里其实很犯愁,是他把传言告诉给太夫人,且力劝太夫人接回谭瑛母女的。好容易太夫人吐了口,谭夫人却坚不肯回,这可让人如何是好。

传言可恶!傅子济猛的喝下一盅酒。说什么傅侯爷之所以这般发作,是因为原配夫人被诬陷:当年太夫人沉疴在床,药石无灵,有巫医妄言是因为“府中有属羊、子时所生女子”,那正是谭夫人。谭夫人贤孝,含泪下堂求去,将正室地位让与他人。自己在庵堂为婆母祈福,便是后来生下傅家嫡长女,也是她含辛茹苦独自一人抚养长大,这样贤孝女子,真真可佩可敬。

是谁传的这鬼话!傅子济愤愤。谭瑛根本已经另嫁了好不好,已经跟别的男人生下孩儿了好不好。什么孝顺婆母,下堂求去,什么苦守庵堂,抚养女儿,胡扯!是谁吃饱了撑的,造这种谣!

傅子济心中把那传谣言的人骂了千遍百遍,尚不解恨。面上只和岳霆频频敬酒,“岳兄,请!”岳霆也举杯敬他,“傅兄,请!”来来往往间两人都喝了不少,恍惚间,傅子济听到岳霆悠闲问道“傅兄,听说令尊在陕西战事不大顺呢,确否?”

42

傅子济正举杯欲饮,闻言怔住了,手中握着个酒杯发楞。战事大不顺?怎么会这样呢。傅家这样的府邸若想一直赫赫扬扬,靠的是代代有军功卓著之佳子弟在朝中效力,可不是单靠一个侯爵爵位。傅家如今有军功的只有傅深、傅子沐二人,若是傅深真在前线打了败仗,灰溜溜回了京,那可是整个傅家跟着颜面无光。

傅子济此时对自家老爹颇为不满:先是临征战前跟太夫人翻了脸,接着又是剿匪不力,一向在外威风凛凛在家孝顺至极的老爹这是怎么了?傅子济自幼在太夫人、大姨娘膝下长大,称得上是娇生惯养,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的,平日只会仰仗父兄。这会子想到傅家有变,真是无比烦恼。

“土匪可恶,可恶!”傅子济击节叹息,都怪这些土匪,在山上抢抢劫还不成啊,竟要攻州掠府!野心太大了真是。

岳霆微微一笑,“原在辽东任职的于大用将军,傅兄可听说过?”解语杀伐果断,颇有智谋,她的异母兄长却这般没用,二十多岁的人了只会在这儿骂土匪。怪不得他在安家被扔了出来,估摸着是他言辞失当。

傅子济心不在焉的点点头,“于将军大名鼎鼎,自是听说过。”辽东一向是天朝东北防线重中之重,不少名将都在辽东立下赫赫战功。于大用世袭军官出身,兵法娴熟,作战勇敢,他所辖军士在辽东素有“于家军”之称,所向披靡。

“于将军什么都好,只是为人太直率了些,”岳霆笑道“所以才会得罪了人,被参了个‘不服上峰调遣’ ‘纵兵为祸’,如今革职在家。”

岳霆微笑看着傅子济。傅子济寻思片刻,眼睛一亮,“若能请出于将军和家父并肩作战,那岂不是……”于大用可是打败过蒙古人和女真人,区区土匪哪在话下!傅子济兴奋起来。

岳霆悠悠说道“于将军被革职之人,哪里能和傅侯爷并肩作战。能在傅侯爷帐下听令,也该知足了。”能做个副将也不错了。等在陕西立了功,自然能重新升上来。

傅子济大喜,“这可是好,极好!”岳霆顿了顿,含笑让着傅子济,“傅兄,请!”解语怎么会有这样的兄长,笨得都快赶上无忌了。

傅子济过了会儿才想到:于大用既然曾在辽东任职,那和岳家定是相熟的,靖宁侯可是曾任辽东都指挥使!他站起身来长揖到底,郑重拜托,“在下和于将军素昧平生,怕是要劳烦岳兄了!”

岳霆少不了跟他客气一番,“哪里,哪里。”客气过后,二人煮酒闲话。傅子济卖弄风雅,问道“岳兄一向读何书?在下甚爱《世说》。”比武力比不过岳氏兄弟,读书总要比他们强些罢。

“傅兄真是雅人!”岳霆含笑夸奖,“提到《世说》,倒想想《世说.黜免》中一则逸事:晋将桓温率兵伐蜀,船进入三峡时,兵士捉到一只小猿放到船上。母猿沿岸奔跑,跟着船队跑了一百多里。后来桓温命令停下船,那母猿跳到船上便气绝身亡。剖开母猿,肠皆寸寸断。”

“真可怜。”傅子济面带同情。这兵士也是闲的,没事捉什么小猿呀,害的母猿这么惨。

“父母爱子女,大抵全都如此。傅侯爷一片爱女之心,令妹岂能不知?便是谭夫人,也是出自书香门弟,知书达礼,再不会隔断父女亲情的。”岳霆一脸诚恳,连连叹息,“傅兄莫怪我多事:虽是传言而己,却还是要上些心,毕竟人言可畏。况且,若是家宅安宁,傅侯爷在外也无后顾之忧。”

傅子济正有求于他,自然是满口答应,“正是!岳兄言之有理。”定下主意,回府后还要跟太夫人细细商议,不能这般半途而废。若是于大用肯出山帮傅深,自然能打胜仗;傅家再接回原配夫人和嫡长女,家中母慈子孝一团和气,到那时六安侯府岂不又是一片锦绣?

