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示其心里冒起了可怖的栗子,她轻轻抚了一下身上的绷带,惶怕更深了,“谁给我治的伤,是谁?”她的声音发着抖。
华进垂头,他还在收碗,拿起来又放下去。
“是谁?”高示其的质问更紧了。
华进梗着吞了一下,“是,是我…”
高示其像被火烫了,一身都烧了起来,她近乎绝望地说:“你是不是什么都看见了。”
华进赶紧说:“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忙着给你治伤,我闭着眼睛,我没敢看,我,我…”他越说越乱,本来想洗白,反而洗黑了。
“别说了!”高示其捂住了脸,她哭了起来,“王八蛋,你欺负人,你不要脸,我又没死,谁让你管我伤不伤…”
“我,我…”华进结结巴巴,“我是着急了…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我真的谁都没告诉,我发誓!”他被逼得没法,又恨自己嘴巴笨,气得给了自己一巴掌。
高示其看他自己抽自己,本来哭着,这当口却想笑。
“我错了,要不以后你也看我,啊,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华进说不清了,他又给了自己一巴掌。
高示其再也撑不下去,她笑出了声。
华进见她露出笑容,心底绷得快断的弦松弛了,他巴巴地说:“能原谅我么?”
高示其咬着唇,“反正你不要说,丞相也不要告诉。”
“嗯,不说。”
“把你看见的都忘记,不准记得一点点。”
“好,我一定忘记!”
发着誓,心里却在打鼓,脸烫得要裂开了,可华进没敢说实话,他怕一旦说了,高示其会把他拍成豆腐渣。
高示其把满脑袋的难为情碾过去,掩饰地谈公事,“孟获呢,没被蛊毒教伤了吧?”
“没有,幸而有刺客这件事,倒激起大家伙的反感,都说太平岁月要到了,你们还折腾什么,丞相说这叫坏事变好事。”
“那,丞相呢?”
“他来看过你了,你那时没醒,他吩咐让你好生歇息。”
“哦。”
两人都无话了,高示其每每和华进目光相碰,便是浑身的不自在,华进也不敢看她,两人像初次见面的小孩,揣着陌生、胆怯、试探。
“外边好吵。”高示其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
“他们都在对歌呢。”
这下子,高示其来了兴致,“我也想去看呢。”她惋惜地摸摸自己的腿,“废物了,真可惜。”
华进想了想,“我叫上人,我们抬你出去。”
“好!”
滇池边正在举行盛大的宴乐,成百的蛮夷围着熊熊燃烧的篝火跳舞对歌,几面硕大的铜鼓高挺起了脊梁,壮实的蛮夷汉子抡起鼓锤敲下去,发出震聋欲耳的吼声,震得月光慌不择路,一跤跌落滇池,荡开满池透亮的涟漪。
高示其惊叹道:“好大的鼓!”
“这是丞相令蒲元赶制的,送给蛮夷一百面,蛮夷称作诸葛鼓。”华进说。
他们坐在滇池边上的大树下,月光透过浓荫披了一身的清凉,高示其听得鼓声歌声,不禁入迷了,“我也想让丞相送我一面鼓,我放在家里,天天敲。”
“那你的四邻会被吵死的。”
“那就放你家,我想敲了,就去你家。”
华进为难了,“这个,这个…”
“不愿意算了!”高示其偏过脸去。
华进服软了,“行行,别说一面,一百面都行!”
高示其满意地笑了。
济火带着一身明亮的火光奔了过来,他抱着一大坛酒,热情地招呼道:“有美酒,要不要?”
高示其沮丧地摸着受伤的腿,“我喝不成。”
华进看了高示其一眼,“我也算了。”
济火不免遗憾,“这可是我们南中佳酿,别处可没有呢。”
高示其骨碌转眼珠,“那你送我吧,我带回成都慢慢喝。”
“成!”
“可是一坛不够,我和华进,还有丞相都是酒鬼,我们都好酒呢!”高示其为了骗酒喝,不惜把诸葛亮拉下水。
“二十坛如何?”
“爽快!”
济火把酒坛放下,他感伤地说:“你们就要回成都了,我可真舍不得你们。”
“日后你去成都朝贡,就能见着我们了呗。”
“你们也来牂牁吧,这里的青山流水,这里的汉子女人,都会欢迎你们。”
“等我老了,我就去牂牁养老,死了就埋在牂牁,魂和山水相依,可真美呢。”高示其憧憬道。
“我,我也来,我,我也埋。”华进心虚地附和。
济火笑呵呵的,“你们都来,别怕吃穷了我,我会把你们当做最尊贵的客人。”
他停顿了一刻,用夷语对高示其说:“你若遇着阿鹿干,你可以告诉他,蛊毒教虽散了家,可二神还在,南中的山川人民还在,他随时可以回来。蛊毒教子弟只要不是首作恶者,我都宽恕了他们,我也一样不会和他为敌。”
高示其也用夷语回答:“好,我会把话传给他。嗯,阿古蛮那个混蛋,你找到了么?”
“我一定会找到他,不会让他再去害人。”济火信誓旦旦。
华进听得不明所以,“你们说什么?”
高示其吐吐舌头,“我们说,华进长得像头猪!”
济火抱了抱华进,又抱了抱高示其,抱高示其的时间长了些,还分别用汉话和夷语叮咛了许多话。
华进看得心里火烧火燎,济火怎能抱高示其呢,抱就抱吧,还抱这么久,瞧高示其那满脸笑容,似乎很受用呢,真是太可恨了!
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只是堵得慌,脑门子一发热,竟将济火推开了。
济火莫名其妙,高示其也莫名其妙,华进没法开脱自己,磕巴道:“她还受着伤,你别老抱着不撒手。”
济火粲然一笑,他拱拱手,“二位,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