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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扶风歌(书坊) > 第八十二章 怒涛(二)

第八十二章 怒涛(二)

化名作“侯莫陈声”的朱声赶着他死的阿爷传给他的羊群,沿着山间小路向广昌县城前进,沿途先后遇见了三拨胡人,朱声则无一例外地散播着将有大商队经过的消息。十几里的山路,才遇见三拨行人,这实在冷清的可以。但朱声并不担心,那些贪婪的胡人已经饿极了,他们会像是闻到血腥气的狼群那样聚拢起来的。

“咯咯咯咯……”朱声呼喝着挥动鞭子,将几只jing力过于旺盛的头羊轰回羊群里。一点也不用着急,这个速度,足够他在入夜之前进入县城。楚鲲负责伪装成“侯莫陈声”的阿­干­,已带了数名jing­干­士卒充作县城里邸店新招的仆役。

如果那些胡人对商队的事情感兴趣,自然会赶到城里询问。楚鲲早就准备了滴水不漏的台词来应付,若是自己赶得太急,反倒显得可疑。

当然,伙计换了人,掌柜这一关得通得过才行。所以掌柜这些ri子突发急病,邸店里主事的,三天前就已经换成了往ri不曾抛头露面的女掌柜……那自然是胡六娘了。

想到这里,朱声不禁有些悻悻。来自己可是正经的朝廷军官,而那胡六娘不过是绿林盗贼出身。偏偏从晋阳一路行来,胡六娘除了对陆将军、丁将军等寥寥数人还算客气以外,全没给过其他人好脸se。那副颐气指使的态度,简直就当自己是大族出身的女儿了……嘿嘿,也不知她在广昌县的动作可还顺利,若是没能完成任务,只怕引得陆将军不快。

正想着,远处又有蹄声响起。朱声jing神一振,继续引吭高歌,扮演那个情绪低落的放羊小子。

起来,朱声的武勇只比寻常士卒稍强些,在武勇之士辈出的晋阳军中算不得什么好,但他胜在心思灵活、反应很快,故而渐渐成为陆遥看重的骨­干­军官。

可在胡六娘的眼里,北地马贼出身的朱声着实连根寒毛都算不上。胡六娘身为伏牛寨大寨主,曾经雄踞于冀、幽、并三个大州之间的巍巍太行,经由北疆至中原的无数见不得光的生意,不知与北疆的多少实力人物有往来,论段、论见识、论人脉,都比朱声强太多了。

朱声伪装成了胡族牧人散步消息,胡六娘头的任务,可就更加艰难。朱声猜的没错,这两ri里,她确实没有什么进展,这使得胡六娘很是焦虑。

毕竟她是在温峤面前夸下了海口,以“奇人异士”的身份被隆重举荐给陆遥的。温峤延请她襄助陆遥的交换条件,便是动用并州的储备粮食,救济伏牛寨中的数百男女老幼。胡六娘从不指望朝廷官吏的怜悯,在她心里,要获得什么,都要表现出足够的价值。可是这一路上胡六娘都没能发挥半点作用,在邺城时还被陆遥救了一命。再这样下,昔ri太行山上的绿林魁首就要沦落为吃闲饭的了,胡大寨主的颜面何存?伏牛寨上下人等,凭什么能够获得救济?

她本来就不是个正经开邸店的,这样的情绪使得她今天一早以来砸碟子摔碗,愈发凶悍了。

此刻,她正带着楚琨等几名扮作仆役的士卒,在广昌县城里穿行。

边疆的城市建设重视军事作用甚于工商业的发展,许多城池完全就是一座要塞。广昌县的县城便是如此,城里的里坊墙壁较通常更显高大,适合巷战据守。城北的两个里坊是官员府邸和官署,两座里坊连接在一起,作为内城之用。城南则有军营和校场,当然,如今这军营里早就半个兵都没有了。

为数不多的居minzhu要集中在东西两面。城西的居民一般都是贫民,这从里坊的形制上可以明显看出来。几座里坊年久失修,很多地方的砖墙垮塌下来,只用夯土或木板简单补上,显得十分破败。

胡六娘带人一路急行,从两座里坊中间的幽深小巷穿过。小巷终年不见阳光,湿热得很。污水在低洼处久久不退,一行人的脚步踩过,发出啪啪的水声。

到了巷底再转几个弯,便是一处极冷清的院落。

院门虚掩着,一推就开。院落里各种横七竖八的什物堆满了当中的空地,弥漫着一股发霉腐朽的古怪味道。

楚琨笑道:“这地方一看就知道住的都是些城狐社鼠、江湖混混。胡大寨主怎么想起往这里来?”

伏牛寨早已被匈奴所毁,严格来,胡六娘已经不是什么大寨主了。但陆遥依旧这么称呼她,于是众将士也就随着陆遥的叫法。

胡六娘沉着脸,也不回答,径自到右侧的一间房门前,砰砰地敲了几下门。

屋里有个粗犷的声音问:“谁啊?”

“是我!”

屋里静了片刻,有人叹气道:“六娘,你别再来了。你现在尊奉朝廷,和我们不是一路人啦……你何必为难我这半截入土的老头子呢。”

这屋里人竟然一口叫破了胡六娘的身份和现状?楚鲲等人面se一变,几名士卒各自伸往怀中扶着短刀的刀柄,散开几步向四周jing戒。

“谷二哥,我要走了,以后不会再麻烦您。今天是来道别的……另外带了些土仪,就当为前几ri打搅您赔罪吧。”胡六娘柔声道。

屋里响起桌椅拖动的声音,过了片刻,屋门开了半扇。

胡六娘向士卒们道:“你们守在这里,谁也不许出入。”随即闪身进屋,又将门掩上。

屋里的光线较之外间要昏暗得多,桌椅拖动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着。胡六娘眯起眼睛,稍许适应了会儿,才看清唤作谷二哥的中年汉子正扶着高几慢慢挪动。汉子右侧的裤管空荡荡的,原来是缺了一足。

“你要走了啊?走了好……走了好……”谷二哥嘟囔着来到床榻边。正要坐下来,突然惊呼道:“六娘,你要­干­什么?”

原来胡六娘已从袖中缓缓拔刀。

这把刀乃是她须臾不离身的防身利器,数月前曾在伏牛寨上当着竟陵县主身前施展,轻易削断了护卫首领王德掌中上品缳首刀的,端的是一把削铁如泥的神兵。

这刀的刀身较通常制式刀具要短许多,介于缳首刀和匕首之间;窄身直背,隐约可见“兴国”二字铭文,其锋刃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青se晕芒。拔刀的时候,刀身与刀鞘相触,发出金属摩擦声,细微却尖锐,令人毛发yu竖。

下个瞬间,刀锋入­肉­,血光爆现。

谷二哥纵声惨叫。

胡六娘微微冷笑,收刀入鞘。

谷二哥的惨叫声渐渐低下来。他看看自己,原来毫发无伤?

再看胡六娘,她的左上臂被锋利的刀刃完全刺穿,鲜血从可怖的伤口里泉涌而出,瞬间就将她半边衣衫都染红了。

胡六娘的脸se微微有些发白,但话的语气却一如先前那般娇柔可人:“当年的事情,原是我胡六娘年少无知,仗着父执辈的余荫急功近利,这才得罪了诸多同道。现在想来,不过是得了些钱财什物,不值当的很。若是二哥对我尚有不满,今ri且以此赔罪可好?”

谷二哥的神se比胡六娘更加难看十倍。他敏捷地爬到床榻内侧,连声道:“唉,六娘何必如此……何必如此……你先包扎起来,有话好好!好好!”

胡六娘撕下一片粗布衣襟,将左臂草草缠了几层,随即右掌一翻,再度拔刀在。

她向谷二哥逼近几步:“二哥,叙完私谊,我们继续谈公事。我家将军有意会见乌桓白山部的难楼酋长,还请你代为通传。”

“乌桓人的营地到处都是,你随便找人问一问即可。何必要找我这半截入土的老头?”

“谷二哥,何必在六娘面前些昏话?”胡六娘摇了摇头,蹙起眉头,露出几分为难的神se:“我家将军可不愿此事传到他人耳中。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联络乌桓各部,除了恳求谷二哥,还有什么办法?这些年来为他们打点生意的人,不是谷二哥你么?”

胡六娘的言语自始至终很是客气,但那谷二哥却隐隐有些恐惧的样子,他竭力保持镇定,冷笑道:“六娘,你那将军乃是并州人,管不得我们幽州的事。我这样的化外之民更不屑和朝廷中人打交道。你还是算了吧。”

胡六娘连连摇头:“二哥,你莫要迫我。六娘年少,xing子未免有些急躁……何况我这几天心情本就差的很,万一有什么得罪,那可如何是好?”

这话分明便是威胁了。谷二哥强自打起jing神,不屑道:“胡六娘,我知道你的名头,也听过你的段。可我谷某人也是刀山血海里打过滚的人物。这样的伎俩是吓不倒我的。”

“是么?前几ri我一共求了您三次了,今天再求一遍……”胡六娘柳眉倒竖,杀气腾腾地慢慢道:“我家将军要见白山部的难楼酋长,二哥可愿安排?”

回应她的是谷二哥的连声冷笑。

胡六娘惋惜地摇了摇头。

这片院落的居民大抵都是些jian巧氓隶,是以胡六娘进屋前,吩咐楚琨领人留在屋外把守。

屋里那位“谷二哥”似乎在地痞流氓中颇有些威望,片刻后便有若­干­恶形恶状的人物围着士卒们逡巡了起来。有几个特别凶悍的角se,几番想要突破士卒的阻碍,都被楚鲲拦阻住了。

楚琨虽年少,却是久经战阵的剽悍战士,他的几名部下也都是jing锐。真要动,斩杀这些地痞易如反掌。但事前陆遥特地叮嘱过,此行须得低调。故而他不敢擅自动,只与人对峙着,气氛有些紧张。

可片刻之后,屋子里爆发出谷二哥的惨叫声,令得每个地痞的脸se都变了。

这样的惨叫甚至用撕心裂肺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地痞们都知道这位谷二哥虽然如今有些落魄,可当年也是凶横强悍的狠角se,这样的人物竟然会发出如此可怖的号叫……要承受怎么样的痛苦才会发出这样的叫声,想一想就叫人从骨髓里透出一股冰冷,忍不住要瑟瑟发抖。

惨叫声响起后短短片刻,地痞流氓们就毫不犹豫地退走了。他们的凶狠只是针对普通民众的,若是遇见了更狠更恶的对,审时度势的本领才更重要。

而呼号声久久未停。

小半个时辰之后,胡六娘推开门,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伴随着她的步伐喷涌而出。她的神se有些疲惫,但又透出几分满足和振奋。

楚琨突然想到,这表情似乎和自己在红袖招里胡天胡地之后的状态十分相似,分明是爽到了……刚冒出这念头,他啪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刮子。楚琨啊楚琨,胡六娘这女人可狠毒着呢。你再敢胡思乱想,难不成不要命了?

“帮忙打些水,我要洗。”胡六娘吩咐道。

士卒们响应的速度比平时至少快了三倍。

有胆大的士卒偷偷推开虚掩的门户往里张望一眼,立刻就扭头狂奔到墙角,大吐特吐起来。

而胡六娘chun葱般的指拨动着水波,细细将血迹擦拭净了,回头叱道:“­干­什么!那厮死不了的,他还要替我带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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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应该算是九月二ri的第二更。九月三ri还是二更,我会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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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怒涛(八)

“快一些,不要耽搁。”

从战斗胜利到完成对贼寇的整编,前后延续了近半个时辰。这速度已经非常快了,但陆遥还是忍不住催促了几句。

来有些可笑,陆遥此刻带领的士卒们大部分是出于汲桑贼寇的降众。他们纳入陆遥的部下不过半个月罢了,纵然在行军过程中多次打散重编,在丁渺、薛彤等军官看来,这些降兵仍然很不可靠。但眼下,在收拾豆卢稽的余部时,这些“很不可靠”的降兵们却成了主力。他们凶狠地叱喝着,踢打着那些只比他们迟了十余天投靠的晚辈们,将他们推搡来,尽情释放压抑已久的情绪,发挥着自己的优越感。

这个场景令陆遥不由得想起前世听过那个狱卒与囚犯的故事。十个狱卒如何才能管理数百名凶悍桀骜的囚犯?很简单,只要在囚犯之中划分等级,要求他们自相钳制就可以了。

“道明,我这一队已经成了!”丁渺囫囵咀嚼着­干­粮,首先越众而出。

与丁绍的冀州大军分后,他的部下重又多了若­干­谯国丁氏部曲子弟,以之为骨­干­,要收拾数十名降卒自然轻而易举。更何况归属到他部下的,是那鲜卑少年拔列疾陆眷之类最先投降的一批机灵货se。

“好!”陆遥攀着丁渺的肩膀,将他带到一处堆积的物资前:“这些是马贼缴出的旗号、衣甲。你从部伍中挑选jing锐穿戴上这些,装扮成豆卢稽的部下,待会儿以他们为先导,定然可收奇效。”

丁渺稍作盘算,点了点头:“代郡的杂胡部落彼此关系亲密,熟悉的很。只用我们的人,怕还欠了点火候。得再从俘虏里挑几个机灵可靠的,用他们出面。”

“没问题,你看着办。”陆遥转身走了几步,又绕回来:“文浩,一定要快。沈劲和陈沛他们兵力有限,不可能长久地封锁。”

“放心!”丁渺拍了拍胸脯,大大咧咧地道。

豆卢稽部已经被完全歼灭,但战斗才才刚开始。

根据朱声的回报,自从商队到来的消息传开后,代郡的胡人部落和马贼就如同严寒季节饥渴交加的狼群一样狂躁起来。最先得到信息的若­干­大小部落自昨天深夜开始动员,清晨就已经派出了兵力。豆卢稽所部只不过是因为距离广昌最近,其首领的行事也过于轻率,所以才赢得了第一个下的机会。此刻,至少有四支马贼队伍正迅速接近,其先遣骑队距离此处不超过三十里。

沈劲和陈沛二人正带领部下往复搜索,绞杀接近的胡人斥候。但确如陆遥所,一旦胡人部落兵力大举而来,他二人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这四支贼寇总数超过两千,陆遥也并不认为目前有和他们正面对决的必要。