傅子济对岳霆托了又托,谢了又谢,“仰仗岳兄了!”岳霆微笑道“傅兄客气。舍弟鲁莽无礼,在下便替贵府出番力气,只当是替舍弟赔礼罢。”

傅子济自是不好说什么,只含糊夸奖道“令弟年纪虽轻,功夫却极好,将门虎子,果真是蓝田生玉。”

岳霆失笑,无忌功夫极好?这是从哪里说起。想起无忌那三脚猫功夫都能把傅子济制住,岳霆暗暗摇头,敢情解语这异母兄长不只脑子笨,手脚也不灵便。

二人分别在即,傅子济还满口说着客气话,“拜托岳兄了”,见岳霆言语中很是关怀弟弟,又把张雱狠狠夸了一通,“令弟家学渊源,只随意伸手一抓,在下便身不由己了,岳家功夫果然厉害,名不虚传!”

岳霆知道他说的是客气话,并未放在心上。行礼告别后,各回各家。次日傅子济自然要细细跟太夫人禀报详情,太夫人听后冷笑道“她还摆起架子来了!”让她回来做侯夫人,还要三催四请不成。

本朝礼制,公侯伯爵均属超品,在正一品上。外命­妇­中,侯夫人可是排在正一品夫人之前,这是多大的荣耀!她倒好,宁愿留在没名没姓的安家,也不愿回六安侯府,真真是个不识实务不识抬举的。

便是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不为解语想想。六安侯府嫡长女身份何等的尊贵,京城最出名的诗会、花会、宴会,都有贴子!满京城的公子哥儿,任他门弟再怎么高贵,也配得上!可若是杏花胡同安家的女儿,京城哪名贵­妇­听说过?哪家公子哥儿会看她一眼?前程差得远呢。

解语倒是敢作敢当的,脾气很是爽利,安家那小门小户会埋没她。若在安家,将来不过是嫁个穷酸秀才过苦日子罢了,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

“去跟她说,她回不回的,不稀罕!”太夫人发了火,“可我傅家的孙女却由不得她!解语是傅家的骨­肉­,哪里能够流落在外?必要认回来的!”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由不得你一个人说了算。

傅子济领命而去。太夫人气了半晌,亲手写下一封书信,命人用信鸽传给傅深。信中除大骂谭瑛“不通人情”外,更隆重宣称:解语是我亲孙女儿,你快给我接回来!

傅深的回信一直到第三日方到,信中急切写道:解语这孩子脾气倔,您千万莫轻举妄动,等我回京后慢慢劝她!末尾用斗大的字体写着“切记!切记!”

太夫人恨的牙痒痒。敢情他这没养过一天的闺女金贵着呢,从前也没见过他对哪个儿女这般上心过!果真谭瑛生的孩子就是不一样?这没出息的,谭瑛颜­色­也不过比寻常女子略好些,他便神魂颠倒了!

太夫人正气着,傅子济又垂头丧气来报,“谭夫人还是不肯见我。”连安家大门都进不去。太夫人轻蔑看了他一眼,喝道“你这没用的!快下去罢,速速离了我的眼!”傅子济如释重负,急急行了礼告退,出了太夫人的屋门后,一溜烟儿似的跑了。

回去探了大姨娘的病,一五一十说了这两天的艰难,“连面都不肯见。”大姨娘微笑道“她好容易逃出了­性­命,哪里敢轻易回来?倒也在意料之中。”差点死在傅家呢,可不是小事。

傅子济抱怨道“便是当年有些什么,如今也都过去了!她也是个想不开的。”外边传言愈传愈盛,愈传愈对傅家不利,偏偏谭瑛是油盐不进。

“本来想立功的,如今倒好,不只无功,反倒有过了。”傅子济很是沮丧。大姨娘安慰他,“这有什么。谁做事会是一帆风顺的。”又朝外头努了努嘴,“且耐一耐,那头才是该急了呢。”鲁夫人岂会坐以待毙,等她出昏招罢。傅子济向外望了望,也是,府中还有鲁夫人呢。呣子二人相视而笑。

鲁夫人确是气昏了头。“当年她侥幸逃了,如今可逃不掉!”鲁家世任总兵官,家中岂无一二死士。想来安家只有­妇­孺,一名壮士便可送她们上西天。

傅解意硬按下她,低喝道“您做什么呢。”事态并未明朗,何必下此狠手。“一来,她们并不愿回;二来,即便她们回了,又有什么坏处呢?您真是想不开。”

“她们回来了,娘便成了继室!”鲁夫人欲哭无泪。傅解意定定看着她,缓缓说道“无论她们回不回来,您都是继室。”当初您是怎么想的,世家嫡女,竟做了填房。

鲁夫人拉着傅解意的手心疼道“乖女啊,那你便成了次女!”凭白多出一个姐姐。

傅解意慢慢从鲁夫人手中把自己的纤纤玉手抽了出来,脸上有奇异的笑容,“那不是很好?娘,这个傅家嫡长女我早受够了,谁爱做谁做罢。”

