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回答,也不能停留,折身拐进附近的深巷,听得身后追逐紧迫,她沉凝一口气,纵身跃进一家院墙,又从这家院墙跳入那家,仿佛是跳进一方又一方匣子,渐渐把巡城士兵抛得远了。
她趁着夜色匆匆往家赶,回到家时,夜还未褪去衣裳,她稍稍宽了心,偷偷溜进了内堂,但见屋中灯火灭熄,阒寂无声,想来程辅还在熟睡。
她垫着足尖走进屋,淡淡月光投射进来,拨开了床帏间的黑暗,正照见一个人影。
他便安静坐在床沿,安静地看着她,目光沉重得仿佛千年的心结。
她走不动了,她也看着他,忽然想要哭一场。
他们彼此凝眸,彼此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可她竟以为他们之间隔着千重山峦,万条河川,无论她用多少力气,多少时间,哪怕是一辈子,也走不进他的世界。
“我还不能问么?”很久以后他问她,声音疲惫。
她逼着自己靠近他,又像是每走近一步,便是离他远了一点,她想要去拉住他的手,他却轻轻地推开了她。
也许注定她终于要失去他,她用一生那么长的时间去经营那只属于他们的幸福,也抵不过一场从过去奔腾而来的血腥真相,哦,若我不是现在这个穆蓉,你难道就不爱了么?
她忽然就失声痛哭。
四
风从万顷池上一掠而过,满湖的荷花都撑开了胸怀,亭亭婀娜,芬芳不绝,湖上多有泛舟之客,大小船只推波而流,有丝竹之音滑水而来,也不知那只舟上有人在迎风轻歌。
湖边水榭里,刘备把酒爵一放,抬起头来,埋怨道:“法孝直还真拖大,居然让我等他!”
对面的诸葛亮笑了一声,“孝直在审案呢,主公稍安勿躁。”
刘备嗤笑,“他还审案?岂知不是寻由头整人,自进成都,你看他整了多少人,简直是混账!”
诸葛亮默然微笑,也不说是不是,他便是这样,不于人后数落是非,所以你永远抓不着他的言辞把柄,他总是无懈可击的完美,这完美让人钦佩,更让人害怕。
刘备却动了心思,“说起案子,那晚你和益德撞见的拐劫良家女儿一案,如今勘破没有?”
“案子还没破,不过,伤损的几个小兵却治好了,用那叫不出名的花茶煎熬的药汤,两三碗下去便见了效。”
刘备赞叹道:“还真是神医,未出府门便能诊疾疗伤。”
“这件事,”诸葛亮微微皱眉,“有点蹊跷。”
“何谓蹊跷?”
诸葛亮思量着,“所谓神医是程辅,程妻深居简出,从未听说过她有杏林之术,何况这病症来得古怪,治得也古怪,我心中总存有疑惑,始终不能释怀。”
刘备猜测道:“或者真正能治病的是程妻,只是身为女子,不得抛头露面为人诊病,只好让丈夫出面,孔明勿要多虑,到底性命得救,而且赚了民心,一举两得的好事,就不必挂怀其他了。”
刘备的话说到这事的关键所在,诸葛亮为几个无名小卒亲自登门请程辅,还将程辅丢失的女儿送回家,纡尊降贵,谦恭温善,他才离开程府,事情就传出去了,现在成都市坊都在议论诸葛亮秉持仁义心,倒让人对印象中没道义的荆州人另眼相看。
其实舆论的改变往往是从小事开始,一次作恶会毁掉过去辛苦经营的美好形象,一次良善却会扭转根深蒂固的厌恶。
这当口,本在水榭外的修远忽地喊道:“是扬武将军!”
二人往水榭外看去,果见远远飞来数骑,尘土飞扬,遮天蔽日,当先一骑急不可耐地奔了过来,骑手翻身下马,把马鞭子抛给水榭外守卫的亲兵,嚷嚷道:“来晚了来晚了!”
