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男子站在门口,一道闪电擦过天际,落在院落里,照亮他煞白的脸,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只是来送粥,送粥…”
傅彝寻着个由头,赶忙说:“我看你还是别忙杀我,先灭他的口!”
严家男子不蠢,他自然懂傅彝话里的意思,他本能地夺门而出,可求生的本能逃不过将死的厄运,脊梁上中了重重一击,那是傅彝,他在鹿惊风迟疑的刹那逃了出来。
严家男子的脊梁断了,他像折弯的水稻,向前栽倒下去,有人一把拉住了他,这一次却是鹿惊风,他大声疾呼:“傅彝!”
外边雨横风狂,天昏地暗,傅彝已不见了踪影。
他摇了摇严家男子,那身子冷了下去,他叹了口气,抬头间却呆了。
大雨瓢泼中,女孩直勾勾地看住他,她喃喃着:“爹爹,爹爹…”倾盆之雨拍在她单薄的身上,她猛地发足奔来。
她疯了一般抱住父亲嚎啕大哭,那撕心裂肺的哭声穿透了厚重的风雨,鹿惊风呆愣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小南!”大门外有人在急切地呼叫,“你在哭什么,爹爹呢,爹爹在哪里?”
女孩哭喊道:“哥哥,爹爹被坏人杀了!”
鹿惊风闪身返回仓房,可这屋里除了满地尸骸,并无半个活人,程莘已不见了,他心中惊疑,夺步奔了出来。
屋外雨地里已多了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他用力扑向鹿惊风,“你杀了我爹爹,你还我爹爹命来!”
鹿惊风和他解释不清,他想推开那少年,偏那少年两只手臂像生铁铸的一般,死死地箍住他,他不得已,一股力道凝起来,直将少年推出去一丈远。
他大喊道:“你父亲并非我所杀,杀你父亲的人逃了,我和你也说不清,随你信不信!”
他不愿停留,发足往后院奔去,听见身后声嘶竭力的呼救:“抓坏人!”
在后院墙根处,他发现了程莘,她弯腰捡着什么,刚攥在手心,抬头看见鹿惊风,慌得要跑,鹿惊风一个纵跳,单手将她提溜起来。
“臭丫头,我让你跑!”
程莘挣扎着,“王八蛋,你放我走!”
“走个屁!”鹿惊风像夹包袱般夹住了程莘,纵身从后墙跳了出去。
暴雨中,整座村庄都醒了,火光一簇簇烧了起来,四面八方“抓坏人”的喊声沸腾了,数不清的脚步声震碎了这不安静的夜。
程莘还在嚷叫:“我不跟你走,臭坏蛋!老不死的臭坏蛋!混帐王八蛋!”这些脏话是她偷听市井吵架学会的,今日却都派上了用场。
鹿惊风扛起她沿着村外小路疾步奔跑,他喝道:“给老子闭嘴!”
“不闭,我就要喊!”
鹿惊风索性不和她讲道理,稍稍一停,他用力撕下她的一截袖子。
“老不死的鹿惊风,你敢撕我的衣服,你是最坏的蛋,最坏的!”程莘骂骂咧咧,可忽然就骂不动了,鹿惊风用那截袖子扎住她的嘴。
他重又扛起程莘,却发现程莘的手心死死攥着一样物什,那是一只绣工精致的革囊,因曾落在泥地里,面上有些污了,他想,这女娃子还真是有怪癖,逃命还不忘记带走这些子没用的玩意儿,这习惯以后得改。
程莘似乎觉察到鹿惊风的心思,她在摇晃的行走中把那革囊捏得更紧了,那就像是她的命,她不舍得丢。
狂暴风雨撕裂了天地,前途晦暗不明,鹿惊风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有退路地冲了过去。
卷尾
这是一片废墟。
粗大的房梁整个倒塌下来,浓重的焦臭气味凝结在空气中,怎么也散不了,黑灰烟尘追捕着阳光的足迹,似乎哪儿都有未烧尽的火星子,一点两点跳出来,像亡魂不屈的眼睛。
一夜大火,这座民宅彻底化为废墟。
诸葛亮踏上一堆烧得焦黑的残砖,一段残梁横在他的头顶上,摇摇欲坠,修远几次想要叫他站远点,可是诸葛亮严肃得让人敬畏,他说不出这话。
真没想到呢,不过一日光景,就会发生这样的惨事,他本来打算今早上遣人请程辅过左将军府赴宴,可那邀请竟永远也送不出去了。
一共九具尸体,三具女尸,六具男尸,都烧焦了,有两具男女尸体搂得很紧,骨骸烧化在一块儿,分也分不开。
不过没有小孩。
成都县和蜀郡的几名官吏在四处勘验,录的录事,查的查勘,看见他都许诺说一定会严查到底,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吩咐他们细心。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小心地跨过断垣,转过去数步,就是被烧得只剩下一个框架的门,他低头从门里走了出去。
程府黑黢黢的台阶下杵着一队持刀的士兵,虽然被烟尘呛得眼泪横流,也不挪动半步,街对面挤着一排看热闹的闲人,伸长脖子瞅个不停,一面看一面指指点点。
诸葛亮在巷口登上车,他拨开车窗,最后看了一眼那烟尘弥漫的废墟,阳光在残垣上舞蹈,仿佛那儿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一直在盯视着他。
车夫一拉缰绳,马车辚辚而去,风牵起鸾铃,叮当之声一路不绝。
诸葛亮看了一眼还在发抖的修远,“害怕了?”
修远惨白着脸点点头。
诸葛亮微笑,车外有沸腾的喧嚣烧灼了面庞,故人已不在,他人的欢乐还在继续,这便是世间的残酷。
过去了,就这样过去了,犹如那一行车辙印,终于会消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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