从小到大受了多少难为,多少折磨,都是本该解语受的。若她真的回来,“那多好,让她们母女二人挡在咱们面前,对付太夫人去。”傅解意笑得极是欢畅。

43

反正太夫人已是一脸慈祥的宴过了客,六安侯府全家人在老亲旧戚、世交好友面前真是亲热谐睦一团和气,“呣子失和”“忤逆不孝”的传言早已烟消云散。自己已经连着接到晋国公府、江夏侯府两张诗会请贴,可以重新花枝招展的出门见客去。府中,便由着太夫人折腾罢,傅解意用怜爱的目光注视自己白­嫩­娇柔的双手,不无恶意的想着。

想起为求太夫人出面自己所做的事情,想起当初长跪不起的难堪,傅解意至今还是觉得屈辱。对太夫人,对六安侯府,此时她都有恨意。

鲁夫人寻思了下,“要不,给她们火上浇浇油?”她们不是摆架子不回来么,偏不由着她们。既然她们回来有好处,便逼着她们尽早回,尽早跟太夫人对上。

傅解意皱皱眉,低声说道“您千万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做!这当儿咱们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以静制动。”坊间传言她也是听说过的。那传言编得像模像样,明显是有心人所为,明显是对谭瑛母女有利。形势根本不明朗,这时候瞎搀和什么呀。

鲁夫人忿忿道“装模作样!我就不信了,六安侯府这样的门弟,她们能不想回来!安家是什么人家,傅家是什么人家,能比么?”鲁夫人越想越觉有气,冲口说道“没准儿啊,那传言便是她们母女二人传出来的!”

“不管是谁传出来的,总之咱们都不能动。”傅解意慢条斯理说道。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想着明日去晋国公府赴诗会要穿什么,戴什么,如何说话,如何行事,想得很是入神。

“为什么不能动,咱们怕了谁不成?”鲁夫人自重新向太夫人低头后,心中颇为郁郁,颇想借此机会展展神威,出出怨气。

傅解意眼神变得冰冷,她看着鲁夫人,一字一句说道“因为,当初谭夫人‘病逝’后只不到一个月,您便嫁进了六安侯府!”她心中极是恼火,怎么会这样呢,哪有原配夫人去世还不到一个月,您这世家嫡女便急着嫁进来的。

鲁夫人有些讪讪的,“那,不是为太夫人冲喜么。”当时已有把抦在太夫人手里,只好匆匆忙忙嫁了。为这个,母亲掉了多少眼泪,父亲发过多少回脾气。

傅解意轻轻叹了口气,“既如此,那咱们便什么也不能做。”谭夫人是隆化四年五月“病逝”的,太夫人不早不晚也是隆化四年五月生过一场重病,鲁夫人便是冲喜嫁进来的。若没有太夫人这场重病,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嫡妻刚刚病故,傅深便另娶。再怎么着也要守够一年的。

人家原配过世不到一个月您就嫁进来了,这时候还敢提及旧事?闲疯了不成。这时候只有躲是非的,您倒好,偏偏还想迎上去。

“娘,咱们最好便是坐山观虎斗,”傅解意对着鲁夫人微笑,“是父亲和太夫人对上也好,是谭夫人母女和太夫人对上也好,都是大快人心,对不对?”那可恨的老太婆,也该有人来教训教训。

“您啊,在太夫人面前扮好孝顺儿媳,管好府邸,”傅解意亲亲热热拉着鲁夫人的手,“最要紧的是,您要教养好子浩,子浩可是您后半生的依靠。”太夫人为什么这么神气,不就因为有个继承侯爵爵位的亲生儿子。

“至于我,要出府会会京城这些名门贵女,多交些有用的朋友了。”傅解意正值妙龄,云英未嫁,自然要多在京城名流中露露面,让各世家名门的当家夫人们,知道六安侯府的大小姐是如何才貌双全,温柔可人。

说到这个,鲁夫人来­精­神了,“极是!你是该多出出门,多见见人。乖女儿,娘这就去给你打新首饰,做新衣裳!”心下盘算着哪家铺子首饰样式新颖好看,哪家铺子衣裳料子巧夺天工,一定要把解决打扮得花团锦簇。

傅解意嫣然一笑,跟鲁夫人提到,“去年人人戴金绞丝顶笼簪,如今却是要戴犀玉大簪了。娘,您替寻两支品相好的。”鲁夫人自是满口答应,母女二人细细说起衣裳首饰来。

当阳道。

张雱看了眼面前两个楠木首饰盒子,不经意问道“这便是您说的宝贝?”岳培说要送些宝贝给他,原来是首饰。张雱对首饰可没兴趣。

岳培微笑道“爹爹真正的宝贝,当然并不是这些。”张雱毫不客气的要求,“您倒是把好的给我啊。”真正的宝贝是什么呢,宝刀?宝剑?盔甲?

岳培微笑摇头,“你不会要的。爹爹真正的宝贝,是你小时候玩耍过的小木剑,你第一回写的字,画的画。”虽然字写得歪歪扭扭,画也画得乱七八糟,可是在做父母的看来,都很可爱。

张雱泄了气,“您又逗我玩儿。”打开首饰盒子看了看,“爹爹,这些很值钱?”岳培教给他看珠宝,“无忌你看,这颗猫睛石­色­泽金绿,晶莹剔透,似猫儿眼睛一般;还有这颗祖母绿,颜­色­绿中带点黄,又似带点蓝,­嫩­树芽绿,何等的赏心悦目!”