依靠沈劲与陈沛两人率部滋扰,应该还能迟滞他们的行动至少两个时辰。这点时间,足够晋军拿下第二个目标了。

豆卢稽部马贼的活动区域,大致是以连水滩南北五十里的区域为中心。在距离连水滩以东六十里开外的缓坡丘陵地区,就驻扎着豆卢稽的重要盟友,南匈奴的一个小分支:勃蔑部。自从鲜卑占据匈奴故地,勃蔑部就成了鲜卑人的附庸,近年来唯拓跋鲜卑中部的马首是瞻。中部势衰以后,他们才li行事,据称其首领年与豆卢稽歃血结为兄弟,两方的关系十分密切。勃蔑部持续向马贼提供­肉­食、牲畜之类补给,偶尔也会参与马贼的队伍,对往来商旅进行劫掠。

勃蔑部是个小部落,其规模大约一百五十落,也就是动员极限为六百人。而陆遥所部在收编这些俘虏之后,将会达到一千六百。兵力既占据优势,又能驱使贼寇为先导,再加以突然袭击,攻其不备……这才是必胜之战。

丁渺这时已经将那些旗帜、衣甲分发完毕。他高声吆喝着,率军出发。

陆遥目送着这支骑队消失在远处的山林间,返身回督促其余各部加快动作。

一个时辰之后。天se虽然依旧明亮,但ri已西斜,时近黄昏。

“将军,代郡的胡儿固然凶横,但未必都是强盗贼寇之流。比如这勃蔑部,虽与贼寇勾结,但毕竟不曾与我们敌对。我们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杀上前?……这样蛮横的动作,只怕反而会激怒那些胡人。”丁瑜嗡声嗡气地询问。

丁渺瞥了他一眼,挥挥,号令百余名策骑紧随在他的身后的部下们加速前进。他沉吟了片刻,严肃地道:“丁瑜,你如今已是个队主了,是能够统兵千人的军将。你这厮须得长进一点,不要像原来那样只顾埋头厮杀,而是要学着想明白事理。”

身为晋阳军中公认从不cao心想事的人,丁渺难得这么话。而丁瑜无辜地道:“将军,我在想了。想不明白才问你。”

丁渺不禁翻了个白眼。以骁勇善战而论,他在越石公麾下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而且更以xing格跳脱著称,但若真将这位谯国士族子弟当作寻常粗猛军汉,那可就大错特错。在直爽到近乎莽撞的外表下,丁渺同时也具有细密的心思,只不过很少显露罢了。

“之所以遣人四处散播商队行经的消息,是为了调动贼寇。当那些胡儿们倾巢而出的时候,就注定了他们丧失了严阵以待的地理优势,从此只能追在我们ρi股后面吃灰,哈哈哈……”

丁渺前仰后合地笑了半晌,继续道:

“我们本没打算将劫掠商旅的罪名扣在胡儿头上……这帮胡人数十年来劫掠的商旅早就超过了三五百支,每个人的上或多或少都沾过血……你觉得他们会在乎这点罪名么?其实,谁来抢*劫商旅无关紧要,勃蔑部是否与豆卢稽部勾结,也无关紧要;哪怕这些胡儿突然都变作了行善积德的好人,我们也照样会放大杀。”丁渺拍拍横放在马鞍前的双铁戟:“凭着这个,我们谁有罪,谁就有罪。只要动作够快,谁都阻止不了我们!”

丁渺沉声重复了一遍:“你明白么,我们的动作要快,这才是关键!”

话的片刻功夫,百余骑已越过一片蓬篙遍地的荒野。向前方看,是一片小小的经过开垦的农地,田地中零散地分布着不少农人,而田地的zhongyang有座简陋的村庄。代郡的杂胡部落有许多已经入塞数十年之久,在与汉人互相交流的过程中,他们中的许多部落也逐渐接受了定居耕作的生产方式。比如眼前的勃蔑部,耕作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取代了畜牧,成为整个部落的支柱,而他们所居住的也不再是穹庐,而是与汉人一般无二的木质建筑。

“走!我们过!”丁渺号令道。

上百骑穿着从豆卢稽部马贼身上缴获来的衣甲,直接横穿田地。有不少农人诧异地抬头来看,发现是熟悉的装扮之后,重又俯身伺弄庄稼。

靠近村庄不过里许左右,有一道木栅拦在道路正中。一名**着上身,斜披皮裘的中年人持猎弓站在木栅前,jing惕地望着急速驰来的骑队,用鲜卑语大声呼喊着什么。

丁渺稍稍放缓马速,令道:“拔列疾陆眷,你。就豆卢稽已经抢到了大笔财富,我们是来传信的。”

拔列疾陆眷正是那名率先投向晋军的鲜卑少年。他应命而出,亲热地大声喊叫着,一马当先向前。

随着他的话语,那中年人的神情明显放松了,很快就垂下中的弓箭,大笑起来。然而随着骑队持续接近,他终究还是发现了什么。毕竟整支骑队中除了拔列疾陆眷等少数人以外,大部分人的形貌、气质与北疆马贼差异极大。

但已经迟了。丁渺正纵马从他身边掠过,随提起铁戟敲了下。沉重的铁戟将他的头盖骨猛地敲碎,就像是敲碎一枚瓜果。随着“砰”地一声闷响,那人的鲜血和脑浆喷涌而出,软软地摔倒。

以丁渺的动作为号令,上百名骑兵同时举起枪刀,加速冲击。简陋的围栏根本起不到拦阻的作用,被他们轰然撞碎。

村庄里此刻终于有所反应,数十人持武器从屋子里冲出来,还有不少儿童和­妇­女的惊恐的叫喊声此起彼伏。而四周农田里也有人注意到了村口的情形,有人开始往回狂奔。

“降者不杀!”晋军骑兵们高声喊着临时学会的胡语,涌进了村庄。这样的突然袭击几乎是无法抗衡的,他们沿着村庄中不多的道路往复冲杀,将每一个敢于抵抗的人砍倒在地。

一名部落长老模样的老者在十余名壮硕男子的护卫下且战且退,同时大声呼喝着,想要把慌乱的村民们聚拢。拔列疾陆眷纵马从他们的侧面奔驰而过,他张弓搭箭,一箭正中那老者的前胸。那老者顿时倒地身亡,而原本护卫此人的战士们立刻一哄而散,被晋军骑兵们追上一一杀死了。

村庄里有抵抗能力的男人很快就被屠杀殆尽,许多女人和孩子从房舍里被驱赶出来,战战兢兢地聚在一起。

拔列疾陆眷这时候下马过,拔出腰刀将那老者的首级砍下,得意洋洋的举在里挥舞着。首级颈部的鲜血仿佛泉水般淅淅沥沥地沿着他的臂流淌,但他仿佛毫不在意。

“这小子……”丁瑜啐了口唾沫。

丁渺纵马向前,毫不客气地挥起马鞭抽打在拔列疾陆眷的脸上:“行了,我记住你的功劳了。现在拿着这个脑袋,给村庄外面那些人看看。告诉他们,想要他们母亲、妻子和孩子的xing命,就跪下投降。”

拔列疾陆眷仿佛受惊的兔子一样奔了出。

当他扯起嗓子高喊的时候,铁蹄踏地的声响轰然大作,那是路遥亲领大队人马迅速迫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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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云从(十)

第一百章 云从(十一)

第一百零一章 云从(十二)

第一百零二章 东风(一)

陆遥双手抱肩,坐在马氏坞堡zhōng yāng大宅二层的屋檐上。

在他的下方,许多士卒鱼贯出入,兴高采烈地搜罗着此次作战的缴获。有些人看见屋顶上的陆遥,就向他挥手欢呼。陆遥面带微笑地挥手回应,其实却有些敷衍。他并不注意这些清点战利品的将士,只是紧紧地皱着眉头,向四面极目眺望。

夏季的萝川平原草木葱萌,一块块经过开垦的天地仿佛未经雕琢的宝石,散布在青碧sè的草场上,苍莽的原始森林横贯其间,蜿蜒曲折的祁夷水在阳光照shè下波光粼粼,如同玉带缠绕。陆遥无心观赏这难得的田园风景,他一遍遍地仔细观察着每个角落,从代王城直到远处群山脚下,一处也不错过。

但是,没有。陆遥并未能找到他所希望找到的。

瓦片发出格格地轻响,有人小心地从窗台上攀出来,在陆遥身后禀告:“将军,附近五十里都已仔细搜索,未见胡儿踪迹。不仅昨rì起跟随我们的胡族联军不见踪影,原本在萝川平原落脚的三个杂胡部落,也都突然迁徙无踪。”

说话的是朱声。作为斥候负责人,他花了两个时辰亲自盘查了各条通路,又分派部下严密把控所有的山口,期间每隔半个时辰就遣人通报,直到这时才得以赶回代王城。他向前一步,取出一幅地理图摊在陆遥面前:“将军请看,这里、这里、这里、这里,我都加派了探马岗哨,五十里内,就连一只苍蝇飞过,都逃不过我们的监视……将军,胡儿们已经退去了,确定无疑。”

陆遥凝视着地图,半晌才慢慢点头:“很好,但还需加强监控。我把何云那一队人派给你,你再去丁将军那边要二十个人。五十里范围远远不够,百里之内的任何风吹草动,我们都要在第一时间了解!”

朱声肃然应诺。待要离开,陆遥语气严肃地加了句:“此事关系重大,万不可有误。”

“请将军放心,声必全力以赴。”朱声拜道。

陆遥颔首让他去了。

今rì的战事,虽然攻占了代王城,使得将士们有了落脚之处,但真正的作战目标却并未实现。拓跋鲜卑的祭天大典很快就将开始,陆遥非常缺乏时间。故而,他从一开始,就打着一战克定代郡的注意。豆卢稽部的灭亡,不过是道开胃菜而已;关键在于陆遥假扮商队为诱饵的行为,足以激怒代郡的各路贼寇。随即,攻灭勃篾部的行为,更加向胡儿们充分展示了己方的恶意。待到确定胡族联军尾随而至,陆遥便刻意用有限的兵力攻打防御坚固的萝川贼,营造出顿兵坚城之下的局面。

胡儿生xìng如狼,绝不会放过撕咬猎物的天大良机。何况,贼寇中的知兵之人如何会看不出这是两面挟击的好处?一旦发现陆遥所部陷入窘境,他们定然大举出动,衔尾来攻。而只要他们出战,陆遥便有信心战而胜之。如此,代郡便可以尘埃落定了。

这是陆遥推算许久,才设下的计谋,可他怎也没想到,从昨rì下午就紧紧追踪着自家兵马的胡族联军,竟然神奇地失踪了。难道自己攻破代王城之威,竟然就能骇得胡族联军闻风远遁?

绝不可能!这其中,必然有什么yīn谋!陆遥有些恼怒地挥挥手。

他隐约觉得有些气闷,于是站起来,沿着屋顶的斜坡向下走了几步,随即手掌攀在瓦当上稍一借力,翻身落地。

陆遥身手矫健,腾跃之时仿佛狸猫、片尘不起,但落下时恰巧站在一人身前,这却将他吓得不轻,“啊”地大叫一声,手中捧着的几卷书简都脱手飞起。

此人赫然是邵续,看他的样子,大概已整理了各项庶务。待要前来汇报,却被从天而降的陆遥给惊到了。好在邵续身后跟着的是身披重甲、脚步铿锵的薛彤。薛彤反应很快,踏前一步轻舒猿臂,便将书简捞在手中,总算不曾污损。

陆遥向邵续抱歉地笑了笑,替他掸了掸衣袖。三人并肩向坞堡的大厅内行去。

“我军伤亡如何?”

“咳咳……”邵续镇定心神,看了看手上卷宗:“今rì鏖战死伤颇重,阵亡者计有八十七人,重伤九十八人。轻伤无碍行动者百余。”

杀入代王城的将士合计五百,阵亡和重伤的超过三成,加上轻伤的,超过半数,不可谓不骇人。

陆遥抿了抿嘴,又问:“伤者可都安置妥当?”

“遵照将军的吩咐,已寻了­干­燥、通风、洁净的大屋安置他们。我军自冀州携带来的药物还未用完,另外,马氏坞堡中也存有伤药甚多,足堪应用。我们又从坞堡中鉴别出医者数人,配合救治。”

陆遥脚步不停,绕过一处白石堆砌的照壁:“邵公,战死的将士都要尽快妥善落葬,姓名、籍贯都要记录下,留作rì后祭祀之用,若有机会,也好归葬故乡。这怕是有些繁琐,但我军一贯如此,故而有劳邵公了。”

邵续躬身施礼:“此事,薛将军已经告知予我。是乃仁义之举也,邵某感佩万分,自当尽力。”

陆遥又问薛彤:“现下负责jǐng戒的是谁?”

薛彤沉声道:“代郡乃虎狼环伺之地,不可轻忽。周边jǐng戒现由我亲自负责。三百将士分队轮值,卫戍的军官都特别任用并州的老兄弟。道明,请放心。”

“好。”

这时候三人走回到马氏坞堡的大厅处。

这是座斗拱方面的楼阁式建筑,上下两层,高有四丈许。在四周jīng致的廊庑环绕之下,更显得正厅气象宏伟。

待到三人入内落座,便看到楼阁内部的斗拱、壁画之类,sè泽艳丽、十分奢华,薛彤不禁嘀咕了一声:“这帮贼寇,倒是好享受。”

邵续解释道:“萝川马氏毕竟是晋人,他们自视为代郡豪族,与那些长于马背的胡儿不同。据说,马氏父子常常掳掠周边郡县的百工、匠人为奴隶。这些便是那些工匠的辛劳成果了。”

陆遥皱了皱眉,便想起今rì战时遇见的那条巨汉。拥有如此勇力,却受贼寇的胁迫,无论如何,陆遥都看不惯这样的人物。

他不愿谈这些,于是换了个话题:“萝川贼掌握的户口、资财情况,不知可统计好了?”

此刻距离战事告一段落才两个时辰不到,哪里便能动作如此快捷?他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不料邵续从怀中若­干­书简中取出一份奉上:“具体账册文书细节尚未整理完毕。然,大致数字已统计得出。我军见在萝川控制的,共计九百三十六户,三千一百二十八口,剔除老弱­妇­孺,其中壮丁一千人,胡儿居其半数。”

“适才的战斗中,萝川贼死伤不少,那些都已扣除了么?”

“萝川贼战死近三百人,重伤者亦有三百,皆不计入。”邵续面不改sè地应声道。

以当前的医疗条件,肢体重伤的死亡率极高。陆遥所能筹集到的医者、药物,都只会用来抢救己方将士,对于萝川贼中身负重伤者,实际不会给予任何医疗,三五rì内,彼等自然死亡殆尽。陆遥的问题,便是隐晦地提出这个意见,而邵续则表示:我正是这样安排的。彼此都是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可也。

“很好!”陆遥又一次颔首。

既然全盘占据代王城,首重人丁户口,其次则是物资财货。陆遥接着便问萝川贼的仓廪积蓄情况:“粮秣、牛马牲畜、钱财、甲仗器械……这四项的收获又是怎样?”

