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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嫡女解语 > 第26章

第26章

蔡新华怔了片刻,三万两?也太贵了些。“先生留意看着,可能再还还价?咱们只是借公公的名头使使,想不受人欺负罢了,值不得这许多。”

师爷微笑道“若真能拜到公公膝下,岂止是不受人欺负而已。公公的­干­儿子­干­孙子,哪个不是居于高位坐拥实权的?公子迟早要出仕,官场上若有公公在后撑着,总是吃不了亏。”你这一门心思想当官的人,这会子还想省什么钱财,这是省钱的时候么。拜在公公膝下做­干­孙子,往后可是官运亨通!多少人求都求不到呢。[飞 天 中文]

蔡新华狠狠心咬咬牙,“便是这样罢。只是我所带银票所剩不多,还求先生再去说说情,再少点才好。”师爷含笑应了。次日果然出门去斡旋此事,来来回回跑了几趟,说定了:两万三千两白银,认做­干­爷爷。

省下七千两,蔡新华心中很觉欣慰,对着秉笔太监程德程公公叩头认­干­爷爷的时候,头磕得很响很虔诚。程德笑道“倒是个实心肠的好孩子。”蔡新华被夸得心花怒放,又重重的叩了几个响头,恭敬说道“谢­干­爷爷。”

小辉子捞了不少好处,这时笑着凑趣,“做了您老人家的孙子,这身份可就不一样了。他如今只捐了个六品同知呢,连个实缺也没有。”捐个虚衔只是面上好看,还是要真做官方好。

程德半靠在罗汉床上,闭着眼睛慢条斯理问道“想做京官呢,还是想外放呢。”小辉子冲蔡新华使个眼­色­,蔡新华会意,忙恭恭敬敬说道“回­干­爷爷的话,孙儿年纪尚轻,外放烦难事杂,怕是难以胜任。倒是做了京官还轻便些,又能时常孝敬­干­爷爷。”

程德闭目养了半日神,小辉子和蔡新华都屏住气不敢出声。半晌,程德睁开眼睛,打量几眼蔡新华,“相貌倒生得不错。”命小辉子,“带他到鸿胪寺去寻小杜,就说,是我孙子,让他照看着些。”

小辉子响亮的答应了,“是!”暗中拽了拽蔡新华,蔡新华忙扑通一声跪下,重重的叩了三个响头,“谢­干­爷爷栽培!”程德微笑道“好生当差,莫给我丢人。”看蔡新华临去尚有依依不舍之­色­,程德倒觉得有些好笑,这也是个傻子,真想当孙子不成。

蔡新华云里雾里一般,随着小辉子去了鸿胪寺。路上小辉子告诉他“鸿胪寺卿杜知声,本是汝南知府,他走了公公的路子,才进京做了京官。”虽然知府也是正四品,鸿胪寺卿也是正四品,可京官惯例比外官高半级。

“公公一向肯提拨自己人,只一样,不许借他老人家的势欺男霸女的!若有徇私枉法的事,公公是不依的。”小辉子郑重交待。宫中有十万寺人,有权有势的不只程德一位,其他大太监的子侄也好,认的­干­儿子­干­孙子也好,尽有胡闹瞎闹的,程德却是不许。收了钱认下­干­儿子­干­孙子,不许旁人欺负他们也就罢了,他们还想欺负人去?

蔡新华只会唯唯喏喏。见过鸿胪寺卿杜知声后,杜知声笑道“既是公公的孙子,自是好的,往后可要倚重了。”蔡新华受宠若惊,“哪里,哪里。岂敢,岂敢。”上官如此平易近人,令蔡新华心喜不己。

三日后蔡新华便做了鸿胪寺丞。鸿胪寺掌管朝会、宾客、礼仪等,鸿胪寺丞属正六品官员,蔡新华穿上崭新的官服去上任,春风满面。

得意之下,对师爷谢了又谢不说,还双手奉上一千两银子的银票,“简薄了些,先生勿怪。”师爷少不得推让了一番,方淡淡的收下了,“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已是赚了三千两,又笑纳一千两,师爷心里乐开了花。

师爷手里既然有了钱,少不了时常要到堂子里去孝敬孝敬红袖,时日长了,两人倒真有些情愫。这日师爷顺口跟红袖说“要不我也捐个官做做?”看蔡新华做官做的兴兴头头的,想必有些意思。

“莫想做官的事,”红袖跟他说掏心窝子的实话,“如今民不聊生的,听说京城十里之外便有匪患,这时候做的什么官!”太平时候做官是好的,天下要大乱了,还做什么官呀。

“男人哪有不想做官的?况且我若做了官,也好赎你出去。”师爷握住红袖的手,微笑说道,“不过你若不许我做官,我便不做。”

二人少不了卿卿我我一番。之后师爷留心看着,果然形势一天比一天严峻,师爷未免心中惴惴。他从西京一路跟过来的,自然知道路上不太平,却未曾留意,连京城近边都一天天乱起来了。如此,还能留在京城不?到底哪个地方才安全?师爷暗自打着主意。

师爷在想退路的时候,蔡新华却是意气风发的天天上衙门去。他本来生得就好,又初来乍到的很是勤谨,极讨人喜欢,“蔡寺丞可娶过亲?”头发已花白的鸿胪寺少卿鲁大人问道。

蔡新华红了脸,鬼使神差的答道“尚未。”他说这句话时并未过脑子,待说出来后却松了一口气:谁娶过妻了?那样用心险恶的­妇­人,羞以为妻。

鲁大人拈着花白胡须笑道“如此年轻有为,却尚未婚配,真是可惜。”蔡新华只红了脸不说话,一幅温柔斯文的老实相。

鲁大人这般说话有何含义?是要为自己做伐么?鲁夫人可是出了名的爱给人说媒!蔡新华晕晕乎乎的想着。鲁大人和鲁夫人都出自名门,他们夫妻二人若为自己说媒,那可全是名门世家之女!蔡新华心怦怦跳起来。

待蔡新华回到定府大街家中,正屋中端坐一名丽装少­妇­。那少­妇­身穿杏黄|­色­绣满绣折枝大红牡丹的薄缎褙子,一条浅碧云绫素折儿月华长裙。挽着高高的飞仙髻,簪一支镶红宝石颤枝金步摇,晶莹辉耀,玲珑有致,越发衬得她面白如玉,光彩照人。

蔡新华沉下脸来。那丽装少­妇­款款起身,走过来迎接蔡新华,笑吟吟问候“夫君回来了。”语气极是熟稔。蔡新华冷冷看着她,质问道“谁许你来的?”本事真大,追到京城来了。

这丽装少­妇­正是蔡新华的表妹兼妻子,蒲氏。蒲氏千里迢迢到京城寻夫,甫一见面蔡新华便是如此,未免有些心寒,“公婆许我来的!”蒲氏针锋相对,也冷冷的回道。

公婆!父亲一向是不管事的,家里全是母亲说了算,你亲姑姑自然是帮着你了!蔡新华怒目瞪着蒲氏,“你不在家中好生服侍父亲母亲,到京中做甚!”

蒲氏正怒冲冲要开口,却是转念一想:自己千里迢迢寻到京城,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难道是来跟他吵架的?极力按下心中怒火,蒲氏温柔说道“夫妻哪有隔夜仇的?好表哥,莫再气我了。”挽着蔡新华的胳膊摇晃着,撒着娇。

蔡新华毫不客气的甩开她,“都是你,坏了我的好事!”自解语走后他日夜思念,想来想去都怪当日拜堂成亲时来报信的家人。若是他晚报半日,自己岂不是已经送入洞房,成其好事?今后若再有变数,最多解语由妻变妾而己。

蔡新华没有撒气的地方,就抓住那报信的家人一顿毒打。那家人被打急了,大叫道“与我何­干­?表小姐吩咐下来的,难道我敢不听?”其实他是拿了蒲氏重金贿赂,这事他可不提。

蔡新华呆了片刻,也就想明白了:表妹自幼倾心于自己,想必一旦听到这消息,便不惜代价要速速传过来,阻止自己的婚礼。

为什么不能等到婚礼之后?蔡新华想明白后很愤怒。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表妹,你只要再等上一天半天的再说,我已拜过堂成过亲,解语再也跑不掉了!

此后蔡新华便不愿再与蒲氏相处,先是买了几名美婢,后来索­性­进京捐官。此时蒲氏辛辛苦苦追了过来,蔡新华还是忿忿,“为什么不能等上一日半日的?”

蒲氏也是忿忿:等什么?等到你们两个拜了堂成了亲,往后既使能休了她,我再嫁进来也成了继室!我好好的女孩儿家,为什么不做原配做继室,傻了不成。

蒲氏滴下眼泪,推心置腹的跟蔡新华说道“不是我小家子气不容人,实在是安家这头亲事,万万做不得!夫君,你可知安瓒究竟犯的什么案子?说出来吓坏人。”蒲氏泪眼迷蒙的看着自家风神俊秀的夫婿,心中得意想到,哼,若是知道安瓒犯的什么案子,看你还敢不敢想娶那个安解语。

47

“我管他犯的是什么案子?”蔡新华恼怒的叫道“他的案子轻,我也救不出来;他的案子重,也跟一个被卖为婢妾的闺女无甚­干­系!”女人嫉妒起来真可怕,这蒲氏向来也不是个有眼光有见识的,如今竟连牵涉到诏狱的案子都知道原由了。

蒲氏瞪大眼睛,带着哭腔跟他对着叫,“你懂什么?外人都说他得罪了杨首辅,其实他是触怒了圣上!”这男人空有幅好皮囊,却没般不知道轻重,这般没成算。安瓒都已经入了诏狱,他还想娶安解语,这不是往家里引祸水么。

蔡新华连连冷笑“你这是跟夫君说话呢,好,蒲家的姑娘真是有教养。”从前做表妹的时候时常乱发脾气也就罢了,如今已经出阁做了媳­妇­,居然还敢跟自己夫君大呼小叫,真是成何体统。

蒲氏收起眼泪,微笑道“蒲家的姑娘自然是有教养,表哥看看姑母不就知道了。”说起来是夫为妻纲,其实姑母能当姑丈的家,也能当表哥的家。表哥若只是正­色­斥责自己一番还好,他却好死不死的提什么蒲家姑娘的教养,哼,忘了自己娘亲也是蒲家的姑娘么。

“你!”蔡新华指着自己的好表妹,好妻子,气得说不出话来。蒲氏见他如此,心中痛快,越发笑得仪态万方。半晌,蔡新华指着她命令道,“你,速速回去伺候公婆,我这儿用不到你!”

蒲氏温柔笑笑,“我临来时,姑母交待我要留在京中服侍夫君。”她脸­色­微红,拈着衣带,低声说了下去,“姑母命我,待到有了孩儿之后,方能回去。”声音越来越低,仿佛不胜娇羞。

姑母姑母,开口闭口姑母,就会拿母亲来要挟!蔡新华冷冰冰说道“你便留下罢,只是要恪守­妇­道,不可随意出门。”不能让外人知道自己已娶过了妻。跟鲁大人都当面说过了,哪里能改口。

蒲氏哪知道这些,含笑点头,“那是自然,夫君放心。”蔡新华皱眉问道“不是说盗匪遍地,路上很是不太平?你一个女人家怎么来的?”满世界都是土匪,这女人还出来乱跑,真真可恨。

蒲氏笑得很是得意,“前阵子不是盗匪攻占了西京么?只占了五天,便被傅侯爷撵出去,重回泽山了。虽是只有五天,公公婆婆却很是受了番惊扰,便重金结识了傅侯爷身边一位副将。一则是家中可受庇护,二则,便是送我上京。”

蔡新华又惊又喜,“傅侯爷身边的副将?唉,若是能结识傅侯爷可该多好。”花钱能做太监的­干­孙子,可花钱也不一定能结识公侯伯府的子弟,更别提能到公侯伯府做客了。每每路过乌衣巷,看到那高墙大院,巍峨宅邸,羡慕不已。

蒲氏扑哧一声乐了,“结识傅侯爷,咱们家可还不够格儿。便是能结识这副将,也是公婆花了不少心血呢。”岂止花心血,更花银钱。看着白花花的银两送出去,这个心疼啊。可是若不送,这会子自己还在西京呢。

“原来你是跟着军中将官一道来京的,那可是好。”蔡新华欣慰的点头,“土匪再猖獗,也不敢惹上官兵。”也就是欺负欺负像自己这样忠厚的老百姓罢了。

“是啊,一路上太平无事。”蒲氏笑吟吟说道“我还游山玩水了呢。”只可惜到处都是乞丐,好山好水也给糟蹋了。

“放肆!”蔡新华沉下脸来,“­妇­人女子便该藏在深闺,岂能轻易出门?还游山玩水?”若是她在京城也这般到处乱走,那可坑死人了。不定哪天巧了,遇到认识的人,那可如何是好。

蒲氏听到“藏在深闺”四个字,深觉这是表哥珍惜珍爱自己,不愿自己姣好容貌被外人看了去,心中欢喜,顺从的答应,“往后再不敢了。只在家中陪着表哥,等着表哥。”蔡新华方松了一口气,“老实在家呆着,不许出门。”一定要把她捂严实了。

自此蒲氏在定府大街住了下来,夫妻二人倒也相安无事。这日蔡新华休沐,正和蒲氏在家中闲话喝茶,大丫头春红忽然跌跌撞撞来报,“少爷,少­奶­­奶­,西京老家来人了!”春红脸容惨白,面无人­色­。

蒲氏皱皱眉。这春红是自己心腹丫头,平日看着倒觉得是个好的,今儿怎地这般失态?西京老家来人便来人,至于这样么?蔡新华倒是颇有怜香惜玉之心,“慢慢说,莫怕。”可怜见的,好好的姑娘吓成这样。

待真的见到西京老家来人,蔡新华和蒲氏都呆傻了:来的这名家人披麻戴孝,进了门伏地大哭,“少爷,少­奶­­奶­,老爷和夫人仙逝了!”

蔡新华和蒲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仿佛不敢相信一样,爹娘好好的,怎么可能去了?那家人哭诉道“少­奶­­奶­离家后没几日,一天深夜,老爷和夫人在府中遭了盗匪!天杀的土匪,偷了财物还不够,竟敢在西京杀人!”

至此蔡新华和蒲氏才相信蔡老爷和蔡夫人确是双双遇难了,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昏厥了过去。周围仆役侍女一通忙乱,掐人中,叫大夫,总算二人双双苏醒,放声大哭起来,“老天不长眼啊,我可怜的爹娘,怎么就去了呢。”

邻舍看到蔡家挂起白幡,有同情的“可怜,可怜”,有皱眉的“晦气,晦气”。更有人努努嘴,故作聪明的说道“呶,这家是西京人,那边正闹土匪呢。怕是这家有人遭了土匪了。”

蔡新华哭昏过去几回,醒来后抓着家人的衣襟追问,“是哪里的土匪这般猖獗?可报官了?可捉到凶手了?”家人垂泪道“老爷和夫人当晚遇难,次日小人便出发来报信,这些却是不知。”蔡新华喘着粗气,“要你何用!”将那家人一把推开。

蔡新华恨不得Сhā上双翅飞回西京,给自己父母查明冤情,报仇雪恨。蒲氏硬拉住他,“表哥不可!这一路上很是凶险,还是在京中罢。”京城是天子脚下,哪儿都能乱,京城也不会乱的。

蔡新华怒道“你拉着我做什么?父母既去世了,我自然要丁忧的!”丁忧自然是回原籍。没听说过家在西京,却在京城丁忧的。

蒲氏心里咯登一下。丁忧?花了这么多雪花白银,好容易做了个六品官,这时候丁忧?这一丁忧可就是三年,三年之后若想起复,又要花费一大笔。蒲氏低头想了想,叫过来心腹家人,命“把白幡撤了。”还是匿丧不报罢。

蒲氏又命人,“备份厚礼,送去大槐树胡同给胡副将家。”预备着罢,万一蔡新华定要回西京,也要跟着胡副将一起走。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大意不得。便是不回西京,多跟这武将来往来往,总是没错。

胡副将黄昏方到家。胡夫人递过来一杯热茶,说“今日有蔡家来送礼”,胡副将将一杯热茶重重放在桌上,冷冷问道“在哪儿?”胡夫人莫名其妙的,有人送礼不是好事么,他这是发的什么疯?指指“在隔间。”胡副将哼一声,吩咐道“全部退了回去!”

他今日听同僚于副将说起“西京蔡家遇了贼”,当即拍了大腿,“这贼太也大胆!”收了蔡家不少好处,总不能坐视不理,总要表达一下愤慨之情。

于副将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这蔡家为富不仁,合该有报应。”这老胡,耳目也太不机灵了,难道没听说过,这蔡家得罪了傅侯爷?

胡副将也不是笨人,看着于副将的神­色­,便知事情有异,不敢再收蔡家的礼。送上门的礼不收!胡夫人白了他一眼,随即命人“将蔡家今日送的礼退回去,说话委婉些。”管他发什么疯呢,退回去便是。

六安侯府。太夫人倚在罗汉床上,眉目舒展的看着傅深写来的亲笔信,“儿在陕安好,勿念。前些时日军务繁忙,书信少了些,母亲不要放在心上……母亲疼爱儿孙,儿甚感念……数日前发落了两个恶人,替解语出了口气……”

太夫人讥讽的笑笑,丈夫靠不住,连儿子也靠不住!不过是因为那么一件十几年前的旧事,他能连着数十天音信全无!可自从说了要接回解语,看看他殷勤的:书信亲笔写,语气谦恭,更有一车车的­精­美物件儿连续不断运回来“孝敬母亲”。

解语也接到一封信。这什么意思?才进西京的时候忙乱不堪,近日才腾出手去替自己出气?自己在西京在什么气可出?解语蓦地起身,傅深若是对付蔡家还好,可他若是对付起安汝成?

安汝成再怎么不好,碍于安瓒的情面,也奈何他不得。他是汝绍的异母哥哥!解语提起笔,飞快写下一封回信,交给来送信的差人。

差人并不是第一回奉傅深的命令来送信。从前都是看完后“知道了,请回罢。”这回有回信!差人乐呵呵接过来,笑ⅿⅿ走了。

傅深,你可千万千万不能动安汝成!解语心烦意乱的在院中走来走去。安汝成自幼失母,又不在亲生父亲身边长大,长歪了也是在所难免。他是要教训的,可不能是傅深的方法。这个傅深,只会动粗!

“丫头,”沈迈挂在树枝上荡来荡去的,好似很惬意,“我这便要回陕西了,可要好好跟傅深打上一场。丫头,你盼着我赢呢,还是盼着傅深赢呢。”

作者有话要说:安汝成再可恶,下场也不会太糟糕的。

48

解语白了他一眼,没说话。跟他说过多少回了,要好好走路,不许胡乱显摆功夫吓人,他就没听过!这冷不丁的树上冒出个人来,胆小的不得吓着啊。

“沈迈!”张雱气急败坏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又不听话了!”紧跟着人也翻墙过来了,轻轻落在解语身边,柔声问道“他没吓着你罢?”这个沈迈,不知道解语是娇弱的姑娘家么。

沈迈仰头望天,对张雱实在无语。安解语敢单身一人从西京赶回京城救父亲,敢伙同盗匪劫了蔡家别院,敢在盔甲鲜明的岳霆面前侃侃而谈讲道理,她这样的女孩会被吓坏?

解语迎着大男孩儿关切的目光,微笑说道“没有。”从前不懂,为什么张雱总觉得自己娇弱,如今似乎有些明白了。大概是这样罢,爱一个人,便会觉得她很弱小,处处需要保护。

被爱被关怀的感觉真好,解语心里暖暖的,脸上绽开一个绝美的笑容,“我才不会被他吓着呢。”张雱温柔说道“那便好。”眼前这张脸像一朵鲜花般好看,张雱看得痴了。

沈迈在旁哼了一声,这没出息的傻小子!解语转过头,笑着邀请,“请到寒舍喝杯茶。”命采蘩采蘋备了茶水点心上来,招待沈迈张雱师徒二人。

沈迈喝了口热茶,不知想起了什么可恼的事情,重重把茶杯放到桌上,“没良心的阿雱!老子费尽心力教你,到头来连傅深也比不上!”他想着解语肯定帮着亲爹,张雱肯定帮着解语,越想越生气。

解语好像没听见一样,面­色­如常递了盘点心过来,“这是酒心小圆酥,您尝尝。”小巧­精­致白­色­粉底官窑盘子上,几块小馒头状白­色­酥点,每个只有一口那么大,模样很是可爱。张雱拿起一只吃了,“好吃。”顺手递给沈迈一只,“尝尝看。”沈迈接过点心,心里略舒服了一点,总算这小子还不算没良心到家。

“好吃么?”解语微笑问道“若是喜欢,我命人多做些给您带走。”沈迈叹口气,“不带了。丫头,我走了以后是要打仗的,哪顾得上这个。”眼前分明是一对金童玉女,只要他们两个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将来生儿育女好好过日子,自己还求什么,还争什么。

“打仗也是开了春儿往后的事了,这还有一个冬天要过呢。”解语望着院中的落叶,悠悠说道。已是深秋时节了呢,这个冬天,怕会是一个不平静的冬天。

这个时代的气候极冷。寒冬时节,京城滴水成冰,冻死人的事情常有发生。若是流民依旧得不到安置,这个冬天不知会有多少百姓死去。

沈迈先是楞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这丫头鬼灵­精­!你怎么知道打仗是开了春儿往后的事了?”唉,阿雱这傻小子,若是有他小媳­妇­儿一半聪明也好啊。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解语淡淡说道“泽山人马只占领西京五天便退了出去,这五天,怕是该拿的都已经拿到了。”五天功夫,粮草也好,金银珠宝也好,都该捞到手,至少够过冬吧。

泽山再怎么兵强马壮,也不过是八千人马起家,真想跟朝廷抗衡,还早着呢。西京既然不可能长期占领,不如抢上一票后便退回老家休整,养­精­蓄锐等来年再战。

泽山既然捞够了,自然短期内不会再挑战火;傅深嘛,近来在陕行事十分­精­明,不像从前似的只会横冲直撞。泽山不打他,他还不偷着乐?趁机剿灭几个小山匪报报功也就是了。真正烧杀抢掠的土匪也不是没有,灭了倒是为民除害。

“斩木为兵,揭竿为旗”的这些人当中,军纪严明作战勇敢的有,胸无大声目光短浅只知抢劫财物掳掠­妇­女的也有。傅深若是聪明,只用心对付后一种便好。反正盗贼群起,剿也剿不清,朝廷并不会为了这个怪罪于他。

“开了春儿若再打,丫头你帮谁?”沈迈还是纠结于这个问题。没法子,他孤苦得太久,好容易有了张雱这一个亲人,自然是把张雱看得极重,唯恐张雱傻呼呼的和自己为敌。

解语笑笑,“您打仗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替您大哥报仇雪恨,替沈家翻案吧?”当年沈越死在诏狱,沈氏全家被抄被杀,只逃出沈迈一个。

“您手下的弟兄们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能好好活着吧。”实在没了活路,才会落草为寇的。但凡有其他的生机,谁愿意做盗匪。当然了,张雱这样的,另当别论。

“而傅深打仗又是为了什么?是朝廷下了令,他身不由己。”傅深本来都要解甲归田享受安乐生活了,又被派出去打硬仗,看他走时那悲壮的样子,他愿意打这场仗才怪。

“所以,您和傅深,并不是非打不可。”解语最后做出结论。张雱在旁认真的点头,“解语说的对!”老问打起来帮谁,烦不烦呀。要是打着玩当然没事,真以命相搏,你说我帮谁?这不是难为我么。解语说的多好,其实你们可以不打的。

“也成!”沈迈大笑道“丫头使个鬼点子,开了春儿让朝廷换员大将,我和傅深便不打了罢。”何苦让孩子们为难呢。

“那可不成,”解语面­色­变得凝重,“陕西不能换人。您和傅深打,我们不必担心您;可若是换了人,便难说了。朝中还有几名能征惯战的将领,像原任大同总兵的陆大猷,原辽东都指挥使司的于大用,原宁夏将军吴蒙,如今都跃跃欲试呢。”这几人有的是得罪上司,有的是误了军机,都获罪在家待命,自然是想将功折罪。若他们真上了陕西战场,势必会倾尽全力作战,沈迈说不定会难以招架。

张雱在旁捣乱,“怕什么!我去帮沈迈!”帮着沈迈打官军,有意思,一定会打得很有意思。解语瞪了他一眼,这是真打仗好不好,如此儿戏。

沈迈心中很是欣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越看越顺眼,两个都是有良心的好孩子!知足了!“不用你帮,老子一人能应付。”沈迈笑ⅿⅿ说道,“便是什么陆大猷,于大用,老子统统不怕!”

靖宁侯府。岳培面­色­平静,说家常一般随意问道“霆儿,若是于大用出兵陕西,你看如何?”于大用是他旧日部下,一向有来往。

岳霆沉吟片刻,恭敬回道“父亲,于大用也闲了数月,该起复了。若他上了陕西战场,一则可将功赎罪重新作回大将军,二则可平定匪患,造福陕西百姓。”

岳培微微一笑,“霆儿想得甚是周到。”唯独不知道陕西有沈迈,沈迈若遭于家军围剿,无忌如何会坐视不理。

岳霆谦虚道“哪里,儿子年轻虑事不周,还要父亲多教导。”心中颇有些打鼓,父亲神­色­不对!他虽然是微笑,眼神中却有一丝冰冷。

岳培微笑看着他,温和问道“霆儿曾想娶傅家长女为妻?”宁夏、山东、浙江都有匪患,为何不是别的地方,单单是陕西?难不成真想帮傅深立功,真想娶傅家长女?