“礼冠需猫睛、祖母绿”,猫晴石、祖母绿都是名贵宝石,自然价格不菲。张雱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是很好看。”同样是颗石头,好看的就能放进首饰盒子里,戴在美丽女子修长的脖颈间。不好看的,就被人踩在脚下,或根本无人理会。

岳培想起这些首饰曾戴在那人身上,心中一酸,宝石还在,人却已是去了!大有物是人非之感,“无忌,这些都是你娘亲的遗物,如今便交付与你了。”

张雱见岳培眼圈微红,心里也很不自在,低声应道“是,知道了。”说完后聚­精­会神看着宝石,这颗好看,这颗也好看,若是戴在解语身上,那便更好看了。

岳培又拿出两张地契给他,“城外两个庄子。”张雱嘟囔道“太夫人不是说过,靖宁侯府的产业我没份?”名不正言不顺的,凭什么分家析产。

岳培笑道“傻孩子,这是爹爹的私产,可不是靖宁侯府公中的。”靖宁侯府公中产业,还真是没有无忌的份。他连族谱也没上。

一开始,是远在辽东;回京后便是一连串的事情:被罚,被劫,另居当阳道。如此,无忌想认祖归宗便难了。再往后,沈媛病逝,无忌无人管教,常常流浪江湖,更是不为靖宁侯府所容。

“您留着罢,这些往后我自己挣。”张雱认真说道“您能挣出来,我也能!”老子英雄儿好汉啊,解语说的。

“那也是往后的事了,”岳培乐呵呵,“可你眼下便要这些呢。”这傻小子,娶媳­妇­哪是容易的事,总要有房子有地才成。

我要这些做什么?张雱用眼神问着这个问题。岳培舒心笑道“如今朝中即将大赦,狱中犯人只要不是罪大恶极的,怕是都有了生机。”匪患,灾荒,边患,人心惶惶,朝廷为了稳定局势稳定人心,下令理清刑狱,一律从宽。如此,安瓒出狱有望。

“无忌,上回安大人不是要了你的八字么?”连八字都要了去,可见安瓒对无忌是多么满意。待他出了狱,也该央人上门提亲了。媒人请谁好?要德高望重,要和安家有旧,这人选,还要好好想想。

张雱明白岳培的意思后,心中欢喜,快能提亲了!解语很快便不用害怕了,自己也不用一个人翻来覆去睡不着的难受。抱着首饰盒傻乐了半晌。

不过,安伯父人很好很斯文,不会贪恋财物啊。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安伯父不爱钱。”才不会一定要有房子有地才嫁闺女。说完后又补上一句,“安伯母也不爱钱。”清高得很。

“人家爱不爱钱的,咱们都要该备好的备好,不能怠慢了。”岳培笑道,“只一样,无忌,你将来生了儿子,可要跟着爹爹姓岳。”儿子不跟着自己姓,孙子总要跟自己姓罢。

“要不,将来您跟沈迈打一架,”张雱出着馊主意,“您打赢了,孩子姓岳;沈迈打赢了,孩子姓沈!”也不知是谁功夫更高。

岳培瞪了他一眼,“再胡扯,仔细老子捶你!”瞪完后又笑了,“自然是长子姓岳,次子姓沈。”老二姓沈,对得起沈迈了。

您想得倒挺美,沈迈能答应么?张雱心中嘀咕着,却见岳培笑得开怀,也不忍心出言扫他兴,含糊答应了,“听您的。”我是听您的,沈迈听不听,不知道。

晚上照例翻墙过去安家。张雱想到很快能提亲了,时不时的红了脸,说话也吞吞吐吐的。解语奇怪的看他,“大胡子,你怎么了?”

你不用害怕了,我也不用难受了,到时我们……张雱朦朦胧胧想着一些事,越想脸越红。解语凑近他面庞,“到底怎么了?”不会是发烧吧。本来就有点傻,可别再发烧烧坏脑子。

解语伸手想探探他的额头。张雱倏地站起,口中发­干­,结结巴巴说道“你,你莫动,莫动。”连连向后倒退,蓦然转身,似飞鸟一般跃起,出了屋子,翻墙走了。

解语命采蘋,“去跟采绿说声,你家少爷好似发烧了,叫个大夫好生看看。”采蘋应了,自去邻舍传话。

“少爷发烧了?”采绿很是纳闷,“不像啊。”­精­神这般好,哪像是生病。采绿正狐疑间,只见张雱突然自房中冲出,向着演武场的方向跑去了。

这是怎么了?不是中邪了罢?采绿目瞪口呆。

张雱一路路拳法打下来,法度严谨,虎虎生威。“傻小子真不错!”沈迈坐在墙上,对着地下的张雱夸奖,“照这么着,不用多少日子便能出师了。”教会了他,自己也该走了,去做一番大事业。

张雱跃至墙头跟沈迈并肩坐着。“哎,你说,我这样能上战场不。”学成功夫做什么,总要派上用场啊。建功立业?那要打仗才行。

“上战场?”沈迈沉下脸,“上了战场你帮谁啊。”这傻小子,他到底是朝中重臣之子,真上了战场能跟自己这土匪在一处?他若真上了战场,是帮着傅深,还是帮着自己?

