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笑道:“却不想嫂子还有个性的一面。”
程钧道:“她本来与众不同。我跟她说,我和其他修士全不一样,我虽然也修炼打斗,但更爱生活,我有许多兴趣,会陪着她弹琴作画——这都是胡说八道,我比别的修士只有更混,更狠,不过头脑一热,说出来的不可信的言语。她犹豫了很久,终于道:‘好吧。那我们试试。我以前总想,和人白头偕老,但和你终究不能。虽然不知道哪天结束。但今天不试一试,或许我会终身懊悔。’”
秦越道:“这一试……”
程钧道:“五十年。五十年之间,我大部分时间过得很好。岁月安逸,但有时候也会烦恼。子若性情虽然温柔,但也不是没有缺点,她执拗、好面子,有时还爱占些小便宜。我又骄傲、冷漠甚至狠辣,并没有我自认的那么体贴。我们一起相处,难免有所磕碰,争吵也不止一次。有时候我起过离家出走之心。也不止一次看见她收拾东西,说要出门。但我们终究还是回到了一起,整整五十年。”
秦越笑道:“就和平常夫妻一般模样。”
程钧道:“如果真的一样就好了。终究是不一样的,我不能和她偕老。因此我对她的变化,就更加刻骨民心。五十年时间,我看着她一点点衰老,看着她从青春活波。变得安闲沉静,看着她从站在我身边,到需要我扶着她,最后倒在床上。很奇怪,青年时那些美好的时光。我现在想起来,就像一幅幅剪影,似乎很美好,但也很凌乱。但老年时她躺在床上,用干枯的手抓住我的手,安详的说着家长里短的话时,那残褪的样子,却始终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秦越再次默然,道:“无论如何,你的心魔……”
程钧道:“过去了。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我曾经有心魔的事,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但心魔退去,并不代表我就不迷茫,我跟她前三十年,除了晚上修炼,再没看过道书,再没研究过法术,再没关心过修界。但后来那十多年,我是常常道书不离手,我想看看道在哪里,只有知道天道的方向,知道生死的界限,我才不会感到太过恐怖。”
秦越突然有些后悔,不该一时好奇,跟程钧谈起这个沉重话题。窥探程钧内心是有极大风险的,若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自己犯了大忌。
程钧却不理他,道:“终于那一日还是来了。当时她躺在床上,虽然不言语,但我们两个都知道,这段姻缘也走到了尽头。我站在她床前,拉住她的手,问道:‘你还有什么遗憾,什么放心不下的么?’她想了想说道:‘没有了。这五十年来我很快活。不过我还有话要跟你说。你扶我起来。’”
“我扶起她,她道:‘我枕头下面有一本书,我看着挺好,已经钻研了许多年,现在就留给你了。’我没想到她还看书,忙往枕头下面一摸,果然摸到一本书,正是《太玄经》。”
秦越奇道:“是─本道书?”
程钧道:“正是。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道:‘我幼年时讨厌修道人,只觉他们不知所谓,到得老来,终究也入了这个局。只有知道生死间大恐怖,才知道修道的好处,读了道书,便觉得这是天下的大道至理。我一生无法修道,这道书与我无缘,却是天生为你准备的。我见你收藏的道书,上面都有许多批注感悟,我看也看不懂,只知道你是有大造化的,你若不去修道,实在是可惜了。我若果真贤惠,就该劝你去求道问心,但我不过一个自私的小女人,总想着,我的一生不过数十年,你陪了我,等我去了,再去修道,总也不耽误你。你告诉我,我耽误你了么?’”
“我当时说不出什么滋味,道:‘没有,若没有这几十年的时光,我早已被心魔缠身而死。说来是我对你不起,和你在一起,也并非全无目的。我拿你磨砺心魔了。’她笑道:‘那我就放心了。我想要活得长些,多享受安闲的时光,又怕活得太长,耽误了你。就把这一切交给上天决断了。亏煞了上苍有眼。他叫我不受丹药之力,就是想要误你,终究误不了多少时光,上天果然是这般公平的。生死间有大恐怖,我先行一步,路上虽然害怕,但希望你永永远远别来找我。’”他顿了顿,良久没有作声,过了一会儿,才道:“然后她就去了。”
说到这里,他并没有再说出什么话来,只是心中自想道:她去之后,我在她遗物中找出许多丹药,都是我送给她延年益寿和调制容貌的。她一枚都没有服,自然是为了不再多留时日。到头来我也不知道她是不能吃任何丹药,还是只为了我,不肯吃任何丹药。
诶——
去休!去休!
程钧突然双目圆睁,伸手一撮,一团火焰腾腾升起,手指一弹,一点火星溅上画卷,登时火焰腾起,将那三尺卷幅卷入火中。
秦越大吃一惊,刚刚他还诉说自己与妻子相聚的快乐时光,怎么一转眼间就放起火来?他还以为程钧失手,上前道:“程兄,这烧得么?”
程钧道:“这一日来,我画了十张,已经烧了八张了,这有这两张,我犹豫数次,仍是不能下手,可见道心不坚固,念头不通明。如今我想通了。”
终于想通了!
俱往矣……
子若是他的前世的妻子,也是他前世人生中最重要的回忆,但终究只是回忆,过去的回忆,值得一生珍惜,但沉溺在回忆中不可自拔,不是他的追求。
子若,只属于前世。
他是谁?他要的是什么?
他是程钧,九百多岁的程钧。今生回到少年,他还是那个经历过天翻地覆,生死兴亡的程钧。程钧的路,只有一条,无论感情也好,恩仇也罢,经过了,就不会回头。前边的路通向天台,除此之外,都是歧路。他再没有数十年光阴的余闲,静静陪伴在子若身边。子若也不需要耗费自己的一生,拯救一个走火入魔的男人。
命运的改变,让子若不必生长在前世的环境,也不必孤独的生活在修仙世界,她有了其他的选择。程钧也有了自己的路。
前世,该经过的都经过了,该遗憾的,也只有遗憾。
“我希望你永永远远别来找我——”
一切,随缘化去。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不可留,不如去休!
程钧终于挥剑斩断万千纠缠,突然觉得心中一轻,似乎道心又迈过了一层碍难。
程钧笑了笑,抛开了原本的话题,道:“这一回你来得很好。我在这夏州散了几天心,越散越堵心。不如趁机干点正事,我心情说不定就畅快些。”
秦越见他转了脸色,似乎从刚才种种情绪之中脱出,长出一口气,道:“哦,那是什么正事呢?”
程钧道:“咱们去修一个北国的接引法阵,联通九雁山吧。总不能咱们从九雁山出来,只能去我那小小的鹤羽观,连通道门的子孙观,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秦越肃容道:“那倒是正事。怎么,就咱们两个去么?”
程钧道:“幸亏就咱们两个去就行。小钰在夏州多玩几日,那……嘿嘿,可算耳根清净了。”琴剑二老却是看上了那冰弦,琴老要将冰弦一根琴弦练入自己的元琴中,剑老给他护法,两人都走不开,这才给程钧留了几日空闲,反正他们两个回不去,程钧便趁机做点正事。
秦越道:“这么说,你已经规划好,接引的法阵在哪里了?”
程钧道:“那个自然,你听过北极冰原么?”
二七五雪地符箓
凌晨时分,一线光芒刚刚无限延伸的天际线处亮起,勉强划出了天地的界限。北国冰原的大地如此广袤,也如此荒凉。四野一片白茫茫的,连一颗枯草都看不见。北风卷着雪片,尽情的咆哮着,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风声。
一片寂静之中,两道光芒从空中闪过,越飞越低,渐渐地落在地上。光芒中是两个青年。两人一个穿着道袍,一个穿着书生长衫,都是单薄的单衣,只是身上都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光芒,隔绝了风雪吹打,在这冰天雪地里十分显眼。
那小道士看了看天色,伸手平举,直直的伸向前方,仿佛在抓什么东西,另一只手不住掐算,过了一会儿,侧过身转了一个斜角,道:“很好,应当是往这边走。”
那书生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跟着他一起走向那个方向。
那小道士回过头去,道:“怎么,秦兄有什么事么?难道你怀疑我指路的方向?”
那书生用袖子擦了擦脸,道:“不,不是。哪能有什么事?好吧,我就是想问一个特别简单的问题——怎么还没到啊?”
程钧哈哈一笑,道:“快到了,快到了。”说着指着前方。前方都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因为风雪太大,能见度不过三丈,鬼知道他指的是哪里。
秦越呼了一口气,忽略了程钧不靠谱的回答,道:“我从来没到过这般北地,没想到这么寒冷荒凉。”
程钧道:“若论地方大小。北国虽然不比昆仑广袤无垠,但也不输于燕云宝境。这是能够主人的,也就奉天、承天、盛天那一片几个国家。再往北的冰原冷如地狱一般,不是凡人能够生存的。大部分人甚至不知道奉天北面还有地方。据说极北冰原上有些北狄人生活,茹毛饮血。猎杀海兽,住在冰屋子里。我也没有亲眼看过。”
北极冰原的荒凉寒冷,和昆仑的高寒又不相同,北极是一片白色原野,寸草不生,宛如死地,比昆仑环境更恶劣。灵气更是越往北越匮乏,甚至连昆仑的百分之一都不如。所以修士不屑住,凡人住不得,终于成了一处仙凡同厌的不毛之地。
秦越道:“说真的,连我也第一次来北极冰原,我还道这里是一大片浮冰冥海呢。不过,程兄,我们真的要在此地建立接引法阵?这法阵的对面。应当是我们秘密洞府。这也太……太偏僻了吧?”
程钧道:“偏僻点最好不过。我们建立法阵难道是为了休闲度假?不就是为了留下退路么?只要离开九雁山,灵山界就视我们为叛徒,再无立锥之地。咱们重要的是先找个地方躲藏起来,那还挑什么好坏?自然是越偏僻越好。”
秦越苦笑,暗道:这个道理我岂能不知?这北国冰原荒僻如此还罢了。灵气这般匮乏,不利于修炼,哪也不提。只是这地方罡风如此厉害,筑基修士也不能靠自身抵御,需要时时刻刻支撑甲术,那是要消耗真元的,在此地若是没有充足的丹药储备,怕是支持不下来。
程钧和秦越到底都是筑基修士,虽然没有漂浮,但一路顶着风雪走来,却没留下半点脚印。过了一会儿,程钧突然道:“到了,就是这里。”
只见大风雪中,前面的地势稍有些起伏,竟也形成了一道山坡,转过山坡,就见白色的冰层下面,隐约透出黑色的岩石山壁,越有两丈来高,结了一层坚冰。
在石壁后面,风被山体阻挡,已经停了,但地狱一般的严寒丝毫不减。程钧敲打着石壁上的冰盖,道:“来,跟我一起把冰层烧开。”
秦越点头,就见程钧手中腾起一道白色火苗,往冰层上烧去。要知道火焰温度越高,颜色越淡,程钧手中的白色火焰白的几乎透明,可见炽热无比。但那火焰碰到了冰层,却是不见软化,过了许久,空气中才淡淡的生出些白烟来。
秦越吃了一惊,他也知道那冰原上的冰不比寻常,都是千载万载的玄冰,最是坚硬,但那石头上终究只结了薄薄一层,不比地下的寒冰一层层冻上来,坚固无比,理应比较容易烧化才是,却不知为何如此顽固?
他见程钧无功,便也打起一团火焰,去烧石上坚冰。
这一烧,秦越才知道其中利害。他手中的火焰与程钧的不同,乃是本命真火,看来鲜红一团,不过枣子大小,也是炽热无比,别说寒冰,就是乌金也烧化了,这时烧到冰面上,竟岿然不动。他心中一动,问道:“程兄,这莫非是——”
程钧道:“嗯,这并非天然生成,乃是一道神通,若不是早就被废置多年,你我根本伤不得分毫。你看里面。”说着往石壁上点了点。
秦越凝目细看,透过朦胧的冰面,果然见里面山石上有淡淡的纹路,颜色青灰,险些与山石一色,若不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就是发现了,也只觉得那纹路又细又乱,以为是天然的岩石风化龟裂,不会察觉异常。
秦越问道:“这是阵法?”
程钧摇头,道:“这是符箓,只有一道符箓。”
秦越愕然,仔细再看,只见那纹路密密麻麻,爬满了山石,在他目光所及之处,无不覆盖,看不见的地方只会更多。恐怕整个山壁都要覆盖住,这符箓该有多大?
程钧突然笑道:“你不读道门的经典么?当初上清宫高祖手中镇山碑有一千五百丈高,一千零二十丈宽,上面布满符箓,无一寸余地,也不过一符而已,号称天下万符之祖。与此相比,这一枚石符,虽然高大了些,却连符爷爷也够不上,算个符大爷级别吧。”
秦越脸色一红,道:“多谢赐教。不知此符是做什么的?”
程钧道:“传送。”
秦越愕然,道:“天下还有用一符就能传送……唉,在下又孤陋寡闻了。”事情明摆着,若是天下没有这样的事,眼前的这道符箓又如何解释?程钧也不会用这种事骗自己。
然而话又说回来,这里若果然是个符箓,那是谁留下的?在冰天雪地之中,为何有这么一道符箓?它通往哪里?程钧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些问题虽然萦绕不去,但秦越也不会问出口,有些问题的答案一会儿就会揭晓,有些问题永远也得不到解答。
这一番烧烤的功夫耗得时候很长,足足半个多时辰,才将那冰层烧出两个洞来,隐约可见祼露的山石,程钧道:“秦兄退后。”手中一闪,抽出剑来。
秦越见他架势凶猛,连忙退后,嘀咕道:“闹了半天,还得来硬的。”
程钧不理他,剑光一闪,往下劈去。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剑光消散,那冰层从烧开的破洞开始,蔓延出无数细碎的裂痕,裂痕逐渐延伸,突然虹彩闪烁,无数碎冰晶哗啦啦的跌落了一地。
程钧伸手一卷,将碎冰晶卷走大半,又道:“把地上的也捡了,这些万载冰髓乃是上好的药材,回头给陆师姐炼丹用。”
秦越拾起碎冰,跟着程钧站在山石下面,只见山体全部露出,那符文虽然依旧灰突突的,但仔细看时,从地下往上看到那蛛网一般纵横交错的曲线,好似无穷无尽,蔚为壮观。只觉得高山仰止,一阵叹服。
程钧将手按在符箓上,闭上眼睛,回忆前世这一刻的种种细节,口中慢慢吐出了几个晦涩的音节。然后嗤的一声,在腕脉上划了一下,鲜血涌出,洒在石壁上,给灰蒙蒙的岩石添了些鲜艳醒目的色彩。
只听翁的一声,山石壁上笼罩了金色的光芒,光芒越来越亮,从原本的淡金色,变幻成了数种色彩,便如太阳光芒照在冰晶上一般,五色流转,幻彩纷呈。
程钧随手止住鲜血,心中暗道:自己放血,和被砍出血来,感觉果然不同。
前世,他无意中发现这里时,早就让人砍出无数伤口,可谓九死一生。逃窜到此地,无意中伤口的鲜血碰到了符箓,激发了一些奇特效果。他知道这山壁不同寻常,潜心研究了数日,才勉强打开了这道符文,进入了那个地方。
然而,他当时什么都不懂,虽然得了如此福缘,却还懵然不知,进去之后拿了些不紧要的东西,便稀里糊涂退出来,还以为自己如何占了便宜。直到后来大战,这才知道自己这番辛苦,给人无意之间做了嫁衣裳。
今世他是绝不会重蹈覆辙了,该得到的,一定会得到。
只是自己的鲜血虽然与符箓融合,能够开启传送,但终究没能全盘掌握,倘有第二个人照本宣科,也一样能享受传送的好处,不然前世也不会有黄雀夺了好处去。这符箓何等神奇,想要凭一介修士的几滴鲜血便能完全收复,那是痴人说梦。要想真正将此地纳入掌握,还需要以后慢慢经营。
今日,先进去再说。
程钧对秦越招招手,示意他学自己一般,将手放在符箓上,再次催动符箓,只见光芒一闪,两人凭空消失。四周围只剩下北风的呼啸。
二七六北极寒玉山
一阵天旋地转,时空已经移位。
秦越就觉得一阵强光照射,耀眼生花,就如同有十多面镜子一起将阳光反射到他脸上一般,竟被闪的眼睛生疼,微微闭起,转过头去。
转过头去,再睁开眼,那刺眼的感觉仍在,但他这回有了准备,倒还能睁开一线。
只见阳光照耀下,眼前一片透明,再仔细一看,竟发现前面横着一块房屋大小的冰坨。
秦越吃了一惊,再往回看,放眼望去,光线折射,晶莹剔透,到处是一大块一大块的冰块,大的小山一般,小的也有桌面大小。往远处看,远远望见四面都是冰壁,拔地而起,直Сhā天际,围得水泄不通,只在头顶露出一小片蓝天来。
这竟是个冰凝成的世界。
莫非……
“莫非是一整座冰山?我们就在冰山口里?”秦越忍不住问道。
如果他们果然身处在山口内,这一座冰山只怕比九雁山还要大上十倍。
程钧指了指脚下,道:“你看如何。”
秦越一怔,低头看向地下,只见地下也是透明的冰层,层层冰川下面,隐隐能看见水波,碧蓝碧蓝,光影闪烁,似乎还有游鱼的黑影不时路过。眼前的景色太过奇幻,他也是从所未见,吃惊道:“地下,好像是……”
程钧道:“是海水。这座山是浮在海上的,一半露出水面,一半沉在水底。我们现在就沉在水底。”
秦越道:“我们沉在水底?”
程钧道:“哪有什么奇怪?这山好似一座中空的大船。我们在船舱里,却还不够在水平面以上。海平面大概……”他伸手遥遥一指,“大概在那个位置。离着这里有十来张高吧。”
秦越惊叹道:“这里就是海上冰川么?我只在《山海志》上读过,极北之地有冰川,浮于北极冥海。山高万仞,广不知几凡,飞鸟走兽,概不能落。今日总算见到了。没想到那神秘符箓竟通向这个地方。”
程钧问道:“这里灵气如何?”
秦越略一感觉,便道:“好得很!几乎如同九方谷一般。我曾去过燕云宝境,那边的灵气也不过和这边相似罢了。没想到北极寒地,竟还有这样的宝地。”
程钧道:“是了,这里独立世外。灵气充足。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清净。你也说了,飞鸟走兽,概不能落。我们大概是千百年来第一次踏足的活物。简直就是建立根基山门的完美之地。”
秦越迟疑了一下,道:“我还没看周围的情况,不过程兄对这里如此熟悉,胸有成竹。想必环境是错不了的。九雁山本来就在西陲,再偏僻也见过,也不怕什么荒凉。只是我有一个疑问,这冰山虽然庞大坚固,毕竟是漂浮在海上。并无定所,程兄能不能把握住方向?再有一个,这玄冰再坚硬,也是水汽凝结,遇到火焰难免融化,在此地修炼,或许有种种限制,这又如何避免?”
程钧一怔,随即大笑,道:“秦兄,你也先入为主了啊。”伸手指了指周围,道:“你来看,这周围是寒冷透明的,就一定是冰么?”
秦越一怔,顿时反应过来,自己从冰天雪地中来,又见到这一片莫可名状的奇景,自然而然以为自己还在冰川之中,难道这里竟不是么?
他蹲下身来,摸了下脚底,触手冰凉,似乎也是冰的感觉,但再一触摸,微感生温,似乎比玄冰更加滑腻温润些。
秦越略一猜测,抬头问道:“莫非是水晶?”
这么大一座山,倘若都是水晶凝聚,那可比冰川还要惊人。
程钧道:“这是玉。这座山就叫北极元光寒玉山。”
秦越诧异道:“这是玉?天下哪有这般晶莹剔透的玉石?纵然是无暇美玉,也有颜色质地。隔着百丈高深,还能看见底下水波,那是何等清明?若是水晶也罢了,就算是琉璃也还勉强,可是这玉……”
程钧含笑道:“你不信?嗯,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可这确实是玉山。万载元光寒玉,你听说过没有?”
秦越仔细回忆,道:“好像……好像……”这个名字其实并不稀奇,似乎修道界里有很多类似的名字,但秦越仔细回想,自己印象中的几个玉种,有和这相似的,但终究不是一样的,摇头道:“这倒真没听说过。”
程钧笑道:“那倒也寻常,这东西至少也要元神神君才用得上。那是滋养元神的好东西,就这么大一块……”他比划了一下自己的拳头,“就可以换和一座这寒玉山一般大的灵石山。”
秦越咋舌道:“那么……我们就发了财了。”
程钧环顾四周,道:“其实这东西虽然功效神奇,也未必竟如此贵重,只因为特别稀少,所以抬高了身价。天下的万载元光寒玉,都出自此山,其他任何地方,离了此处都是没有的。一万年前,有一小块寒玉山石滚入北海,鬼使神差的飘过冥海,一路南下,到处留下碎渣,这才使得这种珍贵材料被外界认识。但是也只有这么一次,就是把天下的元光寒玉收集在一起,也只有一张桌面那么大。这东西是绝版的,才贵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不过,倘若你要是扛着一座寒玉山出去么……”
秦越笑道:“那它最多也就值我一条小命儿的钱啦。”
程钧笑了笑,露出缅怀的神色。虽然将大量的元光寒玉卖出去是不行的,但是有节制的拿出去,确实是一大笔财富,他前世就是靠这个发家的。可惜,人穷志短,他当时太关注这元光寒玉的价格,以至于忽略了更重要的东西。说到底还是买椟还珠,得不偿失了。“关于你另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这寒玉山是随水漂流的?”
秦越讶道:“可是,这没有根基……”
程钧笑道:“根基么?你跟我下来看看吧。”说着往前便走。
两人一起向东走了数十丈。来到一块大玉坨的前面,程钧绕了半圈,道:“就是这里。”将玉块移开数尺。只见地下有一条裂缝,黑黝黝深不见底,宽窄正可通人。程钧轻轻跃下,道:“跟我下来,用漂浮术稳住,别顺着他的坡道走了。”
秦越答应了,跟在后面,洞中虽然看着黑暗。但周围的墙壁也是寒玉生成,反射荧光,因为洞中狭窄,反而形成许多嶙峋怪奇玉石,看来瑰丽莫名。只是偶尔会出现急转直下的弯道,若不是两人控制着速度和方向,难免有所磕碰。
渐渐地。缝隙越来越宽,突然,眼前豁然开朗,只见眼前一片微波粼粼,水意盎然。
然而。地下却是干的,一滴水都没有。
只见缝隙尽头,那是一个大大的洞|茓,仿佛一间屋子一般,四面有墙,底下是地板。四面的墙是整块透明的寒玉,外面的景色一览无余,正是青绿海水,海中珊瑚生长,水草纵横,游鱼穿梭其间,虾蟹游弋横行,美不胜收。地下的地面却是平平如镜,光滑无比,并不透任何景色。
秦越稍一观察,便恍然大悟,说穿了毫不稀奇,那地下的地面便如一面镜子,反射周围寒玉射来的水光,在映照在头顶的寒玉上,这样从寒玉层的顶端看去,就好像地下全是水一般,其实地下正是实打实的地面。
虽然原理并不稀奇,但这是自然造物的神奇景观,天然就有一种大气魄。人力虽未必不能造,却也不似天工造化一般浑然无瑕。
秦越道:“那么,地下其实是跟海底结实的?”
程钧道:“不,是悬空的。”招呼他到寒玉墙边,指着宛如窗户一般的墙壁,道:“你从这里往地下看,能看到异常么?”
秦越依言往下看,却见底下一片平静,他虽然是修士,但目光并不能拐弯儿,无论如何看不见正下方的情况,只好贴近了细看,隐约发觉自己已经在寒玉山的最下层,而那层镜面一样的地板下面就是滔滔海水。然而那海水表面上看来与四周海水相似,近看却有些不寻常的波动……
“那是什么?”秦越问道:“漩涡?”
程钧笑了笑,道:“差不多吧,如果你能身入海水,从侧面观察,看到的也只有一道漩涡,正好从海底连接这个寒玉山,好像在山底下栓了一条绳子,把它牢牢系在海中。不过漩涡不算什么,真正厉害的,却是造成漩涡的东西。就是北极元磁极点。”
秦越道:“这个我倒听说过,说北国有一处元磁地心,能发出大量的元磁波线,吸引着特殊质料,尤其是金铁之物,靠近便收。指南车就是通过这个原理制造的。原来是这里。”
程钧道:“是了。这正下方,就是北极元磁极点。北极元磁波线固然吸引金铁,但最吸引的,就是元光寒玉。所以这元光寒玉纵然悬浮在海上,也便不能离开此地一步。然而这道漩涡也是元磁波线引起,又恰巧托住了这寒玉山不下沉,一正一反两股力道正好平衡,将这偌大的寒玉山禁锢在水面上,不能寸移,千万年来,尽皆如此。”
秦越轻声道:“这般不可思议的景观,我倒不敢占了。此地乃是天成,我九雁山果然到了此处,怕是受用不得。”
程钧道:“怎么,你要因此放弃这宝地?”
秦越突然笑道:“怎会?九雁山诞生本就逆了天意,举门而逃,也违了人意。现在占却这风水宝地,逆了地意,又何足道哉?逆天、逆地、逆人,正好齐全。我看着天地人和,又能奈我何?”
程钧大笑,道:“既然如此,我就开始建造接引法阵了,你给我打个下手。”
能把九雁山搬移到此地,他第一步计划就成了。虽然他预想的根基不在此地,但机遇难得,他也需要有人替他看守这个地方,秦越他们就是最好的人选。
刚才程钧说到,这里千百年来不沉不浮,僵持于此,但不代表它会永远的不动,总有一天,整个寒玉山会坠落,与极点合而为一,那个时候,就是天台开启的时刻。
这里是天台——北国一界的天台!
二七七再至昆仑
两人花费了一个月时间,布置接引大阵,幸喜一切顺利。程钧只觉得重生以来少有这么顺遂过。
当下两人从极点回到夏州,又是一路无事,耗去了整整十天时光。这布置阵法加上路上一来一回,就耗费了将近两个月。
没办法,北国太大,北极太远,道门又远不如燕云昌盛,建不起四通八达的传讯网,唯一几座传送阵都在官方登记之下,控制的极为严密。为了保密,两人也不曾借用,光靠剑光来回,一个月能打个来回已经不错,这还是程钧用剑光带着秦越的结果。
从寒风刺骨的冰原回到夏州,眼见歌舞升平的红尘景象,不免让人产生恍如隔世之感。秦越叹道:“虽然凡俗消磨心性,但确实美好。若有选择,谁愿意缩在那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程钧道:“那也是了,人都说神仙福地,世外桃源,可见就是神仙,也会用心经营自家洞府的。只是如今还不得讲究的时候,真有那么一天,我安定下来,也要造一座天上少有,地下无双的大好洞府。”
来到周庄,就见庄中一片太平,经过两个月的休整,周庄越来越有一方地主的气象,已不是当初初来乍到的局促模样。程钧下来与五少相见,两人各自欢喜,自然又是一顿吃喝。
程钰这几日一直带着琴剑二老在外游荡,暂时不在庄中,程钧也不着急。将秦越胡乱介绍了一番,却不把五少的身份来历介绍给秦越,秦越自然也就不问。
酒席上。五少道:“我已经把姓张的小子发送回京了。这小子……嘿,真有一套,他离开那日。整个金玉河上的嫖客人人都来送行,个个不舍。做的那酸诗,我现在回想起来还腮帮子疼。他睡了一年的那个婊-子更是哭的死去活来,要不是老鸨子拉着,当时就要投河殉情。闹了半日,好像就我是个恶人,硬生生逼走了一位经天纬地的风流种子。”
程钧哈哈笑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那张公子也算的上风流嫖客里的魁首了。”谈笑几句。程钧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五少,咱们这一次相聚又到了头了。”
五少道:“是啊,我也看出来了。哥们儿感情再好,终究不是一路人。这两日我看小钰妹子天天高来高去,何等的威风,比我高出百倍。就知道咱们差了太远。交个朋友图个开心,只要交情在,不必老相聚。那句诗怎么说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不过有一节,你走的时候。把那把破琴带走,可千万别留个祸害在我家里。”
程钧道:“那老爷子愿意么?”
五少道:“他不愿意能怎么着?他就两条腿,今天为这破琴瘸了一条,还能拄个拐,等明天那条腿也瘸了,我还得天天背他,我才不找那份儿罪。”
程钧想了想,那琴虽然不是他想要的,但送到手里的宝物也没有拒绝的道理,道:“那行,等我走了,你去府衙备个案。就说你们家镇宅的古琴遗失,最好闹得满城风雨,连街边上小孩儿都知道了最好。省得将来还有人找麻烦。”
等到程钰回来,已经是两日后了,程钧问琴剑二老玩得如何,二老同时点头,道:“地方不错,有吃有喝,有玩有乐,果然是好地方。除了我们蓬莱,你们这里也就算马马虎虎了。”
程钧好笑,道:“玩的虽然,咱们也该回去了。”
二老都觉不够尽兴,程钧道:“你二位光是元神在此,只能玩乐,不能吃喝,有什么趣味?不如先回去去了肉身,我将传送大阵修好,倒是就是不能回转蓬莱,也能两边贯通,想在哪里玩儿,就在哪里玩儿,不比现在强?”
这一番话说的琴剑二老大为高兴,一起点头同意。
程钧又问程钰道:“你怎么样,还留在这里,还是跟我回去?”
程钰抿了抿嘴唇,道:“两个月时间也够了,还能一辈子不回去不成?说到底,我也不怕二哥,我不过就是让着他罢了。”
程钧好笑,正要说话,秦越在旁边说道:“程小妹,你不愿意和你二哥在一起,是不是,我倒也有个办法。”
程钰心知此人生性诙谐,没个正形,倒也不讨厌他,笑道:“你有办法?我倒不相信了,什么办法?”
秦越道:“很简单哪,让你二哥做我们剑阁,不就行……”话音未落,已经被程钧一拽,拽到一旁。
程钧冷冷道:“你说什么?”
秦越笑道:“我不是说了么?我要抓紧时间,找个新剑阁了。肥水不流外人田,找你弟弟不是更好?”
程钧咬牙道:“好个屁——他……他哪有那个资格?”
秦越胸有成竹的道:“有的。以前他没筑基,剑祖的考量对他没用,但这一次我发现他筑基有成,便用剑意帮他测过。嗯,虽然不及你受到剑祖赏识,光华大放,但剑意凝聚,久久不散,自然是剑祖青睐的迹象,做我九雁山的剑阁,绰绰有余。一门两剑阁,说出来都是佳话。倘若程小妹将来筑基之后也能做个剑阁,那你们家简直就是剑阁世家,成了名震天下真的传奇了。”
程钧只有哭笑不得,那剑祖被剑老困在剑阁之中,各方联系都已斩断,外面的剑意根本就不能联通剑祖,自然早就失去了甄别的作用,那还能不久久不散?根本就是误会,但这番话他也不能解释,就听秦越道:“怎么?你不乐意?那为什么?你自己也是剑阁,你说说,我九雁山论气氛,论资源,论地位,哪里不好?怎么就配不上令弟了?”
程钧倒一时语塞,九雁山在北国修仙界独步一方,倒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虽然说秦越也在为九雁山建造后路传送阵法,但若亲口告诉秦越,九雁山过不了几年就真的要灭亡,他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想了想,程钧道:“你少来这套。我一日不化气为精,这剑阁之位便坐的稳稳当当,你别费心找后备了。除非你恨我不死。”
秦越做了个鬼脸,道:“行,明年再说。”
两人回到鹤羽观,又将程钰放下,程钧想要叮嘱她不要跟程铮太过别扭,却见她拎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夏州的大螃蟹和太昌府的桂花糕,忍不住一笑,也不再多说,和程铮交代几句,便与秦越回转九雁山。
两人一去两个月,在九雁山倒也没引起什么波澜。朱瑜心中有些焦急,但也没有表现出来。见秦越和程钧两人回来,大喜过望,问起两人情况。
程钧将事情经过简单说了,特别说道,已经在北国偏僻无人处建立了接引法阵,连那边的洞府也修建了一个雏形,只待这边激活,就能正式建立联系,绝了这边的后顾之忧。朱瑜自然更加高兴,他为这件事已经筹谋了许多年,终于达成,不免心头一松。
程钧犹豫了一下,道:“江尹还在外面,她现在越发疯了。好像是她师父布置的任务出了点小毛病,现在已经把咱们整个九雁山都恨上了。说不定还要回来找麻烦。”
秦越嘿了一声,道:“咱们和他的债都清了,倘若他非要不识趣,那么……”
朱瑜淡淡道:“找死。”
程钧点头,道:“她要回来,说不定改头换面,偶师本来有许多改装的手段,活灵活现,倒也不易分辨。也不知道她现在长得什么模样。小钰跟我说,她在湖面上见到江尹的时候,她已经换回女装……”
朱瑜道:“换回?”
程钧道:“嗯,她是个女子。据说长得也还不错,尤其跟穿黑衣时大不相同,山上可要防备了,别叫她混进来。”
秦越冷笑道:“别说她由男变女,就是由少变老,由活变死,由人变鬼。也休想进我们九雁山一步。”
程钧笑道:“如此最好。那我就去昆仑界给咱们修那边的传送阵去了。”
朱瑜道:“这么着急么?不休息几日?”
程钧道:“不必,越快越好,这等大事只有尘埃落定,方能踏实。”不然琴剑二老也等急了,不知道在九雁山上闹出什么事来。
朱瑜深以为然,将程钧送到剑阁,看他消失在传送阵外,才对秦越道:“程师弟真是越来越强了,居然已经筑基巅峰。到底是怎么修炼的?每一次见他,都要更进一步,只怕我也不是对手了。”
秦越点头,低声道:“他修炼的方法,我等不能揣测。只希望……这是九雁山的福音。”
光芒一闪,程钧抱着琴剑,回到了昆仑界。
眼前一片漆黑,程钧也不奇怪,他这传送阵为了隐秘,本来就是建造在地下,自然不透阳光。刚走出阵来,突然眉头一皱,低声道:“这是什么古怪的味道?啊哟,不好,是焦糊味!”
剑老突然道:“不对了,快,赶紧出去,事情有变。”
二七八落英缤纷
程钧脸色一变,也来不及多做分辨,匆匆的一拂袖,将那石头阵法收入袖中。这才放出神识,仔细查看。
那阵法为了保密,藏在地下数十丈,与上面完全隔绝,程钧的神识不足以探查道外面的情况,但他鼻子没瞎,只觉得有一股隐隐的焦糊味传来,仿佛是房屋之类燃烧过后的气味。
这种气味,一般预示着灾难。
剑老吼道:“不好,咱们的老巢给人占了。快快快,出去看看。”他剑光一闪,当先开路,琴老的元琴在后面跟着,程钧教程慢了,只能落在最后。
程钧自然不急,有两位打头阵,他还急什么?手中掐诀,身形气息登时隐没,化入黑暗之中,推开掩藏的石门,一路向上。
越往上走,焦糊味越浓,渐渐地空气的温度开始升高,以至于连程钧都感觉到了灼热,他神色凝重,暗暗思忖的对方是什么来路,是路过,还是仇敌?
昆仑界,他结下的梁子不多,但似乎有个地方,正适合这种火气……
天火神宗!
程钧缓缓向前,突然就感觉一股滚烫的罡风扑面而来,只见地下室的门被推开,琴剑二老悬浮在缝隙前面围观,他略一靠近,便觉得眼前光芒闪烁,轰鸣雷动,连忙退后,越发将自己的真元收敛。
外面,有人在打斗!
程钧只扫了一眼,连双方的人影也没看见。但他知道,这一场打斗非同小可。他这石门根本就不在斗争的中心,离着还有老远。但已经被罡风如此波及吗,何况战斗的中心。
至少也是精魂真人的打斗……甚至更强。
程钧额上见汗,虽然不知所谓。但遇到这样迫在眉睫的战斗,也不能不退避三舍琴剑二老可以围观,他却还没这个资格。
剑老冷冷道:“好啊,有人打到我们家门口来了,他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老琴,咱们还在等什么?由得几个家伙胡闹么?”
琴老正要答应,程钧道:“两位,别看了。先去把肉身收拾起来吧。外面的战斗不好对付,两位何必拿着元神冒险?”
琴老和剑老同时大叫道:“啊哟,是了,要把肉身取回来,走走走,快去快去。险些忘了正事!”
程钧使用土遁术,沿着另一边的土地往藏匿二老肉身的地洞中行去。心中却是摇头,有一件事这两个缺心眼老儿直到现在还没想起来,若是想起来了,只怕就要天翻地覆——
商君柳怎么样了?
行了数百丈,到了藏肉身的地洞前。刚一进去,程钧不由一惊,琴老和剑老同时大吃一惊,叫道:“啊哟,妈呀!”
只见地洞半边完全坍塌,一块巨大地岩石从天而降,穿过了数十丈土地,砸在洞内地面上,整个的嵌入了土壤中。而琴老和剑老的肉身,很可能就在巨石底下。
琴老和剑老同声悲鸣,剑老光芒一闪,将岩石劈成两半,露出祼露的地面。直接钻入土中,寻找自己的肉身。程钧在旁边看着,只觉得一阵难受,随手推开岩石,却见岩石之间,露出一点鲜艳的颜色。
程钧神色微微一凛,弯腰捡起,在手中一捻,一缕幽香淡淡弥漫开来。
那是一片干枯的花瓣。
程钧伸手入怀,取出另外一瓣花瓣,摊开手掌,看着两瓣相似的残叶,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突然,就听剑老悲声叫道:“天杀的!”
只见土地一阵摇晃,从中裂开,一团血肉从中间升起。那血肉也就勉强看得出是一个人形,但皮肤肌理,简直没有完好的地方。白森森的骨头露在外面,犹如残刀断戟,可怖之中带了几分颓败。
很显然,这个**算是彻底毁了。
剑老虽然还是剑身,但已经扑在那团血肉身上,放声大哭,谁都看得出,那是他的肉身。
正在这时,就听一阵大笑,笑声得意非常,正是琴老。
只见一把破破烂烂的古琴从碎石下面拖出一个人身,这人一身衣服破破烂烂,身上也擦伤了数处,鲜血淋漓,可算遍体鳞伤,但无论如何,还算是个完整的人样子,也没缺胳膊少腿,脸上的五官也还清晰,总的来说,还能认得出来,这正是琴老的肉身。
剑老见了,又是羡慕,又是沮丧,越加如丧考妣,哭天抢地,琴老笑道:“如何?这就是人品。咱们两个一般的放在地下,为什么你的给毁了,我的却还好好地?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混吧,我老人家勉为其难带着你,就当多了个法宝,什么时候走到街上想要饭了,就拿你出去抵押二两银子,换了烧饼吃,倒也快活。哈哈,今日是我的幸运日。”说罢又是大笑。
程钧突然道:“幸运日?果然是幸运的很么?”
琴老一怔,道:“怎么?”
程钧看着他,神色依旧平静,也看不出什么变故,突然道:“看看吧。”手中光芒一阵扭曲,真元化作了一个斗大的锤子,高高举起,往那被剑老劈成两半的石头上狠狠一锤,只听哗啦一声,石头碎裂,粉末纷飞。
一时间,空气中充满了飞扬的尘土和石粉,已经片片暗红。
暗红色……
剑老一怔,一片暗红色的物事轻轻的落到他的剑刃上,他剑刃本来布满剑气,片尘不沾,这时那物落在剑刃上,无声无息,断成两半,再次飘落。
那是一片花瓣。
琴老和剑老同时失声,程钧又把另一半石头劈开,再次飞出了大团大团的花瓣,两堆花瓣摞在一起,摞成了一小堆。
这时,才能清晰的看出,花瓣早已经枯萎,失去了原来鲜艳的颜色,显得陈旧而渺无生机。
程钧捧起一团花瓣,伸手一摊,花瓣从指缝中间漏下,如下红雨,他冷冷的看着两人,道:“听说过百花遁杀么?”
琴老和剑老默然,过了一会儿,同时道:“小柳儿!”
程钧喘了一口气,压下心中泛起的一丝悲哀,淡淡道:“不知道是谁,把发动了百花遁杀的商道友封在了石头里,这就是她的遗骸。花瓣干透,生机已失,她如今已经……”
琴剑二老哑口无言,四周寂静的有些诡异。
呆了一阵,剑老突然叫道:“都是你不好!有事没事要练什么冰弦古琴,倘若不是你耗费了许多时日,她怎么会死?”
琴老下意识的就要反驳,张了张嘴,突然哭道:“都是我不好,我不练那个鬼琴就好了。就像你说的,我脑子又不够,干嘛非要练那个克制心魔的鬼琴?早回来几日,说不定就赶得及救小柳儿了!”
剑老见他如此,不由一怔,随即也叫道:“是我不好,去灵山那边的事儿就是我提议的,要跟着去玩我也是第一个答应的。我真是个大大的混蛋!”说着忍不住放声大哭。
程钧见平时两个吵闹不休的人这时竟然争着反省自己的不是,不由得暗自感慨,心中略感压抑。说起来,商君柳的去世与他干系最大,倘若杀了她的人是天火神宗的话,那与程钧更有脱不了的干系。
自然,商君柳和程钧关系不错,两人之间也算颇有私交,她的离去,程钧心中也不好受。但终究他不是自怨自艾的人,也没有把阴差阳错往自己身上揽的毛病,眼见两个老儿小孩子一样只知道苦恼,有些焦躁,喝道:“哭什么?商道友难道就白死了不成?。”
剑老道:“什么——啊,我知道了,去报仇,报仇!”
琴老登时精神一震,道:“是了,谁杀了小柳儿,要将他抵偿对命!谁?天杀的狗子是谁?小程你的脑子好,你快说说,到底是谁?”
程钧目光一冷,道:“我也不知道。但有一件事。这琴剑峰本是你们的地方,现在突然有人在此打斗,放火下来烧的满山皆糊,而商道友好端端的在山上,如今又死了,难道这两件事没有关联吗?”
琴剑二老本来便缺少主意,听程钧说的有理,登时找到了方向,道:“对,就是他们,来琴剑峰杀人,好大的狗胆!找他们偿命!”
琴老当先光芒一闪,一道流光钻入自己肉身之中,只见那躺在地上挺尸的老儿浑身一抖,猛地站起,恢复了本来面目。他也不顾一身擦伤,兀自鲜血淋漓,一顿足,登时飞出地|茓,往天上追去。
程钧点点头,剑老正要跟着飞出,突然圈回来,对程钧道:“老琴虽然还有两下子,但是我刚才看了,对峙的也有元神神君,我怕他一个人应付不来。”
程钧道:“那么咱们去帮他。精魂天地以下的交给我。”
剑老道:“那你还是别出去的好。我刚刚看了,两个精魂天地的小辈依仗着阵法,苦苦抵挡元神神君的进攻。别说没来筑基小辈,就是来了,只怕也早就没命了。你要么不去,要么……”
程钧道:“怎么?”
剑老道:“咱们俩一起去!”
程钧眼前突然一亮,道:“这个方法倒也使得!那请前辈助我一臂之力。”
剑老道:“我助你,你也助我。老琴还是不行,要打架,还得是咱们剑修。没了肉身有什么了不起?走,你拿上我,我叫你看看什么叫人剑合一!”
二七九红莲火
山峰的岩石一片火红,空气酷热的好似要燃烧起来。
琴剑峰巅,对峙着几个人,山峰上有六个人,两坐四站。坐的两个都是中年人模样,左边穿黄,披散着头发,神色俨然。右边却是穿的五彩斑斓,好似一只花孔雀。两人相互之间隔着数丈,几乎就在琴剑峰两侧,遥遥相对,他们身后各有两个年轻人,退后半步,似乎是服侍的弟子。
这两拨人看来虽然泾渭分明,但并非敌对,相反,双方在防备之余,也在同仇敌忾,与上面一人遥遥相对。
天空中,在一朵火云上,端坐一个中年美妇,高挽云鬓,不施粉黛,面如严霜。她身后站着一个总角童子,颈上带了一个明晃晃的项圈,倒是笑嘻嘻的,只是嬉笑之中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不屑之色。
那美妇不动不摇,手中微掐法诀,身后十二朵车**小火焰红莲摇曳生礀,一吞一吐之间,火焰如天女散花,往地下席卷。只是山前有一道瘴气似的结界,笼罩了整个琴剑峰,往往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将火焰挡了回去。
如今斗争已经进入白热化,那红莲火焰越发越是厉害,铺天盖地渀佛焚天烈火,那瘴气虽然堪堪保持完整,但隐隐露出不稳的景象。虽然火焰不透,但火雨中的罡风呼呼大作,已有不少穿过瘴气,打在山峰以上。那两个中年修士不为所动,他们各自身后的几个青年却是一边放开甲术护身。一面以手遮面,护住头脸,就是这样。兀自烧的难受。
过了一会儿,那美妇稍微摆了摆手,十二朵莲花一起合拢。形成十二个大红花苞围着她团团旋转。她对着身后的童子微微摆手,那童子点头,走上一步,道:“姓赵的,事到如今,你也该看出来了吧。你根本就不是我师尊的对手,我天火神宗敬你奇门也算个大门派,不似什么琉璃什么木头之类的不三不四。这才给你三分面子,一直手下留情,只要你打开阵法,立刻离去,我们就不为难你。难道你还看不清形势,不识抬举么?”
左边那中年人抬了抬眼皮,没有说话。他身后两个年轻人一起露出怒色。但顾忌师父在前,踏上半步,也不便直接开口驳斥。
倒是右边中年人身后的一个弟子喝道:“你休要挑拨离间,想要分化我们,让我们自毁法阵。可没那么容易。”
那童子微微冷笑,道:“区区爬虫一样的蠢货,也敢在这里Сhā口。姓赵的,我们问你呢。你要想好了,琉璃火宗之人我们是必杀的,但你奇门却又未必。我们与你没什么深仇大恨,你也不是火修,对我们没好处,何苦和他们搅在一起,与我天火神宗为敌?我劝你早早散开阵法,远离战场,不要淌这一趟浑水来得好。”
那左边的中年人终于慢慢道:“你又是什么身份,对我如此说话?让你师父说。”
右边的几个修士除了中年人之外,一起色变,听他的意思,似乎是天火神宗多给点面子,他就就坡下驴了,与琉璃火宗拆伙了。
那美妇终于开口,神色不起丝毫涟漪,声音平平道:“我数三个数,要么打开阵法。要么死。一——”
黄衣中年哼了一声,那美妇道:“二——”
数过二之后,美妇微一停顿,这个三字张口欲出,那黄衣中年突然大吼一声,站了起来,道:“徽静是我掌上明珠,惨死天火神宗之手,你还敢说无冤无仇!我要你们天火神宗给我儿陪葬!”说着一拂袖,那瘴气化作无数道烟气,迎着火雨倒卷过来。
那美妇恍若未见,依旧淡淡道:“三——”
三字一出口,身后的一朵莲花陡然迎风长大,花瓣足足有数十丈长,微微一绽开,一股吸力陡然而出,如长鲸取水,一口将瘴气全部吞了进去,再一仰头,一道火柱从中喷出,狠狠地吹向那中年。
那童子在一旁冷笑道:“不自量力,你不知道我师尊的红莲业火,在天火神宗位列九大神火之一,在离合山脉赫赫有名。凭你们也配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那黄衣中年一挥袖子,十八面小旗子从袖中飞出,横在空中滴流乱转,四周瘴气登时合拢,在身前合成一道漩涡,将火焰堪堪挡住。
旁边那花孔雀一样的中年人眼见他一人抵挡吃力,伸手打出一团琉璃火焰,正要扔上去,后面一个弟子拉住他衣角,低声叫道:“师父——”
那花孔雀登时会意,喝道:“敢伤我道友,我和你拼了!”一面大叫,一面往后退去,说一个字,退一步,转眼退到了山边上。他两个弟子不甘落后,纷纷趁机撤退。
那黄衣中年首当其冲,正在全力抗衡,分身乏术,自然无暇顾及他们,他的两个弟子一起大怒,喝道:“我师父在为谁出手?你琉璃火宗无耻之极。”
那童子却瞧得清楚喝道:“敢跑!”伸手一合,三道火焰齐出,形成一个三叉戟的火焰,猛地Сhā上了最后一名琉璃火宗的弟子,那弟子大叫一声,登时浑身冒火,化为一团火焰。他前面那弟子回头看了一眼,脚步不停,没命价向前飞奔。而跑在最前面的花孔雀更是连回头都不曾,身形上笼罩了一层琉璃火焰,登时飞的几乎看不见影子。
话音未落,只听咔嚓的一声,琴剑峰上岩石突然裂开,一道光芒骤然窜出。那光芒来的也赶巧,正好撞到那花孔雀的身上,只听砰地一声,那花孔雀倒飞数十丈,狠狠砸在地上。最后一个弟子也受到波及,一起飞了出去。
只见一浑身是血的人形从地上钻了出来,抱着一根枯木段,左顾右盼。
这番变故美妇和黄衣中年只是余光扫过便不在意,美妇是不屑在意,那黄衣中年却是分身乏术,另外几人愣,。那童子叫道:“什么怪物?”
那血人擦了擦脸,露出一张皱纹遍布的老脸来,叫道:“你……你们……谁……谁谁谁……”
众人原都当他是什么怪物,没想到他一开口,却是磕磕巴巴,土里土气,等是心头都是一松,那童子笑着叫道:“好呀,原来是个呆子怪!去死吧——”伸手一点,一道火光往那人脸上射出。他是嚣张跋扈惯了的,随手杀人,毫无顾忌。
只听嗤的一声,那火焰在半途骤然熄灭,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轻轻一掐,灭的无声无息。
那童子一呆,只觉耳边嗡的一声,心弦在这一刻停跳,登时眼前一黑,从火云头上栽了下来。
那美妇正攻击黄衣中年,她修为胜了不止一筹,不过是随手应付,取乐而已,也算好整以暇,只是她向来冷漠,那老儿出现也好,童子出手杀人也好,她都视而不见,但那童子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她登时大吃一惊,死死地盯着那血人。
那血人伸手一番手中的枯木头,登时发出嗡的一声,众人这才看清,原来那是一把很丑很旧的古琴。
那最后的琉璃火宗弟子突然大叫一声,道:“我认得你,你就是琴老怪!你和剑老怪在一起**。怪不得在山上找不到你们,原来钻进地底下去了。”
那琴老目光往每个人身上一转,喝道:“是……谁……谁谁……”
那美妇不耐,虽然琴老来的古怪,但她性情高傲,哪里放在眼里,喝道:“什么谁谁谁,敢动我天火神宗的人,给我死来!”伸手一招,十二朵大红火莲一起开放,庞大的花盘遮天蔽日,天空陡然蒙上了一层血红色,无数火星如烟花一样缓缓落地,好似末日火雨,风中隐隐弥漫着阵阵焦糊味。
只听铮的一声,一声琴音撕破压抑的血红色空间,一个盘膝而坐的身影陡然上升,如金刚法相一般庄严无比。琴老端坐在天空下,手指按着琴弦,却不拨动,琴音声音从凹陷的琴弦上一个音一个音的徜徉而出,形态极是诡异。
那黄衣中年从攻击中解放出来,神色却没有丝毫轻松,反而带了一丝恐惧,喃喃道:“元神……二元神对峙……我还道那人是真人,没想到是个货真价实的神君……我怕刚刚竟然抵抗一位神君……真是……真是……”饶是他并不算胆小,修为也是个大真人,但境界天地的差距让他回忆起来汗流浃背,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拼命地指挥着弟子后退。
那花孔雀中年虽然挨了一下,但毕竟不是正面攻击,竟也勉强起身,往后撤去,这一会他不敢再大肆飞奔,偷偷地弯下腰,顺着小路偷偷下山。可怜一个堂堂精魂真人,竟做出这般礀态,连脸面也不要了,更不必说徒弟。
他刚刚下山,走了几步,就觉脚下一震,地面轰的裂开,他吃过一次亏,叫道:“又来了?”急忙一滚,滚出数丈。
只见地缝里跳出一个俊秀青年,长剑前横,目光微凉,看着他道:“怎么走了?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二八零对峙
花孔雀一怔,随即发现对方虽然来的古怪,但只是筑基修为,与刚才那老怪完全不同。且不管他的出现如何诡异,至少修为不够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登时换了脸色,喝道:“小辈,给我滚开——”伸手一抓,一波七色火焰向前扫去。
那青年双目一闪,手中长剑高举,刷的一声,一道剑光劈过,那火焰如同真琉璃做成,又脆又干,登时劈成两半,晃了一晃,便已熄灭。
那青年脚步一动,剑光闪过,三尺青锋已经指向那花孔雀的鼻子。
那花孔雀一阵胆寒,他平时颐指气使,也端着架子,但刚刚既然已经做出种种丢人现眼的事,这口气已经松了,就再也硬不起来,叫道:“且慢……我……我投降了。”
那青年嘿了一声,道:“痛快。你是琉璃火宗的?”
那花孔雀道:“正是,我是琉璃火宗的长老……花杨枝。”
那青年嘴角一挑,道:“你好样的,做了真人长老还这般能屈能伸,你倒是看得开……”
话音未落,就觉得天色一暗,原本如梅雨一般的火雨骤然大急,拳头大的火团如冰雹一样砸了下来,一砸便是一个小坑。天地间只见火团处处,焦风四溢,宛若无尽火狱。
那奇门的黄衣中年伸手一张,地上浮现一层淡淡的光芒,登时将自己和两个弟子笼罩在其中,周围的火团纷纷避开。显然他虽然修为不足以正面挫起锋芒。勉强自保,也还使得。
那花孔雀花杨枝顾不得自己还在旁人长剑威胁下,连忙身子一震。一缕七色琉璃火焰笼罩全身,火焰并不高,但火舌冒出。一股暖流四处散开,吹得周围火团摇摇晃晃,登时几丈之内,再无威胁。
但中间还有一人,**祼暴露在火雨之下,正是那琉璃火宗还活着的弟子。他一面开了甲术,一面疯狂逃窜。火球每次打中他身上甲术,甲术便摇晃一次。显然支持不久。那弟子也是慌了,也没看见自己师傅在哪里,找不到庇护之所,竟往反方向乱窜。花杨枝这时只要喊一声,就能将那弟子叫到自己羽翼之下,但他害怕一会儿逃窜起来受到拖累,竟硬生生一声招呼也没有。
天上的火球越来越大。原本无形状的火焰已经渐渐地看出是莲花瓣的形状,这个世界飘扬着红莲散花,若非炽热无比,倒是如梦似幻的美景,显然这是那美妇布下自己的大势。出手在即。花瓣所到之处,不但引发火焰,更锋利如刀,一般花瓣下去,地下登时裂了一个缝隙。
那琉璃火宗弟子形势越发危急,左躲右闪,依旧被花瓣不住砸下,突然嗤的一声,身上甲术破裂,一道火焰花瓣擦身而过,一股肉糊味陡然弥漫开来,鲜血四溅。
在鲜血溅出的瞬间,周围本来凌乱散乱的花瓣陡然一震,仿佛味道了血腥味的鲨鱼,疯狂的卷了过来。
那弟子见了如此情形,勉强用三色琉璃火焰稍微抵挡,火焰震了一震,登时熄灭,整个人暴露在花瓣雨中。铺天盖地的红色仿佛大浪,要将那弟子全身吞没。他惨叫一声:“啊——”万念俱灰。
突然,剑光一闪,红色巨浪陡然从中分开,一只手伸进去,将一个浑身冒火的人形拽了出来,拖出几十丈,狠狠地扔了出去。
那弟子砸在地下,正落在花杨枝身前,花杨枝本来不想管他,但此人是那持剑青年扔过来的,不管却也不行,只能伸手一挥,吹灭了他身上火焰,将他拉到自己的火焰庇护内。眼见天上的红莲火焰还在如雨飘洒,只怕终有无处藏身的时候,不由得心中恐惧。
正在这时,几缕幽幽的琴声仿佛从天边响起,流入众人耳鼓。只听琴声细细,悠远而神秘,若有若无。众人都忍不住伸长了耳朵去听,在火狱一般的地方,陡然出来这般清新的一缕琴音,便如污泥塘中陡然冒出一股清泉,如此引人向往。
琴声婉转,若断若续,却也不绝如缕,众人听得心中安定,突然琴音一咧,只听“嘣”的一声,众人都觉得仿佛被狠狠地当胸一拳,哇的一声,齐齐吐出一口血来。
一响之后,琴音转为凶戾,如铁骑突出,金铁征伐之声不绝于耳,黄衣中年和花杨枝顾不得火焰未灭,一起盘膝坐下,各出神通抵御琴声,他们的弟子却是浑身发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时冷一时热,像发了大病一般。
那持剑的青年见此情景,微微一叹,手中长剑平举,一道剑光划出,以自己为中心,画了一个大圈,道:“都进来吧。”剑光照耀下,那圈中自成一格体系,不受外界侵扰。
花杨枝第一个站起身来抢进去,回头一看,见那黄衣中年带着自己的两个徒弟进来,脸色微微一红,伸手一招,一只无形大手把剩下的那弟子也拖了进来。
众人进了圈中,除了觉得似乎被金铁之气迫身,微感难受之外,果然再也听不到任何琴声,更不必说红莲火焰了,登时都安下心来。
那黄衣中年首先拱手道:“山人奇门赵鹏珠,多谢道友援手。”他修为甚高,看得出那青年修为不过筑基,却又这般本领,暗自称奇。
那青年含笑道:“在下程钧。果然是奇门的前辈。在下和赵徽静赵道友也有一面之缘。”
那赵鹏珠听到赵徽静的名字,脸色一黯,道:“小女……小女不幸遇害……”
程钧道:“啊,赵道友青春年少,却遭遇不幸,真是遗憾之极,还请节哀顺变。”他微微皱眉,目光移向花杨枝,暗道:天火神宗早就觊觎琉璃火宗的琉璃火种,当时图谋高枫不成,这时再次出手,倒也不算意外。但据当时琉璃火宗的殷杞说道,蒋赵二人是死在高枫手中,奇门若是报仇,也该找琉璃火宗,怎么反而和他们一起与天火神宗为敌?
不过话又说回来,蒋赵二人修为不弱,当时高枫只身一人,四个同门都没有跟着他出手,要他一己之力便杀了两个同辈的高手,似乎也很困难。莫非这姓赵的找到了什么线索,证明门下弟子果然是天火神宗杀的么?
花杨枝惊魂甫定,定了定神,道:“天火神宗谋害令爱,罪大恶极,我们琉璃火宗与他们也是不共戴天,今日之日不能就这么算了。道友不妨和我回转宗门,请出老祖,定能将天火神宗杀个鸡犬不留。”
赵鹏珠被他耍了一道,本来满心怒火,这时听他大谈报复,只觉得更加抑制不住,喝道:“姓花的,我奇门与你们有什么关系?若不是今日遇敌,我与你们八竿子打不着。我和你一路,还嫌死得不够快么?你少在山人面前出现,不然将你一起杀了!”
花杨枝大怒,喝道:“你竟敢对我无礼?琉璃火宗纵横离合山脉,也还没吃过谁的亏。奇门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群百无一用的阵法疯子。你要杀我?嘿嘿,那也要你有这个本事。”
程钧不理会两人如何剑拔弩张,只是看着上面的情况,只见十二朵业火红莲下,那美妇脸色通红,身前花瓣飞舞。琴老却是盘膝坐着,手指扣住琴弦,琴音渺然。
他自己也曾是大修,深知到了元神神君之后斗法时的奥妙。正如两人现在,虽然各处神通,闹得风雨大作,天花乱坠,却还在对峙之中。
其实真正大修士战斗大部分时间都在对峙,也在对耗。从来不是如同筑基修士一般,上来法术法器一通对轰,毕竟大修士的修为神通已经到了贯通天地的地步,对耗之间,一是试探,二是调整自己的神通与天时地利契合的程度。对耗之时,双方不住的外放压力,在周围造势,甚至放出神通领域,等到真正出手,往往雷霆万钧,一下子便能分出胜败。
如今看这对峙的局面,琴老并未落下风,气度也更加安闲,但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其实只论修为,琴老要更胜一筹。只是那美妇修炼的十二朵红莲非同小可,乃是镇派级别的**宝,琴老醉心音律,少与人争斗,在法宝和神通上面逊了颜色。
程钧一面观察,一面与剑老商议,问道:“你看如何?”
剑老道:“老琴磨磨唧唧,一点也不爽快。以前我们两个出手,对付一个人也是我们两个一起上,对付十个一百个,也是我们一起上,什么时候吃过亏?”
程钧暗道:恐怕大部分时候都是你们两个单挑旁人一个吧,那自然是不吃亏了。
剑老接着道:“我们要一起出手,那必然是我正面打,他掩护我,九成九的功劳都在我身上。其实他一个人打斗根本不行。老天不生眼睛,倘若今天留下的是我的肉身,哪怕不要他出手,我一个人对这个婆娘,也早就赢了。不行不行,还是得我来,你来助我。有我在,你也能发挥我巅峰时期七八成实力,绰绰有余。”
程钧点头,道:“我一剑有你七八成的功力,但是只有一击之力。不然肉身坚持不了。若不是迫不得已,我还是不出手的好。”
剑老道:“是了,可惜你的修为太弱。这样,你偷偷绕到后面,若是老琴打赢了,一切最好,若是不行,咱们俩从背后捅上一剑。”
程钧点头,暗道:你们要一直是这样的战术,那赢面就更高了。道:“走吧。”
赵鹏珠忙道:“你做什么?上面是两个元神神君,你可不要……”
话音未落,就见程钧轻轻一跃,身子隐没在空中。
二八一烟火散尽
天空中的火气越发焦躁了。
大片大片的红莲花瓣落在地上,燃起了簇簇火焰。又在琴音的安抚下,失去了爆裂的活力,静静的燃烧,直至熄灭。
天地无言,眼前的一切,仿佛一出哑剧。震撼的视觉冲击,加上沉默的气氛,变得分外诡异。
那美妇目光凝重,心中暗自焦躁,面上也失去了以往的冷漠。她本是天火神宗一位长老,道号晏纾,在天火神宗众长老中虽不是修为最高的,但练成十二品业火红莲,法力之强,在同门之内却是少有对手。这一回离合山脉中撒下的真火种子没有回转,虽然与他们天火神宗的大计有碍,但本来也不用她亲自出手,只是自己钟爱的弟子火童儿因为任务失败,怕门中责罚,央磨自己出手,这才来此走一遭,本指望三下两下将事情解决,却不料再三遇到硬茬子,最后竟被逼到与另一个元神神君斗法。
尽管她法力高强,但也不想随意出手,和元神神君斗法,一个不小心,几千年的修行毁于一旦,自己苦苦修行为的谁来?何况这老儿看来土头土脑,似乎只是个痴呆老儿,手中的琴却是跳动心念,直至元神,自己也几次三番心浮气躁,险些就控制不住自己的修为。
不能再拖下去了!
那老儿每弹一下,就觉得自己心头跳动一下,元神元婴几次都要主动跳出体外。这样对耗下去,那老儿专心弹琴。自己的红莲火不能打断他,自己却要分出精力时时刻刻与琴音相抗,最后失败的肯定是自己。
要速战速决。
晏纾一面催动法力。培植业火红莲遍地开花,一面酝酿即将出手的神通。
火焰之力,乃是天下至强至烈的力量。天火神宗火焰神通数不胜数,她更擅长此道。她相信自己出手,必然雷霆万钧,无人可挡。
谁也没注意到,漫天的火红色花瓣中,飘荡着几丝金光。
万红飘洒中,有几片花瓣的边缘,燃烧着一丝金线。
一片……两片……
片片飞舞……
晏纾微微眯了眯眼睛。藏在袖中的手不住的掐着法决,细若游丝的金光在她指尖不住的游动,如果有人能看见,就能发现,金光在不断地增多,外面的金边花瓣每多一片,她指尖的金光就多上一丝。
渐渐地。指尖已经缠绕了十二丝金光。
晏纾目光深处透露出一丝嘲讽般的笑意,仿佛看见了对方的下场。
突然,那美妇娇笑一声,陡然大袖飘出,伸指点去。十二道金线如螺旋一般脱手飞出,金光大作,铺天盖地的火红色光芒都在这一刻黯淡下去。
金——莲——业——火——
十二道金光从晏纾脚下的火云中陡然抽出,追摄前面的的金光而去。金丝如活蛇一般飞舞,从十二个方向笼罩了过去。金丝所到之处,空气中竟然出现了一道道焦痕,可见那火焰何等炽热。
琴老陡然抬起头,平静的老脸微微动摇,突然双手一按,横在身前的古琴陡然竖起,七道琴弦飞出,迎风便涨,如天罗地网一般横在周围。琴弦兀自嗡嗡颤动,发出琴音。
那金线与琴弦横竖交叉,缠绕在一起,只听嗤的一声,焦糊味四溢。琴弦将十二道金线整整齐齐隔断成几十段光线,琴弦本身却无损失。
强弱分明!
突然,嗤嗤几声,六道琴弦同时起火,开始从交割点窜出几丝小火苗,紧接着,金色火焰如跗骨之蛆,一路燃烧而上,眨眼之间,将琴弦烧绝。
瞬间,六弦尽毁!
仅有幸存者,唯一一根冰蓝色琴弦兀自横在当中,发出熠熠的光芒。
但这区区光芒不足以阻碍火焰的步伐,那丝丝金线丝毫不停,迎面继续向琴老扑去。
晏纾目光中的笑意再也掩饰不住,嘴角也上钩出了一丝弧度。
只听嗡的一声,一道剑鸣,声音清越,震人耳鼓。
晏纾愕然,转过头去,只见目光所及之处,只见一道剑光,不见人影。仿佛天地间无端降下一柄利剑,开天辟地!
那十二道金线闪了一闪,突然仿佛受到了召唤,一起转向,如同找到了家的孩童一般扑了过去。
晏纾先是脸色一变,不知所谓,登时感觉到一股惶恐,但她也是见多识广之人,立刻想到了一个词——
万剑朝宗!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金焰看来似乎是一种特质的火焰,其实并非全然如此。她为了与众不同,悄悄借用了五金剑气,金火熔炼,二气合一,达到了这般锐利灼热并举的效果。
所以她的火焰是带着剑气的。
剑气就有这个特色,对高等的剑气召唤,先天的容易屈服。
即所谓的万剑朝宗!
自然,剑修之中有专门的法门克制这点,不然剑修也不必打了,各自往那一站,亮出剑气,谁的剑气纯粹,自然把其他所有剑镇压了,和凡人掰手腕一个道理。但事实上,剑修之间境界虽有差距,但斗剑从来一往无前,并无退缩,自然是有办法挣脱天生的束缚。只是那晏纾毕竟不是剑修,没防备这般法门,一时之间,大受克制。
不过晏纾也是元神神君,焉能如此受人克制,轻轻一拽,登时将金焰线拽在空中,与那剑光的吸力登时平衡,而且渐渐地占据上风。
陡然间,晏纾大袖一挥,喝道:“去罢——”十二道金光地如同鞭子一样狠狠挥去,只抽向那剑光。
啪——
火气四溢!
剑光一触即溃,似乎根本没有抵抗的意思。晏纾一怔,登时惊叫道:“不好——”
就觉得一根冰凉的丝线从天外飞来,套住了自己的脖子。那丝线冰凉,以至于她一刹那就感觉到了死亡的感觉。
不好!
元神神君是不死的,晏纾也是身经百战。知道下一瞬间,自己肉身的脖子就要被人勒断,已经挽救不得。紫府中的元婴陡然壮大,囟门灵窍大开,就要飞出。她还没有到出窍境界,元神遁出,肉身就要废掉,但是到如今。也管不得那么多,头顶光芒一闪,元婴已经冒出头来。
元神元婴的遁光速度比肉身快过十倍,尤其是元婴出窍,瞬息千里,多大的元神神君也追之不及,那元婴一出头。立刻就要发动遁术,只要逃脱一时,海阔天空任遨游。
突然,元婴便觉得身子一冷,那种感觉就像刚才被丝线勒住脖子一般。从心底往外的寒冷,心神麻痹,丝毫动弹不得。她目光所及,也看到一根冰蓝色的丝线,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似乎是跟琴弦!
这是它最后一个念头,然后沉入黑暗中。
随着始作俑者的倒下,漫天火焰散去,露出昆仑界雾气蒙蒙的天空。刚才那地狱般的场景,现在还如同梦幻一般,只余下淡淡的焦糊味,还没有被风完全吹散。
琴老气咻咻的将那元婴捆成了粽子,塞进琴中,道:“好……好恼……我六根琴弦……炼了几百年……若不是……若不是……”他一进入肉身,那大舌头的毛病登时回来了,说一句话说不出来,急得满头大汗。
剑老从旁边悠悠钻了出来,道:“若不是这回去灵山界弄了一根冰弦,你算是全军覆没了。我跟你说你那琴不合适挡在前面,早点练个龟壳琴什么的,又干净又凉快,有什么不好?吃一堑长一智,你才知道谁说的话有道理。”
琴老怒道:“什么……龟……龟壳琴?”
剑老笑道:“诺诺诺……把琴坐成龟壳的形状,平时的时候可以弹,紧急时刻就套在脑袋上……回头我给你画一个图,我跟你说,这个琴我构思了几百年,真是杰作。好吧,好吧,以后再说。那元婴,要怎么处置?放了还是炼化了?”
琴老气咻咻的道:“那……那女人……杀了……杀了……”
剑老登时想了起来,怒道:“是了!那女人杀了小柳儿,要她抵偿对命!天火神宗算什么东西,连小柳儿一根指头都不如。小程,你说是不是?”
程钧从光芒中走了出来,摇了摇头,道:“或许吧。”刚才他还真没受到什么波及。本来他带着剑老的元剑,与元神神君有了一击之力,但这一击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发出来,所以刚才才出了“万剑朝宗”这个主意,看来效果还是不错的。至少起到了牵制的作用。琴老的修为本在那女人之上,若不是因为攻击手段匮乏,头脑也不怎么灵活,也不该有危险。
他后来撺掇剑老用剑气吸引金焰,也算两个打一个,虽然修士不如武林人士讲究单打独斗,但以元神神君这么高的身份,做出这般事来,终究不算什么光彩。琴剑二老本来不知光彩为何物,以前也没少干这种事,程钧脸皮自厚,自然也就不在乎了。
琴老看着满天烟火散尽,突然悲从中来,道:“小柳儿走了……咱们……咱们没家啦……”说着捶胸顿足,哇哇大哭。
剑老道:“是啊,小柳儿不在,昆仑界呆着有什么意思?”他还是元剑之神,没法流泪,但声音也是难过之极。
程钧默然站立,突然道:“两位跟我下来,我有事要问。”
两人一怔,跟着程钧降落,眼见程钧走到一个看起来花里胡哨的中年男子面前,道:“这位花道友,我有一件事请教。”
花杨枝看了他身后的琴老一眼,干笑一声,道:“道友尽管问。”
程钧道:“你见过这个么?”伸出手来,手中是片片烧焦的花瓣。
二八二余烬
花杨枝看了那凋零的花瓣,神色倒是没什么变化,微露不解之色,道:“好像是……”
他唯一的弟子原本被烧的七荤八素,委顿在地,这时见了花瓣,突然大吃一惊,用手支持起身子,一步步往后挪去。
花杨枝沉吟片刻,道:“这倒是看的眼熟,一时想不起来了。李榉,你看这花瓣是不是……”回头一看,正好看见李榉往后退去的样子,不由脸色一变,刚要说话,只见眼前剑光一闪,一道飞剑横空划过,轰的一声,直Сhā在李榉面前。李榉惨叫一声,瘫软在地。就听程钧道:“这位道友,你跑什么?”
花杨枝脸色微微一沉,程钧是筑基修为,他一眼就看得出来,虽然顾忌身后的琴老,但一个筑基修士敢在他面前拔剑挑衅,还是让他心存不满。但自己徒弟的窝囊样子,更给他丢了老大的人,竟让他一时发作不得。
就见李榉神色大变,眼见程钧过来,却是眼睛一闭,不发一言。程钧见他装死,也不理会,自顾自道:“你不说?想是贵人多忘事。那好,我可以提醒你。高枫是你什么人?”
李榉白眼一翻,一句不答,程钧笑了笑,道:“嗯,你不说那也随便。我记得高枫来琴剑峰骗财骗色时,身边跟了四个同门帮手。一个姓殷,一个姓彭,一个姓罗,最后一个姓李。但是我最后只见到三个,都说那姓李的提前回去了。你的运气倒不错。脱身及时,若不是提前回去,也只有跟他们一起死在这里。”
李榉惊怒道:“你杀了他们?”一句出口。随即知道不对,立刻摇头道:“高枫是哪个?我不认识。天下姓李的多了,我们门派里也有百八十个。怎么见得是我?”
程钧道:“很好,这也罢了。但不知道你们门派里面百八十个姓李的人里面,有几个认识琴老的?”
李榉脸色大变,程钧道:“刚刚就在这里,琴老出来的时候你不是脱口而出吗?‘我认得你,你是琴老怪!’怎么,琴老的大名在你们琉璃火宗已经尽人皆知了吗?花道友,你也认得琴老?”
花杨枝“啊?”了一声。莫名其妙的看着李榉,李榉脸色发白,程钧道:“自然,高枫已经死了,你又早回去,跟我都没见过面,我和你本来没什么相干。只是我想请你解释下。后面半句话的意思——‘怪不得刚才没找到你们’。我请问你,你没找到琴剑两位老人家,你找到了谁了?”
李榉不答,程钧一字一句道:“我怕你是找到了商君柳了吧?”
他目光渐渐冷了下来,道:“我记得殷杞说过。你们推测高枫神通大进,是因为得了什么机缘。你自己先回去,却也不肯放弃,带着师父回到此地,想来是打算独占高枫发现的好处,却没想到高枫早已不见踪影。你们几个不肯空手而回,自然要在琴剑峰上搜一搜,看看到底有什么宝贝。没想到宝贝没搜到,倒是人搜到一个。你们与高枫那样人物同门,自然是门风大好,看见商道友如此人才,自然……君柳如此天真纯善的姑娘,就命丧……”
李榉再也忍不住,尖叫道:“不是,是天火神宗的人干的,不干我的事!”
程钧刚要说话,就觉得身后恶风骤起,登时知道有人偷袭,心中一笑,也不理睬,只听嗤的一声,那花杨枝倒飞出去,砸在地上,头上已经裂了一个大口子,也亏了他是精魂真人,精魂坚固,算得上不死之身,不然这一下就开了他的瓢儿。
就见程钧背后浮现出一道剑影,飞将过去,指着花杨枝的鼻子,一个苍老尖酸的声音道:“你这花雀儿,想要找死不急着这一时三刻。我老人家早就看你不顺眼啦,你再动一动试试?”
程钧好笑,他虽然暂时离开了琴老,但背后背着的是剑老,那花杨枝想要偷袭,却也得先过这位元神神君这一关。当下并不理睬,伸手按在李榉肩膀上,道:“李兄——”就觉得李榉一哆嗦,道:“我们先不必管其他,换一个话题。当时高枫带了四个同门,只有你先行离去,那是为什么?”
李榉定了定神,眼见师父被程钧不知出了什么手段打压下去,心知自己是绝无好处了,也不知他为什么没头没脑转了话题,索性老老实实道:“他倒行逆施,我觉得跟他混不下去了。”
程钧道:“嗯,他怎么倒行逆施了?”
李榉道:“他杀了奇门两个弟子……”
话音未落,只听有人暴喝道:“什么!”