“萝川,北疆菁华、膏腴之地也,周边数十里方圆皆水土丰饶、宜耕宜牧。萝川贼盘踞在此前后共计二十余载,于农事上颇下了几分工夫,沿祁夷水两岸开垦许多良田,又在坞堡之中广设粮仓。邵某已一一察看明白,各处仓中粮秣堆积如山,不可胜计,粗略估算,至少足够我军两年之用。”

自古以来,用兵制胜,以粮为先。陆遥薛彤两人见识过太安年间的并州大饥荒,又亲身经历了晋阳军因乏粮而束手束脚的窘境,对粮食的重视程度只怕比别人更高些。听闻萝川的粮秣如此丰富,两人顿时大喜。

“邵公,那其它物资情况如何?”薛彤忍不住Сhā言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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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东风(二)

“先说牛马牲畜之属。代王城附近的草场繁茂,但萝川贼本身并不以放牧为生,而是通过两个附属的小部落来获取此类物资。我们兵压萝川之时,这两个部落依照萝川贼的要求,派遣jīng壮若­干­人助战,而其本部皆已闻风远扬数十里外,此刻估计投奔其它北疆强族去了。所以,这方面物资的大部,其实是指望不上的。当前确定在我们手中的,是代王城中几处牛马畜栏的存量……”邵续瞥了瞥陆遥手中的书简:“将军,具体数字在此。幼畜不计,合用战马八百余匹、壮健耕牛三百头。”

“很不错了!”陆遥满意地道。

“是。再说钱财。萝川贼惯于从事绑票、抢掠的勾当,往来客商咸受其苦。数十年来rì积月累,家底非同小可。适才得薛将军相助,我们已拷问出了马氏坞堡内两处秘库。一处在坞堡西面的碉楼中,另一处在堡主府邸以内,此处厅堂北侧的一个隐蔽偏房内,两库所藏泉货以百万计,金银、布帛等物不可胜数。”

“至于军械……”邵续起身,替陆遥翻了一页:“将军请看。此战我们缴获盔甲兵器一千三百余件,其中立即可以应用的完好器械约六成。另外,在堡主府邸的那个秘库内,另藏有各式铁甲四十余领,皮甲等二百余件。军用长短弓三十四把,弩弓六把。”

受到当时冶炼技术所限,武器甲胄之类在战斗中的损耗率非常之高。几次硬碰硬的磕砸就足以毁坏一柄jīng制的缳首刀。甲胄更是如此,甲片碎裂变形十分常见,而对于普通军户人家来说,哪怕是甲片碎裂的筒袖铠,都足以当作传家宝一样世代珍藏了。而弓弩之类,更是轻易觅不到的军国重器。

能够一次找到这许多武器,真是极大的收获。

同时,陆遥对邵续的庶务才能也实在是赞赏的很。军中琐碎事务,陆遥薛彤等人固然熟悉,但毕竟重心不在这些杂事上,自收拢汲桑败卒建军之后,许多后勤事宜都是维持而已。直到经过中山时,才着手将之移交给邵续。数rì前,邵续还有些忙乱,但到此刻,看他的神情,显然已经驾轻就熟,各项事宜皆得其宜、忙而不乱。这可不是读了一肚子玄妙jīng微之理的所谓名士能做到的。不仅需要缜密的心思、扎实的具体实施能力,还得有丰富的经验才行。

陆遥将文书反复看了几遍,将之放回案几上,诚心诚意地向邵续道:“拿下代王城之后,各项事务繁杂纷乱,多亏邵公­干­才,才能处理得这般井井有条。邵公,辛苦了。”

邵续逊谢几句。陆遥略想了想,继续道:“老薛,我等不是原也携有自中山等郡征用的资财若­干­么?自今rì起便合并在一处由邵公统一处置罢。”

“是。”薛彤和邵续齐声应下。

薛彤xìng格刚毅而沉稳,是陆遥军中难得的持重之人。所以陆遥常用他来担任中军,兼督粮秣后勤等事。他们从冀州征调的那些财帛自然也掌握在薛彤手里。眼下既然亲见邵续长才,陆遥便将这些细务从薛彤手中剥离出来,转移给邵续负责:“邵公虽然高才,但一个人怎也忙不过来的。我与老薛各调几名jīng­干­部下,权且划归听用。嗣后,先生若觉得有什么人物可堪相助的,直接征调便可,无须关白于我。”

陆遥摸了摸颌下短髯,带着些歉意徐徐道:“邵公,阁下乃是安阳大族、冀州名士,本身又曾任二千石之官。而陆某年少德薄、名位也属寻常,原不敢以僚佐之职相屈。然而夫子曾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其事难成也。若蒙不弃,邵公或可以姑且就任牙门将军长史。却不知……”

“固所愿尔,岂敢推辞?”不待陆遥说完,邵续便离席而起,郑重地施礼:“邵续谨受命。”

在北上冀州途中,陆遥与邵续二人一同谋划诸项事务,深感投契,彼此都觉得遇见了难得的人才。再者两人昔年都出自成都王一脉,天然就有几分亲近感。更不消说陆遥在安阳歼灭了绑票的流贼救出邵竺,与邵续有恩情焉。虽然如此,身为安阳大族邵氏族长、在河北颇具盛名士人领袖之一的邵续,也不会轻易行那毛遂自荐之举。

自从陆遥提出夺取代郡的谋划,邵续便参赞其事。对于那些已经成为现实的、或者还未付诸实施的步骤,没有人比他更加熟悉了。而当这位青年将军在代郡顺利取下立足根基之时,响应他极具诚意的招揽,才显得顺理成章。

“好!好极了!”

虽说两人之间早有默契,但这仍使陆遥十分喜悦。他起身四面看了看,从屋角的一座镂空木架上掏摸出一套茶具来。何云这是正在门外侍立,他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连忙急步趋前,取了水囊,将三枚茶盏注满。

“无茶无酒,唯有清水以迎邵公。邵公高士,当不会嫌我等简慢也。”

三人离席而起,哈哈一笑,举杯饮了。

待重落座时,职分既明,便与先前不同。

虽然胡族联军踪迹全无,乃是大患;但当前首先要处理的,还是自家的军政。

“自入代郡,我军两rì三战,骨­干­将士多有疲惫,是以我拟于今晚设宴慰劳全军。请邵公为我组织妥善。”陆遥思忖着说:“此次缴获的绢帛、金珠、珍玩之类,都仔细收藏了,暂不动用。唯有钱财可粗略分作十分,今rì先提三分出来,用以赏赐。自冀州随同来的将士们取两分,昨rì编入军中的代郡降卒取一分。伍长所得倍于寻常士卒,什长所得倍于伍长。”

他负手踱了几步,继续道:“至于队主以上的军官,不在此列,稍后我亲自权衡,另有升赏。另外,这两rì作战之中,立有殊勋、勇猛过人的士卒,着各部统计名单上来,数量便以五十人为限,同样由我亲自颁赏。”

邵续严肃地躬身道:“是。”

他非是那些只会谈玄论道之辈,素rì曾读兵书,昔为成都王幕僚时也熟习军旅事务;陆遥的寥寥数语虽似随意道来,落在邵续耳中,已知其中有深意在。

陆遥此刻的部下们,真正忠诚不二的嫡系极少,仅仅是来源于晋阳军的二十余人罢了。其余人等,出自乞活军的倒还罢了,大部分无不是出于贼寇降众,或为汲桑部下的河北流贼、或为代郡的杂胡马贼,其区别仅仅在于投降的时间长短而已。彼等战斗素质虽高,战斗意志却低;而且由于新降之后,即被驱使往北疆作战,正是心怀狐疑的时候。驱使此辈,必须及时给予重赏,方可激励其心。

午时拿下代王城,晚间就发放赏赐,不可谓不及时。赏赐的钱财占据缴获的三成,也就是三十万钱,不可谓不丰厚。《太公三略》中曰:禄贤不爱财,赏功不逾时,即指此也。

而在具体的赏赐对象上,又有差别。冀州来者,相比而言乃是旧部。旧部须着力安抚,故而占赏格之大部。代郡降卒,新降之众、功劳未彰,虽也得赏赐,数量却少。与同僚相较不如,正可以激励他们努力杀敌作战。乞活军出身的将士最是可靠,因而在历次整编中多得提拔,此时大半都已身任什长、伍长等基层军官。他们所得的赏赐,较之寻常士卒又不相同。

对三种不同来源的将士,给予不同数量的赏赐,偏偏却能体现公正。其中若有未能尽臻完善之处,又以特殊处置来弥补。两千军中择选出五十名军功最著、勇名最盛者,由陆遥亲自出面颁发赏赐。这五十人个个都是军中骨­干­,必有其号召力在,陆遥亲自加以嘉勉、给予厚赏,便能进一步地掌握军队,同时也给了寻常士卒立功的动力。

及至队主以上军官的奖赏,即使是身为长史的邵续也不能Сhā手。这等权柄,必须也只能完全由陆遥一人独断,绝不会流于他人。

邵续心念急转,细细判明陆遥的用意,越想越觉佩服。

须知军伍之中,权谋虽系小道,却也有其独到的用处。邵续自问,平生所识的将帅,如陆遥这等随口言语便能周全至此的,确实少有。此等才具殆属天授,若非要细究堪与谁人比拟的话……似乎也唯有那位侨居阳平郡守丧的祖逖祖士稚,方可相提并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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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栏苦笑老爷赠送的葵花宝典,我也确实收到了。但,暂时就不练了吧……伤身体啊!

第一百零四章 东风(三)

第一百零五章 东风(四)

第一百零六章 东风(五)

013-10-04

代郡虽系强兵良马所出,但放在万里北疆上,不过是个弹丸之地罢了。在代郡以外,有雄心勃勃的段部鲜卑和控弦四十万的拓跋鲜卑各自虎视眈眈;而在其内,rì渐式微的拓跋鲜卑中部、四分五裂的乌桓、行踪诡秘的常山贼、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杂胡部落……互相争斗而又彼此顾忌。所有这些大大小小的势力,交织成了笼罩着整个代郡的一张大网。在网中的每一股力量,都受到其它力量的钳制,最终动弹不得。

可陆遥却毫无顾忌。草原上的胡族交战,胜利者挟裹失败者于配下,而失败者也乐于成为胜利者的一员,往往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能滚雪球般聚集起庞大的力量。如匈奴之驱使杂胡,拓跋鲜卑之统国三十六,大致如此。陆遥也是如此行事,他不断战斗、不断挟裹、不断收编,然后继续战斗!

在他的军队横冲直撞的时候,周边各家强大势力几乎同时大骂。可是,拓跋鲜卑的祭天大典近在眼前,他们又不得不集中力量应变……一时间竟然腾不出来对付陆遥。

这样一来,势力稍为弱小的各家,便只能自求多福了。

广昌县为太行山的余脉所在,群峰叠嶂、沟堑纵横。在距离飞狐陉不远的连绵群山之中,赫然隐藏着一块坦荡如砥的山间草甸。这片草甸方圆数里,放眼望绿茵如毯,花草丰茂,景sè宜人。

此时的草甸上,百余座帐幕被搭建起来,还有不少的人马车辆聚集在这里,仿佛凭空形成了一座规模宏大的城市。这些帐幕尽数东向而立,sè泽多做深红,正是乌桓人的习俗。

此时的乌桓族已不同于早年茹毛饮血、氏姓无常的野蛮民族。他们缘汉地边疆居住已有上百年的历史,汉末时更得到幽、冀汉人吏民十万余户投奔,生活风俗已rì渐被汉人同化。他们中的不少人放弃游牧,转而聚众定居从事耕种、渔猎,很多乌桓人列名朝廷黄籍,缴纳赋税一如汉民。看眼前这座巨大的乌桓营地,形制严整,中规中矩,显然也受到汉人城池建设的影响。

营寨正中留出了大约三十步宽的大道。在大道尽头,矗立着一座用赤红sè毡布搭建起的高大穹庐。穹庐上下装饰以锦缎,十分华丽。穹庐里错落安置的胡床上,坐着十余人。

在穹庐正中站着个满脸jīng悍的高大汉子。此人年愈五旬,jīng神矍铄,乃是乌桓罕山部的大人乌延。他虽然身为乌桓大酋,却身披绫罗、腰缠玉带,作汉人装束。而帐中其余各人也大多如此,乌桓人汉化之深,可见一斑。

乌延双环抱胸前,向四面躬身施礼道:“劳烦各位大酋连夜赶来,我乌延感谢大家!”

帐中各人纷纷回礼道:“乌延大酋客气了。”

又有人道:“我等散居各地,三五年都聚不着一回。乌延大酋这次突然召集我们,有什么事不妨快快吧。”

乌延向那人点头示意,沉声道:“实不相瞒,此番相请各位,是为了应对朝廷近期所作所为。”

话音刚落,“砰”地一声大响,一个大胖子用力拍打胡床,跳了起来。此人体型极其肥硕,随着他的动作,满身的肥­肉­都在起伏,胸前挂的若­干­条金珠链饰也随之摇动,折shè出耀目的宝光。只听他吼道:“那帮晋人横行霸道,老子早就看不顺眼了!只要乌延大人一声令下,我难楼愿意举族跟随,让晋人知道我们的厉害!”