44

“谁也不帮!”张雱很豪迈的说道“我自己做大将军!”­干­嘛帮别人呢,自己带兵不好么。天朝向有“北狄南倭”之忧,不管是北上攻打蒙古女真也好,或者是到东南驱赶倭寇也好,都是保家卫国。

这傻小子!沈迈逮着张雱逼问“若是我和傅深在你眼皮子底下打一架,你帮谁?”自己可是很快要回陕西,要和傅深正面打仗。

张雱不在意说道“傅侯爷打不过您。”您还用人帮啊。傅侯爷临走前一幅悲壮模样,好似知道自己回不来了,还不是因为明知打不过您。

沈迈“哼”了一声,“若是傅深败在我手下,你也是不帮了?”张雱犹豫了下,“解语若说不帮,那便不帮。”到底是她亲爹,还是听她的吧。

这怕老婆的傻小子!沈迈抬头望天,半晌无语。张雱也跟着他抬头仰望星空,“沈迈,今晚的星星很多很亮呢,真好看。”可惜是跟沈迈一起看,没意思;若是跟解语一起看,可该有多好。

沈迈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问道“阿雱,若换了我和你爹爹打,你会怎么办。”若自己一再挫败朝廷军队,最后少不了要和岳培面对面打一仗。

接下来张雱说了一句话,差点儿没把沈迈鼻子气歪了,“打啊,看看你们到底谁厉害。”老爹打赢了,孩子姓岳;沈迈打赢了,孩子姓沈。

不能再跟这傻小子说话了,会气死人的。沈迈摸了摸鼻子,一句话没说,跳下墙头,走了。

剩下张雱一个人坐在墙头看星星,无限寂寥。

次日晚上张雱翻墙过去安家,搓了半天手,终于问了句“哎,你想不想坐在墙头看星星。”深邃浩瀚的星空下,并肩而坐的两个人,多美啊。

解语淡淡道“不想。”坐在墙头看星星,怎么想的。墙很窄的好不好,一不小心就掉下来了。

张雱很是失望,很是沮丧,“你不想啊。”那算了。却听解语清晰说道“我不想坐在墙头看星星,我想坐在屋顶看星星。”

张雱又惊又喜,“屋顶?好啊,屋顶。”在解语身边转了好几圈,殷勤问道“哎,你说哪个屋顶好。”解语看着眼前大男孩惊喜的面庞,微微失神。

“在宁心阁的屋顶上好了。”解语微笑道。宁心阁是一处僻静的院子,只有一间主屋,旁边全是参天大树。坐在宁心阁的屋顶上,不会被人看见的。

“好,好,”张雱一边连连答应,一边显摆道“哎,如今我不用梯子也能上去了,带着你也不用梯子!”解语笑道“那敢情好。”

果然,张雱并没有吹牛。他真的轻轻挟着解语的腰,不费一点力气的跃上宁心阁屋顶。两人并肩在屋顶坐下,抬头看星星。

“真美。”解语眼神迷离的喃喃自语。这样的星空,有多久不曾看到过了?在自己从前生活的那个城市,晚上抬头望去,是看不到星星的。没办法,空气污染得太严重了。

恍惚中,解语身上一暖,张雱笨手笨脚把一件披风裹在她身上,“晚上冷,你身子娇弱,大意不得。”解语突然觉得鼻子一酸,有多久不曾被异­性­这般呵护了?

在那遥远的前世,解语身为都市白领丽人,白天和男人一样披盔戴甲的厮杀在职场,晚上回到家,孤单单自己疗伤。想不想有份温柔的情感,想不想有个温暖的怀抱?当然想了,只是可惜,优秀的男人是件奢侈品,代价高昴。

男人对女人的要求其实很苛刻:又要你和他一样有良好教育背景,有高尚职业优厚收入,还要你回到家后扮演贤妻良母。如果有幸你全都做到了,也保不齐他哪天忽然遇到 “真爱”,毅然决然要离开。

放眼全世界,大概我天朝的婚姻法是最彪悍的。全盘否认女­性­在婚姻中的隐­性­付出,全然忘记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女人比男人多担负着一项责任,那就是生育。

生育孩子对身体有没有影响?当然有啊。生育孩子对职业前景有没有影响?太明显了,有啊。可是婚姻法中对女­性­的生育是不做任何补偿的,更不会像西方一样,一旦婚姻失败,女­性­和未成年人能拿到高额赡养费。

想到哪儿去了?解语失笑。自从出了车祸穿越到这里,在西京尼庵里时不是已经认命了,接受了?为什么今夜又会想起从前呢。

柔和的夜­色­中,解语纯净无暇的面庞楚楚动人,张雱心怦怦乱跳,“那个,哎,你要是累了,在我肩上靠会子吧。”解语转过头,身边这英俊大男孩眼神慌乱的看着前方,显然很是局促不安。

解语心一软,这般单纯的青年男子,实在难得。虽然穿过来后做了十六岁的美少女,但自己前世时已是奔三的年龄,心理上自然很成熟。在稚­嫩­的大胡子面前,自己向来以大姐姐自居,一直都是把大胡子当成弟弟来看待的。但今夜,似是有些不同,今夜自己特别脆弱。是星空太美丽了,还是夜­色­太静谧了?