一道人影风一样冲了过来,扑向李榉。程钧一让,正好叫那人顺利抓住了李榉的脖子,正是赵鹏珠,就见他额上青筋暴起,道:“谁杀了徽静?”
李榉刚才顺口说出来,忘了这边还有苦主,但众目睽睽之下再次收回前言也是不行的,只得结结巴巴道:“我也……也不知道。据当时的情况看……可能,可能是……高师兄……还有天火神宗的人一起杀的。”
赵鹏珠仰天悲啸,道:“好,好!好个琉璃火宗,好个花杨枝。我竟被你们耍的团团转。如此,你们琉璃火宗,给我纳命来!”说着合身一扑,往花杨枝那边扑过去。
程钧喝道:“且慢!”
赵鹏珠哪里听他的,依旧上前,却见琴老横上一步,道:“小……小程……说且慢!你……你没听见么?”
赵鹏珠看到他呆头呆脑的样子,想起他刚才大发神威的力量,心中一寒,站住了脚步。程钧已经道:“赵前辈,请暂压怒火。这琉璃火宗作恶多端,你的冤仇明白了。我们的帐还没有清。你能助我们一臂之力,把你们到了琴剑宗的情形说一说么?”
他之所以要挑开高枫与奇门的仇怨,就是为了让赵鹏珠说话更加明白。立场更加坚定。果然赵鹏珠狠狠瞪了花杨枝一眼,沉了一下心中怒气,道:“冤有头。债有主……这天杀的琉璃火宗。那一日……我们……我女儿徽静接下了一个任务,是帮助一个叫做琴剑宗的修建护山大阵。这任务本来也寻常,她却数月不归,我等得焦急,就出来寻他。经过半个多月的路程,才来到琴剑宗。”
程钧问道:“你来到琴剑宗时,看见什么了?”
赵鹏珠道:“也没看见什么,就见山上很荒凉。全没有要修建立派大阵的样子。再往里面走,好像有些阵法的痕迹,不过已经给人破坏了。我看那阵法的布置不是我奇门一派,便怀疑找错了地方。这时,这个姓花的,便从地底钻了出来。”
程钧道:“他从地底下钻了出来?”
琴老大怒,道:“果……果然是……”
剑老喝道:“打这个花点狗子。”剑尖往前一送。花杨枝急忙躲避,嗤的一声,被一件贯穿肩头,鲜血飞溅。
程钧视而不见,道:“后来怎样?”
赵鹏珠瞪着花杨枝。狠狠道:“我自然吃了一惊,问他是什么来路。这小子花言巧语,说是自己前来找失踪的徒弟,又说这徒弟如何孝顺,自己如何担心,倒把我哄得一愣一愣的。”其实花杨枝这句话倒不算十分说谎,但他既然恨上花杨枝,自然觉得他每一句话都是居心叵测,“他还跟我愁眉苦脸的说,自己的徒弟找不到,说不定是遇害了,我女儿既然也在此处遇害,说不定是一个凶手。”说到这里,他自己也是恍然大悟,道,“是了,我说后来我怎么认定天火神宗是凶手,根源就在这一句话上。他一开始就误导我,把我引入了歧途,可恶,可恶!”
程钧道:“请道友仔细想想,那时天火神宗的人来了没有?”
赵鹏珠定住神,道:“没有,那女人是后来才来的。我们找了一会儿,还没找到,那女人从天上过来了。天火神宗好大的威风,那女人带着她的娃娃徒弟过来,不将旁人放在眼里,直接喝道:‘地下的小辈,快来参见前辈。’花杨枝问他们见过自己的徒儿没有,那娃娃徒弟大包大揽,道:‘你问的是高枫那蠢货么,原来你是琉璃火宗的人。好极了,那蠢货死的太早了。本该做了我的炉鼎,物尽其用才死,倒是耽误了小爷的好事。我看你也会琉璃火神通,不如替你徒儿做我的火种吧。’伸手就要抓他。就这么着,双方打了起来,那童儿不是对手,那女人就出手了。这一回是花杨枝不敌,我一看天火神宗杀了他徒弟,便以为他们也杀了我儿,稀里糊涂的卷了进来。唉,都是姓花的恶贼害我!”
天火神宗也是一大势力,既然知道与自己并无仇怨,赵鹏珠也不想惹上这样的敌人,现在平白找来了这么大的麻烦,自然又归咎在花杨枝身上了。
程钧道:“所以说,天火神宗一到此地,就和你们打在一起,并没有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赵鹏珠一愣,道:“什么多余的事情?”
程钧一字一句道:“毁我宗门,杀我道友,种种劣迹……”他转过头去,道:“你如何清偿得起?”
琴老和剑老这时早就明白其中因果,剑老气的哇哇大叫,道:“好啊,一个花裤子小子,竟敢欺负我们小柳儿,你死一百次也不多。杀了你,也不泄愤!”
程钧凉凉道:“那就灭他满门。”
花杨枝脸如死灰,眼见琴老盯着自己,突然一口鲜血喷出,身子倒飞,精魂出窍,往远处遁去。
琴老道:“你……死……死……死……”死这个词说的结结巴巴,手却是一点也不慢。伸手一点,琴音一震,那精魂惨叫一声,落在地上。
那精魂还没落地,旁边一道光芒闪过,将他击得粉碎,却不是剑老出手——就见赵鹏珠铁青着脸色,道:“你们琉璃火宗个个该死!”说着一挥手,将李榉的脑袋击得粉碎。
剑老哼了一声,道:“谁让你出手的?你这个瓜锤!”
赵鹏珠失魂落魄,站在原地。剑老见他如此,倒也没拿他如何。
良久,赵鹏珠深深一揖,道:“晚辈告辞。”说着大哭三声,扬长而去。他身后的弟子紧紧跟随。
琴老见他去了,抚着胸口,道:“不……不……爽!”
剑老也道:“我也觉得,连个罪魁祸首都不是我们杀的。还有那叫高枫的小子,要不是他图谋不轨,小柳儿哪有这场劫难?还有他的同门。妈的!琉璃火宗好生混蛋。咱们找上山门去,把他们个个杀绝,这才消我们的一口恶气。”
程钧道:“杀琉璃火宗,那肯定要杀的。只是如今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做。”
剑老道:“什么事情比报仇还要紧?”
程钧道:“看看商道友还能不能复活。”
二八九本命灵花
琴剑峰的山崖,本来是一片花海。商君柳精心的为山坡铺上一层厚厚的花毯子,一眼看过去,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然而如今,已经见不到如此美景。
山坡上的花丛,东一处,西一处,零零落落,都是灾难中可怜的幸存者,没精打采的瑟缩在角落里。大片的花海被踩踏、碾压,毁坏的不成样子。有些地方还有火烧过的痕迹,不幸中的万幸,那些火焰烧过一阵之后自行熄灭,并没有燃起山林大火,不然整个山坡上怕是没有花木能够留下了。
程钧扫了一眼这有些凄凉的景象,轻声道:“没想到,幸存下来的花朵出乎意料的多。大概有三分之一,看来还有些希望。”
剑老看了一眼,道:“当时小柳儿种这些花,我也没觉得好看,也不怎么到这里来。现在看这个样子,倒是令人伤心。好好地花儿给糟蹋成这个样子,狗日的琉璃火宗!”
琴老目光在满地狼藉上停留片刻,突然一跺脚,道:“都……烧……烧……烧了!”
剑老同意道:“都烧了吧,给小柳儿陪葬。也免得咱们睹物思人,徒增伤悲……”
程钧不意他居然说得出睹物思人这般感伤言语,略一好笑,正色道:“烧不得!商道友的性命全在这些花上。两位可曾听说过百花杀遁?”
剑老摇头道:“那是什么?没听说过。”
程钧道:“是百花宗的绝技,既能逃命。又能救命。人称第一保命绝技。虽然未必称得上天下无双,但确实有独到之处。商道友传承百花宗,就曾习得此法。她曾跟我说起,已经在此地练成一朵本命灵花。如今她生机虽断,但只要本命灵花还在。护住她的灵昧不灭,未必没有复活的机会。”说着用手指向凋零的花海。
琴剑二老虽然脑筋不大清楚,但毕竟也是元神神君,听到“本命灵花”四个字,立刻猜出大概来,一起围住程钧,叫道:“你说真的吗?她练了本命灵花?我们怎么没听她提起过?她什么时候说的?她怎么不跟我们说,只跟你一个人说?你比我们两个跟她还好?”
程钧心道这两个老儿竟在奇怪的事情上纠缠不清。岔开话题,只道:“不管怎么说,只要她还能活着,不就好了么?”
琴剑二老果然不再纠缠,一起发出欢呼,叫道:“小柳儿没死,小柳儿没死!”
程钧又皱起眉头。道:“那却也未必。除非能找到本命灵花。”他叹了一口气,道,“商道友曾经想把她的灵花在哪里告诉我,是我没听……”
琴老大怒,道:“为……为什么?”
程钧道:“谁知道有这么一天?倘若她一直平安。那本命灵花的所在,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安全。现在想来,当时听一听就好了。现在我只知道,她的本命灵花应该在这一片花海里。倘若这片花海完全,咱们就算花费几个月的时间,慢慢的甄选也能找出来……”
剑老道:“就是花上几百年,一千年,找到我们老骨头成了灰,也要找出来。”
程钧点点头,道:“可惜了,这片花海也毁的不成样子。天可怜见,让商道友的灵花幸存,就她一条性命,倘若天不佑她,那也……”
琴老道:“那是肯定……肯定……找得到……”
剑老突然道:“倘若找不到,就叫琉璃火宗全宗上下陪葬。”只听一声剑鸣,剑身嗡嗡直响,气冲九霄。
琴剑二老虽然质朴,但元神神君的怒火,不是谁都能抵挡的。
程钧不答,其实还有一个关节——倘若商君柳的本命灵花还在,又怎么救她?百花遁杀既然是保命的绝招,自然有一套方法,叫人失去了肉身之后重新修炼,是夺舍也好,是转鬼修也好,甚至学上古神话用灵木灵草重塑肉身也要,都有自己一套法门。倘若没个章法,就算找到了花朵又有何用?偏偏这一法门他不会,商君柳也没跟他说过。找不到便罢,找到了怎么处置,还是个大问题。若按照一般的魂魄处置,强行夺舍,说不定还有后患。
剑老道:“你不知道那一朵是她吗?那就用个笨办法。那咱们就把所有的花朵都收集起来,一个一个的找。挖地三尺,连红薯都找出来。”
程钧道:“那也不必。”手轻轻一拍,一捧暗红色的花瓣迎风飞舞,道,“这是商道友的遗骸。百花遁杀到底是以本命灵花为引子发动的,最后剩下的残骸,应该和她本命灵花是一种花瓣,我们好好找找,应该不难。”他仔细回忆,当初商君柳想要告诉他的时候,也曾指过一个方向。他闭上眼睛,按照回忆,走上几步,伸手一指,道:“就从那个方向开始找吧。”
猛地睁开眼,只见前面一马平川,全是光秃秃的,不由心中一凉。再定睛看去,只见山坡快到了底部,有一小丛花朵,瑟缩在角落里,显得孤独可怜。
琴剑二老一起扑了上去,剑老速度更快,琴老一步赶不上,突然扑的一跃,一手抓住剑柄,将他抓了回来,道:“你回来!你剑气……强……不合适!”
剑老挣扎不止,却没有肉身,拼不过他,叫道:“你明明就是怕跑不过我,不肯让我争先,还找什么借口。”
琴老道:“就是……这样,你……你能怎么样?”
程钧稳稳当当从争执不休的两人身边走过,道:“二位先聊着,我把正事办了去。”
走到花丛前面,就见这花簇只有七八丛花朵,或高或矮,参差不齐,从正面看来,越发显得萧瑟。他目光唯一逡巡,落在最矮的那朵小花上。
那花朵是一株红色的山茶,长得很矮,不到程钧的膝盖,垂着头,已经凋谢了一半,只有三四片花瓣,挂在花萼上,似乎随时都要被吹倒。
程钧之所以把目光投向这不起眼的小花,有两个考量。一来这个小花的状态,有些像是灵花。毕竟商君柳肉身已毁,那本命灵花与她心血相连,应该也精神不到哪里去。二来也是显而易见的——这丛花里,也只有一朵是红色的。
程钧伸出两根手指,在花瓣上轻轻抚摸,一缕真元流入花中。真元随着花瓣直流而下,流过花萼、花茎、叶脉直至根须,不停地循环往复。恍惚间,他似乎感觉了些许的灵气,但似乎也没有超过一个灵木天然的灵气。程钧心性谨慎,再三尝试,不能轻易下结论。
手指略微离开花瓣,旁边伸过一把利剑,差点划破他的脸,就听剑老一叠声道:“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是她不是?”
程钧摇头,道:“我也不能确定。”
剑老道:“不行啊你。你闪开,让专业的来。”
程钧愕然,就听一缕琴音幽幽的响起,登时就觉得魂魄深处一颤,似乎找到了什么共鸣,转头看去,只见琴老坐在一片花丛当中,双手按在琴弦上,轻抚古琴。
程钧听过很多次琴老的琴音,有时煞气十足,犀利锋锐,有时如黄钟大吕,浩浩荡荡,有时也优美婉转,回味悠长,但没有一次感觉到如此震动,只觉得魂魄不停地随着琴音颤动,心神几乎就要失去了自主,迷失在音乐之中。
剑老忽的一声,Сhā在程钧脚下,一道剑光覆盖了他,登时缓解了他的迷失,道:“只要涉及魂魄的,还是这老东西最强。他这‘问魂咒’直通心神,只问魂魄,寻常花木即使有灵,也并无三魂七魄,不会与他共鸣的。你仔细看了。”
琴音到处,整片花丛安然无声。程钧似乎看到了花丛在微微颤抖,但更像被琴音的震动的被动反应,并无主动感应之事。
看样子,效果也不尽如人意啊。
一曲已毕,琴音渐渐低了下去,若断若续,四周显得沉寂下来。
一整冷风吹过,琴音低不可闻,却仍是没有结果,程钧也微感沮丧,正要开口,突然,千万瓣花瓣离开枝头,漫天飞舞,落红如雨,不知所踪。
程钧吃了一惊,再看那些花丛,大部分枝头光秃秃的,没有半分颜色,少部分花朵还在苦苦支持,但也清晰地看得出枯萎的痕迹,忍不住道:“这是什么意思?问魂不成,反而把那些花木的生机断绝了么?”
剑老也是愕然,道:“不对,不对,老琴的问魂咒我知道。没有这个副作用。我想想……”剑身一阵明亮,在空中转了几圈,道:“啊哟,有东西在地下吸附这些花木的灵气,源头就是……”
正在这时,琴声戛然而止,最后一个颤音消失在空气中,就听琴老道:“找到了。”
程钧这时也隐隐感觉到了灵气的流动,只觉生灵之气通过脚下的土地源源不断的流向某处,骤然回头,只见刚才自己看中的那朵不起眼的小花,不知何时昂起头来,欣欣盛放,生机盎然。
二八四借
程钧见了这般诡异的情形,先是诧异,紧接着心头骤然一松——找到了。
看来这朵小花,果然就是他们要找的本命灵花。那灵花本来半死不活,受到刺激,复苏过来,自发的吸取周围花朵的养分,滋润自家,如今已经缓醒过来了。
到底是百花宗的神通,自有自救的手段,看来商君柳的性命十成中救回来八成了。
当下几人一起围住那灵花,剑老叫道:“小柳儿,是你吗?我是你剑老叔公。”
琴老接着道:“我是琴……琴……琴……”
剑老道:“你一边儿去。小柳儿,别看我现在只剩下一把剑,一张老脸都没了,但我可是你剑老叔公,你若是明白,就应个声,我们好放心。”
过了一会儿,周围并无应声。花儿自行开放,除了茁壮些,依旧与寻常草木无异,并无对答。
剑老泄了气,摇头道:“不行,不行。我感觉到了一缕魂魄,但只有一魂一魄,丢了二魂六魄,即使吸进了许多生气,也只是保证不死,并未补充魂力,咱们这么叫她,她也不会回应的。要让她复活,还要许多手脚。”
琴老道:“要……要滋补……”
剑老点头道:“是啊,是啊,魂魄丢了这些时日,怕是早入了轮回,招魂是招不回来了。不过修炼的修士,到了精魂天地就可以补满灵魂了。小柳儿虽然还没化气为精,但是咱们用外力给她炼。一直练到化气为精为止。现在人手就咱们几个,最缺的是大补魂力的丹药灵物,可惜。我们老头几百年来的珍藏好像也没有什么合用的补品。”
程钧道:“那倒无所谓。天下补充魂力的东西虽然难寻,但也不在少数,咱们先将商道友的魂魄养住。将来找到了补品,再给商道友滋补便是。只要魂魄还在,其余的都是可以商量的东西。现在总比前日好多了吧?”
琴老和剑老点头道:“说的是,小柳儿复活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程钧又皱眉道:“现在还有一个问题,用什么东西养她的魂魄?”
魂魄可是很娇贵的东西,若是祭炼生魂还罢了,有专门的法器可以保存,要想保持数年甚至数十上百年灵昧不失。一般只有特殊的灵物,如当初老魔栖息的养魂木才能做到。虽然这本命灵花看来顽强,但不知什么时候便会枯萎,它的形势也比较特殊,不好如寻常魂魄般直接滋养,商君柳重新复苏非一朝一夕之功,如果方便。还是将魂魄转移出来,另行安置才是。
剑老沉吟片刻,道:“我们好像收过一个养魂木,那东西在哪收着来着?”
琴老道:“那么多年……我忘了……嗯……好像是小……小柳儿收着,我……我也……不……不……”
程钧摇手。道:“就算有,如今也不知道在不在。你们洞府都给人砸了,有东西也怕都给人拿了。”他伸手拿出一个乾坤袋,道:“这是那花杨枝的乾坤袋,他搜刮的东西想必在里面,若是有就是有,若是没有,怕就没了。”
琴老拿过去,神识一扫,登时露出失望神色,道:“没……没……”
剑老道:“他妈的,琉璃火宗干的好事。咱们去打上他们家里,不拘什么东西,能养魂的,拿过来给小柳儿容身,能滋补魂魄的,拿过来给小柳儿进补。其他的好东西,就拿来补充我们两个的亏空。”
琴老点头道:“走……走着!”
程钧心道:走哪里去?你们知道地方在哪么?道:“琉璃火宗不急在一时三刻,不管咱们要做什么,都要妥善安置着本命灵花为先。商道友的魂魄放在这里,咱们若是离开,万一有什么差池,那真是一错再错,没有挽回的可能了。”
二老面面相觑,突然,琴老道:“有了!”
程钧一愣,就见琴老突然两眼一直,直挺挺的倒了下去,紧接着光芒一闪,一把古琴悬浮在空中——元神出窍。
程钧一怔,灵光一闪,忍不住道:“你老是想——”
琴老化作的元琴悠悠道:“天底下最好的养魂之物,无非肉身。我这肉身还可容得,就给了小柳儿了。今日做她养魂之所,来日她清醒了,给她做个庐舍。哪一日她找到了新的可意肉身,把我的身子还我。倘若一直找不到,横竖我元神已成,这个肉身还能用几百年,就给了她便如何?”他元琴一出,口齿立刻便给多了。
程钧吃了一惊,匪夷所思道:“你可想好了,这是你的原配肉身,失去了就没有了。”
琴老道:“想好了。肉身虽是原配的,但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了,小柳儿更需要。若不是我们两个老哥俩,小柳儿怎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原本是我们欠她的,拿肉身偿还也不算什么。”
剑老道:“痛快!我看老琴平时肉乎乎的,没想到关键时刻荏的有决断!我当时见到肉身被毁,也是万般舍不得,但现在想来,不过是感情用事。我毕生都在一把剑上,剑还在,皮囊算什么?小柳儿照顾咱们好多年,咱们从没给过她什么。就算不为今天的事,一副肉身难道还值不起么?给了便给了!”
琴老笑道:“我看你没了肉身,我要是老占着一个老皮囊,你若是嫉妒发狂,那天半夜给我剁了,那怎么办?这样倒好,咱两个一般的只有元神,倒也公公平平,谁也不比谁强。”
程钧听到此处,终于竖了拇指,道:“佩服,佩服。”
这两个老儿头脑简单归简单,性情疯癫归疯癫,但天生的道心通透,心无挂碍,不得不令人佩服。这般真性情,大取舍,程钧自问便难以做到。
至情至性,亦是大道。
感叹一回,程钧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商君柳的魂魄入了琴老的身,自己岂不是就要见到一个美人心,老头身的老怪物?
一想到片片花瓣之下,琴老的身子款款走出,露出微笑,程钧便觉得脸色微微扭曲,刚才的感慨之情破坏殆尽。
程钧收拾心神,再次确认道:“您想好了?果然不后悔?”
琴老道:“这有什么可后悔的?”
程钧道:“好。”弯下腰来,小心翼翼的将本命灵花取出。他怕伤了花叶,将周围的土地一点点的挖出来,稍一挖掘,就觉得土地中根须宛然,与那灵花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得不扩大范围挖掘,这般越挖范围越大,最后挖出来方圆丈许的土地,里面连接着盘根错节的根茎,捧着中间一朵小小的鲜花。
看了看这庞大的景象,程钧无奈,道:“这也收不起来了,就这般带走吧。”
琴剑二老奇道:“带走?去哪里?”
剑老合掌道:“啊,是了,咱们去打琉璃火宗!”
程钧啼笑皆非,指着灵花道:“我能带着商道友的魂魄去打琉璃火宗么?别管去哪里,先离开这里。这里不是久留之所。一来天火神宗和琉璃火宗的人在这里大战过,只怕引人注目,咱们呆在此处,怕有后续的麻烦。你们二位就算不拒,却也不能安安心心的复活商道友了。琴老也先回到肉身里面去吧,如今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琴老和剑老点头道:“这也有理。那先走吧。”
三人飞上高空,琴老问道:“去哪里才好?”
程钧想说:你们俩是地主,也不该我指路吧?但考虑到二位的性情,只得胡乱指了一个方向,道:“就往那里去吧。”
说了一句,却没人回答,程钧转回头来,只见二老兀自低头看着脚下。
程钧顺着他们的目光,也再次回望了一眼琴剑宗。这时漫天的烟火已经散尽,露出光秃秃的山头。唯一的颜色,洞府已经坍塌,各色建筑成了断壁残垣,就是山后仅存的东一块,西一块的花簇,现在也凋零的七七八八,曾几何时,这里也耗费了商君柳许多心血,建设的仙家洞府一般,现在繁华褪尽,反而显得更加凄凉。
程钧看见此情此景,还不觉得怎么样,琴剑二老却是阵阵难受。
琴老长叹道:“可惜了这里我们住了好些年,也过了一段轻松逍遥的日子。在昆仑界最快乐的日子便是在这里度过的。如今就这么家不成家了。”
剑老道:“是啊,来的时候是三个人,走了也是三个人,可是此时人非彼时人了。这昆仑界不是好住的地方,若在故乡,哪有这么多事?”
程钧见到此情此景,淡淡道:“沧海桑田……”
四个字带了一点真元,在空中微微一震。
琴老和剑老同时醒过来,剑老首先叫道:“是了,修仙无岁月,漫漫长河之中,沧海也能成为桑田,生死更是轮转不休,难道还要留恋朝夕时辰,尺寸地方?我们见惯了多少日升日落,春去秋来,见识还没有一个晚辈明白?”
琴老拂袖道:“去休,去休!”琴音凭空一响,连弹三个断音,便即戛然而止。
三人再不回头,一起飞向远处。
二八五移魂
昆仑界地广人稀,山连着山,雪压着雪,三人飞了数个时辰,依旧是一片灰白色,连个合适落脚的山峰山谷也看不见。剑老嫌程钧飞的太慢,让他坐在剑上一起飞行,这一来速度之快,可谓瞬息百里。
饶是如此,三人又飞了数个时辰,才看见云雾当中露出一处山坳,似乎看见了些许绿色。
三人一起下来,穿过层层云霭,眼前豁然开朗,果然是一处小小幽谷,也不过三五里方圆。谷中草木茂盛,灵气充沛,又有小溪潺潺,鸟鸣声声。
像这样的小谷绿洲在昆仑山中数不胜数,但略微招眼一点的,多半都做了修士的洞府。大的有门派,小的有散修。其余无主之地多半都藏得比较隐秘,轻易发现不了。三人竟能在山中随意找到这样的地方,也算的幸运。
程钧下了山谷,先查看周围环境,测定方位,感应周围的灵气波动,一应勘察完毕,并未发现异常,这才点头道:“倒是个不错的所在。做临时落脚处也够了。”
琴老和剑老并排坐在一棵大树下,看着程钧忙活,剑老道:“你看那傻小子,还自己探查,只要跟我们说一声,我们不就替他出手了么?我就不告诉他,我们都查过了,什么异常都没有。”
程钧嘴角一抽,就听琴老道:“这地方比琴剑峰差了点,但方圆千里也找不到其他落脚点,勉强住一住也好。咱们在这里开个洞府吧。”
剑老道:“对对对。我听说昆仑的规矩,开了洞府就算占了地盘了。到时候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谁要是敢来抢,看我不一剑一个,管杀不管埋。”
程钧回头道:“我就说让您在夏州别老跟五少混。你看,才几个月时间,连山贼的山歌都学会了。行了,您二位自管开洞府,不过要专门开辟一间静室,安放商道友的魂魄和琴老的肉身,这一回可要十分隐蔽。前车之鉴,不可不防。我去布置个简易的阵法。守护山谷。咱们准备一下,在这里把移魂这一步先过了。”
剑老道:“隐蔽不隐蔽倒不重要,这一会不比上次,我们一步也不离开。只要我坐在这里,谁敢来多探一下脑袋,看我不戳他十七八个窟窿。”
话虽如此,三人还是分头行动。开洞府的开洞府,布阵法的布阵法。
程钧看过谷中地形之后,对于其中规划已经了然于胸。但因为不是作为根基的地方,也用不着固定的永久阵法,随手撒下旗门阵盘。用一道幻术阵法一道剑阵笼罩了整个山谷的范围,可进可退,便也差不多了。
那边琴剑二老三五下开辟了一个洞府。元神神君要摆弄土石,那是容易之极,举手之间,将山坳半边山壁掏的半空,搭建了一个好大的洞府。里面曲曲折折足足有十余个石|茓,连接成了一大片,与迷宫相仿。外面看来不起眼,进去之后,才发现另有洞天。只是没有商君柳的帮衬,这洞府就没有半点和“品味”、“美观”沾上关系的可能了。
程钧进去的时候,看见商君柳的本命灵花放置在最里面的一间房间内。琴老的肉身并排横躺在一排,开来准备就绪。
程钧再次确认道:“琴老,这一回下来便无悔了。你若现在还拿定了主意,我便给她移魂了。”
琴老道:“自然不悔……等等,为什么是你来移魂?这可是我的身体,我自然比你明白。你的修为也不行啊。”
程钧手指轻轻抚摸着花瓣,道:“我来吧,我怕你对着自己的身体下不了手。而且我有独家的秘诀,肯定成功。”
将琴老的肉身平放在地面上,程钧双手捧起本命灵花。灵花中的魂魄微微摇曳,与程钧手中的真元产生了共鸣。
打入魂魄算是个法术,其实并非是什么高深的法术,程钧大包大揽,自然是有完全的把握。不过最难得的,不过是怎么从灵花中把普通意义上的魂魄勾引出来,再说导入肉身的事,在这一方面,程钧还真有秘诀。
伸手掐了一个法决,程钧轻喝道:“咄——”
一缕银白的魂魄顺着指尖进入灵花,缓缓地侵入花叶脉轮之中。
引魂术——通过纯白洗练过的魂魄为引导,寻找隐藏的魂魄,将之勾出。
只有魂魄才能轻易的引导魂魄,同源相吸,这也是一种魅惑。
找到了!
一道流光从灵花中闪烁而出,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光芒茁壮,却黯淡。
光芒茁壮,证明生机宛然,不会轻易消散,黯淡,证明魂魄质量不高。
程钧略微估算了一下,商君柳的魂魄大概只有常人的五分之一,也就是三魂七魄中的一魂一魄,看来剑老的判断果然不错。
凡人三魂七魄分明,走了几魂就是几魂,除非招魂,不然魂魄就不全了,即是凡间所说“离魂症”。尤其孩童,经常走失魂魄。不过凡人的魂魄一般游离不远,用简单的八字招魂术就能轻易召回。反而是修士,魂魄坚固,若非被打散,不会轻易走失,走失了之后又万万难以召回。不过修士的魂魄受过灵气滋养,只要一魂一魄尚存,总有机会炼回,到了精魂天地,精魂合一之后,三魂七魄壮大,自然能够再度苏醒。有人化身万千灵虫分身,只要一虫尚存,精魂就生而不死。
程钧见商君柳的一魂一魄出现,轻轻点头,喝道:“去——”手诀压下,将那魂魄压入琴老的泥丸宫中。
泥丸宫直通紫府,与魂魄相连。一般夺舍的魂魄都是从泥丸宫进,进入紫府与原魂魄厮杀,这时琴老的泥丸宫已经清净,倒少了许多步骤。不然以商君柳的情形,进入谁的紫府,也不过是做养料的份儿。
光芒闪烁一阵,终于熄灭。琴老的脸色微微一抽搐,眉梢眼角动了一下,随即归于平静,过了一会儿,胸口有微微起伏,但还说不上完整的呼吸。程钧见到这般情形,登时放心——不管如何,与**有联系反应,这已经算是初步成功。
将琴老的**推入阵法之中,眼见全身被光芒覆盖,看不出身形,程钧这才出关,见琴剑二老都在等待,微一点头,露出微笑。
琴剑二老同时欢呼,一琴一剑同时在空中碰了一下,以示庆祝。
程钧道:“只是现在暂时还没能完全融合,毕竟肉身和魂魄并不匹配,总要再以元气滋养数日方能磨合完毕。我修为不足,这一方面便仰仗您二位了。”
剑老道:“那自然无妨,这是老琴的身体,他自己会溜缝儿。这件事完成了,咱们就放下心了。”他喘了口气,道,“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事情就完了吧。终于长出一口气。”
程钧突然也感到一丝轻松,道:“嗯,千般把握,万般稳妥,还是要尘埃落定才放心。救人须救彻,送佛送到西。这件事要个了解,我最后再陪着二位等上半个月吧。”
剑老突然道:“慢着,最后是什么意思?半个月之后你要到哪里去?”
程钧一笑,他正要和两个老儿谈这件事,老这么吊着不行,花费这么多时间,也该收网了,也不回答剑老的问题,微笑道:“那得看您二位啊。不知您二位以后是怎么打算的?”
琴老呆呆道:“怎么打算?那是什么意思?”
程钧笑道:“今时不同往日,往日凭借两位前辈的修为,又有商道友照顾,既无内忧又无外患,找一处山头,**论道也好,吃吃喝喝也好,山中无甲子,岁月也就过了。如今两位没了肉身,商道友半死不活,这地方也非久留之所,难道就没有打算了么?这么说吧,离开这里,两位要往哪里去?”
琴剑二老面面相觑,道:“那个……嗯,往哪里去?”
程钧叹了口气,道:“好吧。远的不说,二位无意中来到昆仑之后,几百年时间是怎么过的?”
琴老道:“修炼啊,糊里糊涂就过去了。”
程钧道:“那之后也糊里糊涂的过下去么?”他正色道,“别的不说,商道友魂魄需要大量的补品,修炼能不能把东西修出来?商道友之前为二位开宗立派,她现在去了,这个愿望还要不要实现?你们还要不要回故乡?”
昆仑修士只求长生,几百年岁月浑浑噩噩,到了很大岁数还不知道世事的,其实有不少。但到了精魂天地,为了应付天劫,打磨魂魄,大半修士都会入世,至少是入修界历练,到时候一番打滚下来,能平平安安修到元神神君境界的,百不存一,剩下的都是人中龙凤。天底下需要别人来提点道路的大修,程钧还真没见过,今日可算见到了。
按理说,琴剑二老要不是这么浑闷各色,也轮不到程钧打他们的注意,可是人要是真的太白了,那也麻烦。
琴剑二老心中不存事,一听之下,立刻深感棘手,不由得不知所措,两人沉默了许久,剑老突然一合掌,道:“你别光问我们,你说说你的打算,我们先听听你说得对不对。至于我们……一会儿再告诉你。”
程钧笑了笑,道:“那好吧。我先说说我的打算。如果时间静止到这一刻,我身上至少背着好多目的,有的迫在眉睫,要马上实现,比如说修建法阵,沟通两界,为师门搭建退路。有的可以再等上几年,比如说建立自己的根基地,为将来发展打下基础。有的可以等上几百年,比如说修到合道境界,成一方大修。但归根究底,我来到世上,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飞升,上天台。”
二八六大逍
琴老和剑老齐声问道:“什么上天台?你要飞升?”
见程钧点头,剑老闻言摇头道:“你这娃娃好不知轻重。你知道飞升是什么意思?那都是骗人的,只有从不知道什么年月捞出来的古书里有零星的记载。说是我们修道士合道之后,成就陆地神仙之果,却还并非终局,还能飞升上界,做个真正的神仙。你是不是也听了这些古老传说,信以为真了?”
程钧含笑道:“怎么?那不是真的么?”
琴剑二老一起摇头,道:“不真,不真。”
剑老道:“我活了这么大年纪,我师父活了那么大年纪,我师父的师父活了那么大年纪,我们那一脉那么古老的传承,林林总总也几万年了,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飞升了。”
琴老接口道:“听说上古时期,阴阳未定,乾坤不分,清浊二气还在一处,那时候天和地都挨着,或许有地下的生灵能上天的情况。自从天地分离,就再也没听说过了。小程,咱们修炼到了极处,早就能活几千几万年,不说万古不朽,也差不了多少,又有**力,举霞御风,翻江倒海,无所不能。何必求什么飞升?再说天上有什么好的?空荡荡坠了几颗星星就算好了?你跟我们到了海外蓬莱,看看那里的风光,比这昆仑山好上千百倍,那时候你才觉得长生逍遥有些意思。”
程钧笑着摇摇头,道:“地下再好。终究有其极限。”说到这里,他目光悠悠,望着极限远处。“我每次飞向空中,感觉无拘无束,都想这么一直飞下去。但终究还要回到地上。无论飞得再高,飞得再远,终究要地势束缚,双脚沾尘,不是真正自由。我只有一直往上飞,飞到云彩霞光以上,飞到永远不落之所在,才觉得是真正逍遥。不然活得越久。也不过在地上牢笼束缚的越久。两位别说我狂想,或许这个目标永远也达不到吧。但我们修士,就像你们说的,有无穷的岁月,那么除了这个狂想,谁还配我用永远这个长的时间去追求?”
这番话并不是程钧现在的心语,他是知道天台这回事的。但这又确确实实是他自己想的,那是在他初始修道的时候,曾经这般想过。当时他第一次御剑飞行,感受到了无拘无束的逍遥,但终于落回到了地上。就曾涌起一丝不甘,想到:为什么我好容易飞了起来,终于还要落在地上?我落在地上时,与旁人有什么不同?为什么没有一个地方,让我永远上升,再不会落地?
那就是他飞升之梦的开始。
琴老想了想,突然道:“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蓬莱虽然很好,但也不是一点烦恼都没有。蓬莱的修士也有几万号人,人人都逍遥,还有不碰上的?比我们经历过的那种逍遥还要逍遥的,从未有束缚的逍遥,才是值得永远追求的。那好吧,我们也跟你一样,一起追求上天……上天台好了。”
程钧啼笑皆非,暗道:这还有凑活的么?
剑老奇道:“为什么你要说上天台?这三个字有什么意思?”
程钧略一沉吟,终于还是藏起了自己的底牌,道:“因为我看古书里说,飞升就是上天台。”
剑老也没多想,道:“你说你有好多目标。不就是最远的,较远的,较近的,最近的。说穿了毫不稀奇,这样我们也有了。说最远的,当然是上天飞升,其次的就是要合道,成为陆地神仙。”
程钧心道:照抄我的?这倒是简单方便。
琴老接口道:“再近一点的就是复活小柳儿和返回故乡。嗯,那就先复活小柳儿,再回故乡好了。不过……复活小柳儿还罢了,慢慢的滋补就是,回故乡倒是难了……”
剑老突然道:“不难。”
琴老讶道:“你想出什么办法了没有?”
剑老道:“有啊。去灵山界。”
这一回连程钧也吃了一惊,道:“回灵山界?”他本来要隐晦的透漏出蓬莱与灵山想通的线索,却没想到剑老先说这一句话,到让他反应不过来。
剑老拍了拍脑袋,道:“哈哈,老琴,你总说我比你聪明不到哪里去,这一回你傻了吧,我想到的方法,你再过一百年也想不出来。我问你,冰弦古琴是哪里的法宝?”
琴老道:“那是上古神物,天生的灵宝……也是冰龙帝君的随身配琴,怎么了?”
剑老道:“你真让人着急,我提点你提点不明白。冰龙帝君是咱们蓬莱的人是不是?他的配琴怎么落到灵山界那里了?”
琴老呆了一呆,道:“肯定是……他带过去的!啊哟,你说两界是联通的!”
剑老道:“照啊,你都反应过来了。两界虽然看起来不是一回事,但说不定哪个犄角旮旯就通上了,只要是通的,就能回去。”
琴老大喜,道:“怎么,你知道通道在哪里吗?”
剑老略感尴尬,道:“我当然不知道。但那不是我的缘故,一来我人生地不熟,尚且分不清东南西北,二来你太蠢……”飞身而起,让过琴老砸来的元琴,好在两个老儿没有肉身,厮打起来不是那么方便,“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我一个人脑子再好,也不够用啊。我想了好久,想通了,我干嘛要想呢?现放着最适合替咱们找地方的人啊。那人头脑虽然比不过我,但也是一等一了,他又是地主,又有空闲,还近在眼前,天生就是来解决这个麻烦的。”
琴老转过脸来,看着程钧,道:“我明白了。”
程钧苦笑道:“我还不明白。”
两个老儿一起道:“放屁!”接着一边一个挤住他,道:“你替我们想想,我们怎么回去?不许推脱,慢慢想,仔细想!”
程钧苦笑道:“我也不是活神仙,哪能凭空一拍脑袋,就想出这个千古难题?你二位得容我去查看资料,打听消息,才能分辨出来。好歹宽限我点时间。”
琴老道:“我们不着急,几百年都等了,也不是让你明天就想出来。但你可要放在心上。你一日不想出来,我们就一日看着你想。”
程钧苦笑道:“我自然把二位的事情放在心上,但我自己家里也有一大堆解不开的麻烦事。只怕是有心无力。尤其现在灵山界暗流汹涌,随时都会爆发战争。九雁山更是必争之地,怕是我没想出个子丑寅卯,就让人把小命害了。”
剑老满口道:“那有什么,你只要替我们解决了这个老大的难题,就算我们欠你一个老大的人情,难道你有什么麻烦我们不出手帮忙吗?唉,本来我们应该收你做弟子,传你一身本领,成了一家人就好说了。现在不行了,但我们依旧可以给你许多好处。别说现在了,就是将来到了蓬莱界,我们成了东道主,你要去蓬莱界做什么,我们一声招呼,立刻就妥当了。”
程钧忍住笑意,装作无意道:“您这么一说,我有一个主意。你们蓬莱海外,是不是有许多仙山?”
剑老道:“岛屿数不胜数,有灵脉的仙山比老琴脸上的褶子还多呢!”
程钧道:“实话说吧,我们九雁山现在面临一场劫难,若是过不去,我们说不定要举派迁移,到时候,能否在蓬莱找一个没人的仙山,供我们落脚?”
剑老道:“那有什么问题?只要到了蓬莱,别说是没有人的仙山,就是有了人又怎么样?到时候我们两个带你去转一转,你看上了谁家地头,伸手一指,我们立刻给你抢回来。”
程钧笑道:“那好极了。那这件事情就不是您二位事情了,反而是我自己切身的要事。说句不该说的话,别人的事情再要紧,哪及得上我自己的事情关心?我就是忘了别的,这件事绝对时刻放在心上。”
琴剑二老笑道:“好极好极。那咱们早些回灵山去罢。”
程钧道:“想要回去也不那么容易。有几件事要做好。第一是商道友现在身子不能移动,要等上几日。我估计十天半月也差不多了。二来我要修建永久的传送阵法,这本是我来这里的目的,若不达到,我也没脸回去。三来,商道友需要的滋补之物,最好多弄些来。灵山界比这里贫瘠许多,我师门也算的一个大门派,但资源依旧有限,比不得这边富足,离着咱们回蓬莱还有许多时日,别叫商道友断了炊。”
剑老道:“知道了。前两个不用说,小柳儿让她躺着便是。阵法你来修建,滋补之物我们来想办法。这天材地宝倒也不是哪里都有,看来只好拿现成的了。对了,去抢琉璃火宗不就好了?”
琴老慢吞吞道:“琉璃火宗在哪呢?”
剑老语塞,程钧也是苦笑,他本来不认识琉璃火宗,但还知道个大概方向,从琴剑峰转来这小谷,方向是随手乱指的,他不出所料的又转向了也。
正在这时,天空闪过一道光芒,似乎是法器飞过的光芒。光芒越飞越近,终于悬停在小谷的正上方。
二八七来人
程钧眯着眼睛往天上看去,只见天上浮过一朵火云,一人站在云上,往下观看。程钧已经为小谷布置了幻阵,从上面发现不了,那人显然也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十分疑惑。只听他道:“怪了,明明应该是这里啊。”
隔了一阵,火光微动,那人转身离去。程钧听他的口气,似乎是在找这里,但也不管他,他若不回来自然最好,倘若回来,凭那人堪堪化气为精的修为,也不算什么大事。
过了一阵,天空又是一溜火光,显然是那人去而复返,这一回他还是停留在山谷上方,道:“错不了,就是这里,哼,什么人在这里故弄玄虚,给我滚出来!”
这一声吼叫满山皆闻,程钧不加理睬,只是暗自隐藏行迹,请琴剑二老收敛气息,看那人如何动作。过了一会儿,那人自言自语道:“或许是没人。”放开护身法宝,从天而降。
程钧捧着琴剑站在山谷洞府洞口,就见那人落在地下,兀自不放开法宝,就顶着法宝四处查看。看那人三十多岁的外貌,一身棕黄|色的法袍,倒也没有什么稀罕处,但再仔细看他头上那件护身法宝,程钧忍不住脸色一沉。
那法宝乃是一件色彩斑斓的小旗,原也没有什么特别,但是程钧偏偏见过一次类似的法器,乃是高枫送给罗槐的法器。
琉璃火宗!
程钧暗自冷笑,竟然是对头人,倒也巧了。他本来失去了琉璃火宗的方向,事情又多,那地方说不定就逃过一劫。但这家伙竟然好死不死撞上来,也算他倒霉。
那人查看一阵,便即止步,用小旗护住自己周身,静立在原地。程钧知道他在用精魂天地的搜魂术查探,过了一会儿。只听那人叫道:“鼠辈。原来竟藏在这里,还不快快现身!”
程钧何等的经验,一听就知道他在虚张声势,想要诈出敌人。若在平时,自然不加理会,但这时大大方方走了出去。道:“说话放尊重些,谁是鼠辈?你才是不速之客。”
那人陡然见人出来,心中微惊。但随即看清他的修为,比自己差一个天地,登时放宽了心,再听程钧说话冲动幼稚,显然也不老道,更是踏实,伸手一抓小旗。冷笑道:“小子,你在这里干什么?”
程钧扬了扬头。道:“我本是大宗弟子,刚下山历练,要在这里开辟洞府。怎么了,碍你什么事?”
那人眉头一皱,道:“你来的不是时候。这里早被人占了。趁我不追究,快走快走。”他修为高出一筹,就拿出架子来轰人走,也是理直气壮。
程钧对他怒目而视,但过了会儿,还是道:“既然是……前辈你看上了,我也不和你争执。”说着退开,转身要走。那人突然道:“等等,你师门是哪里?”
程钧一回头,微笑道:“天火神宗。”
那人神色一变,突然叫道:“给我留下来——”一道火焰脱手而出,直奔程钧面门。
程钧连看都不看,道:“你是琉璃火宗的人?”
这句话比什么都灵,剑老忽的一声跳了起来,骂道:“狗贼!”微微一抖,把火焰挑开,紧接着上前怕地一声,砍上了那人的肩膀,绕不是程钧“手下留情”叫的及时,这一下就奔着脑袋去了。
那人瞬间浴血,跌倒在地惨叫不止,程钧喝道:“闭嘴。一个精魂真人鸡猫子喊叫,就算是为了麻痹敌人,也不嫌丢人吗?”
那人用怨毒的神色盯了程钧一眼,果然闭上了嘴,看他神色,不但不是个软弱的,怕还是个硬气之人。
程钧道:“怎么,你还说这里是你的地方吗?”
那人一声不吭,程钧满脸冷笑,道:“我天火神宗不是不讲理的地方,你先对我动手,我将你制住,那是你活该。总算你琉璃火宗是个大宗门,好好分说,我倒也并非非杀你不可。”
那人呸了一声,道:“天火神宗的狗种!你们的消息倒是灵通,知道等在这里,我不知道哪个叛徒泄露了消息,可惜本座不是你们能摆布的。落在你们手里,我也不想活了,可你要想从我口中问出什么,那是休想。琉璃火宗上下死绝了,也不怕你们。”
程钧听他言语,心中一动,暗道:怎么,琉璃火宗和天火神宗对上了?什么时候的事?当下冷笑道:“哦,你还挺有胆量的。说别人是叛徒,难道你不是吓破了胆子,弃门而逃的丧家之犬吗?”
那人怒气勃发,道:“放你奶奶的狗臭屁!本座会怕了你们?你们天火神宗在离合山脉搞得天怒人怨,只要是火修门派,哪个不恨你们?我们明知道打你们不过,却也要全门迎战,绝不退缩。哼,我就知道你们再耍花样,说一个月之后来,只是虚晃一枪,其实早就在这附近埋伏好了。”
程钧哦了一声,道:“说好了一个月之后……我怕是一个月之后,你们琉璃火宗跑的跑,散的散,和你一样溜出来的大有人在,宗门里面没人了吧。”
那人道:“放屁,我是奉了……”说到这里,突然住口,狠狠盯着程钧,道:“呸,想要套我的话么?从现在起,你休想从我嘴里听到一个字。”
程钧也不着急,淡淡道:“我听得够多了。你奉了师命从门中来到这个小谷公干嘛。”他露出一丝冷笑,道,“天火神宗还有一个月时间,就要找上你们了,值此危急存亡之秋,派你一个忠心耿耿的死硬分子跑到这里来,能干吗呢?两个可能,要么是把什么东西拿回去,要么是把什么东西放下来。”
那人死死地盯着程钧,嘴唇微微颤抖,程钧道:“从你种种表现来看,前者的概率比较大,当然为了以防万一,我要现在你身上搜一搜,倘若没有搜到东西,就到谷里面搜一搜,总会有结果的。你说不说有什么相干?”说着走上前去,往他肩头一按。
那人叫道:“小辈你敢——”
程钧道:“我什么都做得出来。你怕我杀了你么?我又不需要灭口,我天火神宗做事坦坦荡荡,抢了你的就是抢了你的,回头我把你东西没收之后——这个没收是全部没收,你身上一条布都是有价值的,非要扒得一丝不挂才好——就送一头仙鹤,让他载着你回山门,降落在众位同门面前,那时候你就扬名露脸啦。”
那人脸色憋得茄子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程钧突然伸手,在他灵台上一拍,喝道:“问什么,你答什么。”
那人本来心志动摇,被程钧这一下偷袭得手,登时双眼发直,道:“是。”
程钧随口道:“你叫什么名字,来这里干什么?”
那人声音平平道:“我叫裴飒,是琉璃火宗长老座下二弟子……”
当下说出一大番话来,将前因后果交代的一清二楚。
原来此人是琉璃火宗唯一一位元神神君琉璃老祖座下弟子,叫做裴飒。程钧的猜测不错,前日,天火神宗找上门来,要琉璃火宗放弃道统,归顺神宗,这还罢了,还要献出一百位天资出色的弟子充作火种。那使者很是嚣张,直言道,只给一个月时间,一个月时间不准备好,那琉璃火宗就不必存在了。
这件事自然闹得人心惶惶,天火神宗势大,硬抗是扛不住的,若为了保住宗门,一百个弟子本来也值得牺牲。但天火神宗言明要琉璃火种,也就是修习过琉璃火神通的弟子。那琉璃火神通乃是门派中最重要神通,能够修习的都是精英弟子,一共加起来也没有一百个,倘若将这些人都交出去,那琉璃火宗一样不复存在,更何况人数还不够。
这个时候,老祖出来主持事宜,一面宣称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鼓舞士气,另一方面,也开始悄悄转移精英弟子和门中财产。门中财产分几部分,小件的法宝由人分别带出,大宗的财货则藏在附近。
琉璃火宗在附近经营上百年,地形查勘了数遍,这个小谷早就被圈定作为一个临时囤货的所在,地底还建有和宗门内仓库联通的传送法阵,就是为了以防万一,转移财产用的。这位裴飒奉命前来将地底修建的仓库打扫整理,激活法阵,只等下面几日之内,陆陆续续将财货转移到此处。
程钧再三询问了其中细节,压着那裴飒往下走,果然在不起眼处找打了一处机关,正通向地下一处地|茓。那地|茓实在隐秘,虽然没有设什么隐身法阵,一派天然,但只凭偏僻,便躲过了程钧他们的搜索。也唯有如此,倘若其中果然有人为的法力运转,就算瞒得过程钧,也瞒不过琴剑二老这样的大修。
地|茓地步,果然有一个尘封的法阵,程钧检验之后,知道是传送阵法,传送的距离约在百里上下,忍不住好笑——踏破铁鞋无觅处,这琉璃火宗的腹心居然就在眼前,那也是他们时运不济了。
二八八末日出路
光芒一闪,法阵中出现了两名少年。
两个少年穿着墨绿色的长袍,手持法器,警惕的看着四周,当看到旁边一个身材瘦高土黄衣人高坐一旁时,神色同时放松下来,一起走上前去行礼。
左边那少年开口道:“裴飒师叔,弟子卢鹏,尹路拜见。”
裴飒抬起头来,神色略显萎靡,懒懒道:“罢了。你们既然过来了,应该就是验证完毕,可以使用了吧。如此我就放心了。我的任务也完了。”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右边的卢鹏笑道:“别啊,师叔,您老的任务才刚刚开始。这半个月的时光,我们还要求您照顾。”
裴飒眼睛微微一翻,道:“这半个月的时间,主要是你们哥俩忙,负责将门中的物资转移过来,还要掩人耳目,不能惊动门中,倒也辛苦。我只要在这里看场子便是。你们有什么东西只管安置,不必管我。”
那两个少年面露难色,其中一人走上一步,正是卢鹏,道:“师叔,本来按照计划,您老确实只需要在旁边照看就行,但是师祖临时改了主意,又多派下一件任务,这回传送阵又有大用场,我们哥俩就不够用了,还需要您老多尽力。”
那裴飒奇道:“师祖派下来什么任务?”
那卢鹏道:“就是四位真传弟子,要偷偷地从传送阵转移。”
裴飒站起身来,道:“当真?贾、郭、吕、阳四师弟师妹。也要从我这里走?”
那卢鹏道:“不,这四位师叔要分别走。因为他们四位是咱们宗门之内数一数二的人才,要带着咱们琉璃火宗最终传承走的。若是全军覆灭,咱们琉璃火宗就完了。因此师祖安排他们从天上地下分别离开。若不出意外,郭师叔就从您这里走。”
裴飒点头道:“原来是他。我这里好大的面子。他什么时候来?”
那两个少年道:“半个月之后。”
裴飒一怔,道:“为什么要那么久?到时候天火神宗都打上门来了,他们再走岂不是有危险了?”
卢鹏道:“是这样的。师祖言道,琉璃火宗万年的传承,肯定不能拱手让人,等到天火神宗大举来犯,门中要进行殊死抵抗。那时候师祖和掌门师伯固然要身先士卒,几位师叔在门中身为真传弟子。声名远播,也不能不露面,不然怕是人心惶惶。因此几位师叔不好先走,总是要抵抗一下的。不过等山门攻破,一片混乱的时候,就算少了几个人,也不会发现。天火神宗也来不及追踪。那时候把几位师叔分别转走,就不碍事了。”
尹路道:“正是。师祖吩咐,本来这个法阵等到运送物资完毕,应该从这边毁掉,以保万全。但现在情势不同。自然不着急毁掉。到时候敌人来袭,师叔你守在阵法边上,看见郭师叔到了,立刻毁掉阵法,别的也不用管,只要保护郭师叔出去……”
说到这里,两人对视一眼,似乎有话不好开口,还是卢鹏道:“师祖还有言……有言道……郭师叔是咱们门派的精英中的精英,又身负传承大任,这个……十分重要……决计不能有失……为了保护他的安全……”
裴飒淡淡道:“就是我的性命也可以牺牲,是不是?”
卢鹏和尹路尴尬一笑,这话老祖可以说,他们却不敢直接开口。
裴飒拂袖而起,道:“很好。师尊如此吩咐,弟子岂有不从命之理?放心吧,为了郭师弟能平安出去,我死不足惜。天火神宗的怒火,我自然首当其冲。好了,你们两个跟我来放置物资吧。”
尹卢两人跟在他后面,出了布置传送阵的大厅,只见外面一大片洞|茓连成一片,足足有二三十间,每间洞口有三尺见方,如蜂房一般整齐排列。裴飒指着那些洞口,道:“这是我修建的库房,分别放置物资用的。你们两个身上想必带了第一批货物,现在分别进去吧。放好东西就出来,我在外面等你们。”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暗道:裴师叔好能干,不过三两天功夫,便收拾出这么大的库房。怪不得他虽不是老祖钟爱的弟子,却也被委以重任,我们的前程说不定要着落在他身上。当下两人分别进去。
裴飒看着两人进去的背影,嘴角微微一挑,露出一丝诡笑。
过了一阵,两个少年两手空空,一先一后走了出来,并排站在一起,对视一眼,道:“师叔,我们先走了,下一批物资在三日之后运到。您老在这里辛苦了。”
裴飒笑吟吟道:“不妨事,你们两个去吧。替我向恩师问安。顺便问候郭师弟。”
两人答应了,一起回到传送阵中,光芒一闪,再次传走。
他们走了片刻,那裴飒突然双眼一闭,向后便倒,便如木偶扯断了线一般,直挺挺倒下,不见动弹。
过了一会儿,从他袖子中走出一只黑猫来,黄澄澄的大眼睛四周打量一番,突然道:“老琴,这机会不错,你不跟着一起去?就老剑一个人行吗?”
墙边一直依靠的一把古琴突然说话,道:“没问题。老剑修为虽然不一定胜过我,但他能打,斗起法来一个顶俩。再说,还有小程呢,他们两个在一起,还有什么难处?再说我也走不开,若是我走了,我的肉身,还有小柳儿的魂魄,谁来护持?”
那黑猫点点头,道:“也对,还有程钧呢,有他盯着,出不来什么大事。他装扮的也真像,到底是干这个的出身,专业的素质。嗯,两边都得安排一个打手,一个脑子,这才平衡。”
琴老点头,突然道:“什么一个脑子?脑子在哪里?”
那黑猫扬了扬脑袋,道:“反正与你无缘了。对了,我们去把那小子——姓卢还是姓尹的,谁在乎呢,去把他拖出来处理掉,别碍事。嘿嘿,他这么一走,没人和我抢,那满满一仓库的东西,可都要紧着我先挑了。”说着往里面便走。
琴老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叫道:“你有兜儿吗?就算都给你了,你往哪里装啊?”
黑猫脚下一绊,差点摔倒,暗自嘀咕道:看来也不能太过小看这傻老儿。
琉璃火宗。
卢鹏出了传送阵的山洞,深吸一口山门中的空气,只觉得一阵透心凉。
只见山门之中,一片寂寥,往日仙家景象退去了**分,连灵草花木都打蔫儿。迎面而来的几个师弟行色匆匆,埋头走过,掠过他身边的时候连头都没抬,简直将他当做不存在一般。
卢鹏忍不住冷笑道:“看来真是要大祸临头了。这些兔崽子们连规矩都忘了。要在往日,咱们两个出门来,他们哪敢走在我们前面?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尹师弟,我看咱们两个也该想好退路了。”说完,却不见尹路接口,转过头去,就见尹路有些走神,问道:“师弟,你怎么啦?”
旁边尹路哦了一声,道:“没事,我在想……你说得对,这里已经呆不久了。你看这些人,都有些绝望的样子。”
卢鹏略一沉默,道:“天火神宗何等势大,就是傻子也知道正面对抗的下场了。其实对于咱们这些人来说,做琉璃火宗的弟子,和做天火神宗的弟子,有什么不同?只怕当天火神宗的弟子还威风些呢。只有那些大人物……掌门当不成掌门,长老当不成长老,怕失去了权柄,这才非要殊死抵抗。”说到最后,他声音越压越低,神色却是越来越恼怒。
尹路点了点头,又叹道:“其实也不尽然。天火神宗那般霸道,你指望他们把咱们收降之后,当做自己门下弟子看待?怕是给人做牛做马,吆五喝六,说不定还要去做火种,连性命都不保了。覆巢之下无完卵,没了门派,咱们也是丧家之犬,谁看在眼里?”
卢鹏喘了口气,道:“也是这个道理。所以归顺天火神宗是死,留在琉璃火宗更是找死,不如另找出路。做散修虽然辛苦,但性命还是自己的。别看老祖差遣我们做要紧事,好像也信任咱们,但他心中的真传弟子根本不是我们,也不会替我们安排后路。只有另寻他人……我倒也一个法子,郭师叔的脾气我知道,虽然骄横些,但只要殷勤奉承,未必不会带我们一把,到时候……”
刚说到这里,只听一阵钟声响起。沉重的钟声回荡在山巅,登时满山皆闻。
远处几个低头奔走的弟子闻声抬起头来,露出了又是惊恐,又是惶惑的表情,转身一起向东边奔去。
尹路也惊道:“啊哟,不好!”
卢鹏侧耳细听,过了一会儿冷笑道:“嗯,敲了十二声。我知道了,门中又出了叛徒了。这是敲钟叫咱们快去追呢。准是又有哪个小弟子忍耐不住,偷偷叛逃了吧。其实这种事这几天来见怪不怪,哪值得闹出这么大动静来?算了,咱们跟着去应个卯,混过去完了,傻子才真的去追呢。”说着当下朝东边一座大殿奔去。
尹路在后面跟着,看着那座大殿,露出一丝冷笑——琉璃火宗越乱越好,浑水才好摸鱼啊。
二八九中途
大殿之中,气氛甚是凝重。
尹路,就是程钧,跟着卢鹏进大殿时,殿中已经黑压压的站满了人,虽然不见整齐的队形,但静悄悄的,一声咳嗽也不闻。
程钧暗道这琉璃火宗虽然到了如今这地步,却也有些大派的样子,纪律还是严明的。再一看众人面上无精打采的样子,似乎这份安静也不是因为守纪律,单纯就是沮丧到议论的力气也没有了。
尹卢二人在门中第三代弟子中算得佼佼者,因此站到了前排,那一排每一个位子都是属于固定的人的,现在却出现了空缺,显然这批最顶尖的弟子中也出现了减员。程钧来的时候是搜遍了那尹路的记忆的,现在目光一扫,第一排大都有个印象,但也没有特别需要注意的,便往上首看去。
只见上首当中站着一人,身材瘦小,形容干枯。程钧记得他姓黄,乃是琉璃火宗的执事长老之一,这时倒背着手,额头上竟出了一层油汗,显然甚是慌乱。他身边站了三个青年男女,都是化气为精的修士,一个个目光凝重,神色肃然。
程钧也认识这三个人,就是尹卢二人口中,老祖最看重的贾吕郭阳四位大弟子中吕、郭、阳三位,排名第一的贾文江却不在这里。
那黄长老见人来齐了,咳嗽一声,直入正题道:“众位,钟声的含意,我猜你们都想到了,今日又出了叛徒。”他顿了一顿。看了一眼对此麻木不仁,没有任何反应的一众弟子,心中暗自叹息。继续道,“门中岂能容忍这样的事?这就派人前去追剿。这次要选择三十个人,有人自愿前去没有?”
三十人这一数目略招了一点讶异的目光。往年有人叛门,派三五个人去追就不错了,最近几日更天天都有叛逃的,不是重要人物,门中早就不管了,这时却一开口就是三十人,到底是什么人物值得如此重视?
但比起好奇,众人更关心的是别选中了自己。几乎所有人都做出了一个动作——退步,低头,缩脖子。
黄长老看了眼前的情形,心中暗自长叹——一个门派的精神垮了,那就真的没有希望了。无奈的挥挥手,道:“既然如此,前面三排的弟子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吧。”
后面的人如蒙大赦,哗啦啦退走,剩下的弟子不说如丧考妣,也是垂头丧气。程钧站在第一排,不幸也在其中。心中也略感麻烦。
黄长老见旁人退出,大袖一挥,殿门无风自关,道:“好了,多余的话我不多说了,我看你们的样子,我怎么激励也是枉然。但只要门派还在,出任务还是有赏赐的,你们记得这点好处,别给我死气活样的。”
这一番话有些微的效果,至少众人打起了一点精神,黄长老见效果不大,但也只得如此,便道:“这一回你们分为三队,十个人一队,由……”伸手指了指旁边三位大弟子,“三位师弟师妹带领。”
众人这回真的抽了一口冷气,这三人是门派中的大人物,虽然不管实权,但地位尊崇,平时除了修炼便是修炼,怎会接追剿叛徒的杂事?
到底是谁叛逃了?
程钧唯一皱眉,就已经猜到了几分——这里毕竟只有三位大弟子,而不是四个。心道:这琉璃火宗要完蛋了,什么人都跑。
黄长老却不多加解释,随意划分了队伍,将三十人分到三大弟子名下,道:“众位早去早回吧。”说着大袖一挥,当先去了。
程钧和卢鹏一起分在第三大弟子郭昌玉队中,这也巧了,这位郭昌玉正是他们要护送去小谷的人,乃是一位白面书生一样的人物,看来唇红齿白,略有些脂粉气。那郭昌玉看了一眼自己队中的人物,也不多说,道:“咱们往东边去,走吧。”
一行十一人飞出山门,往东行去。
飞了半个多时辰,个人修为的高下就分出来了,郭昌玉气定神闲的飞在最前,速度快的惊人。卢鹏几个站在第一排筑基巅峰的弟子略微坠后,筑基后期的再往后,筑基中期的弟子落在最后。郭昌玉丝毫不体谅后面那些弟子,一直向前飞去。
程钧扮演的是尹路,尹路的修为和卢鹏相仿,程钧也就不疾不徐的跟着卢鹏飞在郭昌玉后面,飞着飞着,就见前面郭昌玉越离越远,后面的其他弟子也是越拉越远,最后周围只剩下他和卢鹏以及另外一个紫衣弟子。
又飞一阵,几人飞入一片暮霭之中,视线立刻模糊不清,前后再也看不见人影,那紫衣弟子稍微拉了拉尹路的袖子,道:“尹师兄。”
程钧一怔,仔细回忆起来,似乎此人姓何,当下点头道:“何师弟有何指教?”
那何师弟道:“咱们走吧。”
程钧一怔,旁边卢鹏也转过头,道:“到哪里去?”
何师弟反而奇怪道:“当然是跑路啊。”见两人没反应过来,冷笑道:“两位师兄,怎么这时候糊涂起来了?你看看这附近还有人在吗?”
卢鹏环顾四周,果然再无人影,低声道:“什么意思?他们都跑了?”
何师弟道:“那你说呢?其他人飞的慢还罢了,陶师兄,李师姐他们比我们差么?怎么也不见了?实话说吧,这次能够出来,是咱们的好机会。琉璃火宗要完蛋了,谁不知道?”
卢鹏微微一哆嗦,他自己也曾和尹路说过这种话,但那是因为他们交情特别好,听到一个平素没交情的师弟陡然说明白这些话,不由有点不适。
何师弟不管不顾,径直说道:“谁都知道宗门要完蛋了,但谁能逃离这破船?还有些死硬的长老看着,还真不好走。大家都想的是一件事,就是脱身。现在咱们是光明正大的从山门里走出来的,可也没犯了门规,可是想要我再回去,那是休想。我把话说明白了,眼前就是好机会,你们走不走,不走我就先走一步。我不能留着等死。”
卢鹏微感心动,转头看向尹路,也就是程钧。程钧心中自然对什么逃命不感兴趣,但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低声道:“我跟卢师弟是一路的,师弟你怎么说?”把皮球踢了回去。
倘若卢鹏果然要跑,程钧自然恕不奉陪,还要顺手除了这两个碍眼的家伙,就当他们跑了吧。
卢鹏犹豫了一下,突然道:“不,我们不走,你先走吧。琉璃火宗对我们不薄,越是关键时刻,越不能抛弃宗门。”
程钧也微微一怔,那何师弟更是冷笑不止,道:“好良言难劝该死鬼。你留下来等死吧,你呢?”他看了一眼程钧,见程钧也无意,便道:“好吧,好吧。琉璃火宗居然有你们两个忠心弟子陪葬,也真是不错了。后会有期。”说完转身就走。
等他走远了,程钧才开口问道:“卢师兄,你怎么考虑的?”什么不能抛弃宗门云云,基本上可以断定是胡说八道,卢鹏肯定另有打算。
卢鹏压低了嗓子道:“没什么,我就是不敢走。”
程钧愕然,卢鹏用手指了指前面,神色微一抽搐,道:“我怕前面那位。姓何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却知道那位,天生好狠的性子!我怕他是故意放纵他们走,然后事后一一杀绝。那才是那位的风格。”
程钧道:“你说他早知道后面有人跑?”
卢鹏颤声道:“你说呢?毕竟是个化气为精的真人啊,哪有不知道的?现在有两个可能,一是他不想管,放大家一条生路。二是他故意放人走,回头再一个个捉回来,像猫捉耗子一样慢慢玩死,以他的性子不是做不出来。虽然两种可能性都有,但我不敢赌。”说着,一行冷汗从他额头落下。
程钧从尹路的记忆中得知,这个郭昌玉确实是狠辣阴毒的性子,但是能让他这般害怕,应该还是有什么特殊的经历,反正这个结果也是他想看到的,点头道:“好,那就跟着走吧。”
说着,两人出了雾霭,又能看到郭昌玉的身形。
郭昌玉已经停在了下面的山崖上,临风而立,衣衫飘荡,越发显得丰神如玉。
两人落在他身前,一起道:“郭师叔。”
郭昌玉点点头,笑道:“怎么,你们两个还在?”
卢鹏尴尬一笑,道:“其他师弟……那个……”
郭昌玉背转过身子,淡淡道:“我问的是,别人都跑了,你们为什么不跑?”
卢鹏“啊?”了一声,郭昌玉声音宛若冰霜:“我有心放你们一条生路,可惜你们太不识趣,居然还要死皮赖脸的贴了上来,真是碍眼。既然如此,你们就一起去死吧——”说着大袖一挥,一道七彩斑斓的光芒猛地轰了出去。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七色光芒闪耀,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过了一会儿,云消雾散,眼前的山石削掉了一大片,一个人影也没有了。
郭昌玉从袖中掏出手帕,低声道:“真是的,居然有这般自作聪明的蠢货,费了我一道法力。”
二九零僵持
随手收拾了碍事的人,郭昌玉跳下山崖,踩着一朵火云,一溜火光而去。
飞了片刻,他落在一处荒僻的山崖上,收起火光,也不再继续飞行,沿着山壁陡峭的岩石一路跳跃向下,钻入了中间一个山洞中。
山洞阴暗曲折,直通地底,郭昌玉放出光芒照亮,一路下行,直到最后面一个洞|茓,略扫了一眼,就觉洞中空无一人,微微皱眉,叫道:“你在哪里?我已经过来了。”
只听有人低声道:“郭师弟,我在这里。”
郭昌玉神色一僵,光芒右移,果然见到洞|茓角落里坐着一人,大半身躯缩在阴暗的角落里,显得虚弱狼狈。郭昌玉走上一步,想要赶过去,但迟疑了一下,终于留在原地没动。
两人相对沉默,过了一会儿,郭昌玉伸手道:“拿来吧。”
那人道:“什么?”
郭昌玉眉毛一轩,道:“贾文江,你已经叛门而出,我就不叫你师兄了。你肯告诉我藏身之处,特意把我找来,自然还念着旧情,我现在也不抓你。如今时刻危急,蝼蚁尚且贪生,你做出这样的选择也无可厚非。你只把火种交出来,我扭头就走,今天就当没见过你,琉璃火宗也没你这个人了。好聚好散,你看如何?”
贾文江沉默了一会儿,道:“火种?琉璃火本源火种?原来是这样。”
郭昌玉脸色浮起一阵怒气的红潮,上前一步。喝道:“贾文江,你什么意思?把我叫来,就说这些有的没的?火种不是你的东西。你也不能拿走。你不还回来,就跟我回去。”
贾文江咳嗽了一声,道:“你要抓我回去?”
郭昌玉一阵焦躁。道:“你好走不走,特意把我叫来,话也不好好说,这死气活样的给谁看?我为了过来,一路上处理了多少耳目,手下也造了杀孽,你还想怎么样?”
贾文江低声道:“郭师弟稍安勿躁。不是我无事生非,我还叫了其他人。等到人来齐了,我一并说出来。”
郭昌玉一怔,道:“你还叫了其他人?在哪里?”
话音未落,只听后面有人道:“郭师弟还是那么着急,同门一场,你连话也不让他说完么?”只见一个绿衣少女从贾文江身后款款走了进来,站在郭昌玉对面。正是四大弟子中的吕清。
郭昌玉低声道:“好啊,你先来了。我早该想到的,以你们的关系,他不叫上我,也会叫上你的。人到齐了么?阳师弟和你向来不和。也不喜欢贾文江,你来了,他就不来了吧?”
又听有人道:“这可错了,小弟现在此处。”一人从外面进来,却是个油头粉面的青年,笑嘻嘻站在另外一个方向,正是四大弟子中剩下的一个阳一尘。
郭、吕、阳三人分站左中右三分,与贾文江正好形成四边四角,彼此牵制。
过了一会儿,贾文江道:“我有话跟三位说。说完了,你们是把我抓回去也好,就地正法也罢,我都没有怨言。”
吕清柔声道:“师兄何出此言?谁敢对师兄无礼,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阳一尘闻言在旁边冷笑两声,也不答言。
贾文江出神道:“我也不知道那个人给我按了什么罪名,但我什么东西都没有拿。不止如此,他赐给我的法器、法袍,我也一样没带出来,你们看见了,我身上这一件都是以前下山时穿过的凡人布衣,我并不欠琉璃火宗任何东西。”
阳一尘冷笑一声,道:“那你一身修为,多种法术,几百年的寿命是你凭空长出来的?”
吕清喝道:“姓阳的,你胡说什么?”
郭昌玉焦躁道:“争执什么?你既然不欠任何东西,那也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为什么要逃脱出来?只是为了不想为琉璃火宗效死?那又太无道理,就算琉璃火宗倾覆,我们几个人的退路,师尊会安排妥帖的。”
贾文江淡淡道:“安排,当然会安排,但我怕他安排的不是退路,是死路。我原本也没想到。你们知道么……那个人闭关这些年,修为不进反退。”
阳一尘嘿了一声,道:“师尊的修为高低,是你能评论的?再说,那和你叛逆有什么关系?”
贾文江不理他,道:“天火神宗来袭,那个人出关发了一通狠话,回去之后,不但没有厉兵秣马,反而大量转移财产弟子,打算逃脱。”
郭昌玉皱眉道:“那又如何?事到如今,谁不为自己考虑?难道师尊就不能考虑自己性命么?”
贾文江淡淡道:“他说的深明大义,又是琉璃火宗唯一一个元神神君,若是不顾面皮一走了之,别说没脸,天火神宗也放他不过。何况他现在练功出了问题,肉身朽坏,元神飞遁不出,也走不脱。你知道他想出了什么办法?”
郭昌玉心思一动,突然道:“莫非是……夺舍?”
贾文江道:“他看上了我的身体。你们知道他那个计划么?就是把咱们四个分别送出去的计划,那个就是为了他逃脱作掩护的。什么送弟子,分明就是护送他自己,到时候他往中间一混,别说天火神宗想不到,就是想到了,也只会派精魂天地的人去追,又哪里是他的对手?到时他自然逍遥,还拿了所有的琉璃火宗积蓄走了。整个门派就给他背了黑锅。”
三人同时默然,过了一会儿,阳一尘道:“你说的……也不过一面之词,我干嘛不信任师尊,反而信任你这个叛徒?”
贾文江淡淡道:“你以为我将你们叫来,让你们堵在门口,断了我的逃生之路,就是为了撒一个弥天大谎?言尽于此,你信不信,与我有什么相干?若不是为了几十年同门感情,我早就一走了之,何必跟你们多说?好吧,你不信,你要怎么处置我?”
阳一尘不言语,吕清道:“贾师兄所言……我看就算不是全对,也有几分可能,只凭他敢叫我们来,便是坦坦荡荡的君子。我相信你的话。郭师弟,你呢?”
郭昌玉神色变幻,道:“贾……师兄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但若真的叫我为你一番话,相信恩师是那样的人,我也不能接受。这样吧——”他走上几步,按住贾文江,道:“你跟我回去,与师尊当面说个清楚,我们都支持你,谁也不冤枉了谁。”
他的手刚刚碰到贾文江的肩膀,突然就听耳边嗤的一声,一把白刃架住了他的脖子,吕清喝道:“郭师弟,你放手。”
吕清还未用力,就觉得身后微风一动,想要避开,也已不及,就觉得身后给人抵住,阳一尘道:“我看你先放手才对。”
吕清脸色大变,手中无法用力,四人一个抵住一个,僵持不动。阳一尘笑道:“吕师姐,你大逆不道,要跟贾文江同流合污,我杀你也不算罪过。”
贾文江突然道:“你杀不了她。”
阳一尘一愣,突然脚下一寒,一道火焰腾空而起,缠住他的脚踝,他也机智,大叫道:“停下!”手一送,白刃立刻进入吕清皮肤,鲜血涌出。
那火焰果然只缠上了他的腿脚,并不往上,贾文江喘气道:“你也别动。”
四个人循环控制,登时想成了死局,谁也不肯放松控制,都怕身后的人趁机而入。
过了一会儿,贾文江道:“这般不是了局。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撒手。”
另外三人点头道:“好,就是这样。”
贾文江道:“一——二——三——”
三字出口,空气中激荡着一股紧张的情绪,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动,然而——
什么也没发生。
四个人该制住谁,还是制住谁,该被谁制住,还是被谁制住。仿佛贾文江刚刚的提议,三人刚刚的允诺,都如同放屁一般。
一股无言的尴尬在空中弥漫开来。半响,还是阳一尘首先怒道:“你们为什么不守信约?”
吕清冷笑道:“就好像你守信约了一样。倘若是别人制住我,还还有三分相信,偏偏是你。我信不得你,干嘛要先撒手?”