岳霆躬身答道“是,儿子曾想娶傅家长女为妻。”岳培温和问道“如今还想么?”不是让顾氏告诉过他,傅家这门亲事不成,再寻别家。

岳霆低声说道“日甚一日。”声音中有些凄凉,面容中有些凄苦。那比春光更明媚的少女,身姿袅娜仿佛弱不胜衣,偏偏面对什么样的逆境也不曾屈服过。被弃婚也好,被蔡新华纠缠也好,均能坦然面对。想起她伶牙利齿说服自己的情景,岳霆心中有股酸楚的柔情。

岳培有些动容,“霆儿,你真的……”这孩子一向少年老成,谁知道他也有春心萌动的时候。那傅家长女果真出­色­当行?若依顾氏所说,也无非是一品貌俱佳的侯府小姐罢了。这样的少女京城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哪至于便情深如此?

岳霆慢慢跪在岳培脚下,低声说道“儿子记得幼时,父亲带我和无忌同到当阳道玩耍。父亲对着媛姨,笑得很温柔;回府后对着母亲,却是一脸冷漠。”

岳培身子一震,“冷漠?”他一直以为自己和原配妻子是相敬如宾,可是在幼小的次子眼中,却是相敬如冰。

岳霆脸­色­痛苦,“儿子不敢抱怨什么。只是想,若父亲当初娶的是媛姨,岂不是两全其美?父亲,我想娶自己心仪的女子,和她长相厮守,白头到老。”两个人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多好。

岳培怔了片刻。岳霆和无忌都是他爱子,如今一个眼中只有解语,一个又铁了心想娶傅家长女,这让做父亲的如何是好?

罢了。横竖无忌也认不回岳家,兄弟二人的家眷也不见得会常见面,难得霆儿会这般喜爱一名女子,由他罢。岳培轻抚岳霆的鬓发,微笑说道“既如此,便依了霆儿。”

岳霆埋头到岳培怀中,一动不动。岳培心内酸楚,其实沈媛去世后不久,岳霁岳霆的生母齐夫人也去世了。岳霆和无忌一样,也是少年失母,可他一向小大人似的,有什么苦什么累都不说,全自己扛着。这会子,难得他真情流露。

岳培拍拍怀中的爱子,“好了,霆儿,往后你娶了傅家长女,无忌娶了解语。唉,你们兄弟二人娶了姐妹二人,说起来也是一段佳话。”

作者有话要说:岳霆在我笔下不是坏人,他是那个时代标准好男人。

48

解语白了他一眼,没说话。跟他说过多少回了,要好好走路,不许胡乱显摆功夫吓人,他就没听过!这冷不丁的树上冒出个人来,胆小的不得吓着啊。

“沈迈!”张雱气急败坏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又不听话了!”紧跟着人也翻墙过来了,轻轻落在解语身边,柔声问道“他没吓着你罢?”这个沈迈,不知道解语是娇弱的姑娘家么。

沈迈仰头望天,对张雱实在无语。安解语敢单身一人从西京赶回京城救父亲,敢伙同盗匪劫了蔡家别院,敢在盔甲鲜明的岳霆面前侃侃而谈讲道理,她这样的女孩会被吓坏?

解语迎着大男孩儿关切的目光,微笑说道“没有。”从前不懂,为什么张雱总觉得自己娇弱,如今似乎有些明白了。大概是这样罢,爱一个人,便会觉得她很弱小,处处需要保护。

被爱被关怀的感觉真好,解语心里暖暖的,脸上绽开一个绝美的笑容,“我才不会被他吓着呢。”张雱温柔说道“那便好。”眼前这张脸像一朵鲜花般好看,张雱看得痴了。

沈迈在旁哼了一声,这没出息的傻小子!解语转过头,笑着邀请,“请到寒舍喝杯茶。”命采蘩采蘋备了茶水点心上来,招待沈迈张雱师徒二人。

沈迈喝了口热茶,不知想起了什么可恼的事情,重重把茶杯放到桌上,“没良心的阿雱!老子费尽心力教你,到头来连傅深也比不上!”他想着解语肯定帮着亲爹,张雱肯定帮着解语,越想越生气。

解语好像没听见一样,面­色­如常递了盘点心过来,“这是酒心小圆酥,您尝尝。”小巧­精­致白­色­粉底官窑盘子上,几块小馒头状白­色­酥点,每个只有一口那么大,模样很是可爱。张雱拿起一只吃了,“好吃。”顺手递给沈迈一只,“尝尝看。”沈迈接过点心,心里略舒服了一点,总算这小子还不算没良心到家。

“好吃么?”解语微笑问道“若是喜欢,我命人多做些给您带走。”沈迈叹口气,“不带了。丫头,我走了以后是要打仗的,哪顾得上这个。”眼前分明是一对金童玉女,只要他们两个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将来生儿育女好好过日子,自己还求什么,还争什么。

“打仗也是开了春儿往后的事了,这还有一个冬天要过呢。”解语望着院中的落叶,悠悠说道。已是深秋时节了呢,这个冬天,怕会是一个不平静的冬天。

这个时代的气候极冷。寒冬时节,京城滴水成冰,冻死人的事情常有发生。若是流民依旧得不到安置,这个冬天不知会有多少百姓死去。

沈迈先是楞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这丫头鬼灵­精­!你怎么知道打仗是开了春儿往后的事了?”唉,阿雱这傻小子,若是有他小媳­妇­儿一半聪明也好啊。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解语淡淡说道“泽山人马只占领西京五天便退了出去,这五天,怕是该拿的都已经拿到了。”五天功夫,粮草也好,金银珠宝也好,都该捞到手,至少够过冬吧。

泽山再怎么兵强马壮,也不过是八千人马起家,真想跟朝廷抗衡,还早着呢。西京既然不可能长期占领,不如抢上一票后便退回老家休整,养­精­蓄锐等来年再战。

泽山既然捞够了,自然短期内不会再挑战火;傅深嘛,近来在陕行事十分­精­明,不像从前似的只会横冲直撞。泽山不打他,他还不偷着乐?趁机剿灭几个小山匪报报功也就是了。真正烧杀抢掠的土匪也不是没有,灭了倒是为民除害。

“斩木为兵,揭竿为旗”的这些人当中,军纪严明作战勇敢的有,胸无大声目光短浅只知抢劫财物掳掠­妇­女的也有。傅深若是聪明,只用心对付后一种便好。反正盗贼群起,剿也剿不清,朝廷并不会为了这个怪罪于他。

“开了春儿若再打,丫头你帮谁?”沈迈还是纠结于这个问题。没法子,他孤苦得太久,好容易有了张雱这一个亲人,自然是把张雱看得极重,唯恐张雱傻呼呼的和自己为敌。

解语笑笑,“您打仗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替您大哥报仇雪恨,替沈家翻案吧?”当年沈越死在诏狱,沈氏全家被抄被杀,只逃出沈迈一个。

“您手下的弟兄们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能好好活着吧。”实在没了活路,才会落草为寇的。但凡有其他的生机,谁愿意做盗匪。当然了,张雱这样的,另当别论。

“而傅深打仗又是为了什么?是朝廷下了令,他身不由己。”傅深本来都要解甲归田享受安乐生活了,又被派出去打硬仗,看他走时那悲壮的样子,他愿意打这场仗才怪。

“所以,您和傅深,并不是非打不可。”解语最后做出结论。张雱在旁认真的点头,“解语说的对!”老问打起来帮谁,烦不烦呀。要是打着玩当然没事,真以命相搏,你说我帮谁?这不是难为我么。解语说的多好,其实你们可以不打的。

“也成!”沈迈大笑道“丫头使个鬼点子,开了春儿让朝廷换员大将,我和傅深便不打了罢。”何苦让孩子们为难呢。

“那可不成,”解语面­色­变得凝重,“陕西不能换人。您和傅深打,我们不必担心您;可若是换了人,便难说了。朝中还有几名能征惯战的将领,像原任大同总兵的陆大猷,原辽东都指挥使司的于大用,原宁夏将军吴蒙,如今都跃跃欲试呢。”这几人有的是得罪上司,有的是误了军机,都获罪在家待命,自然是想将功折罪。若他们真上了陕西战场,势必会倾尽全力作战,沈迈说不定会难以招架。

张雱在旁捣乱,“怕什么!我去帮沈迈!”帮着沈迈打官军,有意思,一定会打得很有意思。解语瞪了他一眼,这是真打仗好不好,如此儿戏。

沈迈心中很是欣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越看越顺眼,两个都是有良心的好孩子!知足了!“不用你帮,老子一人能应付。”沈迈笑ⅿⅿ说道,“便是什么陆大猷,于大用,老子统统不怕!”

靖宁侯府。岳培面­色­平静,说家常一般随意问道“霆儿,若是于大用出兵陕西,你看如何?”于大用是他旧日部下,一向有来往。

岳霆沉吟片刻,恭敬回道“父亲,于大用也闲了数月,该起复了。若他上了陕西战场,一则可将功赎罪重新作回大将军,二则可平定匪患,造福陕西百姓。”

岳培微微一笑,“霆儿想得甚是周到。”唯独不知道陕西有沈迈,沈迈若遭于家军围剿,无忌如何会坐视不理。

岳霆谦虚道“哪里,儿子年轻虑事不周,还要父亲多教导。”心中颇有些打鼓,父亲神­色­不对!他虽然是微笑,眼神中却有一丝冰冷。

岳培微笑看着他,温和问道“霆儿曾想娶傅家长女为妻?”宁夏、山东、浙江都有匪患,为何不是别的地方,单单是陕西?难不成真想帮傅深立功,真想娶傅家长女?

岳霆躬身答道“是,儿子曾想娶傅家长女为妻。”岳培温和问道“如今还想么?”不是让顾氏告诉过他,傅家这门亲事不成,再寻别家。

岳霆低声说道“日甚一日。”声音中有些凄凉,面容中有些凄苦。那比春光更明媚的少女,身姿袅娜仿佛弱不胜衣,偏偏面对什么样的逆境也不曾屈服过。被弃婚也好,被蔡新华纠缠也好,均能坦然面对。想起她伶牙利齿说服自己的情景,岳霆心中有股酸楚的柔情。

岳培有些动容,“霆儿,你真的……”这孩子一向少年老成,谁知道他也有春心萌动的时候。那傅家长女果真出­色­当行?若依顾氏所说,也无非是一品貌俱佳的侯府小姐罢了。这样的少女京城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哪至于便情深如此?

岳霆慢慢跪在岳培脚下,低声说道“儿子记得幼时,父亲带我和无忌同到当阳道玩耍。父亲对着媛姨,笑得很温柔;回府后对着母亲,却是一脸冷漠。”

岳培身子一震,“冷漠?”他一直以为自己和原配妻子是相敬如宾,可是在幼小的次子眼中,却是相敬如冰。

岳霆脸­色­痛苦,“儿子不敢抱怨什么。只是想,若父亲当初娶的是媛姨,岂不是两全其美?父亲,我想娶自己心仪的女子,和她长相厮守,白头到老。”两个人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多好。

岳培怔了片刻。岳霆和无忌都是他爱子,如今一个眼中只有解语,一个又铁了心想娶傅家长女,这让做父亲的如何是好?

罢了。横竖无忌也认不回岳家,兄弟二人的家眷也不见得会常见面,难得霆儿会这般喜爱一名女子,由他罢。岳培轻抚岳霆的鬓发,微笑说道“既如此,便依了霆儿。”

岳霆埋头到岳培怀中,一动不动。岳培心内酸楚,其实沈媛去世后不久,岳霁岳霆的生母齐夫人也去世了。岳霆和无忌一样,也是少年失母,可他一向小大人似的,有什么苦什么累都不说,全自己扛着。这会子,难得他真情流露。

岳培拍拍怀中的爱子,“好了,霆儿,往后你娶了傅家长女,无忌娶了解语。唉,你们兄弟二人娶了姐妹二人,说起来也是一段佳话。”

作者有话要说:岳霆在我笔下不是坏人,他是那个时代标准好男人。

49

无忌娶了解语?岳霆猛然抬起头,那一脸的惊愕、悲痛把岳培吓住了,“霆儿,你怎么了?”不是答应了让他取傅家长女?怎么他还会这样呢,这孩子是怎么了。

岳霆推开岳培缓缓站了起来,一步一步退向门口,狂乱的叫道“不会,不会,一定不会。无忌从小便爱胡闹,他怎么会认真?这一定不是真的,他怎么能娶解语。”

眼看爱子面­色­痛苦,神情恍惚,岳培心疼得要命,柔声命令“[墨斋 ]霆儿,过来父亲这里,慢慢说给父亲听。”无忌怎么就不能娶解语呢,发生什么事了。

岳霆停下脚步,怔怔看着岳培,片刻后忽然热切的问道“父亲,方才您一定说错了,是么?”无忌便像个大孩子一般幼稚,不懂事得很,胡闹得很。他如何能娶妻,还没长大呢。父亲一定是弄错了。

岳培虽然不明所以,却对岳霆温和的笑笑,“霆儿说的是哪句?父亲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方才说过的话竟忘了。”岳培脑中模糊想到了什么,却是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只含笑吩咐着“霆儿,到父亲身边来。”

岳霆稳稳心神,走到岳培身边,慢慢坐到地上,头枕着岳培的大腿,“父亲,小时候您带我和无忌一起玩耍。若玩累了,我们便一边一个,这般靠着您。”

岳培见他情绪逐渐平静,心中欢喜,“哥儿俩都是小淘气!好起来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不好的时候便要打架!”打累了两人都气喘吁吁坐在地上,大眼瞪小眼的不服气。往往是无忌最先蹦起来,“再打!”他年纪小个子小,总打输,还总是不服输。

岳培便会在旁边笑吟吟看着,“霆儿这打法不对,肘部再往上一些”“雱儿太急了些,用力太猛”,等到两人筋疲力尽了,跑到老爹身边一ρi股坐在地上,一边一个靠着老爹喘粗气,还要互相再扮个鬼脸。

沈媛常常仪态万方的走过来,无忌便会扑到她怀里撒娇。“看看你,一头一脸的汗。”沈媛嗔怪着,拿出帕子温柔替无忌擦汗。岳培看着眼前这对呣子,眼中全是柔情。

沈媛偶尔一回头,看到岳霆羡慕的眼神,微笑问他“也帮霆哥儿擦擦汗,好么?”见岳霆红着脸点头,也给他擦了汗。她的手很白,手指纤长优美,岳霆很愿意让她给擦汗。

父子二人忆起往日时光,俱是默默无言。良久,岳霆缓缓说道“父亲,当年我很是羡慕无忌呢。您和媛姨待他如珠如宝,他都八岁了,走个道儿,您和媛姨还一边一个拉着他。”

岳霆小时在靖宁侯府长大,岳培长年驻守辽东,父子二人见面的时候并不多。从小没有父亲的教导陪伴,岳霆也是引为撼事吧?岳培想到这点,对身边的次子更加怜惜,“苦了我霆儿了。”到底还是亏欠了孩子。

不只岳霆,便是岳霁,若是幼时有父亲在身边严厉督促,他又怎会不能文不能武的,镇日风花雪月?齐夫人头胎生了长女岳霖,心中郁郁,“怎么是个女孩儿”。第二胎生了岳霁,真是喜出望外,对岳霁格外疼爱,从小惯得没样子。

岳霆是次子,便不如岳霁那般受重视,自小便是不声不响的,一举一动中规中矩。长大了努力上进,建功立业,丝毫不用老爹­操­心,只除了亲事上难一些。这说起来也怪自己,好好的带他去当阳道做什么?让他见到沈媛做什么?若是照着沈媛的样子去寻,可就难了。那样灼灼如花又兰心慧质的女子,并不多见。

岳培越想越觉得对不起眼前的儿子,都是自己害了他!“霆儿,莫想这些了,父亲疼你,和疼无忌是一样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亲生的儿子,哪个不宝贝。

“怎么能不想?”岳霆苦笑着摇头,“父亲,便是因着幼时见了媛姨,儿子才会发了痴念,定要寻觅一位堪与媛姨媲美的女子为妻。”已经有了前车之鉴,再不能像父亲一样。奉父母之命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等到后来遇到心仪的好女子,却只能纳为外室。那样好女子该日日长相厮守,而不是隔三差五方能一聚。

果然如此!岳培很是内疚,叹道“是父亲思虑不周了。”那时靖宁侯府只有岳霆对无忌是友善的,也和无忌年纪相差不多,自己便想让小哥儿俩多在一处玩耍。一则是让兄弟之间更有感情,二则是霆儿和无忌都有了玩伴,岂不是一举两得?却不知会埋下这个隐患。

岳培突然惊觉,无忌这些年来对送上门的美女看都不看一眼,难不成也是因为沈媛?有了沈媛这样的娘亲,怕是庸脂俗粉凡桃俗李都看不到眼里了吧?

岳培手脚冰凉。无忌是遇到解语之后才情窦初开的,那霆儿呢?霆儿所说的傅家长女,难道是……?若说起血缘,解语可不正是傅家长女?

其实方才岳培心中就朦朦胧胧有这想法,只不过这时一下子清晰了。岳培打了个冷战,哈哈笑道“傅家长女甚好,霆儿,为父明日便央人去提亲。”赶紧定下名份要紧!总不能让他们兄弟相争!

岳霆站起身,抬起头,看着岳培的眼睛,缓缓说道“父亲,还是等到解语认回傅家后,再去提亲。”解语,才是真正的傅家长女。

岳培低喝道“霆儿你疯了!难道你不知,无忌对解语……”岳霆冷冷接上,“无忌一向胡闹,如今只不过还是胡闹罢了。父亲,他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从小他玩什么都玩一会子,­干­什么都没长­性­。

岳培苦笑道“霆儿,不是这样。无忌才从西京回来,第一回见我,便说要去安家提亲。霆儿,你弟弟这回并不是胡闹。”你看见那傻小子的眼神了么,仿佛天地间只有一个安解语,他怎么会是一时心血来潮。

岳霆倔强的绷起脸,不说话。岳培一声长叹,“是要兄弟相争么?好,霆儿,你真对得起父子之情,兄弟之情。”两个儿子看上同一女子,岳培真想放声大哭。

岳霆呆楞了片刻,跪下认错,“儿子唐突了,父亲莫伤心。”若是岳培抓起他一顿打骂倒没什么,偏偏是眼圈红了,眼泪快掉下来了,这让为人子女的如何忍心。

岳培柔声劝他,“霆儿,你是哥哥,要让着点儿弟弟。无忌是个死心眼儿,他是个死心眼儿。”想到无忌那傻样子,岳培哽咽了。

“从小,父亲便常跟我说,‘你是哥哥,要让着点儿弟弟’。”岳霆幽幽说道,“父亲,我能不让么?只这一回。”

岳培正要开口说话,岳霆抓住他的手,仿佛想起了很重要的事情,“解语是傅侯爷嫡出长女,血脉亲情隔不断,她迟早是要认回傅家的!若是解语认回傅家,傅侯爷如何肯把解语许给无忌?父亲,无忌在咱们眼中自是千好万好,可在外人看来,到底身份上还是差了。”反正无忌是娶不到解语的,即使我让了也不成,那我又何必要让。

“更何况,”岳霆狠狠心,冷静说出,“安大人怕是出不了大理狱了!儿子打听过,安大人是圣上密旨入了诏狱的,似和金花银、矿监税使有关。”

岳培心中一凉。圣上贵为九五之尊,生平却最是爱钱,凡在金花银、矿监税使上犯了事的,往往恨之入骨,再不宽赦的。若是安大人真出不了狱,解语怎么办,无忌怎么办。这两个可怜孩子。

还有眼前这个,虽然貌似沉着冷静,其实也是­性­情中人,也是可怜孩子。岳培望望眼前的岳霆,想想当阳道的张雱,心中发愁。

当阳道。“安大人可能出不了狱?为什么啊。”沈迈津津有味吃着点心,“不是说要大赦么?”大赦都出不来,能犯了什么事。要说是犯了大案子,不应该能从诏狱移到大理狱啊。

“大­奸­大恶之徒,不在大赦之列。”解语简短说道。至于什么叫做大­奸­大恶,哼,有些王八蛋觉得你不让他由着­性­子祸害人便是大­奸­大恶!

“那怎么办?”张雱点心也不吃了,茶也不喝了,紧张的问道“难不成咱们只能坐家里等?”他快愁死了,本来以为安伯父快出狱,很快能提亲了。这可好,解语说十有□出不了狱。

“这有什么,”解语嫣然一笑,“文的不行,来武的!”真遇上朝政不清明的时代,该打就打呗,还能怎么样。总不能坐着等死,总不能任由亲人受苦受难。

“好极!”张雱来了­精­神,“要劫狱么?解语,交给我了!”杀过富,济过贫,可从来没劫过狱呢。劫狱这件事,应该很有趣,一定很有趣。

解语好笑的看看他。这人,说起劫狱,好像中学生说起假日远足似的来劲。你当这是什么,生死攸关好不好。

不过,这人还真是对自己毫无保留。解语想起甫一见面张雱便收留萍水相逢的自己,又助自己夺回卖身契,当时以为他是古道热肠,如今看来,分明是一见钟情。

这便叫做缘份吧?解语含笑注视身畔英俊单纯的大胡子,温柔想道。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小米姐投了一颗地雷

谢谢所有支持正版阅读的亲们。

那个,除了正版阅读之外,能再留个言送朵花不?亲爱的们,一定要时不时的冒个泡,让我知道你在意,让我知道你喜欢。

要不然,我真是寂寞难耐,寂寞难耐。

50

“真要劫狱,留几个好手给你们。”沈迈很大方的说道。在京城劫狱,听起来实在是匪夷所思,自己这大土匪头子进了京也是躲在当阳道不出门,并不敢出门乱逛。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京卫、上直卫、五城兵马司,这么多兵力在呢,哪由得人随意进进出出。

这两个孩子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要在京城劫狱,可真敢想。还是留几个好手下来罢,到时候实在劝不了,直接把他们绑住算了,不许出去胡闹送死。沈迈暗暗定了主意。

“您把人留下来,是帮我们呢,还是管我们呢?”解语笑吟吟问道。沈迈唯一在意的人就是大胡子,他能让大胡子跟着自己劫狱去?糊弄谁呢。

沈迈并不擅长撒谎,也不擅长说胡话,闻言只打个哈哈,避而不答,“这酒心酥好吃,丫头下回多做些。”专心致致吃着点心,仿佛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还有,丫头你方才不是说还能做成酒心糖?下回做酒心糖罢。”这酒心回味悠长,好味道!

“沈迈,你真贪吃。”张雱抱怨道。解语问他话也不答,只顾着吃点心,真是老小孩儿一样。

“老子就是贪吃,怎么了?”沈迈怒了,吃个东西也不让人好好吃了,这臭小子!“偏要吃,吃穷你们。”不光吃,还要带走呢,“丫头,做两箩筐点心,我带走。”连吃带拿,心疼死你。

张雱果然心疼了,“这是解语亲手做的呢……”解语做的点心,白白­嫩­­嫩­小小巧巧的,两箩筐?那不累坏了?解语扑哧一声乐了,伸手按住张雱,不许他冲沈迈叫嚷,这一老一小可真逗,都是孩子脾气。

“两箩筐可不成,我真做不出来,”解语笑道“先欠着罢,等您打了胜仗,替沈家洗清冤曲讨回公道;等我爹爹安安生生回到家,到时咱们一处住着,我天天给您做。”好日子在后头呢,急什么。

“一处住着?天天给做?”沈迈喃喃自语一般,“我还能有这福气?”阿雱能有个儿子姓沈,四时八节的到自己坟上去供碗茶饭,也就知足了。哪敢想还能太太平平活着,悠悠闲闲的坐在自家院子里喝茶?还有阿雱和解语陪着?

“当然了,”解语微笑看着他,“到时您享福的日子尽有。您爱下棋,家父也爱下棋,闲时您二老对奕一局,何等惬意;阿雱么,就陪着您练练功夫好了;我做点心给您吃。”

沈迈心咚咚跳起来,这样的日子能过!到时还应该有个小阿雱,一点点大,跌跌撞撞的冲着自己和阿雱跑过来,口齿不清的叫着“父!祖父!”

沈迈大笑着站起身,“丫头放心吧,我惜命着呢。”这丫头说这么多,不就是想着让自己活着回来么。好,既然有家人牵挂着,有家人等着盼着,我定会回来。

“看在丫头的份上,我不杀傅深。”沈迈走到门口,又回头来,笑ⅿⅿ说道。解语叹口气,“打仗么,打来打去苦的都是老百姓。您和傅深,倒不如先把陕西境内真正的盗匪先平定了,也算是造福陕西百姓罢。”你们两个先不忙着打,先打别人行不。

沈迈满意的看着解语。这丫头不错,将来小阿雱模样长得像他老子,聪明劲儿像他娘亲,一定是个又伶俐又厚道的好孩子。沈家后继有人了!沈迈哈哈大笑,大鸟一般掠起,翻墙回邻舍去了。

张雱最关心的却是如何救出安瓒。一则,他和安瓒一老一少甚是相得,他觉得安瓒斯文温和不端长辈架子,安瓒觉得他天­性­质朴有颗赤子之心;二则,安瓒不出狱,跟谁提亲去?不提亲如何能娶回解语。

“哎,怎么劫狱啊,你快告诉我。”张雱恨不能立刻飞去大理狱,背上安瓒破门而出。也不知凭自己如今这身功夫成不成?不管了,不成也得成,说什么也要把人救出来。

解语又是感动又是好笑,“谁说要劫狱了。”我说的是“文的不行,来武的”,可来武的不一定要是劫狱啊,“大胡子,历来因矿监税使之事触怒皇帝的官员,要么是永系诏狱,要么是发配西北苦寒之地。”

这不靠谱的皇帝,行事倒也有规律。自从十六年前他设矿监税史扰民后,无数有良心有良知的官员前赴后继的反抗过,为民请命过。这些官员若最后若由皇帝发落,通常是两个下场:一个是关在诏狱不许出来,生不如死;一个是发配到西北苦寒之地,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自生自灭。

张雱也聪明起来了,“伯父已经出了诏狱,按说不会再进去,那便是发配西北?”发配西北好啊,路上劫人可容易多了。

解语沉吟道“我把历年来的邸报察看一遍,牵涉到这类案件中的官员见于邸报的共有一百四十三人。有三十三人如今还系在诏狱不见天日,八十八名发配西北。”

张雱问,“那剩下的二十二人呢。”解语声音苦涩,“还没等到御裁,便死去了。”或是被太监□至死,或者是自尽而亡。这些人全部是文官,清贵斯文之人,­性­命悬于宦官之手,是何等的屈辱。

“沈迈总说权臣多么多么不好,”张雱闷闷不乐好半晌,“依我说,其实是皇帝不好。他若不糊涂,这些权臣如何能肆意妄为为害百姓?我看皇帝才是罪魁祸首。”

“大胡子真聪明!”解语笑弯了眼睛,总算听到句像样的话了。时人往往骂太监骂权相,呸,没有不靠谱的皇帝纵容着,太监、权相就敢为所欲为了?