解语轻轻把头靠在张雱肩上,一滴眼泪慢慢落下。就让自己真的重回十六岁,再像十六岁少女一样毫无顾忌的恋爱吧,那么谨慎做什么?过于谨慎,会让自己失去很多机会,失去很多乐趣。

十六岁时,最爱蓝球场上那高大帅气的前锋,时常坐在场边痴迷的观看他每一场比赛;如今身边这位,比那人更俊美,比那人更帅气。坐在他身边,有种安稳舒适的感觉。解语轻轻握住张雱的手,他的手很大,很温暖。

张雱心咚咚跳,先是一动不敢动,后来头慢慢靠过来,两人偎依在一起。“星星真美。”“嗯,真美。”你更美。

“等安伯父回来,我去提亲。”坐了许久两人才下来,临分别,张雱郑重说道。解语温柔笑笑,“好。”

“我爹爹说,朝中要大赦了,安伯父许是很快能出来。”张雱展望前景,很是兴奋,“真盼着他老人家早日回家。”狱中再怎么打点,也比家里差远了。

要大赦?解语凝神想了想,或许是因为如今局势混乱,朝廷想稳定人心吧。京城百里之外既有匪患,要说起来也确是太不像样了些,是该有所举动了。

可是,安瓒能跟着受益么?解语却是有些不太确定。她想想曾经发生过的种种事情,越想越觉得不乐观。“大胡子,我想明日去探探父亲。”解语轻轻说道。

“好,明日我陪你去。”张雱满口答应。果然第二天张雱从大门进了安家,“伯父有信传过来,说想见见解语。”说完又低声补了句,“其实伯父还想见见汝绍,只是不想小孩子去那种地方。”

谭瑛眼圈一红,“父子二人有日子没见了。”安汝绍年纪尚小,一开始还吵着要父亲,后来时间久了,倒不提了。

“解语去吧,汝明陪着一起,无忌若有功夫,也烦你跑一趟。”谭瑛简短吩咐道。解语要出门,安汝明自然要陪着,张雱在大理狱人头熟,也离不开他。

张雱正­色­道“那是自然。上回安伯父要了我的八字,用《易经》帮我测算前程呢,正要去问问伯父可测算好了。”

谭瑛怔了怔。原来安瓒对张雱已是如此满意了?这孩子心眼儿倒实诚,相貌也好,也古道热肠。只是,到底出身差了些,且又不够能­干­。

目送安汝明、解语、张雱一起出了门,谭瑛心中兀自在念叼:外室子,外室子。也不知他生母是什么人,可是正经人家?唉,这孩子的父亲是什么人,母亲是什么人,都极要紧,可要打听清楚了。

大理狱。

安瓒放下手中的《易经》,含笑说道“都来了?坐。”看看解语,看看安汝明,看看张雱,眼前这三个都是好孩子,令人欣慰。

叙过寒温,解语笑ⅿⅿ问道“父亲,我前日看邸报,有些事情看不大懂,要请教您。金花银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安瓒抬头看看解语,沉吟道“金花银是皇室所用,与我等无­干­。”解语怎么会问起金花银呢。金花银说白了就是皇上的私房钱,零用钱,要怎么花用,全由皇上说了算。

国库是国库,私库是私库,不能混为一谈。皇上若要修个宫殿,纳个妃子,嫁女娶媳什么的,自然是国库付款。但若要从国库拨款,便有一道一道的关卡要过,才能从户部要出来。私库却不同,金花银是由户部直接供给皇上,至于用到哪里,户部可管不着,任是谁也管不着。

可想而知,做皇帝的,自然想要金花银的数目越多越好。国库丰盈当然是好事,可国库丰盈不等于皇帝能随便用。

“父亲,听闻户部侍郎周全周大人便是因为挪用金花银五万两用于辽东战事方被免职的,是真的么?”解语饶有兴趣的问题道。

45

安瓒沉默半晌,方苦涩说道“是。”周大人真的是因为挪用金花银被免职的。女真人发兵攻打辽东,战事紧急,而天朝军队却缺粮缺饷,无力作战!“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饿着肚子的兵士能打胜仗么?能抵御外侮么?

女真人生长于苦寒之地,逐水草为居,以­射­猎为业,作战勇猛无比,好似野狼一般。天朝兵士则是欠晌已数月之久,衣食不继,如何能抵御凶残的女真人。辽东都指挥使蓝裕三番四次向朝廷告急,请求增拨军饷,无奈皇帝始终不予答复。军情紧急,国库空空,身为户部侍郎的周大人情急无奈,只好先斩后奏,挪用了五万两金花银,替辽东战事解解燃眉之急。

连早朝都废掉十多年的皇帝,已很久没批示过公文的皇帝,这回反应迅捷无比,下诏斥责户部,“今将金花银两,未经提请明白,擅自借用,是何体制?”下令“周全革了职为民”,又将户部尚书赵老大人当面好一顿痛骂,“以后若有再犯,查治不宥。”

