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远却急了,“先生,若是把兵力都调走,你身边可就没有一兵一卒了,万一有什么事,可怎么好!”
诸葛亮决然道:“都这个时候了,还顾着我的安危,若北伐事业受挫,我个人生死有何关系!”
修远眼泪快掉了,可他哪儿拗得过诸葛亮,诸葛亮这已是被逼到悬崖边上的决死一战,可倘若把这支三千多的军队调走,诸葛亮身边就只剩下五十多个文官,三十多亲卫,外有十几个杂役,这一百多号人物,一多半拿不动刀枪,万一魏兵来袭,那可真是大祸临头。
诸葛亮吩咐道:“两个时辰之内整装出发,赶赴街亭,不得有片刻延迟。待到得街亭,与王平同守,便说是丞相军令,由王平替换马谡为守街亭主将,若是能将山上军营挪移最好,若是不能,可严守当道!”
高示其和华进一一记下,两人行了一礼,转身就往外走,听得诸葛亮在身后说:“保重!”
高示其回头,诸葛亮焦虑的脸闪入了眼底,她想的是,丞相又睡不成了。
夜幕下的街亭很安静,火光在天空闪烁,那是烧在山顶的火把,这火仿佛一条明亮的火龙,从山顶烧到山腰,而后忽然戛然,仿佛被斩断了尾巴。
张郃在山下营内喝酒,看着山上晃来晃去的火光,风里传来那一阵阵渐渐微弱的呐喊,鄙夷地骂了一声:“蠢货!”
张郃半生征战无数,再没有这么轻松的攻坚战了,你只管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他,耗着他,逼着他,他却没有还手之力,仿佛是设陷阱捕兔子,兔子已在陷阱里,任它如何跳蹦挣扎,也逃不出控制。
诸葛亮一生英明,怎么派了马谡这个草包来守街亭,马谡到底给了诸葛亮多少好处,或者,诸葛亮的明睿果断其实是世人不真实的吹嘘么?
张郃至今仍然记得那年刘备死了,曹魏一帮酸腐文人给诸葛亮写劝降书,诸葛亮很礼貌地回了一封信,严格说是一封宣战书,骂得那帮咬文嚼字的文人狗血淋头,当时先帝尚在,他是文学大家,看了诸葛亮的回信,连连叹气,说诸葛亮太狠毒了,每个字都透着杀气,众卿以后不要和他打嘴仗,这人绝对不怕挑战,你越和他作对,他越兴奋,战斗力越强。
张郃原来因为读过诸葛亮的宣战书,对诸葛亮颇另眼相看,但这次的街亭守将,让他对诸葛亮的看法改变了许多,这时铃下进来说,蜀国来使了,一定要面见你。
张郃乜起眼睛,“怎么,是马谡的使者?”
“不是,他说来自西县。”
西县?听说是诸葛亮的中军所在,怎么,难道是诸葛亮遣使,张郃说道:“带进来吧。”
来使悄无声息地进来了,很礼貌地行过礼,张郃拿捏出上国大将的威风,作腔作调地说:“是诸葛亮遣你来的?”
“不是,我是诸葛亮的敌人派来的使者。”使者阴森森地说。
张郃愣了,“你说什么?”
“张将军没有听差,我是诸葛亮的敌人派来的使者。”
张郃还是很混乱,“你是他什么敌人?敌人…又怎么会在西县?”
使者挑着嘴角一笑,“这个嘛,张将军只需知道,我们留在西县,也只是为了最终除掉诸葛亮,我们这次给张将军带来一份大礼,不知张将军要还是不要?”
张郃疑窦重重,使者的话玄机太深,仓促间让他难以置信,“什么大礼?”
“就在我身后约两个时辰的距离,有一支近四千人的军队正在赶往街亭,他们是诸葛亮派来的援兵。将军此刻将街亭山上守军围得水泄不通,胜利只在掌握,可一旦援军到来,便是把希望一并带来了,他们会和王平坚守街亭当道,胜负还真难说呢!”