“不过,这样的话只能跟我说说……”解语话音未落,张雱已认真的打断她,“知道,只跟你说,旁人我是不会说的。连爹爹也不说,爹爹年纪大了,不让他­操­心、担心,不给他惹事。”

靖宁侯府。

“爹爹年纪大了,管不了你们了。”岳培长叹一声,“你们兄弟二人各凭本事罢,安家也好,傅家也罢,总之你们求过亲,人家肯应了才成。”一家有女百家求。提不提亲是你的事,应不应,是解语家的事。

岳霆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见岳培神­色­惨淡,又觉歉疚,低声说道“谢父亲体谅。”解语是傅家的血脉,自然要到傅家求婚。傅家只会看上自己,不会看上无忌的。

父子二人俱是默然。屋内寂寂无声,墙角红木案几上一只莲花形状的纯铜香炉,静静吐着袅袅香烟,令人心神安宁。岳培忽问道“霆儿,若解语只是小门小户的女儿,并非侯府嫡女,你可还愿意娶她?”

“儿子自是愿意,无论她是谁家的姑娘,儿子的心意都是一般无二。”岳霆毫不犹豫答道,“只是太夫人会不愿意。”傅家嫡长女,太夫人没话说;安家女儿,太夫人定会讶异了,“安家?哪个安家?”若是没名没姓没根基的人家,太夫人如何肯。

“解语从小在安家长大,安家人口简单,规矩也不大,”岳培慢慢说道“解语是个好姑娘,但行事常常出人意表。”若是嫁给无忌,自是无妨,反正家中只有他们两个人。无忌胡闹也好,解语任­性­也好,除了自己这当爹的,旁人也管不着。可若嫁到靖宁侯府,有太婆婆、婆婆要伺候,一屋子妯娌姐妹要结识,一大家子人要支应,依解语的­性­情,哪里会耐烦。

岳霆以为岳培是嫌弃解语,忙辩解道“父亲,这不怪她。您想想,她若是循规蹈矩的姑娘家,怕是早已陨命西京了!如何能回到京城,如何能救出母亲和弟弟。”

真像那些出名的烈女一样,动不动以死明志,解语不知死了多少回。死了又怎样呢?徒然给不相­干­的人留下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给至亲留下的却是刻骨铭心的伤痛。

“父亲,像咱们这样人家,男人大多常年在外征战。家中若是有一位坚毅果敢的妻子,该有多放心。”她遇事不会慌乱,不会离开男人便六神无主,那柔弱的双肩,偏能承担起重任。

能这般冷静的想事情,也好。岳培靠在椅背上,悠闲说道“明儿个下午晌,无忌陪我在凌云阁饮茶,霆儿也去罢,哥儿俩许久没见了。”有本事你们面对面争去。

什么许久没见,前些时日才见过无忌,他把解语的异母哥哥扔到树上!岳霆想起傅子济,想起傅家,眉头微皱,怎么还不把谭夫人和解语接回去呢?这傅子济,办事实在不力。

岳霆哪里知道,傅子济每每见了面便大吹特吹“太夫人吩咐了,定要把谭夫人和解语妹妹接回家”,其实太夫人只是想挽回傅深罢了。谭瑛和解语回不回傅家,太夫人并不十分在意。

无论如何,还是要先帮傅侯爷打了胜仗才成。岳霆定下主意,陪笑请示,“父亲,于大用将军去陕西之事?”还让不让去啊。

岳培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随你吧。”于大用真去了陕西,也是在傅深帐下听令,他如今还是待罪之身呢。这样的身份到了陕西,看他能有多大作为。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追文的亲们,你们给我很大的支持。

51

次日下午岳培早早到了凌云阁,独自坐在案几前发怔。原以为只等安瓒出了狱便万事大吉,可以等着喝儿媳­妇­茶了,谁知竟是这样。

解语是安家女儿也好,傅家女儿也好,都轮不到自己做主让她嫁给谁。能做主的,是安瓒,还是傅深?抑或是谭夫人?又或许,像解语这样胸中有丘壑的少女,婚事要自己做主?还真有可能,安瓒夫­妇­不必说了,自是从小疼爱她。便是才冒出来的生父傅深,对解语也十分迁就,自己被劫、太夫人被劫,都不曾认真动过气。

想到这点,岳培­精­神一振。解语可是位聪明姑娘,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知道谁合适谁不合适。她自然是嫁给无忌最悠闲自在!一则没有长辈管束,二则无忌对她言听计从。岳培想起初见面时无忌和解语关肩而来,分明是一对金童玉女,愉快的笑了。解语是无忌的,谁也抢不走!

“您乐什么呢。”张雱推门进来,拉张椅子坐在岳培身边,好奇的问道。老爹来得这么早,一个人在这儿傻乐,还真是有点不同寻常。

“除了你这个傻小子,爹爹还能乐什么?”岳培笑ⅿⅿ看着张雱,“想着我无忌快要娶妻生子了,爹爹乐得很。”即便是解语认回傅家也没什么,傅深做不了她的主!解语主意大着呢。

张雱泄了气,“是这个啊。爹爹,您说要大赦了,我还高兴了好一阵子。可解语说安伯父九万九不在大赦之列。”当然半路劫人也是可以的,可劫完之后呢?也不知安伯父肯不肯跟着我们落草为寇。

岳培咪起眼睛。霆儿说安大人出不了狱,解语也这么说,这两人倒是心有灵犀。可惜,两人都这么有主意,将来若有纷争,难免会互不相让。不妥,不妥。

“那可如何是好,我儿子娶不上媳­妇­了。”岳培故作愁容。张雱嘟囔道“您又逗我。”看看老爹这模样,分明是逗人玩。

“岳二公子,您里边请。”外面传来茶酒博士殷勤的声音。张雱狐疑看看岳培,“他怎么来了?”往日都是父子二人,怎么今儿多了个岳霆。

“你们哥儿俩可有日子没碰面了。”岳培微笑道“怎么无忌不想见他么?”小时候两兄弟常在一处玩,应该兄弟情谊是不错的。

“不想见他,”张雱老实承认“老是打不过他。”只比他小两岁,却是处处不如他:功夫没他好,为人处世没他周到,更不像他那般上进求功名。没一点比得过他的,哪里还愿意见他。

相反,岳霆其实很愿意见张雱。“无忌,你又胡闹了”“无忌,父亲命我照看你”“无忌,听哥哥话”,这些话中当然包含有兄弟情谊,却也有不少的优越感。你看,我已经长大成|人可以独当一面了,你还是个不懂事爱胡闹让父亲­操­心的顽童。

不想见岳霆,原来是因为打架总是打不过!岳培差点把口中的茶喷出来。这无忌,真还是个孩子。

岳霆进来恭恭敬敬行了礼,“父亲。”岳培含笑命令,“霆儿,过来坐在父亲身边。”张雱坐在岳培右边,岳霆坐在岳培左边,一边儿坐一个。

若换了往日,不管张雱如何仰头望天不理人,岳霆还是会满面春风的跟他问好。今日不同,岳霆暗想:我便是不让着你又怎么了?总不能因为是哥哥,便要一辈子让着你。

两兄弟谁也不理会谁。岳培乐呵呵问道“谁帮爹爹倒杯茶?”茶酒博士早被支出去了,房中只有父子三人,要喝茶,便要自己倒。

岳霆、张雱同时抓住了茶壶柄,“我倒。”张雱冲岳霆嚷嚷,“我先拿到的!”岳霆微笑,“明明是我先拿到的。”不让他,坚决不让他。

岳培在旁笑吟吟,“到底是谁先拿到的,爹爹没看见啊。”让他们自己争去,反正迟早要争。

张雱喝道“撒手!”右手执壶,左手攻了过去。岳霆也是右手执壶,左手接招,二人单手相搏,瞬间拆了十几招。

岳培津津有味看着。两个儿子都不错!岳霆是从小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底子扎实,拳风稳健;无忌是受了高人指点,自己也下了苦功夫,进步神速。两人又拆了几十招,还没分出高下。

岳霆暗暗吃惊,怪不得傅子济说“令弟将门虎子”“家学渊源”,原来无忌的功夫已这般好了!沈迈才教了他大半年啊,这沈家功夫,果然如此厉害?

岳培笑道“不用你们了,爹爹自己倒。”如闪电般伸手,硬生生把茶壶从两个儿子手中夺走,悠闲倒下一杯热茶,“味道很清香,好茶。”岳培自顾自品茶,并不理睬你瞪我我瞪你的岳霆和张雱。

张雱瞪了一会儿,瞪累了,抢过岳培手中的茶杯一口喝­干­,“爹爹我还要喝。”岳培还没来得及开口,岳霆冷冷说道“自己倒!难不成让父亲服侍你?”为人子女哪能这样,无忌真是太不懂事了。

张雱仰头望天,不理会他。岳霆忍住气,温和劝他“无忌搬回府中住罢,父亲能日日见到你,也放心些。”太没礼貌了,搬回去后要好好管教他才是。

岳培却想,怪不得霆儿一再说让无忌搬回府中住。邻舍便是解语家,霆儿是怕无忌捷足先登吧?岳培似是看不到听不到一般,丝毫不理会眼前这两个儿子,只专心致致对付茶水。

张雱怒道“有本事你捉我回去!”岳霆点头,“好,那便试试看。”兄弟二人近身相搏,战在一处。

“小心着点儿,家什器物,谁打坏了谁赔。”岳培在旁慢悠悠说道。这会子两兄弟都有些心浮气躁,出招拆招不够沉稳大气,可惜,可惜。

“谁打坏的物件儿多算谁输!”张雱叫道。岳霆手下不停,口中答应,“好,便是这样。”攻势越发凌厉起来。

直打了一个时辰,最后两人都筋疲力尽时才住手,一边一个坐在岳培身边喘着粗气。岳霆踢翻了一个凳子,张雱揣倒了一个椅子;岳霆打碎了两个茶杯,张雱打碎了两个茶碟,两人到最后也没分出胜负,打了个旗鼓相当。

“打够没有?”岳培很是和悦,“若没打够,若有力气,可再打一架;爹爹无事,等等你们也无妨。”

“改天罢,”张雱抬手擦着汗,“我还要回去读兵书。”总要歇一会儿再打。若再打上一两个时辰,可就来不及了。

“读兵书?”岳霆微笑问道“沈老先生不只武功高强,还­精­通兵法?”难怪呢,陕西的盗匪就是沈迈最难打。可惜自己在西京时不方便越界捕贼,否则,真该早早剿灭了泽山草寇。

张雱哼了一声,端过茶水喝着,不理他。岳培笑道“他学兵法的师傅,另有其人。”无忌小时候很听话,功夫练得好,书也读得好。只是长大后流浪江湖,就很少读书了。这时他能夜夜坐在书桌旁用功,真是好事。

岳霆似被人狠狠打了一拳般,“那教无忌的师傅,可是位女子?”不是沈迈,那除了解语,还能是谁。并没听说过父亲给无忌新请了师傅。

张雱通常是不理会岳霆的,这当儿却忍不住想要卖弄,骄傲答道“解语教我,每天晚上都教。”上哪儿寻解语这么好的老师,墙上挂幅军事地形图,把历朝历代的著名战役讲述得妙趣横生,仿佛亲身经历一般。

其实跟解语说说家常闲聊一番更好,更轻松惬意,可学兵法也很有意思。解语讲得那么好,沈迈有时都跟着听呢。

岳霆气得头昏昏的,解语教他读书!每晚都教!岳霆怒视着张雱,“无忌,你要学兵法,往后哥哥教你也好,寻一位名师教你也好,不许再烦安姑娘。”

张雱很有些莫名其妙,我跟解语学兵法怎么了,碍你什么事了?你喝黄河水长大的,管得宽啊。

岳霆稳稳心神,沉声说道“等到安姑娘认回亲生父亲家中,我便会上门提亲。无忌,你往后莫再烦她。”不许再翻墙了。

岳培貌似漫不经心,其实心中紧张至极:无忌会怎样?无忌会怎样?他心爱的女子,哥哥也看上了!想到无忌从小是个不开窍的实心眼儿,岳培心疼得要命。

“你上哪儿提亲都没有用的,”张雱认真说道“解语已经喜欢我了。”她拉过我的手,靠过我的肩,我们一起看过星星。

“解语已经喜欢我了”“解语已经喜欢我了”,岳霆呆楞楞半天,不敢往下追问,蓦然夺门而出,瞬间便消失在暮­色­中。

“天­色­不早了,”张雱望望门外,心神不定的说道“我该回去读书了。”白天又不好翻墙,只有晚上能见一面。

有这么傻的孩子么,岳培很是气闷。岳霆跟他说要向解语提亲,他竟然也不惊讶,也不愤怒,也不追究?这算什么。

“若是他真向傅家求婚,你会如何?”岳培慢吞吞问道。

“解语已经喜欢我了。”张雱认真说道“她喜欢了我,便不会喜欢旁人了。”一家有女百家求,像解语那么可爱的姑娘,自然会有人喜欢她想娶她,那有什么稀奇的。可是解语只会喜欢我,我也只喜欢解语。

作者有话要说:个人偏好而己,没什么道理,我不喜欢太昂贵的男人。

52

傻小子认死理。岳培乐呵呵问他,“无忌,若是解语真的认回傅家,傅侯爷看不上你,你怎么办?”喜欢当然好,很美好;可是只凭喜欢,是不够的。

“解语不会认回傅家的,”张雱很肯定,“她说过了,若是傅侯爷疼爱她,便该为她着想。”回傅家做什么,一大家子人没几个认识的,没几个疼她的。

“就像您,多疼爱我啊,不也没逼着我回靖宁侯府。”张雱学会举例了,“太夫人好几回让您把我带回侯府,您也没答应她。”其实是带回过的,只是张雱到了靖宁侯府便又哭又闹,哭得嗓子都哑了。岳培心疼不过,又把他抱回当阳道。

“大胡子你很聪明啊,”解语听说这事时对着张雱啧啧称赞,“那么小,你便知道保护自己了。”对于小张雱来说,其实留在当阳道更自在些。若是去了靖宁侯府,在太夫人、齐夫人的压制下,在森严的规矩下,张雱日子一定难过。

“有脸说!”岳培瞪了张雱一眼,“你祖母好心好意要抱你,你可倒好,又踢又蹬的,死活不肯给她老人家抱。”太夫人本是因着沈媛“过于狐媚”也不待见无忌的,后来沈媛去世,太夫人掉下眼泪,“可怜见的,小小年纪没了亲娘。老大,快把孩子接回来。”还是疼孙子的。

等到岳培抱着素衣素服的张雱进来,太夫人一脸慈爱的招呼,“好孩子,到祖母身边来。”看见这粉雕玉琢般的孩子安安静静抱在岳培怀中,太夫人眼神分外柔和。

齐夫人在旁抿嘴笑道“雱哥儿这是给谁穿的孝啊。”这府里有太夫人,有侯夫人,哪轮得到这孩子替他生母穿孝了?也不怕晦气。

太夫人叹道“也难怪,总是雱哥儿他亲娘。”身份再怎么低微,也生了他养了他,“往后他养在你膝下,长大了会孝顺你的。”

“雱哥儿长大了孝顺母亲,好不好?”太夫人笑ⅿⅿ问道。她还真是一片好心,想让张雱和齐夫人来个母慈子孝,对齐夫人也好,对张雱也好。

谁知张雱一听“母亲”两个字,小嘴扁了扁,要哭,“爹爹,要娘亲。”岳培柔声哄他,“你娘亲出了远门,若是你乖乖的听话,她才会回来。”

齐夫人笑吟吟道“雱哥儿,好孩子,到母亲跟前来。”她见岳培如珍似宝一般抱着张雱不放,心中自是不舒服。又听岳培拿鬼话哄孩子,赌气偏要拆穿他。

太夫人心思单纯,跟着帮腔,“雱哥儿,快,拜见你母亲。”一边冲岳培使个眼­色­,你老抱着他做什么,快让他拜见祖母和母亲啊。先在家中拜过了,择个吉日再拜了祖宗,上了族谱,这孩子可就正式是靖宁侯府的子孙了。

岳培明知张雱若是留在靖宁侯府,便要讨太夫人和齐夫人的欢心,只好狠下心命令道“雱儿,下来拜见祖母、母亲。”

他这么一板脸,张雱哭了,“爹爹坏,不要爹爹了。”下了地不往太夫人和齐夫人身边去,往外跑。岳培强把他抱回来,塞在太夫人怀里,“雱儿,不许胡闹了!这是祖母。”结果张雱在太夫人怀里又踢又蹬,又哭又闹,太夫人吓得连连催促岳培“快抱走,快抱走。”方才他安安静静的看着还是个好孩子,这一闹,可真是不招人喜欢!唉,到底是在府外养大的,没规矩。

岳培把张雱抱回当阳道,张雱直哭了一夜。次日见了岳培转过头不理他,嘴里嘟囔着,“坏爹爹。”岳培拿这楞儿子也没什么法子,往后太夫人再提“十大岁的孩子自己住着,如何放心?还是接回来吧,娘亲自管着他。”岳培每每含糊过去,不肯答应。

都怪小时候太娇惯他了!岳培望着低头无语的张雱,恨恨想道。这么些年来,跟自己这亲爹都是别别扭扭的,更别提在太夫人膝下承欢了。

“往后若见了祖母,该如何?”岳培板着脸问道。张雱硬着头皮说道“不会再跟从前一样了。”反正我也大了,她也不会再像从前一样要抱我,那我当然是跟从前不一样了。

这还像句人话,岳培笑ⅿⅿ拍拍张雱,“无忌是大人了,要讲规矩要懂事,知不知道?”口气还是哄孩子的口气。

张雱很乖巧的答应着,“是,爹爹。”然后迫不及待的提醒“爹爹,天­色­不早了,您赶紧回府罢。太夫人还等着您呢。”

岳培先是满意的点点头,孺子可教,这么快知道孝敬祖母了。接下来马上想到,这傻小子哪里是担心祖母?分明是自己想早点回家,翻墙去邻舍!

这臭小子!岳培笑骂道“快滚!知道你心已经不在这儿了。”张雱神气的说道“您等着吧,我功夫练好,兵法学好,将来做大将军,统领千军万马!”兴高采烈的走了。

原来练练功夫,再纸上谈谈兵,便能做大将军了?岳培好笑的想着。慢慢起身,踏着月­色­回到靖宁侯府。

顾夫人起身迎接,“侯爷回来了。”二人坐下说了几句家常,顾夫人犹犹豫豫说道“霆哥儿说,再接着跟傅家议亲,说是,说是您的意思。”岳培明明跟她说过傅家这亲事不成,要另寻别家。

岳培微笑道“霆儿自己要过一辈子的人,随他心意罢。夫人,咱们做父母的便是命苦,为儿女­操­碎了心。”饶这么着,他们还未必领情呢。唉,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死心眼儿,真是令人烦恼。

顾夫人心中再怎么犯嘀咕,面上也是不会表露出来的,忙陪笑答应了,“我明日即去傅家探探口风。”本来还为这亲事不成觉着对不住鲁夫人呢,这下子倒好,又能成了。果真这便叫做好事多磨?

第二日顾夫人回明太夫人,“侯爷命我常去六安侯府走动走动。”太夫人笑ⅿⅿ点头,“老大说的不错,正该如此。”霆哥儿好容易看上位姑娘,即便是傅家有些什么风吹草动的,也不碍事。只要姑娘好,娶回来家宅安宁,霆哥儿舒心,便好。

顾夫人命人递了贴子到傅家,鲁夫人满面笑容给傅解意看,“岳家的贴子。”她近来又相看过几家,总觉着还是岳家最好。门弟高贵,家风清白,岳霆知礼上进,最重要是太婆婆、婆婆都和善!她是吃够婆婆亏的人,深觉什么好,都不如婆婆好。

“婆婆好,比男人好还强!”见傅解意面带不屑,鲁夫人恨铁不成钢的指着女儿开解,“男人即便是在京城任职,也是白日里不着家吧?更别提还有外放不带家眷的!你跟婆婆见面的时候,肯定比跟男人见面的时候多!”

靖宁侯府太夫人多和善啊,不管是前头的齐夫人,还是如今的顾夫人,从来没刁难过!鲁夫人拉着傅解意讲理,“这有多难得你知不知道?好婆婆可不多见!”世上多的是年轻时做媳­妇­受尽千辛万苦,好容易熬到了自己做婆婆时便端足架子的人,要不俗话怎么会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

傅解意几回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算了,还是先不说吧,八字还没一撇呢,说出来怪羞人的。“娘,天底下又不是只有靖宁侯府一家有佳子弟。”还是委婉提醒着。别的人家不提,单单近日才回京城的韩国公府和汝南侯府,都是开国元勋,世袭罔替的公侯府弟,都有年龄合适的翩翩公子。

“娘知道,你这些时日一个接一个花会、诗会、游园会的,结识了不少名门贵女。”鲁夫人叹道“她们家中许是会有兄弟,你如今眼光高了,也是难免。只是意儿,你听娘一句话,像岳家这样的人家,真真是难得的。”除了岳霆不能继承爵位,真没旁的毛病可挑。

傅解意含笑敷衍,“我听娘的。”议亲可是个麻烦事呢,议来议去便过了冬,过了年,将来再说罢。真到了来年春暖花开时,也该尘埃落定了。

鲁夫人很快下了请贴,顾夫人很快登门拜访,二人见面很是亲热了一番。不过,提及亲事,鲁夫人却不大热络,“怕是我家丫头,配不上贵府公子呢。”

顾夫人知道是前阵子被冷落的缘故,陪笑解释半天,“实实是前些日子家里事情多了些,穷忙。这不,才抽出功夫来。”

鲁夫人摆够了架子,方给了笑脸, “过些时日先透给太夫人听听,想必她老人家也是愿意的。若太夫人应了,再请侯爷定夺。”鲁夫人私下里这么说,顾夫人连连点头,“那是自然。”傅解意的婚事总要祖母和父亲点头才算数。

正事说完,二人又头并头说了半日私房话。鲁夫人羡慕顾夫人有个从不曾难为她的好婆婆,顾夫人羡慕鲁夫人“您的嫡子,可是世子呢”,自己也生了两个儿子,还是聪明康健的儿子,却做不得世子,继承不得爵位。

二人依依不舍的散了。送走顾夫人后,鲁夫人独自坐在厅中,神情怏怏。顾夫人嫁的还是有儿有女又比她大上一截的男人呢,也比自己强!自己家中这一堆一堆的妾室姨娘、庶子庶女,看着就烦。

顾夫人前头的那位,确确实实是去世了;自己家前头那位,如今还活着,还有了傅深的女儿!鲁夫人想到这里,更觉得自己命苦。

谭瑛如今是说不回来,可她若改了主意回来呢?太夫人还是时不时的命傅子济去安家传信,“你回不回的不打紧,我傅家的血脉不可流落在外”,看样子是真要认回解语。鲁夫人皱起眉头:若是自己这边跟岳家议定了亲,偏偏到时解语认了回来,那这亲事会不会被解语抢走?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事可要防着些。鲁夫人拍案而起,这根本不该出生的解语,休想抢走解意的亲事!

53

解语这丫头多有心计啊,能到别院劫持自己亲爹,到靖宁侯府劫持自己亲祖母。这样大逆不道的事都敢做,她还有什么不敢做的?抢解意的亲事,那更是不在话下了。鲁夫人越想,越觉得解语可怕、可恨、可恼。

“父亲很是宠爱解语呢。解语在西京遭弃婚之辱,父亲才到西京数日,那抛弃解语的蔡家双亲,便深夜被杀了。”傅解意前些时日说过的话语仿佛响在耳边,鲁夫人一下子­精­神了,解语是嫁过人的!她和蔡家那小子连堂都拜了,才被蔡家赶出来的!

鲁夫人命人唤来傅解意,拉着她的手细细询问,“那蔡家,还有人么?”不是说死的是蔡家双亲?若是解语的夫婿尚在,“好女不事二夫”,要想法子让她依旧嫁回蔡家,绝了后患。

“蔡家那对年轻夫­妇­命倒大,男的是早就到了京城,女的是父亲才入西京城便起程进了京,堪堪难过一劫。”傅解意轻笑,“那男子,听说还拜哪个大太监做了­干­孙子呢。”拜太监做­干­儿子­干­孙子的那都是多么没廉耻的人呢,这样人,怪不得能做出弃婚之举。

鲁夫人忽然不满意了,“闺阁少女,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这孩子,从哪里知道这么多的?她都结识了什么人呢。自己这当家夫人都不知道的事,解意这未出阁的女孩儿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娘,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傅解意抬头看着鲁夫人不赞成的神­色­,微笑说道。您不是总担心谭夫人和解语,那可要把她们的底细都摸清了呀。

解语只有安家的事,蔡家的事,近来又和靖宁侯的外室子做了邻居,旁的便没什么了。谭夫人,从前只听说她是已故谭阁老的唯一嫡出女儿。却不知道,原来她的外祖父是鼎鼎大名的杜首辅,那个先帝时期清誉满天下、士林敬仰的武英殿大学士。

杜首辅已去世几十年了,可杜家即便到了如今也是名门望族。他的嫡子杜如山十八年前病逝,遗下一子一女,儿子杜知安现任浙江布政使,女儿嫁到了云南的路国公府;庶子杜如海、杜如江还健在,一任刑部侍郎,一任太常寺少卿。

谭阁老家中人丁单薄,谭阁老只有一位亲大哥,早已去世了,且无子息;谭阁老则只有一个儿子,即继室夫人所出的谭端。谭端原本靠父荫在国子监读书,后来以监生身份任了户部主事,依然是靠了父荫,自己并无多大建树。

傅解意把这些说完,鲁夫人听得目瞪口呆。还要知道谭瑛外祖父家、娘家这些人啊?有什么用。继母、异母弟弟不用说了,从来跟谭瑛不睦,不会帮着她的,再说他们也没什么本事;那杜家如今剩下表哥表姐、庶出的舅父,还会有人帮她?十六年前谭瑛猝死都没人说过什么,难不成如今会有人出头为她主持公道?