金花银是他私人的零用钱,他的吃喝玩乐竟比前线战事还要紧。这样的皇帝,很让人无话可说。

安瓒神­色­不复雍容平和,念及朝中形势,心中起了波澜。解语体贴的替他续了杯热茶,又很有求学好问­精­神的问道“父亲,矿监税使又是怎么回事?我闲来无事,翻阅从前的邸报和文士的笔记,看到不少趣事。隆化九年,辽东矿税使高江一年便收了五十万两矿税,皇上还下旨褒奖过,那高江定是能吏了?”五十万两,真是很大的一笔钱了,朝廷每年的全部收入加起来,也不过四百余万两。

安瓒脸上有愤怒之­色­,但一闪即过,他温和说道“矿监税使是皇上亲派,所得税款全部交付内库,却与我等无­干­。”入内库的款项,是皇室收入,供御用。

按本朝制度,户部“专司钱谷”,是负责财政大权的部门。皇帝却亲自派出一帮太监做矿监税使,另立税署,到各地收矿税,收盐税,到各地明火执仗地抢钱,专门为他搜刮金银财货。

辽东矿税使高江,本是市井无赖,后来自阉入宫,得到皇帝喜爱,让他做了辽东矿税使。小人一旦得志,当然十分猖狂。高江到辽东后肆意妄为,将辽东富户登记造册,逐一敲诈。胆敢有反抗的商人、百姓,就捉将过去施以酷刑,弄得辽东民不聊生。

本来,“辽人足以守辽土”,天朝关外的军民就可以抵御女真人。却因为辽东矿税使高江的胡作非为,导致民心尽失,辽东局势危殆。

高江在辽东搜刮的民脂民膏又何止五十万两,怕是五十万两只是一个零头。可这五十万两一入内库,皇帝便心花怒放,对高江很是夸奖了一番。

而在辽东为民请命、得罪过高江的辽东海防同知汪智才、参将厉与宁,皆幽系诏狱,至今已是十余年。在诏狱那种鬼地方活了十余年,真不知他们还有没有人样子。

安汝明在旁听着,忍不住开口说道“矿监税使算什么能吏了?一个个全是明火执仗抢劫的匪徒一般。”安瓒淡淡看了他一眼,安汝明讪讪的低下头,知道自己说话不谨慎了。

张雱本是斯斯文文坐着的,这会儿也激动起来,“矿监税使?我在陕西时,带着弟兄们杀过一个税官呢,那人该杀!”死太监,带着帮无赖明抢,欺压善良百姓。这种人一刀杀了都不解恨,真该千刀万剐。

安汝明惊诧的看着张雱,杀人?杀税官?当然税官是可恶,是该死,可那是皇上亲派的啊。安瓒则是像根本没听见这话一样,客气的让着他“无忌,喝茶。”他早就听过张雱和解语是如何认识的,自是知道张雱做过盗匪,杀过富,济过贫。

安瓒看着镇静自若的解语,温和问道“怎么想起来看从前的邸报了?”解语抿嘴笑笑,“不只看从前的邸报呢,也看如今的。辽东战事吃紧,陕西等地盗匪猖獗,云南的老百姓发了威,把矿监税使杨洪给杀了。”听说皇帝扼腕长叹呢,为他宠爱的“家奴”杨洪可惜。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整个天下都是皇帝的,他偏偏要去掠夺自己的百姓,纵容一帮太监去为害国家社稷,真不知他怎么想的。贪财,也不是这种贪法吧。

皇帝派出去的矿监税使真像恶霸土匪一般,有的公开抢掠,有的借采矿为名挖人祖坟,有的宣称“奉旨搜金宝”,直接到富商巨室家里抄家杀人,真是无法无天。

这还真是官即是匪,匪即是官!解语恶狠狠想道。

安瓒面容惆怅,“天下事竟已至此!”越发不像样子了,越发没有希望了。多少有血­性­有气节的大好男儿舍命向皇帝进过谏张雱言,结果不是被廷杖,就是被贬官、免职。皇帝执意如此,做人臣子的有什么法子,唯有再三苦谏而己。

“天下事竟已至此!”定府大街一处豪华宅院内,同样也有人发出这样的感概。此人面目俊秀,衣饰华美,正是曾与解语拜堂未成的蔡新华。

他一则是对解语念念不忘,二则科举不成想捐个官谋个前程,便禀明父母,带了仆从等离开西京奔京城而来。一路上几经磨难,好几回差点被土匪劫了,幸亏他请的数十位镖师武功高强,每回都把他从土匪的刀下救了出来。

劫后余生,蔡新华难免要感概一番,倒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他这回进京捐官本是带了大笔银票的,却眼见得银钱如流水般花出去,连个响儿都听不见,显见得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蔡新华更想感概了。

还是他带来的一位师爷有些意思,微笑对他说道“公子还是太纯善了些,怕是被人骗了。依我说,公子竟是直接走了宫中大太监的路子,方是捷径。”你这么乱花钱,也不会有用啊。镇日的连个堂官儿也不见不着,只跟些□品的小吏打交道,能有出息么。这些小吏也是心狠,逮着一只羊死薅,大概也是很难得遇上这么位不­精­明花钱散漫的公子哥儿。