这胖子名唤难楼,乃是乌桓白山部的大酋。白山部近年来与罕山部往来密切,同为此次招聚各部酋长的东道主。或许是因为这个关系,此刻的帐内除了乌桓诸部酋长以外,惟独还有一名容sè妍丽的女子坐在他的身后,素托腮,笑意盈盈地看着诸人谈。众人只当这是难楼新纳的宠姬,也不理会。

此刻难楼突然跳起发话,这番杀气腾腾的言语一出,穹庐里顿时一片寂静。

难楼的一双小眼凶光四shè,来回扫视其他几名渠帅。可是几名渠帅彼此低声讨论,半晌之后才有人不冷不热地来了句:“哦,罕山部要与白山部合并了么?这倒是件喜事。”

白山部虽然也是乌桓的强族,可是难楼两年前才继任酋长之位,在乌桓各部落中威信未立,在座的酋长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难楼被人噎了两句,额边青筋暴跳,立刻就要发怒。

眼看难楼丑态毕露,乌延忍不住一阵胸闷。乌桓各部素来如同一盘散沙,彼此互不统属,罕山部纵使强盛,也不能号令其余各部。所以他才召集各部酋长聚会,想要服各部共同应对当前的局面。难楼的那番话便是他事先约好的。没想到这胖子脑筋不怎么好使,自己还没讲几句铺垫,他就急不可耐地跳出来。须知乌桓各部散布在代郡较偏僻的山野,信息传递原不那么快捷。难楼也不对局势稍作讲述,张口拥戴乌延,反倒显得言语荒唐无稽。这一来,不像是要聚众应对乱局,反而像是自己处心积虑企图吞并各部,眼看要把局面搞僵了。

“难楼大酋稍安勿躁,各位且听我。”乌延急忙起身。他的罕山部实力毕竟强盛,个人的威望也远远高于难楼那个莽撞家伙,是以他既然亲自出面,便无人打断:“我乌桓各部地处偏僻,因而许多部落耳目不聪,有些酋长或许尚不知晓,如今的代郡,已然天翻地覆了。五天前,代郡各家都传有一支大规模的商队从广昌境内经过。常山贼的一支,那个豆卢稽看得眼热,便出兵劫掠。谁知那商队根本就是官军假扮的,他们暴起发难,杀了豆卢稽,随后又向勃篾部、萝川马氏下,俱都取胜。”

“豆卢稽所部、勃篾部和萝川马氏都是凶悍难当的大势力。晋人在北疆能有多大力量?能把他们都灭了?”乌桓一个小族的族长苏仆将信将疑。他全族上下不过一百余落,相比其他各部而言势力特别衰微,因而一向躲在深山里度rì,对周边动向的反应最是迟钝。

乌延叹了口气:“苏仆酋长,我乌延难道是信口胡柴之辈?这消息千真万确。这支晋人并非代郡之兵,而是从冀州来的,最初的时候大概有千把人。他们只动用了一半兵力,就杀了豆卢稽、歼灭了勃篾部。萝川马氏凭借着代王城坚守,前后支撑了也不到一个时辰而已。”

“竟有这等事?”苏仆的脸sè顿时变了。乌桓挥了挥拳,恨恨地继续道:“那支晋军简直就像一条疯狗,逮谁咬谁。两天里,他们消灭了代郡南部的好几个小部落,凡是抗拒者皆杀,投降的打散入军,人马已经扩充了一倍!”

一名渠帅点头:“没错,这支晋军此刻将本营驻扎在萝川,分派兵力到处厮杀,所到之处要么降服、要么被杀,全没有道理可讲。好在我的地盘在代郡西南面的山区,距离萝川较远,所以目前还没有受到滋扰……”

另一名渠帅怒道:“你没有受滋扰,我却损失不小!前rì里晋人围攻代王城,我派了族中青壮三十多人往萝川方向探查,被晋人骑兵发现之后,不问情由就杀。那些都是我族里得力的好汉子啊,三十多人只逃回来两个!我看,这帮晋人不怀好意!”

乌桓各族彼此互不统属,各部酋长、小帅又自行其是,很少沟通。偶尔聚会一次,往往各抒己见,半天都拿不出一个主意。今rì又是如此,乌延才得三五句,众人便吵吵嚷嚷地讨论了半天。

这时候,一名较年轻的小帅犹豫了许久,终于低声问道:“这局面,段部鲜卑可曾知晓?代郡各族素来敬仰辽西公的威望,此事,何妨请辽西公为我们撑腰?”

此言既出,所有的酋长一齐摇头,看着他的眼神就如同看傻子也似。

那段部起于辽西,数十年来不断向南拓展势力,北疆匈奴故地已经泰半落入其。数以万计的匈奴后裔,如今都成了段部鲜卑的一员。近年来,段部的力量逐渐延伸到代郡、广宁一带,与当地的乌桓部落多有往来,貌似颇为友善。但众人都很清楚,若是自家寻求段部鲜卑的帮助,必然遭到种种分化、拆散的处置,三五载之后,只怕这世上便没有代郡乌桓人了。晋人或许是疯狗,那段部鲜卑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啊。

不知为何,帐幕里的气氛渐渐显得悲凉。

昔rì雄踞塞北五郡、与鲜卑、匈奴分庭抗礼百余年的东胡强族乌桓,如今已衰弱得不像样子了。虽然阖族仍有相当的数量,却分散在百数十名大小渠帅分别统领之下,星散于万里北疆。在每一处都受到更强大的胡族威胁,过着朝不保夕的rì子。辽东、辽西、渤海一带的族人已被鲜卑吞并,而上郡、北地等地的族人则沦落为河西匈奴的附庸。如今,代郡乌桓面对着区区数千的官军就畏惧万分,不知如何应对……或许,乌桓人的路已经走到尽头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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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一章 常山(一)

第一百十二章 常山(二)

第一百十三章 常山(三)

第一百十四章 龙城(一)

第一百十五章 龙城(二)

第一百十六章 龙城(三)

第一百十七章 龙城(四)

陆遥率军进入代郡以来,常山贼看似全无半点反应。原来竟已将己方的底细摸得透了。此番果真是有备而来。刘遐不禁微微吃惊。

在他身边,丁渺却压抑不住焦躁的情绪了。他抢步向前,戟指大喝一声:“狗胆!”

话音未落,适才他起身时随手投在案几上的一只木碗忽然“啪”地爆裂,随即生生化做了木粉。显然,这木碗早已被丁渺捏得粉碎,只是他手上劲力潜而不动,这时才忽而发作出来。木碗当然不是什么牢固之物,但纯靠指掌间的雄浑握力便将之捏到粉碎,仍然极是艰难。设非是身手绝伦的熊罴之将,万不能如此。丁渺的xìng子里原有许多嚣张暴躁的成分,昔rì晋阳大战时杀意沸腾,就连越石公的军令也敢置之不顾,直入介休助战。此时眼看这小小使者竟敢在朝廷大将面前卖弄伶牙俐齿,顿时杀机大盛。若非顾忌着陆遥的面子,只怕已然出手取了这厮首级。

并州刘越石麾下猛将,确实骁勇之气勃发,名不虚传。那使者心中凛然,面sè却丝毫不这一指,几乎直戳到使者鼻子底下。使者稍侧身避过,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丁渺几眼:“这位将军声音洪亮,莫非是丁渺丁文浩将军?都说将军xìng格刚烈,今rì一见,果如传闻。”

丁渺冷冷地望着使者,每个字仿佛都是带着寒气哼出来的:“丁某人不与你这小卒废话,只问一句。温峤温太真如今可在尔等手中?尔等贼寇竟敢掳掠朝廷高官,乃是杀头的罪名。若他们少了半根毫毛,你们就等着拿常山上下千条xìng命来赔吧!”

变,就连言语都几乎没有停顿:“温长史一行人乃是我常山军的贵宾,自当好生相待,绝不会丝毫损伤,请丁将军放心便是。只可怜这木碗无辜,难当武卫将军的手腕。丁将军虎威,用以施加区区一只木碗,未免无稽。”

使者言辞讥讽,丁渺顿时暴怒。但听得温峤等人确实无恙,又不禁喜上心来。一喜一怒之后,正待再说什么,只见陆遥将展开的书信啪地合拢,起身来到那使者之前。

古人云:居移体,养移气;信哉斯言。如今的陆遥身为战功赫赫的并州大将,又领雄兵纵横北疆,翻掌可定人生死;不知不觉间,一举一动已显威势,非当年可比。他既起身,众将无不肃然。在这样的正式场合,即便是丁渺也不敢再胡言乱语,只得微微颔首,退后一步。

陆遥徐徐迈步,神sè平静。

众人的眼神多有注视他手中所持卷轴的,显然都对书信的内容十分好奇。但陆遥右手横握卷轴,一下下轻轻拍击着左手掌心,似乎对这份大战之前常山军特意送来的书信很不在意,也没有将之交给众人传阅的意思。

“慕容大当家的想法,我已经明白了。然而……”陆遥缓步来到使者面前,客气地笑了笑:“越石公虎踞晋阳,一曲胡笳迫退匈奴十万之众,威势不可谓不强盛;陆某受朝廷之命前来重整代郡,连rì来所向披靡,势如风行草偃,兵锋不可谓不凌厉。却不知常山之众,自问较之匈奴汉国如何?难道并州将士刀锋所向,竟不能直接斩杀尔等么?”

这几句杀气腾腾的言语一出,四周侍从的将校立时便有人手按刀柄。自入代郡以来,将士们连场厮杀,已然杀得手滑。无论是胡族渠帅,还是马贼强豪,一律取缳首刀排头砍去。眼前这小小使者,算得什么。

这使者也是勇士,如何感觉不到危险。他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陆遥,周身肌­肉­顿时绷紧。心中瞬间盘算着:自己与陆遥距离极近,若暴起发难,颇有几分把握。

但若这样做,何益于常山军?过了半晌,他才慢慢地道:“我曾听说,知道者必达于理,达于理者必明于权。将军深入代郡,难道只是为了对付我常山军?想来不至于此。那么,为了达到目的,又何妨以适当的权变来应对呢?”

眼看露出思忖的神sè,他踏前一步,继续道:“我又曾听说,海不辞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辞土石,故能成其高。河北强镇,不过幽并。那王彭祖能驱使胡儿如走狗,并州的越石公又怎么会将我们的诚意拒之门外?”

陆遥默然片刻,问道:“既如此,却不知以何为凭?”

使者斜睨众人,傲然应道:“只凭慕容龙城四个字,足矣。”

且不论慕容龙城这厮的书信中说了些什么,他这名字值得多少?慕容氏虽是北疆巨族,但在时人眼中,毕竟是化外蛮夷,更不要说慕容龙城不过是条丧家之犬。这四个字便是拿十足纯金来打,难道便能用来与朝廷大员作抵了?区区胡种草寇、山野鼠辈,未免将自己的字号看得忒重!诸将一阵sāo动,俱都忿怒。

陆遥也愣了愣。他环视四周,将众人勃然大怒的样子扫入眼中,随即哈哈一笑:“也罢,你便回去吧。此时不及翰墨,我就不作回书了。你可带话,就说陆某乐见其成,便请慕容大当家放手施展吧。”

“好!痛快!”

使者本以为众将必然要细细权衡,倒不曾想陆遥如此决断明快。既然得了陆遥言语,他一揖到地,昂然直出。

北疆人xìng格多半粗疏,即便以陆遥治军之严,短短数rì里也扭转不了这习xìng。因这缘故,大军所在的营地颇显简陋,中军帐距离辕门不过百数十步。那使者昂首挺胸而行,迈步频率不快,步幅却很大,左右跟随的两名从者小跑着才跟得上。

他约莫走了将半距离,胡六娘忽然猛地一拍案几,大跳起来:“将军!”

话音未落,陆遥霍然抬手,做了个有力的阻止姿势,硬生生地将胡六娘的话语憋了回去。

胡六娘满脸不情愿,又嚷了一声:“将军!”

“让他去。”陆遥断然应了一句,返身落座。

陆遥与那使者的言语、陆遥与胡六娘的言语都仿佛是在打哑谜,众人茫然不知何意。正在疑惑的当口,希律律地马鸣声大响,沈劲带了几名亲兵纵马直入辕门。他甩镫下马,匆匆施礼道:“将军,常山军大队已至。我军步骑整顿已毕,随时可以投入作战。”

陆遥的部下人数迅速膨胀,但真正作为骨­干­的,还是他在箕城整军时收拢的并州军余部。其中,薛彤是可靠而且得力的副手;而沈劲深谙兵事,步骑皆能,常担任前部督的要职。今rì陆遥倚壶流河为侧翼、自南向北布阵以待敌军,依旧令沈劲所部居前。其后则是丁渺本部骑兵居右,薛彤所部扼守河滩居左,陆遥自与刘遐、刘飞等人分领中军各队。

常山贼自壶流河上游东下,行军速度极快。随着两军逐步靠近,斥候们的活动空间渐渐被压缩,彼此的搏杀便愈来愈激烈。朱声所部的伤亡沉重,很多时候需要沈劲以较大规模的骑兵前出襄助,才能全身而退。沈劲本是好战的xìng子,几次厮杀之后,便有些按捺不住。这时候急急赶来求战。

被沈劲这一打岔,眼看着这名使者步出辕门扬鞭策马,一溜烟地去了。

陆遥却不忙着应对沈劲,悠然问道:“各位觉得,那使者如何?”

丁渺冷哼一声:“虽然油嘴滑舌,胆略却着实不俗,身手更是高绝……只怕不在你我之下。”

“能得文浩兄一句夸赞,此人不愧是常山英杰了,难怪能够统领群盗、震慑代郡群胡。”

“道明是说……”丁渺略吃了一惊。

陆遥往胡六娘所在微微颔首示意,又向邵续道:“邵公以为呢?”

“常山贼本是化外强贼,胡儿更居其半。这等匪寇全都是暴戾恣睢之辈,其中识文断字的能有几人?能够随口引用秋水篇、形势解中古雅文辞的,更是万中无一。深通文学如此,而又武略过人,在贼寇中身居高位者……”邵续顿了顿,深深叹了口气:“唉,久闻慕容氏汉化极深,族中贵人多有喜好文学者。今rì方知非是虚言。”

陆遥也随之深深叹了口气:“诸位,那使者便是常山贼的大当家,慕容龙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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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宇宙爆发,紧赶慢赶赶出来的。忙得脚不点地,连看书评的时间都木有,多余的话就不说了……各位,还望继续支持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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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八章 龙城(五)

第一百十九章 龙城(六)

第一百二十章 龙城(七)

第一百二十一章 龙城(八)

第一百二十二章 龙城(完)

第一百二十三章 见胜(一)

第一百二十四章 见胜(二)

第一百二十五章 见胜(三)

第一百二十六章 见胜(完)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有所思(一)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有所思(二)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有所思(三)

第一百三十章 有所思(完)

第一百三十一章 定局(一)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定局(二)

第一百三十三章 定局(三)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定局(四)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定局(五)

第一百三十六章 定局(六)

第一百三十七章 定局(完)

“龙城兄,请!”

“道明兄请!”

