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去了哪里?”诸葛亮急了。
高示其很少看见诸葛亮会急到几乎失态,眼前的诸葛亮煞白了脸,额上竟已冒出了汗,这样的诸葛亮,让她难以置信。
董允说:“我盘问那帮狗奴,他们交待的是,大约陛下是去市井玩耍了,不过都城有宵禁,大多酒肆行院都关闭了,陛下或在逆旅,但住逆旅需要节符,想来陛下不愿暴露行踪,恐不会择逆旅,我猜是去民家投宿,现已遣了虎贲亲卫去成都各处里坊秘密查访,找到了不要惊动,先稳住,因这事太大,必须来告诉丞相。”
诸葛亮哪儿还静得住心,“走,走!”他从案头一把抓起白羽扇,带着风冲出了门。
高示其起初还愣着,后来听得华进喊了她一声,她醒过神来,再见诸葛亮已跑到竹林外了,她追了出去。
这一夜,注定将在嘈杂混乱中度过,起初是和处理不完的朝政纠缠,后来便是找皇帝。
虎贲营侍卫和丞相府亲卫都出动了,却也不敢声张,只能挨家挨户悄悄搜查,蜀郡太守杨洪从被窝里被揪起来,他把熟悉成都里坊的几个百事通全都拖出来,命令他们便是把成都翻个底朝天,也必须把皇帝找出来,否则提头来见!
一行人从大城找到少城,因又不准扰民,搜寻起来着实费神,高示其不讲章法,自告奋勇对诸葛亮提议,要不要挨家挨户冲进谁家内室,掀被窝查个水落石出,这想法让诸葛亮动了怒,劈脸骂了高示其一通,心中着急,说的话未免重了,说她是愚蠹,使的是昏招,若是再颟顸下去,以后不要在丞相府当值,别处去找事做!高示其被诸葛亮骂得抬不起头,她想自己一片好心,纯属为了做事省时省力,居然被诸葛亮痛骂,可让她委屈得很。
大家伙便商量着分路寻访,由杨洪分部人员,他让高示其随侍诸葛亮,高示其斩钉截铁地说丞相有人保护,我要去找陛下!请郡守大人成全我这一片忠君赤诚。
那壁厢,诸葛亮也没异议,羽扇一挥,她要去就去吧。
这话更激得高示其的决心坚硬了,于是高示其和华进被分在一路,她的确很想和诸葛亮待在一起,她深以为自己有保护诸葛亮的责任,可因为挨了诸葛亮的骂,心里正下着雷阵雨,倔脾气冲上来,死也不肯再看见凶恶的汉丞相。
两人率三名虎贲侍卫,一共五人,沿着少城以南的里坊逐步搜寻,华进路上呱啦呱啦说个不休,他是怕闷的性子,天生话口袋,哪怕是在十万火急的时候,也管不住自己的嘴,纵算普天之下没人理他,他也可以自言自语。满耳都是华进的嘀咕,高示其烦得心头火起,着实想把华进的两片嘴唇缝起来。
“这么找,找到死也找不到!”高示其抱怨道。
华进表示赞同,“偏又不准扰民,不进门搜,怎么找人?难道在门外喊话?”
高示其仰起脸,“管他们怎么说,我偏要用非常手段,大不了被丞相惩罚,反正,反正…”她想说,反正被他骂成愚蠹,那就把罪名坐实了,日后定罪时自己也不冤。
她重重地吐了一口唾沫,往前冲了一段,纵身一跃,宛如飞燕扑巢,跳上一户民居墙头,华进在底下惊呼一声,可也跟着她跳了上去,那三个侍卫没敢违令,在下边跳着脚,压着嗓门喊他们下来,别把人家墙头踩塌了,又见高示其有跳上房顶的意图,更是着急。
高示其对他们阴笑,“你们不上来算了,不要乱嚷嚷,底下先搜着,别耽搁找人!”
她猫着腰,嗖地一声如箭射去,华进跟在她身后,两人身形都快捷如风,迅速地没入了沉沉的夜色中。
“怎么找?”华进悄声问。
“做过贼么?”
华进认真地想了想,“没。”
高示其狞笑,“没做过贼的官差不是好官差,小子,学着点吧,我今儿就教你怎么做贼!”