郭昌玉焦躁道:“难不成永远这般僵持?这荒僻的地方,没有旁人前来Сhā手,难道我们要在这里僵死?再来一次,数一二三,这一回谁再不肯撒手,谁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
阳一尘哼了一声,郭昌玉道:“一——二——”
这个三字还没出口,只听有人笑了一声。
四人同时大惊失色,他们四个都是化气为精的修为,平时也自负得紧,但现在互相牵制住了,若有人来,只要和他们相差不远,一网打尽都有可能。倘若是门中哪位长老前来,听到几人大逆不道的言语,只怕谁也别活了。
贾文江颤声道:“谁?”
就听有人道:“不好意思,几位师叔,我路过此地,绝无恶意。只是看着有些意思罢了。”说着从洞口走进一人,穿着琉璃火宗的服饰,看样子是个少年修士。
旁人见了还罢了,郭昌玉却是如见鬼魅,过了一会儿才道:“你是……尹路?”
二九一诛心
他一说出“尹路”的名字,其他三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印象,毕竟尹路也是老祖一脉比较有前途的弟子。但对于这个人出现在这里,最多是有些莫名其妙,心中或升起警惕之意,但并无什么惊惧之感。
只有郭昌玉大惊失色,这个尹路可是他亲手杀的,虽然只有一击,并没看到尸体,但自己是化气为精的修为,五成修为的一击,就绝无失手之理,但看尹路毫发无伤,活蹦乱跳的样子,登时有一种自信崩溃,惊慌失措的感觉。
尤其是,现在四人互相牵制住了,自己的性命真有可能在他手中。
尹路,也就是程钧眯了眯眼,无视了郭昌玉的慌乱,面上和颜悦色,但他心中也是有些暗恼。要不是剑老护身,他挨那一下就算不死,也决计逃不了好去,别管郭昌玉有什么理由,程钧这个梁子是结下的。淡笑道:“几位师叔,这是怎么了?”
一阵静默之后,阳一尘突然一笑,温言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尹师侄,真是巧遇。来,尹师侄你过来。”
程钧微怔,他倒不知道尹路和阳一尘有什么交情,但他有恃无恐,当下走近了几步。
其他三人都心中一凛,认定阳一尘要程钧趁机出手,一起提起警惕,只是苦于互相牵制,一时无法有什么动作。
阳一尘却不似众人想的一般,反而笑吟吟看着程钧,问道:“你在外面多久了?”
他这么一笑。剩余三人都是一愣,心中登时了然。别看阳一尘平时尖酸刻薄,但他真正动了杀机。却是总带着笑模样,端得是个“笑面虎”,三人和他同门一场。见他如此,都知道他真的动了杀机。心中暗转念头,登时释然,别管怎么样,他们四个是琉璃火宗的一代骄子,有什么事情也是自己人之间的事,那容得其他人围观?从这尹路一露面,便算是进了鬼门关了。
程钧含笑道:“我么?来的时间不长。你们之间的事,我只是知道一点儿。”
阳一尘笑道:“哦?来龙去脉你都听见了?那好极了。”说着笑得越发灿烂,这是他杀心更胜的表现,道,“那正好,你来说说,倘若你是我们。你是抓他还是不抓啊?”
程钧看他目光中几乎抑制不住的杀意,心中暗自好笑,这小子笑里藏刀的功夫还不到家,比他是差得远了,当下道:“要我说来。有两个选择。”
吕清忍不住冷笑道:“两个选择还用你说么?无非是抓还是不抓。”
程钧摇头道:“可不是。是抓回去,还是大家一起跑。”
郭昌玉大怒,喝道:“你小心说话,谁要学那叛徒一样叛门?”
程钧道:“除非几位师叔觉得贾师叔完全是胡说八道。只要你们有几分相信他的话,那就只剩下这两个选择。一个简单的道理,倘若师祖果真想要换个皮囊,那么如果贾师叔不在了,他难道就要放弃了吗?倘若他不放弃,他下一个会选谁?”
几人同时一惊,包括吕清在内,脸色都闪过一丝苍白。程钧道:“倘若把贾师叔带回门中,他资质最好,又是师门叛徒,老祖自然选他做庐舍,那么大家都安全了。作为真传弟子,又立下功劳,自然有后路安排。但倘若大家决定谁也不要牺牲,那肯定是一起跑掉,不然回去,就算谎话编得再圆,总有被夺舍的危险。而且但凡别人跑掉,谁要是不跑,人数剩下的越少越是危险。如果只剩下一个了,那他就是唯一的人选,十成十被人夺舍。”
众人沉默,阳一尘突然冷笑一声,道:“吕师姐,只要你回去自动承当这个大任,我们放了贾文江,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吕清道:“胡……胡说八道,为什么我要这般?这琉璃火宗有什么好处,我看大家一起走了还干净。”
阳一尘嗤笑一声,继续转头对程钧道:“倘若是你,你怎么选择?”
程钧道:“我的选择和郭师叔一样。”
郭昌玉脸色刷的一变,喝道:“你说什么?”
程钧道:“难道不是吗?你若不是想到了其中的关键,怎么突然说出要将贾文江带回去对质的话来?带回去对质和送他去死有什么区别?三岁小儿都知道必死。你是打算让贾师叔顶上这个黑锅,是不是?”
郭昌玉只觉得几道目光刷的射到自己脸上,想要辩解,却只是重重的哼了一声。
程钧笑道:“郭师叔的选择很好,因为这样才保险。师叔你也发觉了吧。你在前面领路,后面人有人要逃跑,你知道的一清二楚,因为你境界高一天地,万事便尽在掌握。老祖也是这般,他故意放你们去追贾文江,很可能只是考验,倘若你们选择一起逃跑,老祖追上来,那就不是一个人死的局面了。”
目光微动,程钧笑道:“但是回去的话,也有个问题在。贾文江已经把话说清楚了,见不得光的事现在见了阳光,你们人人都知道了老祖的打算。老祖焉能放过你们?便如同我一般,我本来与你们无冤无仇,只因为多看你们几眼,现在已经被你们视为死人,老祖难道不会因为你们得知了他的秘密而杀人灭口?”
说到这里,一道剑光从他身前升起,挡住了大团袭来的琉璃火光,爆开一个靓丽的火球,程钧笑吟吟的看着向自己偷袭的贾文江,道:“所以说,贾师兄的考量才是最周到的。独自翻船,不如拖人下水。只要知道这个秘密,谁也不敢再回门中,一下子绑了三个人陪着自己一起走,岂不是比寄望于几个人念在交情份上私放自己,要好得多了?”
有些话,其实是不应该拿到明面上说的。
程钧一席话,把众多藏在众人心底的恶意一起翻了上来,空气中只剩下一股剑拔弩张的火焰。
一阵沉默之后,郭昌玉突然暴喝道:“先杀这小子!”陡然挥出一只手,大团的琉璃波浪喷涌而出。
他这一手是真传弟子才会的绝招“琉璃冲炎”,凌厉无比,连他自己平时也不使用,这一次一出手就是最厉害的绝招,可见杀心已经到达顶点。
他这么一出手,是孤注一掷,全然不顾自己身后的威胁了。他一出手,后面几人别管是真想出手也好,假想出手也好,都不约而同的猛击出手。一时间琉璃火焰四射,热浪四溢,地动山崩,整个山洞登时哗啦啦倒塌下来。
四个人谁也顾不得受制于人,一起打开甲术冲了出去,一片烟尘之中,四道流光纷纷脱出,各走一方。
烟尘渐渐散去,郭昌玉落在附近的山峰上,就见一道流光闪过,阳一尘落在他身边,斜了他一眼,回头去看底下的山洞,道:“死了吗?”
郭昌玉一怔,道:“谁?”脑子中掠过尹路诡异的神色,道:“他……肯定没死!”
阳一尘道:“那还不去追?你还真想叛门而逃?”说着火光一闪,脚踏火云腾空而起。
郭昌玉一怔,道:“去追?追谁?”
阳一尘喝道:“当然是姓贾的那对男女,你以为是谁?”
郭昌玉登时醒悟,别管尹路如何诡异,也与自己现在并不切身相干,若是让贾文江走丢了,那才是真的毫无选择了。当下喝道:“还不快追!”
两人一面在山头搜索,阳一尘突然道:“郭师兄,你想不想弃门而逃?”
郭昌玉怒道:“我自然不想。”
阳一尘道:“是了,我也不想。但如今的情况,咱们已经被贾文江带进局里了,很难回转山门,若跟他这么去了,成一条丧家之犬,更是不甘心。不过我有一计,或许能两全其美。”
郭昌玉焦躁之极,喝道:“有话爽爽快快说出来。你有什么主意?”
阳一尘笑道:“我的意思,到时候抓住贾文江,就把他的魂魄抽出来。”
郭昌玉骤然变色,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阳一尘泰然自若,道:“回去就跟老祖说,他精魂离体,飞遁去了。这样他的肉身老祖可以使用,又不必害怕我们知道什么,这不是一举两得?”
郭昌玉神色僵硬,道:“那你要放他的精魂离开?”
阳一尘冷笑道:“你怎么了?不管怎么说,咱们夺了他的肉身,他岂有不恨咱们的?这样的祸害焉能留着?若不是他不肯安分,咱们怎么会落到进退两难的地步?还有吕清,他们是一伙儿的,一不做二不休……”
郭昌玉听得遍体生寒,他也是修炼多年心狠手辣的主儿,但他们四个从小一起长大,到底不比寻常,有些事他心中暗自想过,但容不得宣之于口,听阳一尘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不由得忍耐不住,道:“你——”
一个字出口,就听有人惨叫一声,郭昌玉惊道:“是贾师兄。”说着一溜火光飞奔过去,阳一尘跟在后面,道:“怎么?贾文江和吕清翻脸了吗?”
绕过一个山头,只见山顶上,一人横卧在地,正是贾文江,吕清半跪在他身边,满面呆滞,山坡上站着一人,负手而立,一派悠闲。
郭、阳二人见了,同时浑身发寒,一起拜倒,道:“叩见师尊。”
二九二门徒
那人转过头来,只见他约莫三十多岁年纪,白净面皮,五柳长髯,相貌儒雅,神态温厚,正是琉璃火宗的唯一神君长老净火老祖。
净火老祖在门中德高望重,向来以慈爱闻名,他们几人都是老祖亲传弟子,对师父向来亲近胜于畏惧,平时在他面前也是有说有笑,与父子无异。然而几人此时见了他,都是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净火老祖看着周围四个弟子,淡淡道:“哦?人来齐了?很好,来得好快。不愧是我悉心交出来的弟子,真给我长脸。”
阳一尘咬了咬牙,道:“启禀师尊,我……还有郭师弟已经将叛徒贾文江拿下,正要送往门中,请您治罪。不过这厮甚是狡猾,我们一不留神,竟给他溜了。多亏了师尊神机妙算,法力通天,将他拿下。吕师姐……”他看了一眼吕清,略一犹豫,是不是将她栽赃进来,郭昌玉接口道:“吕师姐紧紧追捕贾文江,也受了些伤。”
净火老祖淡笑道:“哦?是吗?那倒是辛苦你们了,如此忠于门派,倒不枉费本座教养你们一场。”
几人一片默然,只觉得心口蹦蹦直跳,心虚气短,如此紧张惊骇,绝非修士该有的征兆。
净火老祖再不看其他几个弟子,伸手对贾文江道:“拿来。”
贾文江气息微弱,但居然还没死,勉强支持起身子。道:“什么?”
净火老祖喝道:“你骗人骗得还不够么?还不快把琉璃本源火种交出来。”
郭昌玉心中微惊,他本来已经相信了贾文江的说辞——老祖有心夺舍,故意陷害他说他拿了琉璃本源火种。其实全是无有。但现在倒是犹豫不定起来——倘若真不是他拿的,现在这里又没有外人,净火老祖何必如此作态?
贾文江浑身一抖。道:“师……净火!我已经被你抓住,你还要怎样?我清清白白一个人,难道死到临头,还要背上如此罪名?你不要欺人太甚。”
净火老祖淡淡道:“欺人太甚?我倒想欺人太甚!”他缓缓走过去,突然道:“你这刁滑之徒,死到临头居然还矢口否认。那我就叫你心服口服。清儿!”
众人同时一怔,就见吕清缓缓站起,道:“师尊。”
另外三人同时呆住。就听净火老祖道:“清儿,你来说说,这小畜生跟你说了什么话?”
吕清淡淡的扫了贾文江一眼,道:“他亲口跟弟子说,他走的时候,闯入神火洞,用精致毒药毒杀了两位长老。将火种收取。他还说道,他有了琉璃火宗的秘传,已经能提取本源火种,不日就要成就精丹,比在门中修炼还要快得多了。他还说。倘若我做他的道侣,他就大发慈悲,把那火种也分享给我一星半点,够我受用无穷……”
她款款而谈,众人却是全都呆住,净火老祖冷笑道,“终日打雁,叫雁给啄了眼珠子去。很好,很好。没想到你真的拿了,到时我小瞧了你……”
郭昌玉听到此处,脑子中闪过一个念头——难道师父本来是想要冤枉贾文江拿了本源火种,没想到贾文江一不做二不休,真拿了跑了,反而把师父气得够呛?倘若果然如此,这件事倒是成了讽刺了。
那琉璃火种是修炼琉璃火神通的不二法门,倘若丢失,琉璃火宗就失去了存在的基础,就是老祖的修为,也要不住的倒退,至少失去了更进一步的可能。所以对琉璃火宗来说,死多少弟子不要紧,甚至老祖没有都还罢了,这琉璃火种是万万丢失不得的。
倘若果然是贾文江拿的,他现在也有了一丝谈判的筹码。
郭昌玉只觉得头上冷汗直冒,想起刚才贾文江信誓旦旦发誓,自己绝没有拿火种,自己竟然已经相信了他,真是该死之极。
再一想到刚才深情无限,现在翻脸无情的吕清,还有轻描淡写说出“抽出魂魄”的阳一尘,更不必说企图夺舍自己弟子的净火老祖,种种嘴脸在他头脑中略一浮现,只觉得一阵恶心……
这都是什么人啊?
郭昌玉只觉得浑身无力,第一次想到——这般无可救药的门派,就叫他灭亡了吧。
其实他还没想到,刚才他又何尝不是存了让贾文江顶缸的心?出淤泥而不染,纯粹是个笑话罢了。
正在这时,只听得一阵冷笑,贾文江昂起头来,刚才萎靡不振的神情居然出现了一丝亢奋,道:“很好,很好。这一局算我输了。吕清这娘儿们是你的人,是我愚蠢。谋及妇人,取死之道啊。那个琉璃火种,我就还给你好了。”说着双手在胸口微微一揪,一星黄豆那么大的火焰缓缓升起。那火焰近乎透明,往近看时,却有一层诡异的虹彩,惑人心神。
净火老祖眼睛眯起,道:“好。一尘,你去拿过来。”
阳一尘脸色一变,身子微微颤动,还是躬身道:“是。”走了两步,俯下头去,伸手去接那火焰,在这一瞬间,他低声对贾文江道:“你玩什么花样?”
贾文江淡淡一笑,道:“我立的功劳够大啦,不用再玩什么花样。”
阳一尘色变,就听通的一声,一道流光从远处升起,接着就是通通通几声流光,两道鲜红的火焰同时从东方升起,距离已经不过数里。
郭昌玉惊道:“有埋伏!”
就听有人在高空笑道:“净火道友,别来无恙。我们哥俩来的唐突,可是失礼了。”
就见两个红衣人并排坐在两只红色火鸟上,其中一个指着净火老祖笑道:“净火道友这般听话,真讨人喜欢。我们叫你将琉璃火种主动献上,你就不远千里乖乖的将火种送到我们这里来了,不枉费了我们几个等你这几日。来,这就拿过来吧。带着你的好徒子徒孙一起。可别做什么玉石俱焚的傻事,虽然你也不似那样的人。”
阳一尘反应过来,大骇道:“你这叛徒!勾引外人来!”伸手一推贾文江,埋头就跑。
郭昌玉喝道:“跑什么,嫌死得不够快么?”双手掐诀,一道七色火焰腾空升起,护住周围。
净火老祖抬头看着两个红衣老儿,突然道:“原来是南明二祖,有劳二位大驾光临,真是给小弟面子。我早该想到,什么一个月为期,天火神宗的话,哪里能信得?你们勾结孽障引我入伏,这番功夫花费不小,山人好大的面子。”
他这边说着,郭昌玉耳边传来老祖传音道:“本座现在要放一个九色火环的幻术,尔等有琉璃火傍身,自然不受干扰,各有十息时间逃亡。至于能不能把握,便各安天命吧。回来时在门中集合。这方圆千里,怕也只有门派有撤退的通道了。”
郭昌玉微一点头,却是一言不发。
净火老祖依旧笑道:“既然这个孽障是两位看好的人,我自然不留他,只管带走,琉璃火种么,也一并带走……”
话音未落,只听轰的一声,一道笼罩数里的光华从地下凭空抬起,遮天蔽日,漫天九色光辉,夺人眼目。
那光芒并非只是幻影,更有火焰相随,漫天遍地洒遍了火雨。火雨有的九色玲珑,有的七色变换,每一道火花都带着暴躁的烈风,形成席卷之势。
南明二祖端坐在火鸟之上,一起掩袖道:“讨厌,讨厌。弄得乌烟瘴气的。”
过了片刻,光环略散,空场中人影皆无,南明二祖之一冷笑道:“呸,小小障眼法也来卖弄,给我出来——”凌空一指,一只庞大的火鸟虚影凌空出现,展翼而飞,突然猛地往旁边一啄,啄出个人来。那人被火鸟含在口中,毫无挣扎之力,正是净火老祖。
南明二祖之一看了一眼,皱眉道:“小看了他,竟只是个躯壳。”
另一人奇道:“文江发回来的消息,这老儿修为倒退的厉害,如今只能勉强保证元神不散,早已经无出窍余力,怎么还能元神遁出?”
先一人道:“哼哼——怕是他趁这个机会夺舍了吧。他本来就是要这么干,如今趁着混乱,自然好下手。夺舍的无非是那四个人之一,现在正冒充小辈赶回门中呢,他打得好算盘的!也不知是哪个人倒霉,我看多半是文江。这孩子为咱们工作了几十年,到头来为门中大业而死,也算死得其所。可惜他手里的琉璃火源落回了净火手中。咱们去追一程。”
另一人哦了一声,面上无喜无怒,过了一会儿,道:“可惜了。”
两人一面谈论,一面驱使火鸟前行。那火鸟灵异无比,不过片刻功夫,就到了琉璃火宗。只见山门之内,火焰熊熊,已经烧透了半边天。门中焦糊味四溢,到处是人叫马嘶,乱作一团。
南明二祖看着眼前的景色,嘿了一声,一人道:“这老儿有些决断,自己先把山门烧了。一片乱象,倒是不好找他。”
另一人道:“这样吧,咱们不找了,先抓五十个火种,然后将山门整个镇压倾覆,那琉璃火源是压不灭的。其他东西,留之无用。”
郭昌玉站在山门之前,看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色,神色迷茫,心中只道:谁放的火?谁放的火?
二九三趁火打劫
突然起来的火球从天而降,烧的琉璃火宗措手不及,下一瞬间,熊熊的火焰吞噬了山门,拉开了劫难的序幕。
虽然宗门是火修为主,但不代表他们对火焰有抵抗力,更何况众人早就人心惶惶,无心抵抗。看到火焰,所有人第一感觉是:“天火神宗来了,快跑!”
于是,在翻滚的火浪中,无数修士如凡人一般抱头鼠窜,开着甲术向往外冲,旋即被不知是敌是友的人用法术打下来,惨叫声此起彼伏,场面一片混乱。
所有精魂天地的真人,大部分利用自己修为的优势遁走,小部分想要结阵反击,刚刚飞出,就觉一股铺天盖地神君威压镇压下来,登时将众人拍倒在地。
有元神神君在此!
众真人心中怯意更浓,又有过半修士临阵逃脱,走时不忘了推开挡路的同门,但听惨叫、喝骂声不绝于耳,加剧了场面的混乱。
混乱中,有人大声呼唤:“快开护山大阵!”登时有人响应,数人奔向护山大阵的阵眼,企图主持阵法。
就听有人悲鸣道:“护山大阵失灵了!”
所有人心头都是一凉——护山大阵是山门的最重要的一道防线,也是唯一有可能以弱胜强的抵御手段,倘若大阵失灵,那这个门派还有坚守下去的必要么?
当下更多识时务的弟子呼噜呼噜一阵乱跑,凭着本事各奔东西。少数死硬派还想殊死一搏。被头顶那神君威压压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看着山门被熊熊烈火吞噬,偌大一个门派如沙堆一样崩蚀。甚至根本就没看清楚来人到底是谁。
所有还有希望的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都到了这个时候,老祖怎么不出现?他到哪里去了?
在混乱当中,也有人独善其身。一派悠闲。
漫天火焰之中,一个少年的身影穿过混乱的人群,径直进入了琉璃火宗的核心地段。
这个人,当然就是程钧。
剑老现在不在他身上,正在外面杀人放火,而他一个人进来,淘换好东西。
什么叫做趁火打劫?这才是真正的趁火打劫。
这里是琉璃火宗的核心,自然守卫森严。若在往日,就是本门核心弟子也难得一进,哪里容他这般修为的弟子进来?但如今却是空荡荡的,连一个人也没有。
他可是瞅准了机会才来的。当初在山上,几人对峙的时候,程钧就隐隐感觉到有人窥探,从剑老那里得知是一位元神神君之后。便猜到其中的缘故,也意识到那时正是琉璃火宗最空虚的时刻,若有图谋,正当其时,于是故意现身出来说了几句话。便即退走。临走之前,他尽力把局面搅得彻底混了,情势一团混乱,众人都自顾不暇,那老祖光是处置几个弟子,也要费一番手脚,这点时间正好被他用来趁虚而入。
事实证明,一切顺利。
那琉璃火宗的护山大阵虽然占地广大,但以阵法之道来说其实稀松平常,程钧的知识加上剑老的修为,破解起来不费多少工夫。更不必说作为阵眼的琉璃本源火种被人拿走了,大阵失去了大半威力,更是不费吹灰之力。
程钧让剑老在空中盯着,大范围的抛洒火焰,引起混乱,对于想要反抗的弟子,以释放威压为主,却不真正攻击。现在琉璃火宗随时可能遭到袭击,自然人心惶惶,这个时候有元神神君袭来,根本不必刻意假装,就足以成为压垮门派的最后一根稻草。尤其是在所有人发现连老祖都不肯现身抵抗,谁还能保持信心?
人人都往外走,偏程钧逆人流而动,以尹路的相貌轻而易举混过人群,进入了核心。
与大部分宗门一样,琉璃火宗最重要的地方,无非是大殿、藏经楼、万宝库、掌门居室几个地方。但程钧却知,像这种只有一个元神神君的宗门,最好的东西一定是在神君洞府之内。他时间有限,别的也就不在乎了。径直奔向元神神君的洞府。
元神神君的洞府门口自然少不了阵法,但一般门派内的修士洞府守备相对宽松,再加上那净火老祖出去的匆忙,大部分攻守兼备的阵法不及开启,程钧略一观察,便知其阵法破绽所在,叫出李宝财那偶尸在门口守着,在门口Сhā下一把传送用的符剑,便踏着七星步,绕过几处碍难,顺利进了洞府。
进了洞府,程钧打眼扫量,登时看清了里面的格局。净火老祖的洞府毫不出奇,按照八卦方位排列,中间是大厅,有镇洞的宝剑宝镜高悬,主持阴阳,定鼎乾坤。周围生死八门通向炼器、丹药、静室等等房间。根据习惯,程钧没有进入杜门的库房,而是直接穿过休门进入修炼用的静室。
最好的东西,应该藏在枕头底下,人性皆如此,修士也是如此。
进了静室,只见四面石壁,头前设着香案,除此之外,只有中间放了一个蒲团。程钧随手打了一个破解幻术的法咒,然后运功于目,四处扫视。
看了一会儿,程钧一笑,捡起地下的蒲团,轻轻一搓,一个瓶子从中落下。拔开瓶塞,便觉药香扑鼻,真是珍贵之极的“无极养神丹”。忍不住笑道:“好家伙,也不怕ρi股坐出味道来。”
这东西对于滋养元神有大用处,到了元神天地,基本上无法靠着丹药增加修为,滋养元神也就相当于增加修为了。这些丹药都是极其少见的,就算是琉璃火宗一宗老祖,也要小心翼翼的坐在ρi股底下。
在往内翻,果然还有一个小小的乾坤袋,用符箓密线密密匝匝的缠住,程钧虽然符箓高手,但毕竟修为有限,要等回去借重琴剑二老的修为方才解开,不过这么秘密保存的东西,想来也不是劣货。
将蒲团拆个干净,程钧终于在最里面发现一道小小的玉简,略一探查,似乎是《琉璃火神通真本》。他本来不缺神通,但这东西既然能够作为一派立派的基石,自然也是不俗,带出去将来还可以授徒。
翻看了四周,没发现其他的东西,程钧也就不浪费时间,一路出来,奔向其他几个房间。这一回他也不再仔细挑选,将看得见的法宝、丹药、珍贵材料席卷一空。其实他并不缺什么,但是有东西总比没有好,尤其是那些带着造化之气的天道法宝,正可以弥补他道藏的亏空。
几个房间转遍,程钧来到最后。只见一扇石门半掩着,推开石门,只见一道石阶蜿蜒向下。
略一推算,程钧便知这地方通往地底,想必是一处山脉的核心,类似这样的地方,以琉璃火宗的特点来看,应当是存放火种的。现在火种已经被贾文江收走,不知落在谁手中,多半与自己无缘了。他也不免心中略感遗憾——琉璃火神通的限制似乎很大,若无这本源火种,这神通便要大打折扣。自己空有秘法而无火种,发挥的作用便有限的很。倘若这东西若落在自己手中,假以时日,自己当能再建造一个琉璃火宗。
再次搜寻一遍,就听剑老传音道:“好了没有?有人回来了。”
程钧道:“好,还请你老在空中说一遍,‘琉璃火宗的胆小鬼,可敢一战?’说完了立刻离开,在远处再说一遍。然而就做出遁走的架势,悄悄的下来与我集合。”
说完,他伸手一掐法决,流光闪过,立刻出现在了那洞府门口。
洞外一切没有变化,程钧招手将李宝财收回,就听天空中有人叫道:“我说,琉璃火宗的胆小鬼,你们敢和我老人家打架么?”
这一句问出来,空中虽然没有人答话,地下却是一阵大乱,原本程钧进去的功夫,门中跑了不少人。但毕竟地下还有许多弟子来不及出门,这时吓得越发失措。有人大叫:“老祖!老祖快来救我们!”哪有人回应?
程钧混在混乱的人群中一路向下,心中突然一动,暗道:那四个大弟子也在外面,不知道他们的洞府中有什么好东西?除了贾文江之外,其他人并没有要走的打算,他们的财产应该就在里面吧?
虽然如此,程钧还是没动手,现在时间应当不允许了。剑老还在外面,没有和剑老会和之前,他是不打算冒险的。
等到剑老来找他,就是他们动手的时候。之所以自己先下来抢劫一番,只是为了减少损失,真正的大头还在后面。
不过话说回来,那琉璃火宗的老祖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剑老这番挑战,难道还不够狠么?难道他还没回来?
正想到这里,只听得远处有人道:“再说一遍,那琉璃火宗的缩头乌龟,可敢跟我一战?”
这一声除了引起更大的骚乱,但依旧没有得到正面回应。
程钧越发奇怪,心中暗道:剑老应当不会看错。这个老儿已经回山,却做缩头乌龟,倒也真能忍耐。难道他放弃了宗门?刚想到这里,突然看到一个身影从远处赶过来,吃了一惊,微微一侧身,混入了人群之中,心中暗道:怪了,他怎么来了?
原来那一闪而过的人影,正是贾文江。
二九四生死一线
程钧惊讶非常,暗自道:“这小子是怎么活下来的?居然还能活着回到琉璃火宗?”
他离开得早,后面有许多事情不知道,天火神宗来袭的事情也知道的不大清楚,但也知道那净火老祖就在附近。只要那老祖找到贾文江,绝无什么既往不咎的事,不管谁是谁非,姓贾的是必死无疑的。
除非……
程钧心头一动,想起了贾文江的叙述,想到他和老祖翻脸的经过,登时想到了夺舍二字。
这个贾文江,还是那个贾文江么?
闪了一眼,只见那贾文江走路有些踉跄,似乎手脚不是很协调的样子。
这老祖也真是好决断,不过这么点时间,居然就已经完成了夺舍,不过身体不协调,还溜回山门,想必是放心不下自己的东西吧。
可惜了,程钧已经捷足先登。
只是这夺舍了的元神神君,也是元神神君,若是当面遇见了,就是一个死字。程钧只略一闪眼,便不敢多耽搁,加意混入人群之中,趁乱一起跑了一阵,远远的离开了那人身畔。心中暗道:他都成了这幅样子了,那是真不要脸了,还能指望他为门派出头么?就算真的天火神宗打进来,他也不会出面的,只剩下溜之乎了。
想到这里,突然身后有人敲打自己,程钧回过头,只见一把长剑悬在空中,正是剑老,怒冲冲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叫我好找。”
程钧连忙将他接住,道:“不好意思。刚刚看到了点不该看的人。”
剑老哼道:“今天尽是咄咄怪事,刚才我感觉到了一个神君的来势,怎么转眼便找不到了?难道我也会看错?还是那是过路的神君?咱们现在怎么办?”
程钧环视了一下四周。眼见人群的密度比适才下降不少,乱象却没有结束,人人惊恐奔逃。偌大宗门竟无一个主持大局之人,真是气数将尽。摇了摇头,他本来要在琉璃火宗大做一场,但此情此景,倒觉得自己再多做什么,都没什么意思,道:“算了,回去吧。”
带着剑老回到了来时放置阵法的大殿。刚刚迈入门,只觉头上一阵焦热,天空陡然一片鲜红,两只巨大的火鸟从天而降,徘徊在琉璃火宗的上空。
程钧抬头一看,不由失色道:“朱雀?”
偌大的朱雀徘徊在天空,吹响了末日的号角。只听空中一阵大笑。有人道:“这可奇了,你们琉璃火宗当真个性。我叫你们准备火种,你们倒放火把自家给烧了。这是为了练功吗?你们这般烧效率太低,我来帮你们如何?一道南明离火,连一盏茶功夫也用不了。就能把此地洗成白地。”
那是天火神宗!
到处收集火种,早下杀孽无数的天火神宗!
终于来了。
有别于剑老那般虚张声势,浑身微微颤动的火焰宣告将来的情景必是真正的恐怖。
程钧轻叹了一口气,知道正主终于到了,他这个冒牌货也到了退场的时候。个人有个人的命,也不必多说。发动了阵法,一道光芒发出,空间登时转换。
在空间转换的一瞬间,程钧见大殿外面有人影闪过,就听有人喝问道:“谁?”
这句话他不必回答,对方也听不见回答,因为程钧马上就消失在阵法当中。
郭昌玉再也没想到,他千辛万苦穿越乱哄哄的人流,到了逃生用的阵法前,居然发现有人,刚刚喝问一声谁,就见阵法中静悄悄的,再无其他人影。
他心中焦急不已,好不容易回到宗门,却赶上门中大乱,前有敌人,后有追兵,任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无法可想了。无奈何他也只有给自己安排后路。
其实这条后路还是当初老祖给他安排的,只有他知道这里有一个传送的法阵,他本来就是要从这里撤离的,现在能想起来的还是只有这条退路。
然而来到这里的时候,他竟发现了其他人的痕迹!这真如晴天霹雳一般,将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若继续前进,不知道前面等着的是什么,若是不上前,后面天火神宗到了,自己万无生路。
突然,只听背后有人叫道:“郭师弟!”
他闻声回头,只见吕清奔了过来,身上又是烟尘,又是血污,显得颇为狼狈。
郭昌玉见了她,不由百感交集,只叹道:“师姐可好?”
吕清闻言露出恐惧神色,瑟瑟道:“怎么办?怎么办?”
郭昌玉心中略一犹豫,他和这个师姐关系不错,本来若是往常,自己这条退路是可以与这位师姐共享的,但经过山洞中一事,已经不比当初,竟不愿意把传送阵告知,只道:“师姐,天塌下来还有大个儿,天火神宗……”
吕清猛地抓住他,叫道:“不是天火神宗!是贾文江!刚才我看见他了,他居然还活着。怎么办?”
郭昌玉吃了一惊,失声道:“还活着?怎么可能?你看清楚了,那个是他么?”
这句话仿佛钥匙,一瞬间拨开了迷雾,郭昌玉登时觉得一阵发冷,心中只道:不是他,不是他,是师尊!
紧接着想到:难道刚才使用阵法的是师尊?是了,这条道路师尊自然知道,他先用这个逃走了。我要使用了这个,去那边怎么面对他?
一瞬间,他只想掉头就走,正在这时,天空中的朱雀陡然展翅,翼展怕不有千里,遮天蔽日,一口火光已经到了临界点,下一刻便可能是毁灭,众人看得清楚,都露出绝望的神色。
郭昌玉心一横,道:“师姐跟着我!”说着拉住她,狠狠一跃,精魂真人非比寻常,这一下无端跨过了数十丈的距离,正落在法阵上。
刚刚落定,只觉得头顶大殿的屋顶房梁一阵颤抖,酷热席卷而来,一根根房梁如木炭一般燃烧,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声。就听轰轰几声,燃烧的屋脊开始坍塌。
郭昌玉知道眼下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大喝一声:“给我开!”全力发动阵法,只听轰的一声,一团鲜红的火球迎面而来,如洪荒猛兽张开爪牙,眼见就要将他吞没,他狠狠一闭眼,心道:完了!
过了一会儿,一切风平浪静。
郭昌玉勉强睁开眼睛,只见周围安安静静,哪有半分火焰?再一定睛,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干干净净的洞|茓之内,脚下是熠熠发光的阵法。
这阵法,还是成功了!
劫后余生,如何能不欢喜?郭昌玉平时不苟言笑,这时忍不住大笑一声,道:“好了!我活了!”
转过头去,只见吕清站在自己身边,满身狼狈,但仍然不掩俏丽的容貌。他不由心中一动,暗道:原来吕师姐也有这般美貌。
他平时虽然和吕清关系过得去,但不过是同门之情,也不觉得对方怎样好。但这时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心情激荡,种种感情爆发出来,再见身边这俏丽佳人,登时觉得心动如火,竟有一瞬间的失神。
吕清长出一口气,道:“这里是哪里?”
郭昌玉回过神来,笑道:“这是咱们琉璃火宗的一个仓库,却不在山门之内,离着本宗还有好远的距离。咱们暂时是安全啦。”心中暗自奇怪,暗道:我听说这里该有一位师兄主持大局,怎么不见人影?又一想,是了,刚才乘坐阵法的说不定就是师尊本人,那位师兄自然也是要服侍师尊为先。
吕清点点头,道:“没想到师弟还知道这样的好地方。如今这个时候,能得一个安身之所就不容易,何况还是这么清静的好地方,咱们就在这里修养吧。等上十天半月,那边平静了,再说打算也不迟。”
郭昌玉点头,突然心中暗道:在这么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与吕师姐单独呆上十天半月,可真是神仙过的日子。
就听吕清道:“咱们先破坏了这个法阵,绝了后顾之忧再说。”
郭昌玉拍了拍脑袋,道:“是了,我可真是糊涂了。还是师姐你想得周到。”双手掐诀,一道火焰形成的飞剑成型,就要往阵法中砍去。
正在这时,法阵中光芒一闪,一股热浪扑来,一团火焰扑面而来,火焰之中还有一物,似乎是个人形。
郭吕二人同时叫道:“什么东西!”一个御剑,一个打出火焰,就要攻上去。
只听那火焰叫道:“住手,是我!”声音虽然嘶哑,但勉强可以辨别出来,确实是熟悉的嗓音。郭吕二人一惊,同时住手。郭昌玉打出一道发觉,一道泉水从天而降,登时浇在那火人身上,刺啦一声,冒起一阵白烟。
一时间,烟雾水气蒸腾,过了半响,雾气渐散,一个浑身焦黑的人影坐了起来,哑着嗓子道:“多谢师兄援手。”
吕清盯着他,神色复杂道:“阳师弟,你的命也很好。”
郭昌玉哼了一声,这一次手脚不停,用火焰飞剑将阵法砍出一个大豁口,切断了两边的联系,道:“很好,很好。连你也来了。咱们四个人又齐全了。”
二九五敲竹杠
阳一尘出来的时候,被南明离火烧了一下,浑身焦黑,狼狈不堪,修为也大受影响,应当好好调息一番,但他知道如今是关键时刻,刚刚脱离险境,身边两个师兄妹也几乎算是破了脸皮,只有防备的份儿,当下若无其事的吞吃丹药,强压伤势,笑道:“这里不是就咱们三个么?怎么说是四个人齐全?贾文江也在这里?”
郭昌玉道:“我们也不知道,但是刚才有人用过这个传送阵,说不定就是……贾文江。”
吕清抖了抖,颤声道:“也不一定是贾文江,说不定是其他人,说不定是门中其他知道路径的弟子。再说,真的是贾文江,也不再是贾师兄,而是……”
阳一尘干笑了一声,道:“最好不是贾文江。所有结果里最坏的就是这个。咱们三个谁没得罪过他?若是他报复起来,只需给天火神宗通风报信,谁能逃得过?倘若是师尊……”他压下了嗓子,低声道,“也不一定是坏事。他老人家若有意开宗立派,再造山门,说不定用得上我们。”
郭昌玉心中暗道:“若既不是贾文江,也不是师尊呢?”
这句话他没说出来,因为那就比是贾文江还坏上百倍,世上最可怕的,就是未知。
三人谁也没再说话,一个个顺着石洞往前走,石洞甚是开阔,有一条曲曲弯弯的小路向上延伸,道路周围石壁光滑整齐,分明是人为痕迹。看来果然是人工开出来的道路。
走了片刻,上面露出一线天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夺目。几人心中喜悦。知道已经到了顶端,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
突然,只听轰的一声。一块巨石从天而降,眼看就要落入洞口,几人一起道:“不好!”三团法术同时发出,只听轰的一声,火焰纷飞,那巨石却是毫不动摇,砰地一声,落在地下。将出口堵得严严实实。
郭昌玉等三人同时变色,纷纷使用法术神通,往石上击去。他们三人都是化气为精的修士,虽然还没炼制本命的法宝,但手中神通也非同小可。一连串法术下去,只觉得山石颤抖,轰轰有声。但无论如何。也撼不动那巨石半点。
吕清率先停下了手,道:“别白费力气了。这外面给人用神通堵住了。而且不是一块石头那么简单。不然就凭咱们几个,打不开这石头,这山壁也不厚,早该打穿了。现在却是微丝不动。怕是后面有个高人护持。”
阳一尘咬了咬牙,自嘲道:“人若倒霉,喝凉水也塞牙。想咱们堂堂三个真人,竟给一块石头困住。”
郭昌玉走上几步,提气喝道:“外面的那个,不管你是贾文江还是谁,出个声音!”
阳一尘也一起喊道:“是啊,你出个声音,把我们围在这里,到底想要什么?你说出来,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不是不能商量的。”
吕清瞪了他一眼,低声道:“你怎能先行示弱?”
就听外面有人嘿嘿一笑,道:“三位,稍安勿躁。气大伤身。”
三人同时一静,过了半响,郭昌玉道:“我听出来了,你是尹路。不,你就是那个冒充尹路、神出鬼没的小子。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那人笑道:“我是谁,与三位有什么关系呢?好吧,在下程钧,区区一个晚辈修士,山野村人而已。三位都见过我了,知道我一无才二无德,不配与三位见面。”
郭昌玉只觉得嗓子冒火,三个人之中,只有他和这个程钧结有梁子,如今落在他手中,处境堪忧,咬牙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程钧道:“不干什么啊。我和三位远日无怨近日无仇,难道还要对几位怎么样吗?只是外面是我的地方。我这里庙太小,容不得高人。三位都是一代真人,我这小小的筑基晚辈不放心,不敢放三位都出来。”
阳一尘道:“那你要怎样?只放我们中的一个出去?好啊,你要怎样选择?无论如何,我都是最好的选择。”他心地凶险,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损人利己。
程钧哈哈一笑,道:“一个或者两个,倒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我胆小,比如你们身上若有法宝,便是身怀利刃,我便不放心。你们若是谁带着丹药,我怕你们突然暴涨修为,我也不放心。若是谁带了珍贵财货,我怕你们人为财死,拼死抵抗,还是不放心。”
吕清点头道:“我明白了,你要敲竹杠,捞足好处。”
程钧道:“那倒不敢当。只是你们三位都是一派精英,我却是个穷鬼,心中难免嫉妒。三位若不留下点什么,我这气不能顺,就忘了怎么开门了。”
郭昌玉压下怒火,道:“你想的倒不错。可是我们三个并非是有备而来,而是被突袭逃难至此。你若以为我们身上有多大油水,怕是会失望了。”一面说,一面用脚在底下写字道:“我在这里与他说话周旋,你们试试从山下走地底挖出去。”
吕清点点头,慢慢退后,阳一尘犹豫了一下,也跟在后面。
程钧突然道:“对了。你们可以去东边看一看,我有礼物送给你们。”
三人一怔,一起往东看去,果然见地上覆盖着一领芦席,下面还藏有东西。
郭昌玉犹豫了一下,站在原地,伸手一抓,芦席凌空而起,露出底下的物事来,三人登时一凛。
只见地下横卧着一人,具体僵直,神色麻木,仿佛给人抽掉了魂魄一般。三人见了他都容貌,都认了出来,吕清忍不住低声道:“裴飒……师兄。”
只听程钧道:“原来他果然是你们同门。这可是个不安分的小子,他比你们还早来一步。我也跟他说的好好的,只要他放下身外之物,立刻放他离开,可他偏偏心怀鬼胎,一面假装和我说话,一面又是上天,又是遁地,还企图挖地道出去,十八般花样个个耍绝,这是跟我开玩笑么?我很是不忍他辛苦,只能让他休息了。希望你们不要学他,不然你们自己受伤还是小事,我的损失谁来担待?”
郭昌玉哼了一声,心中恼恨非常,道:“你这是……威胁吗?”
阳一尘道:“不必拐弯抹角了,你明码标价吧。你到底要什么?”他这么一说,剩余两人都怒目而视,这般**祼的先一步讨好对方,就是对剩余两人的背叛。
程钧笑道:“很好,你是识时务的俊杰。那就请吧。看到左手边一个小阵法没有,你身上有什么东西拿出来,放在上面,我看看够不够。”
阳一尘脸色一沉,终于走了过去,袖子一拂,两件法器叮叮当当落在地上。
程钧道:“只有法器?”
阳一尘道:“我也是穷弟子,但凡有个法宝,刚才能不拿出来轰门?”
程钧道:“好吧,法器我也不要了,你留着过年吧。你就把琉璃火种留下吧。”
阳一尘脸色骤变,喝道:“你想要我的火种?”
程钧道:“火种留下,法器你可以保留,其他东西我也不要了。若是不交出火种,你身上不许留下半件值钱的东西,除了一件贴身的衣服,一根毫毛也不许带出去。你要如何选择?”
阳一尘神色变幻,显得痛苦至极。郭昌玉在旁边看他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竟有一种暗爽之感。
过了一会儿,阳一尘缓缓地将自己的乾坤袋解下,也放在地上,道:“火种我是不交的,我全部身家都在里面,除了这个,我身上再无分文。你若不信只管差看。要不要我解下衣服来看?”说着缓缓将自己束腰的衣带解下,扔在一旁。
这时郭昌玉也忍不住暗道:好狠的心肠。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程钧赞道:“不错,是个爽快人。很好,就站在那里。”突然,地下一阵光芒大作,连着那些物事带阳一尘,一起消失在原地。
吕清轻声道:“失策了。原来那明着的阵法不过是掩饰,底下还有一层阵法,连他一起包围传送走了。他倒是豁的出去。郭师弟,你打算怎么办?”
郭昌玉闪过阳一尘果断的神色,咬牙道:“也只有……如此了。”
吕清缓缓点头,神色复杂,并不说话。
正这时,程钧笑嘻嘻道:“下面请郭道友。”
吕清道:“让我先来。”郭昌玉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道:“让吕师姐先走吧。”
程钧淡淡道:“我现在不要她,只要你。是你先出来,还是你们两个一起留下做个同命的鸳鸯?”
郭昌玉咬了咬牙,只得走上前去,扔出自己的乾坤袋,道:“我也是一样的选择。”
程钧也不为难他,光芒闪过,郭昌玉登时也消失在原地。
吕清见他也走了,慢慢走上前,也拿出一个乾坤袋放在地下,道:“我也可以走了吧?”
程钧笑道:“咦,那怎么行?我不是说过了吗?要交出自己所有珍宝。吕道友你还有一件旁人没有的珍宝,怎么不交出来?”
吕清眉头跳动,道:“什么?”
程钧微笑道:“就是你本人。”
二九六琉璃净火
吕清脸色骤变,道:“我没听清楚,你……你要什么?”
程钧笑吟吟道:“我要你啊。我见你容貌不错,尤其还是纯阴之身,在修道界也算的一件珍宝。我也不要你和我合籍双修,也不必常常远远的服侍我,只要春风一度,我就放你,还送你盘缠上路,这买卖如何?”
吕清脸色紫涨,颤声道:“你竟敢对本……无礼……好好好。”说到最后,竟也笑了起来,再次道:“好好好,我虽不知你相貌如何,但听你声音,也是个年轻的郎君,想必相貌也不差,我也未必吃亏。咱们修仙之人最是爽快。这个条件我答应了,你这就放我出去,我陪你一天两晚,有什么干系?”
程钧笑道:“很好,那你现在除去衣服,就出来吧。”
吕清再次神色大变,道:“你说什么?”
程钧道:“怎么?你都答应了,怎么还不肯坦诚相见?露水的夫妻也是夫妻,你几时见过穿着衣服进洞房的?嗯,想必你是害羞,不敢光着身子见你两位师兄弟,我同门的大舅子,不要紧的,我将你单独转到一个密室,咱们先成就好事,然后再见亲友也就是了……”
吕清脸色渐渐黑了下去,突然声音平静道:“道友,做人当留下三分余地。你果然坚持如此?”
程钧道:“这也是有备无患,常言道,女人心,海底针。你现在答应了,出来变了心,我能怎么办?只有你现在脱光了衣服。我才能相信。”
吕清嘴角一挑,道:“很好,这是你逼我的。我有心忍让。你得寸进尺……哈哈哈哈”突然纵声大笑。声音渐渐粗犷,竟脱离了女子声口。
忽然,只听轰的一声,一道火焰冲天而起。吕清整个人化作一团火焰。火焰开始只有一人多高,渐渐的越升越高,那火苗从七色开始变换,慢慢地变成八色,后来变为九色……
到最后。原地没有其他人的身影,只有一团静静燃烧的火焰,火焰如纯净的琉璃一般通透晶莹,再没有任何杂色。
琉璃净火。
这就是琉璃火的最终神通。琉璃之内,所有颜色都是杂质,任何耀人眼目的色彩都是欺骗,只有无声无色、返璞归真的净火。才是极致。
火焰无声的燃烧,无声的飞起,无声的贴在石壁上。
石壁开始无声的融化。
融化的速度不像是冰水遇到了太阳,反而像是油锅里滴入一点冰水,刺啦一声。瞬间沸腾。石块真正的融化了,大片大片的青石化作滚烫的岩浆瀑布一样流了下来,眨眼间,火焰的挨着的石壁中心已经燃烧出一个洞来。
以溶洞为中心,滚烫的岩浆咆哮着落地,化作热流往低处流下,洞口越烂越大,渐渐地,半座山融化了,紧接着,整个山融化了。若有人从外面看去,能看见那山好像是一块雪糕,在太阳的烤灼下,不住的往外流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矮了下去。一眨眼的功夫,高山变成丘陵,丘陵变为平地,平地变为盆地……
原本好端端一座高山,液化殆尽,原地只剩下一个大的空洞,火红的岩浆在洞中咆哮着,成了一个岩浆湖。
而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盏茶之内。始作俑者,就是湖面上那朵小小的琉璃净火。
烤炽一切,融化一切,比太阳还要高温,比劫火还要恐怖,这就是琉璃净火!
原来的山谷是四面高山围起来的小谷,因为高山的阻挡,寒风无法侵入,因此谷中显得四季如春,现在环绕的一座高山融化之后,屏障倒塌,昆仑界的寒风骤然侵袭,吹得山谷呜呜作响。
在寒风中,一朵无色火焰静静燃烧着,他身后,是咆哮的岩浆池。
那朵火焰,就是亲手打破这个绿洲的——
“净火老祖。”
火焰的对面,程钧依旧悠闲地站着,寒风能吹动他的衣角,吹不动他脸上的笑容,“果然是阁下。谁能想到,在那么紧急的状态下,你选择的夺舍对象,并不是什么叛徒贾文江,反而是你欣赏的弟子吕清。欣赏看重,就是把她的身体占用,这般的爱护弟子,真令人感动。”
那火焰哼了一声,道:“好啊,原来这就是你的真面目,只看相貌,就知道你是刁滑之辈。看来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什么春分一度、脱衣服云云,都是故意耍本座,逼着我现原形来着。看来我这掩人耳目之策也并不高明。是了,想来是因为我不是女子,言行举止中漏了破绽,早知如此,我就该选郭昌玉。可惜,那孩子的资质虽然还算不错,但于我天资并不契合,阳一尘更是资质不济,不然我还真舍不得清儿这听话的孩子。”
程钧淡淡道:“嗯,你的苦衷真是天大地大,谁的性命也比不上。其实你这条金蝉脱壳的也还高明,人人都以为你会选择贾文江,你还用了手段,将贾文江控制起来,让他看起来像是夺舍了的样子。我也见到了路过的贾文江,还觉得他被夺舍之后身体并不协调,其实是因为你控制了他,因此他动作不似活人那般灵活。这招很高明,回到这边之前,我一直深信不疑,那贾文江就是你。”
那火焰道:“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吕清的?”
程钧道:“谈不上怀疑。开始只有一点疑惑。为什么你们三个人恰好赶在一起,而贾文江不在?或许是净火老祖附身贾文江,从别的道路逃脱了。但什么道路能比得上直接传送走更安全方便?当然,这只是有些疑惑,没什么确凿的根据,可能对,也可能不对。于是我便试一试。”
那火焰嘿了一声,道:“所以你故意敲竹杠,以此来观察我们的反应?难道你看我们刚才三个人的表现中,我看起来最可疑?什么地方可疑?阳一尘那贪生怕死的样子不可疑么?郭昌玉那优柔寡断的样子不可疑么?我又有什么破绽?怎么见得就是我?”
程钧道:“他们两个当然可疑,你也很可疑。面对我的敲诈,你们三个确实有各自的应对,当然也表现了各自的性格,也谈不上谁更加做作些。这样一一分辨起来,其实是很容易出差错的。所以我根本从你们的表现没有分辨。”
那火焰“哦?”了一声,道:“不是从我们的表现看出来的?那是怎么回事?”
程钧笑了笑,道:“直截了当——我找个借口,把你们分开,一个一个传送出来。谁能从我手里活下来,谁就是净火老祖。如果你们都死了,净火老祖就是贾文江。”
那火焰沉默了一会儿,道:“原来如此,那么郭昌玉和阳一尘两个都已经……”
程钧笑道:“死了。我将他们分别传送出来,迎面给了一剑,他们谁也没能抵挡。我自然就知道他们不是你。那只剩下的一个吕清,就有很大可能是你了。说真的,能公然挑逗一个元神神君,那真是一种值得回味的体验。”
那火焰突然笑道:“倘若吕清也不是我,那你岂不是能果然春风一度了?那你也不吃亏。无论如何,你都是得利的那个,好手段。”
程钧微笑道:“比你如何?”
那火焰道:“还差一点。”
程钧挑眉道:“怎么,我还比你差?你的口气不小。你现在这个样子,只剩下一团元神火焰,连刚得到肉身都毁掉了,可就是拜我所赐啊。”
那火焰道:“肉身那种东西根本无须在意。毁了一个有什么打紧?只要我想要,随时都能找到替代的。比如说……”他停顿了一下,好像在观察什么,“比如说我发现你的资质就很不错,比我几个徒儿还要更胜一筹。一会儿老祖杀了你,一定给你留个全尸,就赏你做我的庐舍,将来我化身合道,纵横天下,也有你些许功劳。这样的荣耀,你死了也能瞑目了。”
程钧道:“说你胖,你就喘上了。整张纸画一个鼻子,好大个脸!你来说说,你这么大口气的根据在哪里?难道是我比你差一点?”
那火焰道:“正是。你知道你比我差在哪一点上?我来告诉你,那就是修为!”火焰说着,陡然腾起,周围的温度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往上攀升,“你和我差在实力!我说差一点,其实差的是全部!修士之间,实力就是全部。我给你算计了,那又怎么样?我中了你的圈套,又能如何?我比你修为高得太多,我对你从来也不需要阴谋诡计,我有实力,对你予取予求。我看上了你的肉身,你就得乖乖献出来。这就是实力!”他一面说,火焰微微动荡,仿佛在宣告着自己的言论是无可辩驳的真理。
程钧突然笑道:“要是这么说,你比我还差。不是差一点,是差一个?”
那火焰一怔,道:“什么一个?”
程钧微笑道:“同为元神神君,你一个,我们两个。这就叫差一个。有情二位!”伸手一招,一琴一剑陡然出现,大方光华。
二九七后会有期
虚空之中,琴声幽幽,不绝如缕。
刷的一声,剑光通彻天地。
程钧眯了眯眼睛,被这耀眼的光芒刺得有些睁不开眼。等到他再睁开眼时,眼前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琴一剑浮动。
“解决了?”程钧喃喃的问道,“这一场战斗出乎意料的快。”
琴剑二老从空中下来,剑老已经啐道:“不然你以为怎么样?还要我们大战三百回合,那也得是个好对手。这个么……我还倒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么大的口气。原来是个银样镴枪头。我老人家轻轻一剑,就给他灭了。他这样的,就是来一百个,我也一剑斩了。”
琴老在后面突然道:“你后面着火了。”
剑老大叫一声,拖着一溜火光,往地下扎去,钻入土中,只剩下土坑,一缕黑烟袅袅升起。
程钧好笑,道:“我也只道这老贼有一手,没想到竟经不住一剑。”
琴老道:“那小子根本也没一手,元神神君里面只是垫底的货色。他都没练到出窍境界,好像还炼成走火入魔的样子,根本控制不得自家的元神,那还打个屁?到头来我也没出手。对了,你们在琉璃火宗混得怎么样?”
程钧道:“这世上再无琉璃火宗了。这个门派充满了人渣,从里到外烂的一塌糊涂,本来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正说着,剑老从土里钻了出来。接口道:“是啊,乱七八糟的门派。这种师不师徒不徒、兄不兄弟不弟、你算计我我算计你的门派,靠什么传承下来的?昆仑真乱。这个给你——”剑尖一点。一团光芒缓缓飞出,落在程钧面前。
程钧一怔,只见面前是一个白色中空圆球。在最中心有一点无色的火苗,正静静的燃烧,他迟疑了一下,已经知道端的,道:“可是琉璃火宗的本源火种?”
剑老道:“我也不知道,我劈了那老小子之后,就这东西还是全的,想必是个宝贝。你留着研究吧。”
程钧笑道:“那就多谢了。咱们下去吧。可惜这山谷被人打坏了,不能用来建造接应法阵。好在这地下的仓库已经跟宗门断了联系,倒暂时可以用一用。咱们就在这里等上几日,等到商道友可以移动,咱们就回灵山界。”
三人降下云头,一路回到地底。这一趟收获不浅,除了火种之外。还有大批的物资。有尹路和卢鹏转运过来的,有程钧去琉璃火宗带回来的,也有郭昌玉几个人带来的,林林总总,甚是丰盛。
程钧将从琉璃火宗带来的净火老祖的东西摆上。请琴剑二老先拿。二老见了丹药,有几分喜欢,别的东西就看不上,道:“我们两个练的法相元神,用不着这些法宝。再看那净火老东西本事这般差劲,他的东西有什么好的?”
程钧自然乐不得,将养神丹全部赠与二老,剩下的收了起来。有了这几件法宝,他终于可以还上道藏的亏空,不然背负了那么多造化之气的债务,不知哪天就被天道镇压了。
至于从老祖蒲团里拿出来的那个乾坤袋,程钧请二位帮着打开,里面却不是什么贵重的法宝丹药,乃是琳琅满目各种材料,从排列收藏的方位来看,应该是净火老祖要炼制什么东西,收集了大量材料,放在一起。从乾坤袋中材料的数量和价值来看,要炼制的东西只怕是非同小可,程钧先还不在意,突然看见了一枚空幻石,不由吃惊道:“他要炼制悬空岛?”
剑老和琴老一怔,道:“小洞天,悬空岛?那老儿要炼制这个?痴心妄想!”
程钧也是暗自惊疑,不能确定这家伙是不是真有这样的野心。这悬空岛其实就是虚空洞府,乃是在天地之间另开一处空间,炼制自家的洞天福地,乃是近乎开天辟地的大神通,一旦炼制成了,可称得上真正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藏身其中,就是天道法则也难以奈何。元神神君若有了,寿命便可不受约束,如合道帝君一般永存。就是其他小道士得到,也是立刻成为一界之主,好处说之不尽。由此可知,是什么样的宝物。
但这悬空岛太过珍惜,花费的材料数不胜数,更要求极大的道行,程钧知道前世九大帝君之中,只有那最最神秘,连泊夜都不敢与之并肩的隐老才敢说自立洞天,其他人就是有类似的小天地,也多半是利用现成的空间缝隙,加以炼制坚固,勉强充数而已。而惨如程钧的,连这种半截子的洞天也没有。这净火老祖什么修为,什么身份,也敢如此妄想?
但看到空幻石,程钧又有些理解。所有悬空岛的材料珍惜无比,但还有处可循,唯一最最难得,真正可遇而不可求的就是这空幻石,有了这一至宝,才有了转换天地的基础。这样的东西,就是合道帝君也只有垂涎三尺,却落入一个元神神君手中,他怎能不以为是天意,生出几分妄想来?
别说是他,就是程钧此时见了,也不由心中动意——建立门派根基还得在天下,自己本人为什么不能另外拥有一个玄奥洞天?有了这个东西,自己就是被天下围攻,都可以凛然不惧,更别说多了不止一倍的寿元。而且程钧还有一个猜测,那悬空岛不受天道控制,只怕在天台之战中,或许有出乎意料的作用——甚至到了天上,这悬空岛依旧可以用得上。
这净火老祖也真有决心,不知费了多少工夫,竟将悬空岛需要的材料收集了大半。虽然大多数材料并非多珍贵,但架不住数量巨大,就是以他一派之力,搜集这许多东西,只怕也要数十上百年功夫。这老东西肯定没少侵吞门派的祖产。
当然,其中还有几样特别珍贵的东西,凭净火老祖的手段弄不到。但程钧经验何等丰富,偏巧知道其中不少东西的下落,有的虽然已经有了主人,一时弄不到,但等他修为炼成,总有办法弄到。唯有两件东西,五土地母和天水至灵两样,乃是奠定洞天世界五行必不可少之物,程钧一时没有印象,将来倒是有些麻烦。但最难得的空幻石都到了手中,这两件东西无论如何不能成为他放弃的理由。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悬空岛,程钧要定了。
当下将这包东西收起来,程钧挑挑拣拣,将东西划分成几类。一类是用来养指尖阵的法宝,一类是可以给商君柳滋补的灵药——天可怜见,琉璃火宗之内还真藏有不少,够用十多年的。还有自己炼阵练符用得上的材料和能吃的丹药。剩下一类,还有不少程钧用不上也看不上,就留着做生意或者做人情用。
总之,经此一役,程钧发现,自己竟也小有积财,就算不算那悬空岛和琴剑二老,自己的身家也抵得上个正经的真人,若不是那些法宝都要用来抽取造化之气填阵法,他一个人就抵得上两三个真人有余。
收拾好东西,几人就在小谷中渡过了一段休养生息的时光。过了半月有余,程钧带着将琴老的身体用玉材装了,放入灵兽袋中,跟着琴剑二老飞出了小谷,再次寻找能够落脚的安身之地。
这一番寻找就没有上一回那般顺利。琴剑二老飞的不可谓不快,也飞了好几日,眼见着从离合山脉的余脉都快飞到山脉的龙头,才终于找到一处可心的地方。
那地方也是个小谷,风景宜人,灵气充足,又相当隐蔽。周围方圆千里没有大门派,却有两三家散修洞府,不至于太过孤立。程钧从各方面考察了地形地貌,都没有修士来过的痕迹,又特意住了几日,发现果然不错,这才着手布置阵法。一是隐藏二是防御,三来才是接应传送。
又忙了一个多月的时光,小谷初具规模。程钧心中很是欣慰,到底是自己在昆仑界建造的第一个正经落脚点。在他心中,九雁山应该搬迁到北国的寒玉山,而他将来的门派应该在海外。那么这个小谷就是他自己的花园了,虽然琴剑二老知道此地,但他们应当不会再来,这里只会归他一个人,那种感觉便如奔波劳碌多年的游子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一般。
收拾停当,程钧道:“咱们回灵山界去吧。短时间应当不会再回来了。”
琴剑二老都道:“好极好极,这破地方有什么意思,住了几百年早就住腻了,走吧走吧,再也不回来了。”
程钧一笑,他确实也没打算现在就在昆仑干什么。昆仑界太过广大,实在不是他这样修为可以碰触的,就算有琴剑二老傍身,毕竟不是自己的力量,还是有可能发生不测,倒不如回去修炼自身,迎接灵山界的乱世。
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一件接着一件,令他应接不暇。往后的几年,他也不再多事,好好地接着九雁山的灵气和血乱逆流的功效修炼几年,倘若能在乱世开启之前,成为一个真人,就有了更多应付局势的把握。
踏入传送阵,程钧最后看了一眼远处连绵的高山,皑皑的雪,发动了传送阵,消失在了原地。
昆仑界,后会有期。
二九八五年
回到灵山界,一转眼便过了将近五年的时间。
这五年的时光,程钧过的甚是平静。活动范围无非九雁山和云州两点一线。大部分时间除了闭关打坐就是炼制阵法。安安静静守着本份,并没弄出什么意外来。
五年时间,程钧第一件要紧事自然是打磨自己的修为,将一身真元修炼的纯粹至极。到了筑基巅峰,真元基本上没有从量上增长的余地,所要修炼者,无非是将自己的真元凝练,为最后的化气为精做准备。这一关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极难。有些人只需要数年时光,却有更多的修士在这一关卡了几十上百年,一直卡到寿元终结,始终迈不过去。
对于程钧,这一段路程自然是轻车熟路,他有百种方法将自己的真元锤炼到圆满的境界,他也不求速度,只用了最稳妥的方法。饶是如此,五年时间,却也修炼到修无可修的地步,只等哪一日心血来潮,触动了这根心弦,自然水到渠成,化气为精。
他自从身上的隐患全部消除了,又把剑祖对外隔离,还是谨慎观察了一段时间。终于确定了并未引来上面的注意之后,心中放下一块大石。这才按照剑老的步骤,将剑祖一步步收伏。
那剑祖虽然是天生的灵物,又得泊夜开光炼制,威力惊人,几乎生了灵智,但正如剑老所说,终究还只是一个死物。在真正的大剑修面前翻不出什么风浪来。程钧在剑老的帮助下,五年之内将这剑祖洗练千百遍。步步滋养,渐渐地也将它收为己用。现在虽不敢说如本命法宝一般心随意动,如臂使指。但也可以轻易指挥,再不像之前一样在它面前以晚辈自居,反而受它的辖制了。
另外。他在九雁山得到的道藏也已经解读出来,不出所料,是记载了五行法术的册页。他以此为根基,终于开始炼制第四个指尖阵——万法阵。那是万法汇通之阵。更兼有收入法术和神通,存为法力种子,以至于各种法术生生不息的奇妙功效。
虽然功效神奇,但和他其他的指尖阵一样,是个消耗巨大地‘吃货’。不免又给他的身家添了一个漏斗。他没有按照真正大规模的收录法术,法术种子凝结不易,一般小法术还落不到他眼中。除了几个实用的法术,大部分都要给将来的神通留着位子,譬如说那琉璃火,就可以在阵中占有一席之地。
在手段上,程钧还有一个突破。就是将那李宝财彻底祭炼了一番,虽然不能似偶尸那般心神相通,但他操纵傀儡之术糅合了元神神君身外化身甚至合道帝君一气化三清之法,自有独到之处,只论指挥灵活。倒也不输给专业的傀儡师。
那李宝财本来是化气为精的修为,程钧却知道偶尸的潜力惊人,这化气为精分明是迁就江尹的修为,将来就没用了。正巧他在初入昆仑的时候,就曾得到了一个修士的精丹,正可以用得上。便将那精丹抹去精魂,打入李宝财体内,祭炼多日,竟也生生的造出一个精丹大成的高手来。若不是他怕李宝财承受不住,他又修为太弱,不好操纵,就是元神神君的元婴,他手里也有一个,只是没用上罢了。
除此之外,程钧也用心经营几处落脚点。九雁山大事他一向不多Сhā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现在还不是时候。倒是云州下阳郡几个道观都给他经营的如铁桶一般,早已经成了可靠的堡垒。另外寒玉山和昆仑两个地方也是安置妥当,周围层层阵法修建的比一般门派还好,也亏了他身家还算丰厚,又有道宫和九雁山两地支持,不然仅仅支撑这些阵法,也足以让他倾家荡产。
其实程钧对去海外立根基之事,也是十分上心的,只是现在时候不到,想也是白想。天下不发生大事,他也走不了。索性一面打磨修为,一面静观其变。好在琴剑二老在九雁山一住数年,居然也并不催促他,程钧乐得轻松。
灵山界这几年倒也平静。不知张清麓怎么想的,反正倒是没怎么麻烦程钧。只是暗自下了几道命令,让他检测九雁山屏障裂隙的动向,程钧都算是比较真实的完成了。这也算是他的分内之事,做了也就做了,若有再大的麻烦事,他就不免打折扣了。
这段时间,不止是程钧,其他人也有变化,而且应当说都是好的。商君柳一直躺在剑阁深处,用滋养神魂的药材慢慢养着,神魂慢慢恢复了一两成,虽然叫不会其他魂魄,但也没有危险。
云州那边,景枢和程钰也相继筑基了,程钧谨慎的为他们选择了道体和修炼的功法。尤其是程钰,奇怪之极的四分罗睺仙骨,让程钧不得不慎而又慎。老魔曾建议程钰改修魔道,大展奇才,被程钧骂了回去。最后从半部道藏中选了一套《阴阳录》给她。程钰和程铮对程钰的资质能够筑基表示了疑惑,但程钧既能做到,他们也只有叹服的份儿。
另外一边,九雁山有几个人的变化最大。一是秦越,不但完全恢复了修为,还更进一步,进入了筑基巅峰。这样九雁山包括朱瑜、程钧、白少卿和秦越,也有四个筑基巅峰了。秦越能更进一步,程钧在其中也是出了力的。不管怎么说,秦越也算是程钧的自己人,程钧有能力也有必要去投资一下。引到本来就资质出色的秦越更进一步,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对以后却有大用。
还有一个是陆令萱。她修为倒是不曾增长,但程钧多教授了她许多炼丹的知识。那万马寺地宫取出来的道藏,本来就是丹道之术,程钧也不藏私,一式两份,一份给了景枢,一份拐弯抹角给了陆令萱。
倒不是他如何看重陆令萱,而是他私藏万法书中的道藏页,欠了九雁山的人情,就用另一页道藏补还。这个人情不是因果,只有程钧承情,才会想到补还,补还的方式由他自定,无所谓公平不公平。他也是喜欢九雁山,才肯认下这个人情,像占了江尹的李宝财一事,他只觉得理所当然,半分情分也不会领的。不但如此,江尹行事招人讨厌,他们之间还很有梁子,当年姚圣通那点人情早就不够了。亏煞了江尹这几年功夫消失了一般,没回九雁山,不然程钧不介意给她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至于白少卿,他的万法书投影还可以使用,只是本体永远也找不回来了。他为此常常郁闷,倒要朱瑜和秦越时时开解。本来喜欢在外面闲逛的性子,如今倒十分收敛,在万象阁中一心修炼。这一来也有好处,除了程钧之外,九雁山的几个筑基巅峰数他最接近化气为精。
另外一个变化大的,便是管离。程钧虽然不愿意让琴剑二老在灵山界搅事,但九雁山之内也不能过分约束。毕竟在第一个地方五年,就是傻子也该摸出东南西北了。剑老还罢了,此地的剑阁就是程钧,他有什么好处,也只是程钧的。琴老却在九雁山转了一圈,盯上了管水阁。
管离是正经的音修,和程钧的半吊子剑修也完全不同,他是真的醉心音乐,疏忽外事。正对了琴老的脾胃。程钧对管离也很是欣赏,自然也不阻止琴老教导他,只是言明现在不是公开收徒的时候,只要管离化气为精,离开水阁之位,程钧主动牵线,凑合这一对师徒。
琴老也答应了,因此便改以每天晚上入梦的方式教导管离。那夜梦入魂乃是修士的一种法术手段,只有精魂天地的真人才能使用。凡间修了多少年的妖怪有了精魂天地的修为,也有用托梦之术迷人的,话本鼓词里面常有描写。连凡人都有见识过的,管离怎能不知?第一次梦到琴老,只以为是什么天魔心魔入心,得到琴老悉心传授,才知道有高人相助,遍寻九雁山乃至西陲却不见高人踪影,只得罢了。
虽然这高人来无影去无踪,但教授的音修知识却实在是博大精深,管离向来跟随水阁典籍修习音律,并无名师指导,这是遇到琴老,如久旱逢甘霖一般,立刻就学的痴迷了进去,进境更是一日千里。无论音乐还是修为,在短短几年之中,都判若两人。在第二年时便已经到晋升一步,到了筑基后期,更学了琴老许多绝学,斗法手段也是脱胎换骨。
琴老越教导越是爱惜他,便想将上古名琴冰弦也传给他。程钧该慷慨时向来慷慨,那冰弦古琴他用不上,乐得做个人情——反正冰弦不出九雁山,就不能算给了外人。程钧还指望管离更进一步,帮他理清心魔呢。
有事则长,无事则多,五年的时光一晃而过,程钧俨然如深山修炼的隐士,渐渐也忘却了春夏秋冬。
可惜,如水的平淡日子虽然很好,但终究有尽头,程钧的清净日子,就是在第五年的春天被打破的。
二九九天命所向
“灭绝西岭剑派?张真人下的命令?”程钧诧异道。
秦越摆摆手道:“别嚷那么大声,这不是还在偷偷摸摸的计划中么?如今只有道宫里一小撮人知道。可不是张真人下的命令么?除了他,谁还这么作死?”
程钧挠了挠头,道:“我还以为他把这件事忘了呢。倒是小看他的长性了。”
秦越低声道:“看你的样子,你是知道他的计划的?能不能告知为了什么,好端端开启这样的战事?”
程钧赞许他的敏锐,道:“我倒是知道一点。他对九雁山怎么说的?”
秦越道:“明着当然是说西岭剑派不服道宫,Сhā手地方,企图谋反,又做了许多伤天害理之事,那是茅坑里扔石头——激起群愤,不得不灭。但话里话外,却引导着我们往道宫的派系斗争上面想去。”
程钧笑道:“看来你是不信了。”
秦越道:“我信他活见鬼。他若不引导我去想内部斗争,我倒是会往那地方猜想。横竖这几年他里外把北国修道界很是整顿了一番,就他的脾性,想灭了谁都不稀奇。偏偏他自己告诉我是为了清洗,他的话怎能相信?我就是信我自己的话,都不信他的话。他肯定是另有缘故。”
程钧笑道:“说的也是。据我所知,好像是西岭剑派收着他想要的东西,也加上那地方不服他管,他就顺势起了灭门之心。虽然前因后果我也知道的不多。但应该对于咱们还没有危险。我说——他灭就灭去呗,干咱们什么事?反正没灭到九雁山头上。”
秦越道:“您真不忌讳,这样倒霉事也敢往自家拉扯。”程钧不肯明说。只是许诺自家无事,他也不能逼迫程钧说什么,无奈之下。也只好暂时相信,转而道,“虽然这件事明面上不和咱们相干,但这等大事,就算是紫霄宫要做,也不能不与九雁山通气。不止是通气,咱们还要派人去敲边鼓,站台助威。毕竟是北国三根支柱之一。必须要另外两家跟紫霄宫明着站在一条阵线上,方显得这次讨伐是人心所归,大义所向。西岭剑派人神共愤,其罪当诛。”
程钧哦了一声,道:“咱们九雁山的立场,这回是站在紫霄宫这一边了?”
秦越苦笑道:“不然怎么样?跟着西岭剑派一起去死?别说我们和他们本来就没有交清,就是有交情。那也顾不得。九雁山之所以是北国三大圣地之首,不过是责任重大,位置显要,其实真正的力量并不出众。咱们的资源和地位,都是道宫给的。道宫要收回来,也随时能收回,说难听点,也就是守门犬罢了。斗星移海或许还要拿着架子谈条件,咱们一向是领悟精神,冲锋在前的。”
程钧笑道:“这不是挺好么?反正也是要答应的,拿着架子有什么好处?紫霄宫不是街边上卖菜,砍下一文是一文。多拿一份好处,将来要还十倍的利息。平时若即若离也就罢了,关键时刻主动上前尚且不及,还要再三推托,不免拎不清。当时看起来矜贵了,将来张清麓扔过小鞋来,穿还是不穿?”
秦越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张清麓的性子我知道,吃软不吃硬,高高在上惯了,最不喜欢旁人谈条件。好处是只要你和他一头的,不必太担心他疑忌,有什么功劳他都能看见,也不是那种吝赏惜爵的蠢人。可若是关键时刻推三阻四,与他不是一条心,他心里有帐的,‘不堪大用’这样的帽子戴了,一辈子都摘不掉。”
程钧道:“除了咱们,斗转星移是谈谈再答应。其他门派怎么想?我记得人说北国剑修出西陵,那些剑派真论起来,也是西岭剑派的徒子徒孙,他们可曾答应?”
秦越道:“我估计这个消息还没传到那一级。不过传到了又怎样?一来这是道宫的命令,哪个门派敢多事?二来,说什么源流,本来也是没影儿的事。众剑派尊崇西岭剑派,不过是怕他们实力强大。西岭剑派一向被没脑子的蠢驴把持,对外搞得一塌糊涂,只知道欺压众派,一个亲信门派也没有。只怕听到这个消息,比我们还乐呢。”
说到这里,他皱眉道:“其实最可虑的,反而是紫霄宫里面。”
程钧道:“你怕张清麓妄动干戈,压不住宫中的反弹?我看倒不至于,张清麓虽然一向是胆大定战略,但战术上还是不失谨慎的。他准备这件事不是一年半载,应该也打算周全了。敢做这件事,自然有七分把握以上。”
秦越道:“我不怕紫霄宫的反弹,那些无非是你掣肘我,我算计你,来来回回就是那么点事。就是有张清麓头疼的,又跟我没关系。我怕的就是张清麓。别的真人格调本来就不高,不过是一口小锅,就那么点油水,都挣扎着多滚几下也不过是老油条,都是给人下菜的下场。别说我看得清楚,就是看不清楚见招拆招也不怕他们。唯有张清麓,谁知道这家伙能捅出多大的篓子?他胆子很大,又连着上清宫那边,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干。我也不知道他成事足不足,反正败事绰绰有余。天下大事跟我没关系,我却知道,若有真正的大祸事,必然是他弄出来的。只有敢往天上捅的人,才能真把天捅一个窟窿。”
他越说越是忧虑,道:“灭门西岭剑派是独立的事么?你说他不搞株连,我信得过你。可他若之后还有大动作,不说真对着九雁山来,就是擦着点边儿,九雁山说不定就要伤筋动骨。其实若放在五年前,我根本就不怕,因为想不出有什么危险。但是你到了九雁山之后,硬生生把昆仑山打开一线,我真怕了。有些门不该打开的,打开也就合不上了。我本来把这件事压在心底,听到西岭剑派的事一出,突然有一种不好的兆头翻上来,便去求卜天演。”
程钧道:“天演结果如何?”