陆遥和慕容龙城彼此微笑着寒暄前行,就像是久违的他乡故知。

被命名为“勇士堡”的大营所在,是一座完全军事用途的堡垒,因而建设的时候就没有任何视觉或者典礼需要方面的考虑。辕门距离中军去说长不长,但丈许宽的道路被新砌的石垣划分成了好几段,一路上总要绕几个弯才行。一行人走了几步,队列就渐渐拉长。

陆遥和慕容龙城作为主客双方的代表,自然走在最前。他二人脚程稍快,大约到了半途,就停下来等待其余众人。紧随而来的是温峤和邵续。温峤的职务尚高于陆遥,而且是越石公所委任的正式使者,按说应当得到更隆重的对待才是。但他素来内敛,尤其在军营中,绝不会喧宾夺主,故而走在第二排。邵续是陆遥的幕僚,又身为魏郡名士,正好作陪。

这两人身后的是丁渺、薛彤、刘遐等将领。丁渺正猛力拍着薛彤的背,哈哈大笑着说些什么。陆遥赶紧转身继续前行,丁渺一定是在夸赞薛彤方才的勇猛行为,以丁某人毫无顾忌的xìng格,说不定哪句言语就会令慕容龙城勃然大怒,还是将他带得远些为妙。

这样一来,再往后的队列陆遥便不再细看。其实哪怕不看,队列会如何组成,他依旧心中有数。

从邺城出发至今,还不到一个月。在这短短时间里,陆遥所能掌握的力量得到了难以想象的扩张。而与此同时,不同来源的部下们隐约形成了不同的派系。

同是并州出身的乞活军旧部们对陆遥和薛彤、沈劲等并州军旧属十分亲厚,同时相比于大批贼寇和胡儿出身的同伴,他们对自己的清白出身颇有些自矜。转战大河南北多年却最终失败的汲桑降众们与乞活将士便显得格格不入。还有数量最多的胡族战士们,他们原本的族群、血缘关系千丝万缕,陆遥虽有意割断士卒们与部落之间的联系,但实非一rì之功……胡儿们总会彼此更亲近些。

人分派系只是表象,各怀心思不可避免。乞活军旧部们期待有朝一rì回到并州去,并获得更好的前程。汲桑降众们只要钱财赏赐,为谁作战不是厮杀;可他们的首领,如刘飞、陈沛那些曾经的成都王帐下­干­将们却颇有些心机。胡儿们的头脑相对简单些,但那些部族渠帅们,又无疑是贪婪而极不可靠的一群人。旬月来的杀戮能够震慑他们于一时,却根本不足以保证长时间的忠诚。

相比而言,陆遥在并州时的部下们,想法要单纯的多。他们只是希望活下去,杀死胡人,杀死更多的胡人,为自己的亲人报仇雪恨。而眼下这些人……实在是大不相同了。

引领着这样的一群部下们,面对着代郡以外饱含恶意的北地强豪,就如同挥舞酥脆­干­裂的木棍与猛兽抗衡。须知段部在幽州势力强横,其首领又与新近被朝廷加封为骠骑大将军、都督河北东夷诸军事的幽州刺史王浚结有翁婿之谊。陆遥既然夺取代郡,便已与段部交恶,那王浚王彭祖如有后继举动,谁能当之?弹汗山祭天大典之后,并州刺史刘琨的重要盟友拓跋猗卢安危未定,拓跋鲜卑是否还会忠于朝廷犹自未知,刘琨果然愿意为了代郡而与王浚相争么?何况,到了那时候,身为并州军将的陆遥又有何理由在幽州属地恋栈不去?代郡七千骑的力量,或许看上去声威赫赫,但有识之士其实都能体会,陆遥便如坐在随时可能融化的冰山上耀武扬威。

陆遥看了看身边的慕容龙城。

这位常山军大当家一边走,一边专注地观察的营地里的建筑和往来的士卒,似乎饶有兴致。

陆遥很清楚,他所面临的窘境瞒不过慕容龙城。草原上千百年来皆是如此,一个个部族兴也勃焉、亡也忽焉,难的不是崛起,而是崛起之后如何面对更复杂的环境,如何维系部族的人心。或许慕容龙城正以看好戏的心情,揣测突然夺取代郡的自己如何来走下一步。甚至可以推断,慕容龙城在祁夷水畔大战时最终选择支持自己,也与此有关。很显然,无法在代郡久留、无法控制部下们各怀心思的陆遥,比拓跋禄官那条老狐狸容易应付多了。

好在陆遥早就为此做了准备。就在今rì,就在此时此刻,他有十足的信心将局势彻底掌控。

随着步行方向,大营的地势渐渐隆起,最高处便是中军所在。在那里,视线可以轻易越过内外寨墙,眺望到远方的草原。高地上特意留有一株巍峨的槐树未曾砍伐,伞盖般的树冠笼罩着大片绿茵。

由于大营草创,各种陈设什物都很简陋,因而陆遥索xìng将今rì的会场设在露天,也免去了中原地区邀客来会的许多繁文缛节。总体来看,虽不符古礼,难以彰显隆重气氛,却合乎胡儿豪迈的xìng子。

这时,安排好的仆役人等殷勤引导众人入座。东西两翼席位雁翅排开,拱晋军将校与胡族渠帅相对而坐,俱用黑漆描纹的案几。位置居中的,共有四席,用朱漆案几,后设锦绣屏风,用以衬托座中人地位高贵。

众人都以为这四席分别是慕容龙城、陆遥、温峤、丁渺的。毕竟前者是客,而后三者俱为二千石官员,乃是在场人等之中职位最高的。谁知丁渺主动坐到了将校的首位,让出了zhōng yāng一席。

慕容龙城扬了扬眉,看看温峤,却见温峤也是一副莫名所以的样子。但看陆遥的神情满是理所应当,又不似安排失当:“陆将军?难道今rì还有其他贵宾前来么?”

“正是!”陆遥笑了。他大步迈入人群之中,拉住一人手臂,将之请了出来。这人身着劲装,外罩绛服,虽作吏员打扮,却颇显刚毅的武人风范。陆遥大声道:“龙城兄,难得今rì代郡豪杰齐聚,且容我为你,为诸君引见王德王将军。这位王将军乃是东海王殿下心腹的帐下督。昔rì在并州时,曾与我和老薛并肩作战,还是陆某的恩人。”

“王兄!竟然是你?”陆遥话音未落,薛彤便惊喜地嚷了起来。这名被陆遥请到上座的大汉,可不就是东海王之女竟陵县主的得力护卫首领,那位曾经与他们在太行山上并肩御敌的王德么?

去年朝廷大军于并州大陵惨败之后,逃亡太行山中的陆遥薛彤等恰好遇上了同在太行山中进退维谷的竟陵县主。其时陆遥陷入昏迷,险些为蟊贼所害,还是王德救了他的xìng命。此后,一行人携手奔命,沿途认识了伏牛寨的胡六娘,又揪出匈奴人的内应卫选,战败了企图劫持县主的剧盗项飞。虽说只有短短数rì,却发生了不少跌宕起伏的故事,故而薛彤对王德的印象很是深刻。

薛彤与王德故旧相逢,自然有得攀谈。只是眼下场合不适,两人互相拍打臂膀几下便散了。王德来得紧急,就连陆遥的部下们也不知有这么一位上使驾临代郡。这时陆遥才拉着王德,一一为他介绍了有资格入座的在场各人。

待到一圈应酬已毕,众人各自落座,陆遥沉声道:“此番,王将军自邺城rì夜兼程而来,就在一个时辰向向我宣读了东海王殿下的谕令……”说着,他向王德拱手示意:“王将军远来辛苦,陆某且以水酒接风,聊表敬意。”

东海王司马越是何等人物?那是冀并幽青兖徐六州方镇盟主、总揽洛阳朝政、承制封拜的宗室亲王,是在惨烈之极的中原乱局里胜出、翻掌间可致乾坤震动的天下枭雄!较之于此刻在座诸人的地位与之相较,仿佛萤火之于皓月。这王德虽说官职不过帐下督,但仅凭着出代表东海王而来的身份,在这边疆远地,已然足以使人肃然起敬。

听得陆遥这般说来,众人慌忙一同举杯饮了,就连慕容龙城……虽说他咧了咧嘴,可也不例外。一杯酒刚入得喉管,反应快的人便已在猜测:东海王有谕令给陆遥?会是什么内容?

却听陆遥郑重地继续道:“王将军,有劳阁下当众宣读谕令,可否?”

“好!”王德沉声应喏,从陆遥手中接过被细密包裹着的文书:

“令曰:并州茂才陆遥,器­干­贞审,功业既成,犹鸠集义徒,崎岖险阻。代郡之战,事在机捷,只身挺立,雄略从横。金声振於域外,jīng光赫於羌胡。既应亲贤之举,宜委分陕之重,可任鹰扬将军、代郡太守,监代、广宁、上谷三郡军事。其平北大将军司马之职,如旧。”

王德嗓音浑厚,中气十足。而他所宣读的谕令内容,更使所有人大吃一惊。

鹰扬将军!

代郡太守!

监代、广宁、上谷三郡军事!

陆遥攻取代郡,是大晋近数十年来少有的,从胡儿手中收复疆土的事迹,故而不少部下都认为此举或将受到越石公的奖赏。也有人认为,此举本是为了应对拓跋鲜卑祭天大典的权宜之计,究竟效果如何,还要看拓跋氏两强相争的结果,在此之前,越石公只会对北疆的闹腾场面视而不见。

谁也没有想到,晋阳的越石公尚未有任何反应,朝廷已然给出了如此丰厚的奖掖……当然东海王的谕令并非圣旨,但这位王爷既有承制封拜之权,近年来各地牧守多出于门下,其令旨和朝廷诏命也差不了太多,至多还需补个手续罢了。

获得这个任命,陆遥便从并州管辖下的地方军将,一跃而成了兼资文武的朝廷大员。某种角度来说,甚至可以与幽州王浚、晋阳刘琨相提并论。

这个任命更使陆遥能够名正言顺地执掌代郡军政大权,无论是段部还是拓跋鲜卑,除非决心就此杀官造反,否则再也没有与之抗衡的可能。同时,陆遥还可以Сhā手与之毗邻的广宁、上谷二郡,势力范围东西几达千里,成为不折不扣的北疆强权!

王德唰地一声将文书合拢,双手递还给陆遥。

与此同时,许多人倒吸冷气的声音,几乎汇集成了风,呼呼地卷过高坡。

瞬息之后,也不知是谁起的头,数十人一齐起身,有人动作太猛,以至于把身前的案几都踢倒了。这些各有来历的将校们、部落渠帅们彼此对视一眼,随即拜倒高呼道:“恭喜陆将军!贺喜陆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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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司马越绝不可能封陆遥为鹰扬将军,因为这个职务是司马越死掉的老爹、高密王司马泰出为兖州刺史时的加号……但螃蟹实在很喜欢鹰扬将军这个职位,听起来很牛掰,各位读者以为如何?

貌似明天上架,第二卷的尾声部分就入vip了……恳请订阅支持……

第一百三十八章 尾声(一)

第一百三十九章 尾声(二)

第一百四十章 尾声(完)

第一章 定制(上)

永嘉元年,这个释义美好的年号丝毫不曾提振大晋王朝的国运。网虽然登基不久的前任豫章王司马炽竭力振作,可四方乱事在永嘉元年里,愈发汹涌起来。

仅仅在永嘉元年的上半年,飞报至洛阳的噩耗就多如雪片:

益州李雄自称成汉皇帝,定都成都,剑阁以南的沃野千里,都不复为朝廷所有。

秦州流民邓定劫掠汉中、巴西,驱赶巴西太守张燕、汉中太守杜孟治,据南郑而反。

割据荆州的强豪陈敏虽然最终授首,可是其旧部遍及江汉之间,依旧无rì不战。

青兖二州的巨寇王弥攻略州郡,自号征东大将军,长广太守宋罴、东牟太守庞伉先后遇害。

河北贼寇汲桑石勒攻陷邺城,斩杀宗室亲王。石勒又横行冀州,硬生生将天下资财所出的河北膏腴之地打成了片片废墟。

在这时候,久悬域外的代郡得以收复,真的成了难得的好消息。

但身在代郡的陆遥并没有为此特别欢欣鼓舞。

代郡初定,各项事务千头万绪,繁杂到令人难以想象。陆遥和薛彤都是公务缠身,好不容易才偷得半rì闲暇,送别熊聪之后,两人都不敢多做耽搁,很快就纵马回归。若是在外逍遥太久,别人不说,邵续邵嗣祖只怕要看着手中积压的卷宗吐血了。

从飞狐峪深山里出来,沿着祁夷水一路向东。从丘陵地带眺望时,只觉河山壮丽,待到走近,却又是另一回事。众人沿途经过的,都是旬月来往复作战的战场。许多乌鸦不知从哪里飞来,它们刺耳地叫着,在堆积的尸身旁亢奋地撕扯或啄食腐­肉­。或许是吃的太多了,哪怕是陆遥等人的骑队呼啸而过也不能将它们惊飞,只是扑棱着翅膀,扭动着肥硕的肚腹往稍远处蹦跳几下。

除了乌鸦,还有野狗成群结队地出没。这些肮脏的动物甚至连周身的毛发上都沾了人血和零碎的­肉­块。当清扫战场的降卒将尸身拖走的时候,还会有特别暴躁的野狗狺狺狂吠几声表示不满。

在各处战场上,晋军军官带领成队的降卒和壮丁奔忙如蚁。他们将会在最短时间内分辨尸身并加以不同的处理。如果是敌人的,那就往大坑里一扔,深埋了事。而若是陆遥的部下们,则会得到白布裹尸和用心搭建的坟头,最终还将由所属队伍的主将来亲自主持祭奠。如今乃是夏秋之交,天气依旧炎热,这么多的尸身若不能尽快处置,很容易引起疫病流行,因而陆遥三番五次地分派了许多俘虏来做这件事。但前期战局紧张的时候,主要jīng力都摆在搜罗尚堪使用的兵甲器械方面,这时候才能够着手来分辨和掩埋尸体。

根据邵续初步计算,这几rì的战事至少造成了代郡胡族超过五千人的伤亡。如果考虑到禄官派遣来的骑兵尽数战死、慕容龙城又在常山大开杀戒的话,区区数rì间,这北疆弹丸之地的死者只怕要超过万数。

这样的数据,这样的场景,陆遥等人早就习惯了。能够看到这样的景象,已经是胜利的结果;如果战斗失败,他们自己都会与那些残缺不全的尸身共眠一处。他们纵骑穿行于尸身之间,有时候马蹄从混合着血­肉­的泥泞中踏过,丝毫也不顾忌。

大约奔走了三个时辰,陆遥等人在天sè黯淡前赶回了萝川。

代郡各地杂胡首领昨rì在勇士堡大营参加会盟之后,便陆续散去了。陆遥既然得东海王举荐为代郡太守,想必段部也不敢再有什么轻举妄动。因而陆遥遣军回返,在萝川正式立定脚跟。这片宝地水草丰茂、易守难攻,是足以取代代县旧城,作为朝廷在代郡统治中心的所在。陆遥的代郡太守府,便设在俯瞰萝川平原的代王城里。

这座太守府,就是原先萝川贼盘踞的坞堡。因为时间仓促,还顾不上作什么大规模的改造,只是将近代以来贼寇们毫无规划地建设起来的营垒都拆除了,重新扩开了南北向的大路,沿着道路两旁树立军旗,勉强恢复了几分代国国都的威严。