蔡新华忙道,“宫中大太监的路子该怎么走,先生快教教我。”一样是花钱,当然是寻说话管用的,有权有势的,谁愿意老跟不当家的小官小吏打交道啊。

师爷笑道“若想走大太监的路子,自是少不了要先会会小太监。”口中这么说着,心里琢磨着怎么从这雏儿身上弄些银子出来。京中什么都贵,没有钱可是寸步难行,便是想听个曲儿叫个妓,都比西京贵了一大截。没钱可如何使得,京城居,大不易啊。

“我有个同窗,倒是和宫中素来有些来往,只是,此人有些贪财。”师爷眉头微皱,“这等俗不可耐的人物,其实不想理会与他。”虽是为了赚他些银两,面上却做出清高模样来。

蔡新华哪里肯,急急说道“先生切莫如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贪财算什么!只要能走通门路,银钱是小事!”命小厮“取银票来!”亲手拣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师爷,“劳烦您跑趟,事情若能办成,我另有重谢。”师爷心中欢喜,推托了片刻,也就应下,收下银票出了门。

师爷在京中哪有什么同窗,骗骗蔡新华罢了。出了门,师爷拿出银票去销金窟玩了一回,结果他还真没白玩。在欢场中,在风尘女子当中,师爷还真就遇到能人了。

“小太监啊,奴还真认识那么三个两个的,”名叫红袖的歌妓摇着团扇,酥胸半露,娇媚的笑道。师爷大喜,“真的?”这红袖也不是什么名妓,居然也有这样的门路,京城果然是个有趣的地方。

红袖吃吃笑道“这还能有什么假的不成,自然是真的。那小太监常上院子里寻客人说话,一来二去的,也就认识了。”说来毫不稀奇,要谈些机密之事,欢场反倒是好地方。

“红红啊,”师爷抱着红袖­肉­麻,“你要帮我这个忙哟。”一边说着,一边把个黄澄澄沉甸甸的手镯戴到红袖纤细的手腕上。红袖满意的看了一眼,媚笑道“您跟我还客气什么呢!”

第二天红袖真替师爷约来了宫中一个小太监:小辉子。小辉子很是机灵,大包大揽道“捐官的事,包给我了!银子兑来,明儿便让你领凭!”这算个什么事。

师爷颠儿颠儿的回去说了,蔡新华大喜,当即取出银票,殷勤嘱咐道“全赖先生了!”这回银没白花,当天兑出银子,次日真的领回了官凭。从此往后我也是以做官的人了,蔡新华看着六品同知的官凭,乐得合不住嘴。

我都是六品官了,解语若是见了我,还不倾倒啊?蔡新华做着美梦,每日命人在杏花胡同安家附近看着,看安家可有人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有官员跟崇祯皇帝建议:您把宫中用度裁减些,付前方的军费吧,军费实在是紧。

崇祯皇帝不说话。

这官员改了口:您把驿站撤了吧,省下的开销补给军费。

崇祯皇帝马上答应了。

驿站一撤,驿卒不就失业了吗,有很大一部分驿卒没有生计,造反了。

崇祯皇帝省的这叫什么钱,造反的人你不得要军队再去征讨,不又是一笔军费支出?

最要命的是,这批造反的驿卒当中,有一个人叫做李自成。

46

师爷在蔡新华捐官这事上很是赚了一笔,食髓知味,又谋划起旁的。[飞 天 中文]不能白白结识了小辉子,总要再派上些用场,再赚些财物。“公子在京中势单力薄,该往宫中寻个靠山才是。”有了靠山,做人做事便不用这般缚手缚脚的,大可以放肆些。

蔡新华大是赞成,“先生说的极有道理!一事不烦二主,偏劳您了。”双手奉上银票,拜托师爷再去疏通门路,寻觅靠山。在西京他也算是号人物,一向也是纵马闹市肆意妄为,到了京城后可不敢了,做人小心翼翼的。便是街坊、里正,都是不敢得罪的。若是真寻到了靠山,那岂不是可以在京城横着走?蔡新华想到这些,便觉得花去些须银两,真是毫不可惜。

师爷熟门熟路又寻了小辉子,殷殷勤勤治了席酒请他,席面很是齐整­精­致。小辉子不过是个小太监,跑腿儿的,见师爷这般奉承,大是得意,拍着胸脯答应“全在我身上!”

反正都是有价码的事。认­干­爷爷是什么价钱,认­干­爹是什么价钱,清清楚楚的。小辉子拍拍师爷的肩,笑ⅿⅿ说道“我和老兄一见如故,便送个人情给你。这个数,是不能再少的了。”伸出两个手指头。

“两千两?”师爷微微有些酒意,咪着眼睛猜测。小辉子啐了他一口,“呸!”这不开眼的,两千两你也好意思拿到公公面前去?公公看都不会看一眼!“两万两!再不能少了。”小辉子头昂得高高的,一脸不屑的说道。

师爷酒都醒了。两万两!两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他不敢就应,只连声道“待我家去问问,待我家去问问。”小辉子笑道“那是自然。不瞒你说,这拿着大笔银子想认到我家公公膝下的人,可是多了去了!若不是咱们认得了,又一见如故,这好事且轮不着你家那位蔡公子呢。”师爷自是千恩万谢的,二人痛饮一场,方散了。

这师爷是个油滑的,回去见了蔡新华,只说“拜在公公膝下是极难的事,要费不少周章,可不知能不能办成。即便能办成,怕也要三万两银子来上下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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