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中牂牁郡。
夜幕垂落,几点星月光泪珠儿似的溅出,缓缓淌在一丛远山的绰约怀抱里,那巢|茓似的山窝里微有光芒,像冻碎了的蛋壳上皴出的冰纹。
吊脚楼挂起了竹编的风灯,风吹过,灯光晃晃悠悠,揭开了黑暗的一点儿衣裳,恍惚有歌飘荡,或是在夜风里渐渐苏醒的花草。
便在这静谧中,响起了断续的脚步声,那是在登楼,脚底踩着竹楼梯,声儿很低,许久才吱嘎响一声,仿佛闷在沙堆里暗自敲碎的骨骼,人影儿恍如蒲草,投在虚掩的窗下,一只手挪上去,轻轻推开了一个角。
屋里灯火俱灭,风扫过床帏,纱帐在空中荡起来,仿佛是无家的魂,看不清那帷幕间的人物影像,似乎这只是一间空房子,被废弃了许多年,偶被过路行人经略一眼。
人影往前探去半边身体,俄而风在背后吹得响亮了,他心里抖了一下,猛一回头,月光如洗,勾出一张清朗的脸。
人影吓得一个哆嗦,险些儿叫出声来,可他动弹不得。
那人的一只手已卡住了人影的脖子,咬着牙闷闷地摔出一个字:“滚!”
手松开了,人影往后一退,直退到楼梯口,心里极怕,嘴上却还强硬着,“你别装君子,大半夜摸来,大家,大家都是一样的!”
“我没你那么龌龊!”他低沉着声音喝道。
人影一级一级退下楼梯,吱嘎的下楼声伴随着他的冷笑,笑声暗哑,仿佛泥沼里冒出的肮脏泡沫。
下到最后一级时,阴森森的声音飘了上来:“鹿惊风,你守到死,人家也不会搭理你!”
他没有回应,暗自望窗缝里投去一眼,屋里依旧安静如梦,似乎屋中人睡得很沉,并没被外边的嘈杂惊醒,他本想下楼,又怕吱嘎的下楼声吵着竹楼主人的好梦,扶着二楼阑干,忽然腾空而起,竟自纵身跳下,落地时却很轻,宛如来去无声的风。
他没有走,在竹楼前停住,月亮在脚边落下来,仿佛南中的春雨,悄然而润泽,哺育出一片生机勃勃的绿意。
夜风自头顶上掠过,牵起了檐下的铃铛,叮叮当当,清脆悦耳,好似山涧穿过崚嶒卵石的甘冽泉水,总有种涤荡所有喧嚣的干净。
那干净便缓缓地流在心底,韶光飞逝,青春作老,心里总有一个地方储存着他的念想,像高耸云天的青山,漫长的时间过去了,那山峰不曾改易一丝一毫。
他想,这一辈子也许就是这样了,在月光下安静地守护,听凤尾竹在风里歌唱,看远山在夜色中凝聚怀抱,想象着无数美好而伤感的支离片段,他一直不肯离开地守护,仿佛守护信仰。
月光吻着额头,抹出冰凉的痕迹,心底涌动出伤感的水,却在脸上绽出笑来。
清晨到来时,他还在竹楼前发呆,有婢女端着水盆走上吊脚楼,见他呆立着像一根傻木头,窃窃议论道,鹿师兄又开始发傻了,三天两头站在吊脚楼前唉声叹气,他是要学汉人吟诗作赋么。
楼上忽地响起水盆翻倒的声音,他才惊醒,抬头时,却见那两个婢女跑出来,一路跑一路喊:“圣女不见了,圣女不见了!”
圣女不见了!
他心中发紧,三步并两步冲上了竹楼,倒把两个奔下来的婢女撞了个结实,他不顾一切地撞开了门,撞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