她跳过一处墙头,纵身飞上屋顶,足底也没声儿,蹑手蹑脚走了一遭,指着这户人家说,这家不用找了,太穷了,你看院里晾衣绳上挂的衣服都打着补丁呢,陛下好矜贵的一个人,哪儿肯住在这种穷地方。
华进学着高示其的样子,溜到下一家民户,他仔细地观察了一番,说陛下可能在这一家,高示其说绝对不可能,门口都没人把风,陛下身边的内侍再纵容陛下,也不可能放任陛下安危而不顾,记住了,别死心眼只知道找陛下,我们肯定找不到他,都这夜深了,他会在明处等着我们来么?所以,先找到他的身边人,自然就找到他了。
高示其带着华进拐去临近集市的里坊,她说陛下既然是为游逛成都市井,所以投宿的民家一定离集市近,我们不要钻偏巷,说句忤逆的话,我们的陛下没有丞相千曲百回的脑子,他只是贪玩,压根想不到要设机关坑人,如果有一天失踪的是丞相,那我们肯定找不着他,他会在我们眼皮底下消失得干干净净。
华进对高示其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便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做过贼?”
高示其用讳莫如深的眼神看住他,“是做过,害怕么?”
“不不!”华进慌忙摆手,“我只是好奇,你怎么会做过贼。”
高示其挺想说,做贼的不是自己,自己原本纯良温善,全然是被老贼带成了小贼,老贼便是鹿惊风,在高示其看来,鹿惊风简直是贼祖宗,只要他想偷的东西,没有偷不到的,他除了不采花,什么都可以搞到手,一斤米谷和一斤黄金在他眼里没有区别,毫无尊卑平等,可谓来者不拒,做贼做得海纳百川。不过高示其一直很怀疑,鹿惊风到底有没有采过花,鹿惊风说自己守身如玉,可高示其不相信鹿惊风有这么顽强的定力,她亲眼目睹鹿惊风在某次作案时,对女主人的美色垂涎三尺,那色迷迷的模样,像一条闻着腊肠油味的哈巴狗。后来为了一解相思之苦,又去了好几遭,把女主人香闺里的值钱家伙都搬空了。
华进还在那儿追问高示其的盗贼生活,高示其却沉默了,她往前窜去,跳上一户又一户民居的屋顶,瓦片缝隙透出隐隐的光,照见屋里睡熟的人,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小孩,面孔都在阴影深处漫漶,在沉甸甸的睡梦里,世间的每个人并无二致。
高示其猛地停了,目光陡地收缩,在前方的某处重重地敲下去,“前边…是万柳坊么?”
华进没听清楚,“什么?”
高示其不答,她一个腾跃,已落在另一处墙头,华进对于寻人毫无办法,只好跟着她急速奔去。
便这么急奔了一会儿,高示其忽然摁住了华进的头,“趴下!”
华进正要抗议高示其不商量的粗鲁,高示其在他耳边急道:“有人!”
他看见了,前边的深巷拖长了冰凉的院墙,仿佛逐渐流淌的两行粉青的泪,成群的柳树簇拥团聚,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有人影在巷口探出头来,又鬼鬼祟祟的缩了回去,晦暗的月光映出晃动的人影碎片,应该不止一个人。
高示其和华进爬在墙头,也不动,忍着满心的好奇,看着人影缓缓地又靠近了,腰间有宝刀轻轻一敲,发出铿的一声,他们认出来了,那是皇帝亲卫的刀,两人又暗暗数了数,一共三个人,她沉吟着,“八成就是这里,只不知是哪一家。”
“现在怎么办?”
“我先看着,你快去告诉丞相,让他立刻过来。”
“好。”
华进不罗嗦,他对高示其挤了一下眼睛,他跳下墙头,没走院墙上的角门,大约是怕被人发现,反而绕到前边去走大门,高示其很想笑,偏这当口不是时候,恨得她牙痒痒。
华进离开,她定了心神,又去观察皇帝亲卫的动静,三人虽在巷里逡巡,到底总也走不远,每每走到巷口,又退回来,总在一处人家门前停住,她看清楚了,是对面第三家。
她深凝了一口气,趁着把风的亲卫没注意,从墙头轻轻跃下,深巷里柳树成荫,却为她做了最好的遮挡,她猫腰奔到巷子对面,又跳上墙头。
那跳纵声让亲卫察觉了,扭身便往墙头看,高示其捏着鼻子学了两声猫叫,俄而穿堂风过路,满巷柳树婆娑起舞,绿茸茸的柳条儿荡出绵软的叹息,亲卫便不再怀疑了。
高示其放了心,轻轻跳下院落,睁大眼睛寻了寻,宅子里很安静,有门吱嘎一声响了,她闪入黑暗中,月光破云而出,恰照见人影一晃,因为动作太快,高示其看不清到底是几个人。
她深呼一口气,循着人影去的方向悄悄跟踪,脚下很轻,仿佛随风而去的细草,并无个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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