此刻太守府里已经热闹非凡,拥有队主以上职务的晋军将校百余人正聚集在太守府的大堂上大吃大喝。上一次在此处聚会的时候,他们刚刚历经苦战攻下代王城,此刻却已经名正言顺地成为了代郡的主宰。人还是这些人,酒菜也并不特别丰盛,更没有女乐陈设,但每个人的心情却大不一样了。

“能一举芟夷群胡、荡平代郡,诸君功莫大焉!我陆遥十分感激,敬诸位!”陆遥率先起身,走向一班武将身前,高举酒杯一饮而尽。他素不擅饮,难得做此豪迈姿态。皆因杯中酒液乃是汉法酿造的,也不知邵续从何处寻来。陆遥又偷偷往里兑了水,虽然口味寡淡,却比之前不得不饮的胡儿潼酪要清爽甘美的多。

“谢将军!”以丁渺、薛彤为首的众将同时起身,双手捧杯­干­了。陆遥又转而向位置靠后的队主们走去,一一敬酒,夸赞他们的功劳和武勇,一时间大堂上觥筹交错,气氛热烈。

“道明啊!道明!代郡已经平定了,但你可是监代、上谷、广宁三郡军事啊,光占着代郡算……算什么事儿?咱们得往东去,拿下上谷和广宁才行!这叫什么?嗯……实至名归!”沈劲似乎在酒宴正式开始之前就有些喝高了,他摇摇晃晃地走来,张口喷出满嘴的酒气和酪浆的酸气。几乎要让陆遥晕倒。

陆遥、薛彤、沈劲,都出身于昔rì的并州军。三人在军中俱有声名,以勇武才­干­而论,足以为领兵大将。但直到并州军在大陵覆灭,官职较高的陆、薛二人不过是军主,沈劲更只是越骑校尉陈永部下骑督而已。

究其底细:陆遥非是兵家出身,从军时rì既短,更需隐瞒身份,能够数年间升为军主,已算的极其快速。薛彤的xìng格刚正,为人处世更是严肃,这大概与河东薛氏的家风有关,却与擅长搜刮钱财、阿谀官员的同僚们不合拍了。而沈劲这厮……他作战勇猛、为人豪爽,深得部下们的爱戴,但他又言语无忌,行事单凭意气,时常得罪上官而不自知,时常败坏局面而不自知。

昔rì初入晋阳军时,他在城门殴打卫军,几乎迫得陆遥与刘演火并。又曾在郭氏坞堡与高翔合谋,安排了美女sè诱陆遥。前番邺城时,也是沈劲意气风发地要去piáo娼,结果在红袖招里得罪了新蔡王,几乎害得一行人都瘐死在魏郡牢城里了。

这几件事情,若说陆遥完全心无芥蒂,那是不可能。但陆遥时常告诉自己,用人当取大节,不要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责怪大将。何况沈劲弓马娴熟,骁勇无匹,确实是难得的猛士,立有许多战功。

眼下此君喝得多了,又开始胡言乱语。上谷、广宁二郡,的确是在陆遥职务范围之内,但此时关系重大,牵扯到各方各面的因素,实在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间讨论。

本朝承袭曹魏制度,将军号只是虚化的名誉称号,而都督诸军事才是具体的军事管理职权范围。比如新蔡王司马腾以车骑将军号都督邺城守诸军事,幽州王浚以骠骑大将军号都督东夷河北诸军事,皆此类也。陆遥所得的“监代、上谷、广宁三郡军事”与鹰扬将军号相配,在地位上、权限上,较之于“都督诸军事”要略次一等,管理范围也局限在幽州西部、往rì为朝廷势力所不及的代郡、上谷和广宁。

三郡同属代地,从地理条件和军事的角度,理当纳入统一管理。可代郡倒还罢了,上谷和广宁鲜卑人密布,都是从属于段部鲜卑的附从部落。陆遥纵有名义,也难以越过辽西公段务勿尘去指挥他的族人,更遑论取得二郡军事权力了。

正如陆遥向薛彤分析过的,朝廷虽然衰微,但衮衮诸公的政治手腕犹在,彼等通过简单的人事任命,便能迫使地方政权彼此顾忌。眼下给陆遥的职务,其间便多有碍难之处,非轻易可办。

陆遥不愿意在饮宴场合奢谈此类微妙事务,故而淡淡地笑了笑,把沈劲推得转了个身:“这事还早呢,今rì不谈。老沈啊,你不是赌咒发誓,今rì要将刘正长灌倒么?怎么跑我这里来了?”

“哦?是么?我竟然发过誓了?要灌倒刘正长么?啊,道明你放心,我必定大破刘正长,不胜不归!”沈劲憨态可掬地拍拍胸脯,往刘遐的方向大步去了。

眼看这情形,附近众人无不哧哧发笑,跟过去看热闹。

皆因刘遐虽然年少,却得陆遥青眼,更兼他确实作战勇猛过人,故而迅速被擢升为仅次于丁渺、薛彤和沈劲的大将。前些rì子忙于作战时也还罢了,此刻饮宴场合,不少将校便将心中三分羡慕、三分佩服和剩余的嫉妒之情都发泄出来,纷纷去寻他道喜,已然灌得他昏天黑地。

就连丁渺也混在敬酒的人群中,这回沈劲再兴致勃勃赶去,只怕今rì难以善了了。

眼看酒宴的中心突然就转移到了大厅的另一头,陆遥返身落座,将酒杯另行放置:“嗣祖先生,却不知这数rì来的缴获,统计好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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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各位读者朋友的热情支持,螃蟹切实感受到了,万分诚意致谢。虽然首订二百的数据确系仆街无疑,不过我不会受影响的,各位敬请放心:)

《扶风歌》第三卷《揽辔命徒侣》今天开始。卷名的意思是:牵住缰绳,命令小伙伴们前进!

第二章 定制(中)

第三章 定制(下)

“代地俗俭风浑,果于战耕,加以土息健马,便于驰敌,自古以为出则胜、处则饶。 http: 然而此刻大批军民在此,每rì的衣食住用都消耗巨大,故须得驱使民众务农,以求有所封殖,充实仓廪,此即所谓用民也。邵某以为,用民的方向,重者有一,急者有一。”

这用民,便是组织民众投入生产建设了,陆遥忙于军务,对这方面确无什么好主意,而邵续却说有重者、有急者,似乎胸有成竹。陆遥首先忧虑的是当下的青黄不接,于是道:“请邵公先言急者。”

邵续以手指蘸水,在案几上画了条蜿蜒的弧线:“将军请看,这是东西向横贯萝川平原的祁夷水。”他又在弧线两面,各划了几个圈:“原先盘踞在此的萝川贼众等,多年掳掠汉地流民为农奴,强迫彼等从事耕种。这些便是祁夷水畔可供农作的田地,共计田庄十一处,占地不下三万亩。这些田亩以旱田为主,种植谷黍稷粱之类,虽因战事而荒废,但毕竟时rì不长,只需及时除草复耕便能保障出产。”

“至于恢复生产的方略,莫如屯田:在太守府之下,设农曹,专事耕桑事宜。农曹吏巡行各地,审土地之宜,分派民众为屯田客;五十丁为一屯,设典农司马,以通晓农事的老卒领之。近rì击破胡族,得牛、马甚多,可以官牛供予耕作者。至九月收获,公收其六,四分入私,哪怕以亩产一石的最低限计算,到秋收时也有一万八千石以上的粮食入仓,足以养兵。”

直接推行屯田之法,将土地收归公有,而将手中掌控的流民尽数充作佃农,这是能在最短时间内聚集起物质资源的方法。陆遥深以为然,但是……

“代地新定,人心多怀疑虑,数千户的百姓家人多寡不均,资财贫富不均,似乎难以一并归为屯田客?另外军户的情况又有不同,该如何处置?”

屯田是有效的办法,但具体执行起来,不能简单的一刀切了事。民众之中原本贫贱不能自立的倒也算了,原先稍有家产资财的,必然不会甘于长久为人佃作;又有家族规模较大的,或可凭借着人丁数量控制民屯,这又为陆遥所不喜。而士卒的家属在屯田过程中是否应当有所优待?这也是必须考虑的问题。这些情况、问题如果没有良好的解决方案,民众就无法安心种地,陆遥的控制区域就必然多生事端。

邵续微笑道:“将军果然明察。若我们仅仅据有一个萝川,确实难以应对。但您身为代郡太守,所有的问题就迎刃而解。这几rì我往来代郡各地,目睹广昌、当城、代县等处尚有许多无主田庄,虽然大多荒废甚久,不如萝川经营妥善,但面积不下数千顷。我们可以公告全体军民,待到秋收之后,将对那些田地做出分配。位于军事要隘附近的田地,可以划为军屯;有功将士可以得到田地赏赐;后继的若有流民,可以自行开垦定居;无意屈身屯民的宗族大姓,也可逐步迁出。这样一来,军户、民户都感到有更好的前途,就会心满意足了。”

这果然是兼顾了农桑产出和稳定人心的办法,而且也确实足以解决当前急务。但这些民政事务,对陆遥来说实在有些陌生。所以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再慎重考虑一下。并未立刻就表示同意。

“邵公不妨再说说,何谓重者?”

“禹贡中说,如今的幽州之地厥土惟白壤,厥田惟中中,自古以来都不是什么良田沃土。范阳的督亢之地更是众流壅塞成大片沼泽。但到了战国时,燕国兴修五十里督亢渠,使得督亢之地化为良田,燕国恃此与中原争衡,并为七雄之一。前魏嘉平年间,又有镇北将军刘靖督军士千人,导高粱河、修广戾遏、开车箱渠,自蓟西北至昌平,东尽渔阳、潞县,灌田万有余倾,三更种稻,边民利之。时至今rì,那骠骑大将军王浚为政苛暴,却能纵虎骑千万而物资供给有余,据幽州半壁而称有天下强豪,全赖督亢旧渠与广戾渠的余荫。”

邵续先前在案几上划出的图案已经风­干­了,他重新蘸了水,将祁夷水和周边地形一一标明:“代郡乃良马勇士所出,正可为建功立业之基。吾亦知将军常有廓清四海之愿,非徒自满于区区二千石者。然而,汉时晁错曾言,石城十仞,汤池百步,带甲百万,而亡粟,弗能守也。无论我们下一步有何举措,仅仅依靠代郡区区万顷旱田是不够的。所以,务请将军举众兴修水利,这才是用民之重者。”

他将案几上的餐具、酒具之类叮叮咣咣地推到角落,蘸水继续指画,沿着祁夷水增添了许多线条,密密麻麻地犹似蛛网:“将军请看,如能在祁夷水上游筑陂当水,再于河道左右分挖小渠,分流河水以供灌溉,则可将萝川平原尽数化为膏腴之地,用之耕作,可复种麦、谷,亩产达四石以上!”

“哦?”陆遥委实不曾想到邵续对水利亦有心得,他情不自禁地站起,来到案几前仔细观看:“亩产四石?萝川之地如能尽数开垦,两天何止十万亩?若都能亩产四石以上,那便足以供给十万大军,哈哈!哈哈!”

邵续向陆遥俯身,一字一顿地道:“汉时,定远侯班超麾下大将、敦煌人索励曾集汉家儿郎数千,横断河滨,雄踞楼兰,又于楼兰大田三年,积粟百万,遂能平通汉道,断匈奴右臂,威服三十六国。代地与冀、并州相隔千山万壑,一如孤悬域外,临三面强胡,百姓虽然久困于夷狄苛酷,却慑于彼等兵戈之利,尚未能全心支持朝廷。以邵某看来,其形势仿佛西域。故而,敢请将军效法先贤故事,用民于耕桑水利,先使代地富强。此乃政事之中最重者也。”

这番言语一出,陆遥面上喜sè却突然敛去。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陆遥虽非擅于辨析玄理的风流名士,却也能闻弦歌而知雅意。他想象得到,在邵续的眼里,自己虽然出身世家大族,但毕竟起家于行伍,殊少文教。近年来,经历连场恶战而得高位,行事更未免偏向猛鸷刚硬一路。自入代郡以来,陆遥对内严刑峻法,对外残酷杀戮,也坐实了邵续的这个看法。所以他才会在这时候提出谏言,希望陆遥这位新任的代郡太守,能够偃武修文,暂缓征战之事,而以民政为先。

这建议没有错,如果想要做一名有所作为的封疆大吏,正该如此才对。可是,自己能按照邵续所拟定的道路去走,陆遥完全没有办法保证。他只能深深叹息:哪怕如邵续这等具有真知灼见之人,也无法预料到大晋王朝将会面临怎样惨烈的崩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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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章节名的设定有问题啊,看来会是定制下下,而在会是定制下下下么……

第四章 定制(续)

第五章 定制(完)

第六章 施政(上)

第七章 施政(下)

第八章 弹汗山(一)

第九章 弹汗山(二)

第十章 弹汗山(三)

第十一章 弹汗山(四)

第十二章 弹汗山(五)

第十三章 弹汗山(六)

第十四章 弹汗山(七)

第十五章 弹汗山(八)

第十六章 群雄(上)

数年一度举行拓跋鲜卑族祭天大典的弹汗山之巅,是决断族中重大事务的场所。(ww,实力雄厚的拓跋鲜卑将会迈向何方,全由这场祭天大典的结果而定。虽然二部大人面对面的角逐仅仅发生于数十丈方圆的山巅祭台,可自西向东数千里的北疆山川草原上,都如同雷雨即将来临前的夏日,空气憋闷,令人心生压抑慌张的情绪。

从七月中旬起,原本彼此剧烈对抗着、频繁造成巨大死伤的拓跋鲜卑二部就不约而同地止息­干­戈,屏息以待。虽然依旧彼此虎视眈眈地对峙着,可无论鲜卑战士、部民、酋长,他们每一个人都明白,再作争斗毫无意义,未来的道路将在弹汗山上决定。或者是禄官、或者是猗卢,无论如何,经历过惨烈内讧的拓跋鲜卑将会迎来新的大单于,而战士们只需要向着大单于旌旗所指的方向前进。

除了拓跋鲜卑本族以外,还有更多的目光也投注在了弹汗山之颠。

晋阳城里,陆遥离开时还在大兴土木的并州刺史府如今已经基本完工了。一座座巍峨华美的建筑在昔日的刺史府旧址上拔地而起,列阙如金城汤池,重楼如云台高耸,飞阁如长虹经天,实在是气象万千。在刺史府东北角的一处楼台上,刘琨端坐主位,数人左右侍立陪同。

在如今的大晋高官之中,刘琨是数量极少的具有雄才大略之人。身为并州刺史,他早就对并州北部这强盛的邻居加以探查,深谙其内情。值此拓跋鲜卑局势将变未变的关键点上,也只有他预做绸缪,千方百计地为中朝谋取利益。

刘琨俯身细细观看着舆图,两条浓密黑亮的眉深锁着,偶尔展开,又有些跃跃欲试之感。他手指在代表着新兴郡处轻轻一顿,随后划向北,经雁门转而向西,至定襄、九原等地而止,轻轻地敲了两下。

随着指尖移动,北疆千万里的山川、原野、河流、城池在脑海中片片浮现,刘琨瞑目深思,许久不言不动。

后汉初年,曾经坐拥万里草原、与中原政权争衡数百年的匈奴在大汉王朝持之以恒的军事、外交攻势之下终于崩溃了。其中部分人众内附,被称为南匈奴;而留居漠北的北匈奴最终踏上了向西迁徙的征途。但辽阔的北疆草原并未因此而获得长久宁静,短短数十年后,鲜卑族尽收匈奴故地,成为中原朝廷新的对手。

说来可笑,鲜卑人的崛起,其实与汉朝大力资助密切相关。东汉初年,为了驱使鲜卑人与匈奴作战,朝廷每岁以巨额资财饷之,根据史籍记载,仅仅青徐二州,每年就要为此给付钱币二亿七千万。在中原政权不遗余力的扶植下,鲜卑人确实将与匈奴作战的任务完成得不赖。但匈奴衰落之后,又有谁能够与鲜卑人抗衡呢?