秦越看着他,摇了摇头,道:“天机虽能偷窥一丝天数,但断不可泄露给他人,否则必有大祸。当年寻剑阁那一卦,我便没告诉过任何人。我只能说……”说到最后,他突然换上了笑嘻嘻的神情。“这一次紫霄宫召唤,您要不要走一趟?”
程钧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件事来了?往常不是你出去吗?如今我正修炼到关键时刻……”
秦越道:“你前天跟我说,已经修到了瓶颈。”
程钧道:“这两天瓶颈过了。”
秦越道:“合着您的瓶颈是街边儿上赶车的,招收来一辆,挥手就去了?我们的瓶颈要都跟您这样,大街上跑的都是元神神君了。虽然平时都是我去,但我觉得,这一次张真人可能更愿意看见你。”
程钧眉毛一挑,看着秦越——他这话可以解读成对程钧和道宫关系的猜疑。
秦越见他如此,站起身来,正色道:“这一次算我求你。你应该知道的,我绝不会做任何不利于你的事。只是这一次……这一次天命……”
程钧制止他道:“你这就快把卦象说漏了。退一万步说,你就是拼着泄露天机,我也未必在乎。卦象什么的对你算理由,对我可不算。我听人言,不听天命。你把大道理抛开,有小道理说出来听听,没有免谈。”
秦越只觉冷汗滑落,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冷眼看着,北国看来平静,其实已经到了风雨欲来的黑暗时刻,这时若是九雁山稍有应对不当,顷刻大祸临头。这形势我也看不清,但我知道,你是胸有成竹的。九雁山的命运终究还是要交到你的手中,才能保有完全。这一次只你肯为九雁山做主,才能做出最有利的选择。我替九雁山众位同门求你,也为我自己求你。但愿平安无事,秦越当结草衔环,誓死以报。”说着长长一礼。
程钧笑了笑,既然把话说开了,就可以去了,盯着他笑道:“你刚刚说张清麓不愿意和人谈条件,你以为我愿意和你谈条件么?”
秦越轻声道:“秦越只敢但言心意,不敢妄加揣测。”
程钧收了笑容,终于道:“我没有他的挑剔。只要条件合适,我是很愿意别人来求我的。可惜,有些事情我就算愿意也办不到,今天我可以替你走一趟,但风雨该来的时候,一定会来的。”
秦越抬起头,缓缓道:“即便真的如此,还能比天命所言更差么?”
程钧其实并没有什么事情,说走就能走,他现在底牌多了,也没那么在乎紫霄宫——说到底,紫霄宫里面连一个正经的元神神君都没有。琴剑二老他也不都带去,留下琴老和他的好徒弟管离在一起,带上了剑老和剑祖,加上精丹大成的李宝财,也颇为可观了。剑祖他要带上,主要是怕张清麓要用,毕竟从西岭剑派收回钥匙,是直接连在剑祖上面的。到时候剑魂合一时,万一有什么麻烦,还要剑老在才能镇得住。
朱瑜听说秦越把这个差事推给程钧,很是不高兴,臭骂了他一顿,还是程钧出来解围,说是自己为了修习剑道,去观看西岭剑派的手段才主动要求去的,这才免了秦越一场责罚。朱瑜想了想,道:“你代表九雁山去,一是主要安全,二是谨慎再谨慎。真人那边你好好应对,他扔什么你接什么,回来都有我担待。你若是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哪怕是假的,也尽管先撤回来,咱们已经过了悬崖边儿上背水一战的境地,有的是退路。”
程钧得了朱瑜的吩咐,背着剑老,却不走传送阵,骑着鸿雁立刻西陲,再次回到了繁华的盛天核心紫霄宫。
三零零三月初三
三月初三,程钧到达了京师。
越到京城,红尘之中越是繁华。一进城门,就见满城张灯结彩,街上供了许多香案,上面尊了金身法相,四周挂的都是黄纸灵符,满城都是香火烟气。
程钧一怔,才想起来,今日三月初三,是玄天上帝的生辰,也是道祖泊夜的寿辰。在北国道门,这就是第一等的大节日,盛天是紫霄宫的大本营,向来以道门为尊,道门的节日,就是国家的节日。
似乎在这一天,在承天观有盛大的祭天大典,不在每年冬至祭天大典之下。皇帝与百官是必须到的,似乎紫霄宫也会派下一位真人主持,倘若是逢百逢十的大年,紫霄宫宫主也会亲自下来主持。
程钧沿着中央朱雀大街,往承天观去,还隔着两条街,就见一层层的警戒,大量兵丁和穿着道服的道童将街道封锁的严严实实。因为程钧是做道士打扮,那戒严的兵丁不敢逞凶,道:“小道长,这边已经封了,你往别的地方去吧。”
程钧沿着朱雀大街看去,只见远远地能看见宫门,就知道这是皇帝宫车玉辇要过的大道,大典结束前是断不会开禁的。现在去承天观也不会有结果,于是只有绕道而行。
绕过两条街,城东有专门一片地方,专门接待修道士。只是因为京师皇城,管理比较严格,非要道门嫡传或者筑基元师以上才能进入,程钧这一趟是为了九雁山而来。自然也就以九雁山的身份进入。
他的身份极高,不但顺利进入,还有一位小道童领路。那小道童道:“今日前辈一定要安稳些。宫主真人今日降临宫门。主持大典,午夜方才回宫。倘若有什么不好的,让他老人家看见了。恐怕就要降罪。”
程钧心道:原来张清麓也下来了,来的真不凑巧,道:“原来如此,多谢小道友提醒。看来今日是上不去紫霄宫了?”
小道童点头道:“是,今天上不去。明天也难。不如过两日再来,或者在城中住上两日也行,这一片城区有专门接待诸位前辈的地方。”
程钧点头,进了街区。果然见里面的街道比外面还宽敞许多,两边的店铺和外面的店铺乍看没什么区别,只是招牌上挂着都是“符箓”、“丹药”、“法器”等等字号。只是每一间都上着板,并不开门,街面上甚是萧条。
那道童道:“今年是道祖九千九百岁整生日。非要大办盛典。宫主真人法喻,自二月二十八起至是五月初五,除了各地守观名下道宫特批的交易场所。所有行市停业整顿,调配物资,等五月份方能重新开业。”
程钧嘴角一抽,暗道:张清麓玩什么呢?借着泊夜的生辰,限制物资的流通。直接进入战时状态了么?
亏了道门控制力甚强,对于修士尤其是高阶修士而言,交易需求并不多,两个月时间也不算什么,倘要是凡间这么搞,非闹出大乱子不可。
既然街上没有可逛之处,他也只好先去休息。按照道童指点,程钧进了其中一座问道居,幸喜房间甚是宽松,于是选了一间僻静的阁楼住下。
刚刚住进房间,就有人敲门,道:“道友歇息了么?”
程钧一皱眉,但随即发现外面的人不过是筑基中期的修为,一不是店伙,二也没什么威胁,便打开门,就见一个道士满脸笑容,道:“这位道友请了。在下卢州道门再传弟子马骏。”
程钧回礼,问道:“马道友何事?”
马骏赔笑道:“是这样的,想必道友也是来道宫办事,遇到庆典暂时在这里歇脚。咱们上上下下住了十多位道友,大家左右无事,不如下去办一个茶会。大伙儿交流修道经验,还可互通有无,各自方便。”
程钧听到后面互通有无,这才知道,主要是要办一个小的交易会,外面的商店都停了,底下修士也有忍得住的,也有忍不住的,况且还有许多专门以经营为生的散修断了财路,因此私底下的交易会不免大行其道,这里毕竟是道门的地方,说“茶会”是心照不宣的事。
程钧却不在乎这小小的筑基修士聚会,刚要婉拒,就见对面房间也出来一人,满脸晦气,冲着马俊问道:“你那边怎么样?”
马骏道:“这位道友还没答复我呢。怎么,那边的道友不肯来?那就算了,也不缺一个两个。”
那人摇头道:“那人是个疯子,不要理他。我跟他说参加茶会,他道说:‘北国真乱,紫霄宫的谕旨如同放屁一般,看来还欠治理。若在燕云,别说道宫方圆千里之内,就是穷乡僻壤,也没人敢如此违法乱纪。’说完便不理我了。”
马骏脸色一沉,道:“瓜子里嗑出臭虫来,啥人都有。别理他。道友,你怎么看?”
程钧摇头笑道:“我也不去了。”
马骏神色有些不悦,他说少一两个人无妨,但一个两个驳他的面子,脸上也下不来,这时挥手道:“得了,算咱们白来一趟。”两人一起下楼。
程钧不以为意,自在床上打坐,过了一会儿,就听外面嗵嗵几声轻微爆响,仿佛灯花爆了的声音,他略一怔,随即想起,或许是烟火爆竹声音。
果然打开窗户一看,日已沉下,天地却没进入暗夜,自己这片街区还罢了,外面世俗的城市,漫天都是烟火灿烂,满地都是灯火通明,所谓火树银花不夜天,大抵如此。在万千灯火之中,一道紫色光柱贯通天地,煞是壮观。程钧看得出,乃是承天观方向,看来是紫霄宫降下的神迹。
他观赏了片刻,虽然热闹。但毕竟只是城市中的凡俗景色,色彩绮丽而杂乱,人声遥远而模糊。看得久了,只觉得眼花,正要关门。就听下面有人道:“来,喝一杯。”
程钧低头一看,只见楼下的大厅中也灯火辉煌,有人叫道:“马道友再喝一杯,你喝了他们的酒,不喝我的,是不是不给我面子?不喝我的酒,交情就完了。”
就听起哄声。劝酒声,响成一片,程钧先是愕然,随即失笑,暗道:哪里跑出来这群活宝?刚刚还说茶会,现在喝上酒了?这劝酒的话与凡人有什么不同?
想了想,程钧自言自语道:“嘈杂。”就要关上窗户。就听旁边的窗户吱呀一声打开,一人道:“这位道友倒还有些道士的样子,不如过来一叙?”
程钧一怔,那人已经把窗户关上,甩下一句:“我就在你隔壁。”
程钧忍不住摇头。但还是开门出去,刚一敲门,门无风自开,一人在里面道:“请进吧。”
迈步进门,只见当中放了一个桌子,桌上一壶两杯。壶是整块白玉扣成,晶莹温润,正是玉中极品。桌前斜坐一人,一眼看去,就是一身耀眼的洁白,身上衣服一尘不染,白的如新雪一般。再仔细看去,外表也只二十来岁年纪,长了一双桃花眼,唇红齿白,确是俊雅倜傥,头戴一顶高高的星冠,坠了一颗斗大的明珠,头发梳的油光可鉴,却在鬓角留了一绺散发,虚飘在额前,略显越矩。
令程钧微感惊讶的是,虽然他收敛得很好,但程钧还是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化气为精的修士。
见程钧进来,那人遥遥的举起一只杯子,满溢的琥珀色的美酒轻轻淌漾,却丝毫不见流出,笑道:“这位道友请来喝一杯。”说着自己先干了。
程钧笑吟吟道:“多谢道友。”说着上前接过,刚一接手,便觉酒香迎面而来,知道是灵果酿的仙酒,不输于灵丹妙药,道:“有劳惠赐。”说着一饮而尽,道,“如此佳酿,真是难得。只是咱们在此饮酒,不跟底下那群道人有些相似了。”
那人脸色一沉,道:“你要自甘下流,与那些东西比肩,可别拉扯上我。你再说一句这样的话,就给我出去。”
程钧笑笑,也不放在心上,随后拿起玉壶给两个杯子斟满,道:“好吧。那是我说错了。在下程钧,不知道刚才说错了话,现在还配问道友姓名不配?”他也不说自己发现了那人是精魂真人的事,仍以平辈道友相称,心中只是诧异:这人衣着打扮,倒像是燕云那边来的人,听刚才他对那拉人去交易的道人说的话,也是上清宫嫡传的声口,难道这人是个上清宫来客不成?
那人笑了笑,道:“我姓林,名字不能说。”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低低道:“不可说,不可说,说破英雄惊杀人。”
程钧手一抖,差点把酒扣了一桌子,只好道:“原来是林道友。失敬失敬。”跟着喝了一口,心中琢磨怎么走人。
就听那林道友问道:“程道友,我看你的打扮不似道宫的嫡传,你是剑修吧?可是门派中人?”
程钧穿衣打扮向来挑不出错,他以守观观主的身份出来,必然是最标准的道门道士打扮,以九雁山的剑阁出来,又是剑修打扮,听人问起,他如今光明正大来此地,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当下笑道:“在下是……”
正说着,就听楼下一阵惊呼,一个大嗓子叫道:“马道友,这样的好东西哪里得来的?你可是愿意出手么?一千灵石我要了。”立刻有人道:“一千一百灵石我要了。”话音未落,底下众人轰然抬价,登时一片混乱。
那林修士眉头一皱,道:“到底什么东西?也值得大惊小怪,这些北国修士好没见识。”话虽如此说,也忍不住略往窗口看了一眼。
程钧见他如此,突然笑道:“道友,这些人突然闹起来,必有缘故,我有心下去看看,道友在这里宽坐。”
那林修士皱眉道:“道友也沉不住气么?这是练气功夫不到家,罢了,你既想看,咱们便下去看看吧。”
三零一青莲化生火
两人下了楼,就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酒气,见楼下大厅中一张大桌上杯盘狼藉,却并无人在席上。再细看时,房间的后门开着,隐隐有灯光透出。两人从后门出去,穿过一道门户,就见几个道士的影子投在窗户上,显然围在一起,声音飘了出来。无非是什么“我要了”、“给我”这类的争执声。
林修士站在窗外,冷笑道:“如此争执,成何体统。”说着走上几步,袖子微动,大门自动打开,喝道:“你们在看什么?”
众修士正围着桌子,陡然听到有人一起回头,正好让出中间一线地方,两人同时看到了桌上的东西。
只见桌上一个琉璃罩中,一点指头大小的火焰微微发光。那火焰竟是青绿色,碧莹莹照应的四周都浮动着一层翠色。
林修士见了,低声道:“青莲化生火。不错,果然是异宝。”
程钧也甚是惊讶,没想到在此地能见到这等宝物,那青莲化生火也算是木中火的一支,天生天养,藏在青莲心内,虽然火焰温度奇高,却是所有火中最温和的一种,更有一股草木生气化在其中,最适宜炼丹。乃是炼丹士梦寐以求的宝物。
只是那宝物虽然珍贵,却毕竟只适合炼丹,对于炼器或者其他并非特别合用,程钧用不上,也不怎么在意,心中只是突然想道:这东西倒是与陆师姐很般配。
却见林修士走上一步,道:“你们抢的是这东西?”
旁边站起一个修士。正是马骏,道:“原来是你们二位,怎么屈尊降贵下来看我们的东西了?好吧。来的都是客,你们都看到了,这火种是千载难逢的异宝。错过了就没有了。现在已经出到两千灵石了,请坐下和他们一起竞争吧。”
林修士笑道:“千载难逢的异宝?你吹牛也不打草稿。”伸手一抛,一个乾坤袋落在桌上,道:“你说的奇珍异宝,在我看来也不过是个明码标价的货物。我要想弄到,什么时候都可以,只是今天方便罢了。燕云上清宫主持的交易会上,一团青莲化生火均价不过一千二百灵石。这里有一千五百灵石。是刻着上清宫法箓的真正灵石,抵得过你们两千灵石。火焰我拿走了。”说着伸手一抄,将火焰笼在袖中,径自走了。
满屋人愣住,程钧见了,又好气又好笑,如此个性的人物倒也少见。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当机立断,推开窗户跳窗便走。
眼看就要大乱起来,他可没心情跟着一群人在里面裹乱。
至于结果,他倒是能够猜测一二。一个真人和一群筑基修士的战斗,赢的应该不是人多的那一方。
就听屋中一声大吼:“你给我站住!”声音尖利。响彻夜空。
只听轰的一声,屋墙轰出一个洞来,一个人影从洞中飞出,砸在街上,也不知是谁。
只听屋中乒乒乓乓一阵乱响,显然是打了起来,又是哗啦一声,什么东西倒塌了,越发混乱。
程钧只有摇头,快步离开。按理说这些修士也该知道轻重,今天无论如何不该打闹。但一来可能是灌了黄汤,气氛闹上来了,便少了顾忌。另一方面,对面那个是燕云来的,看做派就是出身高贵,未必把紫霄宫放在眼里,因此这一架就打起来了。
刚刚走了几步,就听砰地一声,又一个修士从楼中甩了出来,倒在街上哇哇大叫,与刚才那个可算相映成趣。夜空中回荡着几位修士惨叫声,便如醉汉在街上撒泼一般。他越发觉得无聊,紧走几步,绕过一处街角。
正在这时,就见街上一个小道童走过来,看见程钧,立刻小跑过来,笑着道:“前辈,我正找你,原来你在这里。咦——什么声音?”他听见前面声音嘈杂,不自觉的想要去看。
程钧摆手道:“没事,你说你的。”
那道童拿出一面牌子,道:“我原本说紫霄宫这两日不见生人,让您过两天再看,看来是我的错了,您的身份不同寻常呢。承天观那边刚刚散了,就有人传信,说您可以上去。这是您的令牌,也是进入紫霄宫的凭证,您拿好了。或者今天晚上自己上去也行,或者明天早上等着鹤童子来接您也行。”
程钧点头接过,就见上面写了“九雁山剑阁”几个字,注明了自己的身份。就听后面再次传来通的一声,有人叫道:“妈呀——”惨叫声如龙吟不绝,端的惨绝人寰。他立刻道:“现在可以上去了么?那我现在上去好了。”
当下也不再多说,微一拱手,驾起飞剑,一路往上飞去。
飞到半途,紫霄宫还隐藏在云间,不见踪影,就听身后有人道:“好啊,你一个人自己上来了。”
程钧转过头,就见一人站在空中,一身白衣在夜色中分外刺眼,正是那姓林的。这时他目光如电,冷冷的看着程钧,道:“这位道友,你倒是悠闲得很。刚刚你去哪了?咱们俩一起下楼,怎么你现在一个人在这里?刚刚我遭到别人围攻的时候,你在哪里?现在还大喇喇的出现在我面前,你是故意给我难看么?”
程钧啼笑皆非,更兼没头没脑,心道:咱们有什么交情,值得你说这样的话?笑道:“那道友觉得,刚才大战的时候,我应该在哪儿?你是怪我吃了你的酒,没把酒钱留下么?”
林修士脸色微微一白,紧接着怒气勃发,衣袖鼓风,一阵威压放了出来,喝道:“小子,你敢对我无礼!”
程钧见他不再隐瞒自己化气为精的修为,倒也不好再无视,拱手道:“原来是真人前辈。失敬了。看您着急的样子,可是北国风大,水土不服的缘故?”
林修士闻言怒色上涌。灵威铺天盖地压下来,似乎随时都要出手,正在这时。他目光突然在程钧身边一转,道:“剑阁?你是剑阁?那个剑阁?”
程钧还没回答,林修士已经道:“你是九雁山的剑阁?”
程钧本来没兴趣和他多说,但见他已经说出来,也不否认,点了点头。
就见那林修士一怔之后,脸色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又冰冷转为和蔼。再转为亲热,一瞬时光,仿佛经历了一年四季,突然上前一步,抓住程钧的手,笑道:“原来你是九雁山的剑阁。我说这般年少有为。你叫程钧是吧?有没有道号?几岁了?做剑阁几年了?”
程钧有些愣住,不着痕迹的退开一步。道:“不敢,区区正是程钧,没有道号。”
那林修士感慨道:“没想到一来北国就见到了九雁山的人。说起来,我倒是很多年没到九雁山去过了。麒麟阁还是朱瑜吗?”
程钧道:“是,还是朱师兄。原来前辈曾经光临过九雁山。”
林修士微微眯起眼睛。道:“说起来,那还是几十年前的事呢。那时候那个谁……小秦是吧,他还是初任天机阁,我也去那边走过一遭,跟麒麟阁,老剑阁他们几个把酒言欢。如今山上怕是换了一群人了。”他一面说,一面唏嘘道,“那时候的剑阁还是于凌云,老于啊,人是很好的,就是忒爱操心。他当时修为止步不前,跟我说起自己怕是不能更进一步,难免寿终正寝,剑阁的重任也没有人能承当,担心九雁山的前程。我当时劝他,别说那些丧气话,一辈子人做一辈子事,你后面的剑阁又不是没有好孩子,何必把十辈子的心都操了呢?你看,如今你便是个俊秀人物,他也该安心了。”他顿了一顿,又问道,“即是剑阁,那就不算外人了。初任剑阁,有什么不习惯没有?若有不习惯,何妨跟我说说?”
程钧对他一长串的自说自话弄得无言以对,只好笑道:“晚辈哪有不习惯的?不过初任九雁山,要与前辈们多学习些,才好不辜负了剑阁的使命。”
林修士道:“是该学习。不过北国毕竟没什么高人,你若想要出息,我可以帮你。你跟我去一趟燕云见见世面,我再找几个人带带你。见过真正的高人大修,你方知道天下之大,回头才有大出息。”
程钧倒觉得有意思起来了,顺着他道:“多谢前辈厚爱。晚辈长这么大,还没有去过一次燕云宝境,只是个井底之蛙,若能去开开眼界,那真是感激不尽。”
那林修士点点头,道:“现在丹阁还是萱儿么?”
程钧一怔,才想到指的是陆令萱,道:“陆师姐还执掌丹阁。”
林修士低声道:“这么好的女孩子,放在北国实在是可惜了。虽然说九雁山比别的地方好些,但地处蛮荒,到底比不上燕云。明珠落在碳堆里,蒙上尘土了。需要早早将她接出来,再过几年就更糟蹋了。”
程钧干笑了一声,道:“是啊。”
那林修士转而谈笑几句,突然道:“小剑阁,你怎么老是这么拘谨,是不是很怕我?”
程钧一怔,还没接话,那人已经说道:“你想必是刚才被我灵压吓怕了,其实你不用怕,我对事不对人。你既然是九雁山的人,那不是自己人一样吗?以后你就知道了,我其实是个特别随和的人。他们都说一点都看不出我的身份来,你只管放心言笑,我不怪罪。”
程钧哭笑不得,道:“是,我自然不见外。不过前辈的尊姓大名,刚才您怕吓到我,现在四处无人,能否告知?”
林修士轻轻咳嗽一声,道:“好吧,旁人说不得,你却不同。你不要跟旁人说,我乃……”
突然,就听有人叫道:“林通秀?”
程钧骤然回头,只见夜空中,一架华丽的云车从星光中飞来,登时轮铃声响,彩云飞舞,车上端坐一人,玄金法袍,高冠博带,正是张清麓。
三零零三月初三
三月初三,程钧到达了京师。
越到京城,红尘之中越是繁华。一进城门,就见满城张灯结彩,街上供了许多香案,上面尊了金身法相,四周挂的都是黄纸灵符,满城都是香火烟气。
程钧一怔,才想起来,今日三月初三,是玄天上帝的生辰,也是道祖泊夜的寿辰。在北国道门,这就是第一等的大节日,盛天是紫霄宫的大本营,向来以道门为尊,道门的节日,就是国家的节日。
似乎在这一天,在承天观有盛大的祭天大典,不在每年冬至祭天大典之下。皇帝与百官是必须到的,似乎紫霄宫也会派下一位真人主持,倘若是逢百逢十的大年,紫霄宫宫主也会亲自下来主持。
程钧沿着中央朱雀大街,往承天观去,还隔着两条街,就见一层层的警戒,大量兵丁和穿着道服的道童将街道封锁的严严实实。因为程钧是做道士打扮,那戒严的兵丁不敢逞凶,道:“小道长,这边已经封了,你往别的地方去吧。”
程钧沿着朱雀大街看去,只见远远地能看见宫门,就知道这是皇帝宫车玉辇要过的大道,大典结束前是断不会开禁的。现在去承天观也不会有结果,于是只有绕道而行。
绕过两条街,城东有专门一片地方,专门接待修道士。只是因为京师皇城,管理比较严格,非要道门嫡传或者筑基元师以上才能进入,程钧这一趟是为了九雁山而来。自然也就以九雁山的身份进入。
他的身份极高,不但顺利进入,还有一位小道童领路。那小道童道:“今日前辈一定要安稳些。宫主真人今日降临宫门。主持大典,午夜方才回宫。倘若有什么不好的,让他老人家看见了。恐怕就要降罪。”
程钧心道:原来张清麓也下来了,来的真不凑巧,道:“原来如此,多谢小道友提醒。看来今日是上不去紫霄宫了?”
小道童点头道:“是,今天上不去。明天也难。不如过两日再来,或者在城中住上两日也行,这一片城区有专门接待诸位前辈的地方。”
程钧点头,进了街区。果然见里面的街道比外面还宽敞许多,两边的店铺和外面的店铺乍看没什么区别,只是招牌上挂着都是“符箓”、“丹药”、“法器”等等字号。只是每一间都上着板,并不开门,街面上甚是萧条。
那道童道:“今年是道祖九千九百岁整生日。非要大办盛典。宫主真人法喻,自二月二十八起至是五月初五,除了各地守观名下道宫特批的交易场所。所有行市停业整顿,调配物资,等五月份方能重新开业。”
程钧嘴角一抽,暗道:张清麓玩什么呢?借着泊夜的生辰,限制物资的流通。直接进入战时状态了么?
亏了道门控制力甚强,对于修士尤其是高阶修士而言,交易需求并不多,两个月时间也不算什么,倘要是凡间这么搞,非闹出大乱子不可。
既然街上没有可逛之处,他也只好先去休息。按照道童指点,程钧进了其中一座问道居,幸喜房间甚是宽松,于是选了一间僻静的阁楼住下。
刚刚住进房间,就有人敲门,道:“道友歇息了么?”
程钧一皱眉,但随即发现外面的人不过是筑基中期的修为,一不是店伙,二也没什么威胁,便打开门,就见一个道士满脸笑容,道:“这位道友请了。在下卢州道门再传弟子马骏。”
程钧回礼,问道:“马道友何事?”
马骏赔笑道:“是这样的,想必道友也是来道宫办事,遇到庆典暂时在这里歇脚。咱们上上下下住了十多位道友,大家左右无事,不如下去办一个茶会。大伙儿交流修道经验,还可互通有无,各自方便。”
程钧听到后面互通有无,这才知道,主要是要办一个小的交易会,外面的商店都停了,底下修士也有忍得住的,也有忍不住的,况且还有许多专门以经营为生的散修断了财路,因此私底下的交易会不免大行其道,这里毕竟是道门的地方,说“茶会”是心照不宣的事。
程钧却不在乎这小小的筑基修士聚会,刚要婉拒,就见对面房间也出来一人,满脸晦气,冲着马俊问道:“你那边怎么样?”
马骏道:“这位道友还没答复我呢。怎么,那边的道友不肯来?那就算了,也不缺一个两个。”
那人摇头道:“那人是个疯子,不要理他。我跟他说参加茶会,他道说:‘北国真乱,紫霄宫的谕旨如同放屁一般,看来还欠治理。若在燕云,别说道宫方圆千里之内,就是穷乡僻壤,也没人敢如此违法乱纪。’说完便不理我了。”
马骏脸色一沉,道:“瓜子里嗑出臭虫来,啥人都有。别理他。道友,你怎么看?”
程钧摇头笑道:“我也不去了。”
马骏神色有些不悦,他说少一两个人无妨,但一个两个驳他的面子,脸上也下不来,这时挥手道:“得了,算咱们白来一趟。”两人一起下楼。
程钧不以为意,自在床上打坐,过了一会儿,就听外面嗵嗵几声轻微爆响,仿佛灯花爆了的声音,他略一怔,随即想起,或许是烟火爆竹声音。
果然打开窗户一看,日已沉下,天地却没进入暗夜,自己这片街区还罢了,外面世俗的城市,漫天都是烟火灿烂,满地都是灯火通明,所谓火树银花不夜天,大抵如此。在万千灯火之中,一道紫色光柱贯通天地,煞是壮观。程钧看得出,乃是承天观方向,看来是紫霄宫降下的神迹。
他观赏了片刻,虽然热闹。但毕竟只是城市中的凡俗景色,色彩绮丽而杂乱,人声遥远而模糊。看得久了,只觉得眼花,正要关门。就听下面有人道:“来,喝一杯。”
程钧低头一看,只见楼下的大厅中也灯火辉煌,有人叫道:“马道友再喝一杯,你喝了他们的酒,不喝我的,是不是不给我面子?不喝我的酒,交情就完了。”
就听起哄声。劝酒声,响成一片,程钧先是愕然,随即失笑,暗道:哪里跑出来这群活宝?刚刚还说茶会,现在喝上酒了?这劝酒的话与凡人有什么不同?
想了想,程钧自言自语道:“嘈杂。”就要关上窗户。就听旁边的窗户吱呀一声打开,一人道:“这位道友倒还有些道士的样子,不如过来一叙?”
程钧一怔,那人已经把窗户关上,甩下一句:“我就在你隔壁。”
程钧忍不住摇头。但还是开门出去,刚一敲门,门无风自开,一人在里面道:“请进吧。”
迈步进门,只见当中放了一个桌子,桌上一壶两杯。壶是整块白玉扣成,晶莹温润,正是玉中极品。桌前斜坐一人,一眼看去,就是一身耀眼的洁白,身上衣服一尘不染,白的如新雪一般。再仔细看去,外表也只二十来岁年纪,长了一双桃花眼,唇红齿白,确是俊雅倜傥,头戴一顶高高的星冠,坠了一颗斗大的明珠,头发梳的油光可鉴,却在鬓角留了一绺散发,虚飘在额前,略显越矩。
令程钧微感惊讶的是,虽然他收敛得很好,但程钧还是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化气为精的修士。
见程钧进来,那人遥遥的举起一只杯子,满溢的琥珀色的美酒轻轻淌漾,却丝毫不见流出,笑道:“这位道友请来喝一杯。”说着自己先干了。
程钧笑吟吟道:“多谢道友。”说着上前接过,刚一接手,便觉酒香迎面而来,知道是灵果酿的仙酒,不输于灵丹妙药,道:“有劳惠赐。”说着一饮而尽,道,“如此佳酿,真是难得。只是咱们在此饮酒,不跟底下那群道人有些相似了。”
那人脸色一沉,道:“你要自甘下流,与那些东西比肩,可别拉扯上我。你再说一句这样的话,就给我出去。”
程钧笑笑,也不放在心上,随后拿起玉壶给两个杯子斟满,道:“好吧。那是我说错了。在下程钧,不知道刚才说错了话,现在还配问道友姓名不配?”他也不说自己发现了那人是精魂真人的事,仍以平辈道友相称,心中只是诧异:这人衣着打扮,倒像是燕云那边来的人,听刚才他对那拉人去交易的道人说的话,也是上清宫嫡传的声口,难道这人是个上清宫来客不成?
那人笑了笑,道:“我姓林,名字不能说。”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低低道:“不可说,不可说,说破英雄惊杀人。”
程钧手一抖,差点把酒扣了一桌子,只好道:“原来是林道友。失敬失敬。”跟着喝了一口,心中琢磨怎么走人。
就听那林道友问道:“程道友,我看你的打扮不似道宫的嫡传,你是剑修吧?可是门派中人?”
程钧穿衣打扮向来挑不出错,他以守观观主的身份出来,必然是最标准的道门道士打扮,以九雁山的剑阁出来,又是剑修打扮,听人问起,他如今光明正大来此地,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当下笑道:“在下是……”
正说着,就听楼下一阵惊呼,一个大嗓子叫道:“马道友,这样的好东西哪里得来的?你可是愿意出手么?一千灵石我要了。”立刻有人道:“一千一百灵石我要了。”话音未落,底下众人轰然抬价,登时一片混乱。
那林修士眉头一皱,道:“到底什么东西?也值得大惊小怪,这些北国修士好没见识。”话虽如此说,也忍不住略往窗口看了一眼。
程钧见他如此,突然笑道:“道友,这些人突然闹起来,必有缘故,我有心下去看看,道友在这里宽坐。”
那林修士皱眉道:“道友也沉不住气么?这是练气功夫不到家,罢了,你既想看,咱们便下去看看吧。”
三零一青莲化生火
两人下了楼,就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酒气,见楼下大厅中一张大桌上杯盘狼藉,却并无人在席上。再细看时,房间的后门开着,隐隐有灯光透出。两人从后门出去,穿过一道门户,就见几个道士的影子投在窗户上,显然围在一起,声音飘了出来。无非是什么“我要了”、“给我”这类的争执声。
林修士站在窗外,冷笑道:“如此争执,成何体统。”说着走上几步,袖子微动,大门自动打开,喝道:“你们在看什么?”
众修士正围着桌子,陡然听到有人一起回头,正好让出中间一线地方,两人同时看到了桌上的东西。
只见桌上一个琉璃罩中,一点指头大小的火焰微微发光。那火焰竟是青绿色,碧莹莹照应的四周都浮动着一层翠色。
林修士见了,低声道:“青莲化生火。不错,果然是异宝。”
程钧也甚是惊讶,没想到在此地能见到这等宝物,那青莲化生火也算是木中火的一支,天生天养,藏在青莲心内,虽然火焰温度奇高,却是所有火中最温和的一种,更有一股草木生气化在其中,最适宜炼丹。乃是炼丹士梦寐以求的宝物。
只是那宝物虽然珍贵,却毕竟只适合炼丹,对于炼器或者其他并非特别合用,程钧用不上,也不怎么在意,心中只是突然想道:这东西倒是与陆师姐很般配。
却见林修士走上一步,道:“你们抢的是这东西?”
旁边站起一个修士。正是马骏,道:“原来是你们二位,怎么屈尊降贵下来看我们的东西了?好吧。来的都是客,你们都看到了,这火种是千载难逢的异宝。错过了就没有了。现在已经出到两千灵石了,请坐下和他们一起竞争吧。”
林修士笑道:“千载难逢的异宝?你吹牛也不打草稿。”伸手一抛,一个乾坤袋落在桌上,道:“你说的奇珍异宝,在我看来也不过是个明码标价的货物。我要想弄到,什么时候都可以,只是今天方便罢了。燕云上清宫主持的交易会上,一团青莲化生火均价不过一千二百灵石。这里有一千五百灵石。是刻着上清宫法箓的真正灵石,抵得过你们两千灵石。火焰我拿走了。”说着伸手一抄,将火焰笼在袖中,径自走了。
满屋人愣住,程钧见了,又好气又好笑,如此个性的人物倒也少见。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当机立断,推开窗户跳窗便走。
眼看就要大乱起来,他可没心情跟着一群人在里面裹乱。
至于结果,他倒是能够猜测一二。一个真人和一群筑基修士的战斗,赢的应该不是人多的那一方。
就听屋中一声大吼:“你给我站住!”声音尖利。响彻夜空。
只听轰的一声,屋墙轰出一个洞来,一个人影从洞中飞出,砸在街上,也不知是谁。
只听屋中乒乒乓乓一阵乱响,显然是打了起来,又是哗啦一声,什么东西倒塌了,越发混乱。
程钧只有摇头,快步离开。按理说这些修士也该知道轻重,今天无论如何不该打闹。但一来可能是灌了黄汤,气氛闹上来了,便少了顾忌。另一方面,对面那个是燕云来的,看做派就是出身高贵,未必把紫霄宫放在眼里,因此这一架就打起来了。
刚刚走了几步,就听砰地一声,又一个修士从楼中甩了出来,倒在街上哇哇大叫,与刚才那个可算相映成趣。夜空中回荡着几位修士惨叫声,便如醉汉在街上撒泼一般。他越发觉得无聊,紧走几步,绕过一处街角。
正在这时,就见街上一个小道童走过来,看见程钧,立刻小跑过来,笑着道:“前辈,我正找你,原来你在这里。咦——什么声音?”他听见前面声音嘈杂,不自觉的想要去看。
程钧摆手道:“没事,你说你的。”
那道童拿出一面牌子,道:“我原本说紫霄宫这两日不见生人,让您过两天再看,看来是我的错了,您的身份不同寻常呢。承天观那边刚刚散了,就有人传信,说您可以上去。这是您的令牌,也是进入紫霄宫的凭证,您拿好了。或者今天晚上自己上去也行,或者明天早上等着鹤童子来接您也行。”
程钧点头接过,就见上面写了“九雁山剑阁”几个字,注明了自己的身份。就听后面再次传来通的一声,有人叫道:“妈呀——”惨叫声如龙吟不绝,端的惨绝人寰。他立刻道:“现在可以上去了么?那我现在上去好了。”
当下也不再多说,微一拱手,驾起飞剑,一路往上飞去。
飞到半途,紫霄宫还隐藏在云间,不见踪影,就听身后有人道:“好啊,你一个人自己上来了。”
程钧转过头,就见一人站在空中,一身白衣在夜色中分外刺眼,正是那姓林的。这时他目光如电,冷冷的看着程钧,道:“这位道友,你倒是悠闲得很。刚刚你去哪了?咱们俩一起下楼,怎么你现在一个人在这里?刚刚我遭到别人围攻的时候,你在哪里?现在还大喇喇的出现在我面前,你是故意给我难看么?”
程钧啼笑皆非,更兼没头没脑,心道:咱们有什么交情,值得你说这样的话?笑道:“那道友觉得,刚才大战的时候,我应该在哪儿?你是怪我吃了你的酒,没把酒钱留下么?”
林修士脸色微微一白,紧接着怒气勃发,衣袖鼓风,一阵威压放了出来,喝道:“小子,你敢对我无礼!”
程钧见他不再隐瞒自己化气为精的修为,倒也不好再无视,拱手道:“原来是真人前辈。失敬了。看您着急的样子,可是北国风大,水土不服的缘故?”
林修士闻言怒色上涌。灵威铺天盖地压下来,似乎随时都要出手,正在这时。他目光突然在程钧身边一转,道:“剑阁?你是剑阁?那个剑阁?”
程钧还没回答,林修士已经道:“你是九雁山的剑阁?”
程钧本来没兴趣和他多说,但见他已经说出来,也不否认,点了点头。
就见那林修士一怔之后,脸色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又冰冷转为和蔼。再转为亲热,一瞬时光,仿佛经历了一年四季,突然上前一步,抓住程钧的手,笑道:“原来你是九雁山的剑阁。我说这般年少有为。你叫程钧是吧?有没有道号?几岁了?做剑阁几年了?”
程钧有些愣住,不着痕迹的退开一步。道:“不敢,区区正是程钧,没有道号。”
那林修士感慨道:“没想到一来北国就见到了九雁山的人。说起来,我倒是很多年没到九雁山去过了。麒麟阁还是朱瑜吗?”
程钧道:“是,还是朱师兄。原来前辈曾经光临过九雁山。”
林修士微微眯起眼睛。道:“说起来,那还是几十年前的事呢。那时候那个谁……小秦是吧,他还是初任天机阁,我也去那边走过一遭,跟麒麟阁,老剑阁他们几个把酒言欢。如今山上怕是换了一群人了。”他一面说,一面唏嘘道,“那时候的剑阁还是于凌云,老于啊,人是很好的,就是忒爱操心。他当时修为止步不前,跟我说起自己怕是不能更进一步,难免寿终正寝,剑阁的重任也没有人能承当,担心九雁山的前程。我当时劝他,别说那些丧气话,一辈子人做一辈子事,你后面的剑阁又不是没有好孩子,何必把十辈子的心都操了呢?你看,如今你便是个俊秀人物,他也该安心了。”他顿了一顿,又问道,“即是剑阁,那就不算外人了。初任剑阁,有什么不习惯没有?若有不习惯,何妨跟我说说?”
程钧对他一长串的自说自话弄得无言以对,只好笑道:“晚辈哪有不习惯的?不过初任九雁山,要与前辈们多学习些,才好不辜负了剑阁的使命。”
林修士道:“是该学习。不过北国毕竟没什么高人,你若想要出息,我可以帮你。你跟我去一趟燕云见见世面,我再找几个人带带你。见过真正的高人大修,你方知道天下之大,回头才有大出息。”
程钧倒觉得有意思起来了,顺着他道:“多谢前辈厚爱。晚辈长这么大,还没有去过一次燕云宝境,只是个井底之蛙,若能去开开眼界,那真是感激不尽。”
那林修士点点头,道:“现在丹阁还是萱儿么?”
程钧一怔,才想到指的是陆令萱,道:“陆师姐还执掌丹阁。”
林修士低声道:“这么好的女孩子,放在北国实在是可惜了。虽然说九雁山比别的地方好些,但地处蛮荒,到底比不上燕云。明珠落在碳堆里,蒙上尘土了。需要早早将她接出来,再过几年就更糟蹋了。”
程钧干笑了一声,道:“是啊。”
那林修士转而谈笑几句,突然道:“小剑阁,你怎么老是这么拘谨,是不是很怕我?”
程钧一怔,还没接话,那人已经说道:“你想必是刚才被我灵压吓怕了,其实你不用怕,我对事不对人。你既然是九雁山的人,那不是自己人一样吗?以后你就知道了,我其实是个特别随和的人。他们都说一点都看不出我的身份来,你只管放心言笑,我不怪罪。”
程钧哭笑不得,道:“是,我自然不见外。不过前辈的尊姓大名,刚才您怕吓到我,现在四处无人,能否告知?”
林修士轻轻咳嗽一声,道:“好吧,旁人说不得,你却不同。你不要跟旁人说,我乃……”
突然,就听有人叫道:“林通秀?”
程钧骤然回头,只见夜空中,一架华丽的云车从星光中飞来,登时轮铃声响,彩云飞舞,车上端坐一人,玄金法袍,高冠博带,正是张清麓。
三零二宫车
那林通秀从自己名字被叫的的一刻起,整个人如雕塑一般,猛地停住,直直的盯着张清麓,目光转为阴寒。
张清麓抬手示意停车,从车中站起,缓缓凌空走了出来,玄色法袍几乎融入夜空之中,犹如一道阴影,如林通秀雪白色的长衫黑白分明,恰成对比。
不同于林通秀的的阴沉,张清麓出来之后,和颜悦色,观之可亲,笑道:“是林师弟不是?果然是你。我还当我看错了。多年不见,你倒是越修炼越年轻了。怎么,看方向,难道你要去的是紫霄宫?那太好了,林师弟大驾光临,敝宫上下不胜荣幸。”
林通秀抿了抿嘴,突然改为笑意,道:“张清麓,你也没想到我会来吧。我当日在……”
张清麓不容他多说,走上一步挽住他道:“诶——夜来风大,怎么能让贤弟在外面说话?是我做主人的不是。走,跟我同车而行,我们一同回紫霄宫。”
林通秀被他一抓,竟躲避不得,想要挣扎,却顾忌在外面拉拉扯扯的失了身份,只得跟着他。他这么一走,就剩下把程钧留在半空中。程钧也不动,含笑看着两人上了车。
张清麓随意的转过头来,看着程钧,突然道:“你是谁来着?”
程钧毫无异色,笑着恭敬的行礼道:“启禀真人,您不记得我了?在下程钧,是九雁山的剑阁。五年前见过您一面呢。”
张清麓目光闪过一丝笑意,道:“原来是你。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程钧嘛,当初在紫霄宫时。你还给我捧过剑。几年不见,修为有进步。你是来做什么的?”
程钧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张清麓已经一挥袖子,道:“别管干什么,清风,领着程剑阁上去,吩咐宫中,有什么事便给他办了。不必回复我了。”说着拉着林通秀走。
林通秀一怔,突然道:“慢着。现在这个时辰,风高月黑。小程道友何必自己上去?你的车架既能搭我,何不把他搭上去?”
张清麓扬眉道:“你我兄弟正要同车夜话,再多一个旁人算怎么回事?”
程钧笑道:“两位真人勿念晚辈。宫主的车没有搭载外人的道理。晚辈趁着月色好,要一个人飞上去才好。”
林通秀突然伸手按住他,道:“不行,我与小程道友一见如故,况且他是九雁山的人。身份非比寻常,算什么外人?倘若你要搭载,就搭着我们两个一起上,不然我也不坐你的车,我们一起走上去好了。”
程钧再三推辞。张清麓脸色一沉,随即笑道:“好吧。你还是当初那个性子,我拿你没办法。”说着当先挽着他上了车。示意程钧跟上。
程钧提着衣衫下摆上车,因为是修士的云车,里面宽敞之极,张清麓和林通秀并肩坐在车前,程钧坐在他们对面,挨着车壁,半低着头,一言不发。
张清麓转头对林通秀道:“恩师可好?玄道师叔可好?”
林通秀道:“我师父好,无罪师伯还在闭关,我虽然没去特别拜见,但也知道他很好。”
张清麓叹道:“我有好几年没回去了。还是你有运气,常常伴随玄道师叔左右,比我多听了许多教诲,果然修为长进了许多。”
程钧丝毫不看出异色,规规矩矩的回到座位上,心道:原来这林通秀是玄道的弟子,从这个身份来看,与张清麓倒也说得上平起平坐。
上清宫虽大,真人不计其数,连元神神君也并不少见,但公认的绝顶人物还是三位大修,除了道祖泊夜高高在上之外,就是无罪和玄道超然于万人之上。无罪排名在玄道之前,资历更深,修为也更高。但前世无罪似乎是死在玄道手里的,虽然最后是泊夜亲自动的手,但若无玄道设计陷害,推波助澜,无罪也断不会与上清宫决裂。
相比于无罪,程钧对玄道并不熟悉,但从修道界的风评来看,玄道不如无罪远甚,无论是修为、人品、威望都明显逊了一筹,但这不妨碍无罪死在玄道手中。
讽刺的是,玄道最后也是死在泊夜手里的。他自以为借刀杀人,借了泊夜杀掉无罪,但到头来还是被泊夜轻轻捏死。所有一切图谋,瞬间化为泡影。这一段也是后世有名的公案了。
种种是非,现在从各自弟子碰面的情况看来,也略有些苗头,但终究没有人想到,这隐藏的矛盾会发展成几百年后的一桩惊天动地的血案。
林通秀嘿了一声,道:“你羡慕我什么?我看你这宫主也当得好好地。几年不见,你真是越来越像样了。往那里一坐,倒有点唯我独尊的派头。本以为北国风大,灵气又不好,你应该呆不习惯才是。没想到这次一见,你的修为倒没有搁下,再进了一步。看来上面把你打发下来是对的。”
张清麓道:“北国风大,师弟你不是也下来了么?怎么样,这一路上行程可还安全?没遇到什么事吧?北国天冷,走的可还习惯?”
林通秀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能出什么事?真人面前别说假话,我知道你想问我干什么来的,放心吧。并不是恩师吩咐,是我自己想来的。你不用疑神疑鬼。我心中思念北国几位故友,特地来瞧他们一瞧。原来是我考虑不周,毕竟你还是地主,多少要跟你说一声才是。你不会反对吧?”
张清麓静静地听着,微笑道:“我明白了。师弟也太腼腆了。”
林通秀听他没头没脑的一句,“啊?”了一声。
张清麓道:“师弟说的太也含蓄,我明白你的意思。北国故友多,不过这里头谁是最亲近的呢?那也只有我了。其实你是来看我的吧。”
程钧脸都抽搐了,强扭过头去,心道:亏了我没正坐在他对面。程钧啊程钧,你的脸皮功夫竟还不如一个不到百岁的小辈。
林通秀呆住,张清麓道:“毕竟咱们是一起长大的交情,有劳贤弟挂念。我在此已经想念你多年了,你专门为我跑一趟,做师兄的若不好好招待你,如何过意的去?今天没的说,先为你接风,不好生留你住上几个月,我这师兄是白做了。哦,到了。”
只见夜空中一团紫气蒸腾,天际朦胧处,七扇仙门大开,登时仙云缭绕,彩霞飞舞。云车并不减速,缓缓驶入仙门,来到紫霄宫大殿前。
张清麓先一步落下车撵,扶着林通秀下车,转头叫道:“清风。”
一个道童走上前来,恭听吩咐。
张清麓起身道:“我紫霄宫今日有贵客登门,蓬荜生辉。快把登仙殿布置出来,请贵客入住。你要小心,我这位师弟仔细惯了,挑剔的很,一定要收拾一尘不染。请他住进去,日常用的丹药灵草挑选最好的,我用什么,照例加一倍给他预备。再选十位女道童侍奉。记得了,一茶一饮,都要女人服侍,他见不得粗手粗脚的男人。倘若他说出半个不字,那就是扇我的脸,我这宫主算是白做了。”
林通秀神色变幻莫名,终于干笑一声,道:“张师兄,你这是干嘛?说得好像我是新女婿上门一样。我又不在你这里久住。明日……”
张清麓转过身来,拍上他的肩膀,道:“你还认不认我这个师兄?”
林通秀没防备,道:“那……”
张清麓不等他说完,直接道:“你要说我是你师兄,再不要提明日后日的话。这紫霄宫是我的地方,我做这个东道,非要留你住下三个月。你若提前走一天,那就是骂你师兄招待不周。我就没脸见你,也没脸见师父师叔他们了。等你果然住腻了,我再陪你去北国各地逛一逛,上九天下五洋,你说去哪就去哪。旁人来了,我或许还有事情,就因为是你,我修炼都舍了,何况紫霄宫的宫务?只为了你在这里玩得好好的。等将你安安全全的送回上清宫,我才敢对恩师和玄道师叔交差。不然你碰了一点油皮,我就要后会一辈子。来来来,快跟我去看看你的房间。”说着拉起他就走。
走了几步,他好像才想起来似的,回过头看着程钧,道:“你来紫霄宫是干嘛来的?算了,有什么事去朝阳殿办去吧。明月,带他过去。”另一个小道童躬身应是。
程钧看了两人的背影,只觉得看了一场滑稽戏。但仔细想来,却一点不觉得好笑,张清麓虽然看来游刃有余,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就将林通秀软禁在紫霄宫,但不说明他就控制着局面。至少程钧隐隐觉得,这林通秀来的并不简单,让这位紫霄宫主很紧张。
看来如今的时刻果然敏感,面上是一场硬仗,地下千头万绪,还不知道有多少暗流变数。
那明月见程钧出神,躬身道:“这位前辈,您请跟我去朝阳殿吧。”
程钧回过神来,笑道:“哦,不用,朝阳殿我就不去了。敢问鹤魂殿是哪个方向?”
三零三来龙
鹤魂殿中,程钧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默默打坐。
殿中幽暗,只有前面点了一盏灯火,拳头大小的火苗照出一片几丈方圆的光芒,程钧的位置就在光暗相接处,阴影闪烁的他的五官微微扭曲。
正在这时,只听灯光啪的一声,爆了一个灯花。程钧转身起来,就见大门微开,张清麓走了进来。
程钧依旧规规矩矩的行礼道:“见过真人。”刚一欠身,就被张清麓扶住,就听他道:“要我给你道歉吗?”
程钧忍不住笑道:“真人何出此言?您要是开玩笑,那咱们在这儿磕头都行,您要是说真的,那就是骂我是个傻子吗?”
张清麓笑着摇摇手,道:“知我者,程钧也。倘若是别人,我就算不挤眉弄眼,也要传音提点,那便不知漏了破绽。也只有你,闻琴声,知雅意,方能天衣无缝。”他示意程钧坐下,自己坐了主位,收起笑容,道,“你看我这个样子,我也是一脑门的官司,满腹的疑惑。今天刚刚在天上那几句话抢的虽然厉害,但也是极危险的。坐在云车上,便如同走在悬崖上,有不寒而栗之感。”
程钧心中一沉,面上并不显,道:“您担心那位林通秀前辈吗?我看他虽然厉害,但比您是差远了。”
张清麓道:“我也一直觉得我比他差远了——但事实未必。他来的太不是时候。你既然是九雁山派来的,就该知道我的意思。我马上就要打西岭剑派了。旁人不知道。你应该知道,这件事我准备了不是一年两年,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过两三个月内,就会见个分晓。但这个时候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人来。”
程钧道:“他是来阻止您的计划的么?”
张清麓道:“倘若是就好了。西岭剑派这件事我策划的秘密,但终究要报给上清宫知道。他是玄道师叔的弟子。倘若得知这个消息也不足为奇。西岭剑派的背景虽然不深,但也不是全无价值,说不定会有上宫的人有心保全。倘若他明着前来阻止,我大可以不理会,哪怕是有玄道师叔的法喻,我稍作敷衍,也对付的过去,都无所谓。但他若是另有所图。趁我集中力气对付西岭剑派的时候有所动作,反而是更加麻烦。谁知道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光盯着他就够恶心的了。”
程钧也是费解,他所掌握的独门信息,无非是后世那些事情,但后世也没提过有这么一件事。因为他不知不觉触动了许多历史,或许这件事前世根本没发生过。叫他凭空猜测,也不可靠。
张清麓道:“其实这小子一踏足北国界,我就发现了。他行踪很是飘忽诡秘,但我也发现了他的踪迹。当时我就嫌他麻烦。找了个人去吓了他一吓。叫他知道我已经知道他的行踪。按照他以往的性子,这么退回去他是不甘心的。多半是假装退去,再偷偷地潜入一遍,我早就找人盯着他,他再来,我再堵,总要让他乖乖的给我滚蛋。”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道,“没想到他居然转了性子,主动堂堂正正找上门来了,这番胆魄可是不小。当时我坐在云车里,看见他在我门口跟你说话,有一瞬间脑子竟然是空的。”
程钧道:“好在您立刻就反应过来,趁他和紫霄宫其余人等接触之前先扣了下来。不管他使出什么花样,终究现在翻不起风浪来。”
张清麓道:“倘若这样就好了。我自己这边儿不担心,我担心的是……倘若他过来是玄道师叔的吩咐,恩师那边……”
程钧心中一跳,道:“那么您的计划,要往后推吗?”
张清麓挑眉道:“为了他,不值得。我禁绝市场,堵塞通路一直到五月初五,就是为了将西岭剑派周围拔除干净,这一番准备还有最后两个月的时间,无论如何不能叫他给我搅了。最多这两个月的时间多做点什么才是。要不然……”他眉头微微一凝,随即摇了摇头。
程钧见他沉思,也不多说。其实这件事跟他没半文钱关系,张清麓有百般思虑,也与他无关,现在历史还没到关键的节点,如今这些事,即使有影响,也暂时与他无关。
过了一会儿,张清麓舒展了眉头,道:“凭林通秀这小子玩什么花样,也飞不出我的手掌心。咱们且说咱们的。九雁山这一次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所有人里面就你们出来的最早,看来是有决断了。只是秦越这小子自己不来,却叫你来,倒真是值得琢磨一下。”
程钧见他把刚才的话题抛开,也觉得略松了一口气,笑道:“也是我自己想来。我当了这么久的剑阁,对于剑祖却是总觉得研究不明白,我听说西岭剑派是剑祖分列下来的,希望趁着最后的机会去观察一下,或许能找到个答案。”
张清麓笑着摇头道:“剑祖你是永远也研究不明白的。去西岭剑派见识一下也好,那几把剑的钥匙,我终究会给你的。不过你的修为……”他惊异的打量程钧,道,“这也进步得太快了。五年之前你还是筑基中期,现在已经筑基巅峰,而且一身真元凝练到如此的地步,离着化气为精不过一步之遥。我说句难听话,虽然你资质出众,似乎也不应该如此,莫非……是依靠剑祖之力?”
程钧顺势推脱道:“确实仰赖剑祖厚爱。”
张清麓跌足道:“唉,不该这么快的。恩师后来又跟我说了一次,借用剑祖的力量,定要适可而止,不然对自身有害。好了,你不要再修炼了,最好也不要随便入定,多找点耗费心神的事情做做,最好能消磨些神识。若触动了那根弦,化气为精之后你后悔不及。”
程钧露出几分惊容,道:“那我……做些什么好?”
张清麓道:“随便做些什么,反正别干和修炼有关的事情。等这一次西岭剑派之事稍解,我先带你回一趟上清宫,请恩师先镇压一下你的修为。等等——”他突然脚步一停,道,“何必等着西岭剑派之争结束?”
他低头沉思了一下,道:“你先去休息吧。我安排你住在后殿,离着林通秀不远。你若力所能及,就对他上点心,论心思,他还不是你的对手。只是若是顾不及,就不要理会了。有件事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程钧点点头,行礼告退。
跟着童儿来到自己的住处,程钧关上门窗,坐在床上。
突然,一个声音问道:“你看姓林的怎么样?”
这个时候说话的,只能是老魔,程钧刚要回答,就听另一个声音回答道:“我瞧不好!”
程钧和老魔都愣住了,居然是剑老回答。
这五年来,琴剑二老和老魔在一个屋檐底下生活,没法总是回避,也不免有些接触。以前老魔有些话或真或假便隐瞒不住。老魔这程钧师父的身份没绷住,降了一格,成了程钧的某位指引前辈,琴剑二老发现时,还很是嘲讽一通,当然,争吵过程中,老魔用不吐脏字的言语将二老骂的狗血淋头,二老浑没发现,兀自洋洋自得。
但总而言之,三个老怪物默认了对方的存在,相互之间倒也能和平共处。不过一般若有用脑子的事,老魔问程钧,剑老才懒得Сhā口,同样,若有动手的事,程钧和老魔就Сhā不上手。
现在老魔和程钧说话,剑老竟主动说话,倒也是件奇事。老魔撇了撇嘴,却不打断,事出反常必有妖,剑老虽然脑子迟钝些,但修为在,必然是有的放矢。
程钧问道:“您老看出什么不对了?”
剑老道:“那小子身上有古怪。”
程钧心中暗惊,再问道:“什么古怪?”
剑老道:“我也说不出来,总之有些不对就是了。”
老魔大摇其头,道:“这般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我和这小子看不出来的,你却看出来了,那必然不是经验和眼力的问题,只能是因为修为限制,我们两个不能发现一些痕迹。”
程钧问道:“可是他隐藏了修为?”
剑老道:“不是——他和姓张的那小子修为差不多,不,还差一点呢。但我看到他的时候,总觉得他身上有点……危险!哈哈,就是这个感觉,危险,总觉得有连我不得不顾及的东西在。”
程钧和老魔同时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程钧喃喃道:“他藏着什么?人,还是什么东西?”
老魔道:“老剑平时不开口,开口还真忽视不得。依我说,你还是别跟那小子多接触的好,姓张的小子也不是好东西,让你看着姓林的?他自己都看不住让你看着?那不是坑人么?”
程钧叹道:“若是能不和他接触就好了。看他听到我是剑阁,立刻变脸变色的样子,只怕他来北国的目的,与九雁山关系很大。”
三零四寒魄剑丸
紫霄宫中寂静非常,程钧盘膝坐在殿中,甚至能听见青烟袅袅上升的声音。
只听有人朗声道:“清风明月,如斯美景,岂可辜负。程剑阁,咱们喝上一杯吧?”门吱呀一声大开,一人从门外缓缓进入,正是林通秀,提着他的白玉壶,大踏步走进来。
程钧不意他自己找上门来,起身让座。林通秀坐了首位,道:“你这里真难找,太过偏僻。张清麓也真好意思,给你安排了这么一个冷清住处。以你的身份,应该和我住在一样的地方。怎么样,你不如搬到我殿里住,我也不寂寞了。”
程钧忙摇头道:“不敢,您那里是真人特意安排,别人怎么能进?我最多明日后日就要回去,这点时间,不敢再打扰前辈。”
林通秀倒了一杯酒,道:“怎么,你明天就能走?那比我幸运多了,我要在这里呆上两三个月。张清麓真有意思,他就那么怕我?难道我在北国,与他有什么妨碍?若是这样,我在紫霄宫里岂不更加危险?他倒不怕我那天兴起放火烧了他的老家。”
程钧笑笑,并不接话。林通秀也不再说,道:“你这一番是回九雁山么?”
程钧点头道:“应该是吧。”
林通秀道:“既然如此,我有一件事请你帮忙。”
程钧道:“什么事我能帮忙?”先下保证什么大可不必,谁知道这小子给自己出什么难题?
林通秀伸手。只见一点绿色火焰在手中跳跃,正是那青莲化生火,道:“这个。你认得吧?在北国也算少见了,我看你见识还行,说不定知道这是炼丹修士爱用的火焰。这个是我准备送给萱儿的礼物。”
程钧道:“陆师姐?送给她倒是合适。看来前辈与陆师姐颇有交情。竟送她这么珍贵的礼物。”
林通秀笑道:“那是当然。我与她虽然只见过一次面,但心心相印,我十分喜欢她,她必然也欣赏我,只是时也命也,并不曾互相表达钟情。这一回我来盛天,就是专门为她来的。以我们的情分,区区一团青莲化生火何足道哉?就是再珍贵十倍的礼物。我也舍得。”
程钧心中暗道:她欣赏你?我在九雁山五年多,怎么没听过一个字?虽然如此想,但也不忍打扰他,道:“既然如此,我一定将它转交给陆师姐……”伸手一接,却接了一个空,手一时缩不回来。愣在那里。
林通秀摇头道:“不不不,这样珍贵的宝物,我怎能让旁人转送?我要亲手交给她,本来我要亲自去九雁山,把东西交给她。不过我看张清麓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放人。这样吧。你回九雁山告诉她,叫她千万别出门,等我三个月,三个月之后我一定去看她。要不然,她若是等不及,你叫她过来看我,我就在紫霄宫——不不不,你让她别来了,张清麓说不定会横加阻挠,就让她在九雁山安心等我吧。”
程钧额角淌出一滴冷汗,道:“我……我一定把您的话带到。”
在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对此人已经无话好说了。
倘若他果然城府极深,这番表现是装的,那这装的也太过了。装成这样的性子,有什么好处?
林通秀道:“你再跟她说,也跟朱瑜说,我这一次去必不能大张旗鼓的去,让他们定然要保守秘密,不要过分迎接,更不要宣扬给外人知道。”见程钧愣住,突然“哦”了一声,道:“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呢吧?”
程钧干笑道:“是啊,我只知道您是宫主真人的师弟。“
林通秀拂袖道:“什么师弟,不过叫起来客气,压根也不是一师之徒。我是道宫现任大长老玄道嫡传弟子,也是他老人俗世的后人。我恩师执掌上清宫上下大事,乃道宫中数一数二的大人物,身份非同小可。以我在上清宫的身份,就是紫霄宫上上下下加起来也比不上。”
程钧道:“果真?连张真人加紫霄宫都比不上?”
林通秀犹豫了一下,道:“若论师徒关系,张清麓也……也不在我之下。只是他这紫霄宫的宫主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职位,我压根也看不上。”他扬了扬头,道,“我这么空口白牙的说,你一时定然不信,这个——”袖子一招,一枚圆球从袖口飞出,停在空中。那圆球薄而透明,如一团冰雾一般,似真似幻,变化万端。
“你看这东西如何?”
程钧仔细打量,赞道:“真是好剑!”
这竟是一枚剑丸,品质确实出众,已到了法器的巅峰。
林通秀道:“好眼力!这正是上清宫炼器的大师高句末亲自锻造的寒魄剑丸,锋锐无匹。北国剑修虽多,但用剑丸的却是少之又少,我却认为,用剑丸的才是真正的剑修。西岭剑派号称剑修之祖,哈哈,也只有在北国这穷乡僻壤,才有这样笑掉大牙的名号。你问他敢不敢在燕云如此称呼?”说着他一招呼,剑丸飞了回来,被他托在手中,送了出去,道:“这个给你。”
程钧忙道:“岂敢。无功不受禄,晚辈哪里能受这样贵重的东西?”
林通秀皱眉道:“我给你你就拿着。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这东西虽然稀罕,但我想要还有的是。你却不同,错过了这个机会,就再没有了,怕终身难窥探剑修极道的奥妙。有了此物,从今以后,你就是北国剑修第一人。”
程钧又好气又好笑,心道送东西送的这么让人难受的也少见。接过来笑道:“您说的太对了,我也算北国第一个‘真正’的剑修了。”
林通秀扬了扬头,道:“这寒魄剑丸虽好。毕竟只是法器,少了一丝造化,不成个正果。我看你这般年轻。早晚也是化气为精的身份,到时我再送你一把真正的法宝剑丸。”
程钧见他步步示好,倒也合了自己的心意。顺势道:“多谢真人厚爱。程钧已经十分生受,不敢奢求了。”
林通秀拍了拍他,道:“我说你受得起,便受得起。我是不会看错人的。自千年以来,剑阁少有全寿的。有我帮你,争取打破剑阁无善终的命运。”
程钧眼角一抽,心道:我要不是打不过你,我早抽你了。面上自然满口言谢。又感激涕零的叹道:“真人如此厚待晚辈,晚辈真是……真是不知怎样报答才好。”
林通秀说了一大车话,等的就是程钧这一句,这时才点点头,神色越发和蔼,道:“你年轻有为,将来的路还长。既然有心报答我,将来何愁没有机会?将来到上清宫,我能借的着你的机会多了。远的不说,就说眼前……我在北国停留三个月,周围却都是不相干的人。这时候谁要是记得我,我一定也记得他。”
程钧正容道:“别的不敢说,程钧倒还有一个人,一把剑在。真人若不嫌弃,我自当冲锋陷阵,以供前驱。”
林通秀微微一笑,道:“你有这个心自然最好不过。我在上清宫有一座宫殿,需要四个护法,我已经有了三个,最后一个位置,我希望是你的。”
程钧道:“多谢真人抬爱。我若不为您立下功劳,就是许我这个位置,我也没脸接受。”
林通秀道:“今天我只跟你说了一件事,让你回九雁山传讯。传完之后,你回来找我,我再吩咐你。”
程钧道:“我以什么借口回来?”
林通秀突然笑道:“这个么……借口并不难找。我相信你会有办法的,倘若这个机灵劲儿也没有,怎么做我的护法?这就算是我给你第一个考验吧。”说着站起身来,飘然而去。
程钧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我去……”
突然只听身后一阵大笑,就见老魔抱着肚子在地下打滚,程钧没好气道:“你小声点,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老魔跳起身来,道:“快,把那寒魄剑丸给我,里面有好材料,让我提取出来用。好好一块寒心铁,被那个不知道什么大师糟蹋了,你看那开光开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暴殄天物,活该遭雷劈。”
程钧笑了笑,把寒魄剑丸丢给老魔,这东西他本来就不看中,又没有造化之气,老魔就是拆成废铁,他也不心疼,问道:“你看他像是装傻充愣么?”
老魔道:“若是装的,难度也太高了,他为什么不直接装成纯的蠢货?那样不是简单很多?老剑,你怎么看?”
剑老沉默了一会儿,道:“奇怪,他身上令我感到危险的气氛,好像消失了。”
程钧道:“消失了?是藏起来了么?”若是藏起来,其实还算好了。若是其他原因,那才是更可怕的事——因为那样变数更多了。
变数在晚一些时候到到了。
三更时分,程钧正自打坐,受到了张清麓的讯息。他也不耐烦这个时辰跑去鹤魂殿,但没办法,张清麓暂时算是他的金主,轻易地得罪不得。
见了程钧,张清麓笑道:“怎么样?他好玩吧?”
程钧心知他自然早盯着林通秀的行踪,这次见面自然也瞒不过他,道:“太有意思了。您这位师弟出手可真大方。”说着把剑丸递了过去。
张清麓摇了摇手,道:“给你就拿着吧。他倒是怪下本钱的,这一套剑丸是高大师当年为他炼制的,一共十枚,对应三魂七魄,他虽然用不到了,但也不会轻易给人的。你试试合用不合用,要是合用。剩下那九个我给你弄过来。”
程钧笑道:“那行,那我等着您那一套了。”
张清麓笑道:“深夜找你来,却是为了一件要紧事。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管如何,一个字也不许声张。”他神色凝重,道,“你可愿意为我跑一趟上清宫?”
三零五传送
程钧一怔,道:“只要您吩咐,让我去上清宫我自然就去了。是现在就走么?您是怎么想的?”
张清麓道:“我让你去给恩师传信,就说林通秀过来的事。这件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或许是我疑神疑鬼,林通秀也不归我管,他爱去哪里便去那里,北国虽然是我的地方,但他要来我也没有非要阻拦的道理。但往大了说,他若不是自己要来的,或许就与我在北国的布置有冲突。倘若其中干系到玄道师叔,恩师那边还是要知会一声。”
程钧点头道:“有备无患,也是对的。”
张清麓道:“以我往常的性子,这一趟非要自己回去不可。但倘若我走了,一是这边许多事没人照料。二是林通秀在此地,若叫他知道我离开,宫中没有在身份上能与他抗衡的人,他或许要借机生事。若我走了,我肯定要做出假象来,让人以为我留在宫里。需要一个人假扮我,这个人选也费思量。”他身处一个指头,道,“另一个办法,让人替我跑一趟。不管哪样,都需要一个聪明且靠得住的人。”
程钧笑而不答,他总不能自己承认自己便是聪明靠得住的人,那也太没皮没脸了。
张清麓道:“这两个选择各有利弊。倘若我自己走一趟,那么留在这里替我镇守的人必须是个真人才能保得万全。但倘若是个报信的人,到有许多选择。但对于我来说。这边的事情虽然重要,却并非非我不可,恩师那里报信。却是最好我亲自去。恩师性情我知道,倘若是别人去,他一面都不见得。还有许多深处的话。我不亲自开口,别人没法替我说。”
程钧点头道:“那也是两难。”
张清麓道:“倘若你不在这里,我恐怕还是要冒险回去一趟。但如今我却属意你替我回去。这件事涉及上面,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你既然已经看见,也知道来龙去脉,那你来帮我,咱们就不用泄露给外人知道。这件事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无外人。另一方面,我跟恩师提起过你,他知道你是谁,由你报信也不突兀。况且我希望你见恩师一面,他老人家若肯出手镇压你身上的隐患,那是再好也不过了。”
程钧见他拿定了主意。这种跑腿的事虽然麻烦,但也没必要推辞,道:“即使您的吩咐。我便走这一趟便是。”想来想,又道,“倘若真人果然想的是自己回去。我还有一个办法,不如可行不可行?”说着说出一番话来。
张清麓听了忍不住笑道:“你这也太小心了。”
程钧道:“倘若真人觉得多此一举,那便算了。”
张清麓笑道:“小心谨慎,再怎么样也不为过。你的计策很好。就这样做。你跟我过来吧。”当下带着程钧进入内殿,殿中角落中早有刻画的阵图。两人进了阵图,一阵光芒闪过,已经穿入一间偏殿。
到了偏殿,再往里面转过几间屋子,又是一座阵图,乘上去再转,如此转了几次,转的程钧晕头转向,更分不清东南西北。他也知道张清麓不想让别人知道其中布置,因此连法阵的阵图也不多看一眼。
转到最后,两人终于停在一间暗室之中。
暗室寒凉,周围只点了两盏油灯,灯光摇曳,似乎随时都会熄灭,面前一张阵图幽幽发光。程钧略一查看,便知道是这阵图也是极远距离的传送。
北国到燕云和到昆仑,或许距离上有些差距,但都是万里以上的超远距离,所用的阵图在结构上相差并不多,只是在各个炼阵师手中略有不同。张清麓这个阵图布置的非常漂亮,即使在程钧看来,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现在想想,无罪既然善于布置剑阵,自然在阵法上也有造诣。张清麓是他的亲传弟子,阵法上当然不差,当时在鹤羽观,也曾一眼看出程钧布置的阵法。倘若这个阵图是他亲手布置,就算有无罪的传授,程钧也不得不说他在阵法上有天分。
张清麓让程钧进了阵法,掏出玉简给他,道:“这个是我给恩师的传讯。恩师性情有些……古怪,但其实人很慈爱,尤其喜欢资质出众的年轻人。你不必太拘谨。我曾与他提到过你,你只需报上自己的名字,他自然知道无错。他若有什么吩咐,你带回来给我便是。若是要留你镇压了修为再走,那就多住几日,横竖我还有一个多月才会发动大战,自然会等你。”
程钧点点头,躬身一礼,脚下发动了阵法,一丛光芒缓缓上升,照耀的满室生光。
突然,就见阵法之中光芒大盛,一股隐隐的暴虐气息弥漫开来,砰地一声,法阵猛的爆炸四散!两点油灯被狂风所激,一起熄灭,暗室之中登时一片漆黑。张清麓大吃一惊,伸手召唤出一道甲术,将全身护住,喝道:“怎么了?!”
过了片刻,爆炸的波动渐渐平定,暗室之内寂然无声,只剩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张清麓定了定神,问道:“程钧?你怎么样了?”一面说,一面放出神识感知,却无程钧的气息在,再用天地搜魂之术来回搜索,百余丈内也没有其他人在。
当下,他打起灯火,只见暗室之中,除了幽幽发光的法阵阵图,并无他物。再仔细看时,只见阵图之中染了斑斑点点的鲜红色痕迹,分明是四溅的鲜血。
粉身碎骨么?
无人的暗室中,张清麓神色极端难看,苍白的脸色失去了一贯雍容冷静,眉梢眼角微微颤抖,沉默了良久,只喃喃道:“开他妈什么玩笑?”
这一刻,虽是担心程钧。但更是愤怒和深藏其中的恐惧——就像程钧说的,按照平时他的习惯,这一趟应该他自己来跑的。之所以换上程钧。不过是因缘巧合而已。
有人想要他的命!
是谁?
林通秀的脸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喃喃道:“不是他……但他也逃不了关系!”林通秀在他眼里不算什么,但如果不是林通秀。他根本不可能启用这个应急的阵法。要知道,他平时会上清宫,也是按照规程走天空的。
这件事必定有人在后面操纵。林通秀愚蠢做作,都无所谓,只要他按照计划出现,让张清麓心中动摇,想要启用这个阵法就可以了。
他完全落入了旁人算计之中……
如果林通秀的到来,只是为了让他用这个法阵。然后无声无息死于暗室之中,那么他差一点就成功了。
这里是百丈地底,紫霄宫最秘密的所在,除了张清麓,再没有第二个人来过。倘若他死在此处,只怕七八天都不会有人知道,到时候……
到时候?
这只幕后的黑手。终究是伸到墓前来。
张清麓额上冷汗渐渐干透,突然冷笑道:“程钧,看来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程钧也觉得自己煞是倒霉。
踏入传送阵时还不觉得怎样,但当传送阵运转的一刹那,他就知道——坏了!
程钧自己是阵法大师。经验之丰富,手段之高明,难做第二人想。但看见光芒的闪烁形态,听见阵法发动的声音,再感觉到了灵气的波动,他登时知道——这阵法,给人做了手脚!
当然,这个手脚并没有动在这边,张清麓这个传送阵还是好好的,但他感觉到,那边的接应法阵已经坏了。
如果说传送阵法和接应阵法之间,是链接两道目的地的隧道,那边的出口被堵上了,而旁边另外一处却多了一处出口,以至于整条线路都被扭曲。如果他什么都不做的话,会被传送走,但是目的地并不是他想去的那个。
对面,会是哪里?