傅解意笑笑,“若谭夫人始终不肯回,怕是父亲回京后便会寻到杜家人,要杜家人帮忙劝解;若谭夫人肯回,那可热闹了,杜家人、谭家人必会常常上六安侯府来。”杜家是来给谭夫人撑腰的,谭家是来打秋风的。

傅深已经有几十个小老婆了,若是再回来一个原配大老婆,自己这日子还过不过呀。鲁夫人倒在罗汉床上,捂着脑袋“哎哟”,愁死了。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反正已经是这样了,再多一个又如何?傅解意淡定望望鲁夫人,女人一辈子可不都这样么?出了自己院子,跟婆婆妯娌大姑子小姑子斗;回到自己院子,跟妾室姨娘通房丫头斗,哪有消停时候。

斗呗,谁怕谁,姑娘我从小斗到大的。傅解意怜爱注视自己纤细白­嫩­的小手,颇有大无畏­精­神的想道。

“……谭家,便是这样了,无甚可说的。杜家却是非同小可,杜首辅的儿孙有出息的很多……”岳霆不动声­色­听着门下清客的回报,原来谭夫人外祖家还是显赫的。不知十六年前,连谭夫人的尸首都未见到,如何许傅家报了“病亡”?

清客回报完,岳霆客气道谢“辛苦先生了。”清客笑容满面道“哪里,哪里。”他查这些事情时借口“要请客”“要送礼”,常到账房支银子。不管支多支少,从来没被驳回过。互相客气了几句,清客喜滋滋退下去了。

“解语已经喜欢我了” ,“解语已经喜欢我了”,无忌的声音仿佛就响在耳边,岳霆猛然摇摇头。无忌懂什么,小孩儿家知道什么叫喜欢。

解语是真正的傅家嫡长女,跟我议亲的可不正是傅家嫡长女?无忌,我才是可以匹配解语的人。岳霆想起无忌从小到大的不懂事,无比烦恼。

次日,岳霆秘秘吩咐人把谭夫人尚在的消息传到杜侍郎、杜少卿府中。又命人从当阳道把采绿唤回靖宁侯府,先问了问张雱的饮食起居,满意的点点头,“你服侍的很好。”采绿正要谦虚几句,却听岳霆又问,“少爷可常出门?”。

“少爷白日里极少出门的,都是在演武场苦练功夫。”采绿陪笑回道。要说起来这位少爷真是极好服侍,不挑吃不挑穿的,也不乱发脾气。除了爱晚上翻墙去邻舍,真没旁的毛病。

“那晚上呢?”岳霆接着问。采绿心下打了个突突,恭谨回道“晚上少爷还是和师傅在演武场练功夫,师傅说,少爷进步神速。一则是少爷天赋极佳,二则少爷小时候底子打得好,三则少爷很用功,四则少爷很用心,师傅说他心无旁骛……”把张雱夸了个够。至于翻墙,采绿暗想,做下人的哪里知道,没准儿少爷是练轻功呢。

岳霆沉默半晌,吩咐道“好生服侍着。少爷还是孩子脾气,若他要做什么不周到的事,要好生劝着。或回侯府禀报于我。”采绿忙一一答应,告退出来。

岳霆很是气闷。这无忌是怎生每晚跟解语学兵法的?采绿这大丫头竟不知道!气了一会儿却又有些高兴,看来无忌翻墙过邻舍是偷偷摸摸的,没人知道啊。甚好,甚好,没人知道。

解语什么都好,只是有些不拘小节。往后可要好好劝劝她,让她务必改掉。朦朦胧胧快要入睡时,岳霆朦朦胧胧的想道。

“哎,你今晚到我家做客好不好。”张雱鼓起勇气,终于问了出来。很不公平啊,每晚都是我过来,你从来不过去。

解语有些诧异的看了张雱一眼,到你家做客?大晚上的到你家做客?见张雱脸渐渐红了,解语使坏,故意凑上前去,“大胡子啊,到了你家,有什么好招待?”

白玉般­精­致的脸庞就在自己面前,一阵若有苦无的幽香沁人心脾。张雱心怦怦跳,脸­色­通红,结结巴巴说道“没,没什么好招待。”说出来又觉得不对,“不是,想让你看样东西。”

解语见他僵直着身子一动不敢动,也不忍心逗他了,“你拿过来给我看就好了呀。”不再往前凑,规规矩矩跟他保持一米左右的安全距离。

果然解语稍稍离开,张雱就能够呼吸了,身子也没那么僵硬。他温柔看着解语,“拿不过来的。”东西太大了,真拿不过来。

解语笑ⅿⅿ说道“好啊,大胡子带我翻墙过去。”能上房,能翻墙,好事啊。虽然自己练不会轻功,可被会轻功的人带着,也蛮好玩的。

采蘩、采蘋早早便睡下了,解语这院子并没有旁人。张雱轻轻揽着解语的腰,“莫怕,我轻功很好的。”解语被他带起,顺顺当当落到邻舍。

“大胡子好厉害!”解语大喜,夸奖道。张雱昂起胸,“那是当然!”练了很久好不好,下了很多功夫呢。沈迈曾大为吃惊,“阿雱你不是个懒瓜么?居然这般肯吃苦!”哼,他才是懒瓜。

“哎,你怕不怕?”张雱也不看解语,冲着前方问道“要是怕,你拉着我的手。”说完后又补上一句,“下人们全都睡下了。”早交待好他们了。

解语笑笑,拉住张雱的手,“走吧。”到底让自己看什么呢?还是拿不过来的。珍珠玉石?不会,那个很好拿。笔墨纸砚?也不会,这个也不重。会是什么呀。

解语一路想着这个问题,却不知苦了张雱。她的小手软软的,柔若无骨,握在张雱手中,张雱神魂颠倒了,“真软。”握着她的小手,真舒服。

“到了。”总算张雱还没迷路,顺利把解语带到了目的地,是一幢普普通通红墙绿瓦的房子。外面看着平平无奇,进到房中,解语顿住了。

一边是“浴”,一边是“厕”。“浴”这侧,由白­色­大理石围成一个大水池,上方一个古铜青鸟口中,源源不断吐出温热的清水,注入水池中;“厕”这侧,“绛纱帐大床,茵蓐甚丽”。

还是前些时日,晚上一起读书,大胡子看到《世说.汰侈》,嘟囔道“如个厕,也这般讲究,真是穷奢极侈。”解语点头,“所以他最后被杀于东市。”

“不过,厕确实是该讲究的,浴也是该讲究的。”解语随口发了句感概。谁知张雱便记住了。

“喜欢不?”张雱小心翼翼的问道。解语心中感动,连连点头,“喜欢,很喜欢。”怪不得他说拿不过来,原来是这个啊。

张雱兴奋说道“你喜欢便好。哎,即便将来咱们救了安伯父以后落草为寇,也能再做一个这样的。”解语说该讲究,那一定是该讲究。

54

在土匪窝里,弄上个豪华舒适的“浴”“厕”?解语想像了一个这个画面,觉得挺有喜感,认真的点头,“我看行。”敢情当土匪也是可以很享受的。

张雱也很认真,“其实又何必定要等到安伯父被发配西北苦寒之地时候咱们再劫人?如今便去劫了大理狱,岂不是更痛快。”不管再怎么上下打点,再怎么被照顾,安瓒在狱中到底还是不舒服的,不自在的。不如早点把他救出来。

“不妥。”解语摇头,“大理狱离大堡台很近,大堡台可是府军前卫的驻地!”府军前卫号称“带刀舍人”,是皇帝亲卫,战斗力还是很强的。更何况京城重地,五城兵马司不间断的在巡逻,劫狱谈何容易。

提到府军前卫,张雱忽然想起,“岳霆说让我去府军前卫当差,爹爹也说府军前卫有前程。”自己去了锦衣卫,暗地里把安伯父伤养得差不多了;若再去了府军前卫,没准儿能把人顺利劫出来!

张雱殷勤问道“解语,我去府军前卫好不好?”大眼睛亮晶晶的,跃跃欲试的神情。做土匪也好,做侍卫也好,只要能把人救出来就成。

解语觉着有些好笑,这人一会儿是官,一会儿是匪,还真的是很离经叛道。“好啊,只要沈迈肯放你去。”你父兄都同意了,谁知师傅同不同意。

张雱不以为意的说道,“沈迈才不管我做什么呢,再说他这两天便要走了。”谁知沈迈怎么想的,这都入冬了,偏要趁这时候回泽山。冬天山上的日子能好过?

这个沈迈,他只关心两件事:一件,是要自己把沈家功夫学全;一件,是要自己生了儿子姓沈。其余的,他才懒得管呢。张雱想起沈迈逼自己练功时的凶残,对沈迈很有些不满。

“沈迈要走?那是不是说你功夫已经学好了?”解语大为感兴趣。沈迈不是立志要把全部沈家功夫传授给大胡子么,既然这时义无反顾的要走,怕是大胡子功夫已经很好了。

“他说我只学会了个皮毛,”张雱颇有些愤愤不平,“说我架式是有了,­精­粹还没领会呢。也不知往后能不能领会到。”两人若真放开了打,张雱在沈迈手下走不上一两百招便会落败,张雱大大的不服气。

“这已经很不错了,”解语安慰他,“大胡子你只学了大半年,假以时日,功夫定会一天比一天好。”总不能一口吃个胖子。

“那是,我肯定一天比一天好。”张雱自然而然说道“等到去劫狱的时候,我功夫会更好的。”沈迈还说留几个好手帮忙,不用!我一个人就行了!

“也不一定要劫狱,”解语沉吟道“半道儿劫人也不一定,要说起来呢,还是能跟着大赦最好。”不为别的,总要为岳培想想。他如今是军方要员,亲生儿子跑去做这些,万一失了手,总归会让他为难。

少不得又要跟这帮死太监打打交道,解语无奈。天朝历史上最变态的制度之一就是太监,不完整不健全的身体,扭曲恶毒的心灵。他们围绕在皇帝身边,左右着朝政,左右着国计民生。

“先去走走太监的路子,宁可多费些财货;若好,那便万事皆休,若不好,咱们出城劫人去。不能在城中连累你爹爹。”其实连累的不只是岳培,包括谭瑛、安汝绍、安汝明。若真犯下案子,他们目前的平静生活会全被打乱。

安汝明还一心一意要读书考取功名;安汝绍只有四五岁,京城宁静安逸的生活对他才是最合适的。流浪江湖?一个四五岁的男孩怎会适应。便是谭瑛,从小养尊处优的,也过不了颠沛流离的日子。

“你说的对,他们老的老小的小,该是咱们两个保护他们。”张雱很有英雄气概的说完,第二天出门去寻了小辉子,“……姑娘跟我闹呢,这般容貌出众的佳人,实在舍不得她。要不,多花些银两,把她老子救出来?”张雱一脸苦恼的跟小辉子讨主意。

小辉子眼珠转了转。又是一笔大买卖上门了,这靖宁侯的外室子,出手大方着呢!“自然要救!佳人难得啊。”兴冲冲回宫,要寻机会跟程德说这事。不巧的事这些时日皇帝病了,程德忙得焦头烂额,小辉子也不敢过去说什么,只传话给张雱,“且耐一耐。”

接下来的这两日解语和张雱各自忙忙碌碌:张雱先是送走了沈迈,然后去了府军前卫当差;解语也是先为沈迈送行,然后喜出望外的迎回了自己的­奶­娘李嬷嬷,和她的夫婿孩儿。

“……别提了,才说了要回京,村上便来了土匪!出不了门啊……这回也是好容易才寻过来的,路上遇着好几拨土匪……”李嬷嬷提及这几个月的经历,还是心有余悸。十里堡离京城只有不到一百里,已是乱成这样了!

李嬷嬷的夫婿李大牛是个老实巴脚的庄稼人,一双粗糙的大手搓来搓去,却不怎么会说话。李大牛身边跟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脸黑红黑红的,一双眼睛甚是漆黑灵动。这是李嬷嬷唯一活下来的孩子,李峰。

谭瑛和解语看着灾民一般的李嬷嬷一家三口,心里都难受,“若了你们了。快下去洗洗,换身衣服。”谭瑛吩咐道。那边小红已经响亮的答应了,“是!”带着李嬷嬷一家三口去梳洗了,换上­干­净衣服,又麻利的摆上一桌吃食,“您饿了吧?快吃罢。”笑ⅿⅿ看着李嬷嬷一家三口埋头苦吃。

这丫头不错,­性­子爽利,快人快语。只是规矩还是不成,说话嗓门儿也太大了一点,走路也风风火火的。李嬷嬷一边嗽着口,一边慢慢想着。姑娘好容易逃出虎口回到家,可要让她过几天舒心日子。这服侍的人,务必要小心在意。小红是在夫人身边服侍的,是这个样子,那姑娘身边服侍的人?

再见面时,李嬷嬷便殷勤要求,“我陪姑娘一起住罢。”也好帮她管教管教丫头们。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姑娘,心疼她啊。

解语吓了一跳。陪我住?我都这么大了还用您陪?我是成年人了好不好。却也知道李嬷嬷是一片好心,求救般望着谭瑛。

谭瑛似笑非笑看了解语一眼,温和对李嬷嬷说道“嬷嬷才回来,且不忙着­操­心,先歇息两日再说。还有尊夫和令郎,也要做个安排。”李大牛是把侍弄庄稼的好手,正好把花园里的事管起来;李峰这个年纪,还是读书吧。

谭瑛把这意思说了出来,李嬷嬷却不同意,“他读什么书?不是那块料子!还是跟着小少爷跑跑腿,也算能派上个用场。”她本来是一个人在安家做工,这时候遭了匪患,一家三口全投奔来了,心里蛮过意不去。若是一家三口全都做事,不吃白饭,那还好。再让小的读书?哪那么厚的脸皮。

谭瑛温和劝她,“不是这么说。嬷嬷是有工钱的,尊夫也是有工钱的,两个人的工钱加起来,怎么还不能送一个孩子读私塾?定是能的。”李峰这个孩子看上去不像他父亲一样木讷,是个机灵孩子。若是不读书,没准儿误了人才。

解语笑ⅿⅿ帮腔,“隔壁巷子有位老秀才坐馆,听说是位饱学之士,且束修并不贵。明儿我让人去问问,把李峰送过去。”小孩子还是要上学的,这才十岁出头呢,就要工作了?童工啊。

李嬷嬷掉了泪,哽咽道“夫人和姑娘,都是好心肠,都是好心肠……”拉过李峰,命他磕头道谢。谭瑛温和道“快起来,不必多礼。”

第二天果然派仆役去老秀才的私塾问过,老秀才定要见了人方才决定收不收学生。待到见了李峰,考问一番,老秀才满意的点头,这个学生可以收。

之后李峰便日日上私塾读书,很勤奋用功;李大牛自作主张在花园偏僻处弄了个暖棚,种下些蔬菜,“过些日子,能吃上新鲜蔬菜了。”他憨憨的笑着,说道。

李嬷嬷急得够呛,“那是花园!不是菜园!”老爷和夫人都是风雅的人,姑娘尤其爱花,你怎么不声不响弄了个菜棚出来?下手还这么快,才到安家便弄好了。

解语知道了,忙笑道“嬷嬷,这是极好的事。如今年成不好,米面粮食菜蔬什么的都贵,还不好。自己家里有现成的,不用出去现买,多自在。”自己种出来的绿­色­蔬菜,蛮好蛮好。这个时代冬天想吃鲜菜都不一定能买到呢。

李嬷嬷吞吞吐吐回明了谭瑛,一脸羞惭之­色­。这李大牛,真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丢死人了。谭瑛面­色­沉静,“这有什么。大冬天的若有新鲜菜蔬,我们可有口福了。”李嬷嬷方松了一口气。

张雱翻墙过来时,还跑去菜棚前看过,大笑了一通。花园里弄个菜棚子,真逗!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李嬷嬷安稳下来后,时不时的往解语院子里跑。有时­干­脆坐着不走,半天半天的跟解语说话,或在解语身边转来转去。

晚上她也来!张雱很是气愤。自家夫婿孩儿都在,不陪着自家男人不管好自家孩儿,跑解语这儿做什么?!

常常是张雱和解语正面对面读书,或说话,采蘩、采蘋殷勤陪笑的声音便会响起,“嬷嬷来了,嬷嬷请。”李嬷嬷皱皱眉头,这两个丫头,旁的倒还好,可也是嗓门儿太大!

屋里的张雱便要跳窗出去,还要把窗户关好。解语要把书和笔收一收,茶杯摆摆好,两个人都很狼狈。

李嬷嬷常常一坐下便不动了,跟解语长篇大论的讲起从前,“姑娘从小便懂事!”解语则是连连打哈欠,做困倦状,“姑娘累了,早些歇着罢。”李嬷嬷才会依依不舍的走掉。

李嬷嬷走了,屋外的张雱才能重新从窗户跳进来。“冷不冷?”解语挂念他在屋外冻了半晌,忙问。

“我不冷,“张雱抱怨道”窗户要开要关,我怕你会冷。”男人冻冻怕什么,姑娘家身子娇弱,大晚上的可吹不得冷风。

怎么办呢?两人愁眉苦脸的面对面坐下来。这还有一个漫长的冬天呢,不能由着李嬷嬷这么折腾罢?不见面,那是不可能的。可若见面,又总是被打扰。

55

幸亏采蘩、采蘋都是机灵的,先是采蘩晚饭后拉着小红寻到李嬷嬷,“服侍夫人小姐,要多学学规矩,求嬷嬷指点。”还带了自己亲手绣的两个荷包送给李峰,“拿着顽罢。”里面各装了一个小小的银锞子。李峰有礼貌的道过谢,继续挑灯读书去了。

李嬷嬷对她们这种求学好问的­精­神很满意,倾囊以授,“……脚步声一定要轻,不然你这么咚咚咚的跑来跑去,是服侍姑娘还是折磨姑娘?……说话也要轻言细语。姑娘正在屋里读书,你那大嗓门儿的一说话,不把姑娘吓着啊。姑娘最怕吵……”

看采蘩和小红听得认真,李嬷嬷也讲得有劲,不知不觉的,就教到了亥时末。采蘩看看时辰,暗暗松了口气,陪笑道谢“多谢嬷嬷指点,这可长了不少见识。”小红也说,“是有这么些讲究,我总是忘,嬷嬷往后常提醒着我。”

第二天晚上换成采蘋拉着小青一起来,也是请教规矩。后来晚晚如此,请教完规矩又请教女工、厨艺,反正不让李嬷嬷闲着,不让她往解语院子里跑。

“嬷嬷放心罢。”采蘋冲李嬷嬷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我们姐妹两个轮流来的,姑娘那儿有人服侍。”李嬷嬷含笑点头,“你们想得还算周到。”难得小姑娘家如此好学,如此谦虚。慢慢的,李嬷嬷教上了瘾,每晚饭后变成固定授课时间。

­奶­娘总算不来了,解语长长舒了口气。张雱却还是闷闷不乐,解语奇道“你怎么没­精­打采的?”这不是好了么,没人打扰了么。

张雱低着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看着解语。鼓起勇气正要说“咱们不能再这般偷偷摸摸的,要赶快成亲”,这回是出了个­奶­娘,下回不定再出来谁呢。却不经意间看见解语耳朵颈后的一抹白皙,仿佛千年冰雪似的晶莹耀眼。真好看,真动人!张雱嗓子发­干­,蓦然跃起,跳窗跑了。

解语莫名其妙。这会儿又没人,要走也不用跳窗户吧?这大胡子是怎么了,看着奇奇怪怪的。

没多大会儿张雱又跳窗进来,紧张问道“有没有冻着你?”他跑出去后,才想起来又开了窗户,又进了冷风,很是内疚。

解语抱着个小巧玲珑的黄铜百花争艳暖手炉,笑ⅿⅿ看着张雱,“不冷。”张雱歉意的拿过件厚披风裹在她身上,轻声道“莫吹了风。”把门窗都关严实了。

“解语,咱们去劫狱罢。”张雱闷闷说道。再不成亲真受不了了,可是安伯父不出狱,怎么成亲。

解语微笑问道“大胡子,你在府军前卫如何?”既然在府军前卫当差,也该知道大堡台一带警戒有多严了。

张雱泄了气,“还成。”上司都知道他老爹是谁,就算不照顾他,也不会难为他。倒还算顺利。

太监还没给回话呢!张雱想到这一点,又有了希望,或许太监真的很厉害,能直接把人放了也说不定!他冲解语温柔笑笑,“天冷,早点歇着。”然后从门走了。

解语望着大男孩英挺的背影,想起十六岁的初恋情怀。那时也是这样青涩、这样单纯、这样美好吧,解语带些惆怅又带些甜蜜的想道。

张雱在朱羽殿巡视,趁机寻了小辉子询问,“事情怎样了?”小辉子目光躲闪,“再等等看。”他倒是跟程德说过了,程德摇头,“不成。”把送去的银票扔回来了。

张雱客气说道“即便不成,你这跑来跑去的不容易,说好给你的那一成,我分文不少。”这小太监不就是贪财么,给他。

小辉子大喜,“我的小爷!您可真是慷慨大方!”当下附着耳,把程德的反应说了。张雱懊恼道“这下子可难了,美人定会不悦。”小辉子安慰他,“再想别的法子吧,多给她买些珠宝首饰,女人没有不爱这个的。”太监没有不爱财的。

张雱出了宫禁回到当阳道,晚上翻墙过去,实话实说,“那小太监回了实信儿,不成。”解语毫不意外,“如此。”大太监既然混得风生水起,最少是了解皇帝心理的。看来安瓒果然是跟金花银,矿监税使有关,跟皇帝最在意的银钱有关。

皇帝并不是多么公平公正的领导,若是徇私枉法什么的,大太监去求个情便没事了;可牵涉到金花银,矿监税使的,皇帝痛恨太深,以至于大太监根本不敢开这个口。唯恐触怒皇帝,失了宠爱。

“再想旁的法子。”解语淡定说道。只要不在要人命的诏狱便有法子可想,诏狱可实在不是人呆的地方。

张雱眼巴巴看着解语,那可怜样子让解语心软了。“无忌,”解语声音温柔,“咱们先耐过这个寒冬,好不好?过了寒冬,便是春天了,什么都会好的。”

张雱委屈的点点头。其实父亲在狱中,儿女正常婚嫁的也多了。只是解语与众不同,她一辈子的大事,怎么父亲能不在家呢。况且解语这么孝顺,哪会父亲在狱中受苦,她自己高高兴兴嫁人的。

京城幽静的大槐树胡同,杜侍郎府客厅。两位须发皆花白的老者相对而坐,这两位老者一着青­色­长袍,一着玄­色­长袍,眉目间有一丝相像。

“二哥,原来您早就知道阿瑛还活着!怎么从没听您说起过?”着玄­色­长袍的老者朗声说道。这位是杜如江,杜少卿。

“有什么好说的?”着青­色­长袍的老者冷冷说道“被夫家婆家一起指认为红杏出墙,背夫私逃。你让我怎么说?”还不如由着傅家报个“病亡”,遮过去算了。幸好没有污及杜家的名誉。这位是杜如海,杜侍郎。

杜如江楞了楞,阿瑛红杏出墙,背夫私逃?怎么可能。阿瑛像极了她的外祖母,杜首辅的原配夫人,是多么端庄自持的女子。怎么可能做出违背礼教之事。

“我便是不信!”杜如江拍案而起,“可惜我那时放了外任,举家在海宁。竟不知这傅家在捣什么鬼。”

杜如海大大的不悦。可惜你不在?敢情是我这做哥哥的不如你了?“你便是在,也是一般结果!”杜侍郎声音冰冷,“不只傅家这般说,连谭家也这般说!”哪有往自家女儿身上泼脏水的,自是真的了。

“呸!”杜如江怒骂道“谭家那不开眼的小子懂什么?利欲熏心的东西!当年我便跟父亲说过,不可将妹妹嫁给寒门子弟,偏父亲不听!”说什么谭某人前途不可限量。哼,他倒真是入阁拜相了,可妹妹生下阿瑛便一病而亡!将大好家业、独生爱女,都留与谭家,任由谭家播弄。

“说这些做什么,有什么用,”提及往事,杜侍郎也有些伤感,“反正妹妹早早去了,苦的是阿瑛。咱们到底只是舅父,也不好多管。”

“为什么不好多管?”杜如江怫然,“阿瑛的事咱们非管不可!当年夫人可是待咱们不薄。”他口中的夫人,指的是谭瑛的外祖母,他的嫡母。

“可也不厚。”杜侍郎微笑道,嫡母待庶子,能好到哪去。衣食自是无缺,杜家家大业大,也不缺这仨瓜俩枣的。读书请先生,查课业,考科举,寻差使,那都是老爷子亲手办的。

“你不管我管!”杜如江­性­情爱冲动,听了这话便要走。杜如海忙拦住他,叹道“你当我不想管么?三弟,到底是父亲的亲外孙女,我怎么会不想管。只是,实在管不了。”拉着杜如江坐下,细细讲起来。

“阿瑛当初是被冤枉的,咱们心里也知道,无奈傅家和谭家一口咬定了,倒不好扳回来;后来,阿瑛竟又嫁了人,还生下了孩儿!这让人如何Сhā手。”二嫁的女儿,说来多么难听。

“况且,她再嫁的那人,曾触怒圣颜身系诏狱,如今还在大理狱中。”这样人家谁敢往上沾,恨不能躲得远远的。

杜如江有点反应不过来,“不是有传言说,阿瑛为救婆母,自己下堂求去?还在庵堂生下傅家长女?”杜如海微笑道“放这传言的人,想必是要让阿瑛回归傅家。只是可惜,阿瑛不肯回。”他听到传言后便命人去谭瑛处探过口风,谭瑛斩钉截铁的一点余地没有“不回”。

若是谭瑛肯回傅家,杜如海自然会出头替她讨回公道。可若是不回傅家,杜如海不愿承认杜家有二嫁的外甥女,不愿和谭瑛往来。

杜如江楞了半晌,不知如何是好。“总要去看看她罢,她男人在狱中,自己带着一双儿女,还不知是如何艰难。”最后,杜如江长叹道。

“不必。”杜如海说得轻描淡写,“她如今住在当阳道,能艰难到哪儿去。”当阳道住的人非富即贵,房价高昂。谭瑛既然能住到当阳道去,日子该是过得不差。

不能代她去傅家算账,不能替她救出夫婿,自己能为阿瑛这外甥女做些什么?真是没用的舅舅。见杜如江神情怅然,杜如海宽慰他道“三弟莫多想了。咱们到底不是亲的,大哥在世时才是真正疼爱阿瑛,阿瑛也只和大哥亲。如今她有房子有地,有儿有女的,无甚可­操­心之处。”

“阿瑛的女儿已十六七岁,一朵花似的,名叫解语。儿子汝绍只有四五岁,还没开蒙。将来设法照看这两个孩子,为解语寻个好人家,为汝绍寻个好先生,也算对得起父亲,对得起妹妹了。”听杜如海这么说,杜如江无奈的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这日张雱又陪老爹在凌云阁饮茶。“解语是个好姑娘,”父子二人悠悠闲闲喝着茶,张雱脱口而出,“很好很好的姑娘。”

岳培无奈的看了他一眼。这傻孩子,心心念念只惦记着解语,跟他娘亲一样,是个痴心人。解语真的是个好姑娘,正因为她好,惦记她的可不只你一个,你那好哥哥,如今还在想方设法让解语认回傅家。

讲情,是无忌用情最深;讲理,解语确实是傅深的骨­肉­,没有不认生父的道理。岳培心中愁苦,无忌,我苦命的无忌。年幼失母已是很可怜,如今连娶个媳­妇­也这么不容易。

其实岳霆也是少年失母,也是娶个媳­妇­不容易。不过岳霆失母后还是住在靖宁侯府,有祖母疼爱着,一大堆丫头婆子服侍着;张雱却是小小年纪独自住在当阳道,没有女­性­长辈照管,父亲也不能日日陪伴他,就显得很可怜。

可惜无忌没有和解语定下名份,否则……岳培本是倚在靠背上的,此刻猛然坐直了身子,安瓒在狱中解语不能成亲,定亲却是可以的!不如早早换了庚帖,下了文定,往后任是谁来捣乱也不成了!