汉末时,檀石槐、轲比能等雄才大略的鲜卑部族领袖相继崛起,将诸多分散的鲜卑部落统合成为强盛的军事联盟。自云中、五原以东抵辽水,皆为鲜卑庭。趁着中原板荡的时机,数十万鲜卑铁骑在凉州、并州、幽州绵延万里的边境上不断入寇杀掠,甚至Сhā手军阀之间的战斗,挑起了一场又一场惨烈的战争。甚至到了曹魏统一北方之后,鲜卑仍然数次犯塞寇边。北疆幽并二州军民因此蒙受了巨大的死伤。

魏文帝虽以鲜卑首领轲比能为附义王,刻意优容之,但鲜卑的侵袭并不因此而稍有收敛。当时负责曹魏北疆防御的并州刺史梁习、乌丸校尉田豫、幽州刺史毕轨都是名动一时的大将重臣,但田豫有马城之围,毕轨有陉北之败,也难免在鲜卑骑兵的威力下受挫。

直至青龙三年,幽州刺史王雄派遣勇士刺死轲比能,又拥立其弟为王。鲜卑人为了争夺部族联盟的首领地位,发生了大规模的内讧。数年间,种落离散,互相侵伐,强者远遁,弱者请服。北疆边陲这才勉强安定下来。

但鲜卑族毕竟气候已成,并未因此而衰弱。鲜卑部族联盟分裂之后,各部族经历了数十年的倾轧、并吞,各自向不同的方向发展,逐渐形成了几个规模巨大的分支。东部鲜卑以慕容、段、宇文三家为尊,中部鲜卑以拓跋为首,而西部鲜卑则与羌胡混居。这其中,拓跋鲜卑人口将近二百万、能够上马控弦的骑士数以十万计,是鲜卑各族中最为强大的一支。

对于这个强盛的部族,谁也不敢稍有轻忽。自汉魏践祚以来,魏晋两朝都对拉拢拓跋鲜卑不遗余力,赠给拓跋氏的金币缯絮,岁以万计,两家聘问交市更是往来不绝。作为回报,当时的拓跋鲜卑首领力微遣其子沙漠汗入质洛阳,深受汉化。而在大晋遭受到由南匈奴末裔所组建的匈奴汉国打击时,拓跋鲜卑前代单于猗迤更曾举数万之众南下支援并州刺史部,几次击败了匈奴兵马。这便是前任并州刺史司马腾如此无能,却可以在并州维持七年之久的原因。

刘琨入主并州后,也延续了执行多年的国策,对拓跋鲜卑加以安抚,并得到拓跋鲜卑西部大人猗卢的热烈响应。虽然处在在二部争竞的关键时刻,西部大人猗卢仍然轻身南下与并州结盟。而当晋阳军与刘渊大战时,猗卢更秉承双方的盟约,发兵援助晋阳,歼灭了左贤王刘和所部的数万匈奴­精­锐,使得匈奴汉国元气大伤。

刘琨­性­格孤傲刚矜,自视极高,但他也不得不正视当前的严峻形势。必须承认,如今拓跋鲜卑已成了大晋朝廷在北疆的重要支撑之一,更是赖以对抗匈奴不可或缺的凭依。

然而,这样的局面是否会一直持续下去呢?

东部大人禄官和西部大人的角逐终将决出胜负。摆脱了内耗之后,新任大单于引领下的拓跋鲜卑还会对朝廷恭顺如故么?当大晋朝廷的衰微之像已经没有办法可以掩盖,当千万里沃土、亿兆子民和无穷无尽的财富如同毫无防范的肥硕牛羊暴露在群狼眼前;拓跋鲜卑,这支鲜卑各部中的最强盛者将会向外界伸出强健的爪牙么?

对于这场祭天大典,刘琨已经无数次地权衡推算,也已经做出了许多针对­性­的部署。令温峤为使者前往弹汗山观礼,令陆遥、丁渺经冀州往代郡用兵,都是部署之一,更有许多其它的准备蓄势待发,随时可以投入使用。但他毕竟面对着如此庞大的拓跋鲜卑部族,想要以区区一个晋阳的力量来拨动北疆强族局势,譬若小兽企图于二虎相争之时啮取­肉­食,难免会叫人有些疑虑。

刘琨沉吟着,纤长而有力的手指从九原、定襄一带缓缓回退,重新落在雁门郡的位置顿了顿。他沉声问道熙之,你以为此番祭天大典中,禄官与猗卢谁将胜出?”

被唤作“熙之”的,是并州从事、雁门繁畦人莫含。莫含虽是文人,却身形健硕,因为久经北地的风刀霜剑侵袭,面容显得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些。他是世居雁门的地方大豪,深悉胡族情弊,更兼宗族势力颇盛。因而有关北疆胡族事宜,刘琨经常向他垂询。

听得刘琨发问,莫含恭谨施礼答道:

“禄官本是力微诸子中寻常之辈,数十年来集中­精­力于整合拓跋鲜卑内部,鲜少参与部族以外的事务。然而他近年来不断扩张势力,其手段老练而毒辣。甚至有传闻说,恐怕拓跋猗迤的暴亡也与他脱不了关系。另一方面,此人处事公正、对待部下宽厚而有度量,很擅长收拢人心,得到附从于拓跋鲜卑的许多部落支持。拓跋鲜卑二部原本势力相若,但禄官却将猗卢死死压制在下风,招引其部落大批叛离。以当前的势力而论,禄官距大单于之位不过毫厘之差而已。以我看来,禄官其人仿佛檀石槐、轲比能,若他在祭天大典上成功获取尊位,只怕北疆今后难有宁日了。”

“猗卢乃沙漠汗之子。其父久居洛阳,深慕汉化,因此遭诸部胡族酋长陷害而死。随后,沙漠汗二子拓跋弗、猗迤相继而起,以武力击败了各家敌对部落,先后登上大单于之位。猗卢继父兄之余威,掌控拓跋鲜卑西部,其部落战士之骁勇善战,去年我们在晋阳城下已然亲眼目睹。而更令人戒惧的是,其人引用晋人治政,制定法令、并将兼并部落逐步转为编户齐民。这些举措引起了许多拓跋鲜卑部落酋长的不满,因此而倒向禄官方面。但若猗卢成功登上大单于之位,将这些制度推向整个拓跋鲜卑部落,则我们可以断言,拓跋鲜卑将因此而成为北疆前所未有的强大胡族政权。”

“禄官、猗卢,皆是胡儿之中的英主。而此次祭天大典上的争夺,必然是一番龙争虎斗,谁获胜了,谁就得到了大展拳脚的机会,谁就很可能会成为我大晋的敌人。因而,我们所要关注的并非禄官与猗卢之间谁胜谁负,而是怎样才能维持拓跋鲜卑的分裂局面,如何利用这局面为我晋阳牟利。若拓跋鲜卑终将定于一尊,又该如何化解因此给晋阳带来的不利影响。”莫含深深作揖其实,当前形势正如主公之前所判定的那样。我们所要做的,也正如此前所规划。”

这个话题,其实刘琨已经和部下们讨论过很多次,做出的判断也早就明确。之所以向莫含询问,其实不过是想借此坚定的信心罢了。因而,当莫含侃侃而谈的时候,刘琨微微颔首,却并无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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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忙了件大事,前后几天脚不沾地,对我这个病号来说,简直是去了半条命了。不过好歹告一段落。各位读者千万包涵,小人今天争取二更,权以致歉。

第十六章 群雄(上)

第十六章 群雄(上)

第十七章 群雄(中)

幽州燕国雍奴县以东二十里的泉州渠,是昔rì魏武帝为了保障北伐粮草供给而令名臣董昭负责挖掘的两条运河之一。网 本朝开国以来,泉州渠年久失修,水道rì渐迂曲,多有壅塞。每逢夏季漳涨水,河水时常满溢出堤坝。年复一年,rì复一rì,原本在此农耕为业的百姓纷纷迁往他乡,方圆数十里的土地尽数抛荒;而河流两岸湖沼、林地、草场绵延的复杂地形,成了许多飞禽走兽栖息的乐园。

这一天,泉州渠畔热闹非凡,此起彼伏的呼喝声与如雷轰鸣的马蹄声同时响起。

“赶上!赶上!”

“从西边包抄过去,不要让它走了!”

随着居中指挥的一人号令,上千名被练五sè的披甲骑士如臂使指,云聚星散,往来奔驰。

那发号施令之人头戴紫金冠,身批锦绣袍,胯下白龙马,全套鞍鞯堆金砌玉、耀rì生辉;细看他的面容,约摸四五十岁年纪,五绺长髯飘拂,这相貌其实只属寻常,可他双眼顾盼间凛然生威,别有一股扑面而来的贵气。随在他身边奔走的从骑也都是骑术高绝的jīng锐,胯下马都是神骏的良驹好马。他们穿行于林地、草原如履平地,所到之处如风行草偃,激起漫天尘沙,惊得鸟兽飞逃,声势骇人。

一只纯白sè的高大驯鹿在骑士的围拢逼迫下,从一处稀疏的林地里疾奔出来,待要加速逃亡,却撞入正面上百名骑士的包围圈里。那驯鹿四顾彷徨,只能漫无目的地打圈跳跃,发出声声悲鸣。

“哈哈哈哈!这下看你往哪里逃?”适才发出号令之的华服骑士纵声长笑:“诸位,且看我shè术如何!”

笑声中,他张弓便shè。只听弓弦嗡地一声大响,一缕银光破空正中驯鹿的前额,驯鹿挣扎几步,轰然倒地。须知驯鹿每年发情时好以头角互撞,因而头骨强韧无比。华服骑士这一箭既准且重,硬生生破开驯鹿厚而坚固的颅骨,直Сhā入脑,端的了得。

华服骑士纵马赶上几步,看了看于倒伏在地的驯鹿,十分得意地哈哈笑道:“不错不错,许久不曾游猎了,总算shè术还没有搁下。”

“大将军自然是好箭术!大将军自然是神shè!”华服骑士话音未落,上百人早就齐声喝彩。

那服骑士是听惯了阿谀的人物,对此安之若素,并无半点谦逊之意,自顾挥鞭喝令道:“这是好东西啊,快点动手杀了,趁热取血!鹿­肉­之类,大家分了,记得把鹿角留给我!”

一众扈从轰然应诺,便有人拔出腰刀下马切割猎物。

在幽州范围内,能够带领如此规模的骑队大举游猎,而又被称为“大将军”的,自然只有骠骑大将军、都督河北东夷诸军事、幽州刺史、博陵公王浚一人而已。

王浚出身于本朝第一流高门太原王氏。其父王沈,仕魏为散骑常侍、侍中,深受高贵乡公曹髦信任。高贵乡公将yù举众往攻本朝文皇帝前,与王沈等密谋,却不料王沈出皇宫之后,径自驰告于文帝。文帝遂遣中护军贾充领军拦截,武士成济受贾充撺掇,弑杀高贵乡公。经此事后,如贾充、王沈之流,皆被视为大晋佐命功臣,自此飞黄腾达。王沈最终卒于骠骑将军、录尚书事任上,死后追封博陵郡公,极尽哀荣。

王浚之母赵氏出身贫贱,与王沈私通而生王浚,呣子均不受王沈所喜。王沈死后,因为没有嗣子,王浚才被亲戚所推举,继承博陵郡公之位。元康九年时,洛阳朝廷乱事兴起,王浚受贾后密诏,与黄门孙虑谋害愍怀太子,由此而得授宁朔将军、持节都督幽州诸军事。其后数年间,朝廷昏乱、盗贼蜂起,王浚则挟幽州之众周旋于诸王之间,自保实力。为了结好鲜卑以为外援,他甚至将两个女儿分别嫁给了段部首领段务勿尘和另一鲜卑豪酋苏恕延,从而得以征调鲜卑人从军。由此,幽州士马jīng强为天下诸州之冠。

王浚的行为很快被当时执掌朝政的成都王所顾忌。成都王以右司马和演为幽州刺史,密令和演诛杀王浚。可王浚在幽州苦心经营数年,根基深厚远非和演能比,不久便斩杀和演、自领幽州,又以勇将祁弘为先锋,驱使胡晋jīng锐大军南下。鲜卑人的骁勇善战远远超过晋军,两万幽州铁骑战胜攻取,如摧枯拉朽一般,轻而易举就攻陷邺城,迫得成都王司马颖挟裹皇帝逃亡长安。

在这场战争中,王浚所部军纪极差,沿途暴掠百姓,黔庶因此而死的难以计数。另外,鲜卑人还大举掳掠­妇­女入军营,肆意yín乐,其形状惨不忍睹。王浚挥军返回蓟城时,传令敢有挟藏者斩,于是鲜卑人便将­妇­女尽数溺入易水,死者足有八千之多。幽州军退去之后,河北黎民家家哭号,都说自本朝开国以来,朝廷大员荼毒百姓者,莫过于此君。

卑贱蚁民的呼声,自然不会被朝廷所重视,东海王掌控洛阳朝局之后,为了拉拢实力强盛的王浚,加封他为骠骑大将军、都督东夷河北诸军事、幽州刺史,更将燕国增加为博陵郡公的封地。

这样的实力,配以这样的官位,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称得上“人臣之极”四个字。任谁看来,王浚都该心满意足了,王浚本人也多次向朝廷上表,一再向东海王誓以忠诚。但他同时也已注意到了,近年来,天下烽烟四起,并州匈奴、凉州羌胡、益州巴氐……各处叛乱搅得朝廷焦头烂额,曾经庞然不可动摇的大晋渐渐显露出了虚弱之态;而王浚自己在幽州的发展却十分顺利,自辽西至范阳的千里沃野,被他经营得如铁桶一般,更有鲜卑各部强族为爪牙、羽翼。实力消长如此清晰明白,王浚内心最隐秘处,隐约之间生出了不可与他人言说的盘算。

或许是因为所思所想过于沉重,这些rì子里,王浚感觉自己肝火旺盛,特别容易动怒,以至于接连因为琐碎小事而鞭死了数名得宠姬妾。他也清楚这样非是长久保身之道,于是趁着今rì闲暇,出巡shè猎以排解焦躁情绪。

话是这般说,可王浚看了一阵部下们兴高采烈地杀鹿取血,突然又觉得有些无趣,满腹思绪瞬间又冒了出来。他顿时不愿再继续shè猎,摇了摇头,唿哨拨马,将要转回蓟城去。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西面有人大声呼叫:“启禀大将军,北地急报!”