程钧在一瞬间头脑冷静的可怕,把其他的想法一起抛开,只有一个想法——
怎么办?!
对面他一定不去的,满身底牌架不住未知之祸,明知是陷阱怎能去得?退出来来不及了,传送阵的方向不是他能逆转的,而他可以反映的时间更是有限。
一般这种长距离的传送阵,并非如短距离一般眨眼便到,时空转换需要时间,但这个时间依旧是屈指可数。北国到燕云的距离,不会超过五个数。
一——
马上搞出点幺蛾子,强制破坏传送?
这边的通道已经关闭,如果他从那边出不去,他就只有永远的掩埋在这片空间之中,先别说怎么出去,光空间裂隙就能撕碎了他。
二——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短短几个呼吸,就如此令人绝望。
三——
有了!
强制传送——
四——
程钧双手掐诀,在波动不休的扭曲空间中死死地掐住一息灵气,与此同时,袋中的符剑自动飞出,光华四射。
五——
爆!
符剑砰的爆裂开来,原本就不稳定的空间陡然剧烈的晃动,无数细小的黑色裂痕凭空出现,鲜血四溅——
嗡的一声,空间有虚变实,再由实变虚,晃动了一下,仿佛划过了现实的边缘,再次回到了传送的状态。程钧满身鲜血,死死坚持,直到空间再次凝实,砰地一声,摔倒在地。
另一边,一个宽阔的洞府中,占据了数十丈方圆的法阵亮了起来。一道人影倏地出现,然而在肉眼还不能看清的短短刹那,光芒再次闪过,人影登时消失了。
地上只留下一地飞溅的鲜血。
洞府平静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良久,洞府深处传来一身深深的感叹:“到底是张七的儿子,无罪收的好徒儿啊……”
三零六荒野
程钧醒来的时候,浑身的血都干了。鲜血板结成血痂黏住了衣服,浓重的血腥味在空中飘散着。
躺在生硬的土地上,即使意识清醒,头脑中也是一片混沌,刚才一幕在脑海中不停闪回,却又十分遥远。
作为一个脱胎换骨的筑基修士,他身体还是想到有相当不错的,哪怕被空间瞬间割开几百道口子,哪怕鲜血洒了一路,哪怕是浑身真元被抽取一空,他醒过来之后依旧没有失去所有力气,也没有出现如凡人一般失血后的虚弱和寒冷,只是浑身的疼痛让他有些皱眉。
这里是……
冷风吹过,程钧不由打了个寒战,发散的目光重新凝聚,这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周围的天色很暗,但也能看出,这是荒郊野外,地下是茂密但不柔软的草甸,头顶上茂密的树叶遮天蔽日,将他天光挡的严严实实。穿林的冷风吹过树叶,哗啦啦作响,更为此地的偏僻荒凉作了注脚。
这他妈是哪里?
程钧哑着嗓子想骂一句,却是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在心中补全。
这次真是失策了。
刚刚在阵中,他利用极短的时间进行了强行二次传送,这个法门说难极难,非要大师级的阵法知识和经验才做得到,说简单原理很简单,就是在阵法传送将结束未结束之时,立刻进行强制的再次传送。
那传送阵每传送一次,消耗极大。非要补充大量元气,甚至更换大部分灵石才能再次使用,何况这等超远距离的大传送阵。往往一次传送的消耗,三天也补不回来。程钧若传到了那边,再想回来那是休想。只能落在等在那边的人手里。
但其中还有一个取巧的法子,就是利用上次传送的余波和还未稳定的空间,通过极复杂的法术和灵气补充,再进行一次投机传送,这一次传送极其不稳定,修为不到强行逆转空间是要付出极大代价的,稍不留意,就会被撕成碎片。
这一法门是修道界一门秘法。少有人会,程钧却能掌握,实在是前世他结仇太多,任何能帮助逃命的法术他都要精研,不然谁知道哪天就干瞪眼了。尤其这种和阵法结合的秘法,最为他看重。饶是如此,他前世也只使用过两三次。当然,成功率是十成十——只要失败一次他就已经死了。这次也不例外。
虽然仓促,虽然狼狈,虽然后果严重,但他还活着就是证明——他果然还是成功了。
只是事情还是出乎意料之外。这强制二次传送极困难又难以控制。传送走了被传到哪里,本是不确定之事,但至少也是在相同传送接应阵的网络之内——只有配套的传送阵之间才有空间通道相连,其他的传送阵都不在一个世界,是不会串过去的。
按照程钧的想法,这个阵法既然是张清麓与他师父通信的私密阵法,理所当然应当只有一套传送阵,也就是一个传送一个接应,非此即彼。二次传送不留在原地,不是退回起点,就是传到真正无罪的法阵上。哪知道一出来看,全然莫名其妙,这天,这地,这冷风都证明着悲惨的结局——自己不知道被扔到哪个穷乡僻壤来了。
难道这套阵法还有其他的接应法阵?
程钧忍住疼痛,颤抖的从怀中取出一枚灵石。
夜色之中,灵石本能的发出幽幽光芒,在黑暗之中,已经如指路明灯一般耀眼。他缓缓地挪动身子,让有限的光亮尽量笼罩更多的地方,尤其是地面。
地面上只有丛生的杂草,以及斑斑点点的血迹,全是荒郊野外的模样,哪有传送阵的影子?
莫非……
程钧苦笑,虽然不愿承认,但确实还存在一个极其特殊的情况,可以解释他的处境。那就是他在传送的路上,直接遇到了空间缝隙,被甩了出去,落到了不知道哪里。
倘若真是如此,那就算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如果这里本来就有个传送阵,那么多半就是无罪弄出来的。无罪活动的范围终究脱不开灵山界,法阵也不会建到什么天涯海角去。只要自己身在灵山界,终究能想办法回去。倘若是随处一个空间,那就倒霉了。可不是说,这套法阵起点和终点在紫霄宫和上清宫,中间的缝隙就会落在这两地之间,空间这种东西,根本不可控制,扔到哪里都有可能。
此地,程钧苦笑了一声,还不知道在哪个界呢。
刚才不过挪动了几步,他便觉得浑身力气抽干了一般,一百多道伤口一起疼了起来,他也忍不住咬牙沉默,过了一会儿,索性躺回地上,清了清喉咙,勉强道:“两位……出来帮我一把。”
话音刚落,老魔探出猫头来,笑道:“你也有这求我的一天。”
程钧淡淡道:“嗯,有的。”
老魔顿了一顿,道:“我去——你这么淡定,那还有什么意思?拽个屁,看你把自己弄成这个鬼样子,还很有功劳是么?”
程钧道:“功劳谈不上,若是没有我,刚刚你就跟我一起陪葬了。不管那边是谁,反正他等的是张清麓,却等来一个我。我若落在那边手里,岂有……咳咳……好……下场?”说到最后,不免声带喘息。
老魔哼道:“得了吧你,七死八活还不忘自吹自擂。就是你果真死了,难道我就不会自己逃命么?老剑,你出来,咱们合计合计。”程钧动不得,他是只能动口不能动手的,这个时候顾不得其他,也只好叫出有力量的剑老一起出来商量。
良久,并无人回答。
老魔吃了一惊,道:“怎么回事?他不在了?真自己逃命去了?”
只听一个虚弱的声音道:“去你的……我还……还在。”
程钧吃惊道:“剑老你……你是怎么了?”
剑老道:“你刚才说……要不是你……你就……就……我呸!”最后一个我呸,倒是恢复了些精神,后面的话虽然低声,却也一叠串的讲了下去,“要不是我,你们两个还有今日?早就一命呜呼了。刚才在那边什么狗屁阵法里,外面有个极厉害的大人物,虽然只是短短一瞬间,但他反应过来,一身压力砸下来,若不是我扛了一下,你们传过来就是一团肉酱。”
程钧沉默了片刻,道:“生受您老了。您受伤了?”
剑老道:“我才没受伤——反正消耗的不小,你们别打扰我,我要闭关。若是再不修炼,元剑碎了,那就不知多少年月才能补回来了。”
程钧再次道:“是,多谢您这次辛苦。不好意思,最后问一句,您可知道那人是什么修为?”能在一个照面都不到的时间内将剑老的元剑几乎震碎,那人只怕……
剑老哼哼唧唧,终于道:“大概是神游或者是返虚?反正不是合道帝君,不然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们。”说完这句话,终于寂然无声。
程钧低声道:“神游?返虚?多半是那个人了。”
突然出现的林通秀,被扭曲的隐秘法阵,不可思议的大修……
玄道……只有他了吧。
程钧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以玄道的身份,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现在这个局势,已经牵扯到如此高层的人物了么?
另外就是,这件事在前世有没有发生过?
倘若发生过,结局如何?
张清麓落到玄道手中了吗?还是如今世一般阴差阳错,倒霉的是另一个替死鬼?甚至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出现过?
难道自己不过些许的改变,竟让局势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千头万绪想不清楚,程钧缓缓闭上眼睛——如今不是思考的好时候。死里逃生的经历和耗尽的心血,让他的心绪进入了极不稳定的状态,这个时候过度思考容易钻了牛角尖,说不定还会勾起心魔来。
干脆,先休息一下。
望了望周围,似乎也没有什么遮风避雨的地方,程钧索性不挪动身子,就躺在原地,闭上眼睛道:“老魔,我先睡了,有劳你守夜。”
那老魔看了看四周,知道程钧动不得,剑老靠不住,也只有靠自己了,口中兀自道:“守夜就守夜,你们两个废人还不是要麻烦我。我可说好了,你看我的样子,放个哨看个风什么的,还能对付,要真有什么敌人来了,我是没什么招数的。你自求多福吧。”
程钧道:“没关系,倘若果然晚上有敌人或者猛兽,我起来也跑不了,那就让它们吃了我吧。”
话音未落,只听远处山林里,有野兽“嘎——”的一声嘶吼,仿佛在为他的话润色。
老魔道:“你看,还敢胡说八道,别犯了口业。听见那夜猫子叫了么?你猜是什么妖兽?我听着好像是黑背猞猁,我们焉支山漫山遍野都是这个。说起来,这地方天色暗的邪乎,灵气充足却紊乱,空气中还有些鬼气。我瞧着这地方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倒好像我们焉支山似的,说不定这是到了我们老家啦,你看……”再转回头,却见程钧已经呼吸平稳,进入梦乡。
见他说睡就睡,老魔悻悻道:“最好别是焉支山,不然有你好瞧的。“
三零七他乡
红日初升,阳光透过树叶斑斑驳驳落在草地上,也落在趴在地上的一人一猫身上。
沙沙沙……
树林中,一阵脚步突然声响起,打破了清晨的静谧,一只小兽竖起耳朵,猛的钻入了草丛之中。
一道人影从林中走出,阴影投在人猫身上,就听一个低沉的声音喝问道:“谁?”
老魔暗中骂道:“老子还没问你是谁,你倒问我。”睁开一只眼睛,就见一双鞋子立在眼前,往上看时,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的蓝衣道士站在那里,肩膀上停了一只黑鹰,目光炯炯,虽含有警惕之色,却也没有敌意。老魔第一眼见到他,心中暗道:可惜了。
原来此人无论打扮还是一身修为,分明是道门的底子,既然有这样的人在,看来此地不是燕云也是北国了,不大可能是焉支山。
那焉支山是魔门的大本营,也是老魔生长的地方,虽然地方混乱,凶险异常,老魔也不怎么喜欢,但长久不回去,终究也有点想念,现在知道不是,也颇为遗憾。
那人看了老魔一眼,道:“灵兽?”
老魔撇了撇嘴,翻白眼不理。
那人见了,如刀裁斧凿一般棱角分明的脸上竟也露出一分笑意,道:“有意思,这么通人性的灵兽也是少见。你主人还活着?”
老魔见他肩上停的黑鹰,就知他是个擅长驯兽的修士,对于灵兽多半有好感。事到如今,没必要跟他解释,不然假充灵兽。省去许多麻烦。忙退了一步,挡在程钧身前,浑身黑毛乍起。做出护主的姿态。心道:这回更像灵兽了吧?孙子,敢对我出口不逊,你等着瞧好吧。
那人点头道:“倒也知道护主。我感觉到你主人还有气,你让开吧,我来看看他的伤势。”见那黑猫炸毛,微微一笑,道:“黑羽,你陪这孩子玩玩儿。别走远了。”
他肩头上的黑影闻言翅膀一扑,扑棱棱飞下,带起一阵劲风。绕着黑猫转了一圈。
老魔见那黑影绕着自己转圈不止,翅膀上倒是没什么劲力,但一双眼睛透出一层血色,直勾勾盯着自己,就知道眼睛中有古怪。他本是器灵之身,心魄早与法器合二为一,最不惧怕的便是幻术,心道:凭你也敢来作死。假作摇头晃脑的跟着黑鹰转了几圈,好似入迷。那黑影以为得计。不再原地兜圈,展翅飞开,满以为那黑猫必然乖乖的跟着自己,飞了几下,却不见它跟上。转回头去,只见那黑猫还留在原地,一双黄澄澄的眼睛瞪着自己,突然刺溜一声,吐了吐鲜红的舌头,发出一声:“呸!”
那道士忍不住大笑,道:“好畜生!”伸手掏出一瓶丹药,道,“我并无恶意,只想给你主人看看,这里是疗伤的丹药,你闻闻这个味道,该知道我所言不虚。”
老魔迎风一闻,登时知道果然是上好的丹药,顺势退开一步,扭过头去,心中暗道:那小子也确实需要疗伤的丹药,今日就放你过去。凭你敢叫我一声畜生,一会儿把你脑袋咬下半个去——等等,应该用切,用咬的岂不坐实了你的言语。
那道士见他如此精通人性,忍不住心中喜爱,摸了摸他的脑袋,这才上前将程钧扳过来,见他身上全是鲜血,但伤口已经愈合,也并无致命损伤,不过是半昏半睡,微微点头,将一丝元气缓缓度入,过了一会儿,程钧头上丝丝冒出白烟。
缓缓地,程钧眼睛睁开一线,那人就觉得他目光在一瞬间明亮如电,刺得自己眼睛一眯,但转目再看时,已经黯淡虚弱,就听他道:“前……前辈?多谢前辈援手。”
那道士点头道:“道友请了,你伤势无碍,只是虚弱了些。这是疗伤的丹药。”伸手递过一枚丹药。
程钧接过,也不多看,仰头服下,这才有气无力的问道:“晚辈程……程……敢问前辈贵姓?”
他其实刚刚在老魔犯贱的时候就醒转,只是不曾出声。那人拿出丹药,程钧一闻,早就知道是上清宫特制的清风雨露丹,倒是规规矩矩的疗伤丹药,吃了也无妨。只是此人做道士打扮,又有这样的丹药,多半是从上清宫出来的,倒不可不防。而此地既然有道士在此,说不定便是燕云,自己绕了一大圈,还是到了此地。燕云他没有朋友,隐藏的敌人却十分强大,因此要分外小心,可不能给不怀好意的人发觉了,是以故意做出伤重之态。
那道士见他如此爽快,心中喜欢,道:“原来是程道友,贫道南通一。道友不是本地人的修士吧?”
程钧苦笑道:“您先告诉我,这本地是哪儿啊?万一我一不小心回老家了呢?”
南通一大笑,道:“看来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我看你这一身伤,就猜的**不离十,你是被卷进裂隙里了吧?当初我也是这么来的。我比你早来半个月,他乡遇乡亲,也该尽尽地主之谊。走吧,先回我的窝棚去。”说着伸手扶他起来。
程钧暗自苦笑:还以为到了燕云,没想到还不是,这下可更麻烦了。既然假装受伤,也不必推辞,晃晃悠悠起身,随意在一旁折了一根树枝作为拐棍,示意老魔回到袖子里。那黑鹰瞪了老魔一眼,也停回南通一肩上。
南通一见他自有拐棍,也不再加意扶他,引着他往林中走,道:“看你的样子,应当是仙籍吧。”
这一句话算是行话,仙籍是燕云的叫法。不同于北国仙俗还算有别,燕云的上清宫对俗世也有绝对的控制力,具体便体现在,连整个燕云户籍都是上清宫编制的。不仅有道门传人、散修、道宫、道观、道派种种规定,还有仙籍、外籍、凡籍种种户籍,凡人一律列入凡籍。而道门传人则是仙籍。这每一个户籍都要登记造册,一点也错不得。但不是燕云的人,就算是北国的也不一定懂其中的门道。
程钧点头道:“也算是吧。晚辈是北国盛天的道门嫡传弟子。”
南通一一怔,道:“盛天来的?那紫霄宫?”
程钧道:“晚辈也算是紫霄宫属下。”
南通一点头,道:“原来如此。我却是燕云上清宫的道人,上清宫和紫霄宫原本是一回事,说我们是老乡,也不算错。你在盛天也遇到乱流了?”
程钧道:“晚辈是传送的时候出了意外。唉,还是我不好,偶尔做一次传送阵,总是难免多事,若非我自己乱来,也不至于被传送到此。”
南通一道:“原来如此,你若是第一次做传送阵,纵然有什么失误,也是无心之失。我却比你更加咎由自取,我是跟我的老伙计——”他拍了拍那黑鹰,“黑羽追逐一只暗影狂鹫,眼见追上,却得意忘形,误入禁地,被一发传送到此。嘿嘿,已经半月有余了。”
程钧心中一沉,这南通一好歹也是一位真人,而且是已经凝结了精丹,真正培养精魂的大真人,少说也有大几百年的道行,连他也困在此地半个多月,看来这地方偏僻得很哪。当下问道:“那前辈知道这里是哪里么?”
南通一道:“这里么,具体在哪里我也说不上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应当是焉支山和十万大山交界之处。”
程钧愕然道:“十万大山?那不是到了天边了吗?”
十万大山还在焉支山以南,可是真正的化外之地,妖兽横行,乌烟瘴气,是人类触手不可及之处。另一方面,也是一块神秘、危险却也充满机遇的沃土。幅员之大,比昆仑也不遑多让。程钧对此地最为陌生,只知道这里和昆仑、焉支山、天府佛国各界均有接壤,反倒和北国和燕云并不相接。倘若这里果然是十万大山,就算是在最边角处,离着燕云也隔着整个焉支山,就是剑老飞回去,也非一年半载之功。走陆路和空路都是绝不可行的。
人若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即使是程钧,这时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南通一见程钧的脸色,就知道他想的是什么,笑道:“小道友,你也别沮丧。天涯海角又如何?我这半个月来时时都在研究如何回去。如今已经研究出些许眉目。或许再过十天半月,咱们就能回去了。”
程钧点点头,失色毕竟只是一瞬间,旋即就恢复了平静。其实认真计较起来,就算是天边,他也能回去,无非就是一个传送阵,这里虽远,也未必超过昆仑。只要他能将传送阵联通九雁山的法阵,怎么也能先回北国去。但最可虑的,就是材料。
他如今基地很多,也没有把全副身家都带在身上的习惯了。再说这两年消耗太大,他的身价未必能再支持一座超大的传送阵。若是就近搜集材料,他人生地不熟,十万大山处处危险,他还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搜集齐全。倘若南通一有办法,他搭个便车,那是最好不过。
走了一阵,山林渐渐稀松,显然已经到了树林的边缘,南通一道:“那边就是我临时搭建的洞府,你看……”话说到这里,突然脸色一变,阻住程钧前进的脚步。
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树林掩映处,一队黑衣人头戴面具,排成一列,从对面行了过来。
三零八万骨窟
只见那队黑衣人约有十五六个,排成一队,一色的全黑斗篷,从头遮到脚,脸上带着奇怪的面具,好像一个骷髅头。身上遍染尘土,显然经过长途跋涉,但脚步依旧整齐,仿佛提线木偶一般一步一顿,姿态甚是怪异。
程钧一见那骷髅,涌起一股熟悉之感,心中暗道:这个似乎在哪里见过,是不是……
就听南通一传音道:“竟然是金刚魔宗。”
程钧一回头,南通一将手指按在嘴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接着传音道:“不要乱动,那金刚魔宗是焉支山一支佛宗魔修,几千年来赫赫有名,好以白骨做法器,修的是《红颜白骨咒》。我记得他们在魔门犯了众怒,为焉支山诸魔所不容,被杀的七零八落,最后的一支流窜到了道门寻求庇护,宫中看他们熟悉魔修门道,也有些用处,就收容下来。安排在你们北国奉天境内。平时倒也消消停停,不见他们惹事。却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他想程钧是北国的修士,可能见识少些,因此解说的比较详细。
程钧笑了笑,涌起了一丝怀念之情,他在北国就曾和金刚魔宗打过交道,当初和吃了白骨舍利的腐尸很是大战了一番,也是他今生一件大事。扫了一眼,就见这队人修为平平,领头的不过是刚刚筑基的修为,剩下的都看看入道——也就是魔门的入魔修为,不值一提。
南通一等到他们过去。略一沉吟,传音道:“正邪不两立,除魔卫道使我等本份。这群妖魔来的古怪。我要跟上去看看,你呢?”
程钧却没兴趣,心道:此地离着道宫万里之遥。难道他们还会针对你们不成?就是针对你们,也与我无关。刚要婉拒,就听老魔道:“快去看看!”不及细思,便道:“自当追附前辈骥尾。”
南通一点点头,身子一晃,已经跟了上去。他也看出这队人的修为不过尔尔,料想以程钧的修为,定然不会被发现。也不必提携他。
程钧跟在他后面,暗中对老魔道:“你玩什么古怪?为什么要去看金刚魔宗的首尾?”
老魔的声音微微颤抖,不住道:“孤陋寡闻,孤陋寡闻!你们这群人有眼不识泰山!什么狗屁金刚魔宗!睁大眼好好看看,那是‘万骨窟’!”
程钧一怔,从记忆中想不起来这么一个门派,道:“万骨窟是什么?”
老魔声音越发兴奋。一字一顿,道:“那是我的老家!”
程钧讶然,他从来没听老魔提起他的老家,道:“你认准了?是从衣服上认出来的?你已经有上万年没回去了,你那万骨窟先不说在不在。就算在,说不定也换了打扮了。”
老魔怒道:“放你奶奶的狗臭屁!老子会认错自己创建的门派?你知道么,这万骨窟就是老子一手创建的。那时候魔门中谁不知道我的大名?就是那魔门六圣也要给我五分面子。当年我那仙骨论虽然还没成型,但玩骨头,已经在焉支山闻名遐迩,我亲传、再传的弟子数十人,门派英才足有千人以上。要不是和那畜生翻了脸,自毁前程,我们万骨窟现在也是魔门顶尖大派之一了。万骨窟的标志‘白骨阴面’,你看见了没有,就是他们面上带的面具,就是我亲手设计的,我能认错?”
程钧听了,见他这般自信,也信了他的说法,问道:“你离开那里上万年了,可曾与徒子徒孙联系过?”
老魔垂头丧气道:“没有。我离开太也匆忙,甚至不知道下一代掌门是谁。唉,本来我那孽徒资质最好,是我选定的衣钵传人,偏偏他背叛了我。我们两个自相残杀,终于落得两败俱伤,这好好地万骨窟不知道交给谁了。以我那几个劣徒的德行,定然谁也不服谁,说不定起了内讧,不杀个你死我活也不得安生。唉,弄不好已经分裂成七八块,万骨窟不知改名了没有……”他想到这个结果,不由得兴奋之情散了大半,有些没精打采。
程钧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作为祖师爷,怎么不盼望点好的?说不定你门中出了一位中兴霸主,已经把你们门派发展成为几个顶尖大宗门之一了。”
老魔打起精神,道:“对对对,这也有可能。”
正说到此处,就见前面的队伍慢了下来,眼前也豁然开朗,露出一片谷地。
昆仑山的山谷大多温暖优美,绿意盎然,这十万大山中的山谷却是雾瘴缭绕,阴冷湿寒。两座峭壁中间夹了一道湍急的水流,勉强冲出一片河滩,便是谷地了。谷中怪石嶙峋,白气迷茫,好不荒凉。
在谷地之中,早有另外数十个相同打扮的黑衣人在等待,静静的鸦雀无声。在河谷的最里面,一块青石上铺着黑色毛毯,端坐一个黑袍人,头上的面具颜色略黄,近乎淡金色,在白骨额上镶有一块血色的宝石,看此气派,便是头领了。
老魔见了呻吟一声,道:“完啦完啦。我们万骨窟混得好惨。你看见那个面具没有?那是我们万骨窟仅次于掌门的洞主的面具。在我那个时候,我那劣徒也不过是这个位置,其他几个洞主也要是个元神神君。你看他,不过刚刚凝结精丹的修为,连琢魂期都不到,在当年连个执事也未必当得上,现在竟成了洞主。你再看看他ρi股下做的垫子,身边跟的人,活脱脱穷鬼的模样,我们万骨窟完啦。”
程钧随口安慰几句,就听南通一道:“今天来的是时候,你看这群妖人聚集在这里,必有动作。这些妖人本来都在燕云和北国,现在却出现在这里,说不定是有特殊转移的通道,咱们若是夺了他的通道,便省去好多功夫。且先等等,看他们究竟如何。”说着往一处隐蔽的地方藏住,隐蔽气息,一动不动。
程钧暗道:这你可说的错了,他们还真不一定有什么转移通道,因为他们压根也不是从北国来的。老魔说这人是个洞主,那么他上面一定还有掌门,谁知道一会儿掌门来不来?这洞主修为和南通一相仿,掌门一定更高,现在剑老暂时休息,倘若来个神君,那可对付不了。正要建议先退开一步,就见黑衣人陡然退开,排成一个环阵,露出中央一块地面。
中间那个洞主站起身来,缓缓走上前来,哑声道:“时辰已到,人来齐了吧?”声音虽然低沉,却还带着雌音,竟是个女子,只是听年纪已经不轻。
一个黑衣人上前,道:“启禀洞主,我鸾骨洞中四十九位精英弟子分为三队而来,路途中损失了五人,剩下四十四个,已经到齐。”
那洞主道:“也罢,十万大山凶险异常,只折损了这几个人手,已经不错。咱们鸾骨洞这次尽起精英,远路迢迢来到十万大山,就为了祖师爷那件圣物……”
程钧听了忍不住道:“怎么,你有什么圣物藏在此地?”
老魔怒道:“我有个屁的圣物!这地方我压根儿也没来过,有什么圣物藏在这里?他们说的祖师爷是我吗?关键不在这里,你刚刚听她说什么,尽起精英?合着一洞的精英只有四十多个?就凭这些人,五六个筑基期,还有好些入魔期的修士都叫精英?精……精他奶奶个纂儿!”
程钧见他执念已深,也没办法安慰,因为这么一打岔,后面那洞主说什么也没听到,就听四十几个弟子同声欢呼,叫道:“鸾骨洞万岁!”料想那洞主说了什么鼓舞士气的言语,地下众弟子齐声应和。
就见那洞主一挥手,四十九个弟子散开,分为两组,中间二十四个弟子按照方位排列成了阵法,另外二十五人手持法器围在四周,看来是充作护卫。
那洞主自己走到山谷开阔地,道:“请祖传灵宝。”
一个弟子走上来,讲一个盒子高高举起。程钧忍不住伸头细看,就觉得老魔趴在自己头顶,脑袋伸得比自己还长。
那洞主伸手从盒中取出一物,恭恭敬敬捧在手里,举过头顶。阳光下,只见那物白森森的,乃是一具四肢动物的兽骨,骨头只有巴掌大,但首尾俱全,分不清是什么兽类。
那洞主道:“我们到了圣地,也拿到了圣骨,现在是到了取出圣物的时候了。”双手掐诀,兽骨被一朵蓝光包裹,浮在空中。
那洞主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打开瓶塞,一枚圆溜溜的兽丹滚了出来,轻轻一弹,飞入兽骨之中,喝道:“圣兽复活!”
只见空中光芒大亮,那兽骨在天空中闪了几闪,似乎就要活了过来。
突然——
扑哧一声,兽骨从半空中一头栽了下来,摔了一地。
唯一给面子的是,那兽骨还按照头尾四肢的模样趴着,没跌成一堆碎骨,算是稍稍显示了不同。
在场众人尽皆愕然,四周一阵寂静。
那洞主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只听谷外有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三零九钥匙
那洞主喝道:“谁?”身边的黑衣人立刻结成圆阵,面向谷外,有攻有守,井然有序。
程钧也是一惊,竟不知局外有人。不过他现在修为不稳,尤其神识受了限制,若有敌人出现,他也躲避不了。
南通一自从进谷之后一动不动,神情专注,肩上的苍鹰也是如铁铸造的一般,一人一鹰宛如雕像。这时有人进来,连眉毛也没动一下。
只听外面有人鼓掌笑道:“我一直等着孟师姐大展身手,却原来师姐是在表演滑稽戏。我看你演的这般严肃,尤其最后这一下逆转结局,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真到了滑稽戏的最高境界,实在忍不住,这才笑了一声,师姐莫怪。”
伴随着阴阳怪气的言语,只见一群黑袍人走了进来,穿着打扮乃至头上的骷髅面具,和这边一模一样,只是领头的带着的面具额上镶了一块青金色宝石。
老魔哼道:“好吧,又来一个洞主。这一个修为也不见得强到哪里去了。”
鸾骨洞洞主黑袍微微发抖,显然是气急,踏上一步,道:“我倒是哪只鬼鬼祟祟的老鼠,原来是你。你若只是来看我的笑话的,那就可以走了。你胆子不小,竟敢离开龙骨洞,也不怕虎骨洞那边抄了你的老窝。”
那龙骨洞洞主笑道:“孟师姐你呢?不担心龟骨洞的王师弟吗?哦,你当然不担心,因为你已经把他处理掉了。你手中的圣兽丹就是明证。”
那孟洞主大袖一摆。将兽骨收回袖中,喝道:“博山,你什么意思?”
博山走上一步。道:“没什么意思,师姐做的很好。倘若不是如此,你怎么能把圣兽骨和圣兽丹一起掌握在手中?只是师姐。你也太心急了。咱们有四个洞,四个洞有四件祖传圣物关键,你却只拿了两把钥匙,就冒冒失失来到这里。谁告诉你说,兽骨和兽丹和在一起,就能开启圣地的?”
那孟洞主骷髅面具下的眼珠微微一转,道:“难道不是?”
博山笑道:“不是。要想取得圣物,需要四把钥匙。兽骨、兽丹、兽魂和大炼炉。这四样东西缺一不可。师姐来的忒也鲁莽了。”
那孟洞主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了——剩下两件钥匙想必落在你手里,龟骨洞风师弟死在你手里了。你是来取我手中的两样的。好吧,咱们之间只有一个能拿到圣物。你有备而来,想必有些把握,但我也不怕你,咱们这就决一雌雄。”
博山突然放声大笑。道:“决什么雌雄啊?你是雌的,我是雄的,难道还有假的吗?”手中一掐诀,一道白骨墙拔地而起,登时挡住了孟洞主射来的数根白骨箭。“孟师姐,我可没跟你开玩笑。我是来找你合作的。”
那孟洞主冷笑一声,一挥手,周围黑衣人同时掐诀,每人脚下的土地一阵震动,爬出一只白骨巨兽来。四十多人翻身骑在四十多只骨兽上,居高临下,登时声势大增。
孟洞主冷冷道:“现在你可以跟我说合作的事了。”
博山对眼前剑拔弩张视而不见,笑道:“看来孟师姐不信任我,其实何必呢?万骨窟万年道统到如今,大浪淘沙,如今也只剩下咱们一百多人了。咱们死了,万骨窟就断了根基了。”
老魔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孟洞主喝道:“说重点。”
孟洞主道:“你别跟我说这个,万骨窟没了又怎么样?你说眼前。”
博山道:“你说咱们俩只有一人能得到圣物,所以必须要拼一个你死我活,本来我也是这么想的。实话说吧,就在我跟你一路来到十万大山时,依旧是这么想的。但是我很快看清楚了形势。这里是哪里?你以为这是自家的百里万骨窟么?这里是十万大山,连魔门和道门的巨擘都Сhā不进手来,这里是妖魔的地盘!这一路上走来,我遇到了三次妖兽袭击,每一次遇袭,我就清醒一分,等到了这里,我已经完全看清了形势。你我要在这里相争,结果绝不是有一个人活着拿到圣物,只能是一起葬身在十万大山当中。”
孟洞主哼了一声,道:“耸人听闻,我横穿了十万大山几千里,便知妖兽虽多,修为却也不过尔尔,爪牙畜生之辈,也配干扰我的行动?”
博山摇头叹道:“孟师姐,你还是这般目中无人。你来的这数千里都是十万大山外围,自然没什么像样的妖兽。但这里却又不同。你知道这方圆千里是谁的地盘?”
孟洞主道:“我管它是谁?”
博山道:“是大妖梅影子!他虽然不是妖修中最强大的,却是所有大妖中最诡异的,修为还在你我之上。天生一身暗羽,藏身在黑影当中,来无影,去无踪。等闲你看不见他,等你看见他时,就是性命终结的时刻。那妖怪何等神出鬼没,你说一路平安,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坠在你身后了。”
孟洞主冷冷道:“他再神出鬼没,终究只是一人。你我在这里放手一战,胜了的拿了圣物便走,用不了一时三刻,那梅影子腿脚再快,未必跟的上我。”
博山听闻,突然大袖一挥,一道光芒闪过。孟洞主退后一步,三道骨墙排排立起,遮挡在面前。
那光芒却没有攻击,稍一停留,便已消散,原地剩下一个一人高的鼎炉,通体乌黑,质感纹理很是奇怪,仿佛一根根骨头搭成的。
孟洞主藏在骷髅头中的目光陡然火热了起来,道:“这就是那……那圣物炼炉么?”
博山道:“你不相信我的诚意,我只好把诚意掏出来摆在你面前。这就是那炼炉,虎骨洞收藏。而我们龙骨洞收藏的圣兽魂,就在这里。”双手捧出一个水晶球,只见水晶之中一点灰白色的痕迹,似灭非灭。
孟洞主失声道:“怎么这么虚弱?这如何能用?你们龙骨洞怎么保存圣物的?”
博山叹道:“一万年了。圣兽骨,圣兽丹还能精心贮藏,这圣兽魂魄却是一点点消耗魂力。一万年来,我们龙骨洞保存兽魂不可谓不精心,这才保持一缕魂魄不消散,可哪里能保得魂魄一直活力如昔?”
孟洞主第一次有些急了,道:“那怎么办?”
博山道:“我想了一个办法,只有猎杀魂魄强的妖兽,取其魂魄,再用这炼炉密炼。也是老祖爷想得周到,连炼炉都留下了,他早就神机妙算,知道会有这一天,咱们这群徒子徒孙用得上。”
老魔再次道:“怪了,这说的是我么?”
孟洞主道:“那就快去猎杀妖兽。这十万大山中别的都缺,只有妖兽要多少有多少。要什么修为的魂魄?”
博山道:“师姐不要太心急。十万大山之中确实多得是妖兽,但一来不是什么妖兽的魂魄都可用,二来这里的妖兽都有大妖做靠山,你杀错了哪一只,就等着葬身大山之中。”
孟洞主道:“这个我岂能不知?据我所知,大山之中妖王的领地划分的并不是很清楚,有些地方尤其是大妖和大妖领地的边界,势力最为混乱,咱……我就去那里抓。”
博山道:“原来你也知道这个关键。这是这些三不管地带非常混乱,以你我的本领还罢了,手下这些人能用的太少。倘若不分工合作,哪里赶得上三月十七?”
孟洞主一怔,道:“你说什么?三月十七怎么了?”
博山道:“哦?这个你也不知道?看来你们鸾骨洞的传承不全啊。”
孟洞主道:“这本来也不是传承,我是无意中看到了……你快说,三月十七怎么了?”
博山道:“原来你也看到了……这取宝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人和不必说了,咱们四样宝贝合而为一,就是人和,地利,你也知道,就是这山谷下面的圣地。唯独这天时,需要在一个纯阳的节气献祭圣兽,方能打开大门,取走圣物。离着最近的时节就是三月十七,你我若不赶快,再等一个月,在十万大山妖兽环视下,不知要添多少变数。怎么样,你肯不肯跟我合作?哪怕一起把圣物起出去,回到家里再争抢,强于在这里斗个两败俱伤。”
孟洞主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正在这时,老魔突然道:“不对,大大的不对!”
程钧一怔,道:“怎么不对?”
老魔道:“我万骨窟是纯阴魔道,虽然精研骨道,但修炼的也是正统魔修法术,根本与阳气犯冲!但凡有什么好东西藏着,也要放在阴气聚集之处,哪有挑选纯阳节气的道理?倘若果然是要在三月十七打开,那这东西不但不是我留的,也不是任何一个万骨窟人留的,甚至不是魔修留的。这其中大有文章。”
程钧沉吟道:“也有可能是那后来的骷髅头信口雌黄,骗姓孟的上当,说到底还只是想要夺取那圣兽而已。”
老魔道:“最好是这样,不然的话……”
正在这时,就听南通一传音道:“程道友,打叠精神!外面被人包围了。”
三一零鱼目混杂
程钧闻言吃了一惊,却没有回头看,也没有随意放出神识查看,只传音回去问道:“是谁,在哪里?”
南通一道:“自后面那个骷髅人进来的时候,外面就被围住了,虽不是明目张胆的围住,但四面出口,天上地下,都有窥探的眼睛。其中至少有一个修为在我之上。还有两三个与我不相上下。”听他的口气,已经颇为忌惮,修士的实力一层压一层,半点做不了假。被多人围攻不算什么,但若是对方修为和人数样样胜过自己,那就可怕了。
程钧心中微微一沉,一阵冷风吹过,草叶刷拉拉抖动的声音钻入耳朵,只觉得遍体生寒。他现在情况也不好,手中虽有底牌,但只能最多对上一个真人,若有几个真人级别的存在在侧虎视眈眈,怕是凶多吉少。再问道:“是谁?是那骷髅头带来的人,还是本地的妖兽?”
南通一一怔,沉吟道:“刚刚我只想到是那骷髅头带来的埋伏,但你提醒的很是,或许是本地的妖兽。我看他们暂时没有合围的意思,或许是还不打算出面……莫非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着他们取宝贝?”
程钧道:“也有可能。也可能是后面那骷髅人自忖实力不足,勾结本地妖兽独占宝物。那他说联手之事只是假装。”
南通一道:“你不要瞎猜了。这些猜测毫无根据,就算分析出一二三四有什么用处?不管如何,如今给困住了。你过来。我带你出去。他们虽强,若不是冲着我来的,凭我的修为要冲出去总是不难。”
程钧完全冷静下来。道:“稍等。敢问前辈,咱们进来的时候,后面有没有埋伏着人?”
南通一眉头微皱。只觉得程钧忒的啰嗦,已经有些不耐,压着性子道:“自然没有,进入谷地时我自然早就查探过四周。除了那几个大修,剩下许多修为不足一哂的,我焉能没发觉?你问这些做什么?”
程钧微笑道:“那也就是说,他们不曾发觉山谷中这一群黑衣人里面,夹杂了两个外人?”
南通一一愣。道:“你想干什么?莫非是想要冒险藏在此处,静观其变,等着冲突之后再出去?”
程钧笑了笑,道:“等在这里,也是个办法。不过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起冲突?太被动了些,不如……”
孟洞主和博山商议已毕,挥了挥手。属下一百多人各自散开。孟洞主道:“那就说定了。我的人分两队,走西边和南边两个边界,你也分两队,走东边和北边。每一队捉二十五只筑基妖兽,二百五十只练气妖兽。你我各捉一两只精魂妖兽。到时候再优中选优,选一只作为主魂。十日之后在这里集合,如何?”
博山点点头,道:“就是这样,十日之后到这里开炉炼魂,三天之后三月十七便开圣地取圣物。你我先分道扬镳,师姐先请吧。”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孟洞主不动脚步,反而道:“不,你先出去。”
博山笑笑,道:“你还是对我不放心。为了你放心,我炼炉就放在这里,就当做抵押,你随时可以收取。也不怕你不放心。走吧。”伸手一挥,带着自己的黑衣弟子走出。
出了河谷,博山将众人带到一片空地,负手道:“计划我在路上交代清楚了,你们都明白,这一趟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现今先以猎杀妖兽为主。猎物已经选定,我这边要带几个人去围攻大妖,多了也用不上,就七个人吧。你们——”伸手一指,将附近的七个人画出来,“正好组成一套七星白骨阵。剩下的青六,黑三,玄十一,你们带人按照定好的路线去抓捕妖兽。我再重复一遍,万事以隐蔽为上。一不可以抓捕群居的妖兽,二也不许抓捕猞猁。长得像猫的妖兽都不许动。谁若是多事,我先杀了他。”
一众黑衣人并不言语,一起躬身,排着队列散开,脚步一步一顿,整齐划一,好似一群木偶。
博山等其他人散开,吩咐道:“走吧。”当先穿入林中,后面黑衣人跟上。
“点儿真背啊。”
骷髅面具下的程钧暗自骂道。
现在的他,正一身黑衣混在队列当中,跟在博山后面。
内有魔修,外有妖兽,最好的办法莫过于鱼目混杂,将一根木头混在森林之中,他对南通一是这么解释的。
这群黑衣人的打扮实在是太适合隐藏了,骷髅头一带,黑袍子一披,再加上几乎不说话,神仙也认不出来。
当然,这么做的前提是基于程钧和南通一的判断——外面的敌人是打算放长线钓大鱼,并不会立刻动手,而程钧他们只需要混在队伍里离开河谷这个封闭的死地就好,至于之后的情势发展,这群人会不会最后悲剧,与他们无关,因为他们会在有必要的时候主动脱离队伍的,倘若外面的人有心要在此围歼,那么混入队伍恐怕弄巧成拙。
程钧随意选了一个与自己身材相仿的黑衣人,用流沙术将他瞬间沉到地底,然后迂回拖到山后。迅速的换上他的衣服,搜魂以至于最后改头换面走出来,整个过程干手净脚,耗费时间不过几个呼吸。
同样,接受了他的建议的南通一则有样学样,扮作了另一个黑衣人,不过他选择的是孟洞主的那一方的。
各自选择一方,也是为了稳妥,因为谁也不知道外面那些妖兽是纯粹的黄雀还是和哪一方勾结的,两人分别占上两边,腾挪的余地大一些。
成功混入了对方的队伍,顺利的离开了深谷,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此计便成功了一半,可进可退。进可以一直跟随,在众敌对势力之间周旋,伺机攫取好处,退也可趁人不备,突出重围。
但程钧的运气马上就转糟糕了。当初选择下手对象的时候,他还是特意选了筑基中期,不上不下的修为,唯恐选了太出挑的,被任命个小队长什么的,那就麻烦了。事实上搜魂之后,这人的记忆就像程钧想的,惨白如纸,无非就是从小进入万骨窟一心修炼到如今,无亲无故,无敌无友,没什么可在意的。可就是这样,还是被博山随手一指,划入了亲兵队伍。
跟着博山,目标太大,遇到**烦的可能性便陡然翻倍。更别说还什么布置七星白骨阵,更是不知所云。偏偏这博山的修为还远在程钧之上,要是随意脱队,怕也要遭到怀疑,单挑他还不是个儿。
好在还有老魔可以帮他。
程钧一面消化那黑衣人的魂魄,一面将其中记忆再现给老魔,尤其是那人所学功法法术,更是虚心求教。老魔本是他的器灵,通过法器可以实现这一点。
老魔仔细观看,一面喋喋不休道:“这些孩儿们太不争气了。一万年过去了,还是我当初传下那么点玩意儿。虽然偶尔有创新,也是换汤不换药,改改头面就算是继承发展了。看来我万骨窟是后继无人了。”
程钧道:“别忙着自怨自艾,你先说能模仿的像么?一会儿别露出破绽来。”
老魔道:“就算我现在一五一十的教你,你就是天才,要一时半会儿学会也困难,这样吧,一会儿我趴在你的斗篷里,你用真元接济我,我替你施法。那小子的乾坤袋你收好了吧?应用的法器都在里面,魔门讲究血祭,一般自用的法器别人不能沾手。我门中却不讲究,而另有一套祭炼的方法,我自有办法临时收伏来用。我一个祖师爷冒充小辈儿,还有什么问题?”
程钧放下心事,暗中笑道:“这一回全靠你了。”耳中传来老魔得意的笑声。
两拨人马走了,殊不知几道目光透过丛林,一直默默地望着他们的背影。过了良久,一个尖利的声音笑道:“这两个愚蠢人类,还说什么小心谨慎,全不知他们一举一动,全落入大王和老帅掌握之中。”说着,一道阴影从林中窜出,只有三尺来高,浑身雪白,一张口猩红的舌头吐出,竟是个狼形妖兽,只是口吐人言,面带不屑之色。
旁边登时响起一片“大王英明”,“老帅神机妙算”的奉承之声,三五道黑影一起走出,有棕有白,有黑有灰。都是四脚着地,狼形人声。
一个身影从背后转出,却是直立着身形狼脑袋的妖怪,须发皆白,倒不似是天生白毛,反而像是年迈的样子,低低笑道:“这些蠢材和其他的人类一样,自以为是,将咱们妖族都当了傻子。还说什么梅影子,那是哪年的事了?这片山林早就归咱们大王所有了,他们拜神也拜错了庙门。还不抓猞猁,他们倒是想抓,哪里抓去?我们狼妖自己都不够吃呢。”
一阵附和的嘻哈之后,那狼头人道:“好了,孩儿们,按照原计划行事,给我看紧点儿,咱们的宝贝就着落在他们几个身上了。”
众狼妖齐声答应,纷纷退去,几道残影在树林中穿梭,隐没在丛林之中。
那狼头人等众人退散了,转过头去,对着树林躬身道:“大王还有什么吩咐?”
过了良久,树林中并无声息,那狼头人道:“那老朽先去……”
只听忽的一声,一道白影从树林中窜出,几个起落,已经不见。那狼头人吐了吐猩红的舌头,道:“大王还是那么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愿狼神保佑,这次圣物顺利到手,我们巫山雪狼一族也重新获得立足之地。”
三一一白骨猎杀
一行黑衣人,一路跋山涉水,闷头赶路已经整整三天了。
程钧心头实在是烦闷,只因这群万骨窟弟子的效率太也低下。三天时间,全用走路,每天竟然走不了几百里,现在还没到目的地。这还是他们全是筑基以上修士,又不用分心猎杀妖兽,其他队伍的效率可想而知。只因他们万骨窟特殊的僵直走路方式实在是别扭,程钧学得久了,竟然觉得骨头疼。
三天之内,整个队伍没人说过一句话,仿佛真是一群行进中的骷髅。程钧只好听着老魔一面牢骚,一面讲解万骨窟的法术修炼方法。他本来对魔门有些研究,这时听老魔讲解,发现他们门派果然别树一帜,在魔门传统的修炼方法中另辟蹊径,其中大有可观之处,怪不得最后衍生出《仙骨论》这一奇书。
只是程钧原本有些奇怪,看万骨窟的修炼法门,应当是比较活泛宽松的,有很大变化衍生的余地。老魔的性子定下的门规,更是霸道有余,严密不足,又怎么会弄出这么群阴森沉默的骷髅徒子徒孙?他在途中试图咳嗽一声,却发现那面具竟是隔音的,要想把声音传出去,非要运足真元,大声呼唤才行,怪不得三天时间连个出声的人都没有,作为筑基弟子,竟没有随意说话的权力。可见这个门派森严到何等地步。也不知是从哪一代哪个人弄出这种气氛来,确实不像个兴旺的门派。
终于。三天之后的一日傍晚,博山带着众人来到了一处山涧,停下脚步。道:“诸位,我们到了。”
底下依旧无声,只见山涧中的激流拍打着山壁。哗啦啦作响。
博山道:“我已经挑中了这次咱们要斩杀的目标,就是栖息在不远处的一头母狼妖。她已经到了化形阶段,修成一个人身,却还是狼头。因此可知她没有修成元神。尤其这两日她刚刚生产,修为下降的厉害,魂魄的品质却没降,正是动手的好时机。一会儿到了她的洞口,你们摆下正反两套七星白骨阵。我自进去。倘若能够击杀,我将她的魂魄带出来,你们直接用正阵收服,倘若她还棘手。我就将她引出来,你们用反阵击杀,再用正阵收服。”
底下七人一起躬身领命,依旧是默然无声。
博山再道:“把白骨佩挂上。走吧。”
程钧一面跟着队伍走。一面从乾坤袋里摸出一枚骨佩,挂在身上。那骨佩平平无奇,但一挂在身上,浑身气息登时收敛,不但灵气全无。连活气都没有了,真如一具骷髅一般。程钧赞道:“这个法器有些意思。”
老魔懒洋洋道:“我好好一件攻守兼备的法器被弄成了这个样子,还有个屁的意思?”
程钧不理他,一路跟上,转过一处山路,就见一座高峰拔地而起,直入青云。山脚下到处是洞|茓,一排排仿佛烧炭的小洞。
博山指了指那些洞|茓道:“这母狼妖虽然没做妖王,但似乎也有自己一族的势力,在两个妖王中间也划了一块小地盘,收了许多小狼妖喽啰。那些洞|茓都是小崽子们住的。只有最高处才上那大妖住的。咱们要上去,第一件事就是要将这些杂碎处理了。”
程钧只道他要分头搏杀,博山却道:“准备了,用白骨尸毒。”
程钧一怔,见旁边众人都已经走上来,连忙跟上,学着他们带上黑色手套,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个盒子,分别打开,盒中都是一粒粒白惨惨的骨头碎屑。几人站在上风向,原地做法,招出阵阵风来,风催着骨头渣子一起扬洒出去。
就见那些骨头碎屑中飘出许多烟雾,随风化开,钻入了洞口。程钧却没闻到什么异味,才知道脸上这面具也能防毒。
过了两个时辰,空气中只闻呜呜的风声,却是一声狼嚎兽叫都没有,沉默的十分诡异。程钧暗道:“这东西果然厉害,估计剧毒之外还有麻痹的效果,因此中毒的妖兽连出声也不能。”
博山等了一会儿,放出神魂搜索,确认洞窟中一个活着的生命也没有,微微点头,道:“这些魂魄本来也合用,但我既然为的是那母狼,些许小利,随他去吧。你们在门口结阵,将白骨尸毒也拿出来,我自行进去。一会儿见我出来的情形行事。”
七人连忙在底下结下大阵,按照老魔的位置,程钧占据了天枢,抢占了七星大阵的中枢,倒不是他故意占据这个重要位置,只是为了自己进退方便,占据这个位置,随时能把大阵拆了,他好逃跑。
博山指挥众人摆完了阵,从乾坤袋中取出白骨剑握住,招出白骨铠甲护住全身,闪身进了洞|茓。
七人在外面等着,除了守住自己的方位,直挺挺的并无声息。程钧用神识稍微刺探洞中情况,只觉得洞口幽深,一路向下,已经超过他神识窥探的范围,只得作罢。
过了良久,突然洞中“噶——”的一声嚎叫,正是兽类悲鸣之声。
众人心中一喜,都猜到是妖兽受伤。虽无人说话,但周围气氛不知不觉轻松了一些。
程钧却心中惊疑,暗道:那声音听来好古怪!无论如何也不似狼发出来的,难道修成|人形的狼妖叫起来就不是狼妖了?
过了片刻,一道姜黄|色身形从洞口倏地蹿了出来,一黑衣人在后面紧追不舍。
前面那黄|色身形身上鲜血淋漓,飞血撒了一路,慌不择路朝这边扑过来。后面追赶的黑衣人正是博山,眼见自己速度不够,忙叫道:“起阵!”
程钧连忙照着流程结下法决,七人同时作法,只听嗤的一声,无数骨矛从地上升起,如瀑布暴雨一般嗖嗖嗖飞过。
那黄|色身形来的十分狼狈,这时见到骨矛,大叫一声,身子往后一跃,已经来不及,只听噗噗几声,数百根骨矛穿体而出,鲜血爆射,登时射成了一个刺猬,跌倒在地上。
这时,众人才看清,那黄|色身影虽然已经血肉模糊,辨认不清,但还依稀看得出,这绝不是什么狼妖,反而是一只猫类妖兽。
博山从后面追上来,站在猫妖身前,只见他衣衫齐整,显然未受什么波及。只是抱着肩膀道:“倒也怪了。洞里确实有妖兽,也确实是个精魂天地的大妖,但怎么不是狼妖,反而成了个猫妖?还受了伤,这么容易被我拿下。”沉默了一会儿,他转头问道,“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手下众人一语不发,博山扫了一眼就转过头去。他平时独断专行,从不听人意见,因此手下都养成不开口的习惯,这时心头疑惑,想要问人,也没人应答。他其实也不是真征求意见,只是随口一说,也不信自己解答不了的问题别人能解答,自言自语道,“是了,妖兽争夺地盘,在十万大山中是寻常事。这个猫妖把狼妖赶走,占了她的地方,但自己也受了伤,正在休养,倒被我捡了便宜。”
他想了想,眉头又皱了起来,道:“但那东西怎么解释?难道是那狼妖……”
博山原地转了半圈,抛开了疑惑,情绪已经兴奋起来,道:“这一回是来着了。这猫妖的魂魄已经可用,却还有机会能够再得一只妖兽,真是意外收获。那母狼早晚也是我的,哈哈哈……”
程钧一怔,不知他怎么有这样的自信,但别人都跟木头一样戳着,谁也不吭声,他总不好自己发问。就见那博山从一个袋子中拿出一物,往地下一扔。
只见那东西毛茸茸的雪白一团,扔在地下之后,还呜呜低叫,乃是一头还没睁眼的狼崽子。
程钧心中一跳,感觉事情要不好了。
博山笑道:“这狼崽子藏在一块石头后面,倒也隐蔽,却也逃不过我的法眼。这似乎是个极稀有的品种,叫什么巫山雪狼的,有大潜力可挖,如今我手中有一头幼崽,只要收服,将来必成助力。更何况用它还能钓到它的母亲。只要那母狼不曾走远,必要寻回幼崽,到时候……”
程钧只觉得一阵腻味,又是一阵惊悸。这种绑票的事情他不是没干过,但除非到了生死大敌的份儿上,他还真不屑这么做。博山手中已经握了一条魂魄,早已达到了目的,却还贪得无厌,要行这样的事,未免有伤天和。
更何况,天底下最不好惹的,就是丢了孩子的母兽,敢惹它们,就要做好被仇恨撕成碎片的准备。
博山却是十分高兴,道:“你们先用七星白骨阵将这猫妖的魂魄收了,我去把这崽子挂起来……”说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
众人因为面具阻隔,看不见他的表情,但都感到一丝凉气,同时回头,不由一阵惊呼,纷纷倒退。因为骷髅头的隔音作用,惊呼声都被憋在嗓子眼里,只有后退的脚步是真实的,如同聋子放炮仗——一下子散了,场面好似一出滑稽的哑剧。
只见山坡上,一头巨大的雪狼瞪着绿油油的眼睛,弓着身子,正恶狠狠的盯着这边,龇出的尖牙之间流淌着的,都是鲜红的血液。
三一二气机
巨大的雪狼,趴在山峰上,发出呜呜的嘶鸣声,绿色的眼睛里全是疯狂。
人有人言,兽有兽语,但有时候情感是相通的,那巨狼伏在山上,一声都没出,那种伤痛和愤怒到极致的疯狂,谁都能感觉的出来。
母狼寻子来了!
不必细想,只要看到那雪狼的神情,所有人都明白了眼前的情况。那足足有十丈长的狼身,刀锋一样的尖牙,牙齿间流淌的血水,如小山一样压着众人的心头。
博山心中一凉,倒不是母狼凶狠,再凶狠的野兽他也见过,但这母狼的修为超出了他的预料,不但和他修为相似,而且看这声势并无产后虚弱之象。更重要的是,这母狼是自己找上门的,而不是他引上钩的,这其中的分别可是大了去了。
同等修为下,在筑基以前,修士是不惧妖兽的。妖兽虽然爪牙尖利,但头脑不能与人类相比,更没有层出不穷的法术法器等等手段。但到了精魂天地,妖兽开了灵性,智慧大增,又有身体优势,修士往往不能与同等级妖兽抗衡。当然,再进一步修成元神,修士和妖兽又回到同一水平,到时谁胜谁负,只有各凭本事。
博山看见那母狼的神情,心中微觉惊悸,突然伸手一抓,把狼崽子抓在手中,挡在身前,喝道:“好畜生,我正要找你!”
程钧见了,暗中破口大骂——这等情况还想着那幼崽要挟,是嫌仇恨不够么?就是真要动手。也不至于如此自毁。倘若是为了保命,未免愚蠢,倘若是存了贪心的念头。那更加不可救药至极。
那母狼仰起头,发出“嗷呜——”一声悲叫,突然后腿一蹬。从空中扑了下来。
程钧只觉得一道白影从天上飞过,狂风大作,漫天的尘土碎石铺天盖地的挥洒,遮天蔽日。白影过处,气势如泰上压顶一般,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摔去,浑身的骨头咯咯作响,
周围即使混乱如此。依旧没有人吭一声,只有扑通扑通倒地的声音,有些黑衣人被砸在石头上,满头是血,在地上打滚,依旧不发一声——谁惨叫的时候都不会运用真元,而没有真元的声音是外人听不见的。一切只有诡异的静默。
程钧落在地上,先放开甲术护体,便觉周围蹭蹭蹭数起数道白骨墙,将自己挡住,一怔之间。才想到是老魔在施法。又听咔嚓咔嚓数声,骨墙顶不住压力,纷纷碎裂。
然而这么点时间,对于程钧已经够了,在白骨碎裂的同时,他掐诀念咒,发动地遁之术,钻入土中。
程钧向来精研逃跑救命的法术,这土遁之法也是救命法术中常用的,他岂能不知。只是钻入土中,便感觉地面颤抖,压力压得土地矮下几寸去,登时压抑住了他的行动。他也知道不能久留,一路下潜,便觉地下一空,已经落到了一处地洞中。
地下漆黑一片,阴寒潮湿,水汽深入骨髓,黑暗中不时传来水滴落下的滴答声,想必是个溶洞。程钧打起一团火焰,只见头顶脚下,到处是光怪陆离的石笋和钟|乳石,远近都有一潭积水。远处水流声汩汩,似乎还有一条地下河。他知道十万大山山水相连,地下多溶洞,也不以为怪。
坐在地上,程钧把面上骷髅面具摘下,放在一边,道:“也行,不管怎么样先逃出来了。”
老魔从后面的衣服里钻了出来,哭丧着脸道:“完了,本来就只剩下一百多人,这回又死一半。我万骨窟命好苦。”
程钧道:“不争气的东西,没了就没了。难道他们这次活下来,就能给你争面子么?你要想传下道统,还是另选贤能才是。”
老魔果然道:“我只是感叹一下,说到底,《仙骨论》才是我真正的心血所结,万骨窟也不算我真正的道统。咦……”便觉周围灵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回头看去,程钧已经改为正坐的姿势,闭目不语,他略一琢磨,已经猜到,讶道:“你要化气为精了?在这里?”
程钧旋即睁开眼睛,灵气波动恢复如初,道:“怎么能在这里?刚才突然心血来潮,牵动了气机。没关系,我已经散去了,到时候回家……或者找到一个安静适合闭关的地方再说吧。”
老魔哦了一声,道:“你有分寸就好,你的修为已经满了,这一次散去,下次会来的更快。你说回去,你有办法回去吗?”
程钧目光闪动,叹道:“难、难、难。唉,若是能收集到材料传回去也就罢了,不然走回去,只怕几年都难。”
老魔道:“你不就是差一点材料么?用钱能解决的问题还是问题?退一万步说,就是走回去又怎么了?修道的人还在乎十年八年?焉支山我也熟得很,有几个地方还有好东西藏着,干脆别理什么传送阵,我带你去一路回去一路寻宝发财,比坐传送阵还逍遥些。”
程钧道:“若在平时,几年光阴也不算什么,但北国这几日正在风口浪尖,局势瞬息莫测,我怕那边出问题。这个时候不该出来的,不该出来的。”说着情绪有些低落下来。
老魔道:“怎么,你怕自己的布置功亏一篑?”
程钧道:“不止如此,我也怕一些人受到波及……”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一事,道,“不管能不能回去,要跟那边报个平安才是。”
报平安几个字说出来,程钧也是一愣。因为这实在是两世为人从没有过的想法。前世他除了和妻子相处的几十年,从来都是有敌无友,独来独往。就是有人愿意和他相交,他自己也缺了一份真心。面上笑嘻嘻的应酬,回过头去转眼就忘,从不把别人放在心上。
今世也是这样。他虽然也有了关系不错的亲友。但自我如故。什么时候他要做什么,想做就做了,不用跟任何人商量。想要去哪也就去了,更不必和任何人说。现在居然能想到将自己的所在通知其他人,即使是更多是为了掌握两边的动向,但也至少说明,他心中被一些人稍微打开了口子。
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老魔却没想到那么多,道:“我记得你给了你那两个弟弟妹妹传讯的玉佩,现在能用吗,你拿出来看看。”
程钧摇头道:“不用看。肯定不能用。我自己炼制的我怎么不知道?超过一万里就不行了。”
老魔道:“我就说你炼器不灵,当时若交给我,至少保证十万里之内通讯如常。”
程钧道:“那对于现在的情势,有什么不一样吗?”
老魔嘿了一声,道:“任何法器和阵法都有其极限,你们阵法不过是耗费的材料多,因此看起来功效大罢了。要是给同样的材料。你倒看看是法器厉害还是你的阵法厉害。”
程钧也不多争辩,道:“不管怎样,现在还是要建立阵法。传送阵法建立不了,就先建立一个通讯的阵法。按理说这个和传送阵一般都必须在两边建立阵法,但我那边好歹也有玉佩接收。我用玉佩做阵眼。能省好多材料。”
老魔道:“原来如此,那你把玉佩给我,我先给你重新练一遍,功效提高十倍没问题,还能再节约好些材料。”
程钧笑道:“那最好不过,咱们……”
刚说到此处,只听扑通一声,一道人影从上面掉了下来,落入水潭之中,水花四溅。
程钧退后一步,不然水花沾到自己身上,随手戴上面具,压着嗓子喝道:“谁?”
只听水中一阵扑腾,一个人形湿淋淋的爬上岸,身上的黑斗篷显示着他万骨窟的身份,那人咳嗽了一阵,道:“哪……哪一位骨使在这里?”
程钧一听他的声音,便是一皱眉,好死不死,竟是博山。没想到他跟母狼搏杀一番,倒也全身而退,看样子跟程钧一样,是地遁下来的,只是动作慢得多了。
这时博山已经完全爬上来,坐在地上,浑身湿淋淋的甚是狼狈,骷髅头面具已被摘了下来,露出一张消瘦苍白的脸来,眼睛微眯着,似乎眼光有些不好。
程钧仔细打量,才发现他和“全身而退”还是有些区别的,这位身上满是血迹,几处伤口已经伤到了骨头,脸上全是元气消耗的萎靡,衣衫更是被锋利的爪子撕扯的近乎挂不住,一双手伏在地下微微颤抖,似乎刚才战斗的很是激烈,是拼命才逃了出来。
博山眯了眯眼,看清了程钧的衣服,哑声道:“原来……是黑十五。你也在这里。”
程钧很奇怪,这一模一样的黑袍子,白骷髅面具,他是怎么分出一二三四来的?正要含糊答一声,却见那博山手中还提着一物,雪白的一团,湿淋淋往下滴水。
那是……狼崽子!
程钧只觉得头皮发麻,心中问候了一下博山祖上女性——都他妈这个时候了,还带着这个祸害,这他妈就是传说中的“舍命不舍财,要钱不要命”?
博山抱着狼崽子呼哧呼哧喘气,道:“黑十五,如今这里只剩下你我两个活人了。如今我也不想拿圣物了。你跟我回去,偷袭孟可儿,抢了圣物就走,等回去召集人手,再来……”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狼嚎从上面传来,声音中怀着极大地悲愤和哀伤。
博山惊道:“怎么回事,难道把狼群招来了?这个……这个……”
突然,他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黑暗之中,这个笑容诡秘非常,道:“黑十五,我平时待你如何?”
程钧不答,只是看着他——当一个上位者这么问的时候,一般都是……
博山等不到他的回答,目露凶光,道:“我自问对你们恩重如山。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来,你把我的面具戴上,出去走一遭。”
三一三白骨障
程钧又惊又怒,转而暗自冷笑,也不出声,傀儡暗中扣在袖子里,一触即发。
博山想出这个办法,自己反而松了一口气,见眼前的手下虽未惊慌失措,或者转身就跑,却也不见从命之意,心中暗恨,就要出手将他抓住,强迫他冒充自己,哪知微一提气,就觉得元气溃散,根基动摇,竟有些力不从心。
他心中暗自惊惧,却不露声色,举起的手悄悄放下,和缓了口气,道:“你不用怕……没危险的,那母狼已经被我杀了。”
程钧一怔,就听“嗷呜——”一声狼嚎从上方传来,声音之大之惨,好像迎面给了博山一拳。
博山没了面具,脸皮却丝毫不薄,听到分明的狼嚎,脸上除了苍白没有一丝杂色,道:“难道本座会骗你?”颤抖的手在乾坤袋中一摸,一个水晶球落入掌中,一个雪白的魂魄在其中闪烁,“你看清楚了,这就是那畜生的魂魄。那母狼声势浩大,我还道有什么真实本领,原来不过是虚张声势,产后亏损未愈。哈哈,已经被我斩杀了,魂魄都抽出来了。”
程钧懒得和他说话,伸手指了指头顶,狼嚎声犹自未绝。
博山眼睛微微一动,道:“你别怕,那个是……那个不过是咱们刚才白骨尸毒放得不够,还有漏网的小崽子,修为连你也不如。若在平时,我哪里在乎?不过是今日有些疲劳。你先穿着我的衣服替我盯着会儿,过半个时辰。我就来替你。”
程钧虽然在面具之后,也不由暗骂道:这是把人当傻子么?然而心中也暗自警惕——到底上面是谁?是他说谎,母狼没死。还是杀了母狼之后,招来了更大的敌人?
他也不说话,稍运真元。嘿嘿一声,冷笑出来。
声音透过面具,在溶洞中听起来分外扎耳。
博山本来压着怒火,耐着性子哄他,这时再也忍不住,喝道:“你不听我的吩咐,就是背叛我,要你何用?去死吧!”伸手一指。两道骨头鞭子从地底冒出。
程钧冷笑——早早动手岂不大家省事?博山亏虚,想要动手却力不从心的样子,他早就发觉了,这时更不怕他,双手掐诀,地下一道光墙升起。
刚刚升起甲术,老魔突然喝道:“我来——”双爪把住程钧肩头。指头一晃,四条骨头鞭子反向缠绕住,立刻将攻来的两条压倒。
博山冷笑道:“好啊,欺师灭祖的东西,你竟敢用我交给你的法术对付我。”
老魔突然从袍子钻出来。站在程钧头顶,两只黄澄澄的眼睛瞪着他,凶光毕露,压抑的冷笑道:“欺师灭祖?老子忍你们这群窝囊废很久了。就凭你也配什么师祖的字眼。丢人现眼的东西,留在世上给我抹黑,死吧!”
一声“死吧”,阴气毕露。从空中倒垂下数百挂细骨丝,如蛛网一般稠密,如群魔乱舞般妖异,冲他兜头Сhā下。
“白骨风舞——”博山惊喝一声,双手笼罩从头上升起一团白气,团团盖住顶心,叫道,“鸾骨洞的法术。我不曾教过你这个,你这叛徒从哪里偷学……”
老魔阴森森一笑,道:“老子会这手的时候,你一百八十辈儿祖宗还在尿炕呢。”手微微一挑,白骨丝化摇动为扭动,以博山为中心,疯狂旋转,登时化为一个大漩涡,将他卷入其中。
白骨成丝,每一道细丝都是节节骨头,骨头原本惨白,渐渐地漩涡中心的骨头渐渐透明,如冰如玉,漩涡渐渐凝固,形成一个巨大的玉茧,将博山缠绕在其中,淹没了身形。
程钧一直静静地观看,除了借力给老魔之外,并未动手,这时看到玉茧形成,博山被困在其中,场面一时平静下来,才道:“这样不行。”
老魔道:“我自然知道不行,你借我的只是筑基期的真元,根本困不住他,就算他力气大衰,境界却差远了。不过是被我的手段唬住,一会儿就自己脱出来了。”
话音未落,只见那玉茧亮了起来,微微震动,老魔不等他挣脱,喝道:“退——”一瞪眼,整个玉茧从外向内砰的爆开,一人顶着满头青绿色的液体钻了出来。
程钧在老魔喊退的时候,已经发动地遁之术,钻入地下,经过飞快的转移,钻出土石,竟又到了一处溶洞之中。
这一处溶洞比刚才的又大上许多,洞顶足有数十丈高,地下一道河流静静流淌,水面隐隐透着一层晶莹,在黑暗中微微发光,不知流入何处。程钧落下时,无数蝙蝠被惊动,扑棱棱一阵乱飞,犹如鬼影瞳瞳,分外阴森。
脚步还没落实,就听一声巨吼道:“他妈的,我要杀了你!”半边山壁轰的一声倒塌,土石乱飞,博山浑身**的踏步进来。这时他身上血液早干,身上却黏着一层青绿色的粘液,仿佛一层鼻涕,恶心无比,滴滴答答顺着衣角拖出一道痕迹。
博山见了程钧,眼睛都直了,低吼一声就要扑过去,程钧脚下一错,跃到了地下河水面上一块大石上,暂时拉开了距离。
博山再往前一步,突然停下脚步,狰狞的神情慢慢平复了下来——毕竟也是一代真人,一时气急攻心,但很快就冷静下来,慢慢的抹了一把红黄绿交加的脸,道:“小子,我虽不知道你从哪里得了一些门派真传,但你也到了头了。可惜你苦心孤诣一番偷学,都要白费了。不过能逼我使出几分本领,也是你的荣幸。”说着手中一伸,只听咔咔几声,骨头微微动弹,一丛光芒亮了起来。
程钧道:“他要出法宝。”
老魔喝道:“他用不出来,我有一神通,用之必胜。可是你要更大力支持我!”
程钧道:“你跟着他——”大袖一挥,一个黑衣人飞出,正是李宝财。程钧传音道:“他身上一身元气,抵得上一个成丹期的真人,你只管抽取,够你神通消耗,但抽完了就没了。”
老魔冷笑道:“对付这小子,还要三回四回么?”身子一跃,落在李宝财身上,双爪紧紧把住他的头顶,身上陡然笼罩起一层黑气。
博山呼了一口气,手中一道光芒不住流转,一个虚影浮现在手心,似乎随时都要凝实,但无论如何都差一口气,光芒冲出去又退回来,如此数次,始终唤不出自己的法宝,不由得大为恐惧,抬起头来,看程钧的眼神如看鬼神,道:“这……这……”
程钧冷眼旁观,心中猜到或许关窍在他身上那绿水上,刚才那玉茧破裂,好似是他挣脱的,其实更是老魔主动催破的。只怕那骨头本身就藏有机关,化得绿水有奇效,能让与法宝暂时失去联系。这等功效说出来十分神奇,应当不是低修为的人可以对高修为的人用的手段,但老魔熟知他的家数,也许有什么特殊的克制手段,便有这般神奇。
博山身子一抖,喝道:“凭你弄什么花样,也不过是个蝼蚁爬虫!”双手下压,一只巨大的骨矛从地上升起,疾风扑面,那骨矛在空中一分二,二分四,分成千百只,将周围团团围住。
老魔笑道:“我等的就是你出招,乖孙子,我今给你个乖瞧瞧——白骨障!”
咔嚓——
一声清脆的爆响从空中传来。
那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这声音好似能传染一般,一声响过,下一声紧接着响起,卡巴卡巴,如炒豆子一般清脆。只见空中的骨矛随着一声声脆响,轻易碎裂,化作一团白雾,一团团的白雾弥漫开来,空气中登时烟雾缭绕,看不清人形。
程钧只觉眼前一团迷茫,连忙闭住呼吸,老魔道:“没关系,你又没被跗骨绿水沾上,怕什么白骨障?这玩意儿是我专门用来……”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程钧却能猜出一二,这白骨障化尽白骨,克的就是玩骨头的魔修。分明是对内不对外的特殊手段,想必当初就是为了克制手下而创建的。这在魔门之内很常见,他也不会说什么。
突然,雾中传来一声惨叫,声音凄厉,长声不绝,程钧也觉得心中发寒。
就听风声大作,雾中光芒四射,水火横飞,显然有人在乱放法术,只是飞出来的如果是水火五行法术还罢了,如果是白骨,在漫天的白骨障中无不纷纷碎裂,化为白雾,给白骨障中添了养分。
终于,法术停止,中央的人完全没了声息。突然,只听啪的一声,又是白骨碎裂之声,来的极为突兀。
程钧道:“莫非是……”
老魔微微舔了舔嘴唇,道:“外面的骨头碎尽了,该碎里面的骨头了。从里到外的碎尽了,白骨障才会停止。”
就听卡巴卡巴的声音再次连珠响起,似乎还伴随有呻吟声,但雾气太大了,听不清楚。
程钧微微皱眉,其中的景象他实在是不愿意想象,最后的结果,也没什么好看,只问道:“他必死了么?”
老魔哼了一声,道:“我没兴趣再看一眼他的脸了。”
程钧点点头,道:“这番消耗不大。”袖子一伸,就要把李宝财收回去。
老魔突然叫道:“别收回去!”
程钧吃了一惊,这句话是通过传音传来的,但情绪激烈,刺人耳鼓。
正在这时,只听身后有人低低道:“干得漂亮。”
三一四大妖
程钧虽然吃惊,但一刹那就镇定下来,轻巧的转过身去,只见背后大石上不知何时已经坐了一人,一身雪白的袍子遮住半张面孔,只剩下一双狭长的眼睛,淡漠的不见任何颜色,一头银发披于衣外,也不约束,一直垂落到地,只有额头上带着一枚晶莹透亮的珠子。
程钧看着他淡绿的眼睛,心中登时明了——这是一只真正化了形的大妖。
大妖要化成|人形,就像修士脱去凡胎一般,都要从里到外脱胎换骨,方能成就大道,修士天生就是人形,得天地钟爱,是最适合修炼的形态,只需要一次筑基便能洗去凡俗,铸就道体。那妖兽想要炼化横骨,脱胎换形,不但需要极高的修为,还需要慢长的过程。
一般来讲,妖兽到了化气为精,有些灵性的种族甚至在筑基后期,横骨就能炼化,开了灵智,口吐人言,但依旧四肢着地,披毛带角,脱不去畜生二字。只有结成姚丹,才能双腿直立,有了人性,被称一声“大妖”。以后再加修炼,渐渐四肢躯干褪去翎毛,直到最后头脸也成|人面,断去尾巴,完全成|人,到这个地步,已经到了大劫将至,半步元神了。
刚刚那母狼全身都是兽形,神态也无通人之处,但也不能说她连大妖都不是,只是一来情急——元神以下的妖兽最激动的时候会不自觉的现出原形,二来也是生产虚弱,不足以支持人形。
然而眼前这个却是不同。这是一只真正的大妖,连面孔都已经化成|人样,只是不知道他全身雪白的斗篷中有没有藏着一根尾巴。倘若没有,那么它很可能就真的是元神妖王了。
程钧微微变色,他现在可没有实力与这种大妖相提并论。除非唤出剑老,否则逃生也难。也是他久经考验,遇到如此情形,依旧站的笔直,丝毫不漏慌乱——当然他脸上的面具也有些微的功劳,略一拱手,道:“原来有前辈在此。”
那大妖对于程钧的致意不置可否,只直视着白骨障中的雾气。眼中的颜色越发淡了,只道:“我来得太晚了。”声音低沉,透着几分干涩。
程钧不懂他的意思,对他的冷淡也没有露出异色,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仿佛在闲聊家常一般。
那大妖的目光沉了一下,道:“他是你师父?”