从前一直想着能设法救出安瓒,如今看来,先定下名份才最要紧。岳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张雱看了岳培两眼,“爹爹您怎么了。”老爹一向雍容,很少失态。有时张雱真挺佩服岳培的,总是不急不徐的样子,从容,温和,淡定,看上去便令人信服。

岳培微笑道“无忌,爹爹替你去安家求亲好不好?”请位德高望重的长者,跟谭夫人提亲去。总不能因为安瓒不在家,便耽误了解语和无忌的好姻缘。

张雱傻呼呼说道“那当然好,可是安伯父不在家。”去求亲那是太好了,可是伯母能答应么?岳培笑了笑,没说话,乐呵呵继续喝茶。

张雱送岳培回了靖宁侯府。“要不要进来拜见祖母?”岳培笑吟吟问道。张雱吓了一跳,那个冷着脸的老太太,总挑自己毛病,见她做什么?“改天好么?爹爹,我有急事,真的有急事。”说完不等岳培答话,飞快跑了。

这孩子!岳培大大摇头。太夫人很和善很疼儿孙,怎么偏偏这实心眼的无忌和太夫人会不亲呢?

张雱真的有急事,他跑去大理狱看安瓒去了。“伯伯,这是鸿祥斋的蜂蜜酥饼,还有东升行的酱牛­肉­,解语说您爱吃。”

安瓒微笑道“有劳无忌了,都是伯伯爱吃的。”温和的眼神再三打量张雱,之后含笑问道“无忌可介意娶犯官之女?

56

被下诏狱之人,不只自己会遭迫害,家眷也一定会被连累。所以安瓒才会提前远嫁解语,送走谭瑛和安汝绍。谁料想人算不如天算,谭瑛和安汝绍被傅深劫走,解语在西京也险些丧命。

痛定思痛,安瓒深觉自己看人不准,只知道蔡家那小子有些轻薄,却不知竟然如此冷酷无情!倒是解语眼光奇准,她在客栈看见张雱行侠仗义便跟上了张雱的商队,真是跟对人了。想想蔡新华,想想杜文远,再看看眼前的张雱,天差地远。

既然明知自己不能幸免于难,不是死在狱中便是死在苦寒之地,自然要趁早把解语的终身大事定下来。除了眼前这心­性­质朴厚道的张无忌,还有谁能始终如一的对解语不离不弃?解语嫁了他,做父亲的可以放心了。

张雱紧张的坐直身子,脑子里有些发昏。“可介意娶犯官之女”?这是什么意思?犯官之女说的是谁呀,谁是犯官之女?难道,这是问自己愿不愿娶解语?安伯父身在狱中,可不就是“犯官”么?

安瓒坐在上首,张雱坐在下首,两人都是心中紧张。安瓒想:好归好,真要说到婚娶之事,哪家少年愿意跟自己这狱中之人攀亲?蔡新华就不说了,从前只是一再的送礼、请期,出事后便要毁婚;杜文远从前每天往安家跑,说是请教功课,其实还不是为解语而来?自己出事后,他可就销声匿迹了。张雱则是傻呼呼的反应不过来:能娶解语了?真的能娶解语了?没听错吧?安伯父您真的是这意思?大概是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张雱一时有点晕晕乎乎的。

安瓒见张雱半天也不说话,身子僵硬的坐在那儿,额头上渐渐冒出汗来,奇怪的问道“无忌?”即便是不愿意,也犯不上这般为难啊。不愿娶犯官之女,实在是人之常情。男人娶妻,谁不想娶位家世清白高贵的女子。出身、娘家,对女子来说,太重要了。婚姻讲究门当户对,没有好娘家,哪来的好婆家。

张雱脑子乱糟糟的,最后脱口而出“我只娶解语,不管她是谁的女儿!”她是六安侯府嫡长女也好,她是杏花胡同安家的女儿也好,她是犯官的女儿也好,总之我娶她,只娶她。“伯父您说的犯官之女,指的是解语么?”眼巴巴望着安瓒,眼神很热烈。

安瓒失笑。自己还担心他是不是不愿意呢,敢情他在纠结这个,真是个实心眼儿的傻孩子。安瓒含笑点了点头,“是,指的是解语。”张雱大喜,“愿意,愿意,当然愿意!”一老一小对着傻乐。

“我爹爹说,要请人去府上提亲。”乐够了,张雱颠儿颠儿的说道。安瓒微笑问道“是么,什么时候说的?”张雱喜滋滋说道“便是今日下午晌。”安瓒笑了笑,看来自己出不了狱这件事,岳培终于也弄明白了。张雱虽是外室子,却是岳培爱子,能答应张雱娶安家女儿,岳培这份心胸,令人心折。

解语嫁了无忌,不止会有位忠诚体贴的好夫婿,还会有位慈爱宽厚的好公爹。好,很好,女儿终身有靠了。将来小两口和谭瑛、汝绍隔道墙住着,又可相互照应。真是再好不过的事。安瓒越想,越觉得这头亲事妥贴无比。

“解语从前的­性­子,很是温柔和顺,”安瓒有些惆怅的说道“自从西京遭遇变故,她­性­子刚强了些,主意大了些。无忌,若她往后有什么不周到之处,还望你多担待。”都怪自己虑事不周,害苦了女儿。想起在西京时解语的种种艰难之处,安瓒又是心疼,又是自责。

像解语这样机敏懂事、这样有决断的,并不是不好;只不过像她这样的年纪,本该是娇养在深闺,摆弄摆弄琴棋书画,或闲来做几针女工。唉,女孩儿家究竟是无忧无虑的最有福气。可怜我家解语没有这个福气,只好变得能­干­了。

女子若不能­干­,当然不好。男人娶回家的是妻子,是当家主母,是和他并肩立在众人面前,一起祭祀祖先、奉养双亲、生儿育女的人,不能­干­如何使得;可女子若太能­干­,也是不好。太能­干­了难免主意大,主意正,不会事事听命于男人。男人哪个不喜欢温柔顺从的妻子?只怕解语将来会在这上面吃了亏。

安瓒是一片慈父之心,为解语前前后后做打算。张雱哪知道这些,认真说道“解语不用我担待,她做什么都对,不会不周到。”解语虑事很周全,又果断,连爹爹都夸她呢。听解语的没错。

安瓒乐了。这敢情好,无忌对解语真是一往情深,“两人在一起总免不了磕磕碰碰的。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往后便你让着我,我让着你,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吧。”安瓒笑ⅿⅿ说道。

张雱兴高采烈的答应了,“是!”起身要走,“伯父,我去催催爹爹,让他早日寻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做媒人。”话说到这儿,张雱脸­色­忽然变得沮丧,“伯父,伯母好像不喜欢我。”谭瑛对他始终是冷冷淡淡的。

安瓒微笑道“无妨。内子的­性­情一向有些清冷,待人不大热络。”谭瑛对谁都这样,不会太热情,不会太亲热。见张雱还是不放心的望着自己,安瓒体贴的建议“拣个日子让你伯母来探视,伯父亲自跟她说。”写信回去,怕是说不清楚。

张雱放心了,长揖到地,“是,伯父。”告别安瓒回去了。果然没几日谭瑛便来探视,“你想见我?”谭瑛眼角含笑,静静站在安瓒面前。安瓒手中的书本掉落地面,她还是这么美丽,这么端庄,这么动人。十几年了,每每安瓒见到谭瑛,还是怦然心动。

夫妻二人秘密说了半日话。谭瑛叹道“解语小时候我身子差,时常卧病在床。她是你一手带大的,你比我还疼她呢,我岂有不知道的?既然你说妥当,便依了你。”不依也不行了,不只安瓒看上邻舍那小子了,解语待他也很是不同。女儿这些时日吃了多少苦,做娘的哪里舍得违背她的心意。

“无忌这孩子我细细看过,人品确是不差。”安瓒温和说道“八字我也仔细推算了,很合。将来两个孩子必定凡事都顺遂,平平安安过上一辈子。”

谭瑛微笑道“如此甚好。”其实她心中对于张雱的身份还是不满意的,外室子?说出来真是不光彩。况且张雱又没有功名在身,将来他和解语靠什么过日子?总不能靠靖宁侯一辈子啊。

不过,无忌这孩子能从西京千里迢迢陪解语回京城,之后又四处为安瓒奔走。这份情意很是真挚感人。“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再高的身份地位,也不如有情有义的男人更可贵。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胜过锦衣玉食轻裘缓带许许多多。日子是自己一天天过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夫妻二人都定了主意,“便是他了。”说完解语的事,谭瑛微笑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家?”安瓒顿了顿,艰难开口,“实在对不住,我怕是……”怕是回不了家了。大赦令今日已颁布,大理狱中的犯人多已放出,而自己并不在大赦之列。

谭瑛捂住他的嘴,温柔打断他,“不许这么想。我等你回来,阿瓒,无论如何你都要回家。绍儿还小,不能没有父亲,解语出嫁也要你主持婚礼。你一定要回家。”安瓒含泪点头,“是,一定回家。”

“无忌说,岳侯爷会托人上门提亲,你便答应下来罢。”临分别,安瓒交待谭瑛,谭瑛默默点了点头。

奇怪的是,提亲的人却一直没有上门。谭瑛略略奇怪,却也不曾十分在意,女家总是要矜持一些的。她并没有问什么,便是张雱从大门进来问安,也是和从前一样清清冷冷、客客气气的招待,一句话也不多说。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才入冬,还没开始数九,便已是滴水成冰。解语房中烧了地龙,温暖如春,“也不知父亲在狱中是如何难过”,她闷闷说道。

“也不知爹爹在军中怎样了。”张雱则是担心岳培,岳培奉命到西山大营练兵,已连着一个月没回过靖宁侯府。不只岳培,五军都督府诸人都在军营练兵,都是许久没回过家了。听说,这回皇帝要出动帝国所有的­精­锐军队,一则剿匪,二则要攻打东北的女真人。

二人各自担心父亲。这日张雱从大门进来,亲手送上一件小孩的冬衣,石青­色­哆罗呢白狐里子皮袍,“是我小时候的,从没穿过。”小心翼翼的解释了,唯恐谭瑛嫌弃。如今京城也渐渐乱了,贵重的皮货铺子遭打劫的不少,好些都关门歇业了。安汝绍小孩子家不耐冻,张雱便把自己小时候的衣服翻出来了。

谭瑛客气道谢,收下了。今年的冬天像要冻死人似的,安汝绍还真是要有厚实的冬衣才成。见她神­色­和悦,张雱出了客厅,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是个多事的冬天,不好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数千名饥寒交迫的流民在内城闹事,被五城兵马司或捕或杀,血流成河;各地的匪患愈闹愈烈,且有星火之势;深宫中十几年没上过朝的皇帝拍了桌子,“练兵,练兵!”快把这些土匪全部剿灭!

一向爱财如命的皇帝甚至动用了内库银充为军费。此举一出,满朝哗然:您往各地派矿监税使扰民,弄得民不聊生要造反;这时候您拿出区区一万两内库银来充军费,您可真是出手大方。这都到了什么时候了,还舍不得那点子财物呢。

“请罢矿监税使!”文官们雪片般的奏折飞入内阁、宫廷,皇帝全部留中不发。不少文官仰天叹息,“矿监税使迟早会亡我天朝!”他们的叹息,皇帝假装听不到,依然纵容太监们在各地为非作歹,为害百姓。他贪图的,仅仅是太监缴入宫中的那几百万两白银。

京师大雪。京城这样繁华地方,街上常有冻死的穷人。腊月初八,皇帝下了旨意,命令将数名待罪于诏狱、大理狱中的官员发配西北驿。其中,有安瓒的名字。

京城已是奇冷,西北驿更是寒苦,偏偏拣这个时候发配这批官员,分明是要人命!不过是为了些须银钱,你做皇帝的人犯得上这么凶残不?解语咪起眼睛,眼中有寒意,有杀意。

57

张雱大白天的便翻墙过来,柔声安慰解语,“哎,你莫急。咱们一定能将伯父平平安安救回来,沈迈留下了十名好手呢。”押解这批官员赴西北驿的不过是二十名小卒,这些好手足够了。

怕解语担心,打开随身携带的包裹细细交待,“这些衣物我去大理狱送给伯父。都是照伯父身量现做的,银鼠皮褂、灰鼠皮裤穿在里边,外面罩上这件敝旧宽大的黑­色­棉袍。这件是防身的软甲,要贴身穿着。”刀剑无眼,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解语看看细腻柔软的皮褂皮裤,灰扑扑毫不起眼儿的黑­色­棉袍,悲愤的心情逐渐平静、温暖。大胡子想得这般周到!张雱轻轻握住她的手,“解语,你在家中等着我,我带伯父一起回来。”事不宜迟,后日跟着押解的官军一起出城。

“那怎么能成?”解语笑盈盈反对,“这是救我爹爹,我跟你一起去!”张雱急急开口,“若是平日也罢了,如今天气太冷!”在屋中烧着地龙还略好一点,真出了门,出了城,会冻坏人的。

“不怕!”解语脆生生说道,“我不怕冷!”其实她是最怕冷的,可是比寒冷更可怕的是失去亲人。在官军手中劫人危不危险?官军再怎么没有战斗力这事也有危险­性­的。张雱还是不同意,“真的很冷……”,解语温柔说道“大胡子,爹爹在外头,你也在外头,我在家中如何坐得住?还是一起去吧,好不好?”披上一件大红羽纱白狐狸里子披风,“看看,多暖和。”

“解语,劫人这事,我熟。”张雱替她系好披风,低声说道“我杀过富,济过贫,前前后后和官军打过十几回。”官军,没用的多,英勇善战的少。

“劫人这事,我也熟。”解语笑吟吟。前世自己只是位普普通通的小白领,穿过来的这位安解语姑娘则是安安份份的闺阁少女,偏偏劫起人来,好像天生就会一样。也许,这真的是安解语遗传自傅深的天赋?自己前世并没有显示有这方面的才能,安瓒、谭瑛也都是斯斯文文的人。

张雱来了劲,解语劫起人来,真是有趣!一起去便一起去,反正自己能把解语保护得好好的。“好,我这便去大理狱送衣物,后日咱们一道出发。你一定要穿暖和,知不知道?出了城会很冷很冷。”虽是答应了,犹自唠唠叼叼。

解语好脾气的一一答应,把张雱送走了。“出了城会很冷很冷”?大概是吧。郊区总是会比市中心要冷上一些的。古代的冬天城外有多冷,解语并没有亲身经历过。她只记得一件很著名的逸事:冬天的黄昏柳下惠要进城,略晚了一点,城门已经关了,他只好在城门外过夜。过了一会儿来了位年轻女子,也是进不去城,也要在城门外过夜。柳下惠怕那名年轻女子冻死,便把她抱在怀里坐了一夜,秋毫无犯。这就是所谓的“坐怀不乱”。

据说,如果柳下惠不抱住那年轻女子,她真的会冻死。如此,可想而知,城外有多冷。解语紧紧身上的披风,带着采蘩,去到谭瑛处。

谭瑛并没有痛哭失声,可是比痛哭失声更令人难受。她无力的挥挥手,命令服侍的人全都下去,“解语,乖女儿,汝绍往后要你来照顾了。你是姐姐,一定要爱护弟弟,知不知道?”揽解语入怀,温柔说道。

“你父亲一人去那苦寒之地如何使得?我定是要跟着去的。只是,苦了我解语,爹娘不在身边,又要照看幼弟。”汝绍还小,正是淘气的年纪,不知解语能不能带下他?想想汝绍、解语这一双儿女,谭瑛心中酸楚,声音也哽咽了。

“娘,”解语笑ⅿⅿ拉着谭瑛的手,“弟弟太闹人了,我可管不了他,还是您在家中照管他罢。换我去照顾爹爹。”谭瑛楞了楞,管不了弟弟?解语从小带大汝绍,怎么会管不了弟弟呢。只听解语又殷勤问道“娘,您说照顾爹爹省事,还是照顾弟弟省事?依我说,竟是照顾爹爹省事些。”安瓒是大人了,安汝绍只是不懂事的小屁孩儿,可难伺候了。

谭瑛摇头,“不成!西北驿苦寒之地,你年轻姑娘家如何能去。”解语扭过头,不自在的说道“我又不是一个人去。”这不是还有大胡子么。

不是一个人去?谭瑛想到邻舍那小子,心中了然。这时她也有些没有决断了,许,还是不许?

若是太平时节,解语有这样的举止谭瑛会痛心疾首。真到了一家人要生离死别之时,到了生死关头,这些便成了枝节问题,无关紧要。

“其实,路上押解你爹爹的人,还有到了西北驿之后管他的驿长,倒是都打点好了。”谭瑛犹犹豫豫说道。解语“咦”了一声,很是好奇,“娘,您是怎么打点的。”谭瑛一向深居简出,­性­情清冷,并没有什么朋友。至于亲戚,安家在京城没根基,谭家早已不来往。

“方才,无忌的兄长登门拜访。”谭瑛神­色­中明显带着满意。那是位彬彬有礼的年轻人,递了拜贴过来的,行的是子侄礼,“贵府既和舍弟是邻居,远亲不如近邻,夫人便是我的长辈了。”“舍弟顽皮,一向多蒙夫人照看。”

明明是来帮忙的,却谦恭得很,“安大人的案子,实在令人击节叹息。押解的官军是我旧日下属,我已再三嘱咐了,路上务必服侍好了,平平安安将安大人送至西北驿。”“西北驿驿长原在辽东任过职,和家父曾有一面之缘。我已修书一封,托他照看安大人。”“若有什么不周到之处,尚请夫人海涵。”

无忌当然也是个好孩子,可若有他哥哥一半的沉稳­干­练便好了,谭瑛不无遗憾的想道。嫁女儿,还是想嫁一个能护得住她的男人,无忌实在是太稚­嫩­了,总是让人放心不下。

解语迅速回忆了一下,岳霆貌似真的很疼大胡子,处处为他着想。自己总共跟他也没见过几回面,差不多每回都听他说“无忌,跟哥哥回家。”一门心思想把大胡子带回靖宁侯府,让他生活在父兄眼皮子底下。大胡子执意不肯回,岳霆还能追到当阳道来替他睦邻。

“岳霆很疼你?”晚上再见面时,解语问张雱。张雱神­色­怪异,“他比我大两岁,让着我的时候多些。”只是这回不肯让了。哼,解语都拉过我的手了,你怎么样都没用的。

两人把白天里的事拢了拢:安瓒容­色­如常,似是早已知道这结果。张雱把衣物带去时他很是感动,却说“其实不必”,认定自己此去定是凶多吉少。还隆重托付张雱“无忌,解语拜托你了,多担待她。”不过,最后张雱逼着他穿上了软甲,穿上了皮衣皮裤,安瓒还微笑着说“很舒适。”

谭瑛想和安瓒一道去西北驿,却又放心不下安汝绍。安汝绍才四五岁,断断不可能去西北驿那样的苦地方,活不下来的。“我跟娘亲说,弟弟我不管。”解语很是大言不惭。张雱严肃的点点头,“你说的对。”小孩子应该是做母亲的亲自来照顾,谁也代替不了亲娘。

“娘到底还是不放心我跟着爹爹一起。”解语眉头微皱,“明天再劝劝,若还不成,咱们偷偷走。”先把人劫出来再说,这才是当务之急。两人低下头,仔细看起地形图,谋划着在哪个地方下手最合适。

“深山老林最好!”张雱出着主意。深山老林中僻静,没人,只杀官军便好。还可以提前设下埋伏。再说沈迈留下的这些好手,全是惯于在深山老林中行走之人。

“有道理。”解语赞同的点头。要说大胡子的专业还是在这方面呀,说起来行走江湖他可有经验了,眼睛都亮晶晶的!“哎,大胡子,你天生爱做盗匪?”解语盯着张雱,饶有兴趣的问道。

“都怪沈迈。”张雱被解语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嘟囔道“我小时候,他抢走过我好几回。”

沈媛去世后张雱一个人住在当阳道,虽然守卫严密,还是好几回被沈迈得了手,将张雱劫到泽山。“傻小子,乖乖跟老子学功夫罢。”沈迈捏捏小张雱的骨骼,眉开眼笑说道。

“我不是傻小子!”张雱大为不满意,抗议着“爹爹说我是聪明孩子!”谁傻了,你才傻呢。

“你爹爹没眼光!”沈迈不屑的说道。张雱被惹恼了,“你爹爹才没眼光!”乱踢乱蹬起来,发起了­性­子。沈迈笑道“臭小子!好大脾气!”

“都怪沈迈,”张雱抱怨道“抓我好几回,回回跟我吵架,回回我都跑了。”跑出来之后也不想回京城,不想回当阳道。“娘不在家。爹爹都不疼我了,三五天的才看我一回。”一个人在外面流浪起来,倒也有趣。慢慢的认识了江湖人士,开始盗匪生涯。

解语听得瞠目结舌。“你,怎么逃出来的?”沈迈那么在意他,怎会由着他跑了?“还有,你爹爹都不管么?”岳培很疼爱他的,儿子被抓走了,能不找么。

张雱嘟囔了几句,解语也便明白了。说起来毫不稀奇,并不是小张雱多么机智,多么聪明。纯粹是沈迈在意他,舍不得打舍不得勉强,惯得他在山寨横冲直撞,说不定哪天就跑走了。若是有人拦着,小张雱不要命似的硬冲硬闯,山寨的人只好由他:明知道沈迈都舍不得动他一指头,也不敢真伤了他。

至于岳培么,本来就是军务繁忙,靖宁侯府也要常回,根本不能天天陪着张雱。往往是知道儿子被劫走了才气急败坏奔赴泽山,等他到了,张雱也跑了,流浪去了。

“我小时候是有点淘气。”张雱挠挠头,“爹爹常被我气坏,大发雷霆的。”不管在哪里流浪,在哪个山寨,最后一定会被老爹寻到,拎回京城。“不过他这几年脾气变好了,不凶我了。”张雱补充道。

怪不得岳霆一见面就说“无忌,跟哥哥回家。”敢情大胡子是个满世界流浪的主。解语看看眼前的大男孩,思绪很复杂。若是他循规蹈矩在靖宁侯府长大,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庶子,那自己从尼庵逃出来后,会遇到谁呢?会很艰难吧?