张郃默默听着,忽然笑了,“这是诸葛亮的诡计吧,派个所谓的敌人的使者巧舌如簧,想对我施计!”
使者不惊不怖,“张将军不信,我也没办法,那就等援军到来,到时候一见分晓!”
此人的从容笃定让张郃的怀疑没出着落,那人察言观色,张郃已开始松动,他又说道:“我再告诉张将军一件事,诸葛亮为了救街亭,把所有兵都派出去了,如今西县中军大营里,已无一兵一卒。”
张郃听出意味,“你们的意思?”
“张将军夺了街亭,赢得百世名头,我们嘛,”使者阴阴地一笑,“将军请静等,不出三日,蜀国丞相诸葛亮的丧报只怕就传到洛阳了。”
张郃仍然半信半疑,“可我为何要相信你?”
使者知他存有芥蒂,便把双手一捧,将一块令牌递过去,“请看这是什么,我们若不是已潜入诸葛亮身边,何以得到此令。”
张郃定睛,那竟然是可自由出入汉军的丞相诸葛亮令,“你们为我报信,到底有什么谋算?”
“无他,只想让诸葛亮死,让蜀国亡。”使者恶狠狠地说。
张郃把那枚印默默收下了。
“将军若还是不信,我可以留下来,待事实证成,你方知我所言非虚。”
张郃握着印,半晌无声,俄而,像是下了一个万难的决心,他铿然道:“好,我信一次!”
六
一行飞鸟惊起,掠过一束刀剑似的阳光,直飞入苍穹深处,在马上走神的高示其忽然惊醒。
天色已亮,陇右的山川渐渐显出葱茏轮廓,春如织绣,雾露沐花,这春意盎然的美好中却隐藏着肃杀之气,总有灰蒙蒙的阴霾飘过山林,即便阳光也刺不穿那黯淡。
杂沓的马蹄声踏着阳光的碎影儿,旌旗在前边导引,忽而折右,忽而折左,忽而直行,这支军队已急行军了一整夜,为了尽快赶到街亭,走的全是小路,虽然也知兵行险地是大忌,可为了救街亭于水火,此刻竟是全然不顾了。
高示其实际上已经很疲劳了,可她想到这是诸葛亮交待的重任,累到乏力也要撑下去,她便时不时和华进说几句话,或者敲敲他的头,拍拍他的肩,以能让自己清醒。
华进的精神似乎比高示其好,一夜都保持了十二分的警惕,此时的他还跑马去前边看了看地形,回来时说前边的山道太狭窄了,两边山峰对峙,不是好去处,我们到底走不走?
高示其便问向导:“还有没有别的路?”
向导说:“有是有,但是要绕很远的道。”
高示其为难了,“那怎么办?要不,还是走吧,街亭不等人!”
高示其既然决定走,华进虽然心有不安,可他不想和高示其争,“那就走吧。”
他一夹马腿,策奔到高示其身边,两个并肩行至峡谷口,他像是忍不住了,说道:“高示其,这一仗打完,我想向丞相求一件事。”
“什么?”
华进低着头,“我想向他讨个特权,让你做回自己。”
为什么又是做回自己呢?高示其难以理解华进的坚持,她若当真做回自己,就不是现在的高示其了,不是高示其了,又该是谁呢?
“我不想你再混在军营里,我想你做真正的女人,不要再上战场,不要和男人们厮杀。”华进的每个字都说得很认真。
高示其却发懵,“可是我又不会绣花,不会梳妆打扮,我怎么做女人?”
华进微笑,“这就是你呗,你即便做回女人,也和她们不一样,你比她们好!”
和她们不一样么?高示其也觉得自己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可她一直很嫌弃自己,做男人失败,做女人惨烈,可而今华进的话让她对自己重新判断,也许自己做女人还是很优秀的。
“我哪里好了?”她顽皮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