程钧摇摇头。随手将自己面上的骷髅头取下来,扔在一旁,刚要开口,老魔从后面道:“是我孙子。”
那大妖把目光转移到老魔头上,站起身来。雪白的袍子拖到地上,走上几步。他坐在那里时,虽然显得身材异常高大,但还不觉得怎样,走近时,却是毫不费力的俯视程钧,看不出任何表情,缓缓道:“杀得好。”
这句话说得无喜无怒,没有任何情绪,却能感觉到气氛一松。
程钧笑道:“不敢,全是这位的功劳。”示意老魔带着李宝财走过来。
这时候,漫天的白雾渐渐散去,露出整个溶洞,地上一滩黑色的衣袍,正是那博山所穿,但他的人已经再也找不到了。老魔操作者李宝财,慢慢走过来,路线横切了整个洞|茓,正好卡在程钧和那大妖之间。三人站的位置已经颇为微妙。
那大妖也不管老魔,径自向那博山的遗骸走去。蹲下身子,将地下的袍子捡起来,慢慢的折叠放好,动作缓慢,情绪也自平静,竟看不出他和博山是敌是友,他翻找了一会儿,掏出了一个黑黢黢的乾坤袋,上面画了一个白骨骷髅。
程钧也不在意,虽然人是老魔杀的,但他修为不足以跟那大妖抗衡,战利品自然无权挑选,这种事就是人类之间也是常情,更何况这生长在丛林,不懂人情世故的大妖。些许身外之物,并非眼前最重要的事情。
正想着,就见那大妖将乾坤袋放进口中,两排尖利的牙齿一咬,刺啦一声,口袋露底,乱七八糟的东西撒了一地。地下一摊大多数是骨头,也有法器、丹药之类,堆得小山一般。
程钧吃了一惊,看着他尖尖的犬牙,心道:你这是玩什么呢?莫非你不懂得打开乾坤袋?旋即想到十万大山院里修士界,这里的妖兽少见人类,自己又不会炼制法器,遇事简单粗暴也是情有可原。
那大妖在小山般的材料中不停地翻找,过了一会儿身子突然一僵,伸手将一物拿起,紧紧握在手中,手指微微颤抖,单膝跪在地下,低头不语。
程钧看着他一白到底的背影,心中先是不解,但随即灵机一动,暗道:看他的样子,分明也是一狼妖,莫非是那母狼的什么亲属?刚才上面狼嚎的就是他么?
过了好一会儿,那大妖站起身来,转回头对程钧道:“这些都是你的,你拿走吧。”伸手一指底下那堆破烂。
程钧对那些东西都不感兴趣,但想着老魔可能需要,点头道:“多谢。”
那大妖转回头来,将手伸出,道:“你帮我看看。你们人类怎么处理这个?”
程钧看时,只见他手指中托着一个小小的水晶球,只见一点银白色在其中跳跃,正是那母狼的魂魄,问道:“我不大懂你的意思?你是说……解放她出来?这位……这位道友已经去世了,魂魄出窍。我们人类若要处理这样的魂魄,一般是两个办法,你是要夺舍,还是要再次投胎?”
大妖目光微动道:“投胎怎样,夺舍怎样?”
程钧沉吟了一下,还是直言相告道:“夺舍就是再找一个肉身,狼也好,人也好,总之找一副适合的躯壳。可惜。这位大妖已经凝成妖丹,如果妖丹还在,直接夺舍便可。但她的妖丹被粉碎,魂魄直接抽出来,这么多年的道行付之东流。恐怕很难直接夺舍了。魔道中也有强行夺舍的法子,不过既危险,也很难保存记忆和修为,只能找个幼儿,甚至是没出世的胎儿。”他接着道,“其实那和投胎也没什么区别,倘若要投胎,那就简单了。现在就用往生的法术转回。若是投胎,虽然不能保留今生的修为,但她魂魄强壮,倘若果然没有做过有违天道的恶事,来世可以投个人胎。”
那大妖听着,出神一阵,道:“原来如此。可是无论选择那种办法,她都活不过来了,就是活过来了,身体不是原来的身体,血脉也已经不是原来的血脉了。是不是?你们人类也没办法?”
程钧见他目中并无异色,好像也不怎么在意,道:“很难。不过等她的身体长起,若有秘法启蒙,未使不能找回前世的记忆。”
那大妖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道:“那也没有用了。王……这是狼神的指示。我们都在做无谓的挣扎。”他情绪显然低落了下来,突然眉毛一竖,淡漠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倔强的神情,道,“可是我还想再挣扎一次。狼神若不庇佑我王,我替神来庇佑。她的孩子呢?”
程钧一怔,才想起它说的是那只狼崽子,道:“可能还在那个溶洞里。”指了指旁边倒塌的大洞。博山来到此地不是用的地遁术,是直接拆墙过来的,因此相当于将那边打通。那大妖闻言也不迟疑,当先走了进去。程钧跟在后面。
这一路只见石屑遍地,绿水淋漓,程钧小心翼翼的不踩到绿水,提醒了一句,道:“小心,那东西有毒。”
那大妖仿若未闻,一路踩着水而行,程钧也不再劝,不再紧跟,慢慢的坠了下来,与那大妖拉开了距离,暗中问老魔道:“你看他是什么路数?”
老魔沉吟道:“诡异的很,我劝你离他远点。畜生就是畜生,就算口吐人言,和我们也不在一个世界里,脑子和我们不是一根弦,相通不得。”
程钧道:“我倒是想离他远点,你说我现在掉头就走,他会怎样?”
老魔道:“管他呢,反正你不敢尝试。”
走过一程,那大妖抢先一步到了原本的溶洞之内,只见里面白骨纵横,满地狼藉。它扫视了一眼,没发现幼狼的踪迹,发出一声低低的狼嚎,“敖——”的一声,虽然声音不大,却有独狼对月嘶嚎的声势。
只听身后呜呜一声低鸣,一个细弱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程钧回头一看,只见一团雪狼从背后探出半个脑袋,呆呆的看着他们。那小狼崽子刚刚还连眼睛也睁不开,这时却已经能够站起,双眼清澈如一汪清泉。
那大妖见了它,原本毫无内容的眸子微微一闪,走了过去,单膝跪下,将那幼狼高高举起。一张口,猩红的舌头舔上了那幼狼的额头。
程钧一怔,突然想起,这似乎是妖族特有的仪式,目的是为了测试幼崽的资质。
果然舌头一接触到幼狼的额头,一层淡淡的光芒浮起,紧接着那幼狼的全身都泛起了|乳白色的光芒,柔和如月光一般。
那大妖见了突然双眼睁大,原本淡而无色的瞳仁渐渐迷上了一层水汽,程钧惊疑之中,就见两行泪水已经无声滑落。那大妖颤抖着将手伸到额头上,将自己额上的珠子摘下,恭恭敬敬的放在那幼狼头顶。低下头去,顶礼膜拜。
那幼狼本来乖巧,珠子放在额头上时,却“嗷呜——”一声嚎叫,猛烈地挣扎起来,左右甩头,似乎承受了极大地痛苦。那珠子却是光华大放,扣在它的头顶,始终不落,若是仔细看时,还能看见那珠子仿佛扎根一般,一点点的嵌入它的头顶。
终于,那珠子完全嵌入了幼狼头顶,只露出一个小小的竖线疤痕。如一只没紧闭的眼睛一般。与之同时,幼狼原本的双眼也紧紧闭上。
突然,幼狼猛地睁眼,三只眼睛一起睁开,额头上的眼睛露出了如琥珀般的眼珠。那只眼睛直直向前,盯住了程钧。
程钧就觉得头脑嗡的一声,如被大锤砸了一下,紧接着,全身真元陡然沸腾了起来,在他头顶,一个小小的灵气漩涡慢慢清晰起来。
又来了!
气机牵引,化气为精的先兆。
程钧正要再次散去,就听身后那大妖道:“你要化气为精了?你杀了公主的仇人,与我巫山雪狼族有功。跟我走吧,我给你一个闭关的地方。”
三一五化气为精
站在这片湖水中心的洞府里,程钧兀自觉得好笑。
奇怪,他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呢?
出现化气为精的征兆时,那大妖说的话实在突兀,居然要把他带进狼窝里。程钧想也不想,就要婉拒。那大妖却说了一句,“道友不妨答应下来,往后还有借重你的地方。”挑明了不过是个交换,并非纯粹好意,虽然不是威胁,已经胜似威胁。
程钧无奈,知道这个大妖虽然看着很平和,但其实脱不了兽性暴躁,只得先跟他去了。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不如且行一招缓兵之计。毕竟无论怎么说,他确实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化气为精。他受困修为的弱势很久了,以至于很多事情只能都不能做,或只能借力打力。虽然化气为精之后,依旧离着大妖差得很远,但是迈过这个坎儿,实在是裨益良多。就是将来回去,在北国的局势之中,也有更多的主动。
尤其是,如果能拖过几日,剑老恢复了精神,李宝财也补充完了元气,到时候谁借重谁,只怕还很难说。
既然决定妥协,也不用显得那么不情愿,免得好似敬酒不吃吃罚酒,程钧当即一口答应。那大妖满意程钧的态度,抱着狼崽子上了地面,两人一路往回走。
路上,那大妖始终捧着幼狼,高于额头,走路虽快,手臂却不稍微晃动,幼狼却是合上眼皮,昏睡不醒。额上那枚珠子一直闪闪发光。
两妖一人一直默默走着,却见穿过重重山林,到了一个山谷裂开处。露出一大片湖水来。那湖形状弯弯,好似一弯新月,湖心有岛。岛上山石堆积,草木葱茏,甚是美丽。
那大妖停在湖边,道:“你看见那岛了么,岛上山下有一座洞府,现在归你了。你们人类化气为精本来容易,十天时间够了么?”
程钧道:“足够了。”其实他精气种子及其扎实,灵气洗练的又完全。三天时间就够了,但剑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复苏,多占一点时间也好。
那大妖点点头,登萍渡水,从水面上走了过去。
程钧跟着上了岛。到了岛上,才发现这里着实不小。一面是山地,山倒不高。但一片片的小丘陵占地很广,另外一面是平坦的河州,河州上铺满银沙,在阳光下如天上星辰一样闪闪发光。沙洲中央有一座小池,水清无暇。周围围绕着碧绿的翡翠石,把湖水映照的碧蓝如宝。池中央是一块大青石,形状好似王座。
那大妖带着他来到山石下,伸手一拍,一道洞|茓打开,道:“这里给你闭关。你进去之后,外面的门会封闭。十天之后,我打开门,你必须出来。但十日之内大门关闭期间,你却绝不能出来。无论外面有什么动静,是吵是闹,哪怕是翻了天,也跟你没关系。倘若你私自出来,后果自负。遇到我都算好的,要是遇到其他同道,只怕你后悔莫及。”
程钧略一扫视这里的地形,微笑道:“明白。”进了洞府。刚迈步进去,就听身后咣当一声,大门紧紧关闭。
老魔伸出头来,道:“你看他们是……”话音未落,就觉得灵气一阵波动,一个巨大的漩涡在头顶出现,不由嘿道:“真是果断。”
老魔跳了开来,他也是经过这一步的人,跟在程钧身边,更对程钧的修为了若指掌,因此知道这次闭关必然十拿九稳,也懒得多看,长长大了个哈欠,趴在地上。他刚刚跟那博山对阵,消耗也不小,虽然抽取的是程钧和李宝财的能量,但也疲劳,因此一心睡下。
过了好久,老魔已经把自身的修为补了过来,这才睁开眼睛。一睁眼,就见天上的灵气漩涡已经运转到极致,最后一圈往下沉去,已经挨到程钧的头顶,不由笑道:“看来醒的正是时候。”
他知道如此灵气变动的情形,昭示着程钧自身的真元已经在精魂种子的作用下,全部转化为精气,现在正在做最后的收尾,将头顶天地元气全部吸入自身,补充精气,便可以真正迈入精魂天地,不但境界提高,整个道体容纳的能量也比之前天壤之别。这算是成为真人的第一个福利吧。
都到了这一步,不知道过了多久了?
老魔瞪大了眼睛,眼看着元气漩涡稳稳当当的钻入程钧囟门,一面暗自思忖——修士对时间的概念本来就薄弱,再加上他又是睡着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不过以他对程钧的了解来看,应该是不超过三天。
灵气漩涡越来越稀薄,慢慢的,灵气不再浮在头顶,慢慢沉降下来,化为一团雾气笼罩着程钧的头脸。就见程钧的七窍不停地吸纳着浓稠的白雾,一吞一吐之间,好似大烟鬼在过足烟瘾一般。
渐渐地,雾气越来越稀薄,后来的元气已经不能成团,只剩下几缕,在程钧口鼻耳出徘徊,化为丝丝烟气,钻入他头中。
老魔喃喃道:“这小子越来越往上升,眼见就成了真人,过不了几年又是一个神君。倒是老子这副鬼样子什么时候见到头啊?三转器灵咒只有一转,等他过了这关,给我个天道法宝做本体,也能顶一个真人……呸呸呸,真人算个屁,等我占据了灵宝,神君又能怎么样?”
眼见白气终于被程钧吸纳完毕,这一次突破也该功德圆满。老魔抖擞精神,正要说话,就见程钧猛地睁开眼,眼中一道光芒闪过,紧接着,原本清醒的目光开始涣散,渐渐的,漆黑的瞳仁透出一丝血色。
老魔吃了一惊,失声道:“入魔?不对……”
正在这时,虚空之中骤然开了一道裂缝,一股阴风吹了过来,四周原本就黯淡的光线更加暗了,那裂缝仿佛是个黑洞,把所有的光线都吸了进去。
老魔呆呆的盯着那裂缝,喃喃道:“不会吧,不会吧……”
一道黑影慢慢的从裂缝中渗入,身形模模糊糊,似实似虚,如一团污秽流淌下来,在空气中虚化,化为一大片黑雾,嗖的一声,往程钧处笼罩了过去,空气中响起一声尖啸,又似鬼哭又似狼嚎。
程钧陡然睁开眼,目光中的血色褪尽,一股黑气弥漫开来,眼珠登时如墨丸一般。只是这种黑色不再透出平时的清澈和沉稳,反而黑的如浓墨一般,全无光彩,侵染了深深的阴霾,甚至带出了一丝隐隐的恶意。
老魔终于确定,忍不住失声道:“是小……龙虎心魔劫!他把域外天魔招出来了,这孙子想干什么?他想要直接成丹么?”
修士化气为精,是不用渡劫的。真正有天劫是成丹之时,叫做龙虎心魔劫,也是修士面临的第一次天劫,俗称小天劫。龙虎心魔劫又分内外魔劫,外面的雷劫就叫龙虎劫,虽然声势浩大,但不过是龙虎风云际会,声势浩大,雷劫本身的威力却也不大,对于一般修士并不构成威胁,与其说是一道天劫,还不如说是一道天象,天地昭告一位新的成丹真人诞生。那内心魔劫便厉害了,虽然赶不上精魂顶峰的大心魔劫,却也能招来域外暗影天魔,缠绕人身心,倘若前期没有做好准备,被天魔引动的心魔击溃灵台,成丹不成不说,轻则一身修为化为流水,重则当场焚身而死。
但程钧现在仅仅只是化气为精!老魔活了一万多岁,还没听说过谁在化气为精时,把天魔招过来的。
难道程钧打算一蹴而就,不但化气为精,而且现在就要结丹?
若是这样,老魔只有落荒而逃——不能与疯子为伍。
化气为精和成丹,可是正经的两个境界,还不是筑基中期与后期的区别,活脱脱就是入道和筑基的区别。倘若一个小道士刚刚修为胎息,也不入道,直接筑基,那是什么精神?决计与正常人无缘。
难道只是单纯的走火入魔?
又不像……
修士渡劫,天魔勾动心魔。而若是自己走火入魔,则是心魔在内,能不能勾动域外天魔还是另一说,但总之会有极大的征兆,修士的情绪会出现极端反复,身体也有各种不适。
看程钧目光中虽然全是阴影,但分明稳如泰山,全身元气滚滚澎湃,都往灵台聚集,虽然看来气势恢宏,却是丝毫不乱,并无迷失之象,正是渡劫的样子。
可若是渡劫……龙虎雷劫在哪里?
老魔呆呆的看着上方,即使他们在洞府中,但雷劫可不管什么山石不山石,早该电闪雷鸣,传下声势来,如今却是安安静静,除了自己之外,绝无他人知道程钧在此渡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钧盘坐良久,身上的元气不断转动,汗水从额上涔涔而下,显然已到了关键时刻,但目光中的阴暗却是一分分褪去。没褪去一分,他的眼皮就往下垂一分,点漆一样的眸子渐渐遮蔽在眼睑后面。
突然,程钧身后光芒一亮,一道无形剑气形成,猛地一挥,横扫千军——
刷的一声,剑光过处,惨叫声起!
那阴影天魔被剑光一劈两段,尖叫不止,终于怀为浓黑烟雾,挣扎着散去了。
空中那道黑洞一样的缝隙早就无声无息的关上,光亮再次回到洞府之中。
程钧睁开眼睛,长长出了一口气,笑了一声,笑声中竟也掩饰不住一股得意之情。
三一六内外双劫
老魔虽然见程钧平安无事,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但见了他的得意神情,仍不由得嗤之以鼻,道:“你到底是不是老辈儿出身?一个真人就把你高兴成这个样子。你是没做个真人怎么的?”
程钧一笑置之,招出一股清风,吹拂掉身上尘土,换上一件新道袍,道:“重新找回旧时感觉,难道就不值得高兴么?虽然还不足以与当初相比,但看到进步总是好的。要是老和当初比较,总觉得自己亏了损了差得远了,那就没高兴的时候了。”
老魔待要再讽刺一句,却被这一句话触动了心事,想到了自己,情绪不免低落下来,神情恹恹的,突然想起一事,仔细打量了程钧一遍,道:“怪了,你刚才不是度过心魔劫了么?可也没有成丹啊,明明还是化气为精的修为。”
程钧终于藏不住一缕笑意,道:“那是当然,我又没度过雷劫。我只是度过了心魔劫而已。”
老魔怔了一下,才明白了他的意思,诧异道:“内外双劫可以分开来度?心魔劫不必成丹就能度过?我怎么没听说过?”
程钧笑道:“你今天不就听说了?不但听说,而且见到了。除了我之外,你是第二个知道这个窍门的。”
内外双劫分渡,在后世已经很流行的道法或者说窍门,在这个时间被付诸实践,还是程钧首开先河,虽然发前人所未发,但一切顺利。因为这本是被许多大修多次验证过的成熟法门,风险很低。
其实,就算现在程钧把内外双劫分渡这种技巧公布于众。或许会引来一阵惊叹,但并不会造成修界的震动或者变革,因为大家看不到这个法术的好处在哪里。即使看到了,也不会轻易去尝试。没有十倍百倍的利益,不会轻易尝试变革,修士也是这样。
这也难怪,因为这个法门,是为了规避天台大劫,应运而生的一门神通。为的就是降低天劫来的风险。
现在这个时代,天台还未显露真身。那灭世一般的大天劫也没有现身,心魔劫的威力远大于雷劫,只要度过心魔劫,外面的雷劫不在话下,等于也只是度过一劫而已。因此谁也没有考虑过这中道法,非要等到几百年之后,天台大劫降世。连所有的晋升雷劫威力也陡然翻了十倍,修界被打懵了,牺牲了无数大修鲜血,才有天才灵机一动,创出这个法门。内外渡劫。将两种劫数割裂,可以分而治之,不必左支右拙,更见从容,把握就高上许多。这门道法被称为“救命真法”,在后期活人无数。
按理说程钧如今不过化气为精,还用不到这么高端的法门,但他在化气为精之前,就想着在如今的情势下,如果能获得更大的力量。心思一动,就想到了这个法门。
化气为精对于程钧来说没有任何困难,前面磨练了千百遍,临门一脚不过水到渠成的事情,他真正看重的就是后面的心魔劫。
这渡劫可不是白渡的,有多大的难度暂且不说,就是分两次渡劫,也需要达到门槛才行。而且顺序必然是心魔在前,雷劫在后。也就是心境修为到了成丹期,而修为一时没到,就可以人为引动心魔劫。但若是修为到了,心境未到,引动龙虎雷劫下来,心魔劫必然跟着一起发动,到时候难免走火入魔,**而死。所以即使在传统的修道路上,修士心境不到,也是不敢凝丹的。
而程钧的心境修为,本来远超修为,虽然大心魔劫未必能所想披靡,但小心魔劫却不在话下。他在化气为精之后,眼前通往小心魔劫的道路便已经全部打通,他也就顺理成章渡劫了。
渡劫之后,自然是能得到相应的好处的。修为登时大增,精气更是被洗练的纯粹了不止一筹,等于凭空进了半步,虽然还不如精丹大成的修士,但比起一般化气为精的修士已经胜了许多,再加上他有多年经验,百般手段,数种底牌,就是对上成丹期的真人,也可以正面对抗。
重新体会了一下身体中精气充盈的感觉,程钧真有些感慨——他今世的修道路可算是一路通途,修道不到二十年,竟已经成了精魂天地的真人,在各个修道界也得算古往今来独一份了。然而就算如此,一下子失去所有力量,再一点点找回的感觉,也是十分疲累。似乎再快也不算快了。刚刚他成功地喜悦,果然只是一瞬间而已。
眼前已经出现了拦路的敌人,即使他化气为精,也不过稍有挣扎之力,能否自保依旧难说,站在风口浪尖翻云覆雨,不过是为了夹缝生存,距离真正运筹帷幄,掌控大局,还有那么遥远的路途。
但不管怎么说,他已经上路,并且一直在路上。
抖擞了精神,程钧问道:“今天是第几日了?”
老魔哼道:“我怎么知道?为了给你放哨护法,我殚精竭虑,一会儿都不敢分心,哪里能记得日期?”
程钧不信他的话,但也没法反驳,从乾坤袋中拿出一枚灵草,道:“这是我在杀狼那日捡回来的灵草,从枯萎的程度看来,大概有两日了。”
老魔道:“原来已经两日了,我为你两日两夜没合眼,果然辛苦。”话虽如此,心中却也暗暗佩服——化气为精加上杜新魔界只需要两日,确实值得骄傲。
程钧四面打量了一眼石洞,刚才闭关的时候不觉得怎样,现在看来真是相当狭窄,周围阴暗不透风,若不是他有修为在身,只怕就要憋闷而死——与其说那大妖借给他洞府闭关,不如说将他软禁起来。
老魔问道:“现在要怎样?你已经化气为精,是不是准备溜走?”
程钧沉吟一声,道:“现在倒也不必。时间还有几天,我还有几件事情没做。刚刚化气为精,我当先练上几门神通,再加上完全收服剑祖,实力当可以再提高三成。他限定的时间是三月十七不是?到了三月十五咱们出去。”
老魔先是奇道:“干嘛要三月十五?”刚刚问出口,便已想到答案,道,“是了,三月十五月圆之夜,狼族要啸聚追月。那大妖也是狼族,也需要啸月,自然就分心无暇,咱们那时出去正好。”
程钧点点头,拿出传讯的玉符递给老魔,道:“这几日劳烦你将传讯符重新祭炼一遍,我这里勉强凑得起一副通讯阵法来,只缺你一个阵眼。如果运气好,在离开之前就能和那边联系上。”
老魔接过玉符,在手中抛了一抛,道:“小意思罢了,你还不是要靠我?”
重新盘膝坐下,程钧将剑祖化作的利剑抽了出来。半凝实的剑身在黑暗的洞府中映出一道银光。
自从化气为精之后,他对剑气的感觉越发的成熟,原本还有些晦涩的剑气如今真有心意相通的感觉。他想到了剑老曾说过等他化气为精,就可以彻底收服剑气的话,当下手指一并,从剑脊上顺势捋下。
臣服——
这就是如今剑祖给他的感觉。
再无当初的神秘莫测,现在的剑祖,已经完全成为他手中一剑,五年辛苦打磨,终于换来了今日的功成圆满。
手中再次掐诀,程钧的精气从剑尖开始,一路下行,进行最后一次洗练。精气不同于真元,并非气态,乃是常态如液体一般粘稠,操纵随心,可以固化也可以气化。程钧的精气如温水,暖洋洋的流淌而下,经过之处,滋润着剑祖的每一寸剑身。
随着精气与剑祖更多地接触,剑身的光芒越来越明亮,却并不刺眼,本来半虚半实的剑身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凝固,刃口甚至泛起了金属特有的光泽。每吸收一次精气,剑身就凝视一分,剑祖的光芒也温驯一分。
程钧享受着手中剑祖随心所欲的掌控感,眼睛剑祖就要彻底成型,他突然心中冒出一个念头——既然剑祖如今彻底成为自己的法宝,干脆由着自己重塑外形好了。
想到此处,程钧以精气与剑身沟通,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可以这么干——不是剑祖有灵,亲口回答,只是他的感觉这么告诉他,做得到!
精气调动,剑祖三尺长的剑身开始慢慢变得细长,剑刃由淡金色慢慢深沉下来,一寸寸的侵染,最终变成接近玄色的墨绿色,墨色咋一看毫无光泽,但再多看一眼时,便觉得隐隐扶动的如海水般深不可测。终于,剑身在四尺左右停了下来,只剩下一指半宽窄,薄如蝉翼,微微颤动,虽然已经完全凝实,却仍似一团迷雾,看之不透,观之不明。
完成了。
轻轻地伸出手去抚摸剑刃,剑身在手中轻易地完成了一个新月的形状,柔若无物,却没有伤害他半点。但程钧知道,倘若伸过去的不是他的手,哪怕是金刚石,也会被如薄纸一般撕裂。
这是他的剑。
如此轻薄的法宝,应该选择几个合适暗中取胜的神通来配,程钧心中动念,立刻想到了好几个类似的神通,都可以在之后的几日修炼。等他出关之时,此剑必能成为他割取人头狼首的利器。
或许该换个名字,程钧唯一沉吟,取了“沧海”二字,心念一动,两个篆字已经浮现在剑身。
从此之后,世上再没有什么剑祖。只有他今生今世第一件法宝——灵剑“沧海”!
三一七联通
“一念分影,出——”
剑光在空中幻化出数百道剑虹,一瞬间已经Сhā在墙上,无声无息戳出数百空洞来。
“收——”程钧心思一动,数百道剑光一起消散,来时如疾风骤雨,声势逼人,去时如春风化雨,了无痕迹。
“这一神通,到这里算是炼成了。”
程钧修炼的效率比自己想的要慢,五天时间,也只练成了两种神通。其中一种还不是进攻用的。只有这剑术神通“一念分影”,才是真正用于斗法的实用神通,练到此时,才刚刚练出一点味道来。
五天时间,炼成两门神通,说出来令人难以置信,但对于程钧来说,一点也不快。这本来都是他用到手熟的道法,重生再次练过,竟还要几天才能上手,效率算慢的了。
尤其是这一念分影,他前世修炼时,并未用剑来施展。这回换了法宝,还要再作变化。好在他前世修炼时已经想过,这个神通最适合用飞剑修炼,已经为此做过构想和推演,今生再练,也有章可循,不然只这几日也练不到这个地步。
只是剑修这一道,他毕竟是初涉,不敢乱选择神通,还要听取剑老的意见。更何况剑修对于他是一个实用的补充,用来自保和过渡,他主要还是走前世符阵道法的道路。
符阵……
盯着自己的手,程钧心中默默规划。该是研究他本命阵法的时候了。
指尖阵虽然是他看家的神通,但为了追求平衡。阵法不能过于犀利,向来以辅助阵法为主,就是有进攻的阵法。只作为次要攻击。真正的主攻,除了剑修与符箓神通之外,就是另一个真正集合他全部心血的神通——掌中阵。
掌中阵是从指尖阵神通幻化出来的。本质上是指尖阵神通的总结与升华。在天台之战前,程钧想过再创造一门专门用来攻杀的撒手锏,作为与同类帝君拼杀的最后底牌,但最终战的时机并不归他掌握。他还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已经被卷入其中,掌中阵这一门构思中近乎无敌的大神通,终于胎死腹中。
好在今生,他有机会继续。
只是这掌中阵不似指尖阵有五次机会。这是只有一次的,而且因为选择更多,耗费更大,几乎没有反悔的机会,他不得不从一开始就慎重选择。
在他腹稿中,最适合的阵法就是无罪的诛仙剑阵,万剑齐发。犀利无匹。再经过他的改造,还有可挖掘的潜力。但是前一段时间,他得到了悬空岛的材料,又让他突发奇想,或许这个独成一境的天地奇物。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两个选择,代表着两个方向,但都是最巅峰的存在,可谓不分伯仲,真正让他做个抉择,一时半会儿难下决心。
或许——能不能二者兼得?
穷尽心力,再造一个阵法,或许别有一番天地。
“我说——”正在他出神的时候,耳边适时地响起扫兴的声音,“你的手就那么美,自己看半日也看不够?”
程钧甩开手,道:“怎么?人手难道不比爪子好看?”
老魔呸了一声,爪子一抬,一道影子飞向程钧。
程钧抄手接过,笑道:“多谢,这几日功夫已经成功了?”摊开手指,果然是那枚传讯玉符,他给老魔帮着重新炼制的。
老魔打了个哈欠,道:“练好了。法器再开光是我的拿手好戏,不是我吹牛,就你练得这个乱七八糟的半废品,除了我之外,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只有干瞪眼。你遇到我这种救世主,那是十八辈子修来的德行……”
程钧不理他自吹自擂,也懒得指出若不是自己化气为精,聚火阵聚来了更神妙的三昧真火,他也不可能有这个效率,总之还是有劳他,被他说两句也没什么。当下一道精气输入,登时感觉到了不同,这玉符中所含灵气精纯无比,品质果然提高了不只十倍,原本不过是寻常的万里传讯符,这时已经成了一件堪称极品的法器,赞道,“果然了不起,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倘若我能提供造化之气,你能将它炼制成法宝么?”
老魔听他称赞自己,心中暗自得意,却还是道:“没戏。你这玉符的根基不牢靠,我再矫正也就到此为止了,与其纠结这个,不如回去另选一批好的昆仑玉,我从头炼制一批玉符,比这个又强远了。”
程钧略感遗憾,但也同意他的判断,如今只好暂时将就。以这个作为玉心阵眼,加上他手中的材料,勉强能凑出一个传讯阵法。只是这个阵法质量不高,对对面的传讯接应要求就高,是没办法直接连通程铮和程钰随身的玉符的。只有青龙观地下的一个特殊阵法勉强可用,那本来上就是他备下用来应付突发情况的。
花费了一番手脚,程钧在半个时辰之内就将阵法搭建完毕。最后将玉符小心翼翼的放入阵法中枢,整个阵法登时光芒大放。
在光芒亮起的一瞬间,程钧心中不是不紧张,这一趟传讯只是他自己的构想,完全没有先例,倘若不成,那真是无法可想了。
那光芒闪烁了片刻,突然刷的一声,露出一大片白光来。白光中能看见一个厅堂的影子,一桌一椅,都是青龙观中的模样。
程钧见了这种情形,常常松了一口气,心头竟有一丝恍惚,仿佛回到了云州青龙观中,这几日的忧思,略微轻了少许。说到底,云州和九雁山两个地方,他还是觉得云州更有故里的感觉。
连通阵法之后,倘若那边没人守在阵法旁,就会有报警声响起,但也只会发给有限的几个人,等他们赶回来才能连通,其他人不能靠近半步,毕竟这阵法是极其隐秘的。
程钧看着阵法摇曳闪烁的光芒,心中有些焦急——这阵法搭建的用料求简,因此基础就不牢靠,随时可能出现差错,再加上灵石消耗又大,再没有人来,恐怕维持不下去。
正在这时,那边人影一闪,一人赶到阵法前。就听有人道:“谁?是大哥么?”声音模模糊糊,程钧却立时听出,正是程钰的声音,道:“小钰,是我。”
程钰也听得清楚,大喜过望,道:“大哥,你在哪呢?”顿了一顿,又道,“您有什么吩咐?”她第一句问的是程钧在哪里,紧接着便想到,程钧使用极隐秘的阵法传讯回来,必定是有大事要吩咐,他本人在哪里,反而并不重要,因此先行改口。
程钧苦笑,程钰的反应很快,但也只是一般的情况,现在他在哪里,比他有什么吩咐还重要的多,当下先道:“你把传讯的玉符放在阵眼上,轻轻放置,别扰乱了阵法。”
程钰依言将随身携带的传讯符放入阵法中央,道:“好了。”
程钧听到“好了”这两个字,声音果然比之前清晰稳定了许多,只是图像依旧时有时无,这也是这个阵法的极限了,点了点头,道:“小钰,观里只有你在?”
程钰道:“是,景枢在守观,二哥出去了,你要找他们么?”
程钧却没有那个时间,再者程钰无论身份还是能力,都可以信任,道:“我跟你说就行了。”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我现在因为一个意外,到了一个极远的地方,很远很远。离着盛天有万里之遥。虽然远离家乡,但一切平安,不要顾念。现在我正努力往回赶,不过一时三刻恐怕难以回转,但我还是会回来的,尽快。你们好好修炼,不要为这件事分心。”想了想,他又加上一句,“倘若有人说我不在了或者其他之类之类的话,都是谣言,不可相信,也不必解释争辩。我若不在了,第一个知道一定是你们,而不是其他人。“
说完这句话,程钧感觉到心头一松,仿佛一块压在心口的大石一下子移开了。他这才发现,有些事情他已经真的放在心上了。
程钰静静的听完,道:“我知道了,这边你放心。大哥你善自珍重,尽早回来。”传送阵图影模糊,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听声音很镇定,也没有过多的询问,又道,“大哥有什么嘱咐,还要通知谁,我去说。”
程钧笑了,看了看阵法的光芒,还算稳定,料想还能支持一时半刻,便道:“程铮和景枢不用问,你通知到了,叫他们稳住些。九雁山那边你也要通知一声,不用多告诉别人,就告诉秦越或者朱瑜就好,就说我一切无事,但这边的情势一时Сhā手不得,叫他们再做斟酌。紫霄宫张清麓那边……应该也知会一声,只是你们不方便……”
程钰笑道:“这个现在也不难,正好二哥在那边,让他说一声吧。”
程钧陡然愣住,忙道:“等等,你说程铮去紫霄宫了?什么时候,谁让他去的?”
程钰道:“是啊,七日之前,宫主真人亲自下法谕调他去紫霄宫召见的。”
三一七群狼啸月
程钧一瞬间愣住,几个念头一起涌上来,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理清了思路,前因后果慢慢推演猜出几分,沉默一会儿,突然破口骂道:“我去这个王八蛋。”
程钰愕然道:“大哥?你说的不会是……”
程钧道:“我说的是张清麓。他找程铮……哼,真他妈不是东西。”
程钰惊道:“您……是什么意思?宫主真人要对二哥不利?为什么?二哥没有得罪他啊。我们连面都没见过,就是想要得罪,也无从得罪起。”
程钧却无从说起,只叹道:“倒也……倒也并非主观害他,只是不该牵连。张清麓啊张清麓,真是好样的,物尽其用么?说到底是因我而起,二弟他长得和我太像了。”
长出一口气,心中已经完全想出其中的关键。在紫霄宫,在张清麓眼中,自己是已经死的人了,但是如此关键时刻,他的身份又还有存在的价值,张清麓不想放弃,偏巧程铮和程钧实在太像,就是修为上差一点,但毕竟也是筑基的修为,总有办法糊弄过去,张清麓当机立断,秘密的将程铮叫到紫霄宫去,必是临时充作替身。只怕自己许多的任务,都要落在程铮的肩头。
从策略上来说,张清麓的做法没有问题,甚至相当冷静,但程钧仍是一阵窝火,他自己做什么无所谓,随意牵连他的家人,却让他无法接受。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张清麓出的主意。也与他有关。若不是程钧最后给张清麓出的主意,原本不会有这么多事的。
程钧冷静了一下,迅速从愤怒中清醒过来。心中念头转动。
从他私心里讲,当然是立刻把程铮叫回来,但是程铮既然人在紫霄宫。就已经牵扯入局,想要脱身,又谈何容易?就是程钧自己现在那里,想要从紫霄宫独身逃出,都难以做到,何况程铮。他也不可能杀到紫霄宫去把程铮抢出来,事已至此,就有沉下心来面对。也不知道紫霄宫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要做最好的打算,非要知道详细的信息不可,绝不是自己在这里随口一说就行的。
过了一会儿,程钧才开口道:“你说他已经离开七天了?他可曾传回什么讯息?”
程钰一直担心不已,这时怏怏道:“没有。那天紫霄宫的鹤童子来传讯,我们都觉得奇怪,但是既然是宫主真人的命令。怎么能不从命?二哥去了之后,到了紫霄宫给我传讯说:‘平安无事’,只后就没有了。”
程钧叹了口气,他弟妹的性情和他有相似之处,都极有主见。天大的事情都压在心里。即使亲如家人,也不会随意商量,能报个平安就是极限了。张清麓找程铮岂能没有大事,但这份事关重要的责任,程铮不会让程钰跟他一起担着的。
还有一节,和程钧不同,程铮出身北国世家,从小就有道门传人的身份,更受的是最正统的教育,在他心中,紫霄宫的地位至高无上,宫主真人的命令和圣旨一样。这个观念根深蒂固,程钧没有特别去改变,倘若张清麓有什么吩咐,程铮可不会像程钧心中打十七八个算盘,算天算地只为自己,只要不是天大的祸事,断没有不应承的道理。倘若被委以什么艰难任务,哪怕沙场征战,只怕还会觉得深受器重,倍觉光荣。年轻人这份血气总是有的。
只是不知道,张清麓有没有跟程铮说起程钧已经死了的事实——程钧觉得他不会说,倘若说了,程铮应该报给程钰知道——倘若没有,程铮倒有可能发讯息跟他商量,但玉符无法传送,这个讯息他收不到,也就不会知道其中的故事了。
程钧想了想,道:“守观那边谁在主持?”
程钰道:“不是我就是景枢。今天是景枢。”
程钧道:“最好找个理由,离开守观,在青龙观可以,但别让外人轻易找到。尤其是你。”程钰是他和程铮的亲妹妹,已经非常招眼,更可虑的是,程钰的容貌已经虽然年龄增长,或许离着程铮还有距离,已经非常像程钧了。程钧绝不希望张清麓有一天会想起程钰,因为那代表程铮也有了意外,但不能不事先做好最坏的打算。
程钰点点头,程钧接着道:“你先试试,能不能联系上程铮,倘若联系上,叫他转而直接与你的传送阵发信,转到我这里,我直接跟他说话。”顿了一顿,看着摇曳不定,随时都会熄灭的法阵,道,“现在就联系吧,我在这里等着。”
程钰道:“好。我现在就……”一面拿出玉符,突然一怔,道,“景枢传讯给我了。”
程钧道:“他说什么?”
程钰对着玉符一字一顿念道:“西陵剑派多行不义,人神共憎,紫霄宫顺承天意,吊民伐罪,定于三月……”说到这里,突然光芒一暗,忽的一声,影响全部消失,声音戛然而止。
能源耗尽,阵法停止。
四周一片空荡荡的黑暗,程钧坐在阵发之前,目光幽幽,半响,一个字也没说,半分表情也没改过。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叹了口气,道:“真够可以的。”
老魔探出头来,道:“你还在这边儿吃瘪,那边已经好戏开锣了,你不上台,有的是人成角儿。怎么样,心痒痒了么?”
程钧喃喃道:“三月……今天已经三月十五了,就算到三月底,也只有十五日了。赶得及么?”
老魔嘿了一声,道:“肯定赶不及。你别给自己找安慰了。以姓张的那小子的性子,会提前半个月嚷嚷自己打仗,让人有准备?都传达到你们那一级了,全天下人都知道了,还能缓着来?我看他说不定已经动手了,然后才发檄文。先上船,再补票也是正常的。”
程钧不语,其实他心中也是这么想的,道:“倘若果真如此,那么程铮就不在紫霄宫,可能在前线充九雁山的门面吧。”忍不住更加恼怒,倘若程铮只在紫霄宫,至少安全稍有保障,倘若到了前线,他的修为实在不能保证他的安全。
将自己的材料整理了一下,程钧发现若是替换灵石,还能勉强支持一次不过一盏茶时分的传讯,但又不敢现在就用上,只怕以后不能应急。好在他最初的目的已经达到,报了一次平安。如果顺利,程钰应该把自己平安的消息传给几个重要的地方,希望张清麓知道正版程钧在时,把盗版的放回家去,不然程钧和他一共这些年存下来的一点真心的交情也算完了。
只有尽力收集材料,杀回去。凭自己如今的修为,在北国还是能做一点事的。
正想着,突然外面一阵细微的狼嚎声传了进来。
程钧微感诧异——这狼嚎可是隔着洞府大门传来的。这洞府四面是厚厚的山壁,与世隔绝,自成天地。程钧在这里整整七日,半点声音也没听到。这时听到些微狼嚎,外面只怕要千狼齐啸,方有这样的声势。
一刹那,他立刻清醒过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洞中无日月,屈指一算,今天正好是三月十五,月圆之夜。对于狼族,月圆之夜是有特殊意义的,群聚啸月,月升而聚,月落则散,乃是常事。
程钧原本的打算就是趁月圆之夜,群狼无暇分身时离开此地,没想到就在今日,正要起身,突然心中一动,暗道:我看那大妖在狼族中是个人物,他又对那狼崽子很恭敬,言谈之中也提到了什么公主,莫非那狼崽子要做狼王不成?即便不当狼王,千辛万苦接回来,也要有点表示。倘若要有什么封王立储的仪式,放在月圆之夜,不是很合适么?
既然这样,他倒不能出去了。外面聚集了群狼,个个敛息屏气,全神贯注,他现在出去是嫌不够显眼么?
且看看再说。
程钧伸手一挥,空气中打出一大片水雾,雾气上闪烁几次,露出一片黑夜,只有上方一点光明,看着分明是一轮明月。
水月镜花之术!
在有限的时间里,程钧只练了两门神通,一个是剑术神通一念分影,另一个就是这个水月镜花之术。花费宝贵的时间修炼这辅助法术,不是他挥霍光阴,实在是这门神通很有用处,对于收集情报非常有利。有时候多知道一点东西,便能换回一条性命。以程钧的修为,水月镜花之术范围不过五里,水幕不过三尺,但也足够了。
只见水月镜花之中,一轮明月照耀之下,湖水微波粼粼,河州上,大大小小蹲伏着上千狼群,大部分纯白,少数也有棕色黑色等杂色,几千只绿油油的眼睛幽幽发光,在银色月光下,令人不寒而栗。
果然是狼群啸聚。
在河州中间那清澈小池前面,一个狼头人身的老者静静站立,眼见月上中天,突然双手上举,叫道:“月色东升,天佑我王!”
群狼齐声放开嗓子嚎叫,程钧在洞中又听到了啸声。
就见远处湖中泛起一片雾气,雾中一个身影缓缓而出,银发披着一层月光,更见皎洁,从头到尾洁白无瑕,正是那大妖,怀中抱着的,就是那头戴额珠的狼崽子。
两妖踏上河州,在啸声中一路走向池水,到了水池旁边,那大妖把幼狼放下,在它耳边低低嘱咐一句,便躬身推开。幼狼独自一人凫过浅浅的池水,往中心的大石上爬去。
刚刚爬到一半,就听有一个声音暴喝道:“且慢,孽种,给我下来!”
三一八血统
随着声音的响起,一道近乎透明的流光飞快的射向幼狼,直奔要害而去。
那大妖合身扑上,抱住幼狼,往后一倒,险之又险,避开这一下。扑通一声,两个一起摔在那池水当中,溅起大片水花。
程钧在水幕后面看着,暗暗摇头——以那大妖的手段,阻碍一个暗箭本来不用那么大动静,甚至可能效果更好,但如此舍身扑上,更像是一种忠心护主的本能,是他的第一选择。
谁来了?
不只是程钧疑惑,狼群也是一阵嚎叫,显得群情激奋,若不是一时没找到敌人,只怕早就全族扑上拼命了。
那老狼目光森寒,一顿手中拐杖,喝道:“什么东西敢袭击我王?出来!”
只见茫茫雾气之中,并无其他人影妖形。老狼瞪着眼睛站了半日,喝道:“鬼鬼祟祟算什么东西!难道是梅影子那群猫妖的余孽?”
终于,夜空中回响起一个声音,道:“白老帅,你也是我狼族的一代将帅,称得上眼光毒辣。怎么临到老来,老眼昏花,看不清是非了?倘若在你的主持见证下,被一个孽种窜多了王位,你就是我狼族的千古罪人!”
风声呼呼大作,一道黑影从天而降,雾气中悉悉索索脚步声响起,许多影子从湖水中走出,绿光点点,如鬼火幽灵,围在狼群对面。
那狼头人老帅定睛一看,中间那影子也是人面人身。一身黑袍,浓密的黑发披下,露出一双黑中带绿的吊梢眼。一条蓬松的尾巴挂在身后,昭示着他大妖的身份。身后兽影瞳瞳,却是一群黑狼。
那老帅冷笑道:“原来是一窝玄狼崽子。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到这里来捣乱。”他一瞬间已经判断出对方身份,紧接着评估了双方的实力——对方来的人虽多,但并无什么明显优势,自己这方还占了地利,赢多输少,登时放心。一声低吼,雪狼各自起身。摆开队列,盯住对方。
那黑发人显然是个大妖,笑道:“老帅何必这么紧张,倘若真是猫妖还罢了,你我两族不是早已化敌为友了么?怎么盟友前来观礼,你也这么紧张?”
这个时候,那雪狼大妖已经从池中站了起来。抱着幼狼上了岸,银发上淋得都是水滴,在月光下闪闪发光,本就狭长的丹凤眼眯了起来,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
那老帅道:“化什么敌,为什么友?不过约定互不侵犯而已。别说不是盟友,就算是真正的盟友,凭你侮辱我王和新王的言语,已经是生死大敌。今日你们违约在先,怪不得我们,来!”雪狼族一起向前,疵出白森森的牙齿。
那黑发大妖视若不见,也没发指令另自己部族向前,慢悠悠道:“所谓互不侵犯,我们一向遵守。但这一回来,可不是什么侵犯,乃是阻止一件狼族的大惨事,这正是尽到我们同为狼族的责任。若叫这件事办成了,你们雪狼一族,怕是再也没有面目立在世上,是不是?云渊?”转过头来,看着大妖。
那大妖云渊看着他,慢慢问道:“你是谁?”
那黑发大妖呆了一下,先呆后怒,提高了声音道:“你……”停了一停,笑道,“嗯,不记得我的名字?也是,你的头脑原本就不足以让你记住太多的事情,真是可怜。”
云渊神色不变,那老帅暴怒喝道:“竟敢侮辱我王,孩儿们——”群狼再次逼近。
那黑发大妖道:“且慢,云渊是你们的王?那么它抱着的这个是谁?”
那老帅道:“那是我们的新王。新王登基大典被你们打扰,我王依旧是我王。你们敢侮辱我王,非碎尸万段不能洗去我们的耻辱。”
那黑发大妖道:“云渊,我问你几句话,你倘若答得上来,我便任由你们处置,如何?”
云渊看着他,过了一会儿,道:“你能闭嘴么?”
那黑发大妖一怔,道:“凭什么?”
云渊道:“那你说吧。”
空气一滞,黑发大妖呼哧呼哧喘了口气,刚要说话,云渊转过头问道:“老帅,他到底是谁?”
老帅忍住笑意,道:“这是玄狼一族的王,大名玄岐,他前任大王与我王并称,他可以说是你的子侄辈。”
云渊点头道:“原来如此。”然后不再说话。一时没有人说话,场面一时冷冻住了,仿佛谁再开口,都像是自讨没趣。
过了半响,玄岐再度开口,神态已经恢复从容,语言中一片寒意,道:“自古以来,狼族的首领都是有力者据之,血脉固然要紧,但若不能服众,也做不得王位。云渊虽然不是狼王正统,但它也算你们这里出类拔萃的人物,修为只差一步,就到了元神境界,统领雪狼一族还算合适。为什么这个时候,你们要换人来做王?”
程钧在幕后看着,心道:原来他还没有元神,这个玄岐身后有尾巴,也不曾化成元神,这样最好,同在精魂天地,虽然修为差的太远,但总比元神天地全无抵抗之力强得多。两边势均力敌,打起来必定热闹。
在他心中,两群狼无分亲疏,若是这群畜生打了个混乱,最好两败俱伤,他正好走路,因此只要能打起来就好。
云渊对这个问题不置可否,倒是那老帅冷笑道:“你敢挑拨离间?新王登基,是我王一手促成,我们都爱戴我王,也拥护新王,你要是想在这里做文章,那可是想瞎了你的眼。”
玄岐冷笑道:“我只是问问,怎么,你们新王以后不见狼神么?到了狼山圣地有人问起,你们也不解释?”
老帅扫了一眼群狼,道:“难道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雪狼一族一向是王族血脉传承,上一代老王去世之后,只留下一位公主。我们本当拥戴公主,但她老人家中了奇毒,修为停滞不前,一生达不到登上狼山圣地的修为,因此不是王位的人选。我王在老王在时,就一直追随左右,是本族中出类拔萃的后辈,向来被族人拥戴。老王有遗命,令我王暂且登基,等到公主产下后代,再接掌王位。”
玄岐打了个哈哈,道:“你们老王倒也放心。”
老帅露出藐视的目光,道:“老王慧眼如炬,他曾经嘱咐道,雪狼族正处在关键时刻,需要强力的大王,我王尽可等幼主长成之后再让位。但我王光风霁月,一找到幼主下落,立刻让位,甘心辅佐幼主,这等品格岂是篡位谋权之人懂得的?”
玄岐面上闪过一丝黑气,它的王位虽然是父子承继,但多少有些来路不正,被撕下短处,心中更怒,突然冷笑道:“老帅,这果然相信这是它高风亮节的原因?天底下有这样的事情?你是上千年修为的老狼,这其中的猫腻你看不出来?”
老帅怒气勃发道:“你说不是来侵犯雪狼族的,口中说的比侵犯还要可恶百倍。我雪狼一族从下狼山圣地一来,一直是狼族的魁首,岂能受你如此侮辱?要战便战,别在犯口舌,惹人笑话。”
只听狼嚎声四起,雪狼虽非个个口吐人言,但已经清晰地宣示了自己的态度:“杀!”
玄岐用轻蔑的眼光扫视群狼,如同扫视地下蝼蚁,突然转头对着云渊道:“你来说说,你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的将新王拱上王位?因为你自己名不正言不顺,不敢窃位太久,怕人识破,是不是?其实新王登基,你也不损失什么,那新王难道不是你的孩儿?”
气氛一僵,云渊看着他,缓缓地背转过身,抱着幼狼往池水中走去。
老帅怔了怔,突然冷笑道:“我当你要说什么。即便是,那又怎么样?公主一个人不能生下新王,倘若定然要繁衍,我王岂不是最好的人选?他资质过人,修为比旁人都要高,他的血脉最适合与王族融合,那是我族的幸事。”
玄岐哈哈一笑,道:“血脉合适?你们倒是不忌讳。那我可要恭喜你们了,恭喜你们慷慨大量,收获了一个杂……”话刚说到这里,只听嗤的一声,鲜血飞溅,声音登时戛然而止。
老帅见到狼群一起往后看,也转过头去,只见水池中一缕鲜血落下,散了满池。正是属于那大妖云渊。他随后轻轻一捏幼狼,又是一滴鲜血落在池中。
老帅一眼看去,就见两缕血迹虽同在池中,却泾渭分明,互不相溶,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冷笑道:“你还在放屁,现在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新王与我王并无血缘关系。”
程钧在旁心道:你看,砸手里了不是?你要有什么**,要趁着机会早说,非要层层铺垫,失却了先机。给人先破了就没用了。这云渊倒也果断,一整篇辩论里没说一句话,却也釜底抽薪,叫别人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这黑狼手中握住的把柄想来非小。要是程钧处置,滴血自证清白之后,立刻出手,打死那小子,让他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样公理人心都在这里,风波自平。这云渊的行动力不足,那小子还是要狗急跳墙,把难听话抖落出来。
果然那玄岐满面怒色,正是羞恼之后的大怒,吼道:“我的狗眼?你这老东西睁开眼睛看看,现在放着一双真狗眼在此——云渊,你自己说,你是什么东西?是高贵的狼,还是一条下贱的狗?”
三一九裁夺
最后一句话,如一记重锤,将所有的声音锤落。场面一片死寂。
程钧也是诧异,心中暗道:“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是狼是狗?又不似是随口骂人。”
他只是有些疑问,但在众雪狼耳中,只有侮辱,群狼再也忍耐不住,嗷呜一声,数千道影子一起冲出。
玄岐哼了一声,黑袍飘起,一阵黑风卷过,登时吹得飞沙走石,看不清场面。他往前迈了一步,这一步已经穿过狼群,来到池水旁边,伸手去抓云渊,却抓了一个空,道:“小杂种,你自己说,你是怎么混进狼群里的?”
云渊如往常一般沉默,抱住幼狼,一抬脚,已经跨入池水中,终于把幼狼端端正正放在青石王座上。
王座震了一下,发出一道强光,满城池水沸腾起来,光明大放,底座颤抖轰鸣,声音如荒野巨兽一般沧桑雄伟,龙吟不绝。
老帅回过头去,喝道:“我王正位,我王万岁!”声音中威严中带着喜悦。
所有的雪狼一起俯伏在地,五体投地,垂首臣服。然而这时与他们交战的黑狼却并未停下动作,有的更趁机加紧攻势,尖牙咬下,鲜血横飞,状态惨不忍睹。
老帅一棍子扫倒了一只扑上来的黑狼,叫道:“恶贼大胆,请王发令!”
那幼狼本来一直恹恹的,登上王座的一刹那,突然双眼大睁,低低的鸣叫一声。
这一声出来。程钧根本没听到明确的声音,但眼前的水幕却明确的震动了一下,心中了然。必是有音波之类特殊的手法,蔓延四周,以至于冲击了他的神通。
果然见群狼停止拜服。猛地抬起头来,一起对月长啸,口中呜呜发威,目中凶光大盛,陡然扑了出去,撕咬黑狼,顷刻之间已经占到了上风。
老帅心中暗喜道:原来大王这么有天赋,刚刚登上王座。就能用啸声激励全族,真乃千年难得的雄才!果然是王族的血脉,不容混淆。
玄岐见到局势如此不可控制,心中恼火非常,黑袍一摆,皮毛生长,一个狼头出现。刹那间现了圆形,乃是一头十丈首尾的黑色巨狼,猛地扑了上去,咬向云渊。
云渊退了一步,手中一挥。一道雪白的长刀亮起,刀光一闪,和那黑狼斩在一起,刺拉一声,划掉一大片皮毛。
玄岐却不退缩,再次扑了上去,速度之快,犹如鬼魅。云渊一面退,一面用长刀抵挡。一时间场面越打越大,雪白的刀气和穿梭黑影渐渐笼罩了周围几十丈的范围,原本在旁边战斗的群狼不是退避三舍,就是被卷进去,打成了肉酱。
程钧在一旁看着,心中评估,都说妖兽手段很少,多数凭借身体强横,一味猛冲直撞,打起来与花样百出的修士斗法相比,分外难看。但只有身在其中才知道,那妖兽的力量速度以及强横的身体,是修士吃不消的,简单粗暴,但是有效。
看两人的修为,应当是差不多,云渊应当略胜一筹。但那黑狼显出原形之后,力量速度陡增,更有一股威杀之气,云渊只凭一把刀抵挡,渐渐落于下风。尤其他始终保持人形,这就更处于劣势。许多天赋的法术,若不修成元神,只能在原形的状态下用出来,不变成原形实在吃亏。
那玄岐占了上风,还有余力笑道:“云渊,那把刀是老狼王传给你的吧?叫做什么?狼牙是么?你自己想想,你配用吗?你只配用狗牙。可惜可惜,听说此刀在狼山时就大大有名,还是圣主狼神的赏赐。这样一把好刀你用起来为什么像狗爬?是了,你力量不够,为什么不现出原形?让大家看看,你原本生了一个什么好皮囊?”
云渊不答,手中的刀一卷,一阵寒风吹过,刀刃上刮起了一层白霜。玄岐身上更是从头到脚糊住了一层冰雪。下风处群狼打了个寒战,雪狼还罢了,微一瑟缩,立刻再次扑上,黑狼却动作迟缓了一拍。
玄岐的身上一炸,抖落了片片雪花,再次笑道:“很好,老王如此厚爱你,连从人类那里学到的道法刀术都传给了你,还让你进入狼群,做首领大王。哈哈,笑死我了。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要不要把现出原形,证明自己的清白?”
云渊依旧不语,刀风大作,层层白气笼罩,越来越冷,玄岐笑道:“看来你不开口,是你不肯死心,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老底。哈哈,有什么我不知道?还记得当年你倒在山城雪地里的时候,是谁把你带回来的么?”
云渊动作骤然停止,原本虽然淡漠但还神光湛湛的双眼一下子涣散起来,刀势一缓,被玄岐一爪子拍出去,砸在河州上,溅起一片银沙。
玄歧一招得手,心中大喜,暗道果然戳中他的软肋,一面继续道:“当年你不过是山城人养的一条家狗,给人拉雪橇捡骨头,还被主家丢弃。是老狼王把你捡回来,见你长的有几分像狼,便带你混入狼群,还传授你一身修为,让你到了今天这个境界,你可还记得?”
云渊倒在地上,双目望天,似乎在发呆,周围的战斗因为玄歧的一番豪言渐渐停止,两群狼各个转头看向这边。
玄歧化作的巨狼往前走了两步,高大的身材将云渊完全遮挡在阴影里,看起来高低悬殊,强弱分明,接续笑道:“你也知道自己血统下贱卑微,不是么?要不然,你为什么从来不化成兽形?即使你长的再像,狼和狗终究是有区别的,你生怕时间长了被认出来,自从化形之后,再也没有恢复过兽形,是也不是?”
云渊陷在阴影里,看不出表情如何,周围的雪狼都是停住了动作,看来也都存心惊疑,不知该当如何。老帅握着拐杖的手颤抖不止,想要说什么,却也说不出来。
玄歧从到这里事事不顺心,这时候才觉得心怀舒畅,逼近一步,乘胜追击道:“你这土狗,要说你没自知之明,你也知道夹起尾巴不露相,还有羞耻之心。要说你有自知之明,可是你怎么敢如此低贱的血统,登上狼王之位,让狼神的子孙向你叩拜?总算你还有三分自知之明,知道赶紧让位,不敢再当这个狼王。是怕你多受几次朝拜,就要折了造化,下辈子连狗都做不成吧?”
程钧听到这里,心中已有定数,这玄歧把切实的把柄攥在手里,云渊再难翻盘,这一局至少也是平手,最多两败俱伤。马上局势要大乱,再听下去也没有意思。自己也可以准备走路了。
这洞府的周围,程钧已经上下摸过一遍,各方的出路尽在胸中,从什么地方出去都可以。他早已规划了几条线路。最为保险的本来是走地下,但是程钧发现,这岛似乎只有上面一层浮土,地下并非地基,也不通水道,反而是一层奇怪的介质,还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感觉令他直觉上不想靠近,无法用土遁脱身,因此只有放弃了这条路。
地上走不了,只好走天上。
程钧已经悄无声息把洞府的封印打开。这洞府虽然是用法术封锁的,但是妖族的法术原本粗陋,以蛮力为主。程钧化气为精之后,就已经能够寻找出其中脉络,用元气一点点的消磨,早就将禁制消磨干净,这时只要一推就能打开。
从大门出去,那就不可能静悄悄的掩人耳目了,只有等到再次大乱起来,趁着乱乎劲儿推门出去,别说没人发觉,就是有人发觉,身在战局中也分身乏术,无法拦阻。只是现在外面静悄悄的,正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时刻。他还需等一个契机。
玄歧将想要指摘的话一口气说完,胸怀大畅,眼见云渊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目光中神采已经黯淡下去,瑟缩在阴影中一声不吭,心中十分快慰,道:“老帅,这野狗僭篡王位,你看怎么处置?”
老帅见云渊一句反驳没有,心中也只能相信,它是历尽沧桑的老狼,与云渊共事多年,虽然也极其看重狼族的荣耀,但对于云渊也很信任。刚刚知道真相时虽然惊怒,现在却也冷静下来,未始没有保全之意,心中几个念头激烈冲突,终于大声道:“请我王定夺!”
这一声虽然是公平,但也算暗助了云渊,毕竟以他的身份,很难再在雪狼族立足,但他一手拥立的新王还被承认,这也是他没被彻底否决的意思。当然,那池中王座只承认王族血统,在群狼中威望极高,被王座承认的狼王,众狼无忧不服,因此狼王的命令依旧有效。如果狼王裁夺,多少会有转圜余地。
玄歧一怔,心中暗自骂道:这老东西竟然还向着他!这狼王是他拥立,岂有不向着他的道理?
就见那幼狼直起身子,目光如血,盯着自己,然后嗷呜一声,向天长啸。
群狼听闻,一起俯首,呜呜有声,凛然从命。
程钧正不知道结果如何,就听见老帅沉着嗓子,喝道:“我王有命,驱逐异族玄狼一族和……异类云渊!”
三二零巫山狼岛
驱逐!
这是新狼王的裁决!
声音在湖水上方回荡,群狼俯首。
程钧听了结果,略感诧异,也忍不住怀疑自己听错了——刚才那个命令,果然是幼狼发出来的?
玄岐将云渊的老底一揭到底,云渊的命运也差不多决定了,对于妖兽来说,血统是够成族群的最重要维系,程钧也觉得他很难在狼群中立足。但这个决定应该是出自公议,或者是出自狼族长老之口,甚至是云渊自己退出,但不应该出自幼狼之口,而且还如此决绝,毫不犹豫。这毕竟是被云渊一心看护,保上王位的幼狼。
这番翻脸无情之快,程钧也觉得纳罕。他本以为妖兽比之人类,心地应该更纯才是。
狼族,果然与人族不同。狼的心性非人类可比。
老帅心中虽然一时诧异,但天人交战一瞬间,便已经决定从命,喝道:“孩儿们,大王有令,还不结成杀阵,把异族都赶出去!”因为牵扯到云渊,后面如有反抗,格杀勿论的话就没有出口。
狼群这时反而寂然,一头头雪狼按照顺序排场行列,一双双幽幽的眼睛放出光芒,这是给与入侵者最后的威吓,下一刻,所有的敌人都会被撕成碎片。
玄岐却也没想到这样的顺利,按他向来,或许狼族要云渊先跟自己打一场,才会驱逐他。没想到现在就发令,云渊一去。雪狼族没有能和自己匹敌的,这一趟收获必大。嘲笑道:“云渊,你听不懂话么?人家不要你了。你还不赶紧夹着尾巴溜了,还能留下一层脸皮,等着人家赶你那就不好看了啊。被扫地出门这种事。你又不是第一次遇上,应该有经验才是。”
云渊坐在阴影中,微微扬起头,月光照在他脸上,阴晴不定。但想要从他脸上找到悲愤、痛苦种种情绪的人终究失望了,他还是那副漠然的样子,仿佛玄歧刚刚如此恶毒的讽刺也没戳动他的感情。
幼狼突然抬起头低低呜叫一声,雪狼群同时退后。慢慢向王座靠拢,眨眼间空出一条隔离带来。云渊虽然听得懂命令,但并不站起,也被留在隔离带以外。这一道空白地带,分割了内外两个世界,也终于把所有的外人留在另一个世界。
接近着,就听簌簌的声音响起。仿佛有大量灰尘落下,但夜色深沉,群狼一时没发现异样,只觉得声音如百爪挠心,在暗夜中甚是诡异。
簌簌的声音越来越大。变为哗啦哗啦的响声,又有扑通扑通的声音落下,动静越来越大。黑狼们渐渐地便觉的脚下微微晃动,土地慢慢变得稀松。
同时,在洞内的程钧就觉得头顶上有东西落下,抬起头一看,只见天上好似下了面粉一般,再仔细看时,粉末是从山石洞顶落下的,再看周围石壁,好似晒化了一般,一层层往下掉墙皮,伴随着簌簌的声音,渐成山崩之势。
不好——
“要塌了!”
玄岐惊叫一声,合身扑上,突然,那隔离带猛地一震,全线崩塌。露出空荡荡几丈宽的裂隙。
岛裂了?
不等群狼反应过来,轰的一声——一层瀑布从下而上卷了上来!
湖水倒流!
原本平静无波的湖水咆哮着激起层层波涛,冲天蔽日,水浪卷起数百丈,哗啦啦的倒卷过来。玄狼群本来都有不错的修为,但架不住水流太急太猛,登时扑通扑通掉下去好几个,每一个落在水中只有一声闷响,连水花都打不起来,便再无踪影。
玄岐是何等的修为,那水浪来得凶猛,终究不能奈他何,只是逆流而动,终究危险,化身的黑狼弓起身子,鼓足气力,张口:“敖——”的一声大叫。
叫声直上云霄,带起了巨大的风浪,竟硬生生的把水浪破开一个大窟窿!
玄岐当机立断,飞身一跃,跳进通道中,往内岛上扑去。
岛内岛外之间的隔离带虽有十余丈宽,但它身躯也有十丈长,不过轻轻一跃,就能跃上岛。在他想来,岛上不过一群不堪一击的小狼,只要短兵相接,自然一扫而空。眼见他半个身子穿过水浪,就要合身上岛,突然感觉身后有东西拽住自己的尾巴,狠狠一拖,把他硬生生拖后数长,只有前爪勉强够着内岛。
只这一只爪子够上岛,玄岐就觉得如同摸到了太阳上,刹那间高温焦灼,烤的痛不可挡,大叫一声,落在水里。他身后那个拽着尾巴的被他一带,扑通一声,一起落水。
一落入水中,玄岐登时觉得前爪被烈火煎熬一般疼痛,再次嚎叫出声,扑腾了一会儿,就觉得脑袋撞上了什么东西,砰地一声,脑袋也登时如火烧一般疼痛,头和爪子一起大疼,险些晕了过去,迷迷糊糊之间,只见湖水下面横着一片阴影,层层叠叠,不知什么东西,刚才自己就是捧在这个上面,才会觉得疼痛。
伸出爪子,只见原本黑黢黢的爪子这时烧的半红不黑,指甲脱落,毛皮半掉半卷曲,委实不成样子,只怕自己的的头顶也是如此。
一怔之下,玄岐突然想起一事——巫山雪狼的传说,这里是巫山岛?
坏了!
记忆深处的传说陡然翻上脑海——这月亮湖是雪狼氏族发源地,湖中央本来无岛,但因为雪狼族崛起,向外征伐,战火连年,雪狼族前赴后继,埋骨无数,死去的遗骸堆在湖中,硬生生堆出一个岛来。从此,每年死去的狼族骨骸都会推入湖中,一层层垫高,形成了今日这个岛,也是雪狼族的祖庭。重要的祭祀都在岛上进行,参拜祖先也是如此。
据说,一代代的狼骨上面狼魂缠绕,又有精血入髓,早已堆积下灵验的诅咒——任何非雪狼族人,踏上巫山岛一步,必烈焰焚身而死。
只是巫山狼族为了正名,举族迁移至狼山圣地,这巫山岛已有上千年时光不曾使用,似乎已经飘满了浮土,把狼骨掩埋,又在浮土上生长了许多树木花草,仿佛一个寻常小岛一般。自己带人上了岛,也不曾受过什么伤害。
刚才那幼狼王,不知发动了什么机关,将那浮土一发散落,露出底下的狼骨来,登时绝了异族立锥之地。自己不知端的,贸然上岛,碰到狼骨上,引发诅咒,才险遭惨祸。
不及多想,玄岐忙向上刨去,余光中一个白影从身边浮起,就听有声音传入耳朵,道:“今天输了,回去吧。”
玄岐忍痛怒道:“滚蛋。”心中却闪过一个念头——莫非是他救了我?刚才若不是他拉我一把,我身子扑在岛上,后果不堪设想!
然则,他为什么要帮我?莫非是恨幼主抛弃他,他深恨雪狼族,要投靠与我?
转过头去,正对上一双几乎没有颜色的眸子,玄岐打量他,忍不住笑了一声——这小子原来也一头碰在巫山岛上了,银发给撩了不少。玄岐一身黑色皮毛,被烧了不见得怎样,这小子一身雪白,被烧得漆黑,狼狈非常。
玄岐为了废掉他,费了多少心思,这时两人一起跌倒在冰冷的湖水里,倒想不起敌意来,传音道:“为什么要拉着我?”
云渊道:“有件事情,只有你知道。跟我走。”说着不往上游,反而往湖水深处游去。
玄岐冷笑道:“我干嘛跟你走?”虽然如此,却悄悄地收起兽形,恢复了当初黑发黑袍的样子,只是黑发上面被烧秃了一块,成了个地中海。这般变形,也是他心中惊悸,巨狼的身形太过庞大,恐惹关注。
但虽然他如此小心,心中还是硬撑着不服——上面的小辈不管如何弄鬼,本身实力还是不堪一击,就算是依仗着巫山岛故弄玄虚,自己只要提防到了,自然手到擒来。当下下定了决心,一蹬水浪,再次浮上。
刚刚冒头,就见天空一片白蒙蒙的,开始以为是雾气,但随即就发现空气中充满了一种粘稠的东西,阴森森,寒津津,似乎看不见踪迹,却有无处不在。玄岐刚刚露出一双眼睛,就觉得一阵迎风钻入,浑身到脚的冰凉。
这是——
“呜——”风声之中,另有一种声音含着,仿佛从地狱里来,似哭似怨,不绝如缕——
狼魂!
雪狼族把狼魂放出来了!
这哪里是什么驱逐,分明是斩尽杀绝!
正在他惊怒时,浓雾之中,数道狼头魂魄一起扎下,狠狠地往水中冲去。
玄岐大惊之下,猛地缩头,回到了湖水当中,他自负修为冠压雪狼族,但此地的魂魄怕不有几千几万年,还有狼王魂魄坐镇,一旦放出来,凶戾之气非他人能想象。即使是他也不敢正面抵挡。
然而逃入湖水中就有用了么?
漫天遍野的狼魂以万钧之势压了下来,湖水沸腾,竟给生生的压低了一尺有余。白惨惨的凶魂钻入水中,到处乱窜,水中登时混沌起来。
玄岐一路拼命下潜,饶是他潜的快,也感到背后如芒在刺,阴森的魂魄几次追及他的后颈,险些就要侵入他的魂魄。
跑不了……
既然如此,不如放手一搏,哪有背向敌人而死的狼王?
玄岐骤然停住,转回身去,黑衣敞开,巨狼的身形又隐隐浮现。
这时候,在他身侧,亮起了一道剑光——
三二一脱险
程钧回头看了一眼,就见两道影子如影随形,觉得自己真他妈倒霉。
刚开始山崩时,程钧就觉得地面开始塌陷,泥土纷纷落地。这时他猛然想起,这岛的根基并非土地,而是另一种土遁术也没办法离开的特殊材质,虽然没有人提醒,但这么多年培养出来的敏锐直觉告诉他——一定不能落下去。
抢在洞府塌陷下之前踏出大门,刚刚走出一步,就听轰的一声,身后的山体整个塌了下来。岛上的地面已经震动的无法站立,一根根尖利的白骨从地面冒出来,森然罗列,就像僵尸从坟墓里爬出来一般可怖。
程钧只踏足一步,就觉得脚心一凉,仿佛被什么恶灵缠上了一般,当机立断,向前一扑,跨过数丈距离,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一进入水中,程钧不容湖水沾身,已经用剑光护住全身——自从有了剑光,甲术也可以不用了——然后继续下潜。
在水中,他果然看见了白骨堆积的巫山岛,因为白骨断裂,缠绕着一层碧莹莹的磷火。虽然不像玄岐那般能想起典故来,但程钧还是能感觉到附着在白骨上的森森怨魂和凶杀戾气。即使是剑光护体,他也不得不退后,一直往湖边岸上游走,离开这团凶物。
湖水并不深,程钧一路下潜,已经到了湖底。他到了湖底,并非是为了钻地或者顺水逃走,那湖水是谭死水。并不与外界连通,无路可去。只不过是为了争取最大的距离冲刺,能够发挥剑遁的最高速度罢了。
剑遁。剑仙特有的遁法,虽然剑修讲究一往无前,有我无敌。甚少有落荒而逃的时候,但凭借剑光的速度,如果他们真的要战略转移,怕是没几个人能拦得住。程钧虽然只是半个剑修,但因为生性使然,这门逃命法术早在九雁山就已经滚瓜烂熟。
在湖中,程钧估算了一下距离,他要在湖水中加速。冲出水面的时候加速到顶点,飞出空气时反而不必特意提速,顺其自然,就足以劈开任何障碍,一往无前。到时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岂不快哉——就好像他不是逃跑一样。
湖水在震动。程钧的心却宁静如万载寒冰。
剑——遁——
一道流光飞快的向上冲去,湖水被剑光整齐的撕裂成两半,波浪甚至来不及涌出,只余下一缕剑光一路向上!
上行……上行……
不过瞬间,程钧就跨过了数十丈的湖水。并持续的加速。
就在这时,前方出现一道白影,几乎就在他剑尖所向的轨迹上,只需要一瞬间,就能穿过,倒时不管是铜墙铁壁,还是雾气云彩,统统如摧枯拉朽,一戳而破。但就在这时,程钧心头突然一动——
那大妖……叫什么来着?
心随意动,程钧还没想清楚那妖的名字,却微妙的一滑剑尖,方向略侧,从那大妖身边蹭过,同时,在连他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一伸手臂,抓住了那大妖的腰带。带着他一起飞走。
嗖——
剑光如电,已经接近湖面。
就在这时,一人大叫,另一个身影从湖面上坠下,程钧扫了一眼,就见他一身黑袍,似乎是另一个大妖。这个大妖和他全无交集,这时一瞥,自然不放在心上。
然而,刚转过头来,就听有人道:“救他。”程钧不必低头,就知道是那大妖云渊的声音,心中烦躁,正要说:“没空——”就见那黑衣大妖化作一只巨狼扑了过来。
也不知他是拼命怎的,速度奇快无比,竟然一瞬间来到剑光可及处,云渊一伸手拉住他,狠狠一拽,把他绑上了程钧这条破船。
程钧苦笑,还没来得及抗议,只听哗啦一声,水面分开,剑光冲破而出。
天上雾气蒙蒙,无处不在的阴魂哭号着,戾气四溢。程钧在出了水面的一瞬间,就感觉像有人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呼吸和心跳一起停止。心底一股负面的情绪冒了出来,刹那间就将他裹住,往绝望的深渊里拖了下去。
但程钧毕竟是真正的大修,经验何等丰富,一瞬间就心如止水,任那恶意在灵台转了一圈,立即驱逐,心思空明。只是身体上的束缚并不曾解脱,全身上下一分一毫都移动不得,手指僵硬的握着大妖的腰带——幸亏如此,不然他不一定会不会把他们扔下去。
虽然动弹不得,剑光却分毫不慢。在冲出湖面的刹那,飞剑的速度早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这时即使无人操作,只凭惯性,也势如破竹,无可抵挡。层层怨魂在剑光过处几乎无所动作,就被这一人一剑冲出重围。
老帅站在幼主身边,看着离去的剑光,若有所思,再低头一看,岛上全是玄狼一族的尸首,除了那领头的玄岐下落不明,其他的一个没跑,聚歼于此。有的是给雪狼杀的,大部分是给巫山岛烧死的。
看到如此战果,老帅不由偷偷瞥了一眼幼狼,心中暗道:我大王果然是血统高贵,天生的雄主之才,年纪虽幼,已经有如此决断,带领部众杀尽敌人,武功煊赫,将来前途无量。这才是我雪狼一族大王应该有的样子。伏下头来,道:“王,那……两个跑了。您看如何处置?”