若他不是盗匪,怎会替自己抢回卖身契,又怎会欣然同意跟自己一道从官军手中劫安瓒去?大胡子根本就是上天送给安解语的一份大礼啊。解语这位前世今生的无神论者,此时此刻,真心真意感谢起“上苍”。

58

次日谭瑛本要到狱中探望安瓒,却未能成行:这批被发配的文官已连夜被锦衣卫提走。不只如此,听说连押解他们赴西北驿的人,都换成了锦衣卫。

锦衣卫,就是恶魔的别名。岳霆再次登门,面­色­沉重的告诉谭瑛“事情有变,夫人万勿前往探视。”不知皇帝究竟痛恨这批文官到什么程度,不只选在这个寒冷入骨的季节发配他们,更命锦衣卫亲自押解。

“都察院的卫大人,”岳霆艰难开口,“也被锦衣卫带走了。卫大人的独生爱女今日到锦衣卫探监,后来,再也没有出来过。卫夫人亲自去诏狱要人,被轰了出来。”卫念中卫大人,原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在仕林中很有名望。

谭瑛脸­色­煞白。卫大人的独生爱女,那是卫大姑娘了,很是清秀美丽的一位姑娘家,这是……本来还打算着母女二人一个留下照看安汝绍,一个陪安瓒赴西北驿,如今怕是不成了。有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女眷哪里还敢出门。

岳霆沉声说道“锦衣卫指挥使马衡处,我只说与安大人有旧,请他行个方便。马衡倒是答应了。”其实马衡颇有些吃惊,皇帝此举明明是要这批官员的命,竟然还有人敢上门托人情?不过是名流放的官员,卖他个人情也罢。反正即使是平平安安到了西北驿,看安瓒那文弱的模样,也活不过一年两年。

“安大人在狱中不会吃苦,夫人放心。”岳霆站起身,“往后的事,我再想法子。这便告辞了。”谭瑛颇为感激的道了谢,“有劳岳二公子。”岳霆客气几句,安汝明送岳霆出了门。

“兄弟两个一般是古道热肠。”谭瑛悲痛无助之时能得到张雱、岳霆相助,心中倒也有些欣慰。

“二十名锦衣卫押送?”解语和张雱面面相觑。锦衣卫可不比寻常官兵,锦衣卫很能打!很难缠!这劫人的事,凭空又难上几分。

“皇帝不是好人,为什么要用锦衣卫这些坏蛋?还有那些死太监。”张雱发着牢­骚­。凡有锦衣卫的地方,就没好事;凡有太监的地方,就是一团糟。皇帝是傻子不成,由着这帮坏蛋祸国殃民。

解语笑笑。为什么要用锦衣卫和太监?因为皇帝需要他们,因为他们直接听命于皇帝。不管他们再怎么凶狠残忍、人神共愤;不管官员和老百姓怎么样对他们深恶痛绝,只要皇帝需要他们,他们还会一直威风下去。

官员中有六科给事中,皇帝下的旨意若他们觉得不妥,可以“封还”。官员中更有言官,哪怕皇帝犯下点芝麻粒儿大的小错,也会纠着不放,一封又一封的奏折“劝谏”,甚至有些胆儿肥的会“死谏”,弄的皇帝很是头疼;即便不是言官,遇到自己认为不合礼法的事,也敢上奏折表示反对。

太监就不同了。太监在皇帝口中是“家奴”,只听皇帝一个人命令的“家奴”;锦衣卫则是上直卫二十六卫中唯一直接听命于皇帝的,其余的二十五卫,指挥权大多在兵部。

“兵部不也要听皇帝的?”张雱不懂了。解语耐心告诉他,“国库不也是皇帝的?可皇帝要动用国库中的银钱,必须要有合理的名目,户部才会拨给他;内库则不同,直接在皇帝手中,他爱怎么用便怎么用。所以,国库是否空虚,皇帝并不关心,他只关心内库空不空虚。”同理,兵部控制着二十五卫,皇帝要使唤这二十五卫是要通过兵部的,那就远远不如直接听命于他的锦衣卫。

“皇帝是个糊涂蛋!”张雱评价道“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纵容家奴祸害自己的国家,自己的百姓!”眼下这批被发配的官员全是或明或暗阻止皇帝用矿监税使挣金花银的人。一个皇帝这般爱钱,真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对!像皇帝这种王八蛋,真该推上断头台,当着京师百姓的面砍下他的人头!解语恶狠狠做了个杀人的动作,在心中把皇帝杀了几百回。

骂过皇帝,两人又坐下来商量劫人的方案。“若是锦衣卫押送,便要早些劫!”张雱决定不等到深山老林了,等不到那时候。人在锦衣卫手中实在不放心,还是一出了城便劫罢,“明日巳时他们出发,咱们悄悄跟上。到了城外十里的百花坡,便在那里动手。”

“百花坡,是个劫人的好地方!”解语点头。反正出城十里便有匪患,便是百花坡罢。二人计议定了,临分别,张雱给解语吃着定心丸,“哎,你放心罢,我功夫如今已练好了。”上回跟岳霆都打了个平手。哼,下回再打,把他打个稀里哗拉!

二人在房中秘密商议之时,文绉绉的安汝明在门房做了件很暴力的事。“把这姓蔡的小子扔出去!”安汝明气得直哆嗦,指着一身华服、一脸得意的蔡新华命令道。便自作主张一回好了,也不必回明婶婶,婶婶听到这贱人的鬼话,也是只有生气的!犯不上令婶婶生气!

旁边立着四名刚刚从邻舍借过来的私兵,响亮答应了一声“是!”之后不容分说,将蔡新华抬起来,远远的扔出门外。他们下手很有准头,正好把蔡新华低低挂在街对面的枯树上。挂得那么低,这姓蔡的小子自己完全可以松开手落到地面,识相点快些滚,也就算了。

蔡新华胆子不大,吓得鬼哭狼嚎起来。一名私兵皱皱眉,“太难听了!”另外三人点头同意,“是,真难听。”四人互相看看,心有灵犀,走到跟前用布塞住蔡新华的嘴。然后回到门房处悠闲向外看着,欣赏着蔡新华胡乱挣扎的狼狈状。

蔡新华只带了一名小厮来的。那小厮机灵,看见安汝明发怒就往墙边挤,恨不得挤到墙里边儿去。等到蔡新华被扔出安家,他脸­色­已是白成了一张纸,小身子抖似筛糠,“不……不关我事……”千万别打我。

安汝明和四名私兵都不理会他。这小厮便壮着胆子溜出安家,在附近徘徊许久,咬了咬牙,回来营救蔡新华,“少爷,您踩着我肩膀下来。”

蔡新华挣扎了半天,也折腾累了。这时真听话的踩着小厮肩膀,颤颤巍巍下了树。“我,我是你家的姑爷!你们敢如此对待我!”蔡新华记吃不记打,拿出口中的布,指着安家骂了几句,才要走。

四名私兵不­干­了。你是安家的姑爷?那我家少爷是什么?!安家可是只有一位姑娘。四人使个眼­色­,客气辞了安汝明,“有事随时来唤,我等先回去。”随后悄悄跟上蔡新华,寻一个僻静巷子,将他蒙起头狠狠打了一顿。

小厮不用管他。这人头紧紧挨着墙,张开双臂抱着墙,再也不敢回头的。“别,别打我,别打我。”小厮口中不停喃喃自语着。

蔡新华一瘸一拐回到定府大街,蒲氏心疼得跳了起来,“表哥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是谁打的你?”一迭声命人“快请大夫!请治跌打的好大夫!”一边在蔡新华身边哭泣,“是哪个天杀的,下这般狠手。表哥快告诉我,我命人报官。”定要把凶手好生惩治一番。

蔡新华也不能告诉她“我上安家了,要娶回解语”,那不是没事找事么。只好含糊过去,“几个朋友一起喝了些酒,酒后失德,无事,无事。”不让蒲氏追查。真让蒲氏知道了实情,怕是家里的葡萄架要翻了。唉,定要想个法子,把这碍事的蒲氏送走,送回西京。

跌打大夫来了后,很是摇头,这下手也太狠了,有多大冤仇?大夫一动他,蔡新华便大声喊疼;一边喊疼,一边在心里恨那寄送密信之人。呸!说什么安瓒被发配了,安家在当阳道无依无靠,让自己这“丈夫”重新娶回佳人。

什么无依无靠,那扔自己的几名壮年男子,可是对安汝明言听计从!跌打大夫不轻不重的揉着伤处,蔡新华痛得头上冒汗,“大夫,轻点!轻点!”

蒲氏命人去衙门替蔡新华告了假,蔡新华在家中慢慢养伤。蒲氏暗自恨恨:是哪个狐朋狗友,酒后这么打人的?免不了把跟着的小厮叫过来盘问,“老实说了,我命人做件厚实的冬衣给你穿。若敢撒谎,仔细你的皮!”

小厮经不过吓,一五一十交待了。当阳道?安家?蒲氏咬碎银牙,这­阴­魂不散的安解语!虽然抛弃你了,到底是曾经拜过堂的男人,你真舍得往死里打?

我的男人,可不是给你白打的!蒲氏连连冷笑。安解语,你等着,我定会让你身败名裂!

深夜,一名身材伟岸挺拔的男子,披着玄­色­哆罗呢狐狸皮里子大氅,静静站在寒风中。

一名卫士迅捷而至,拜倒在地,“王爷,人来了。”男子沉声道“传他进来。”

转身回屋,沉着的坐在上首。片刻后,门帘挑起,带来一股寒气,一名大夫模样的老者走了进来,跪下行礼“王爷。”

“胡大夫请起罢。”男子淡淡说道。这名大夫模样的老者,正是潜身于大理狱做狱医的胡大夫。

胡大夫起身,汇报了京城几件事务,“京卫中有人倒戈……五城兵马司也有人心怀不满……宫中侍卫处也埋下数十名好手……”

男子面­色­无波,“如此。”并无特别嘉许之处。慢,太慢了,照这个进度,什么时候才能杀进宫去,夺那把椅子。

胡大夫又汇报了一件事,“明日发配西北驿的六名官员,全部是仕林中有清望之人。属下打算在途中令锦衣卫杀害他们。”

男子沉吟片刻,点头道“甚好。”到时冲出数十名英雄豪杰将他们救出,这六名清贵文官定会对自己忠心耿耿。夺宫成不成是一回事,夺宫之后文官肯不肯承认,又是一回事。

“属下还有几件军情回禀。”胡大夫恭谨说道“是有关辽东战事、山东战事,和陕西战事。”

59

天气寒冷,行人稀少。京城外官道上,行走着一支这样的队伍:前、后、左、右都是骑着高头大马的彪悍骑兵,盔甲鲜明;中间跌跌撞撞走着数名囚犯,虽全都是文文弱弱的,却全被戴上沉重的手铐脚铐。

一辆破破烂烂的牛车迎面而来。赶车的是名穷苦中年汉子,见状忙将牛车赶到路旁,很有眼­色­的给让了路。即便是如此,这中年汉子也被劈头盖脸抽了一鞭子,“你个不长眼的!”一名年纪轻轻的骑兵破口骂道。这大冬天的,倒了邪霉被派这么个差使,还遇上这破烂牛车,真晦气!

“一定是罪大恶极之人。”中年汉子点头哈腰冲官兵陪着笑脸,心中想道。自己这路过的只是被抽了一鞭子,已是生疼生疼。那中间被押解的人,可是被抽了好多鞭子了。虽是罪大恶极之人,也是可怜,真可怜。中年汉子望望被骑兵包围驱赶的囚犯,很是怜悯。

“结果了他们?”为首两名骑兵刘丰衣、李丰收互相看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接这差使的时候他们也半真半假的跟上峰抱怨过“这种天气,没准儿兄弟们能冻死在路上。”上峰哈哈大笑,“要冻死,也是先冻死那帮穷酸文官儿!”冻死了他们,你们不就回京覆命了?

“这才出城七八里地,太近了一点。等到十里之外的百花坡,咱们好生歇息一番之后,再作定夺。”二人凑近耳语几句,定下主意。百花坡有个小客栈,正好可以歇息歇息,烤烤火,喝杯热茶……

清脆的马蹄声传了过来,二人凝神静听。单人独骑?这马来得好快!一匹纯黑­色­良驹飞驰而至,马上坐着一位披盔戴甲的军官,大红­色­官服上绣着一只飞豹,凌厉敏锐的似要捕捉猎物一般。

这名军官正是岳霆。他看看马上嚣张跋扈的锦衣卫,地上狼狈仓惶的文官,怒气升腾。幸亏自己不放心追过来看上一眼,否则,这几名文官真是出了京便会送命!马衡这厮明明答应了会关照安大人,却言而无信!竟敢随口敷衍于我?好,很好。

刘丰衣客气拱手,“岳指挥使。”他在锦衣卫中是个小头领,认得这是京营的指挥使岳霆,出身靖宁侯府,是左军都督岳培次子。京城这些公侯伯府的子弟,锦衣卫通常也不会轻易招惹。他们可不是平头老百姓,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能由着锦衣卫欺侮。

方才抽打中年赶车汉子的年青骑兵脾气很是不好,这时一鞭子冲两名躺在地上的囚犯抽了过去,口中喝道“休躺地上装死!还不快快起来!”抽上两鞭子,便不装死了。

鞭子到了半空,却落不下来:岳霆挥出马鞭缠住了他的鞭子,他是一动不能动。这年青骑兵涨红了脸,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岳霆微笑道“阁下好大的­性­子。”这些文官都是人到中年,甚至有两位快称得上老年人了,这年纪轻轻的锦衣卫,居然这般不留情面。

刘丰衣心中迅速盘算了一下。靖宁侯府在京城向来名声极好,岳霆也是名声极好,看来确实是个心慈面软的,看不得人受苦。岳霆又不能跟咱们一路,对不对?凭白无故得罪他做什么,再往前去路还长着呢。

刘丰衣先是陪笑夸奖岳霆“岳指挥使好俊的功夫!”接着又指着那名年青骑兵厉声喝骂道“没规矩的!还不向岳指挥使赔礼?”那年青骑兵敢对路人发火,敢对囚犯发火,对着上司却是一点脾气没有的,当即一脸谄媚的赔罪,“岳指挥使,小的知错了。”

“既知错了,请知错便改。”岳霆望望不远处破破烂烂的牛车,指给刘丰衣看,“让他们坐上这牛车如何?看他们实在是走不动了。”刘丰衣好人做到底,大笑着答应了,“岳指挥使真是善心人。”

那赶车中年汉子还在不远处呆呆向这边看,真可怜啊,比我这可怜人还可怜。我只挨了一鞭子,他们挨了好多鞭子……蓦然见一名骑兵飞驰过来,中年汉子魂飞魄散,吓得转身赶车要走,“兀那汉子!快停下!”骑兵口中呼喝着,人已追了上来。

“你!赶车运去,运这些囚犯去百花坡!”骑兵大喇喇吩咐道。中年汉子不敢则声,灰头土脸赶车过来,心中叫苦“这是怎么话说的?明明是在家中闲不住,想进城卖些­干­柴,竟被抓了官差!”这下子半车­干­柴算是完蛋了。

岳霆随手丢了块碎银子给中年汉子,“辛苦你了,权当请你喝茶。”中年汉子大喜若狂,银子?银子!他张口咬了咬,真是银子?真不敢相信竟有这般好运气!今儿真是出门遇见贵人了,他对着岳霆再三行礼,谢了又谢。

六名文官都是瘦弱之人,六人坐半边牛车,竟然还很宽绰。在牛车中你靠着我,我靠着你,得以暂时喘息。“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卫念中喃喃自语,这样活着去西北驿,真不如一头撞死,倒还­干­脆。

旁边有两名官员附合,“不如一死!”真是斯文扫地。六人当中倒有五人是感概着“不如一死”的,只有安瓒一言不发。

“安大人,你是……”安瓒身边一名须发花白的官员问道。怎么安大人好似很沉静,一点不悲愤?安珩温和答道“我答应过家人,无论如何,一定要活着。”妻儿尚在,汝绍才四岁,为人夫为人父之人,如何能轻易言死。

车中沉寂下来。都是有家室的人,想到家中的白发高堂,妻子儿女,心中酸楚起来。今生今世也不知还能不能见上亲人一面,真是令人惨伤。

“安大人既如此爱护家人,当初便不该触怒圣上。”卫念中苦笑道。明哲保身的官员有没有?有啊,有很多。可这牛车之中身着敝旧衣衫,形容狼狈的诸位,全是不知道明哲保身、颇有些忠勇之气的。

安瓒正­色­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安瓒既拿了这份俸禄,便该尽份内之责!”御史是做什么的?监察百官过失。矿监税使有了非法之事,扰民之事,难道做御史的人能够置之不理,任由他们为害百姓?

六人俱是此想头,各各叹息一番,“安大人所言极是,正是如此。”“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大丈夫应当兼济天下,怎能独善其身”“尽人事,听天命罢”。

牛车虽然缓慢,到底比步行快多了。旁边又有位京营指挥使一言不发的跟在旁边,是以锦衣卫这一路上并无大声呼喝、折辱众人,一行人等顺顺当当行至百花坡。

“我等欲在此客栈歇息一晚,岳指挥使您呢?”到了百花客栈前,刘丰衣勒住马头,客气询问。这岳霆,他不会真跟着住进客栈吧?这客栈简陋得很,他这样的公子哥儿如何住得。便是打抱不平,也该打到头了。

岳霆略略踌躇。回头一眼望见才从牛车走下的安瓒,步履很是蹒跚,瞬间岳霆作了决定,“真是凑巧,我也欲在此歇息一晚。”总要想个法子,不能让解语的养父在锦衣卫手中送了命。该如何是好呢?路上很是难办。真到了西北驿后反倒无事了,哪怕寒苦些,也能将就渡日。

刘丰衣有些惊愕,“您请便,您请便。”这离京城并没多远,你一个人骑马回去不费什么事罢?愿意在这小客栈里过夜,由你,看你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能不能吃这个苦。这小客栈中可没有华服美食,没有婢女服侍。

客栈老板颠儿颠儿的迎了出来,喜滋滋将众人迎了进去,本来大冬天的人迹罕至,今儿可是生意兴隆!才有位贵客订了三间包房,给了重赏,这不,又来一大拨。

“这六人,给一个大通铺住下!”刘丰衣吩咐着,“剩下的,都要雅间,共要十八间。”晚间总要留着两个人看守,其余十八个人该睡照睡。这些文官都是没胆­色­的,有两人看管便足够。

“还有,要一个上好的雅间,给这位爷。”刘丰衣吩咐完了,想想不对,边儿上还有个岳霆呢,得给人留间好的。

客栈老板乐呵呵,“好咧,诸位爷请跟小的来。”成了,住满了。今日本店爆满!虽是寒冬时节,客栈老板却是满面春风,“几位爷,里边儿请!炉火都烧得旺旺的,就等着您呢。”

百花客栈内一间­干­净温暖的客房中,端坐着一名妙龄少女,这名少女雪白皮肤,漆黑灵动的大眼睛,很是美貌动人。

一个黑­色­身影悄无声自的闪了进来,“莫怕,是我。”少女霍的站起,问道“如何了?”这帮该死的锦衣卫,魔鬼般的锦衣卫,谁知道他们会对安瓒做些什么。

“我一路悄悄跟着的,没事,你放心。”进来的是位年轻英俊的男子,安慰的说道。虽然受了些折磨,还好没有­性­命之忧。

少女咬咬嘴­唇­,低声说道“大胡子,咱们今晚便动手。”不能再等了,夜长了梦多。不能让自己的父亲在锦衣卫手中受折磨。

大胡子点点头,“是,今晚动手。”答应虽是答应了,却是皱起眉头,岳霆也跟来了,这可真是不妙。他从小到大便是正经八百的,若他阻止自己救人,那可如何是好?想赢他,那可费劲了。若是只凭沈迈留下的十名好手去对付二十名锦衣卫,总觉得不是十拿九稳。

大胡子正犹豫时,客栈外又传来喧哗声,“老板,要十间上好的客房!”老板心都颤了,十间?一间也没有了!生意上门了,房间却住满了!真是天公不作美。

等到老板迎至厅中时,拒绝的话他说不出口了:厅中站着二三十号人,大都是虎背能腰的壮士,目光烔烔有神,声音洪亮有力,明显是练家子。中间一位锦衣华服长身玉立的青年男子,一身贵气,渊亭岳峙一般站在那里,令人不敢仰视。

“都,都住满了。”原本口齿还算伶俐、处世还算圆滑的客栈老板,战战兢兢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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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住满了?”一名首领模样的黑衣壮士不怒而威的问道。客栈老板冷汗都冒出来了,陪笑说道“是,所有的上房都住满了。还有一间大通铺,过于简陋了些,可不敢给您这样的贵客居住。”那大通铺只收一个大钱儿一晚,是平民老百姓对付一夜的地儿,又酸又臭的,这帮人衣着光鲜,如何住得。

“通铺无妨。”黑衣人微笑道“我等自带有铺盖,却不用你的,你只把房间打扫­干­净即可。”炉火烧旺些,一人一件虎皮袍子盖着,可以御寒了。

客栈老板大喜,连通铺都全满!今儿是什么日子啊,要发财了!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您放心,定是­干­­干­净净的,定是­干­­干­净净的!”一迭声吩咐店伙计“手脚麻利点儿!快收拾去!”店伙计响亮的答应,飞奔去了。

“只一样”,客栈老板正喜笑颜开时,黑衣人又口了,“我家主人可住不得什么通铺,烦请老板无论如何开间上房出来。”随手将一锭银子塞进老板手中,根本不容他说旁的。那威慑般的眼神,吓得老板站都站不稳,“是!是!我这就想法子去,您稍等,您稍等!”屁滚尿流的跑了。

客栈老板跑到上房这厢,倚着墙壁喘息了半天。披盔戴甲的官兵不敢招惹,还是求最早过来的那位贵客通融通融罢。那位爷面善,看着是个好说话的,再说他还带着位小娘子呢,女人家必是心软的。

客栈老板壮着胆子敲了张雱的房门,点头哈腰把来意说了,“您是善心人,就可怜可怜小的,那贵人小的实在是惹不起呀。”这老板也不知是真吓坏了,还是擅长装相,声音凄惨不说,又挤出了几滴眼泪,看上去十分可怜。

“贵人?”张雱和里间的解语互相看看,来的是什么贵人?这间客栈中除了锦衣卫、六名文官、岳霆,居然又来了新客人,倒是出乎人意料。

“看老板这为难的样子,真让人心中不忍。”温柔如水的女子声音响起,“咱们便挤一挤罢,横竖只凑合一晚,明日便要起程的。”

客栈老板谄媚的夸奖,“娘子真是善心人,必有福报。”唯恐女的应了,男的不应,眼睁睁看着张雱。见张雱勉勉强强点了点头,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成了,能交差了!若是张雱不肯让房间,老板真不敢下去跟黑衣人覆命。想到黑衣人的眼神,老板莫名打了个寒噤,觉得背上凉嗖嗖的。

一阵忙乱之后,张雱、解语挪到隔壁房间,本来订的三间房,如今只有两间了。张雱、解语一间,沈迈留下的好手李淋、韩雨等四人挤一间。新来的一行人也都安置了。不知不觉间,已是深夜时分。

“只有两人看守?”张雱和解语头挨头耳语,“看来他们不当回事。这便好办了。”二十个人,只留两个人看守,其余人等呼呼睡大觉。说明他们对这几名文官根本没放到心上,也没想过会出什么岔子。

“文劫还是武劫?”张雱询问。文劫,用迷|药迷昏了,悄悄把人带走完事;武劫,潜入房中把看守杀了,带上人快马逃走。看锦衣卫守卫松懈,文劫武劫都成,都能把人救出来。

解语皱紧眉头。本来打算在路上劫的,比照着寻常山匪,跳出来大喝一声“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反正盗匪遍地,官兵被劫了也毫不稀奇。况且这帮官兵若是聪明,回京后完全能报上一个“暴病身亡”,之后连个缉拿的告示都不会看见,隐姓埋名过下半生也就是了。

可是离京城太近,不出十里,真还不敢如此这般动手。万一遇上京营的人马,或巡视的人马,该如何收场?百花坡恰巧离京城十里,再出了这个地界,慢慢的就开始乱了,动手也便利。可是,依今日情形看来,实在不敢再等。锦衣卫今日能鞭打虐待,明日不定怎样呢。安瓒身体文弱,可受不了这样的折磨,早一日将安瓒救出魔爪,才能早一日能放下悬着的心。

“一则,安安稳稳救出爹爹;二则,不连累无辜之人。”这是劫人的两项原则。解语想来想去,不能动静太大了吓着安瓒,也不能连累同行的其余文官,不能连累百花客栈之人。“还是文劫罢,多费些周折,多花些力气,莫让爹爹担惊受怕的,又不连累旁人。”

丑时,张雱悄悄出去一趟,回来后脸­色­忿忿。这该死的岳霆,他这会子守在安伯父身边做什么?大晚上的不好好睡觉,瞎折腾!有本事你把安伯父救出去呀,在这儿苟延残喘的,有什么意思。

“这当儿,不好动手。”张雱含含混混说道。解语点点头,并没多问什么。

平旦时分张雱又出去了一趟,肺都快气炸了:岳霆疯了么?和衣坐在安伯父身边!迷|药什么的对付小兵还行,对付岳霆,那真是一点把握没有。岳霆警醒得很。

张雱实在忍不住,轻轻抽开门栓,闪身进了屋。岳霆眼皮动了动,睁开眼睛,手按在腰刀上,“无忌?”张雱恶狠狠瞪着他,这爱捣乱的!从小到大都知道让着自己,偏偏到这要命的时候跟着瞎捣乱!我们当紧救人知不知道?你在这儿很碍事知不知道?你很讨厌知不知道?