刘备瞪眼,“法孝直,你好大胆子,敢让君父苦等,你却姗姗来迟!”
法正恭谨道:“为臣不尊,甘愿受罚!”他主动斟酒,先罚了自己三爵。
刘备揶揄道:“你审的什么大案,审出来了么?”
法正嘿嘿笑,“怪案,成都县审不了,奏到郡上来,我好歹是蜀郡太守,持掌一郡刑名,不得已过问了一下。”
“怎样的怪案?”刘备好奇地问。
“昨夜在千家坊,三个外乡客遭劫杀,若是寻常劫杀案,县上自可处断,可这案太古怪了,卷宗传上来时,倒把我吓了一跳。”
“嗯,是怎么样的古怪?”
法正不答,却问了另一个问题:“主公可曾听说过蛊毒教?”
刘备茫然地摇头,“那是什么?”
“蛊毒教是南中夷人教派,其教存世约有数百年之久,闻说当其势力最大之时,南中许多人都皈依门下。教主自称师君,统领总坛,下设数十个分坛,分坛统领称为祭酒,管理属下的鬼卒!”
“这教是何做派?”
“南人好养蛊,嗜杀成性,信奉鬼怪,擅在花草虫豸间育蛊,瞬息之间即能杀人于无形,但其一日养蛊,终生不可脱离,若不杀人,那蛊毒要反噬自身,因此最是凶残暴戾!我在新都任县令时,听县中老吏说过,蛊毒教经常强迫南人入教,入教便不可脱离,否则要受万虫咬噬之罚。”
“那这和昨夜的劫杀案有和关连?”
“昨夜的三个外乡客便是中蛊而亡。”
刘备微惊,“你是说,他们是被蛊毒教所害,莫不是该教要把势力伸向成都?”
法正摇头,“那也不一定,或者是他们内部纠纷,也或者是仇杀也未可知,本来巡城士兵在附近发现可疑之人,或许是行凶者,可惜让他逃脱了。”
刘备拧起眉头,“这么个邪教,留在世上只会遗祸,不如灭了!”
“南中也有许多夷人不满蛊毒教,一心想脱离蛊毒教掌控,可蛊毒教势力太大,行事又太毒辣,轻易只怕摆脱不了,外人不熟南中情事,想铲除他们也非易事。”
“无妨,”刘备腹有成竹地说,“南中早晚该为我掌控,那时可勾连反蛊毒教的夷人,内外联手,总有一日连根拔了这害人的邪教!”
诸葛亮凝神道:“蛊毒教…”他心思浮动着,那种说不出的感觉从脏腑里涌出来,有个念头似乎就要脱口而出,可在涌到喉头时,却偏偏吐不出来。
“孔明何所思?”刘备察言观色,看出诸葛亮若有所思。
诸葛亮说:“我在想,当然只是我的猜测,那夜受伤的士兵与昨夜遭劫杀,这二者之间是不是有相同之处。”
这么提醒,刘备竟打了个寒战,“你是想多了吧,若是真有联系,那几个小卒便是中蛊,如此怪疾,程妻又为何能不出府门便能治好,难道程辅夫妇也是蛊毒教的?”
诸葛亮哑然失笑,“或者是我想多了。”
正听得入神的修远Сhā话道:“好骇人,成都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专出怪事。”
法正叹道:“益州古怪事多得很,无头命案更是多,当年刘振威在时,刑诉不平,冤滞成山,断不明断不得的讼案不可胜数。”
“无头命案?”刘备又被勾拔出好奇心。
法正望着碧波无垠的水面,“就在这万顷池,去年,曾捞出两具男子尸骸,身上搜出符节,是外地客商,才在成都待了两日便不明不白死在万顷池,似乎也是中的蛊毒,但至今没找到真凶。”
修远听说万顷池里有冤魂,顿时一身汗毛炸开,看一眼那粼粼波光,也觉得是厉鬼的眼睛,他打个哆嗦,“太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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