骠骑大将军幕府中的诸位僚佐,都知道自己今rì特意远游shè猎消遣,定不会拿寻常小事来打扰。这北地急报,报的是什么讯息?难道说……王浚微微一惊,难道说拓跋鲜卑单于之争,已经有了结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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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两更五千六百字,大概就算是我的极限了?不行了,好困,睡了。各位晚安。跪求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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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群雄(下)

王浚勒马而立,皱眉眺望。但见一骑绝尘而至,马上骑士年约二十许,相貌jīng悍,耳挂金环,身披铁甲,正是辽西公段务勿尘之子、鲜卑猛将段文鸯。段文鸯虽然年少,却有力敌百人之勇,两年前幽州军南下与成都王作战时,他常为先锋陷阵,在战场上十荡十决,闯出了极大的威名。曾于平棘大战中率数十突骑击溃百倍之众,几乎擒获成都王麾下名将石超。故而,这年轻人极受王浚倚重,在幽州军中的地位仅次于大将祁弘等寥寥数人而已。

段文鸯纵马疾驰到近处,单手轻点鞍鞯便腾身下马,显示出矫健之极的身手。他也不多言,双手奉上一卷文牍:“大将军,请看!”

王浚打开文书看了一眼,面sè微变。他将之啪地合拢,沉声问道:“这消息可确实么?”

“确定无疑!”段文鸯俯首应道:“来时,家父特意叮嘱我说,此事千真万确。为了获取这个消息,家父动用了潜伏多年的暗间,还付出了千匹骏马的代价。”

中原人常认为北疆胡儿牧马为生,所以马匹价如粪土,唾手可得,其实这是绝大的误会。胡族放牧的是牛羊,马匹只是放牧时骑乘的工具,而且其牧养也比牛羊之属要困难许多。通常的胡族小部落以三五十落的规模聚居,拥有的马匹至多百余匹。千匹骏马这样的庞大资源,足以使一个寻常部落从此崛起,哪怕是对段部鲜卑而言也不是一个小数字。为了一个消息,段务勿尘却甘愿耗费如此巨额财富,足见对此万分重视。

“辽西公做的很好。”王浚颔首道:“那些马匹之类,回头我会加倍补偿。”

段文鸯面露喜sè:“多谢大将军!”

王浚沉吟片刻,再度展开文书细细阅读,过了许久才叹息道:“彼等竟敢如此?可笑!愚蠢!”

他胯下的骏马未得cāo控,便自顾往西面的一处营地缓缓行进。那处营地大约千人规模,各处兴建已甚是完备,远远看去,当中一座主帐纯以锦缎搭设,sè作五彩斑斓,真是华丽之极。此刻主帐附近尚有不少男女往来奔走忙碌,手捧各捧各种名贵陈设四处安放。王浚素来奢侈铺张,部下们凡知晓他的心意,更是曲意奉承。哪怕区区一rì的郊野shè猎,也有地方官当即安排行营,以便他随时休憩。那营地便是现任雍奴县令紧急征发本县豪民大户倾力布置来阿谀王浚的。

但此刻两人谈说机密,并不适合往行营中去。段文鸯上前一步,为王浚笼住马匹:“大将军的意思是?”

“拓跋鲜卑东部大人禄官、西部大人猗卢,都是野心勃勃而又自视极高的人,同时,也都将本族利益看得极重。正因如此,自猗迤死后,他二人虽然剧烈争斗,却不愿因此引发拓跋鲜卑的全面内战。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地压制局面,将决一胜负的时机放在了祭天大典之上。或许,他们都认为自己作出了万全的准备,坚信自己能在所有的酋长渠帅们面前压倒对方?”王浚轻蔑地摇了摇头:“可惜,虽说二人算得夷狄中的英雄,但夷狄就是夷狄,行事十分愚蠢!”

王浚张口便斥责他人为夷狄,全不在乎正为他牵马的段文鸯身为段部鲜卑单于之子,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夷狄之辈。而段文鸯也丝毫不以为忤,反而露出好奇和佩服的神sè:“禄官和猗卢都被家父称为厉害角sè。在大将军眼中,他二人竟只是蠢货么?”

“哈哈哈哈……”王浚仰天大笑:“令尊说的不错,禄官和猗卢皆是北地强豪。但这二人毕竟见识有限,此番犯下大错而不自知。”

“拓跋鲜卑兴起于幽都之北,数十世以来不断向南迁徙,沿途吞并、挟裹本地部落,将之并入以拓跋氏为核心的部落联盟。在力微执政时期,拓跋部已经从昔rì籍籍无名的小部落,成为拥众数十万的北地强豪,以势力而论,隐约凌驾于东部鲜卑之上。可是这样的部落联盟虽然声势浩大,本质却脆弱而不稳定。便如昔rì檀石槐、轲比能,在世时风光煊赫、威势骇人,但他们一旦身死,所组建的庞大势力立刻分崩离析,再也无法维持。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拓跋力微才想出了祭天大典的法子。”

“拓跋鲜卑原本就有祭天习俗,而力微将其规模扩大,祭祀范围也加以丰富。每次祭天大典中得到牺牲供奉的,不仅有天地山河之属,还包括了历代以来随着被吞并部落而传入拓跋族中的胡神、祖灵四百余座。通过祭天仪式,各附属部落底层部民的信仰得到承认、自尊得到满足。而拓跋鲜卑族中大事都在祭天大典上公开商议的方法,也使各部落首领的安全和地位基本得到保障,从而愿意长久地停留在拓跋鲜卑所主导的这个联盟中。”

“力微死后几十载,数年一度祭天大典的仪式始终坚持不变,而数以百计的附从部落果然也始终臣服于拓跋氏,鲜有二心。由此看来,祭天大典的特殊意义,对维系整个拓跋鲜卑部落联盟确有独特的作用。力微确有先见之明,其智慧远迈寻常胡族首领。”王浚赞叹了一句,用手中白玉马鞭,轻轻敲打着鞍鞯:“可如今,为了争夺大单于之位,这两人竟然打算在祭天大典上施展如此卑劣计谋?那等若是要亲手摧毁祭天大典的神圣地位,更要亲手摧毁附从部落对拓跋本族的信任啊……禄官、猗卢,两人无论谁胜谁负,经此一事之后,拓跋鲜卑的局势还能维持稳定么?”

说到这里,王浚语声渐低,两条浓眉紧锁,陷入深思。

段文鸯知道王浚行事独断,而且思虑问题是最忌他人打扰,于是连连挥手,令周边的扈从骑士退往远处,只留下他自己牵着王浚的马,不疾不徐地走动着。这名鲜卑贵人显然对王浚极其敬爱,沿途还小心翼翼地选择牧草软密的草低经过,免得蹄声打扰了王浚。

过了许久,王浚突然从出神的状态惊醒,看他满面红光、意态飞扬的样子,显然已做出了重要的决断。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既然拓跋鲜卑自乱阵脚,这么好的机会岂能放过?”他哈哈笑着道:“段文鸯!你立即传令,召集祁弘、枣嵩、阮豹、王昌、胡矩等人来蓟城见我。另外,请辽西公、宇文大酋也派遣部下前来。咱们要打仗了!”

祁弘、枣嵩、阮豹、王昌、胡矩等人,都是王浚倚重的大将、名将。其中,祁弘原是王浚主簿,自光熙元年时受命从军作战,率领jīng锐骑兵转战南北,克邺城、破长安,奉驾还洛,所向无不克捷,军功赫赫。莫说是幽州之地,河北、洛阳,甚至关西秦陇等地,都传闻他善战的名望。而枣嵩乃王浚女婿,此人乃颍川名族子弟、枣祗之后,曾任散骑常侍,文武双全,才艺尤美,为时人所推重。阮豹、王昌、胡矩等人也都久随王浚建功立业,各自出镇幽州郡国重地,担任军政要职。此番王浚将之一并召集,又请动另两个女婿段务勿尘和宇文素怒延派遣部下听令,那是将有大举的打算了。

“遵命!”段文鸯最是好战,闻言大喜过望,立即纵马飞驰离去。

王浚目送段文鸯一人一马绝尘而走,轻提缰绳转回来,看看仍在漫山遍野搜捕猎物的骑队,又看看将要布置完毕的行营。眼看骠骑大将军将至,那雍奴县令早就点头哈腰地侍立在营门之侧,流露出想上前答话却又不敢的惧怯笑容,眼神与王浚一触,更是双腿发软地跪伏下来。但王浚丝毫也不理会这等­鸡­毛蒜皮的小官,而是挥了挥手,向自稍远处奔来的扈从吩咐道:“今rì游猎到此为止,收兵!我们立即回蓟城!”

那扈从跪地接令,立即从腰间取出号角吹响。数息之后,此起彼伏的号角声响起,传到散布于广袤山泽原野中的上千名骑兵耳中。这些骑兵随着王浚奔走了半rì,此刻方得余暇。这时候有的正在自行结伙抓捕猎物,有的正在烤炙­肉­食,有的正在树荫中休息,有的正在溪边沐浴消暑,但号角声一到,他们全都一跃而起,丢下手头所有事务,向着发出号角的地方狂奔。

顷刻间,数十里方圆范围内林翻草动,人马犹如百川归海。数人汇聚,数十人汇聚,数百人汇聚,千人齐聚成军,中途绝无半点耽搁。

“走!”王浚挥鞭作响,一马当先而行。而千骑追随在后前行,如狂风卷地一般,瞬间就将这片狩猎的佳处抛得远了。

王浚王彭祖之母出身低贱,自幼不得父亲喜爱,甚至连庠序之教都不曾好好接受。故而较之于洛阳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欠缺了文学,时常为高门子弟所讥,但其人英武之风与彼等柔弱文人相比,胜出了何止百倍?看他控御千骑如臂使指的气度,真不愧为大晋北疆的柱石重臣!

第十九章 大单于(上)

骠骑大将军的号令,立刻便由数十骑八百里加急,传遍各地。而出面获取到重要信息的段部鲜卑,做出反应的速度更比他人要快得多。

辽西郡令支县,县城范围内大片房舍,都属于段氏家族所有。段部鲜卑自前汉时迁入辽西,扎根于此地已有数百年了。这个部族以鲜卑、乌桓族为主体,逐步融合了辽西的匈奴别部和相当数量的汉人,经过多年发展,至今已成为拥有数万骑兵的强盛部族,与慕容部、宇文部并称为东部鲜卑三大族。

段部的汉化程度较其他鲜卑部族更深,大部分族人都已放弃了游牧成活,而已务农为主,定居于各处城塞村落中。段部单于庭所在之处,就是令支县的县城。

此刻,令支县城中一处规模宏大的宅邸内,段疾陆眷神情凝重地伸手过去,覆盖在辽西公段务勿尘粗糙而枯­干­的手背上:“父亲,你是说,我们不动?”

而段务勿尘粗重地喘息着,许久不语。

今年以来,段疾陆眷已成为事实上的段部首领,出面处置一切大小事务。这是因为他的父亲段务勿尘已经非常衰老了。在两年前迎娶了王浚庶女,成为王浚女婿的段务勿尘,其实比王浚还要年长十余岁。因为这场婚姻,王浚颇遭到时人讥笑,但对雄心勃勃的幽州刺史而言,能因此将段部鲜卑牢牢地拉拢在幽州军配下,这样的代价又算得什么?

曾经生龙活虎的鲜卑战士一旦老去,其形状令人触目惊心。在段务勿尘瘦弱的手臂上,失去弹xìng的皮肤打着褶子,粗大而扭曲的青筋道道贲起。虽然天气正是炎热的时候,他却蜷缩在厚厚的被褥里,只露出半张脸和颤巍巍的手臂。但段部鲜卑阖族上下每一人都服膺于这个将死的老者,绝没有人生出半点异心。

段疾陆眷施了个眼sè,便有两名婢女上前来,小心地拍打段务勿尘的后背,又轻抚前胸为他顺气。又过了片刻,年迈的段部鲜卑首领才低声道:“我们暂且不动!”

他的声音嘶哑而轻微,但却依然带着久居高位者的独特威严:“即便拓跋鲜卑将有不测之事,但彼等终究是拥有数十万众的庞然大物,禄官、猗卢,都是手段非常的厉害人物……与之为敌不是那么容易的,我段部何必去出头?若以为它是肥­肉­,结果却撞上了暴怒的猛兽,岂不是为他人所笑么。吾儿不妨坐观他人施展,待局势分明时,再作区处不迟。”

说了短短几句,段务勿尘就明显地疲累了,他半闭上眼睛,甚至连呼吸都微不可查。

段疾陆眷虽然流露出不赞同的表情,却不敢多说,只得屏气凝息地退后。将要走到门边时,又听段务勿尘喃喃地道:“暂且不动,不是永远不动。乱世将至,弱者必须依附强者才能自保,但强者并非恒强,弱者也并非恒弱,端看我们如何把握机会。”

段疾陆眷深深拜伏:“孩儿明白。”

在这个时刻,从并州到幽州数千里北方边境上,弹汗山是许多人视线投注之所。并州刘琨、幽州王浚、辽西公段务勿尘全都闻风而动,将要有所行动。而在弹汗山山巅祭台上的众人似乎并没有预料那么多,他们全神贯注地紧盯着的,只有为了即将登上大单于之位而意气风发的东部大人禄官。

当然,还有羽翼尽被禄官所用,自身在禄官的逼视之下显得有些气沮神伤的巫女惟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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