张雱一跃而起,从窗户中跃了出去。岳霆紧跟着出来,“无忌,你怎么会在这儿?”张雱引他到了僻静之处,一句话不说,挥拳便打。岳霆也出手招架,兄弟二人闷头打在一处。

估计着差不多了,张雱才停下手,转身便走。岳霆追上他,“无忌,你来这里做什么?”他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岳霆脑中模模糊糊想着什么,却不敢深想。只安慰自己道“无事,无事。无忌还小,还是个孩子。”

张雱并不理会他,自顾自回到客房,关上了门。岳霆在外面楞了一会儿,又回到关押六名文官的屋子。马衡既然不给情面,总要再想法子,让安瓒能活着去到西北驿。

等他再回来,和衣在安瓒身边咪了一会儿,早晨醒来后却发现有些不对:安瓒脸­色­潮红,发起了高烧。糟糕!岳霆心中暗暗叫苦。本来就是大冬天的天气奇冷,再生了病,可如何是好。锦衣卫待人一向苛刻,生了病的犯人,并不会好生医治。

刘丰衣­精­神抖擞的走了进来,“岳指挥使。”这岳霆竟在此处坐了一夜?实在是匪夷所思。

“病了?”刘丰衣做惊愕状,“好端端怎生会病了?”我们可是押解了六名人犯,如今生病的只有安瓒一人,可见是他身子差,不关旁人的事。

客栈老板带着店伙计挨房间送热水,这时凑趣说道“有人生病倒无妨,店中恰巧有大夫在。”那名贵客的随从中,不就有一位是大夫?才路过他们处,还见那大夫正在为同伴号脉呢。可怜,天寒地冻的,他那同伴想是受了风寒,如今正躺在床上□。

岳霆大喜,“如此,请大夫来瞧瞧。”取出一锭银子递给客栈老板,“权当诊金。”安瓒这模样像是发热,谁知究竟是不是。便是发热,又当如何用药?心中全然没数。若是有位大夫,那可是太好了。

客栈老板笑ⅿⅿ接了。去到大夫处时,却没拿出银子,只拱手央求“店中有位客人生了急病,劳烦您给瞧瞧。”他既已知这家主人是好说话的,想着有其主必有其仆,仆从想必也是好说话的。

果然,这大夫甚好说话,“医者父母心。”背起药箱匆匆过去瞧病了,客栈老板一脸笑容跟在他身后,又落一笔银钱!这两日店中真是风水好。

大夫瞧过安瓒,大惊失­色­,捂着鼻子往后退,声音都变了,“这,这像是时疫!极像!我们从陕西过来的,见过好多这样的!”陕西的时疫,已是死了很多人。

刘丰衣脸­色­大变。时疫?这人留不得了!还有其余几名文官和他同处一室,可曾染上?还有这两名看守,要不,全杀了?刘丰衣脸上现了凶光。

时疫,不只得了的人没有生路,被染上的也是没有生路。刘丰衣是个惜命的人。

岳霆捉住大夫的手,沉声道“莫慌,莫慌。大夫,此人昨晚还好好的,从今晨起才是这番模样,可还有救?”不管什么病,总会有轻有重吧,难不成只要得了时疫,便一定会死?

大夫捂着鼻子又上前仔细察看了一番,松了一口气,“所幸这是才得的病,还有救。”挥笔写下方子,“速速去抓药。还有,多抓几副药来,同室相处之人都服下一幅,可保无虞。”一边交待着,一边还喃喃自语,“幸亏是才得的,幸亏是才得的。”

这样天气上哪里抓药去?店伙计很是为难。大夫才要说“恰巧我带着有。”却听门口有人彬彬有礼说道“有人生病么?这可凑巧了,我们是做药材生意的,带着不少药材。”这人须发皆白,步伐却矫健,声音也清清亮亮,并不显老。他身边陪着位黑衣人,恭敬称他“胡大夫”。

大夫心中咯登一下,他们带着药材?他们可不像药材商!面上只含笑点头,“巧得很,巧得很。这些人有福了。”药方递了过去,胡大夫接了过去,粗略看了眼,哈哈笑道“全都有!”即刻命人取了药材出来。

眼看得安瓒服药后睡得很是安稳,其余文官、看守也毫无异状,刘丰衣方才放下心。人可是只有一条命,任何时候,保命要紧。

刘丰衣、李丰收附耳秘密商议一番,最后决定,只留下两名锦衣卫看守安瓒,待他病愈后再上路赴西北驿;其他人等,照常起程。“只等岳霆走了,咱们便……”到时把那五人结果了,赶紧回京过冬。这鬼天气,真会冻死人的。至于那安瓒,最好他倒霉病死了,万事皆休。

百花客栈最豪华舒适的客房内,一位青年贵公子凭窗而立,面目含笑。大批锦衣卫走后不久,岳霆便被“无忌”引得离了店,在林中大打出手,打个没完没了。那生病的安瓒便睁开了眼睛要吃要喝,一切如常。随后两名被留下的锦衣卫带着安瓒追赶同伴,急急走了。再随后,隔壁客房那位身姿袅娜的妙龄少女,并四名仆从,也结账离店。

有趣,有趣。青年公子闻着空气中若有苦无的一丝幽香,心情愉悦的想道。

61

“回主人,锦衣卫头领刘丰衣倒也有些耐­性­,至今未对那五名文官动手。 ”晨起出发时看那刘丰衣目露凶光,还以为他已是耐不住了呢。“属下派了四十名虎贲卫暗中跟着,若刘丰衣动手,虎贲卫便现身救人。”救这帮文官不值什么,最要紧是让他们对主人心怀感激,将来顺顺利利归附了,为文官们做个表率。

见青年贵公子含笑点头,黑衣人暗暗松了一口气,又汇报起旁的事情,“今日天气更寒冷,官道上半天也不见一个人路过。押送安瓒的两名锦衣卫才出客栈上了官道不久,便双双跌下马来。路边冲出四五名壮汉,手脚麻利的将他二人制服了,一起塞进安瓒乘坐的马车中。”是那自称“李大夫”的男子坚持着,“虽看似好了,其实还病着,经不得长途跋涉”,还大包大揽的出了车钱,雇下途经客栈的一辆大马车,把安瓒扶了上去。那两名锦衣卫心急追赶同伴,倒没说别的。

青年贵公子嘴角微微翘了起来。这帮人竟是一刻不能多等,上了官道便劫人。好,这样劫了,又不连累客栈,又不连累其余文官,只杀两名锦衣卫便好。这劫安瓒的人,还真是宅心仁厚,难得,难得。

“回主人,安瓒乘坐的马车样子普普通通,毫无异状。赶车的车夫是老手,三拐两拐的进了百花山,过了两盏茶的功夫,便不见了踪影。”说话的黑衣人心中惴惴。把人给跟丢了,这可是属于办差不力。主人向来赏罚分明,这回……?

青年贵公子不动声­色­。黑衣人暂时放下心,继续说道,“那少女出了客栈,上了一辆黑漆大马车。四名仆从两名赶车,两名骑马。这一拨人只管在路上慢悠悠的晃,直等到那名叫无忌的青年男子追了上来,才快马而去。”骑马的也快,赶马车的也快。

青年贵公子微笑问道“如此。他们去了哪里?”一拨人在客栈里动手脚 ,一拨人到官道上劫安瓒,好像有些人多势众的意思。原本以为这六名官员都是文弱之人,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回主人,他们去了百花山中悯慈寺进香。在寺中拜过佛祖,用了素斋,添了不少香油钱。后来还在寺庙后面的梅花林中游玩,兴致颇好。”黑衣人恭恭敬敬回禀道。青年贵公子颔首,敢情他们也是去了百花山。

黑衣人犹豫了下,有些细枝末节,说还是不说呢?青年贵公子淡淡看了他一眼,黑衣人一凛,俯身说道“回主人,那名叫无忌的青年和少女、仆从会合后,不久岳霆岳指挥使也追过来了,一路跟着到了悯慈寺。”

原来这岳霆是个啰啰嗦嗦的男人,一路喋喋不休的盯着“无忌”问,“无忌,你无缘无故跟哥哥打架做什么?”“无忌你没事吧?”“无忌你到底怎么了?”直到悯忠寺门前,马车上款款走下来一位袅袅婷婷的美人,他才住了口。

黑衣人想起当时岳霆如受雷击般的模样,颇觉得可怜可叹。岳霆一张脸白得跟张纸似的,面无人­色­,“解语?”他好像不能置信一般,喃喃说道。那美人眼角也不扫他,冲“无忌”嫣然一笑,二人并肩而行进入寺庙。岳霆在寺外呆若木­鸡­半晌,蓦然转身上马,飞奔回京了。

“回京了?好,咱们也准备起程回京。”青年贵公子微笑吩咐道。黑衣人恭敬答应了,下去整队待发。

无忌?解语?这是两个有趣的人。青年贵公子心情很好的想道。原本是在王府闷坏了,出来散散心,无意中见到听到了一些有趣的人和事,倒也不虚此行。

昨晚甫一进入这客房,便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幽香。“方才是位小娘子在此居住,特特的给您腾出来的。”客栈老板一脸谄媚的说道。

是位美丽的女子吧?青年贵公子向来对女­色­并没太大兴趣,脑子里却忽然有了这个念头。可惜那女子在隔壁悄无声息的,并不曾出过房间,无缘得见芳容。到得清晨匆匆离开,她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能看见的,只是那袅娜的身影。唉,真是可惜啊,可惜。

青年贵公子由黑衣人护卫着,上了一辆由四匹俊马拉着的豪华黑漆明黄绣缎马车。“不急,慢慢走着。”青年贵公子吩咐不必快走。马车两壁内有夹层,生着炭火,是以这马车中暖意洋洋。坐在温暖如春的马车中,闲闲倚在靠背上,青年贵公子很是惬意。

不管将来如何腥风血雨,如今且享受片刻安宁。

官道上罕见行人。马车行驶过处,岳霆单人独骑靠着路边缓缓而行,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样,眼中茫然,毫无神彩。青年贵公子听见马蹄声,随手掀开车帘看了看,促狭之心顿起,含笑招呼道“岳指挥使。”

岳霆正神游天外,哪里能听见。青年贵公子笑吟吟的,也不生气。一名黑衣人喝道“大胆岳霆!我家王爷在此!”本朝体制,不管大臣位份如何之高,见了王爷也是要下拜的。更何况这岳霆只不过是名三品武官。

岳霆怔了怔,缓缓勒住马头。转过头看了眼,青年贵公子正笑吟吟探出头来,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岳霆翻身下马,拜倒在地,“秦王爷。”自己身在何处,怎么会遇到一位亲王?京中极少见到亲王的。

本朝制度:皇子成年后分封为亲王,至藩地就藩,之后无召不得入京。秦王爷是先帝幼子,早已就藩太原了,如何会在此?他就藩后只回过一次京城,那还是太后娘娘六十寿诞,圣上特旨召他回京的。如今朝中又有什么事了,秦王爷会在京中?岳霆脑子昏昏沉沉的,想不明白。

“岳指挥使请起,不必多礼。”秦王倚在车上,闲闲说道“太后她老人家思念幼子,孤奉旨回京陪伴太后,怕要在京中过冬了。岳卿,这往后啊,咱们见面的日子尽有。”

岳霆陪笑说了几句门面话,脑子里还是昏昏的想不明白。先帝诸子中如今唯余圣上与秦王,圣上也好,秦王也好,都不是太后娘娘亲生的。圣上是先帝淑妃所出,秦王是宫女所出,太后娘娘是先帝原配嫡后,却并无亲生子。思念幼子?听起来真是怪异。

因有“藩王不得交接大臣”的制度,所以秦王和岳霆只是礼节­性­的攀谈了几句,也就各自散了:秦王悠悠闲闲回他的秦王府,岳霆拨转马头,奔向百花山。

“驾!驾!”岳霆快马回鞭,恨不得飞到无忌身边。开始,他是一心一意想保住安瓒,让他活着去到西北驿,所以从京城跟了出来,跟到百花客栈;后来无忌闯进来对他怒目而视,又前前后后跟他打了两回大架,岳霆当时并没多想。兄弟两个从小到大,无忌莫名其妙要跟他打架的时候多了去了。他只是心中感概,“无忌功夫又好了些,下回若再见面,怕是做哥哥的要输。”等到在悯慈寺前见到解语,岳霆一下子懵了:无忌和她在一起!真的在一起!

在官道上疾驰一阵,失魂落魄在路边徘徊了一阵,再遇上秦王寒暄客气一番,之后岳霆忽然眼神清明:无忌又胡闹了!他在百花客栈出现,第一回跟自己打架,是让安瓒发烧;第二回跟自己打架,是让安瓒离店!解语又和他一路同行,这两人都无法无天的,是打算做什么?!难道是……?圣命难违,做人臣子的万万不能起了逆心!

无忌,你不能这般胡闹。安大人是清贵文官,只能堂堂正正的活着,不能隐姓埋名、苟且偷生!你在外地胡闹胡闹倒也罢了,在京城附近也敢行此不法之事,太不把朝廷制度放在眼里了!你当京营、上直卫、五城兵马司都是泥塑木雕的不成?

秦王笑ⅿⅿ看着岳霆的背影,目光中很有些不怀好意。这时方才想明白?岳霆你怎么变笨了。年幼时自己也常和这帮公侯人家的子弟来往,那时岳霆可是聪明敏捷得很,只是小小年纪便一幅老成面孔,有些无趣而已。

岳霆是不是能招揽过来的人?秦王寻思片刻,摇了头,“不成。”靖宁侯府家风清正,岳霆为人正经八百的,怕是“威武不能­淫­,富贵不能屈”,再说了,靖宁侯府如今四平八稳的,犯不上跟着自己冒这个险啊。

拎着脑袋造反、夺宫,总要有所图吧。自己是图那把椅子,图着不被困在太原、困在藩王府做“囚徒”,图着能够一展平生所学,治国平天下,青史留名。那些跟着自己的人,又是图什么呢?

黑衣人是豢养已久,服从命令已经成为习惯;胡大夫之流是怀才不遇,苦无升迁之路,想要“英雄有用武之地”;已经收买过来的诸人,或是图财物,或是图高官厚禄;被流放的文官,全是忠心为国为民之人,可他们难道没有父母妻儿?不想全家团聚?若自己救了他们,再接出他们的家眷,让他们和亲人见了面,不信他们不感激涕零。

秦王慢慢盘算着。可惜,跑掉了一个安瓒,最好是谕旨上的六名文官,一个不少的全部归顺了自己。这六名文官到时振臂一呼,定能应者云集。

想到安瓒,秦王心情忽然很好。有趣,有趣,一个文官出身的文弱男子,竟有两拨人马这般娴熟老练的出面劫他。这中间可有什么典故。

62

“传胡大夫。”秦王命令道。胡大夫在京中经营不少时候,知道的必定会多些。果然,胡大夫没有令他失望,“安瓒此人,属下一直留意着。自他进了大理狱,便有靖宁侯的外室子张过来前后左右的打点……”

“张?”秦王皱皱眉。靖宁侯府岳家的孩子,即便是外室子,也不能姓张吧?连老子的姓都改了,可见这人混蛋至极。“忠孝忠孝”,为人子的连个“孝”字都不知道,还指望他能忠君爱国?

胡大夫不知他心中所想,忙把张的事一一报了出来,“姓张,名,字无忌。极受靖宁侯宠爱,只是当年不为侯夫人所容,没能认祖归宗。”其实这一点胡大夫是想不明白的,侯夫人再怎么不容,侯爷若定下主意,外室子如何就不能认回府中?靖宁侯府姓岳,不姓齐,当家的自然该是岳侯爷。他可想不到岳培看似­精­明­干­练,遇上宝贝儿子的事却常会犯愁,常拿宝贝儿子没办法。小张哭闹要回“家”,岳培便会带他回当阳道。

“既受靖宁侯宠爱,如何还改了姓氏?”秦王淡淡问道。胡大夫是下过一番功夫的,一五一十讲了出来,“岳家先祖,第一任靖宁侯爷,本是姓张的。后来家贫卖为岳家义子,感激岳家的恩德,立功封侯之后也没改回本姓。这张孝顺,一则不忘先祖,二则不让父亲为难,便姓了张。”明知道秦王是有心要拉拢,胡大夫把张夸成了一朵花。

百花客栈中张并未和胡大夫见过面,可张所做的事,后来胡大夫是全部知道了。此人既然敢在锦衣卫手中劫夺安瓒,自然不会是拘泥礼教、奉公守法之人,大可以借机笼络,收归王爷麾下。

“靖宁侯太过溺爱,张素来不务正业的,只在上直卫挂个名,从没好生当过差。近来他去了府军前卫,听说倒还勤谨。”这是工作情况汇报。

“张生母早逝,自十岁起他便一个人住在当阳道。因无人管束,时常出门至陕地游学,也说得上见多识广。自今年春天起常住京城,没再出过远门。如今他邻舍是安家,住着安瓒的夫人谭氏,和一双儿女。张和安家近邻之间,相处甚是融洽。”这是生活情况汇报。

秦王沉吟片刻,简短问道“安瓒有一双儿女?”胡大夫恭敬回道“是,当阳道家中住着夫人和一儿一女。幼子汝绍年方四五岁,还未开蒙;女儿解语已十六七岁,出落得十分标致。”

“安瓒出身寒门,好容易才考中科举做了官,如何舍得就此隐姓埋名过一辈子?必是不甘心的。”秦王缓缓说道“如此,便有机可乘。”不只安瓒,便是他的夫人、儿女,难道愿意从此隐入深山,不为人知?他们已沦落至这步境地,倒不如反了,或许还有生机。

“王爷英明!”胡大夫拍着马屁,“安家只出安瓒一个有出息的,他如何能不恋栈?况且他有妻有女,幼子尚小,于情于理定是抛舍不下的。”跟着英明有为的王爷,为自己搏个出身不说,更可封妻荫子,惠及家人。

“百花山悯慈寺,派人去好生看着。”议定数项事务,最后秦王这般吩咐道。胡大夫连连答应,俯身退了出来。当即拣派人手,去了悯慈寺。

悯慈寺。

“要打出去打,这里可是佛门清净之地。”解语也不看你瞪我我瞪你的岳霆张兄弟二人,依旧欣赏着梅林中如胭脂一般红艳艳的梅花,清清脆脆说道。

岳霆极力压下怒火,低声问道“无忌,那两名锦衣卫到哪里去了?安大人到哪里去了?快把人交出来。”这时候迷途知返,还能想法子弥描补描补。钦命要犯如何能由得你随意劫去,无忌真是不知道轻重。

岳霆不知道的是,解语根本不愿杀人,不愿节外生枝。那两名锦衣卫如今正在回京城的路上。他们上了官道便被人用绊马索设计了,掉到地上便被四五名­精­壮汉子麻利的打昏,捆了,塞住嘴,带到一处荒凉僻静之地。等到他们醒过来,身边所有的物事都还在,连马匹也拴在一旁。只是安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土堆,一个新坟,上面一个小小石碑,写着“安瓒之墓”。

二人面面相觑。如实报了?那可是重大失职,要受处罚的,且很是丢人现眼;若照这墓碑上所写,报一个“安瓒突发时疫病亡”,岂不是诸事大吉?安瓒自己没有再跑出来的道理,上峰又如何会追究一个流放西北驿的小小文官是如何病亡的。

再说了,刘丰衣他们临走之时,这安瓒可不就是生了病?生了时疫?还有客栈的人可以作证。这人在客栈好似康复了,出了客栈上了官道却突发急症,谁能保得住?二人思来想去,定了主意,“报病亡。往后咱们差使照当,俸禄照拿,什么也不耽误。”之后二人起身上马,驰回京城,跟上峰覆命去了。

岳霆哪里知道这些。张从来不跟他好好说话,这会儿怕他在寺中烦到解语,只好说道“好,我带你去。”出来上了马,带着岳霆到了“安瓒之墓”。

岳霆何等聪明,看后寻思了下,也便明白了。“锦衣卫回了京?安大人报病亡?”张仰头望天,不理会他。

“无忌,安大人难道能够一辈子隐姓埋名?”岳霆低喝道“他可是斯文君子,深明大义之人!”担惊受怕、东躲西藏的日子,还不如光明正大的去到西北驿,堂堂正正做人。

张恼了,冲着岳霆大吼道“你懂什么,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什么斯文君子,深明大义,我是不懂了。我只知道,他是血­肉­之躯,不能被恶魔折磨!不能冒着严寒去送死!张怒气冲冲想着,怒气冲冲瞪着岳霆,大喝道“我打醒你!”挥掌打了过去。

张攻势凌厉,岳霆略略皱眉。兄弟之间打架而已,又不是生死相搏,无忌你也太不留情面了。想劝劝他“莫冲动”,无奈他一掌接一掌排山倒海般的攻了过来,岳霆根本连说话也说不出来,只好专注的凝神应对。

打得越久,岳霆越觉吃力。无忌进步竟如此神速!做哥哥的竟不是弟弟的对手,唉,从小都是自己教训无忌,难不成往后要改成无忌教训自己了?岳霆心绪飘忽,十分难受。

岳霆是越打越吃力,张却是越打越轻松。一边打一边口中怒骂,“鞭子抽到他身上,难道他不会疼么?”“锦衣卫折磨人的手段多了,他能受得住么?”“吃不饱穿不暖的,他能活得下来么?”“即便是活着到了西北驿,一个人孤苦零丁的苦挨,那是人过的日子么?”“你这人真坏,作什么定要安伯父去那苦寒之地送死?”

“谁想让他送死了?我只是想……”岳霆也想开口,却是才开了口便觉得气息不畅,只好半中间把话咽了回去,继续凝神打架。其实我没坏心,没想让他送死,只是想让他做个奉公守法的人。

也没人来劝架,兄弟二人打了个痛快,最后岳霆以一招惜败。“这回是我赢!”张得意洋洋的说道。从小到大没打赢过,这回终于打赢了!扬眉吐气啊,真是扬眉吐气。

兄弟二人都坐在地上歇息。岳霆还是苦口婆心的想劝弟弟,“无忌,我知道安大人是忠良,是被冤枉的,可是为人臣子的,只能听命于君上。”莫说流放了,便是死,也只能听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无忌你懂不懂。

“岳指挥使这话说的不对。”解语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孔子说过,‘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先有君使臣以礼,后有臣事君以忠!况且忠有很多种,岳指挥使所说的,只能叫做愚忠、盲忠。”孔子可是这个时代的“圣人”,他说的话总归是有道理的吧?关于事君以忠,孔子的理论是“勿欺也,而犯之。”安瓒正是这么做的。

岳霆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下去。抬起头,解语身披黑­色­斗蓬静静立在不远处,肤­色­似千年冰雪一般白皙晶莹。无忌还是个任­性­不懂事的孩子,可她总是和无忌在一起!岳霆心中一阵迷惘。

张一跃而起,“哎,你怎么出来了?冷不冷?莫冻着你。”解下自己的狐皮斗蓬,裹在解语身上,口中抱怨着,“这儿风很大,你出来作什么?”

解语温柔笑笑,“你出来很久了,担心你。”声音也很温柔。岳霆心钝钝的疼,木木的起身,上了马,“无忌,凡事小心。”沙哑着嗓子扔下一句话,岳霆纵马回京。

她本该是侯府嫡女,她本该是侯府嫡女……岳霆疯狂的打马奔跑,疯狂的想着,不知不觉间眼泪流了一脸。

“哎,咱们陪伯父多住几天吧?”张提议。这人是劫出来了,锦衣卫也灰溜溜的回京了。可谁知会不会有什么变故?还是等事情完全平息了,才能放心。

“好啊,”解语笑吟吟点头,“这寺庙风景很好,咱们便多住几天。”老爹还睡着呢,等他醒了,不知会如何?若他迂腐了,愚忠了,可要好好跟他讲讲道理。

63

张、解语回到悯慈寺,先拜见了主持方丈,“多谢大师慈悲为怀。”方丈须发皆白,慈眉善目,“沈居士当年对我有活命之恩,些须小事,不足挂齿。”不过是帮忙藏个人,这有什么。

二人再三道谢后,辞了方丈出来,穿过梅林,来到一个僻静的小院子。这小院子在寺院最后面,再往外是一座山林,这小院子原来是洒扫寺院做粗使的僧人所居之处,院中散乱放着扫帚等物,看着很不显眼。

如今这小院子外面看着还是简陋至极,待进到屋中,也仅有一蹋、一桌、一椅而已,蹋上只有一床薄被,到处都是廖廖落落,到处都透着清冷之意。只有进到里间之后,才会发觉这屋中别有洞天。

里间很宽大,生着壁火,进到屋中一股暖意便扑面而来,“真暖和。”解语拍拍已经快冻僵的脸蛋,快活的嚷嚷道。张替她取下斗蓬挂起来,然后老老实实站在一边,冲窗户的方向行了礼,“安伯父”。解语抬头,安瓒站在窗边,正一脸不赞成的看着自己。

“爹爹,您醒了?”解语硬着头皮走了过去,陪笑行礼问候。安瓒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遍,又盯着张看了半天,二人被看得头皮发麻,都不敢开口说话。

“有没有受伤?”安瓒终是放心不下,慢慢问道。解语这才明白他盯着自己和大胡子是看什么,忙笑吟吟说道“没有!爹爹,我们没有一个人受伤!”平平安安的就把人救出来了。

“不只我们没受伤,连锦衣卫的人也没受伤。”解语半是报喜半是邀功,把昨晚以后发生的事从头至尾原原本本想了一遍,“爹爹,我可是一个人都没杀,一个人都没伤。还有,一个人也没连累!”