幼狼低低呜咽一声,老帅听了神色微动,点头领命。转头道:“我王有令,玄狼族是我雪狼族死敌,从前盟约一律作废,我族与他们不死不休!那异类……是我族中耻辱,今日勾去名字,正式驱逐。从此之后,他若再敢在族中露面,杀无赦!狼族部众,谁再提他,杀无赦!”
程钧觉得自己倒霉的很——就因为多管了一次闲事,就要拖着这么黑白分明两个大包袱。
因为被怨气束缚,程钧有一段时间不能操纵飞剑,任由他以极限速度在十万大山上划过,直到半个时辰之后,他才用炼魂阵将怨气清理完毕,慢慢的降低速度,降下云头。
十万大山何等广大,程钧这一飞剑飞来也飞过不一角。眼见远处近处都是山,程钧却不好再走了——越往深处,妖兽越是强大,甚至有超越神君的存在,这个道理他是知道的。
眼见林中一道清泉泻下,程钧在水边落下飞剑,松手将两个大妖放在地下。
本来他对这白衣大妖云渊自作主张拉人甚是恼怒,想要将他们随手往下一扔。但他毕竟心性成熟,善于自控,既然将那大妖带出来,天大的事情已经了结,何必还要闹这些小别扭,好好的人情不用,斤斤计较做什么?因此到了地下,才慢慢松手。
哪只刚一松手,只听噗噗两声,黑白两妖一起变作了滚地葫芦。两件袍子抖开,滚出两个兽形来。
程钧一愣,见两兽都寂然无声,显然是人事不省,尤其神色痛苦,仿佛受了什么侵害。不由暗自奇怪——这两个妖怪都比他修为高,怎么他没事,这两个都成这样了?转念一想,已经明白,妖族的魂魄不比人族坚固,修行更是纯粹求力,对于道心没有修行的方法,因此比人类脆弱许多。再加上那些魂魄都是上古狼妖化成,对于狼族的影响更大,程钧不受影响,他们两个倒成了这个样子。
仔细看去,那两兽一黑一白,都是一人来长,分明是两只巨狼。黑的是那玄岐,他化身黑狼时何等巨大,但本体终究也不过比寻常豺狼大上一些而已。而另一边那白色的,程钧第一眼看见也以为是白狼,但转念想到玄岐指认它是狗,不由好奇心起,弯下腰来仔细看。眼见它分明长得和狼没什么区别,莫非是头比狼族的大?
研究了半日,程钧觉得自己也真够无聊的,随手拿出材料,轻易画就两张清心定魂的符箓,往两兽额上一贴,一阵清光闪过,两兽眉目同时动了一动,显然从昏睡中醒了过来。
他们同时睁眼,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对方,同时耸然直立而起,但魂魄无力,扑通扑通两下,各自倒下,兀自互相瞪视。
程钧见两人一清醒就剑拔弩张,心中好笑,道:“我说两位,现在已经不在月亮湖了。稍安勿躁,先歇息歇息吧。”
两兽同时转头,玄岐不认得程钧,惊疑不定,云渊却是认得的,缓缓起身,光芒闪过,已经恢复到人形,整个人裹在宽大的袍子里,有些萎靡不振,只对程钧道:“是你。”
程钧道:“正是在下。”他以前是自称晚辈的,但现在已经化气为精,云渊也不是神君,就可以免了这个称呼。
云渊微微扬头,看着程钧,道:“好。”除此之外,一个字也无。
程钧也不在意,道:“只是我不明白,道友为何非要救他?”伸手指了指玄岐。
玄岐这时也化作了人形,头顶秃了一块,显得有些狼狈,听到程钧如此不忌口,暗自恼怒,但顾忌对面两人好似一伙儿的,倒也不便发作。
云渊道:“我有话没问。他不能死。”
玄岐哼了一声,云渊慢慢支起身子,正对着玄岐,一字一顿的问道:“玄大王,雪狼新主是你的孩儿么?”
三二二答案
程钧听到此处,真的呆住了。
他本以为两人之间有什么过往纠葛,却没想到听到如此石破天惊的秘闻,饶是他不是探秘究私的多事之人,也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了玄岐一眼。玄岐神色先是一沉,然后缓缓道:“谁告诉你的?”
莫非是真的?
云渊不答,分明的看着他,显然要玄歧先做回答,玄歧嗤了一声,以一种鄙夷的口气道:“我也不知道。”
程钧再次看了玄岐一眼,就见他道:“你们族的公主……哼哼,不是我说什么坏话,不知道是不是知道自己的任务,忒急着繁衍血脉。我靠近她时,不过是略作试探,她自己就贴过来了。我与她是做了几日露水的夫妻,但那孩子是不是我的,我可不知道。”
云渊道:“是么?”这句虽是问话,但已经没有要强迫对方回答的意思,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玄歧轻轻的呸了一声。
程钧见场面骤然变冷,半是圆场半是好奇的问道:“是不是自己的孩儿,你也看不出来?”
玄岐哼了一声,道:“他们雪狼王族的血统很是顽固。和别的同族生下来的孩子,都长得像是王族的样子。我哪里分得清楚?其实雪狼族也别眼高于顶,说自己怎样怎样,他们别的族众都是纯血,唯独王族是些杂种。为了引起强大的血脉,常常到处勾三搭四,别说都是狼,就是其他族类也生冷不忌。你叫她和云渊生下孩儿来。也是那个样子。不过那母狼看不上他罢了。”
程钧笑道:“倘若你能确定是自己的孩儿当王,今天晚上又何必走这一遭?”
玄岐道:“就算是我亲生的,那又怎么样?难道它还会向着我么?狼族的事情你个人类懂个屁。何况狼王。你也看见了,刚才那小崽子是如何对待云渊的?先驱逐,后来直接要它的命。只为了确立自己的权威。就算我是他亲生……”话音未落。突然哗啦一声,鲜血飞溅,一个头颅冲天而起,滚在地下,变成了狼头滚了几滚,就此不动。
程钧吃了一惊,剑光挥出,已经笼罩全身。抬头看着云渊。云渊站在玄岐身后手中持刀,峙如泰岳,姿态一如行刑的刽子手。
虽然从那双淡漠的眼睛中,程钧没看到什么敌意甚至负面的情绪,但却已经不敢作为自己判断的依据——这厮动手完全没有任何征兆,一个刚刚还耀武扬威的大妖,就这么死在他手中。刚才那一刀若是砍向程钧。咋如雷霆,他也万万抵挡不了。
过了一会儿,云渊收起刀来,坐在地下,头轻轻低下。似乎有些疲劳。程钧慢慢收起剑光,剑气却凝而不散,站起身来,一字一顿的问道:“为什么杀他?”
云渊沉默,程钧以为他不会回答,过了一会儿,就听他道:“应该的。”
这回轮到程钧无话可说,只得一步步后退,两人距离越来越远,点头道:“或许吧,本来就是应该的。他带领狼群突袭雪狼族,又说出许多挑拨言语,逼得你无家可归,论立场,论仇恨,论人品,他绝无生理。但你为什么还要救他?”
与其说是他想要刨根问底,倒不如说他在以言语化解这诡异的气氛,或者说在试探对方的感情,决定出手的时机和方向。
不出他所料,云渊没有回答,程钧笑了笑道:“杀人救人,凭你一言而决,本该如此,是我多言了。”微微欠身,剑气一乍,剑光再次升起,既为了护身,也为了御剑离开。
其实这个问题,程钧心中已有解答——云渊对玄歧说,‘有件事,只有你知道’,所以云渊不能让玄歧死,就是为了有话问他。现在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所以他可以死了。
不过为什么云渊怎么看出这幼狼可能是玄岐的孩儿?他又何须在意这幼狼是不是玄岐的孩子?他宁愿救助敌人也要确认的,难道是这一场变故是不是幼狼和玄岐的双簧?但这又分明难以解释,就算是他们演技已经高超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幼狼却是程钧交到云渊手上的,时间上也不可能。
这时,云渊突然张口道:“你想必已经猜到了,我还说什么?”
程钧抛开所有的疑问——说到底,干自己屁事!继续笑道:“我以后决不和你说一句话,除了下面那句——你他妈以后杀人离我远点,你看你弄得我一身血!下次你再冲着我的方向挥刀,就决一死战。”比起玄歧的性命,程钧更恼怒的是他出手的时机——谁要是看见自己对面正跟自己说话的人突然没了脑袋,谁他妈心情也不好。
云渊道:“那也不必。”
程钧真正无奈了,所谓嬉笑怒骂不动如山,想必就是这种境界。想打都打不起来,只得道:“告辞。”
出乎意料的,这一回云渊反而主动开口,道:“我的身世,你知道吗?”
这个问题倒不好回答了,程钧略一点头,云渊眼睛本来没看他,但不知怎地,好像感觉到了这个点头的动作,直接往下说道:“我的身世,只有老王和公主知道。”
程钧却是骤然见灵机一动,想通了其中关键——云渊修炼到如今,也有少说几百岁年纪了,他出身的秘密,也早就埋藏了几百年。刚才玄岐在岛上言之凿凿,将多少年前的旧事抖落殆尽,难道是他神机妙算么?
当然不可能,只有一个可能,有人泄密……
谁?
因为嫌疑人范围非常窄,所以很容易推断出结果。
老王已去,只有狼族的公主。
云渊问玄岐的问题,与其是问孩子。还不如说问:你和公主是什么关系?
玄岐的答案:露水的夫妻。
这就足够了。
一句话,就已经撕下了一层窗户纸,露出了**祼的现实。狼族的公主。和这位雪狼族的大敌耳鬓厮磨的时候,轻描淡写的就把云渊的底细,一五一十的卖了出去。至于是玄歧套问。还是公主当做笑话来取悦情郎,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难道她不知道这一句话,揭开云渊的疮疤之后,不但对于他是刀戳肺腑一般的伤害,更会让他再无立足之地么?
不管她是不喜欢云渊也好,还是被玄岐哄住了也好,这样对待一直忠心扶保雪狼族的云渊来说,是令人齿寒的背叛。
联想到适才。她的孩子如何决绝的对着扶持自己登位的云渊斩尽杀绝,就可以知道,雪狼王族的铁血无情,一贯如此。
一叛再叛。
尽管云渊表现的并不动容,尽管他好像是真的全无感情,但是刚才挥向玄岐那毫不犹豫的一刀,多少也是一种情绪的宣泄吧
即使从只字片语中推断出了前因后果。程钧反而觉得无法说话,站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尴尬。
云渊看着他,突然脸色微微抽动了一下,程钧一怔。就见他道:“既然如此,我真松了一口气。”
程钧终于从他语气中听出一丝难得的轻松甚至解脱,突然反应过来——刚才他脸色的抽动,可以看做是他笑了一下。
云渊道:“你听说过牧狼犬么?”
程钧摇摇头,云渊道:“那是老狼王发明的,一种很恶心的犬种。他说我很合适,我说不合适,他不信。”
程钧鬼使神差的接口道:“现在他该信了。”
云渊看了他一眼,眼睛眯了起来,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程钧开口道:“云道友,你可知道怎么在山中弄到人类炼制法器阵法的材料?或者山中哪里有出去的法阵或通道?”
云渊很快回答道:“我的东西,都留在族中。”顿了一顿,道:“你要离开?回到人那边去?”
程钧点头道:“是啊。出来了很久,我该回去了。”至于家离得太远,不知道怎么回去这种事不足跟外人道。
云渊道:“我的老家山城,就在十万大山中。是你们人类几个活动的地点之一。你可以去看看。”
这倒是个收获!
程钧没想到在十万大山中,也有人类活动的固定地点,但旋即了然,人类可是比其他动物更能够适宜任何生存环境的。即使这十万大山妖兽盘踞,一般的大势力不能直接进来,但是这么多年,不知有多少修士摸了进来,建立几个据点有什么稀奇?
当下程钧再细打听那山城的规模,流动人口,势力等等,云渊道:“你还要再帮我一个忙。”
程钧“嗯?”了一声,暗道:他倒是不客气,指一个路,还要我用什么换取?心中略感不满,但外表却也不漏,道:“你说吧。”
云渊道:“三月十七,也就是后天……”他抬头看了一样已经落下的月亮和天边的晨曦,“已经是明天了么?有一个圣物要出世。”
程钧心中一动,道:“三月十七?莫非指的是万骨窟要起出来的那件圣物?”博山已经被他杀了,但那孟洞主还在,估计召唤圣物的仪式还会如期进行。
云渊点点头,道:“那圣物很重要。我希望雪狼族能够得到他。”
程钧哦了一声,继续问道:“雪狼族应该有布置吧?”
记得他在山谷中时,南通一感觉到了妖兽的包围,现在想来,多半就是雪狼族了。那时的布置还是云渊领导的,不过想来也不会因为王位变迁而停止计划。
云渊点头道:“有的。但我希望万无一失。请你帮我。”说着起身,躬身为礼。
程钧还礼,心中虽觉得不可思议,还是道:“既然你这么想,那就这么办吧。”横竖两批万骨窟的人死伤了大半,雪狼族本就可以手到擒来。程钧即使跟去,也不过做个保险,倒也不费精力。何况真遇到事情还有这位呢,程钧可不觉得自己的战斗顺序会在云渊之前。虽然答应下来,但他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值得么?”
云渊道:“有始,有终。”
三二三复活
三月十七。午时。
孟洞主独自坐在河谷中大石上,虽然面带面具,却也掩饰不住焦躁之意。她身后,是沉默的一群黑衣人,比起上一次,人数少了三分之一。
眼见太阳渐渐升到头顶,孟洞主站起身来,抚摸着立在谷中的一个大鼎炉,喃喃道:“难道出了意外?可别叫他乌鸦嘴自己报验了。嘿,他人死了不要紧,圣兽魂魄不在,圣物怎么取得出来?”
只听后面有人道:“孟师姐当真是心疼我,居然关心我死不死。我这不是活着来见孟师姐了吗?”
孟洞主回过头,果然见是博山带着面具走过来,看起来精神抖擞,哼道:“你来得可真早。嗯?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的手下呢?”
博山笑道:“诺,在后面。”只见一排黑衣人慢吞吞走进来,一步一顿,姿态怪异。到了河谷,与对面黑衣人遥遥相对。
孟洞主不过略扫了一眼,就道:“东西带来了么?”
博山笑声中充满得意,道:“我挑了一个最好的。”一伸手,一个白骨球中,一点灵魂跳跃不止。
孟洞主看了一眼,忍不住惊讶道:“好魂魄!这妖兽的魂魄很是健壮。已经接近元神了。难为师弟你弄得到。看来用不上我这个了。”她自己不过随意猎杀了一只蛇妖,虽也是结成妖丹的,但比这个差远了。
博山面具下的程钧心中暗笑道:那是当然,这可是一代玄狼王的魂魄。一般人哪能见到?其实雪狼公主的魂魄也不差,但有云渊在,自然是拿不到的。他现在虽然未必有心情送公主夺舍,但要将她弄来炼魂,却也绝对不能允许。
孟洞主眼见日当正午。心情有些澎湃,道:“现在可以复活圣兽了吧?”
程钧道:“好,兽骨和兽丹在你那里,拿过来我来练吧。”
孟洞主摇头道:“不行,我来炼制。”
程钧就知道她不放心,他本来也不会,乐的让她动手,毫不迟疑的掏出圣魂和狼王魂魄给她。道:“来吧。”
孟洞主见他如此爽快,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可以在一边看着。”说着打开高炉,口中喃喃念动咒语,鼎下升起一丛白色火焰,开始炼制魂魄。
程钧在一旁看着,所谓炼魂术。无非是祭炼魂魄的应用,各个流派都有这个法门,魔修有,道门也有。程钧手中还有一个炼魂阵,只是这万骨窟的炼魂术用到鼎炉和火焰。倒也少见。尤其是鼎下的那团火焰,全白无瑕,看着有些阴惨惨的,也没有热度,应当是他们万骨窟的专门手法。
过了半个多时辰,孟洞主开鼎,从鼎中取出一团亮晶晶、颤巍巍的魂魄,还是以那圣兽魂魄为主,只是已经健壮了许多,显得活力四射,接着伸手一拂,圣骨和圣兽丹一起飞出,在空中合为一体,一个光芒四射的兽形渐渐形成。
孟洞主大声叫道:“醒来吧,圣兽!”
程钧还记得她第一次呼唤的时候,圣兽从天上掉下来的尴尬样子,不由一笑。这一次结果却是完全不同,一团光芒掩映中,那兽形在空中微微一动,迎风便长,一直涨到丈来长短,才慢慢停下,摇首摆尾,生机盎然。
只见那兽形在空中虽未凝实,与真正的兽类颇有区别,但已经头尾俱在,皮毛完全,能看得出来,分明是一头狼形。程钧在昨日还见过一群这种狼——论头论尾,分明就是一头典型的巫山雪狼。
程钧见了,心中暗道:怪不得云渊说了,这是他雪狼族的圣物,看这样子哪里和万骨窟相干?再者老魔说得,他从没留下过什么圣物,也不知是万骨窟哪一代弟子把这东西扒皮拆骨,运回了焉支山。现在时移世易,只怕又要交还给雪狼手中。
既然如此,雪狼族已经在外面久候了吧?它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其实程钧是不想大喇喇的露面的,但孟洞主若不见博山出来,肯定不能复活圣兽,寻找圣物。雪狼一族想来也不知道圣物藏在哪里,不然这几日也不会静观其变了。博山死的时候因为形势比较特殊,并没搜魂,程钧也不知道那圣物的来路,因此只好暂代博山前来赴会,给孟洞主提供圣魂。
云渊本来也想做个黑衣人混进来,程钧却阻止了他,雪狼族还在后面虎视眈眈,两人都放在明处,万一给人一锅端了就不好了。还是留着云渊在后面照应,关键时刻可以出手,袭击程钧,让他假死脱身。其实云渊自己出来假扮博山,程钧在暗中照应倒也不错,至少程钧真心赞成,怎奈云渊的性情实在不适合扮演角色,再加上他身材也太过高大,站在哪里都是鹤立鸡群,程钧倒是与博山身材相仿,只好勉为其难,亲自上阵。剩下的黑衣人,由老魔用特殊的炼尸术,草草的把原来那几个人的尸体炼了一边,挂在后面充数。至于什么时候露馅,到时候再说。
不过程钧还是留了一手,偷偷将李宝财装扮起来,混在一众黑衣人里面,跟在自己身后。连云渊也没有告诉,这是他关键时刻的底牌,毕竟他和云渊远远不到披肝沥胆的地步。
那圣兽复活之后,从空中落到地下,也不理会众人,低着头似乎在地下嗅着。孟洞主在旁边攥的手心出汗,只是咬牙。一面却也看着程钧这边,唯恐他偷袭。
突然,那圣兽脚下一蹬,整个身躯化为一道光线往前窜去,速度之快,不逊于剑光。
所有人都一起追上,唯恐落在后面。程钧独独不忙,圣兽出现之后,他的使命也结束了。悄无声息的落在最后一个,偷偷地发信把李宝财叫到身边,两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换过面具,李宝财成了博山,快步冲向前,程钧只做一个普通黑衣人尾随。
那圣兽窜出几步,已经到了岸边,倏地一声,跳入激流中。它并非实体,落入激流的时候连水花也不曾看见。
那激流是峡谷中的湍流,一层层的白浪翻滚,掉下一根树枝都刹那间卷的不见踪影。但孟洞主何等修为,自然不在乎,伸手一划,一道黑色光刃飞出,硬生生的将上游的水截下来,露出一段河床,纵身一跃,已经钻了进去。
她这么一弄等于蓄洪,等到黑光一撤离,轰隆一声,上面的水流夹杂风雷之势冲了下来,一时间洪水滔滔,威势赫人。水流比刚才还湍急十倍,想来她也有阻吓后面人跟随的意思。
但不惧威吓的不止是她一人,后面鸾骨洞的黑衣人虽有犹豫的,但十之六七都相继跳了下去。程钧指挥着李宝财当先跳了下去,自己却停在岸边,连云渊也不知道跳下去的是李宝财。他身后的黑衣人都是粗炼过的炼尸,跳下去十死无生,饶是如此,他为了掩人耳目,还是指挥一半黑衣人跳了下去,剩下的装作胆小,停在岸边。他自己就混在黑衣人中间,在岸上也一来自身无虞,二来还能通过李宝财监控水底的情况。倘若云渊还不放心,非要自己跳下去,程钧当然也不会阻拦。
眼见该跳下去的都跳下去了,剩下的除了程钧控制的人外,都是鸾骨洞中地位比较低的黑衣人,许多只有入魔的修为,实在是怕掉下去就给淹死。程钧也混在中间,若无其事,一面与李宝财联系,看水下的情况。
居然那圣兽一下水就水底一道缝隙之中,踪影不见。那缝隙甚是狭窄,正常人类无法进去。但修士总不会因为这点小事退缩,那孟洞主已经缩小身形,一马当先进去了,其他黑衣人也有进去的,也有在洞口徘徊的。还有的站立不稳,给水下暗流一冲,翻过多少跟头,直接冲下去,想来尸骨也难寻找。
程钧略一沉吟,便打算叫李宝财跟下去看看,当下操作傀儡靠近了缝隙,略施小法,将身躯缩软,小心进去。
正当他专心操作的时候,突然觉得身后有所异动,接着恶风不善,连忙身子一滑,就地滚出两步,回头一看,不由一惊。
只见自己身后扑着一条白狼,已经按住一个黑衣人,咬断了喉管,鲜血飞溅。再往别处看,河谷中,树丛中间,山石上面站满了一头头的雪狼,每一个无不呲牙瞪眼,面露凶相。中间站着一狼头人,拄着拐杖,正发号施令,正是那老帅。当时便知,那巫山雪狼沉不住气,终于出来了。
程钧扫了一眼,见那狼王倒是没来,来的数量也只有那天啸月狼群中十之一二,但各个凶气毕露,分明都是其中得力战将。那老帅也有成丹的修为,要与这么一群妖兽周旋,到也不容易。
那老帅今日也是煞气十足,也不看剩下的黑衣人,喝道:“清场!”一声令下,群狼嚎叫着扑了上来。谷中登时一片惨叫。
程钧见此情景,不再犹豫,转身一跳,扎入了滚滚白浪中。
三二四洞下再见
一下水,四面八方的暗流汹汹而来,更兼河水寒凉如冰,给人很大的压力。
然而程钧毕竟有修为在,也不用剑光护体,元气自然形成一个保护圈,催开水遁之术,便往河底摸去。就见身边不时飘过零碎的黑衣和半截子骷髅头面具,分明是几个不幸死在河水里的倒霉黑衣人的遗物。
眼见李宝财描述的缝隙就在眼前,程钧越发小心翼翼摸了过去。
突然,就觉水中一阵吸力过来,刹那间暗流改变了流向,一起往缝隙中涌去,程钧也半推半就,跟着水流向前。
看这么久的功夫,还没有雪狼下来,估计他们的策略还是埋伏在岸上,等待最后的螳螂捕蝉。眼见他们主力倾巢而出,来的都是青壮,可比万骨窟的“尽起精英”靠谱许多,只要不出意外,应当是手到擒来。当然,前提是万骨窟的人果然找到圣物。
不过看水流如此异动,莫非地下已经找到了什么东西?
程钧一面顺水而动,一面调动李宝财,先行进入裂缝,在前面探路。
李宝财跟着孟洞主进入缝隙,因为河水倒灌,缝隙也在水底,又兼狭窄,显得分外昏暗,其中暗流纵横,漩涡处处,委实危险。他本是傀儡之身,不需要呼吸,虽无种种法术,却是身体强横,在水中倒也游刃有余。走了一路,常常看见尸首飘过,或者被漩涡卷走,连尸骨都找不到。他一路数着。总有二三十具,再加上外面那些,万骨窟的弟子怕是死了十之。只是不知道为首的那个孟洞主死活。想来她好歹是一个真人,这小小的水流也难不倒她。
只听哗啦一声,他带着一身水从水面上起身。原来已经到了一个干燥的洞窟中。刚刚上岸,就听嗤嗤风声,几道白骨枪横Сhā上来。
李宝财是由程钧操作,自然和程钧一样,向来谨慎,虽然爬上水面,却也没放开护身的甲术,早已护的周身滴水不漏。那白骨枪虽然来得突兀,铛铛几声,射在甲术上坠地,却也没能奈何他。李宝财压着嗓子道:“孟师姐跟我开玩笑?”
孟洞主从石洞后面,转出身形,干笑道:“师弟,原来是你。我还以为是什么敌人。”
李宝财暗中冷笑。自然之道孟洞主刚才的骨枪绝非看错了,也并非特意针对他,而是无论谁上来,都要挨上一枪。若是死了,那她就少一个对手。若是没死,她也有其他话说,当下只是低声问道:“你怎么停在这里?圣兽呢?”
孟洞主一指前面,道:“你看!”
只见前面山洞至少连通了十多个分岔洞口,一色排开,如蜂房一样,分不清差别。他哦了一声,道:“跟丢了?”
孟洞主面具后面的脸以一红,好在别人也看不出来,道:“那畜生……那圣兽跑得太快,我从水面上来时,已经没影了。我也曾用搜魂天地将此地好好搜过一遍,却始终不见踪影,那圣兽没有实体,不带元气,神识无法识别,我找不到他。”
李宝财哦了一声,道:“那干嘛不一个一个去试试?这里一共九个洞|茓,一个个试过去,遇到死路就转回来,也并不太难吧?正好我们现在有两个人,只需要尝试四次。”
孟洞主烦恼道:“这个道理我怎能不懂?只是我刚进了一个洞|茓,不过几步,已经又分出七八道岔路,再往前走,又岔开许多路。一条路分开几十个岔道。这般如何能了局?我在这里等着看,能多凑到几个人手,也就能容易探路。”
李宝财心道:外头的都给狼吃了、水淹了,死的七零八落,哪有许多人手?再说看你守在这里,人来就给一下子的架势,哪里像是等人手?
正想到这里,只听身后哗啦一声,又冒出一个人头来,水淋淋的看去,也是骷髅头,想来是万骨窟的人。
李宝财没想到还有漏网之人,孟洞主更是爽快,伸手一挥,数道白骨枪再次激发,狠狠地扎了下去。
那黑衣人吃了一惊,也不知是怎么弄的,突然从水中拔起数尺,跃到空中,正好让过这些白骨枪,如一片羽毛一样,缓缓落地,整个过程绝非依靠的出色的身法,而是确实想有翅膀一样凭空飞舞。
孟洞主看了他一眼,冷冷道:“原来是皂八。别人不来,你倒跟来了。”
那黑衣人抱拳行礼,却没有出声。
孟洞主点点头,道:“罢了,你既然来了,也算是个人手。站在一边。我和博山洞主有话商量。”
那黑衣人躬身退后,束手站立。
孟洞主转向李宝财,道:“师弟,眼前形势复杂,但干看着也不是办法。看来也只有按照你的办法,一个个试探了。”暗中却传音道:“师弟,这个人有鬼!”
李宝财也早发现了不妥,却只传音问道:“怎么有鬼?”
孟洞主暗中道:皂八只是我弟子中不成器的一个,倘若真的是他,别说万不能或者追过来,就是追过来了,刚刚我那几根骨枪早就要了他性命。这个人却是轻描淡写的化解了,分明是个高手,混到我们队伍里装神弄鬼,心怀不轨。
李宝财面上点头,朗声道:“师姐说的不错,这就开始吧。”暗地却传音道,“既然如此,你我一起出手,将他废了就是。”
孟洞主传音道:“且慢,不要着急出手,还不知他修为如何。这样吧,我假装安排三人分头行动,把他诱进一个洞里,我们两个一起出手,从后面结果他。量他修为虽高,架不住我们偷袭。”
李宝财道:“全凭师姐安排。”却暗中传讯给另一个黑衣人,笑道:“南道友,好久不见。你不是先行离去了么?怎的又回到这里?”
那黑衣人微不可查的看了李宝财一眼,传音道:“你莫非是……程道友?太巧了,你也在这里。”
李宝财暗笑:果然是南通一。不知道他为什么去而又返,莫非是图谋那件圣物么?若果然如此,程钧早和云渊有约,圣物是要给雪狼族的,就不能站在他一边,难免有所冲突。不过眼前不必挑明,传音道:“道友小心些,那孟洞主已经发现你的不对了。”
南通一一怔,随即笑道:“那再好不过,我早就装腻了。”就要伸手去掀面具。孟洞主见他如此,目光一动,身上慢慢缠绕上一丝煞气。
李宝财忙道:“慢来,咱们且来个将计就计。”
南通一道:“好,你说。”
李宝财一面对着孟洞主微微摇头,一面传音道:“她要我诳你进洞,从后面袭击你。咱们便将计就计,你先进洞,约好号令,从前后一起夹击她……”话音未落,只听远处一声狼嚎!
嚎声威严无比,充满王者威压,仿佛洪荒巨兽从沉眠中苏醒,宣告着自己的归来。
李宝财也就是程钧突然觉得,雪狼一族当中,别说新王没有这样的威势,就是月下千狼啸聚,似乎也还没有这一声狼嚎震撼。
这一声明明白白的提示了方向。几人听了,不约而同的往哪个方向跑去,早把刚才互相算计放在一边。
孟洞主当先钻入洞中,眼见后面两人也跟了上来,心中发狠,大袖一摆,无数骨矛往后面飞去,接着连连作法,一道道白骨屏障升起,把狭窄的洞口堵得水泄不通,截成了竹子似的一段一段。
南通一和李宝财同时大怒,各处手段挡下了森森白骨,一起向前。到了洞口,李宝财稍微退了一步,让南通一先进去。
南通一惦记洞中情况,也不谦让,一马当先闯了进去。眼见洞错罗列的都是白骨,犹如一堵墙一般,挡的风雨不透。手中一摆,一只苍鹰出现,狠狠地撞上骨墙,哗啦一声,已经撞出一个大洞。然而那苍鹰也往后退了几尺,飞到空中盘旋,羽毛散落,显得有些吃力。
南通一见此情况,也不再催促,突然伸手一抓,将苍鹰抓在手中,光芒一闪,就见他整个手臂浮了一层鹰羽,手指伸长,五指尖利如爪,凭空一探,喀喇一声,将整个白骨墙抓住,一把卸了下来,继续大踏步闯了进去。
附妖神通!
李宝财在后面看着,心思暗动:没想到道门出身的南通一,竟会学这种近似野路子的妖修神通!他到底是哪家的传人?这门神通固然威力奇大,但修到最后全身妖化,向来为主流道门所鄙视。他竟然敢挑战,倒也不亏了他驯兽师的身份。
看着南通一勇猛直前的背影,李宝财心中突然一动:他为什么这么着急洞中的东西?似乎修妖神通需要大量兽魂兽血祭炼,这洞中的圣物本属于狼族,很可能就是类似的玩意儿。他会不会得到消息,知道与自己有好处,这才非得不可?
思虑转动,李宝财已经跟着南通一闯过了洞|茓隧道,眼前豁然开朗,就见孟洞主直直的站在洞口,似乎僵住了。南通一一眼看到洞中的情景,脚步也戛然而止。李宝财跟着绕过两人,看清洞中情形,也是大感震惊。
三二五石狼出世
只见石壁上,一个巨大的狼头生长出来,张开大口,露出满口尖牙,根根倒竖,个个闪光。
众人一见,只觉得一头亘古未有的石狼要从石壁里挣扎出来,胸口登时一闷,便如泰山压顶一般,同时向后退去。定了定神,再仔细一看,却见那狼头静止不动,颜色沉暗,分明是一座石雕。
那狼头足有十丈宽窄,虽是石雕,但五官神态乃至脸上绒毛,无不惟妙惟肖,有其一双眼睛,灰色的石质中,竟透出一股幽暗的绿色,果如择人而噬的巨兽,因此众人一见之下,立刻便觉心惊肉跳。
定了定神,众人才发现,在狼头下面,还有一个身影,全身散发出淡淡的金光,正是那复活的圣兽。它如今后腿踞坐,身子直立而起,仰头看向狼头,神情甚是专注。只是比起那宏伟的狼头显得太过渺小,以至于几乎被忽略。
孟洞主突然一怔,道:“长的一样啊。“
李宝财往上看去,果然见那圣兽和狼头从自己这边看来,两个狼头交相辉映,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虽然他原本也分不清每头狼之间有什么区别,但孟洞主一说,他登时觉得越看越像,简直就是分毫无差。
他有心情观察这些,南通一却没有,只是低声道:“就是这里,圣地就在这里,哈哈哈哈,这一趟没有白来,那精血……”
李宝财听到精血,有些了然——妖修神通中。再没有比精血重要的东西了,修为提升和神通扩展,统统离不开。难道这里的圣物是雪狼王的精血?倘若这样,南通一来这里是来对了,孟洞主却是来错了。她一个玩骨头的,要妖兽精血干什么?
孟洞主却没考虑这一层,她满心里想的也是圣物,心情激动之下,往前迈了一步,却见一只长满羽毛的利爪到了面前,拦住她去路。就听南通一的声音道:“现在精血还没取出来,你呆在这里。若搅了好事。我要你生不如死。”
孟洞主大怒,脚下土地一阵翻腾,数寸骨质已经隐隐露出地面,但终究含而未发,显然也知道如今是关键时刻,打扰不得,但已经做出了随时翻脸的准备——反正只要圣物出现。必有一番龙争虎斗,倒也不必遮掩。
这时候,孟洞主传音给李宝财道:“师弟,这圣物是我万骨窟之物,怎能落入外人之手?你我先不要争抢。先将这个大敌联手灭了再说。”
与此同时,南通一也传音道:“道友,这东西对我实在太过要紧,还望你看在同乡的份儿上出手相助,事后必有重谢。”
李宝财忍住笑意,微微点头,两人看见了,都道他同意自己,心中略感安定。
倘若果然必须在他们两个人之中选一个,李宝财只能选南通一,毕竟是真身认识的,但事实上,若真有紧急,他可以谁都不选。
气氛越发紧张,却也越发沉默。
那圣兽一直无视周围,仰着头,双目直视狼头。李宝财开始以为他在祭拜或者僵立,现在仔细看,就见它下颚微微开合,似乎是在对话。
狼与石像对话!
在凡人眼中,这犹如神迹。但修士却有很多办法达到这一点,因此并不惊惶。只是不知道,隐藏在狼头后面的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过了很久,时间在圣兽下颚的缓缓刍动中一分一刻的流失了。
突然,那圣兽抬起头,大叫一声。身子陡然跃起,向前撞去。
众人惊异中,那圣兽已经从狼头张开的大口中一跃而入,丈余长的身子没入石壁,光芒消散,只留下淡淡的虚影。
紧接着,空气中响起了一丝令人牙酸的声音。众人就觉得眼前一花,狼头仿佛活了过来,向前一挺,开始缓缓蠕动。
它要出来?!
三人一起吓住,李宝财一面缓缓后退,一面暗暗探测这怪兽的实力,无奈这石狼实在是如土石一般,没有半分灵气,叫人难以窥测。
孟洞主先是惊异,然后大声叫道:“是了,圣物在石头狼肚子里面,圣兽在启动圣物,才有这样的异象!它想要脱身!”一面说,一面奋不顾身扑了上去。
李宝财实在难以理解,这般明着找死为哪般?然而还没等他发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感慨,就见南通一一挺身,也冲了过去。
孟洞主人在空中,就感觉到身后有碍,头也不回,叫道:“闪开——”早已埋伏下的骨头蹭蹭噌如枪林箭雨一般冒了出来,登时如此广大的洞口都封上一层。
眼见南通一就要撞在骨层上,突然身子一扭,从背后倏地伸出两只巨翅微微一拍,已经横飞数丈,再一转折,已经狠狠地抓了下来,刺啦一声,把骨层撕出一整条裂痕,身子已经整个穿了过去。
刚一穿入,就见那孟洞主已经落在狼头的舌头上,向前探身,南通一急道:“贱人,尔敢——”他肋生双翅,何等快速,转眼已经能捉到孟洞主脚跟。
就在这时,那狼头动了。
咔的一声爆响,巨的狼口狠狠地合上,尖牙合拢,将孟洞主咬在里面!鲜血瞬间阴湿了石像!
南通一来的虽晚,但架不住他速度快,半根翅膀已经靠得太近,躲避不及,被一口咬断,惨叫一声,从空中跌落,鲜血和羽毛四溅纷飞。
也是他经验丰富,虽然受此重伤,但还知道此地乃是凶地,支持着用一只翅膀摇摇晃晃滑翔了几丈,终于完全失控,跌了下来。
李宝财在下面看着,这时看他冲着自己方向而来,只得上去接住他,也不多说,一面用精气助他止血,一面抱着他转身就跑,这时也顾不得遁术不遁术,只有“但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之感。
眨眼间跑到外面,身后石洞中异响不停。他故意不走远路,选了陌生的岔道进去,如果遇到死路,就打碎山壁,串到其他路上去,如此数次,越走越深,直到最后一条死路才停下来。
这时,听到远处轰的一声巨响,便即无声。虽然李宝财什么都没看见,但他的直觉却告诉他——石狼已经出来了。
程钧一直坐在水中,用感官监视着李宝财的行动,那李宝财仿佛他的身外化身一样,行动心意皆可想通——还是偶尸神奇,自从化气为精之后,他就可以做到这一点了。等看到石狼的瞬间,本人立刻缓缓上浮,来到水面,也不上去,而是沿着河岸移了两三里地,这才起身,这时已经脱离了峡谷的范围。
想了想,他还是从其他的路绕了回去,在峡谷的外围一道山梁上,看到了云渊负手而立。这货也不知是对自己有信心还是怎么,虽然气息掩饰的绝无破绽,但一身白衣,满头银发,戳在哪儿哪儿显眼。
感觉到程钧上来,云渊道:“完了?”
程钧道:“没完。地下有东西要出来了。我不清楚和雪狼族是敌是友。你自己看好了,想护着谁提前护着点儿,到时候别措手不及。“
云渊眼睛一眯,就听地下轻轻一响,就像是有人用竹篙打水面的声音,地下的水流突然截然分开,一个巨大的石狼窜了出来。
程钧本来以为那石狼会来的更隆重一点,没想到他就这么来了。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动静又不算小,那石狼重重落在地上,咚的一声,地面都在抖动。而来不及撤退的群狼在石狼落下的瞬间,压死不知多少,因为骨肉尽碎,血都流不出来。
一个十丈大的脑袋,会有多大的身子?据程钧看来,那石狼虽然还只是弓着身子,整个山谷仿佛都撑不下它。而群狼的活动空间,在一瞬间被压缩了三分之二。幸存下来的雪狼都在原地发愣。唯一例外的只有老帅。
老帅见到那巨狼,先是惊异,随即大喜:“狼神出世,快随我拜祭狼……”
话音未落,只听咔嚓一声,那石狼低下头,咬住了自己身边两头雪狼,大口咀嚼吞咽下去。
老帅呆住,他虽见多识广,也没有见过狼神出世,也不知这是什么情况,一愣神间,又有数头雪狼被大口吞噬。
事到如今,即使群狼悍勇,也没有什么“亲近狼神”的念头了,无不纷纷退步,更有转身奔逃的。
那石狼也不在乎,如鸡啄碎米一般,一面低头吞吃,一面向前,直到离开河谷,突然抬起头来,往一个方向看了一眼,发出一声长啸,啸声变幻有致,仿佛在传达什么讯息。啸声一听,四腿离地,加速直奔而去。别看它身材如此笨重,速度却快捷无比,片刻已经不见踪影。
程钧吃了一惊,转头看向云渊,不知他混在狼群中这么久,有没有什么心得。
云渊沉默了一下,道:“它说的是血祭……月光湖。”
程钧点头,道:“那还等什么?走吧。”
云渊看着他,程钧道:“你这有始有终,总不能看着雪狼遭此横祸,必然要Сhā手。我也有始有终,陪你走一趟。”
云渊点了点头,大袖一摆,往石狼狂奔的方向追去。
三二六狼神
深谷中的洞|茓中,两人黑衣骷髅人坐在对面。其中一个静静盘膝打坐,另一个靠着墙壁,怀中抱着一只失去了半边翅膀,半死不活的苍鹰,显得十分颓丧。
沉默中,那骷髅人缓缓将手移向那苍鹰的脖子,两根手指卡住,似乎想要收紧,但过了一会儿,还是缓缓放下,长叹一口气,道:“恩师说得对,我果然不是修妖的苗子。”
对面那骷髅人奇道:“南道友何出此言,驯兽师怎样,非我所能评价,但你的附妖神通变幻神奇,是我生平仅见,怎能说不合适?”
南通一叹道:“修妖士最重要的是要冷静选择,比旁的修士更需要冷静。比如黑羽,他刚刚受伤,失去了半边臂膀,已经无法再成为我的本命妖兽,这时就应该将它处死,一来结束它的痛苦,二来拿回我附加在他身上的精血,不然我将来就不能继续修炼附妖的神通,妖修这条道路就走不下去。可我两次三番下不了决心,更下去不手。它从小就追随我,我们是主仆,更是战友。当初我修妖也是因为和他特别投契,因此愿意一起战斗。现在风风雨雨过来了,难道他一朝失势,我就要亲手处死他么?”
李宝财哦了一声,道:“难道说不杀了它,就不能把精血拿出来吗?再说就算不拿出来又能如何?我见有的妖修一身契订十只八只妖兽,个个都能变换。就少了一只,少些选择。或许比别人少一样神通,但修为到了,打什么紧?”
南通一道:“哪有十只八只一起修妖的?不过别的门派有的妖修确实可以契订三五只。唉。哪怕只能契订两只,我也不会对它如何,少一半神通也无所谓。但我修的是独门妖道。乃是人妖合一之术。只能与一只妖兽契订,威力不比寻常,却也受到极大限制。倘若妖兽死了,他的精血没能及时散出,我的修为不但永远下降一格,还很难选择新的妖兽。”
李宝财讶道:“原来如此。还真没听说过这么霸道的修妖术。”
南通一叹道:“也是我当时选择的问题。恩师手中有几千种无上**,我偏偏喜欢这一种,黑羽从小就跟着我。与我可算心血相连……”说到这里,抚摸着怀中苍鹰的翎羽,有些说不下去。
李宝财听得“几千种无上**”,不由暗自嗤之以鼻,像他手握半部道藏,多年经验,胸中所藏包罗万象。尚且不敢说几千种“无上”**,其他人又怎么敢说这样的大话?心中一动,道:“道友位列仙籍,想必是出身道宫?不知是哪位长老门下?”像南通一这样的修为,在紫霄宫就不该这么问。因为他的修为就是长老级别的,他师父也未必就比他高。但是在上清宫,他的修为也就是中坚力量到青年才俊之间,应该还在师父座下。
南通一一笑,道:“没跟道友提起过么?说出来你可能不曾耳闻,但他老人家实在是一位惊天彻地了不起的人物,就是上清宫的大长老玄道神君。”
李宝财“哦……”了一声,心中暗道:又见到一个玄道的弟子,真是冤家路窄。南通一、林通秀,我早该想到了。心中陡然警惕起来,面上却摇摇头,道:“我果然孤陋寡闻,竟没听过这位前辈的大名。”
南通一道:“那也是寻常。就是在上清宫内,恩师也声名不显。其实真正的高人,大多是不问世事的。我们道宫几位最高的师叔师伯,无不是闭关修炼。除了恩师收下三个弟子,无罪师伯有一个弟子,很多前辈连弟子都没有。”
李宝财点点头,这他就能理清楚关系了。玄道掌握上清宫真正的实权,手中几千门法术总是有的。他向来以博学着称,和无罪专研剑阵又自不同。看南通一的样子,多半是林通秀的师兄,到底是第一个还是第二个徒弟那就不知道了。但总之是一伙儿人。
南通一叹道:“我这一出来,不小心耽搁了几个月,音讯全无,还不知道如何与恩师交待。我临走之时,恩师还吩咐我马上有件事交代我去办,好像就是去你们北国。如今我一走,不知道是让师弟还是师妹去办了。”
李宝财暗道:这也合理,正常人谁会让林通秀出去干事?既然是玄道的弟子,那么……
沉吟了一下,李宝财道:“道友,我倒学过一个小法术,说不定能拿出你放在灵兽身上的精血,只是不知道灵也不灵?”
南通一闻言大喜,抓住他的手道:“道友,你若能保得我这黑羽不死,就是对我有救命之恩。刚刚你已经救了我一次,这一次再救一次,我只有永生永世感激不尽。”
李宝财忙摇手道:“这个可不敢当,而且我也不知道成不成。另外在这里不合适,找个开阔点的地方,我还有点小东西落在外面,要搜集起来才能施法。”
南通一满心欢喜,道:“这个无妨,只要你老弟肯出手,还有什么问题?我看外面已经平静下来了,想来那石头狼已经去得远了,料也无事。咱们这就出去吧。”
李宝财答应,心中暗道:看他刚才对灵兽的情谊,应当是个重感情的人。希望这个人情是放的对了。
虽然他平时也会做些随手可及的好事,但这时对于南通一,自然是有所求的。他也不打算培养个什么内线之类,玄道是何等人物,在他身边Сhā内线哪里能那么顺利。何况一时恩惠,本就抵不过多年师徒情分。
他只是觉得,在玄道身边有一个和自己有关联的人,不知道的什么时候,就会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巨大的石狼跑起来风驰电掣,比程钧的剑光都不慢。云渊虽然修为在程钧之上,但速度就差了一筹,好在那石狼体型庞大,远看就是一座移动的小山,他们又知道方向,因此不至于跟丢。
眼见月亮湖就在眼前,程钧道:“我将剑光催到极限,或许可以赶在石头狼之前到达,提醒雪狼族注意,好过措手不及。只是我去说,恐怕他们不信。不如带着你走一程。”
云渊正在地下狂奔——妖族不比人族有法器法宝,可以凭虚御空,当然,结成妖丹之后确实可以驾风飞行,但速度并不出色,还不如凭借本身力量奔跑,听到程钧的话,回答道:“他们不听我的。”
程钧摇摇头,想问问他当大王多久了,难道一个亲信手下都没有?说话都没人信?又想狼族的事情与人类截然不同,自己也难以揣测,又道:“可以试试把他引走,减少损失。不过难度很大。”
云渊道:“不可能。”
程钧无奈,道:“那就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那石狼似身体还有些僵硬,我猜测它可能还要吃血食,才能越发强大,倘若现在不拦阻,等他吃饱了血食,越发无能为力。这就是你们想要找的圣物?你们存心把这巨狼放出来,打算搅风搅雨?还是有什么上古的秘法,能够控制此狼?”
云渊道:“不是。”隔了一会儿,主动解释道:“圣物本是狼神精血。”
程钧道:“好东西。”他其实已经猜到,毕竟李宝财在地下已有一番经历。
云渊接着道:“获得精血,能做狼神。”
程钧点头道:“原来如此。狼族只有一个狼神,现任的狼神死了?”
云渊道:“死了。狼山大战,雪狼下山,都是为此。雪狼族想做新狼神。”
程钧点点头,虽然他也不知道狼族的体制,不过由此及彼,也能猜到一二,又道:“所以你们跑回来寻找圣物。结果现在狼神精血放出来了,连狼神也放出来了,那石头狼可能是狼神的化身吧。那圣兽就像是精魄,精魄和精血合一,造出个狼神化身来。我看这狼神似乎是雪狼族的,倘若他能完全复活,也算是雪狼族做了狼神。”
云渊看了程钧一眼。对他的嘲讽口气似乎有些不满,但没说话。程钧突然道:“有件事我要征得你的许可。”
云渊嗯了一声,程钧道:“如果为了抵抗那巨狼,需要公主的魂魄,可以吗?”
云渊道:“什么意思?”
程钧道:“这样,我有一个方案,虽然不一定最后用的上,但也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方法,只是需用到雪狼王族的精血和精魂。精血一会儿可以取幼王的,精魂却只有公主一个选择。”这个想法可不是他提出来的,而是老魔突然提出的构想,他听了只觉得异想天开,但多少还是当做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因此事先问上一声。
云渊低下头沉思,道:“尽量不要。”
正在这时,只听轰的一声,一阵水声响起,远远的那石狼的身体停了下来。程钧伸手一提云渊,催促剑光,画了一道剑虹,只往前飞去。
剑光一闪,程钧已经到了谷口,但无论如何进不去,因为山谷的道路被巨狼的身躯挡了个严严实实。
三二七巨狼对巨狼
那庞大的身躯,真如一座小山一般不可逾越。
其实对于修士来说,没有什么路是过不去的,因为修士都会飞,只要有天就有路,没有谁能把天遮挡严实。但那巨狼偏偏把谷口塞得水泄不通。要想进去,最近的莫过于从头而越,但程钧多少有些忌讳,毕竟任何野兽都将从自己头顶跨过作为极大的侮辱。
沉吟了一下,程钧剑光飞快的向东转了个大圈子,绕过七八里的山林,从后面的山崖上越过,迂回Сhā入谷中。虽然路远,但程钧剑光太快,也不过晃了晃的功夫,就已经再次进入山谷。
一进谷中,就见那巨狼蹲在谷口,大头垂下,姿态仿佛跪拜。程钧一怔之后,立刻发现,是那巨狼正在饮水,伴随着它动作的是吸溜吸溜的巨大声响。
这个大家伙饮水,可不是一口口饮下,而是犹如长鲸取水,长虹倒吸,将头埋在湖水中,一饮而入。不过片刻时间,就见那湖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分分往下降,渐渐露出岩石湖岸,和中间那座白骨堆积的岛来。
平心而论,低头喝水的巨狼,比之刚刚一路上噬血啖肉、无限杀戮的怪兽,显得安静乖巧许多,但事实上,它在这种情况下,兀自收割着性命。
这般巨变早已惊动了岛上群狼。岛上虽然土地尽失,但还是雪狼族的栖息地,也依旧保留着王座和新用白骨搭建的狼窝。这时原本在其中休息的群狼,除了老弱病残。早已围在湖边。幼狼王虽然年幼,却也在群狼簇拥之下,站在湖岛中央。
眼见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巨兽竟敢破坏神圣的月光湖。数只凶悍的雪狼早已冲上前去,不顾身形的差距,对着石头狼咬去。却在港越过水流上方时,不知被什么力量一拉,登时拉倒在水中,和着水流一起流入那石狼的巨口,虽然这声吸水声便踪影不见。
虽然这么送死的只是少数,但因为那巨兽轻描淡写的态度,也着实骇人。狼群的恐慌也渐渐扩大,骚动起来。若在人类宗门群落,只怕早就出现逃兵,但兽类毕竟心地质朴,还没有这种情况。
程钧浮在空中道:“还看不看?”他本心当然是想再看下去,当时雪狼族用来对付玄岐他们时造出的声势给了他很深的印象,他不相信面对这样的危机,雪狼族会束手无策。当然。更重要的是,作壁上观总是最容易的,他本心当中,更不希望给人做了先锋。
云渊答道:“他有应对。”
话音刚落,那幼狼王一跺足。身前的雪狼一起分开,狼王几步上前一声长啸。它身边的一头巨狼冲了出来,在狼群面前绕圈子奔跑。周围的狼群安静下来,一起直勾勾盯着那雪狼。
绕过了一个大圈,狼王的啸声还没停止。就见狼群中扑出一头雪狼,往那奔跑的雪狼身上扑去。
这一只扑出来,就跟雪崩一样,狼群接二连三的冲出雪狼往其中扑过去,就见狼形堆积在一起,转眼间就如同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纯白的皮毛交织在一起,更是壮观至极。眨眼之间,雪球已经有几丈高矮横阔,圆滚滚的遮蔽视线。饶是如此,雪球下还有四只小小的短腿,还在不停绕场奔跑。
眼见在场的雪狼十之**已经糅合进了雪团,狼王停止了尖啸,垂下了头,突然,再次张口一声暴吼。一团光芒平地升起,场中仿佛再次升起了一个太阳。
光芒之中,一头巨狼从中升起,全身雪白,牙齿尖利,首尾俱全,分明又是一头巨型雪狼,体型只比那石头巨狼略小。
幼狼王身子一窜,已经跃上巨狼的头顶,四只眼睛同时闪过绿色光芒,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宣告着雪狼族的全力出击——
巨狼对阵巨狼!
程钧赞道:“这一招不错,雪狼族果然有高招!只看这个头,至少输人不输阵!”
狼族巨狼咆哮之后,轮廓变得越发清晰,皮毛宛然,动作举止也顺畅无比,活脱脱就是一只放大百倍的真狼,比之对方灰扑扑的颜色,显得更加雪白,也更似雪狼,目发凶光,挑衅之意甚是明显。
那石头狼对周围一切充耳不闻,只顾低头饮水,成鲸吞之势,似乎渴了多少天,非要把最后一滴湖水喝干不可。
白色巨狼低吼了一声,主动出击,张开大嘴,狠狠地咬了下去。锋利的尖牙到了石头狼的头顶,眼见就要咬在脑袋上。
突然,那石狼抬起头,双眼充满了石头特有的漠然,一仰头,直接用脑袋撞了过去。
砰地一声,两头巨狼硕大的脑袋结结实实的撞了一记。白色巨狼蹬蹬蹬蹬,退出去几步,退过湖水,还要再退,只能回到了白骨岛上,兀自摇头,显得头疼。
程钧看着暗自倒抽一口凉气——先不说骨头碰上石头,就是一般等的两个人,用额头和下巴撞上,吃亏的肯定不是额头啊。
那白色巨狼呜咽了一声,幼狼王尖啸出声,登时不顾刚才的损伤,再次冲上前去,与石头狼狠狠撕咬在一起。这一回全是近身厮打,与野兽争斗无异,只是体型放大百倍。
野兽间的搏斗,向来是凶狠为主,滚在泥里,血腥四溅,鲜少赏心悦目。这一番剧斗,更是凶狠到一百二十分。双方不断地用牙齿和爪子,乃至头、身体、尾巴攻击对方,庞大的身躯让双方每一次攻击都对周围的环境产生了巨大的破坏。
虽然双方撕咬的如此剧烈,但程钧只看了片刻,就知道结果了。
这绝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
无论速度、力量乃至个头,石头狼都先天胜过一筹。更不必说几乎无穷无尽的耐力,似乎永远不会衰落。更可怕的是,当石头狼咬住白色巨狼,能看见清晰地伤口痕迹,斑斑点点的鲜血洒落,与一般的雪狼受伤无异。而但石头狼被攻击时,大部分时间根本没有受到伤害,即使有了,也不过是一道浅浅的白印,落下星星点点的石粉,刹那间就隐没在土地中,不见痕迹。
这是只有一方会受伤的战斗。
输赢,有悬念么?
程钧长叹一声,道:“该我们出手了。你也看见了,那石头狼硬的不比寻常。你手中有啃得下这块骨头的东西么?”
这石头实在太硬,程钧的剑光虽然不能说无坚不摧,也可说锋利难有其匹。但即使是他,也要加上速度,才敢说一定能够伤到石头狼。也不知这石头狼受不受五行制约,对于法术防御如何,这个还要一一尝试。
云渊道:“我有宝刀狼牙。”说着刀光一闪,已经把一把长刀取出,就要下去。程钧在后面一伸手,抓住了他的白袍。
云渊抬头,程钧道:“别下去,还没到最紧要时刻。等到危急时刻,你好下去。”
云渊看了程钧一眼,道:“我不需要。”
程钧道:“你以为我叫你沽恩市义?我料你也不懂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叫你不顾情况,故意卖好?或者挟私报复?我至于么?狼族对我屁用没有。你下面那个狼王,又骄傲又狠毒。你现在下去,他有一百个心思猜测你,一千个心思防备你,怎能和你并肩作战?只有到了最危险的时刻,让他除了自己的安危什么都不能想,它才会有让步接受你,依靠你。你才有机会做自己要做的事。只有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让他觉得非你不可,你们才会有一段并肩战斗的空间。”
云渊低低道:“何至于此?”
程钧道:“你那狼王未必有捐弃前嫌的气魄,只好由我来判断同仇敌忾的时机。除非你还想面对敌人的时候防备身后。”
云渊迟疑了一下,道:“我不懂这些事。”
程钧一口咬定道:“我懂就行。”他向来是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心,并且从不以此为耻,即使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或者以人类之心度野兽之腹,只要能增加自己的安全,又有什么干系?云渊要是不听,他也只好随便了。
云渊道:“好吧。”
战斗在两人的围观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幼狼王虽然年幼,但已经颇具眼光,眼见自己身下的巨狼不占上风,再次想起了隔绝外敌的巫山岛,发出指令,令白色巨狼慢慢退到岛上,利用白骨岛的怨灵和诅咒,将那巨狼限制住。
白色巨狼听令,且战且退,慢慢退到岛上,踏在森森的白骨上,方才再次发威,以作挑衅。那石头狼丝毫不觉有异,上前一步,一只脚踏上了白骨岛——
什么都没有发生。
连云渊都无法站立的巫山岛,被这个灭族大敌踏上,竟没有丝毫反应。
这石头狼,果然也被默认为雪狼中的一员!
那石头狼两步踏过,已经横站住巫山岛的两头,巨大的灰石尾巴一扫,狠狠地将那白色巨狼扫出了岛外。幼狼王躲避不及,从狼头跌下,扑通一声,落入水里。石头狼再次低头,张开口,灰色的舌头向狼王卷去。
程钧见此情况,手一加劲,狠狠地将云渊甩了出去,道:“就看现在——”
三二八弱点
幼狼王眼见那怪物口中灰色的舌头卷了过来,不由吓得血色全失,万念俱空。他虽然是王族血脉,但也是一只幼崽,作为狼族还在畜生混沌之年,灵智也未开。只因登上王位,激发了血脉力量,强行炼化了横骨,有了种种灵性,其实修行还不到家,这时见到命在旦夕,脑中所有被强灌得铁血王威统统散去,双目紧闭,只有一声呜呜的低吟,仿佛回到了幼年时母亲身边。
母亲……
救我!
刷——
一道风声拂过,刚烈的刀锋刮得它脸上一阵生疼。虽然没有睁开眼,但他还是感觉到脑袋中有一道光芒闪过,明亮的令人炫目。
似乎是刀光?
睁开眼睛,它只看见一片白色。
万千银丝伴随着水光,在太阳下熠熠生光,长长的刀刃反射着烈烈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幼狼呜呜低鸣,把头低了下去。
云渊抱着幼狼倒退回去,却无法在岛上站立,只好再次御风而起,回到天上。妖风夹杂着黄沙,在空中形成了一片土黄|色云彩。
一道剑光从他身边掠过,就听程钧问道:“你的刀呢?”
云渊的双手都抱着幼狼,自然没有手再去拿刀了,他扬声回答道:“在底下。”
程钧低头一看,只见那石头狼抬头向天空,石头做成的双眼居然也闪烁了一层凶光。在他的舌头上。一把雪亮的尖刀赫然在目,也只Сhā下去半尺,正是云渊的那把“狼牙”。从他的角度来看,刚才云渊冲下去,先一刀斩向了那石狼的舌头,狠狠地Сhā了进去,然后将幼王带走,却将刀留在原地,不由得有些费解,道:“砍不动?”
云渊道:“砍不动。下不来。”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一刀,他是尽了全力的。不只是他自己的全力,还有程钧把他掷下去的那一下力道。也被他借到极限,刚刚那一刀是他生平实力所聚,现在要他再用出来也是不能。
但即使如此,那一刀如此劲力,依旧只能砍入石头半尺,也就是半个刀头的距离。而且砍中的一瞬间,他就觉得一股绝大的吸力往下拽他,把他往尖牙利口中往下拽去,吸力之大,绝非一般人可以抵挡。要不是他当机立断,果断弃刀抱起幼狼逃脱,这一下只有把自己搭进去。
那巨狼见云渊在上面不下来,目光中的凶光渐渐隐去,恢复了仰望天空的肃穆神情,舌头卷起,大嘴一合,咀嚼两下,把那把旷世少见的尖刀生生当做咸菜嚼了。
程钧见了,笑道:“可惜了你的宝刀。”
云渊道:“不是我的。本就该还。如今为了狼族失去。正该如此。”
程钧不得不佩服他的心态,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比琴剑二老又是一种真性情,至纯无碍,修道必然容易。道:“既然你砍不动,换我试试吧。”剑光一错。指向那巨狼。
这个时候,程钧出手其实是吃亏的,一般的野兽,口腔都是一个弱点,尤其是舌头,柔软易流血,最容易攻击,刚才云渊就是冲着他的舌头动手的。但现在巨狼闭了嘴,他所面对的,就是一个纯粹的石头脑袋。寻常豺狼尚有“铜头铁尾豆腐腰”之称,何况石狼?
云渊看着程钧手中剑,摇头道:“难。”
程钧道:“难也得试试。你也别小看了剑修的冲锋。”手中剑一亮,正是本命飞剑“沧海”!
云渊见了这般情形,道:“好,那我也助你一臂之力。”说着伸手抓住程钧,托住他的双脚,往地下狠狠一掷,倏地一声,剑光离手,化为长虹横空而去。
剑光风驰电掣,一闪而过。
嗖——刺啦——
这一声如此刺耳,谁也想不到是剑光碰到石头上的声音。
程钧的剑准备的命中了石头狼的顶心,以极快的速度刺了一下,没有刺进去,反而将剑光压的弯了,也是他当机立断,由直刺改为横切,心随剑走,剑刃顺势化了一道弧线,留下一道白印,切出一道弯弯的伤口,从脑后坠了下去。
剑光与石头摩擦,发出了一溜火光和阵阵令人牙酸的声音。但无论怎么说,虽然剑尖往下拖,剑光也不再虚浮,反而越来越没入狼身。
咚的一声,一个巨大的狼耳被剑光整个切了下来,落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尘土飞扬的大坑。程钧架起剑光,一溜轻烟似的转了回来。
极限了……
正如云渊那一刀是极致一样,程钧虽然在此时此刻,依旧习惯性的留了些余力,但也至少用出九分力气,再加上云渊的助力,这也差不多等于他现在剑光力量的极限。但这个极限,依旧破不开石头狼的要害。
虽然剑光的摩擦,通过力量的累积,他能感觉到剑光是在逐渐在加大对石头狼的压力,也能破开几尺的表皮,但这个压力同时也作用于他本身,尤其是他的剑。他明显感觉到,随着伤口的深入,沧海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大,显然已经有接近极限的趋势。
再过片刻,剑身必溃!
作为一个剑修,一个无关路过、友情帮忙的局外人,程钧自然知道怎么选择。为了这个没什么希望的伤口弄折了自己的剑,他绝对开心不起来。
撤吧!
不过,临收剑之前,他还是将剑锋微妙的转了一圈,切下了原本不在自己剑锋去路上的耳朵,这样让他显得不是无功而返,反而像斩获归来。颇有光彩。其实他也想知道,某个部件被切除,到底对这个石头狼有什么影响?
剑光从石头狼身侧掠过,避开了头尾两处危险,程钧目光斜侧,余光看见半块石头在往下坠去,正是他切下来的耳朵,心中一动,伸手一抓,使用隔空取物的手段,将半截石头狼耳朵取了过来。
那半截耳朵也有丈来长,提在手中颇具分量,然而还没等程钧将它从下面提上来,便觉手上分量越来越轻,低头看去,眼见着手中那份东西体积越来越小,最终提上来落在手中,就见光芒摇曳,如水泡一般慢慢缩灭,落在手中,只剩下圆溜溜一颗灰色的珠子。
程钧握着小指头大一颗珠子,轻飘飘的犹如无物,再仔细看那石头巨狼,心中一动,暗道:这就是真相?那东西的本体,莫不是也只有这么一点吧?
那石头狼原本虽然上蹿下跳,凶狠非常,但神情就如同一块石头,只有漠然,但自身体的一部分落到程钧手中,突然双目露出凶光,双膝一曲,猛地向上窜去,张开的大口可吞日月。
程钧剑光何等迅速,光芒一闪,已经退开一边,让过这一咬。但觉风声犹如雷鸣,尖牙开合的咔嚓声,不免令人心悸。
那石头巨狼锲而不舍,一落之下再次窜高,一口口追着咬下去,程钧剑光升高,它也跳的更高,回回都把程钧逼得惊险躲过,在天上兜圈子,始终落不下来。
云渊见了这种情形,连忙飞过来要施以援手,却听程钧传音道:“别动,你看着!”
云渊身子一停,道:“看什么?”
程钧道:“你看它向我咬来的时候,脖子挺起,咽喉和嗓子完全露了出来。倘若他有破绽,必然是在此。你要抓住!我引他往高处咬,你在后面偷袭,切中要害,能立大功。”
云渊目光森然,道:“我知道了。”
程钧点点头,正要继续引着那石狼继续往上咬,突然心中一闪,道:“等等,你没有刀,如何切喉?”
云渊道:“我本来也不用刀。”慢慢张开口,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程钧愣了愣,只觉啼笑皆非,道:“咬也行,不过那也轮不到你咬,你让狼主发出号令,那边的巨型白狼还在,叫它准备好了,这边往上跳,冲过去咬住那石头狼的喉咙。成败在此一举,倘若这一次不成,你就准备公主的魂魄吧。”
云渊道:“知道了。”低低一阵狼语,说与幼狼王知道。
幼狼王这次没有推辞,目光中幽幽泛绿,嘶嘶一阵叫声。原本委顿在地上的白色巨狼仿佛找到了丢失的魂魄,缓缓地动了动,却没有站起身,伏在地上静静等待。
蓄势待发——
程钧的剑光微微降低,正好到达了那石头狼上次挑起的水平线。这是他以身犯险之意,为了吸引这一巨狼的下一扑。
那石头巨狼见了他降下,目光凶气四溢,畜生毕竟不会多思,嗷呜一声,已经再次飞跃而起——
就是现在!
风声骤起,雪白的巨影腾空而起,遮天蔽日,狠狠地扑向石头狼。
石头狼反应甚快,虽然身在空中,还是转过头去,看见了那扑过来的巨狼,本能的一偏头。
可惜晚了!
巨大的白色狼头已经接触上了灰蒙蒙的脖子,两排尖利的犬牙一起楔入了石头做成的坚硬身躯。
咬上,咬住!
那是带着狼族无尽凶残恨意的一咬,全身劲力,全族雪狼的恨意,都在一咬当中!
蛇咬一口,入骨三分。狼咬一口,岂止是三分而已!
即使是石头巨狼,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叫,无力继续跃起咬人,往地下坠去。在狼口余生的程钧飞快的驾驶着剑光从巨兽的战场中脱离。
两头巨狼以两排尖齿为纽带,紧紧地纠缠在一起,扑通一声,一起坠入了浅浅的湖水中,水花四溅!
三二九白骨召唤
程钧见到这个冲突的情形,目光一闪,道:“不行。”
虽然两个庞大的身躯还在水下,众人眼中,似乎是生死难料,但在程钧眼中,已经有了结果。即使是在那么脆弱的情况下,白色巨狼的牙齿依旧只咬入了石头三分,最后随着石头狼那一摔,更像是力不从心,以至于跌倒。
不管这次石头狼伤得如何,总之这一次攻击是不可能重创它了。
既然如此,就要早作准备。
程钧不等结果出来,已经飞身退后,直接道:“借公主的魂魄,幼王的精血。”
云渊脸色微变,在一瞬间,僵硬的神色闪过明显的挣扎,但还是垂下头,低低的在狼王耳边嘱咐一句,举起幼王交给程钧。
程钧伸出手指,在幼王额头上一点,一滴闪着光芒的精血在他手中滴溜溜乱转,再将手一合,已经将精血收入掌中,转头道:“魂魄拿来。”
云渊略一犹豫,只听一声狼嚎,水中站起一团黑影,摇了摇脑袋,正是那石头巨狼,恶狠狠地盯着四周。那白色巨狼却是倒在水里,兀自未起。
那石头狼向前走了几步,转回岸上,低下头蹭了蹭,似乎受了些伤害,但看动作流畅,身姿轻盈,显然并未受重伤。就见它四肢伸直,低低的嚎叫一声,犹如受了欺凌的野兽,与其说是虚弱,更不如说是凶残和受了重大的刺激。随时准备反噬。
云渊见此情况。目光垂下,将一个盛放了魂魄的水晶球交了过去。
程钧接过,嘱咐道:“给我争取一点时间。”说着转身往岛上飞去。
正在这时,水中另一只白色巨狼缓缓站了起来。虽然起身,但身子还是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要再次倒下。幼狼王吼叫一声,似乎有催促之意,那巨狼勉强答应一声,但始终未能再次上前。
云渊见到这样的情形,知道雪狼族已经无力再战。将幼狼放在妖风云雾上,自己跳出云雾,昂头一声长啸。
啸声中,只见一只巨大的兽形在云雾中成型。风声一变,从云端上跃下一只白色巨兽来。
那巨兽踏风而来,英姿勃发,速度快如一道雪影。看它头尾皮毛,分明又是一只雪狼,只是眼睛中却没有狼族本有带着凶煞之气的绿色光芒,反而淡的几乎看不清颜色,一如云渊那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
到了这个时候,先前如此避讳真身的云渊也终于现了原形。
他本身原型也不过是丈许长短一条白狗,但这时幻化了。也有十丈大小。若在野兽当中,端的是一条庞然大物,但此时却只有石头狼的一个头大,委实不是同阶别的对手。他在空中微一停留,已经直直的扑了下去,落在石头狼的头顶。便如给那石头狼戴了一个白色的皮帽。
那石头狼察觉有异,抬起头来,又是甩又是摇,嘶吼连连,却也拿他无法。只是云渊虽在他头顶。尖牙利爪,也进行各种攻击,却不能伤害它分毫,一时又找不到更有利的位置,不得不趴在此处。只以不被它摔下去为要紧。
程钧不管这边的情形,一路飞到岛上。临到湖心。脚下都是森森白骨,这才停下,呼唤道:“你出来吧。”
一个猫头探了出来,站在他的头顶,老魔大声叫道:“好啊,好久没有这样活动筋骨了。本座不出,你们都把万骨窟当做等闲,今日就叫你们大开眼界,才知道骨魔的大名绝非虚至。精血,精魂!”
程钧见他如此意气风发,也就甘当助手,一手精血,一手精魂,两团光华在空中缓缓升起。老魔念动咒语,两物渐渐合拢,形成一个滴溜溜乱转的金色圆球,伸手一抛,那圆球迎着阳光带着万道幻彩落了下去。
噗嗤——
圆球落在白骨岛上,如弹球一般,跳了一跳,就此埋没。
一阵诡异的寂静之后,就听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仿佛什么东西断裂了,接着就是悉悉索索的细小声音。整个岛都开始响了起来,听的人身上一阵麻痒。
地下的白骨山堆中,一阵阵黑烟冒起,刹那间已经岛上乃至湖面上笼罩了一层黑色雾霾,就如同一个大碗扣在岛上,霎时间不见情形。
雾霾之下,只听咔嚓咔嚓的声音越来越响,接着就是越来越大的咯噔咯噔声,似乎在地下发生了一场巨变。
老魔突然叫道:“出来吧,白骨鬼仆!”
一阵阴风刮过,雾霾当中发出了一阵鬼哭一样尖利的啸叫声。一个庞大的身影慢慢的站了起来。
那是一头白骨巨兽,身长百丈,四肢俱全,浑身由一块一块的碎骨拼接而成,巨大的骷髅头中,两只黑洞洞的眼睛盯着前方。看形状就似放大了万倍的狼骨。
又多了一头巨兽!
与原本那两头生活着的巨兽不同,这一头不只有白骨,而且周围笼罩着一层黑色的烟气,如云如雾,似魂似怨,仿佛雾里看花,始终隔着一层,那双空空的黑洞眼睛也笼罩在黑烟之中,仿佛包含着多年的怨气,阴森之感扑面而来。
程钧看见如此奇景,也不由叹道:“壮哉!”
没想到真的能做成。
老魔说要以白骨岛为根基,做自己的骨仆,程钧还以为他在玩笑。要知道,这骨头可不是暴尸荒野的遗骨,而是多年的雪狼族遗骸,上面缠绕的都是狼族的精魂怨气,生生世世守护的是巫山雪狼族,怎能听老魔的指挥。
老魔却道:可以靠骗。
用王族的精魂和精血,作为引子,欺骗那群狼魂,以为是王族在召唤,只要他们不顽固的排斥,老魔就能用神通召唤出骨仆来。
整个岛有多少白骨,老魔就有多少手段。
几千年留下的遗骸,竟像是等着他的到来。这守卫雪狼族祖庭的白骨场,竟做了他的乐园。
老魔道:“天下若论玩骨头,谁是我的对手?只要有骨头的地方,就是我的老家。何况此处白骨怨气缠绕,魂魄充盈,简直是我最最亲近的姥姥家。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出来,出来——”
巨兽脚下,接着站起数只小白骨兽,大的大,小的小,无不活动头尾,慢慢走出,宛如军队一般。一个站起接着一个,如雨后的春笋,眼见无边无沿一般。
程钧突然道:“停。”
老魔一怔,程钧道:“你大造白骨军,用的是我的元气。我的精气可是有限的,现在这个数目就是极限了。我还要留着力,一会儿指挥这些骨头。除非你这些骨头只管生,不管养,不用人指挥。不然一会儿你和你这些最最亲近的骨头亲戚见一面,他们就要接着转回阴曹地府去了,岂不辜负了你一番情意?”
老魔哼哼两声,果然停止制造,趴在程钧头顶,刚刚的兴奋劲儿散去不少,只道:“想当年,我造十万大军如探囊取物。”
程钧跟着笑道:“好汉不提当年勇,胖子不提当年肿。且顾眼下吧。吹当初不急在一时三刻。做过这一场,咱们对着吹三个时辰不带重样的。”
老魔哼了一声,道:“下去,在它头上指挥。”程钧闻言答应一声,身子一沉,缓缓落在白骨巨兽头顶。
老魔喝道:“走吧,我的白骨仆人——”
咔嗒、咔嗒——
随着骨头震动的声音,巨大的骨兽迈开大步,离开了湖心岛,带着身后数位白骨小兽,浩浩荡荡来到战场。
石头巨狼原本还在为头上的云渊烦恼,把头摇的拨浪鼓一般,陡然察觉到了危险,转过头去,一见那白骨巨兽,陡然身子僵住,俯下身,做出戒备的姿态。
云渊见了白骨巨兽,慢慢的化成|人影,仗着那石头狼已经不在乎他,竟端端正正坐在狼头上,道:“终于来了。”
幼狼在空中,见到两狼对峙,突然心中意动,也是嚎叫一声。那原本在水中**观战的白色巨狼闻听,慢慢的走出水中,来到石头狼对面。经过一阵休息,它也从疲惫中唤醒过来,堪堪一战。那幼狼王从风中跳下,落在白色巨狼头顶上,撑起以外的王族的威风,不肯在对峙中输了场面。
在大军随从下,骨头巨狼终于踏上了土地,阴风缭绕下,也站到了石头巨狼的对面。与白色巨狼成掎角之势。
三头巨狼聚首!
