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示其巴不得,邀着华进满山放野,华进却暂时走不得,他如今是丞相府亲卫的头儿,今年府里新增了亲卫,对诸般事体不熟,他得尽到做长官的责任,他在这边装模作样的教训下属,高示其在那边急得抓耳挠腮。
好不容易等华进把话训完,高示其一把拽住他,两个一溜烟跑得很远,高示其摘了满手的野菊,给自己头发里别两朵,逼着华进别一朵。
高示其觉得自个戴花挺美,把满身都Сhā满花,问华进像不像穿了一件花衣服,我和卖红豆饼的张妈的女儿比,谁更美一点?
“你干嘛不做回自己?”华进忽然问。
高示其没听懂,“什么?”
华进看她的眼神很认真,“我说,你为什么不做回自己?”
高示其一下子明白了,她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做回自己?”
华进叹道:“你和我不一样,你是女孩子,天天搅在武官里,和男人混在一起,能这样一辈子?”
高示其被问住了,华进的质问在她单纯烂漫的心里激起了偌大波澜,她从没认真想过要做回自己,即便有过,也只是浮光掠影,直到现在,此时此刻,她才细细琢磨,做一个女孩子,着红妆,贴粉黛,点娥眉,也许还会相夫教子,握住某个人的手,看他眉目动情,听他唇边软语,成就他和她的执子之手,这是她原本应该拥有的生活,她却用错位的身份掩盖了许多年。
“先帝,先帝也说,我可以做回自己。”她呆呆地说。
华进忽然激动了,“真的么?”
“嗯。”
“那你就做回自己吧!”华进兴奋地喊道。
高示其却很困惑,“可是为什么呢?”
“做回自己就做回自己,需要理由么?”
“不需要么?”
华进要被高示其整疯了,“你扮男人扮上瘾了么!”
高示其不乐意华进对自己大呼小叫,“对啊,我就是喜欢当男人!”她瞪他一眼,把一朵野菊挤进头发里。
高示其没把这事放心上,依旧摘花臭美,还哼起了小曲,华进却生了闷气,也不摘花,靠着一棵树叹气。
高示其看他不高兴,拿了一捧花过去,说阿华,我给你戴花好不,你说是戴在哪儿,领口好不?
华进仍然唉声叹气。
高示其拍他,“小气鬼!”
华进沉默,他踢了踢脚下的草堆,低低地说:“我要娶亲了。”
“嗯。”
“就在这个月。”
“嗯。”
“我拖了很久,现在拖不过去了。”
“嗯。”
华进的火翻了出来,“你哑巴了么?总是嗯嗯嗯,你就不能说话么!”
高示其被他凶得莫名其妙,“干嘛呢,我嗯一下怎么了,你说你的事,我做一下得体的回应,也干碍了华将军?”
华进看着眼前那张茫然的脸,他可真恨啊,那些话怎么就是说不出口,他藏在心底许久了,天长日久存得越来越多,变得沉重不堪,是他一辈子最痛的负担,可他不舍得丢,他便是被压得喘不过气,也要背着往前走。
可你怎么就是不懂,不懂我梦寐所思,不懂我痴迷所在,不懂我日夜所念,不懂我们本该是最完美的一对,不懂执子之手不是传说,你什么都不懂,正如我懂得太多,都成为我们不能相融的阻隔。
“蠢猪!”他悲痛地骂道。
高示其当即便怒了,“你骂谁?”
华进恨恨道:“我骂我自己!”他实在气不过,索性给了自己一巴掌。
高示其懵了一刹,“疯了!”她把花别在华进的领口,笑嘻嘻地说:“给蠢猪戴花。”
你能拿这个没心没肺的高示其怎么办呢,华进无奈了。
高示其像安慰小孩似的摸摸华进的头,又在他头发上Сhā了七八朵花,“蠢猪不要生气,下山回了成都,你去我家,我让小莲给你做好吃的。”
华进把头上的花轻轻摘下,“外边都说小莲是你相好,我瞧你怎么交代。”
“才不是呢,小莲喜欢的是…”高示其说不动了,她不敢碰那个名字,那是她心里带毒的刺,太痛,锥心刺骨。
鹿惊风,他离开一年多了,可髙示其总以为他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旅行,喝着好酒,泡着好妹子,整日吹嘘自己当年的神勇往事,乐得忘乎所以,也许哪一日,他在外边鬼混得腻烦了,会想到回来看她。
每一个清晨,她都能看见鹿惊风在院子里练剑,剑飞如风,她每次和他比试,都被他打得落落大败,她从来没有赢过他,以后也没有机会赢了;每到傍晚,鹿惊风邀来闲汉姑娘,放肆地唱歌,放肆地玩乐,放肆地畅饮,他嘹亮的歌声冲决了黑夜,欢乐得不加修饰。
她有时回来,推开门的一刹,恍惚觉着院落中人影纷纷,喧天的锣声敲得毫无章法,是谁在扯着脖子叫嚷,没一个音在调子上,她便对门里吼道,老不死的,你有完没完,你要吵死老子!
可其实空空落落,唯有凉风过路,吹起轻薄浮尘,一切只是瞬生瞬灭的幻觉。
她很想念鹿惊风,过去的那些年里,她无数次地想要逃离他,几度生出杀死他的念头,可当他真的不在了,却发觉他已深入骨髓,你撵不走他,他永远和你在一起。
她忽然就落泪了,“一个人不在了,你才知道他有多重要。”
华进默默地凝视着她的伤情,他忧伤地说:“是不是只有我不在了,你才知道我其实也很重要。”
高示其怔住,她像是看见了一个陌生的华进,悲伤、柔软、安静、湿润,那让她也变得软弱了,竟想要抱着他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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