“还有,我跟娘亲只说了要陪您一起去西北驿。她可是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担惊受怕的。”如果告诉谭瑛实情,她会是什么反应?解语很难想像。

壁火烧得很旺,解语觉得暖融融的,脸­色­也红润起来。安瓒看看解语脸­色­尚好,张也毫发无伤,缓缓说道“如此甚好。解语,无忌,是爹爹连累你们了。”寒冬腊月的不能在家中安坐,要跑出来和锦衣卫周旋一番救出自己。这次动用了多少人力、物力?又是江湖人士又是寺庙主持的,托了多少人情?两个孩子不知为难成什么样。

“不连累!不连累!”张见安瓒没像岳霆似的搬出一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没像岳霆似的训人,很是高兴,“这有什么,安伯父您客气了,这是我们份内之事。”只是解语不许我狠狠揍那帮该死的锦衣卫,真是不过瘾。

解语抿嘴笑道“爹爹跟我生分了,说这般客气的话。”安瓒微笑,“岂止跟解语生分了,若再见到汝绍,怕会更生分。”幼子才四五岁,这大半年没见亲爹,不知还认不认得。

解语彻底放心了。成了,不必担心老爹会板着脸训斥一番忠君爱国,不必但心老爹慷慨激昂的“君命难违”!然后犯了倔定要去西北驿流放。过关了,没事了,解语笑ⅿⅿ走到墙上挂着的一幅美女图边,“爹爹,您看这儿。”掀起美女图,下面露出一个机关,解语轻轻一扭,一扇门应声而开。

“这是一间暗室,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暂时躲避。出了暗室还有小道通到后山。”解语一一指明了,安瓒默默记了下来。

“这暗室根本用不上。”张在旁说道“李叔韩叔他们在呢,外人根本进不来。”大冬天的本来寺院香客就少,即便是有,也是在佛殿烧烧香随随喜,至多玩赏玩赏梅花,并不会逗留过久。至于这人迹罕至的偏僻小院,一整天都不会有人来的。李淋、韩雨他们跟随沈迈多年,江湖经验丰富,看人极准,有他们守在外面,放心得很。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备着吧,用不上最好。”解语关上暗室门,把美女图依原样挂好,笑盈盈说道。

安瓒长叹一声“本来该是做父亲来照顾儿女……”如今倒好,是解语这小姑娘在照顾父亲,照看整个安家。劫人,安置自己,都做的妥妥当当,没有一丝遗漏。

“爹爹您一定要好生保重自己,”解语殷勤说道“明年汝绍要开蒙,到时可就指着您了。您不知道,汝绍如今可顽皮了,我和娘亲都看不住他,管不住他。”絮絮说了不少安汝绍的“豪言壮语”“奇闻逸事”出来,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谁没做过可乐的事,说过好笑的话。

安瓒的目光渐渐柔和。解语、张陪他说了半天话,看着他喝下碗香喷喷的菜­肉­粥,又陪他在梅林中转了一圈,才送他上床歇息,“您这些时日可累坏了,定要好生休养。”解语和张替他盖好被子,看他睡着了,才走。

床铺得厚厚实实的,躺下后有一种很安稳的感觉。安瓒想解语方才的神情,不由得肚中好笑。还记得她小时候调皮,一个人跑到兰花房去偷偷拨了君子兰。自己推开花房门的时候,小解语正拿着拨出的君子兰,歪着小脑袋在仔细端详。回头看见自己,她赶忙把君子兰藏在身后,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自己。

她自己也知道在做坏事啊,安瓒微笑。看她今日殷勤讨好的模样,也是知道自己做了“不法”之事,怕父亲责怪。这傻孩子,解语和无忌一样,一对傻孩子。

这一对傻孩子此时正皱着眉头,费起思量。劫个人多不容易呀,我们这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老爹平安劫出来妥当安置了,这会子有人跟踪?什么人这么不识趣?

“我看不如……”张做了个杀人的动作。“不急,”解语摇头,“先弄明白对方是什么人,有什么来意。”安瓒得罪的是贪财皇帝,和贪财皇帝手下的首辅、阉竖,除了这帮子人,还会有谁把安瓒放在心上呢?安家在朝中可是毫无根基,毫无势力。

冷眼看了两日,确是有人在附近窥探,却只是窥探而已,并不生事。张几回要发作,都被解语按下了,“再耐一耐。”沈迈留下的好手分成两拨,每拨五人,一拨由李淋、韩雨带着在悯慈寺保护安瓒,一拨由赵泽带着暗中跟着那帮锦衣卫。卫念中等五名文官都是安瓒昔日同僚,又是忠义之士,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暗中跟着,总可以援手一二。

又过了两日,跟踪锦衣卫的那拨人全回来了。“真是奇事!”赵泽他们当着安瓒、解语、张的面儿,拍着大腿称奇,“竟有这样奇事!”

离开百花客栈不过三天功夫,刘丰衣这王八蛋就嫌天冷,“冻死了!”越往西北走天气越冷,路上人烟越稀少,“真把这帮文官押到西北驿,咱们先得冻死!”寻了个偏僻荒凉处,命五名文官聚集在一处跪下,旁边五名锦衣卫缓缓拨出腰刀,高高举起,一步步走向五人,要把瘦弱的五名文官杀了。

“杀了他们,报个病亡,咱们快快回京过冬!”旁边有名青年锦衣卫叫道。他­性­子最不好,早对这趟差使不满意很久了。

“五名对十八名,行不行?”赵泽等五人伏在不远处的山坡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略略犹豫。帮人不假,可也不能蛮­干­,这般跳出去,怕是连自己这五人的­性­命也要搭进去。可若不管,于心何忍。

正犹豫时,只听一声断喝,“住手!”对面山坡上冒出黑鸦鸦一片黑衣人,冲着锦衣卫冲了下来。锦衣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有几个不机灵的兵器还没拨出来,便已人头落地。

刘丰衣拨出腰刀应敌,口中呼喝道“这是锦衣卫在执行公务!谁敢阻拦!”锦衣卫的名头,谁不害怕。

黑衣人大概有三四十名,没一个人开口说话。除留下数人护着那几名文官外,其余的只闷着头杀人,下手又狠又准。不过片刻功夫,连同刘丰衣、李丰收这两名头领在内,十八名锦衣卫被斩杀殆尽。

解语和张听到此处,互相看了一眼。锦衣卫很可恶,可是锦衣卫的人很能打,功夫都还不错。这批黑衣人既然能如此迅速斩杀锦衣卫,想必也是­精­兵。这会是些什么人呢?

只听赵泽连连拍大腿,“那五名文官惊魂甫定,一个扶一个的站起来,颤颤巍巍的道谢。为首的黑衣人一点儿架子没有,恭恭敬敬把他们扶住。这黑衣人一招手,一辆马车飞驰而至,走下来几名清秀的小丫头,把这五名文官扶上了马车!”获救便获救吧,还有美人服侍!

“然后你们猜怎么着?那三四十名黑衣人拿出家伙什儿,就地掘了个大坑,把这十八名锦衣卫,连同他们的马匹、随身之物,全部埋了进去!埋好之后,一阵风似的走了。”赵泽等五人看得胆战心惊,确定黑衣人走远后还壮着胆子过去看了看,地面上什么都没有,连滴血迹都没留下。

不知是屋里太热,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赵泽额头上渐渐出汗。那帮黑衣人下手真狠!真快!还有,埋好人后地面又给砸磁实了!想起那结实的地面,赵泽口中发­干­,端起身边的热茶,一饮而尽。

64

张送赵泽等人出来,“辛苦赵叔,辛苦诸位叔叔了。劳烦叔叔们且在寺中住阵子罢。”好在这寺庙倒还洁净,清净,也暖和,风景也还能看。

赵泽叹道,“这有什么。阿,老大临走时吩咐了,让我等全听你的,听安姑娘的。”其实赵泽很想奔赴泽山,老大和兄弟们全在泽山呢。可是想起黑衣人的狠辣,赵泽深觉可怖,深觉不能离开张。他是沈迈多年的好兄弟,自然知道沈迈一向疼爱张,如命根子一般。

安置好赵泽等人在梅林后面住下,张方返回。安瓒和解语已是秘密商议了许久,一致认定,“有人要和皇帝作对,有人要拉拢文官。”不只救人,连美女都派出来了,可见对这批文官志在必得。

“朝中的文官如今有什么用?没什么大用场。皇帝信任的只是宦官,和阿谀奉承的杨首辅等人;他不理会文官,压制文官,文官如今无用。”父女二人你看我,我看你,“既然文官此时无用,偏偏要费这番功夫去搭救拉拢,那自然是将来有用。”

“将来会有什么用呢?若是换了新皇帝,文官一定会有用。”多少诏书要草拟、下发,多少礼仪要练习、准备,文官拜倒在宫阙之下,新皇帝那把椅子才算坐稳了。

父女二人想法甚为一致,一步一步推算下去:黑衣人的主人也算高瞻远瞩,如今八字还没一撇,他连登基后文官是否拥戴他都想到了!那武力上的准备,岂不是更充足?皇帝再怎么昏庸,身子骨儿还康健,只要皇帝还在,不管是谁胸怀大志,都要依靠武力才行。

“他会更看重武将!”父女二人对视一眼。解语很明白,自己之所以能救出安瓒,是因为有大胡子,有沈迈留下的人手、人情。单凭安家本身,单凭自己本身,根本不行。安瓒同样明白这一点。

“解语,若是有人要将无忌收归麾下,你会如何?”安瓒手中端着一只白瓷茶碗,慢慢喝着茶水,慢慢问道。无忌这孩子,对解语一向言听计从的,恐怕即便是事关身家­性­命的大事,他也能听解语的。

解语凝神想了下,低声说道“爹爹,咱们不淌这混水。”这任皇帝是个混蛋,可皇族中又有几个不混蛋的?想争夺天下的人当中又有几个胸怀百姓的?还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自己穿到这个世上后只不过求个家人平安,搀和军国大事做什么?又不是真有经天纬地之才。

若从安家来说,安瓒不能一辈子隐姓埋名,与其忍辱偷生倒不如拼死一搏;可大胡子出身靖宁侯府,岳培一向疼爱娇惯他,造反这件事风险很大,谁知道最终结果是什么?万一造反不成,到时是让岳培大义灭亲呢,还是让整个岳家跟着倒霉?父母爱子女,子女也要为父母着想。岳培溺爱张二十多年,张万万不能为岳培招惹这么大的麻烦。

“爹爹,您且在寺中忍耐这一冬。开了春儿之后,咱们再作定夺。”如果是太平盛世,到江南富庶之地开间作坊,开个铺子,一家人改名换姓过起日子来,也很舒服惬意。安瓒都已经报了病亡,不会有通缉,也不会有追捕。可是如今到处都乱,让人不知何去何从。耐心等到明年春开罢,到时形势一定会有变化。

安瓒长长出了一口气,“如此甚好。解语,爹爹便是怕你一念之差,要无忌跟着咱们受牵连。”安家已经没什么出路,岳家却和安家不一样。岳家开国元勋,世袭武将,现如今可是好好的。张虽然没有认祖归宗,岳培出门却常带着他,满京城里知道岳培和张是父子的人多了。若张事涉谋逆,岳培也脱不掉­干­系。

“女儿,咱们不能连累旁人。”安瓒叹道。解语认真点头,“爹爹说的是。”

安瓒说出口后却又苦笑,自己还不是连累了解语、无忌?害得两个孩子好一番奔波。所幸自己是被救出来了,若是自己和卫念中等人一起被人救走,能不能说出“不从”这两个字?那黑衣人既然这般狠辣,主人自然是有城府的,哪里容得人说出“不”字。

到时不只自己要“从”了,家中若有得用之人,一样要“从龙”。若是他们知道安家有解语,顺着解语再摸到傅深、傅子沐,那可如何是好。傅深这人旁的且不说,倒是真疼爱解语;傅子沐幼时受过谭瑛的恩惠,至今心存感激。因为一个安家,能牵出多少人家?安瓒想到这关节,出了一身冷汗。幸亏没被黑衣人救走!

张回来后,高高兴兴说道“安伯父,这下子您可以放心了。”卫大人等这些官员都被救走了,真好。

安瓒怔了怔,“无忌觉得这是好事?”为什么自家父女二人听到这事都快愁死了,无忌却这么高兴?

张点点头,“那是,不管怎么着,都比在锦衣卫魔爪下要强多了。”锦衣卫那帮家伙,简直不是人。看看诏狱中关押的犯官,一个个都是惨不忍睹。

“不管怎么着,都比在锦衣卫魔爪下要强多了。”安瓒听到张这句话,想起诏狱中那不堪回首的往事,默默点了点头。也是,还有什么人会比锦衣卫更可怕。

卫念中等人,此刻正云里雾里一样。锦衣卫举起腰刀之时,他们已是闭目等死。谁料想半中间杀出一队黑衣人,迅疾无伦的杀了锦衣卫,救出了他们。不只如此,这两日更是好茶好饭的供养着,还有温柔如水的清秀少女在身边细致体贴的服侍。

这日发生了一件事情,真是让他们惊喜万分。“夫君!”“父亲!”此起彼伏的呼唤声传来,原来是他们的家眷到了。亲人见面格外心酸,“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卫夫人死死拉着卫念中不放,卫念中再也顾不上别的,一手拉着妻子,一手拉着年方十岁的儿子,垂下泪来。

“大丫儿呢?”卫念中没有看到女儿,忙问道。卫夫人痛哭起来,“那日她到诏狱探望你……”再也没有出来,再也没有出来。是死是活,不知道。

卫念中吐出一口中鲜血,“苍天!苍天!我卫念中从不曾做过恶事,为何凄惨至此!”昏厥了过去。

等到卫念中悠悠醒转,身边已经没有了妻子、儿子,一位衣饰华贵的青年公子站在屋中,旁边恭谨侍立一名老者。

“秦王爷?”卫念中艰难的起身坐起,“王爷怎会在此?”脑子混混沌沌的,不过卫念中仿佛明白了什么。怪不得黑衣人会救自己,原来是……

秦王微微一笑,并不说话。他身旁的老者一脸诚恳,“我家王爷仁厚宽毅,心系黎民百姓,常为天下事忧心。卫大人有所不知,其实先帝临终本是传位给我家王爷……”

卫念中揭开被子,下了床,一步一步走到秦王面前,一字一字问道“若王爷登上大位,可能罢矿监税使,减免赋役,造福百姓?”

秦王正­色­说道“矿监税使扰民至深,孤若即位,即日起便罢矿监税使!福建、山东、陕西等地免两年赋税,与民休养生息。”福建、山东、陕西等地正是因为受了灾荒,官府依旧苛刻,老百姓饭吃,才会盗贼四起。

卫念中深施一礼,“谢王爷!”再抬起头时,他面上呈现悲愤之­色­,“臣女无辜……”大丫儿连死活都不知道。

秦王厉声说道“孤必严惩锦衣卫!”本朝自太祖皇帝以来便设有锦衣卫,可也没像马衡这帮人一样无法无天的。看看京城老百姓提到锦衣卫时是什么脸­色­,跟提到恶鬼似的。

卫念中缓缓跪了下来,五体投地,“臣,誓为王爷效忠,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只因为民请命说了几句公道话,被投入狱中还不算,被流放西北驿还不算,独生女儿竟遭了毒手!大丫儿何辜?

秦王满意的看了眼卫念中,含笑扶起了他,“卿且放心,孤必惩恶扬善,令天下重回清明。”卫念中郑重道“如此,天下幸甚,万民幸甚!”

有一个人带头,接下来的事情真是顺理成章:同行的武定、雷荫、刘成名、卢与洪等四名文官,也一个接一个表示,“唯王爷马首是瞻。”到了这步田地,夫复何言。

深夜,秦王府书房。“收服这些文官究竟是往后才能派用场,”秦王皱眉说道“当下最要紧是武将。”宫中、京城要有兵力夺宫,外省的总兵官、将军们到时也要稳住,还有东北的女真人,东南的倭人,也是心头大患。

“太后她老人家说过,会留我在京城侍奉,直至元旦。”秦王声音冰冷,“所以,至少在元旦之前,定要诸事皆备。”

胡大夫等人齐声应了,“是!”秦王命诸人退下,独留胡大夫,“悯慈寺有何动静?”胡大夫忙把探听到的都汇报了“寺中有数名好手在,安瓒住在一处僻静院落,等闲不出来走动。”不是说文官要将来才派用场,怎么还想着悯慈寺?

秦王寻思片刻,吩咐“撤了悯慈寺的人。”胡大夫恭敬应了,出来照办,把悯慈寺的人召回了。

“解语,回京罢。”安瓒这日又旧话重提,“你娘亲一个人带着汝绍,爹爹实在不放心。”况且寺中总是苦些,哪像家中有婢女服侍得妥妥贴贴。

解语本来是一直推托的,这日却爽爽快快答应了下来,“是,爹爹。”反正窥探的人马已撤退了,再说有李淋他们在,至不济还有暗道可以躲避。

张听说要回京一脸兴奋,“要回了?好,极好。”解语慢吞吞问道,“你这么想回京城啊。”岳培还练着兵呢,回到京城他也不会多什么亲人,急着回京做什么。

“在这儿你没侍女服侍呀,太苦了。”张自然而然说道。

65

解语忽然心情很好,故意凑近张,一脸慧黠的笑容,“没有侍女有什么相­干­,有你呀,难道你不能服侍我?”谁说只有侍女才能服侍人了,男人难道不能服侍女人。

张面红耳赤的很后退了退,含混说道“往后,往后吧,等咱们成了……哎,等往后吧。”抬头看见解语光洁的面庞,调皮的目光,心怀怦乱跳。不敢看解语了,转过头去,装作在看树上的红梅。这枝红梅胭脂一般殷红娇艳,美丽诱人。

真害羞,真纯情,解语笑弯了腰。我跟他正相配,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只喜欢他一个人,我也很纯情!解语快活的笑着,原地转起圈来。我只有十六岁,多么美妙的年纪,多么美好的感情。

宽宽的大红洋绉皮裙飞起,乌黑的头发飞起,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旋转的解语好似林间­精­灵一般,张在旁看得发痴。过了片刻张好似想起了什么,“哎,别转了,小心头晕。”他话刚一出口,解语正好慢慢停下,苦着脸说“头晕。”张忙过去扶着她,抱怨道“都说了让你别转。”看看,头晕了吧。

解语靠在他身上歇息过后,也不起来,只管还是靠着他。张柔声问她,“头还晕么?”解语摇摇头,“不晕了。”还是不动弹。她不动,张也不敢动,两人静静靠在一起,身旁梅树上偶尔飘下一朵两朵梅花。

“咱们折枝梅花回去好不好?”张问解语,“给伯父Сhā瓶。”安瓒身体并不强健,一天中能出来的时候少,在屋里的时候多,屋里有新鲜梅花总是赏心悦目。

“好啊,”解语笑盈盈答应,“大胡子,我要那枝,就是形状最奇怪的那枝。”张依言折了下来,二人手持梅花,回到安瓒处。

将梅花Сhā在花囊中,摆在案几上。解语又给安瓒搬来了一堆书籍,“经史子集琴棋书画全都有,还有野史趣闻、市井话本可以解闷。”交待再三“您每日定要到梅林中散散,至上走上一个时辰。”生命在于运动,不能老闷在屋子里,好人也会闷出病来。

诸事都安置好了,解语和张才依依不舍的拜别安瓒、方丈、李淋等人,启程回到当阳道。刚进家门,安汝绍和四个小玩伴一起蹿了出来,“姐姐回来了,大胡子哥哥回来了。”安汝绍又蹦又跳,围着二人撒欢。

解语蹲下来,拿出帕子替安汝绍擦去流出的清鼻涕,嗔道“都冻成这样了,还在外头疯呢。”大冬天的这帮孩子们在屋里也呆不住,还是要满世界跑着玩。小白站在安汝绍旁边,小脸蛋儿红苹果似的,解语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儿,真可爱!小白冲解语甜甜的笑,“小姐。”四五岁的小女孩,笑容分外天真,令人心喜。

张取出路上买好的糖炒栗子、冰糖葫芦等吃食,“给你们的,去屋里吃。”安汝绍连同几个孩子一起欢呼起来,跟着张跑到屋中,在炕上团团坐了,洗­干­净了手、脸就开始抢着吃东西,很欢势。

还是回家好。解语和张倚在炕边,看着眼前热热闹闹的场面,心里暖融融的。将来等到安瓒也回到家,一家人亲亲热热的在一处,可该有多好。在悯慈寺壁火烧得再旺,屋里再暖和,也究竟是凄凄凉凉一个人。

李嬷嬷听着声音过来了,先拉着解语上上下下端详几遍,“我便是不放心,姑娘家如何能出远门。”看看解语脸­色­依旧红润,小手依旧白白­嫩­­嫩­,才算放下心,“姑娘快见见夫人去,夫人惦记着呢。”

解语笑盈盈说道“是,正要去见娘亲。”对张使个眼­色­,二人一同去见谭瑛。谭瑛应该是什么也不知道,回京的那两名锦衣卫肯定是上报了“安瓒突发时疫病亡”,但是锦衣卫并不知道安家如今住在当阳道。

谭瑛待张很是客气,“辛苦无忌了,快回去歇着罢。”根本没问两人路上如何,安瓒如何,为什么半路返回。

谭瑛不似安瓒随和,张在她面前一向是小心谨慎的,当即规规矩矩答应了,起身告辞。谭瑛命安汝明把他送了出去。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房中只剩下母女二人,谭瑛似笑非笑的看着解语,不紧不慢的问道。

解语跑到谭瑛身边,拉着她的胳膊,低声把事情一五一十[墨斋 ]说了一遍,“爹爹如今在悯慈寺暂住,安稳得很;卫大人等也被黑衣人救走了,­性­命无忧。”

谭瑛怔了半晌,方幽幽说道“隐姓埋名,也总比不明不白死在路上要强。只是苦了我儿,闺阁弱女却要抛头露面的救父亲。”这一番奔波下来,解语吃了多少苦。

解语靠在谭瑛肩上,“娘,只要全家人都能平平安安的,这些算什么。”眼下只要平安,将来还要全家团聚。

谭瑛轻抚解语的头皮,“我早就该想到,你不会任由父亲发配西北驿。”女儿本来是温柔细致的小姑娘,自从西京蔡家遇婚变之后,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时常显露杀气、霸气,时常大胆妄为。劫钦命要犯这事,搁到原来的女儿身上,根本不能想像;搁到如今的女儿身上,很是顺理成章。

母女二人偎依在一起,解语安慰谭瑛,“娘您莫担心,我定会想法子让爹爹回家。”事在人为,再难的事情,也会有解决的办法。

谭瑛低声道“哪里敢想。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娘就知足了。”经历过这一年的风风雨雨,哪里还敢想像安瓒能够全须全尾的回来。

解语也不多劝,只说了几句家常,尤其提到,“家中多备些米粮罢,家中有粮,心中不慌。”不管什么时候,人总是要吃饭的。

谭瑛并没多问什么,点头答应了,“这话有理。”果然命安汝明出面置买了大批米粮回来。安汝明脸­色­有些凝重,“婶婶真有先见之明,如今米贵了五成,面也贵了三成,排着队买米买粮的人不少,怕是过阵子还要涨。”就算是大冬天的东西贵,也贵得太多了,透着怪异。

谭瑛温和说道,“辛苦阿明了。阿明出去再买一批,送到邻舍去。”无忌家中仆从不少,也要多备些粮食才是。安汝明答应了,又出门一趟,置买了米粮送到张处。

“是伯母送我的?”张看着大袋大袋的米粮乐开了花。安汝明微笑道“是,婶婶命我送来的。”看婶婶原来好像不怎么喜欢无忌,如今却是好了。其实无忌真的很好,比蔡新华那样的负心薄幸男子强上多少倍。

晚上张照旧翻墙过来,“伯母送了我米粮。”甫一见面,张便喜滋滋说道,“哎,伯母很关心爱护我呢。”他得了米粮便过府拜谢,谭瑛待他不似往日冷淡,亲热了不少,令他心喜不已。

解语温柔笑笑。这可怜孩子自打十岁没了亲娘之后,怕是没有女­性­长辈关心过吧?岳培再疼他,沈迈再疼他,男人到底是粗心的。

“快坐下,”解语指指身边的椅子,“备了你喜欢的点心,还有上好的普洱茶。”张高高兴兴坐下,高高兴兴吃点心喝茶水。采蘩细心的把一应物品备齐,行礼退下去了。临走无奈看了自家少爷一眼,您家里是没点心吃呢,还是没茶水喝?

“岳伯伯有没有写信给你?”解语问道。大胡子这些天没在家,岳培该是有信送回来的。自己这边,傅深命人送过几封信过来,除允诺“听我闺女的,不难为安汝成那厮”之外,又说了不少陕西战况,临结尾总是殷勤交待“解语啊,我可是你亲爹。”唯恐解语不认他。

张不经意说道“有,爹爹有,沈迈也有。”不过都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些家常话,大多是没事找话。

解语翻看着邸报。张坐在一边替她剥小胡桃,“哎,你吃这个,很香的。”解语看完邸报,夹起胡桃仁儿吃着,“大胡子,沈迈有没有说他又打仗了?”听说新去陕西的于大用急于立功,要攻打泽山。于大用可不是吃素的,驰名辽东的将领。

“他没说,”张摇摇头,“沈迈打仗的事从不跟我说。”除了逼自己练沈家功夫,就是逼自己生了儿子要姓沈,其余的事沈迈不怎么在意。

“哎,你说,”张放下手中的茶杯,犹犹豫豫问道“我去帮沈迈打仗好不好?他年纪大了,打仗怕是力不从心。”可是如果去打仗,就不能天天过来见解语。

解语沉默片刻,缓缓问道“大胡子,如果有一天,一边是你爹爹,一边是沈迈,两边真刀真枪的打仗,你帮着谁?”依这个形势看,真保不齐会有这么一天。

张认真说道“我不许他们打仗!”打着玩没事,打一架定下孩子姓岳还是姓沈也没事,真刀真枪打仗,我不许!

解语定定看了他半晌。不许,好,那便不许。

这年冬天注定是要出事的:黄河中浮现一只神龟,背上刻着“天子无道日月无光”八个大字;神龟出现后黄河两岸百姓人心惶惶,民心更加不稳。

皇帝发了大脾气。他一向是最注重“祥瑞”的,要有祥瑞之兆的神物,而不是这晦气之物!

各地的土匪仿佛约好了一样,差不多同时猛攻官府,打下不少城池;一封又一封失利的战报传进宫中,皇帝完全失控,红着眼命令“出兵剿匪!”原定明年春天的出兵计划全部提前,左军都督府右都督岳培率两万兵马,入陕西境剿匪;中军都督府右都督杜泠,率两万人马,入福建境剿匪;右军都督府右都督蓝樨,率两万人马,入山东境剿匪;前军都督府右都督鲁则威,率两万人马,入浙江境剿匪;后军都督府右都督杭天成,率两万人马,入宁夏境剿匪。

一下子派出去五名都督,十万兵马?解语咪起眼睛,皇帝这是急于求成吧?还下了死命令,“限三个月内靖清匪患”,三个月?你老人家在深宫之中求仙求长生不老,在深宫中醉生梦死,可知道外面民不聊生到什么地步?盗匪遍地了,三个月靖清,你当这些都督们是人还是神。

张这晚翻墙过来,很是烦燥,“我要跟爹爹去陕西!”不许他们两个打仗。伤了谁都不行。

解语已是这把其中的关节想了千百遍,想得通透了,微笑劝他,“不急,大胡子。咱们不去陕西,留在京中一样能让他们不打仗。”如今能让他们不打仗的,只有一个法子了。

“他们一位是你父亲,一位是你师父,都对你疼爱有加,伤了谁你都不答应,是不是?”解语温柔说道,“既如此,咱们只有一条路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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