这正是亘古未有的场面,三头狼,没有一头天地生成,却都站在战场上,等待着彼此的厮杀!
在三头巨狼的头顶上,还有三个存在,程钧和幼狼王,是站在自己制造出来的巨狼头顶,充作指挥,云渊却是站在敌人头顶,只是不下来而已。
程钧站在最高处,俯视着四周,心中已有定计,传音对云渊道:“一会儿要看你的。”
云渊眉毛微微一动,程钧道:“那石头怪掉下来的身躯会变成石头珠子,那珠子我虽然不知道做什么用的,但石头狼忌讳它们落到别人手里。他忌讳的,就是我们要做到的。一会儿打起来,若有石头珠子落地,你要将他们全部收集起来,就算没办法处理,也不要落在那石头狼手中。
云渊缓缓点头。
程钧道:“若我没有猜错,或许那珠子才是它有如此强横的不死之身的关键。这一场的关键,或许就在你手里。“
云渊再次点头。
程钧交代完毕,手中掐诀,白骨巨兽低沉的咆哮声响起,两声狼嚎回应,一起宣布着这场大战拉开序幕!
三三零白骨作战
最先出击的,出乎意料,竟然是处于数量劣势的石头狼!
巨大的石头狼脚下一顿,突然庞大的身躯整个往上扑了过来,这一次的目标,正是新来的白骨巨兽。
这是试探!
那白色巨狼已经被压了下来,全不堪与战,骤然冒出来一个新来对手,它是什么来路?有什么样的能力?多大的力量?
这一扑,它没有尽全力,却是为后面的战斗摸清底细。
其实不只是这石头狼,连程钧也想知道,这白骨巨兽到底有几分本事?他虽然面上是指挥,但并不真的管事,还是由老魔来指挥他的骨仆,他也想看看,这白骨巨狼,毕竟只是用现成的白骨拼凑起来,材料不比山石坚硬,又失去了尖牙利爪和强壮身体,要如何和其他巨兽争锋?
老魔站在程钧头顶,见石头狼过来,猫脸露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喝道:“起——”
巨兽闻言,人立而起,竟然张开了四肢,门户大开,等着那石头狼扑过来。
那石头狼没见过这种阵势,只知道有些不对,在空中却已经来不及改变,扑的一声,身子扑了过来。正好撞在那白骨巨兽的怀里。
白骨巨兽顺势往后倒,抵消了这一扑的威势,接着四肢立刻合拢,将它紧紧抱住!
一层层的白色肋骨和臂骨,就如同一根根绳子,将石头狼紧紧勒住,后部的白骨尾巴卷了上来。如蟒蛇一样将它紧紧缠住,又给那石头狼上了一道捆。
原本刀枪难伤的石体,竟被这层层白骨勒出了一道道石痕。刮蹭下来的粉末在空中纷纷落下,化成了一颗颗石珠。云渊看得清楚,顾不得风险。从石头上跳下,身法运转到极速,在狭小的缝隙中穿梭,讲一个个石珠抄在手中。
老魔犹嫌不足,再次喝道:“滚。”
巨大的白骨兽抱着石头狼在地下滚动起来。它的身子只有几根骨头,可以随意塑形,蜷起身躯,将自己和石头狼抱成了一个圆球。在地下滚动不止。每滚过一圈,骨头就更深的勒紧石头狼,那石头狼被挤压的嚎叫不止,不住的挣扎,但因为四肢被锁在其中,用不上力,挣脱不得。
这畜生也有几分机智。虽然四肢不能动弹,但还有一只钢尾托在外面,当下用尾巴狠狠地抵着地面,充作刹车,以便停止无休止的滚动。只听“嗤嗤”连响。那石尾与地面擦出一溜火花,深深地拖出一条地沟来。
云渊在后面跟着,只见那石尾越磨越短,地沟中洒落着点点石珠,心中也越发相信程钧的判断,这些石珠必有古怪,忙身入沟中,将石珠个个收集起来。
等到终于停下来,石头狼一根狼尾,竟然给拖得秃了。
石头狼倒在地上,虽然不会喘气,但明显看得出相当疲劳,却更有一种困兽犹斗的狠劲,突然身子一弓,带着骨头枷锁窜起,从头到尾,狠狠地往地下摔去。
老魔见了,忙喝道:“散。”
只见还与石狼纠缠不休的白骨巨兽,瞬间化为一摊白骨,哗啦啦掉在地上,等到那个巨大的身形从上方摔下来的时候,只剩下他自己。轰隆一声,砸在地面,土石纷飞,在地下砸下一个大坑。
老魔笑嘻嘻道:“起——”
剩下的碎骨一阵移动,在不远处又拼起一个巨兽,摇头晃脑站了起来,一点事儿都没有。
程钧虽然惊喜,但更多的是警惕——这一下依旧没能消灭石头狼,反而把它逼急了。只怕要之后必定是狂风暴雨一样的进攻,说不定能把他的底牌逼出来。
果然,大坑中传来了一声狼嚎。
程钧听到嚎声,竟也打了个寒战——被逼疯的野兽,到了绝境却又不甘心,兽性大发之下,大约就会这样嘶嚎吧。而这声嘶嚎中更带了十二分的愤怒和挣扎。
然而,在想象中石狼从坑中暴起伤人的情况却并没有出现。
大坑静静的,连狼头的影子都没看见。
程钧一怔,立刻道:“不好。”剑光一闪,已经掠过了那大坑的上方,由上往下看去。
程钧看到的巨狼,只有一半。
那石头狼伏在地上,正慢慢地向下沉去。一半的身体已经和山石合为一体,只剩下狼头和脊背还漏在外面。
不好!
程钧心头一沉,那石狼本来就是从石头中所生,现在回到石头中去,莫不是如同木遁一般,只要是石头,都是他的身体,尽可以无限来回?
若是如此,它来无影去无踪,岂不更加难以应对?
但这时候那石狼只剩下脊背,全无破绽,程钧虽然想要阻止,却也无能为力。手中剑光闪了闪,没等出剑,那石狼已经没了顶。
程钧忙道:“快离开,回到岛上去!”四周的实地都不安全,只有巫山岛是白骨堆成,没有石头地基,只要回到岛上,自然无碍。
正在这时,只听轰的一声,石狼从地下扑了出来,一口咬住了白骨巨兽的头骨,老魔喝道:“散——”刚刚成型的巨兽再次碎成了一堆骨头。
石头狼白白的嚼了一嘴骨头渣子,怒吼一声,转头冲向白色巨狼。白色巨狼有了这一下缓冲,奋力一跃,躲开这一下。老魔指挥者脚下一群白骨小兽在后面用骨头扎石头狼的脚踝,扰乱它的动作。石头狼几下不中,怒吼一声,又沉了下去。
在沉下去一瞬间,程钧目光一闪,突然惊声道:“他的尾巴回来了。”
其余几人闻言都闪了一眼,果然见还未来得及沉下的躯体上,长着一根新尾巴。
这一下众人都有些泄气,老魔道:“果然是不死不灭之身?有岩石的地方就有他的身子,可以无限重生?那还打什么?散了吧,我跟他也没有多大的深仇,干嘛要惹这个怪物?”
程钧只得道:“先回到岛上去。”
幼狼王也不敢再恋战,当下指挥白色巨狼冲上巫山岛。老魔也带着一群白骨兽上去。云渊在那石头狼沉入地底之后就无处可去,只得跟着众人一起上岛。
巫山岛本来高于水面,但老魔用了岛上不少骨头,因此也就矮下许多,好在湖水被巨狼喝了大半,岛才没有被湖水淹没,但面积已经小了不少。那白色巨狼和白骨巨兽都是何等的庞大,一起站在岛上已经相当局促。也亏了有白骨巨兽做底,不然巫山岛禁止外人踏足,程钧和云渊还没地方下脚。白骨巨兽本就是岛上骨头做成,倒也无妨了。
老魔站在程钧头上,道:“到这个地步,也没办法打下去了。尽了人事,就该顺应天命。那巨狼虽然看着碍眼,但到底也没和咱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就是雪狼一族,也没必要跟他不共戴天,不如一起走了吧,总比站在这里挨打好。”
那幼狼王嘶嘶发声,瞪视老魔。云渊道:“他说,雪狼祖庭,不容丢失。”
老魔冷笑一声,道:“你们不是刚从什么狼山上下来,当时怎么来的,现在怎么回去罢了,有什么了不起?”
那幼狼王大怒,身下巨狼蠢蠢欲动,老魔操作着白骨巨兽,虽然没有直接回应,却也是不甘示弱之意。
程钧抿了抿嘴,心道:难道果然打不下去了?对云渊道:“刚才收集的珠子还在么,给我看一下。”
云渊本来也没理睬这边的内讧,将自己搜集到的几十枚珠子一起取出。
程钧拈在手里,一点点查看,道:“你看这是什么?”
云渊摇头。幼狼王看了两眼,更加懵然不知。
这就是妖兽的局限性了,除非是老帅那样活的年头太长,经历过太多的老妖兽,大部分妖兽由于没有系统的传承,只知道眼前这一点地方,见识是不足的,跟同等修为的人类相比差了许多。尤其在十万大山这种闭塞的地方,很多东西是见识不到的,问他们自然是枉然。
程钧又问老魔道:“你怎么看?”
老魔道:“我看这东西像是炼器……炼傀儡……反正总是类似的材料。三转精炼的石英、云母什么的,总之是少见的材料。”
程钧微微点头,道:“你看着东西除了天然的土石材料,里面可有精魂、精血之类的?”
老魔将猫头凑了过去,嗅了几嗅,道:“没有。”
程钧道:“你能确定?”
老魔道:“我玩的就是这个,哪有认不出来之理?你难道信不过我?这就是特殊的傀儡材料,能够贯通精血,也能通过傀儡线的牵引,应用范围很广,材料也很高级,但不能直接用精魂和精血熔炼。所以在傀儡术中,不能充作中枢,终究脱不开辅助材料的层次。”
程钧点头道:“原来如此,你这么说了,我自然相信你。既然如此,这东西就是他的本体了。若我没猜错……我再去刺他一剑。”
老魔道:“你孤身前去?”
程钧道:“自然是我去。不过我需要一个诱饵。我这一剑决定了咱们还要不要打下去。倘若猜得没错,这才不是什么不死不灭之身,就是个大傀儡。不过是炫人耳目罢了。”
三三一最后一击
月光湖上,短暂的休战结束了。
岛上先有了动静。巨大的白骨巨兽摇摇晃晃迈过湖水,跳到了岸上。
这怪兽全无刚才的攻击性,走一步,停两步,虽然身处险地,但摇头晃脑,东走西颠,甚是悠闲。
而在地底,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它。
眼见那白骨巨兽一步一颠,走过一条河流,突然地下一沉,一个狼头骤然冒了出来,一口咬了下去。
那白骨巨兽早有防备,脚下一跳,已经拔地而起,巨大的身躯居然轻盈的几乎要飞起。那石头狼不甘这么放弃,从石头中升起大半个身体,也窜出老高,再次咬了下去。
噗——
碎骨四溅!
白骨巨兽在空中不能转身,躲不开这一咬,被拦腰咬住,几乎咬成两截!
而在同时,剑光闪过——
一道墨绿色的剑光在石头狼还没有任何反应之前,无声无息的切断了他身后的半截尾巴,然后轻易离去。程钧绕了一个大圈,返还岛上时,巨大的咆哮声才在身后响起,那是愤怒至极的吼声,却没有多少痛苦之意。
程钧顺利归来,随手将那半条尾巴仍在岛上,引起一片白眼——本来地方就不宽裕,又扔下一块大石坨,可怎么弄?
老魔跳到那块石头做成断尾上,道:“牺牲了我一只大好的白骨仆人,就弄回来这个个东西?这玩意儿扔地上都没人捡……咦?怎么没变成石珠?”
半截断尾静静地躺在地上,如同石雕一般栩栩如生。但如此庞大,却又带了一种诡异。那石头狼身上掉下一点碎末,也要变成石柱子。这巨大的尾巴,完整的放在这里,反而令人惊诧莫名。
程钧见此情形。终于松了一口气,道:“很好,与我想的一样。”
老魔追问道:“你有办法?”
程钧伸手一挥,剑光一闪,那巨大的石头尾巴再次分为两段。接着抬足一踢,咚咚两声,石头咕噜噜滚了下去,落在水中。咕嘟咕嘟冒着水花沉到水底。
老魔登时明白,道:“哈哈,原来如此。这破石头不比那石珠坚不可摧,只是寻常石料,一指头可断。可见这东西只是个劣货。你看它重塑身形,其实只是用劣质的石头把躯体补齐,看起来像那么回事罢了。至于他那坚不可摧的本体。自然是有数的,失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当然,咱们若是把收集到的石珠子还给它,它说不定还能再拼一个完整身体。可是咱们会还给他吗?哈哈……”
程钧笑道:“正是。它不过虚张声势而已,使用石遁故弄玄虚。反而把自己的尾巴露出来了。只要证明他是有弱点的,咱们就继续打下去。”
老魔道:“他弱点在哪呢?那石珠子还是那么硬,就算磨一点是一点,那也得有个尽头吧。就算把他三分之二磨光了,他不停地补充烂石头,照样能跑能跳,咱们又要耗费多少时候?依我说,这就散了吧,散了吧,收拾东西回去,爱咋地咋地。”
程钧道:“刚刚是我想的岔了,不该跟它硬拼消耗。外面的身体再坚硬,毕竟只是小道。你不是说了么,这石头不通精血气脉,不是傀儡的中枢。可见他石珠保护下,自然还有一个最核心的所在,藏着的就是雪狼族所谓圣物的精血精魂之类。那才是咱们要攻击的目标。若是能有机会挖一个口子。把精魂和精血取出来最好。只要内中内核不在,它必然崩溃,再坚硬的躯体也无济于事。嗯,一般的傀儡,如果用精魂控制,那么中枢应该在这里——”手指了指泥丸宫。
老魔接着道:“要从前面开一个口子通泥丸宫,就要正面突袭,基本不可能。从脑后还容易点,但那也要开一个至少一丈深的口子。你一剑Сhā得进那么深么?”
程钧道:“我上次出剑,要不是法宝坚持不住,差一点就能整个Сhā进去了。现在那道口子应该还在——就算被劣质石头堵上了也一样,一会儿还得我去一趟,从旧伤口突破,总是容易一些。那口子想必狭窄,还是……”
老魔道:“我去吧。倘若能找到口子,你打通了,把我扔进去便是。可有一节,那精魂也有意志在,我这点修为未必够用。倘若不够,我肯定先自己跑路。你就自求多福吧。”
程钧笑道:“我也没指望你舍身取义。一会儿你把琉璃火种带下去,若是取不出来,就一把火烧了,尽人事便是。那边这样,两头巨兽在正面攻击,拉开空间,我给你打开通道,你进去取出或者毁掉精魂。成败在此一举,去吧——”
巨大的石头狼瞪视着眼前两头巨狼,心中充满了愤怒。说实话,它并不惧怕这两个家伙同时上来,但它受不了两个如此卑微的蠢货一再挑衅。
要让它们永远闭嘴。
石头狼目中凶光闪过,突然一只脚抬起来,狠狠地踏了下去。
轰——
碎石四溅!
碎石仿佛被几十个巨雷同时轰起,无数烽烟尘土同时卷起,一时间天地变色,灰土飞扬,虽然如雨点一般打了下来,兼有几十块数丈方圆巨大石块如流星般砸下来,就是砸在两头巨兽身上,也颇为难受,地下伴阵的小白骨兽登时纷纷化为齑粉。
白骨巨兽几次冲锋不进,转身跳过去,转了半个圈,又被升起的石柱挡下,索性在外围趴好,伺机而动。白色巨狼却更加悍勇,冒着石雨几次冲击,还要与石头巨狼撕咬,却也再无更好的机会。
在铺天盖地的石灾中,没人注意到一道人影一闪——
剑光从阴影中飞来,来时无踪,去时无影,已经落在那巨狼的脑后。
剑刃切入,如中朽木,无声无息的Сhā下,碎石如木屑纷纷落下,一道深深的伤口出现。
果然在这里!
程钧不由好笑——他还需要人给他打掩护,没想到那巨兽倒会配合,弄得四周如此阴暗混杂,却让他无声无息摸到此处。
果然如他所料,他上次切除的伤口早已愈合,然细细查找,还能找到碎石填埋的痕迹,当下照着颜色不同处下手,果然一刺而中。
剑光落下,程钧揣摩伤口的深度,只觉得还差数尺,心中一动,手指移下,一道七色火焰从剑柄后一路烧下,细如剑刃,Сhā了下去,与此同时程钧身上一道黑影如鬼魅一般顺着火焰落下,一闪而逝。
东西送到了,这是他最可能成功也是最后一次尝试。
如果还不行,就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程钧蹲在石狼头顶,感觉着脚下传来的动静。石狼还在对着白色巨狼的白骨巨兽撕咬不止,一面牵动地下的石块飞舞四溅,正如程钧所想象的——刚才他切断尾巴时,就已经看出来了,这畜生从不知道疼痛,真正的见了棺材也不落泪。
突然,仿佛有人将画面定格了,石头狼身子一定,周围的石块因为没有它的搅动,也骤然停止了飞扬,只有原本扬在空中的碎石屑噗噜噜往下落。
紧接着,一声难以辨别情绪的咆哮爆发开来。石狼陡然跳了起来,狠狠地往地下砸去。那石狼发狂般焦躁,四处乱滚,连一直悍勇挑战的白色巨狼也不敢再上前。
程钧半蹲在石狼头上,摇晃不止,却不离开,只是用剑当做拐棍,狠狠地柱在石狼头顶上。
快一点——
程钧已经微妙的感觉到地下的石头有些松动,或许一会儿,这个庞然大物就会出现质变。这个时候,他正在等人。
快点——
黑洞洞的伤口裂缝显得格外幽深,在躁动的环境中令人心中烦躁。
来了!
一道七色光芒如流星一般飞来,程钧同时转过身,剑光亮起,剑气如钩,往前一探,已经钩住了那道流光,飞向天空。
在空中,一阵大笑穿来,就听老魔笑道:“关键时刻,还不是靠我——”
程钧懒得理他,就听他叫道:“快看,壮哉!”
程钧低下头去,就看到自己难以想象的一幕。
、原本栩栩如生的巨大石头狼,突然形状开始虚化,并非是变成雾气那般虚化,而是渐渐地轮廓变得粗糙,脸上似乎变得斑斑点点……
哗啦……
仿佛有人从盆中往外倾泻,万千石珠子陡然崩溃一样的向外迸射。
程钧见过不止一次崩溃,山崩地裂也不算什么,但是从来没见过如此的情景——刚刚还是一只生活的巨兽,现在已经化成万千碎末,如火山般喷薄而出,洒落一地,这种瞬间的崩溃,令人叹为观止。
看着石珠子哗啦啦的坠落,不知为什么,他有一种酣畅又心悸的感觉。
老魔叫道:“那石珠子你不要么?虽然我也不知道那能干什么,但总之是好东西。”
程钧点头,大袖一挥,如长鲸取水,一道石流没入袖中,道:“这都是杂物,我不炼尸,就都拿去。精魂你可到手了?”
老魔笑道:“到手了是到手了,可那好像是雪狼族的圣物,如今拿出来合适么?”
程钧哈哈一笑,剑光减速,落到了湖岸上——即使满目苍夷,巫山岛依旧顽固的守着自己的骄傲,不允许异族人踏入一步。云渊也只是站在湖岸上,回首看着岛上的狼王。
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三三二恩怨
随着巨狼的崩溃,这一场大战落下了帷幕。
幼狼王呆呆的看着场中,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的叫了一声。原本巨大的雪狼突然分开,也如石狼一样分解了。不过不同于石头狼分解成石珠,那大雪狼骤然分成了几百只强壮的雪狼。那些雪狼一落到地上,就纷纷倒下,有的竟已经微微抽搐,显得精疲力竭。
程钧笑道:“既然都散了,咱们也散吧。好人做到底,让白骨巨兽安息在他们的岛上。”
老魔懒洋洋的指挥者白骨巨兽上了巫山岛,散了法决,白骨巨兽哗啦啦化为一堆白骨,与巫山岛合为一体,只是要再像原来的岛屿堆得那般自然却也不能了。
烟消云散,就听远处有人叫道:“大王,大王!大王可好?”一群白影冲了过来,领头的正是那狼族的老帅,这时已经现出原形,只有一头苍老的雪狼,也没什么特别。它身后稀稀落落跟着十来只雪狼,显得队伍寥落。虽然那石头狼主要在这边闹事,但河谷那边雪狼的损失一点也不小,回来的连三分之一也没有。
老魔笑道:“回来可真够及时的,不会是在外面等着打完了才来的吧?”
程钧一笑,也不再说话。
狼王见了老帅和剩下的部族,只觉得百感交集,老帅匍匐在地,与群狼一起山呼大王万岁。众狼想到大王领导自己部族战胜了这般可怕的敌人,心中自然更加感佩敬服。衷心拥戴。
老帅指挥群狼收拾战场,一时间没工夫关照旁的事。程钧落下身子,对云渊道:“这个拿去吧。”伸手一弹。一滴金红色的血液落下。
云渊看着他,程钧解释道:“你不是想要那圣物留在雪狼族么?虽然多了许多曲折,但这东西就是狼神的精血。也是雪狼族千辛万苦要找的东西。你把这个带过去,算全了你几百年的一场缘分。”
云渊不接,道:“你将此物送给狼王,必得他们一世感激。”
程钧淡淡道:“你不要?不要我自己要了。这东西也算一件神物,我也用得上,在我看来,此物价值比狼族的感激更要紧,只因和你有承诺。才肯割爱,你若不领情,我乐得自己留下。”
云渊看着他,过了一会儿道:“那你就留下吧。”
程钧哈哈一笑,随手把精血往他身上一抛,道:“拿去。你既然说有始有终,看来你在乎这个。倘若不亲手交出去。怕你道心有破绽,将来修不成圆满。好不容易到了今天的修为,几百年的道行,为这点小事破了道心不值得。”
云渊这次没有再推让,道:“我不懂道心这些事。”
程钧回答:“我懂就行。”
云渊没再说话。出神的看着雪狼族忙忙碌碌,他神色总是淡淡的,只要一安静下来,总让人觉得他在感伤。
程钧道:“你若有心留在雪狼部落,我可以替你想办法。”
云渊霍然回头,道:“别开玩笑了,我好不容易才能脱身。”
程钧一笑,这算是最后一次试探,结果如他所料。他早就猜到了云渊对雪狼族的态度,所以才会说前一句话——他有九成九的把握,云渊不会选择留下。经过这几天的试探和引导,现在他终于十足把握的到云渊的性情了。
云渊见狼王无事,便走过去,将精血交给老帅。老帅收下,叹了口气,道:“大……云道友,这次雪狼族得你帮助许多。咱们还是有交情的,你若有心……”
就听身后幼狼呜呜低叫。老帅回过头去,就见狼王仰起头,盯着云渊。老帅道:“我王说了,你若有心,可以当雪狼族一个荣誉的部众。到时雪狼族炼化狼神的精血,再上狼山,你可以跟咱们一起去做个见证。”
云渊听了面无表情,突然弯下腰,伸出手来,将幼狼抱在怀里。
老帅忙喝道:“不许对大王……”突然见幼狼伏在云渊怀中,闭着眼睛如小狗一般乖巧,便也闭上了嘴。心中暗道:看来他心念旧情,若能留下这个臂助,倒是我雪狼族一件大好事。他精明强干,起意留着云渊与其说是为了多年的感情,不如说是为了雪狼族的兴盛。云渊修为高强,性情又平和,正是雪狼族最需要的人才。
却见云渊突然放开,伸手将幼狼轻轻一抛,抛到老帅怀中,道:“我的东西呢?”
老帅愕然,道:“什么?”
云渊道:“我回来取我留在这里的东西。上次离开的匆忙,东西不及拿走,应该是你收下了。现在还给我吧。”
老帅脸上和蔼的表情一分分沉下来,道:“云渊,你是什么意思?”
云渊道:“是你们的东西,我绝不拿。是我的东西,你们不还?”
老帅吃惊了片刻,才平静下来,道:“你……好好,看来是我错了,你无心留下了?”他哼哼一声,道,“你跟我来。”转身对狼王一躬身,拄着拐杖沿着湖水走了出去。云渊一言不发,跟在后面。
两人穿过湖水,来到一处山洞,老帅指了指洞口,道:“里面的东西都是你做大王时,带领全族打下来的。你也可以全拿走。但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性情,只要你拿的时候,想想老狼王的恩德就好了。”
云渊一言不发,缓缓走了下去。
老帅见他背影消失,喃喃道:“大王逐你出去,我就不同意。你若离开,是我狼族最可怕的敌人。今日对不起你,就留在这里吧……”说着一顿拐杖,突然狠狠地往石壁上砸去。
只有他知道,这个洞口有狼族设下的机关。只要他一扳动,就能把云渊永远的留在这里。这才是他最终的目的。
嗤——
一道剑光划过他的脖子,那老帅应声便倒。尸横就地。程钧的身影随着他的倒地,慢慢的显现出来,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尸首。道:“幸亏我还留着一手,由此可见,这狼性凶险,也不在人类心胸之下。”
老魔突然窜了出来,道:“我说,他是你亲儿子吗?”
程钧道:“谁?”
老魔道:“就是那条小狗。”
程钧道:“你也说了,他是条狗,怎么能是我儿子?”
老魔道:“那你看上他哪一点了?这么费心费力的帮他?莫非你想要收了他?这小子修为勉勉强强。也算个助力,但分明是属案板的,你剁他他也不疼,你锤他他也不恼,老鼠拉龟,没有下嘴的地方。他也没什么感情,倒是犯贱。怎么欺负他,他也上赶着去帮忙,犯贱的对象又不是你,和你有什么好处?你以为他怎么对狼族,就怎么对你?我才不相信。就说现在吧。你替他杀了这老狼,你以为他出来会感激你?我瞧不跟翻脸就不错了。”
程钧笑了笑,道:“那我跟你打这个赌,他出来之后,绝不会问一句。”
老魔道:“什么意思?”
程钧道:“你为什么会觉得他没什么感情?我倒觉得他感情很分明,做事的原则也很单纯,非常容易把握。我喜欢他,就像喜欢一把好刀,锋利而可靠。遇到宝刀,就该重金买下,时时常拂拭,不使生锈污染,如此而已。”
老魔道:“我呸,我还道你改了自恋的毛病,我没看出他哪一点卖给你了,分明是你上赶着东奔西走,倒贴与他。他连正眼也不看你一眼。你说他容易把握,你说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行事为了什么?”
程钧莞尔而笑,道:“你别被那黑狼,叫玄岐什么的误导了,以为他对自己的出身很自卑,以至于从不化成原型,对雪狼族如何如何有感情,因此舍不得离开。那都是他自己的猜测。你说他为什么喜欢保持人型,为什么离开时再三确认狼族的背叛?”
老魔道:“我是人,干嘛要懂狗是怎么想的?”
程钧道:“你这不是已经说出来了吗?他是一条狗,所以他——特别喜欢人啊。”
保持人形是因为他特别喜欢人形,问玄岐的问题,是因为他答应了老狼王,只有狼族不需要他的时候,他才能走。听到程钧去山城,立刻急急忙忙了结狼族的事物,回来拿东西走人,是因为他迫不及待想回到人类的城市去。
狗的感情,比人类单纯,只是人不会往那边去想罢了。
老魔奇道:“你说他对人类的感情,还能胜过对雪狼族的感情?”
程钧笑道:“他对雪狼族,还有什么感情?”
过了良久,云渊的身形出现在洞口。
果如程钧所言,云渊看也没看那尸首,道:“你来得正好。你们人类有特殊炼制的法宝,叫做什么袋的,是不是?”
程钧道:“乾坤袋?怎么样?”
云渊道:“很好。给我一个,里面东西太多,我拿不了。”
程钧笑问道:“有倒是有,你要拿多少东西?”
云渊道:“全部。”
程钧看着他,云渊道:“我不欠雪狼任何东西,狼族欠我很多。这些东西都搬走,还不够抵债。今日先收取这些,来日有机会,还要再收。”
程钧看着云渊那张“理所当然”的面孔,随手递给云渊一个乾坤袋,突然叹道:“刚才你抱了一下幼狼王,就是恩断义绝的意思吧。”
云渊虽然还是那么面无表情,但眼睛眯了起来,似乎很是轻松,道:“这样很好。今天就能去山城了。”说着转身再次下洞。
程钧笑了笑,道:“也行,费了许多事情,不就是为了今日这一遭么?若能建立阵法回去,也算的功德圆满——咦?”
正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树林中来了两个人,一路往山林中行去。略一探查,便笑道:“来的正是时候!”
原来这两个人正是李宝财和南通一。
这样正好,他本来也要找他们两个。李宝财在洞下的所见所闻,还有答应南通一的事情,他都知道,只是刚才只顾着战斗,倒没时间管这个。只好授命李宝财慢慢赶路,不忙着把南通一引过来。现在两边战斗结束,两人也赶到了,时间刚刚好。
程钧转回身,传入森林,他要先把李宝财替换出来,再将南通一妖兽的精血取出来,接下这一份善缘。他现在马上就能凑齐东西布置阵法,倘若真的能够连通北国,倒也可以把南通一捎回去。
他倒有心看看,南通一和他那宝贝师弟相见是如何感觉。若是利用得好,这也是一个好机会,能好好地将林通秀一军。
但愿此行顺利,别出差错。程钧真是出差错出的烦了,北国形势一日三变,晚回去一日,不知道出什么事情。只希望一切都好。
三三三噩耗
人间四月天,风和日丽,本是北国最好的季节。
两只鸿雁从西方而来,穿过熏熏暖风,在碧蓝的天空中划过一道行书一般的墨迹。
一只鸿雁上,一个青衣佳人含笑望着下面的风光,道:“许久没有出山,原来外面的风光也这样好。你看那片梨花,雪白晶莹,比山谷里的还多上一倍。”
旁边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嗯”了一声,道:“陆师姐说的是。人间四月芳菲尽,过了四月,花就要谢了。”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陆令萱听他前言不搭后语,不由转过头来,道:“秦师弟,你的状态越发差了,在担心么?”
秦越一怔,回过神来,道:“担心?我担心什么?”
陆令萱盯着他,过了一会儿,叹道:“我说错了,你不像是担心,渀佛是在焦虑。是不是在等着什么?难道是消息?”
秦越呆住,过了一会儿,笑道:“什么都瞒不过陆师姐。”
陆令萱道:“你们天天瞒着我,什么都不告诉我,自然就能瞒过了。就像这次,咱们两个一起出来,也算是并肩同行,你依旧是什么都不说,只当我是轻风一阵。倘若真的瞒的风雨不透,也还罢了,我自然不担心。偏偏又藏不住心事。让我看到了一星半点,又看不出所以然。我自己琢磨许久,越发的心中没底,这才来问你。”
秦越听她难得用抱怨的语气数说自己,忙在鸿雁上起身。道:“小弟知错,不该隐瞒陆师姐……啊哟!”鸿雁背上颠簸,他一个站不稳。差点摔下去。陆令萱一伸手扶住他,气笑道:“你呀——”
秦越爬上雁背,道:“是我错了。同门之间本来不该如此。何况师姐这般冰雪聪明。我有什么花花肠子您看一眼就知道。”
陆令萱轻声道:“不是我聪明,只是如今时节不好,风声很大,连我种的花儿都打蔫儿了,我想不知道也不可得……唉,你是担心剑阁师弟么?”
秦越正色道:“是。这一趟西陵剑派征伐战,我九雁山原本就是程师弟为使者,全权代表我们山门。朱老大也曾放权,让他万事便宜处置。我相信以程师弟的手段,断无差错。但张真人却在此时突然降下法谕,调我们去前线。倘若不是程师弟出了什么……实在是难以令人心安。”
陆令萱出神道:“是啊。倘若只叫你一人去,还可以说是不是又什么事情商量。可他还叫我去。我这个人名为丹阁,其实也算一个晦星。没有事,谁也想不到我。我若出现在哪里,哪里必然有事。倘若不是有人身受重伤,又要我去做什么?”
秦越苦笑道:“说句不怕师姐着恼的话,正因为请了师姐去,我反而有些安心。倘若程师弟只是身受重伤。哪怕还有一口气,都算是好事了。”
陆令萱道:“你何出此言?难道你觉得师弟已经……”轻轻掩住口,道,“你可不要胡思乱想,何必如此悲观?”
秦越道:“师姐刚才不是问我,在等着什么么?我在等朱老大的信息。前日张真人命令传到九雁山,我心绪不宁,再次上天机阁求了一卦,和往常一样,卦象模糊,不得要领。自从剑阁师弟上山,我从没算出一个好卦。我去求问麒麟阁。朱老大问过麒麟碑,回答是和程师弟的联系若断若续,摇摇欲坠,麒麟碑上剑阁的名字也是时隐时现,随时有消失的可能。”
陆令萱只觉得寒意顿生,道:“倘若……那么……”
秦越道:“如果麒麟碑上面勾销程钧的名字,世界上就再也没有程剑阁了。”
陆令萱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什么来,秦越道:“我本来该留在山上再看情况,但张真人的命令来的急切,不容拖延,我也没等到确切的答案。但刚才一路上心绪不宁,就是因为在等着麒麟碑那边的回复。倘若麒麟碑果然勾销了他,朱老大会给我消息……倘若真的来了讯息,那必然是噩耗……”
话音未落,秦越突然脸色一白,身子一歪,从鸿雁上坠了下去。
陆令萱大吃一惊,伸手一拉,却没拉住,惊道:“秦师弟!”一路追了下去。
就见秦越的身子一路坠下,突然,天边划过一道毫光,却是法器的光芒。那光芒来的好快,眨眼间就到了近前,就听有人道:“咦,有人?”就见光芒中分出一丝光华,将秦越的身子轻飘飘的接了过去。
陆令萱松了一口气,催动鸿雁下来,道:“多谢道友援手……啊?程……你……”只见一件圆环形的法器上站着一个少女,看面目五官,活脱脱就是个程钧。她吃惊之下,脱口叫出一个“程”字,但随即知道不是,这少女说到底和程钧只有六七分相似,身材高低更不相同,程钧又哪有扮作女装的道理?因此及时收住,饶是如此,看见那少女如此容貌,心中也不免惊疑不定。
那少女闻言倒是上心,笑道:“这位道友请了。你认识我哥哥么?”
秦越只是一时心神恍惚,这时早已清醒过来,苦笑道:“让师姐费心了。”一眼看见那少女,道:“你是……程钰?”
程钰笑道:“我认得你,上次在夏州,你可欠我一个人情。”
秦越看着程钰,想要扯动嘴角,笑上一笑,却觉得嘴里发苦,道:“他乡遇债主,真是秦越的运气。有劳小姐记挂,区区债户不胜荣幸。”
陆令萱刚才只想着秦越的安危,这时却骤然记起他之前与自己说过的话,一颗心登时往下沉去……
噩耗,终于来了么?
程钰虽见秦越精神不振,浑不似夏州精神抖擞、没事找事的样子,心中讶异,但她与秦越不过一面之缘,与陆令萱更是第一次相见,不便多问什么,只笑道:“这位姐姐也是九雁山的师姐么?”
陆令萱心地最慈软,这时心中振动之下,目光已经幽幽含水,强笑道:“正是,你是程师弟……师弟的家人?你往哪里去?”
程钰闻言,微感郁闷,答道:“我往西陵剑派的前线去。”
她领了程钧的任务,要通知几方他还健在的消息。本来程家兄妹之间有玉佩联系,是最容易通知到的,但这几日玉佩却似失灵了一般,总是找不到人。她一方面担心,另一方面也知道,程钧不远万里特意发讯叮嘱她报讯,自然是十分要紧,或许晚一日通知到,就要耽误许多事情。前思后想,她还是决定亲自走一趟,直接去紫霄宫找程铮,再辗转去九雁山报信。
她也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当下把景枢找来,请他看好那个传讯阵法,一旦程钧有信,立刻记下,自己一人带了传讯的玉佩上路。
然而这一路也不顺利,她到了紫霄宫,先是不得其门而入,又赶上战事来临,京师封城,四处盘查。她一个孤身女子,也被人责问。亏了她准备周全,证实了自己嫡传弟子的身份,这才得以脱身。辗转打听到九雁山的使者跟着宫主真人到了前线,只得一路追到前线而来。
这时候北国是真正进入了战争状态,对于流通渠道的监控极其严格。程钰虽然是嫡传弟子的身份,但毕竟没有紫霄宫的命令,传送阵这种宝贵的资源也轮不到她去享用,只得自己飞行前来。她没出过远门,更不曾去过西陵剑派,常常飞得找不到方向,边赶路边询问,几天时间好容易到了这里。
不过看来她要时来运转了。
程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心中暗喜——九雁山的人也到了这里,不但可以找到方向,还可以传递口信,不用再跑一趟西陲九雁山,岂不是一举两得?
陆令萱见她笑意盈盈,全无心事,不由得心中难受,强笑问道:“你去前线做什么?那里挺危险的。”
程钰笑道:“我去找我哥哥。”
陆令萱只觉得噎住,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就听程钰问道:“不知道西陵剑派前线的战事如何?”
秦越其实对于程钧的事远比陆令萱受触动,他与程钧的关系有好几层,层层拆解不开,闻听噩耗,一时间甚至出现了脑中的空白,只是陆令萱更不知道其中缘故,回答不了程钰的问题,不得不飞上来,强打精神笑道:“怎么,程姑娘对于前线的战事也关心么?”他其实是知道战事大概情况,只是现在思维有些跟不上,竟不知从何说起,只得说了这么一句。
程钰对前线的战事也不是不关心,但她问那句话的真实意思,却是将秦越叫过来。程钧叮嘱她,报平安要找九雁山的秦越或者朱瑜,对程钧的话,她向来是仔细听,落实做,不打折扣的。眼前虽有秦越在,但还有个陆令萱。虽然陆令萱看来是个善良可信的女子,但程钧既然没提到,程钰就不会贸然说出什么来。她也知道秦越在九雁山掌管要务,倘若有人熟知前线战事,那必然是秦越,所以问了这一句,果然把秦越调了过来。
程钰回答道:“当然,这战事如今是北国第一大事,谁能不关心?”一面说,一面凑过去,低低的传音道:“秦兄,我大哥让我代他向你问好。”
三三四千头万绪
秦越闻言,“啊”了一声,身子一晃,又差点从鸿雁上摔下去。
程钰忙扶了他一把,笑道:“你这人真是的,老是东摇西晃的,半点也不稳当。刚才还有我接着你,现在你掉下去,谁来接着你呢?”
秦越出神了片刻,笑道:“程姑娘说的是,在下在山里面有个诨号‘不倒翁成精’,可见这这大惊小怪的毛病,真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只是有没有下次摔下去,还得看姑娘。姑娘赏我句准话,我就拿得准了。是这样,我还有些许疑问,想请教姑娘,还请姑娘说得再详细一点。”他其实绝非一惊一乍的人,还是程钧牵扯的关系太大,容不得半分差错,短短片刻之间消息天翻地覆,才把一个天机阁弄得一时颠倒混乱,不知所措。
程钰道:“你要问什么,只管问便是。只是我也知道的不多。”她其实也想多做商量。程钧突然断了联系,她心中也甚是惶惑,也想听听旁人的意见。毕竟秦越是程钧点过名的人,又和她有一面之缘,也可以商量商量了。
秦越整理了一下思路,道:“程师弟跟姑娘传话,是通过法器还是传书?姑娘是见到了他的笔迹、听到了他的声音,还是见到了他的人?”
程钰道:“我和大哥通过传讯法阵面谈过。”
秦越心中一松——传书和留言都不算可靠,还要即时通讯才好。既然对面谈过,应当是最好的证明了。饶是如此,他也不敢现在就确认,再次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程钰算了一算。道:“三天前。”
秦越眉头再次一皱——时间上有些早。麒麟碑上程钧的名字消失,是朱瑜刚刚传来的讯息,时间上要比程钰的时间晚。就算当时程钧安然无恙,这两三天时间内,理论上他也有可能遭到意外,还需再行确认,问道:“他当时和你说了什么?”
程钰道:“大哥说他出了意外,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但他现在一切安好,正在尽量赶回来。他还特意叮嘱我,要将他平安的事情通知九雁山和紫霄宫的宫主真人。嗯——还有一句。无论谁说他死了,都不要相信。”
秦越挑眉道:“这倒奇了,哪儿冒出这么一句来?”其实这句话倒是戳中了现在的情形,麒麟碑可不是说他死了?但程钧在两天前说出这一句话来,那时麒麟碑还没出现异象,自然是另有所指。指向的是哪一边?
倒也不难猜,除了九雁山。就只要紫霄宫了。难道紫霄宫那边也认为程钧死了?
莫非程钧的“意外”跟紫霄宫有关,跟张清麓有关?
倒也有可能,程钧本来就应该在紫霄宫,那边现在情势吃紧,或许有什么意外发生。
秦越想到此处。神色一松,正要说话,突然心中一凛——倘若是这样,程钧不在前线,也没有受伤,张清麓把自己和陆令萱叫过去为了什么?程钧自己为什么又要强调这件事?
一根线头扯出一团乱线,秦越虽然聪明,但奈何信息缺失的厉害,一时也不能看透,先抛开一边,又另外想一件更重要的事。
程钧现在、此时此刻,到底是死是活?
倘若活着,麒麟碑的事情又怎么解释?
秦越私心中自然是盼望程钧平安无事,便也宁愿相信程钧还活着。还有一节,程钧既然说得出绝对不会死这种话,想来是因为自己的处境并不危险,他有自信活着回来。程钧的判断是可以相信的,秦越也愿意相信他。
那么麒麟碑……
秦越突然“啊”了一声,道:“这样!他还活着,但他不是剑阁了。”一句话出口,不由得百感交集。
这一声声音不小,陆令萱在旁边也听见了,奇道:“秦师弟说什么?”
秦越长叹一声,道:“他化气为精了。”
程钰和陆令萱“哦”了一声,程钰喜道:“是真的么?大哥这么快就成了真人了,这个速度,怕是从古至今再没有第二人了吧?”
陆令萱也道:“我记得程师弟刚上山只是筑基中期,如今也不过几年时间,现在就化气为精,未免……玄奇了吧?”
秦越道:“真是,我竟没想到,这猜想明显比他死要合理得多。这禽兽……抱歉,这些问题对于程师弟都不算什么。九雁九阁中,只有有人化气为精,自然会退出看守之位,麒麟碑上的名字也就勾销了。程钧啊程钧,你果然非我能够窥测的。非但我这个天机阁,就是阁中天衍卦象,也捉不住你的踪迹。生而为人,竟不受天命约束,难道世上果然有造化外之人?人力的变化竟胜过天数……你倒是让我有逆天而行的信心了……”
他这些话与其说是感慨,不如说是无奈。程钧这一化气为精,令九雁山又出了极大的变数,选不选新剑阁还在其次,关键是九雁山的实力受到极大的打击,令他许多计划化为泡影。这些变数带来的压力,终究还是要压在他这个谋主身上。
其实他也不知道,真正让麒麟碑产生异变的,是程钧在化气为精之后,立刻收了剑祖,化成自己的法宝飞剑。这世上已经没有剑祖了,剑祖既然不在,剑阁也就不复存在。麒麟碑上永远失去的,不是程钧的名字,而是“剑阁”这个职位。
程钰听见秦越言辞之间对程钧不敬,心中不快,横了他一眼,不再理他,却听秦越问道:“程姑娘你去前线,也是程师弟的嘱咐?可是去向张真人报信?”
程钰道:“倒也不全是。我是去找二哥的。”
秦越讶道:“小程道友也在前线?可是张真人叫他去的?”不等程钰回答,突然笑了起来,道:“好好好,不愧是张清麓,真好决断。陆师姐,咱们就要有剑阁了。”
陆令萱道:“谁?莫不是……”
秦越咬牙笑道:“我说呢,我说他干嘛莫名其妙的把我叫去。原来是为了给我们安排新剑阁,程师弟意外离开,剑阁自然空了出来,如今是非常时刻,他是不许我们这边出乱子的,就近选自己人继续Сhā进来嘛。让我在前线趁着混乱把事情定下来么?走了一个,来一个,他倒不吃亏……”
程钰道:“张真人要把我二哥怎么安排?怪不得大哥对着他骂呢。”
秦越笑道:“要是我,我也骂。没有这么干事的,程师弟那边死活还没定,他倒自作主张了。张清麓的性子一点儿都没变。什么事情,凭他说行,就要行。就如同这次攻打西陵剑派,他也不和别人商量,自己轰轰烈烈就干起来了。过犹不及,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我看他哪天摔下来,闹个灰头土脸。”说到这里,他突然一笑,道,“不过话说回来,肥水不流外人田,只要剑祖认可,我对小程道友做新剑阁,是一点意见也没有的。”
程钰笑道:“那也要二哥自己认可。我看他未必稀罕。”
秦越笑嘻嘻道:“那有什么关系,他不稀罕,就请程姑娘去啊。我看程姑娘也是如此人才,比你兄长还要好上几分,不如干脆咱们现在转回九雁山,请你坐了新剑阁,弄个生米做成熟饭。然后咱们再去前线,看张清麓一宫真人气的怎样瞪瞎了他那双好眼?”
陆令萱忍不住Сhā口道:“你这是缓过来了?又开始没个正形了。叫人家姑娘笑话你。”不过看到秦越又成了这个样子,她心中反而踏实许多,连天机阁都忧心忡忡,这个世界就不好过了。
秦越突然轻声道:“那又不对了。他叫我去,我还能理解。毕竟这种事要先和我这边商量。他特意叫陆师姐去,是什么道理?”
陆令萱道:“是啊。说起来,我与张真人只见过有数的几次,说不上什么交情。又从来不负责具体事务,他要我去做什么?”
秦越眉头紧皱——张清麓在前线紧张的情况下,仍然不忘把陆令萱拉过来,自然不会无的放矢。多半是有重大的事情要利用她——既然没有任何交情,那就只有利用了。若是连为什么被利用都不知道,那可真有可能死了还要做个糊涂鬼了。
还有……张清麓为什么那么执着的想要把剑阁抓在手中?程钧刚刚离开,他就迫不及待的塞人进来,快刀斩乱麻,要把局势稳住。这可是前几任剑阁在时,从没有过的事情。莫非剑阁一位,对他关系真有那么重大?
再想一步,程钧为什么会大骂张清麓,不喜欢他利用程铮,有没有不希望甚至害怕程铮成为剑阁的意思在里面?莫非他也知道这剑阁的位子不是好做的?他知道张清麓要做什么,也知道其中的危险……
那么,程钧在这些年的剑阁任上,做了什么危险的事了么?
寒意越来越盛,秦越只觉得四月的天气如寒冬一般,暖人的春风也如刀风霜剑,脚下是万丈悬崖,再往前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程钰道:“不管怎么说,到了前线就什么都知道了。在这里猜测,万一猜错了,岂不是给自己添麻烦?”
秦越笑回过神来,道:“说的是,咱们走吧——”
两只鸿雁,一道光芒,一起飞向远方。
于此同时,在遥远的十万大山中,程钧面无表情的看着脚下的一片地方,道:“你的意思是说,这里就是山城?”
三三五今日山城
云渊看了一眼,目光微微发散,露出一片回忆之色,瞩目良久,才道:“这里……曾经是山城。”
只见地下的山谷,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地,草长得有人高,随着风吹过,泛起层层波浪,刷刷作响,若有几只牲畜在,简直可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风韵。
但这不是程钧想要的山城,即使云渊对着发了半天回忆也不是。
过了一会儿,南通一开口道:“这位道友,你上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
云渊道:“也不过百年时间。当年我离开时,东街的刘大爷新添了一个小孙女,叫做琴儿。从狼山上下来之后,我就没来过。”
程钧叹了口气,一百年的时间也不算长,对于一个修道的门派甚至坊市来说,其实也不过相当于凡间三五年罢了,云渊说得也不过分,只是他们运气不好罢了。上下左右看了看,但见天上飞过一串雀鸟,有乌鸦“啊啊”叫时,显得格外凄凉,道:“或许其中有什么变故。”
云渊看着眼前的情形,道:“我还知道其他一处山城,走吧。”虽然语调平静,但不知不觉也露出一丝歉意。
程钧见事已至此,只得道:“那就去看看吧。”不知为什么,他总有不详的预感,似乎这一趟又不会顺利。
南通一心中对云渊并不信任,但也没多说什么,毕竟他自己对十万大山并不熟悉,何苦多嘴。惹人讨厌。他灵兽受伤,本来有心在十万大山寻找自己新的合用灵兽,但既然有机会离去。也不会非要留在此地,现在山城不再,他倒愿意多留几日。当下道:“没关系,慢慢找过去,十万大山如此广大,总有一二山城的。我看此地必然是被哪个强大妖族毁坏了,但人族修士不会被全军覆没,根基还在,说不定就在附近建立新的山城,找找便有。”
就听有人接口笑道:“道友果然聪明。我们可不是在这里吗?”
三人一起转身,只见草地中爬出一个修士,一身黑衣,袍角上绣着一团鬼魅花纹,项上带着一串白色珠子,标准的魔修打扮,长得却不过是寻常人的样子。脸色带笑,道:“难得有新来的道友大驾光临,里面请吧。”
程钧讶道:“怎么说?不知这位道友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那魔修本是个筑基中期的修士,修为算是不上不下。但一看这三个人,竟一个也看不出高低,不由得心中暗惊,面上却笑道:“三位道友不是来寻找山城的么?我就是从山城来的。”
三人没想到柳暗花明,心中暗喜。程钧却道:“道友勿怪,我刚才看到你好像是从地下来的。难道这山城还在地下不成?”
那魔修道:“道友果然厉害,看出玄机来了。其实说来惭愧,这里本是十万大山中最繁华的一座山城,但十年之间,和附近一位妖王打了一仗,毁于战火。但咱们城中的修士还在,为了方便各位来往道友,也不走远,就在地下重新建了一座山城。专门服务诸位道友,新来旧识,尽管进来便是。”
云渊问道:“他们还在吗?”
那魔修一怔,问道:“谁?”
程钧忙岔开笑道:“偌大的基业竟能藏身地下,道友果然有心。看来上面的诸多杂草,是掩人耳目了。”刚刚一定神,他已经发现了杂草的不对劲处,比野生的杂草更加整齐许多。
那魔修笑道:“可不是吗,这附近的妖王虽然已经不大找事,但也不能不防。不过咱们现在有阵法保护,安全得很。进来就知道了。”说着头前带路。
三人跟着他一路进了草丛,果然见地上有一个洞窟,露出一段石阶蜿蜒向下。三人胆子都大,略一感觉,周围并无陷阱,也就跟着下去了。
石阶一路向下,进入石头做的秘道。秘道壁上点着灯火,发出幽暗的绿光,还是魔道的布置。程钧心中了然,此处是魔门焉支山和十万大山的交界,来的多是魔修,笑道:“不知此地庄家是哪一路圣道?”魔门修道自称圣道。
那魔修道:“此地是我魔相宗和忘情道的庄家。我魔相宗占六成,他们占四成。今日就是魔相宗坐庄。这位道友难道不是忘情道的么?”说着看了一眼云渊。
程钧笑道:“还真不是。他是天生白头,不是修忘情道修出来的。”忘情道他也略知一二,乃是魔门重要的一支,里面的人都是斩灭俗缘忘情绝义之辈,而且修到后来,都是一头白发,面无表情,倒与云渊差不多。
倘若是程钧自己被人误会,他说不定就顺水推舟答应下来,在此地有个魔门的身份也不错,但云渊是不可能冒充任何人的,他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
那魔修继续笑道:“那不知道友是哪一路圣道?”
程钧道:“我等是无忧门的。这两位是我师兄。”
那魔修一怔,道:“久仰,久仰。”
程钧随口客气,心中暗笑,无忧门三个字是他一时想到的,正好和“忘情道”对仗,诞生不到几个呼吸,那魔修说久仰,真是见了鬼了。
四人一路向下,就听水声淙淙,一条地下河映入眼帘。那魔修伸手拉动墙壁上的铃铛,一阵清脆的铃声远远传出。
过了一会儿,从地下河中缓缓驶出一条小船。离得近了,众人看清,那船只行驶的甚是平稳,却无人操舟,小船在水面上一荡一荡,甚是诡异。
但众人都是何等修为,看了这般情景,也不放在心上。那魔修当先上船,请众人跟上。众人上船之后,小船一摇一摆,离岸前行。
行了一会儿,水面上雾气弥漫,小船驶入雾气当中,已经看不清周围。那魔修道:“咱们这里是个鬼市,若要遮挡头脸,还请自便。”
所谓鬼市,就是地下交易的坊市,魔门之中最为常见。因为东西往往不是好来路,交易都是私下匿名,互相不通姓名甚至相貌,程钧笑了笑,拿出一套万骨窟的衣服套上,也分给了南通一和云渊各一套。
只见水面上灯光点点绰绰,那魔修道:“每一处灯火都是一处交易商铺,想去哪里指一指便是。你们想要什么告诉我,我也可以给你们推荐。”
程钧道:“你们这里有没有回去的传送阵法,不拘大小,只要离开十万大山就好。”
那魔修摇了摇头,道:“阵法?十万大山里哪有那东西?这里离着焉支山山口也不过两个月路程,想回去只管走回去好了。”
程钧也只是一问,就知道没有,就算有,那魔修也不会告诉他们。魔门不比道宫属下互相守望相助,又有道宫统筹,可以建立四通八达的传送阵网,魔门各派互相毫不信任,门派之间只有防备,哪能建立交通网络?这里就算有,也是他们门派自己用的,断断不会透露给外人知道。
如果这里没有传送阵,只好收集材料自己搭建,程钧本来也对别人的阵法不放心,自己搭建反而是更好的选择,当下问道:“那哪个是卖阵法材料的店铺?”
那魔修笑道:“那就多了,十万大山最多的就是妖兽,妖兽身上全是材料,这些店铺倒有一半是做这个的。来,我带你们去最大的一处店铺看看。”当下一拍手,小船向着一处灯火驶去。
南通一突然奇道:“这周围的灯火怎么有绿有黄,还有蓝色?”
那魔修笑笑,道:“那都是各家自己的手段,爱点什么颜色就点什么颜色,我们也不管。”
程钧心中雪亮,这些灯火想必区分了魔相宗、忘情道和诸位散修的店铺,那魔修自然首先要带他们去自家的店铺。这种事情无碍大局,也没必要说破。
果然,那魔修带着小船往一处绿色灯光出靠拢,临近灯火,就见雾气中一座金碧辉煌的楼阁赫然在目,门上悬的匾额是“万相斋”。
云渊看到这个牌匾,终于道:“这不是山城。山城没有这样的店铺。”
程钧道:“人活一世,草活一秋。岁月飞逝,物是人非,本来如此。”
云渊道:“我不懂。我想要以前的山城。”
程钧想要回答道:“你若有心,将来还有重建之日。”话到口边,突然变成:“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连我重回当初,也有抓不住的东西,何况其他。你若事事不懂,终究不能成|人。”说着拂袖进屋。
几人进了斋门,那魔修笑道:“掌柜的,来大生意了。”
忽的一声,店中同时点起数盏灯火,登时照的灯火通明。绿惨惨的灯光下,一个耄耋老者缓缓走出,露出一个略带森然的笑容,缓缓道:“欢迎贵客光临小店。请随便看看。”声音飘渺,恍惚不定。
南通一见了这样的做派,眉头大皱。程钧却知道,魔门这一套还真不是故意吓人,这么阴惨惨的是他们特有的文化,越弄的阴森,越显得有诚意——何况他们现在一身万骨窟的黑衣家骷髅面具,其实是挺应景的。
程钧笑道:“其实我……”
话音刚落,就听头顶一阵铃声大作,声震四方!
三三六抢阵
铃声大作,如一个响雷在头顶爆炸,众人一起抬头。
无论在什么时候,如此刺耳的铃声都不会代表喜讯,脸色骤变的魔相宗魔修就证明了这一点。
那带路的魔修叫道:“不好——”噔噔噔几步跑了出去,把程钧等人留在原地。
身后原本阴森森的老者脸色也是一边,脚下一跺,店中再次升起了一倍的灯火,也不再只有绿色一种光彩,反而真正的亮了起来。
魔修虽然喜欢阴惨惨的色调,但真正需要的时候,他们分得清什么颜色才是真正的明亮。
只听楼上一阵脚步声,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瘦弱少年走下楼来,双眼无神,颤声道:“陈老,外面怎么了?”
那叫做陈老的老者回过头,见那少年摇摇欲坠的样子,忙赶着上来道:“少主稍安勿躁,这地方安全得很,您只管放宽心……”
话音未落,就听远处一声惨叫,叫声凄厉无比,震得灯火微微一晃。
紧接着,湖面上曈曈灯火开始忽明忽灭,灯火尽头响起了脚步声和惊呼声,显然慌乱弥漫了整个坊市,静谧幽深的气氛被破坏无余。
那少年听了外面的动静,不由得神色慌乱起来,道:“陈老,咱们快跑……一定是……是那东西追来了……”说着脚步一滑,险些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那陈老忙走上几步,将少年扶住,叫道:“少主万安。未必就是那东西来了。就是来了咱们也不怕,这里这么多人呢,坊市里一千多人,个个都挡在您前面。就是这些人死光了也伤不到您一根汗毛。”一面说,一面四周环视,突然一怔,发现地下还有三个人。
想到少年的身份,和自己刚才的言语,那陈老立时知道不妥,目光中凶光毕露,喝道:“你们给我出去——”一面身后的手指已经显出丝丝黑气,蓄势待发。”
陈老森然笑道:“三位,咱们本来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还想好好做一单生意,奈何你们时气不对,来的不是时候,我们不得不要你们的命。看来你们去阎罗王那边,只好怨命不好了。”说着手一挥,几个魔修一起上来,黑烟耸动,放出细细的魔线,向他们缠来。
程钧好笑道:“说什么阎罗王,你们信这个?要打就打,如此聒噪,你们还是不是圣道众人?”伸手一指,白骨阵从地而起,立刻刺穿了几个修为若上一筹的魔修,鲜血喷bo而出。这时三人中,能够冒充魔道的只有老魔,虽然他的修为最低,但南通一失了灵兽不便出手,云渊的手段又太过粗野,还是他一人出手为好。
这一手登时将众人镇住,除了两个高大的魔修,众人都后退一步,叫道:“好凶人!”
正在这时,只听外面铃声再次响起,高一声,低一声,连续不断,嘈杂无比。一道黑烟从门缝中溜了进来,一个若断若续的声音飘了进来,道:“忘情道有情魔相宗道友来分坛,有要事相商。”声音清寒,如腊月冰霜。
陈老见此情形,喝道:“忘情道的娘们儿来了,莫二,莫三留在此地,牵制住这三个人。事不宜迟,咱们走。”
话音未落,就见一道影子微微一晃,就再无踪迹。他只道刚才看花了眼,转过头时,却发现场中的敌人只剩下两个。
陈老喝道:“逃了一个?”
程钧接口道:“何必逃,咱们先打着,一会儿他就回来。”噗噗几声,白骨穿梭,又穿过一个魔修的胸口。骨刺再出现时,旁边那高大魔修却有了警惕,伸手一抓,呲的一声,将那白骨生生抓断。
另一个高大魔修伸手一抖,手中墨线已经缠了过来。程钧身子不同,地下同时伸出横竖交叉数十只白骨棍,如天罗地网,挡在身前。那墨线缠在白骨上,刺拉一声,黑烟四起,焦臭扑鼻。
过了一会儿,黑烟散去,只见墨线深深的嵌入白骨中,绷得笔直,一头拽在那魔修手中,往后拉去,白骨却Сhā在地下,巍然不动。双方僵持在半空。
陈老见两人形成僵持,正和自己心意,也不理会输赢,转身往后边走。刚一走时,就见面前一个人影直立,因在阴影中一时看不真,喝道:“谁?”
就见那人扭动几下,呜呜有声,再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的少主。
陈老只骇的失声道:“少主。”
就见少主的身影缓缓移动过来,身子却僵直不动,这才看见,他身后有人控制,因为把他举得甚高,遮住了那人头脸,因此一时不曾发觉。这时仔细看时,就见少主背后散落层层银丝,正是那高大的白发骷髅头。
程钧见了此情景,只觉得一阵无语,传音道:“你把他放下,用手掐着……这样。”伸手比划了一下。
之所以让云渊去抓那少主,不过是因为他速度最快,做事也利落,却没想到他用咬的把那小子叼过来。程钧也只觉无奈——云渊虽然心慕人类,但也只能停留在外貌上。他在雪狼群中打混,习性全是野兽那一道,想要变成|人,还需要多加操练。
云渊依照程钧的话,用手掐住那少年的脖子,一步步走了过来。那陈老不敢正面对抗,一步步往后退去,喝道:“放下少主,我饶你们性命。”
程钧微笑不答,突然嗤的一声,一条白骨尾巴从地上升起,将那高大的魔修抽了出去,另一个魔修连忙抖手中墨线,却见白骨从脚下丛生,连忙拔地而起,却听扑的一声,胸口被墙壁上蔓延而来的白骨刺穿。
一瞬间,两个硬手竟被同时解决。
程钧依旧看着他,笑而不语。
那陈老脸色一沉,终于道:“我知道了。很好,我会带你们离开。你最好不要伤害少主,不然咱们只有鱼死网破。你跟我们来。”说着转过身,看四周已经没有自己宗门的魔修,心中更是恼怒,阴沉着一张老脸,暗道:敢到我魔相宗妄为的蠢货,我若叫你们好过,也枉费了这些年的修为。且叫你们得意片刻,将来自然知道我的手段。
程钧笑道:“很好。您真是个明白人,有道是礼尚往来。我们也是明白人,不会做让大家不愉快的事。”施施然跟在后面。南通一看了云渊一眼,跟在后面。
那陈老带着几人来到楼上,穿过狭窄的楼道,推开一道门。只见矮小的门后竟有一大片空间,地板上光芒闪烁,显然是布置了传送阵。
传送阵旁早有四五个魔修等在那里,给程钧带路的那个魔修也在其中,见了陈老,埋怨道:“你老怎么来的这么晚?外面那妖王凶悍非常,忘情道又一再催促,你还拖……”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却是看见了身后的程钧几人。
那陈老笑道:“莫达,这几位道友是咱们盟友门派的弟子,已经和我谈妥,一起搭伴儿赶回宗门。这是一件好事,你还不启动传送阵?”一面说,一面暗暗传音给他,只说这几人是敌非友,叫他做好准备,先过宗门准备伏击,一出来就取他们性命。
吩咐完毕,陈老带了一丝笑容,道:“既然知道了,就走,你先给咱们打个前站,说少主回来了。”暗自瞥了一眼程钧,心中暗道:在这里奈何不得你们,等回去到了宗门,叫你们知道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莫达也是冷笑不止,道:“我打头阵,陈老保护少主跟上。几位道友接后,剩下几位师弟断后便是。”拿出灵石换上,脚下一跺,光芒亮起。
程钧看到此处,突然笑道:“动手。”脚下一划,将传送阵的符文生生踏断。
三三七贵客
噗——
鲜血四溅,陈老睁大了充满绝望的双眼,倒了下去,颈中的鲜血汇入了他同门流出的鲜血形成的小河中。
程钧看了眼四周,只有自己、南通一和云渊三个站着的,微微点头,道:“不错。这样多清净。”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跟着这魔相宗走,跟着一群心怀叵测的魔修去人家大本营,这是多么缺心眼儿才能干出来的事?
说到底,他也只是要一个传送阵而已,留阵不留人,是他一直的主张。所以在下面的时候,就已经和另外两人沟通好了,在传送阵发动之前,就要动手。
三个真人欺负一屋子的筑基修士,结果如何,真不用多想。三个呼吸就看见结果了。
结果令人满意。现在剩下的就是怎么走的问题,那就是他的事了。
南通一看着低头忙碌的程钧,心中暗自焦心。其实他是不赞成先动手扫荡的,倒不是不想杀人——正邪不两立,这些人都是魔修,就是全杀了也没什么。但他不信任程钧的阵法水准,担心把这些人都杀了,阵法运转不了,岂不白费了一番心血?他是在十万大山呆腻了的人,不愿意冒险。只是程钧帮过他大忙,不好推辞,这才参加行动,这时候是有些疑虑的。
自然,云渊是没有任何疑虑的,他大概不知道疑虑是什么意思,淡淡的看着一切。
程钧埋头整理,吩咐道:“把这些魔修的尸体处理一下。别露了痕迹。”
南通一略一顿,却见云渊将尸体抓住,撕扯起来。虽说把尸体分的小了,但血肉模糊,只有更显眼。不由得脸色一僵。道:“你放下,我来。”用火焰将所有的尸体和血迹一并烧尽,其他痕迹用法术遮掩。
程钧手中不停,心中暗道:妖怪就是麻烦,最基本的五行法术也不会。狗妖不是天妖族,没有血脉传承和天赋的神通,学的是狼族啸月吸食月精修炼的法门,但真正的雪狼族法术却缺失了。也难怪他有种种奇怪举动。这些都要将来一一教他。
外面的铃声却再次响了起来,声音声传四座,吵得人耳朵嗡嗡直响。
就听刚才那个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道:“魔相宗的道友,你们在哪儿啊?怎么这当口龟缩不出了?外面的大妖是你们惹回来的吧?想要我们忘情道给你们做前锋,怕是打错了主意。我们姐妹吃酸吃醋可不吃亏……”声音由清冷变成了一派妖媚,酥人骨髓,但隐隐有精气缠绕。
外面一阵躁动。地板出现了摇晃。
南通一也是一代真人,虽逢大事,也不会像年轻人一般毛躁抱怨,但目光紧紧盯住程钧,露出几分紧张神色。
程钧却是不紧不慢。动作并没有一丝迟疑停顿,也没有一丝加快,双手稳定如恒,忙碌的动作形成了一种奇异韵律,如行云流水,简直是一门艺术。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道:“陈道友,凌小弟弟,你们不出来,姐姐就进去了哟——”只听喀拉一声,似乎有什么倒塌的样子。
云渊道:“有人进来了——”转身往外走,显然是去拦截。
程钧头也不抬,道:“回来。”
云渊停住脚步,程钧不理他,在阵法上挪动了最后一处符箓,收回手,笑道:“好了,走吧。”
南通一如释重负,道:“好了?”
程钧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走。”
南通一耳边听到脚步声,人声越逼越近,忙上前一步,踏入阵法中,叫道:“快……”话音未落,发现另外两个人早就站在阵法中了。
程钧道:“走吧。”发动了阵法。
南通一突然想到一事,忙问道:“咱们这是往哪里去……”话音未落,光芒闪烁,阵中众人已经不见踪影。
光芒熄灭的下一刻,大厅的正面砰地一声散开,几个满头白发的女子闯了进来,为首一个身材高挑,身穿桃红色袄裙,看到阵上光芒熄灭,顿足道:“让这群王八蛋给跑了。魔相宗,敢让我们给你们垫背,我忘情道跟你们没完没了。”
经过两天的跋涉,秦越一行到达了前线。
西陵剑派所在的西岭雪顶之外,驻扎着紫霄宫的驻地。
修士的驻地自不会像凡人一般,只有兵营大帐,怎么简便怎么来,那也太失了修道士尤其是紫霄宫宫主的身份。只见在西岭东边的山上,一片云霞笼罩,层层叠叠的宫殿若隐若现,竟有几分道宫的气派。
相反,在西岭雪顶上的西岭剑派驻地,显得死气沉沉。
几人来到前线,并没有赶上声势浩大的征讨的斗法,在一道关卡上被拦住后,验明了身份,被一起请进了行宫。
进了行宫,才能感觉到其中不同于紫霄宫的严肃气氛,每一条通道都是空荡荡的,并无任何人影,但是一种火药味还是在空气中淡淡弥漫。
几人被带到一间偏殿,带路的修士说一声:“稍等。”便转身出去,将几人留在此处。
秦越笑吟吟道:“都到这里了,也别急了,横竖轮不到咱们出去冲锋陷阵,就先休息一会儿吧。”
陆令萱道:“不知道前面打得怎么样了。我以前来过这里,只记得西陵剑派好生兴旺,比九雁山热闹许多。刚刚看了一眼,西岭雪顶荒凉的如死地一般,处处狼藉。怕是战事不久就要结束了吧。”
秦越道:“肯定会结束,而且结果分明。双方的实力差得多了。其实咱们看看,战事开始了多久了?也不过五天时间。其实当时我推算,这一场战争如果一开始就死战,三五日之间应该就能结束。现在还在僵持,要么是西陵剑派用的周旋战术——那倒是难得他们有脑子了。要么就是张真人另有考虑。”
陆令萱道:“西岭剑派实力在咱们之上吧?”
秦越一怔,已经知道她要问什么了,道:“是啊。任何一个门派在北国境内都不能和紫霄宫抗衡。咱们九雁山要是摸了这老虎的ρi股,怕是三天就个人灭了——因为从紫霄宫赶到九雁山就需要三天。”
程钰见他们说的不好,道:“你们好歹到了地方,只要等着真人召见就好,我却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二哥?”
秦越笑道:“姑娘跟着我们就好了。一会儿若能见到张真人,你一面禀告程师弟的消息,他必然高兴,你再说求见小程道友,必无不准之理。”
程钰笑道:“那好,我就全靠你们了。”
正在这时,一个身材高挑,面目严肃的道士走进来,向三人微一见礼,道:“陆道友,请跟我来。”
陆令萱起身,讶然道:“叫我么?只有我么?”
那道士道:“是,请你跟我过来。”
秦越起身道:“史师兄,这是何意?敢问是张真人请陆师姐么?”他在紫霄宫常来常往,倒也认得不少人,知道这个道士姓史,早年曾是驻外的守观观主,后来被张清麓赏识,调回道宫,也算是张清麓的心腹。秦越和他还有几分交情,便出声打听。
那史师兄也认得秦越,神色果然亲和不少,道:“这不是真人的命令,是另外有一位贵客请她。那位……他不让我说他的姓名,不过陆师妹看见就知道了。”
秦越扮了个鬼脸,笑道:“什么大人物,神神秘秘的,存心吓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他再贵,还能比宫主真人还尊贵不成?”
那史师兄也笑道:“你还别说,真人都要让他三分。我背后不便议论前辈,不过那位真是位风云人物。不过你也别担心了,究竟这里还是咱们紫霄宫的地方,还能让陆师妹出什么差错不成?”
陆令萱道:“师兄说的是,那烦请带路。”
秦越略一沉吟,传音道:“师姐,不管那人是谁,他怎么说话,你若不愿意回答,尽可不要回答。”
两人走过重重廊道,来到一处偏僻的厅堂。那修士停下脚步,道:“师妹在这里稍等。那位贵客一会儿就出来。”
陆令萱莫名其妙,想到突然有人要见自己,不觉疑惑中也带了几分好奇。她在九雁山懒怠出山也有好几十年,难道还有什么人惦记不成?
正想着,就听有人笑道:“萱儿,果然是你么?”
陆令萱听他声音陌生,就要转过头来,就听他道:“别转过来。萱儿,你猜猜看,我是谁?”
陆令萱闻言,脸色一沉,她在九雁山虽非掌事,但向来备受同门尊敬,从无一人敢和她说这样轻佻的话,听了这话,心中已经不快。也不管他说什么,径自转过身去,就见面前离着一个白衣少年,面如桃花,唇红齿白,竟是个美少年,只是面生的很,自己熟悉的人里面,并无这样的角色,更不必说熟到叫自己“萱儿”的人了。
那少年见陆令萱转过头来,微笑道:“萱儿你好急的性子,没想到在这里见到我吧。”
陆令萱闻言倒有些尴尬,她实在记不得这个人了,斟酌着言语道:“敢问您……莫非是……”
那少年笑道:“就是我呀,当初咱们两人双剑同游九雁山,那是何等的美好。你和一甲子之前半分变化也没有。”
陆令萱终于有了个印象,道:“啊,原来是上清宫的林道友!”
三三八目的
林通秀笑道:“萱儿,多年不见,咱们要好好喝上一杯。”说着用桌上备下的玉壶倒了满满两杯酒,道:“来,喝一杯。”
陆令萱听他叫自己“萱儿”,十分不入耳,但她毕竟性格文静,不会当面争执,那林通秀又是只见过一面的前辈,和她并不熟悉,不好破面失礼,推辞道:“小女不胜酒力,不敢饮酒。前辈自饮便是。”
林通秀叹道:“到底是修养好的文静女孩儿,喝酒也这般矜持,可怜见的。如此我就先干为敬。”掩袖一饮而尽,伸手指着自己身边的椅子,道:“快坐下,和我聊聊。”
陆令萱忍着不快,缓缓落座。
林通秀笑道:“我本来请程道友回九雁山将你请来,没想到他还没走,就赶上有个好机会,竟使你我的相约提前数月,真是天意。”
陆令萱听出他弦外之音,暗生惊意,道:“什么好机会?怎样将我叫来?”
林通秀笑而不答,道:“多年不见,我哪能空着手来见你?来,看看这个礼物喜不喜欢?”手中光芒一闪,水晶球中,一点翠绿色的火焰活泼跳跃。
陆令萱一怔,道:“青莲化生火?”这青莲化生火乃是丹师的至宝,她也是丹师,平生见识也不算少,岂有不认识这宝物的道理?
林通秀笑道:“这个给你。北国的丹师,只有你配用这个宝贝,旁人都不配。”
陆令萱连忙推辞。道:“林道友太客气了,我哪能收这样珍贵的宝物?再说你刚才太过誉了,北国丹师多有经验丰富的大师。能人不计其数,我哪能排上呢?”然而两次三番推辞不过,她毕竟也是一个丹师。这青莲化生火的诱惑也不小,只得收下了,真诚道谢。
林通秀笑道:“丹师虽多,都是些匠气十足的蠢牛木马,怎及得上你钟灵毓秀?你肯收下,我在北国就完成了一半。另外一半也与你有关。萱儿,你可知道我特意来到北国,是为了什么?”
陆令萱收了他的礼物。自不好太过冷淡,便道:“为了什么?”
林通秀笑道:“我是为了你呀。我千里迢迢,只为了拯救你而来。”
陆令萱想笑,却又笑不出来,道:“拯救我?”
林通秀上前拉她的手,陆令萱忙一缩,他已经道:“萱儿。北国有大变,九雁山有大变,其他人我全不在乎,只有你一人可惜。我决不允许你有丝毫损伤。”
陆令萱陡然惊呼,一时僵住。手被他抓住,却也顾不得理会,惊道:“你说……九雁山……有什么变故?那怎么会?什么大变,你快说,你快说!”
林通秀笑嘻嘻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你放心吧,有我在,是一定护得你周全的。北国不安全,你跟我回上清宫好了。唉,真是天生的冤孽,我就看不得美好的红颜受到摧残,看来真是为了拯救女人而生的。”
陆令萱哪有心情理会他胡言乱语,心情巨震之下,呆呆坐着,道:“果然如此,如今风声这样紧,难道我们就能独善其身么?莫非西岭剑派之后,就轮到我们了?我们不曾得罪张真人分毫,为什么要遭此横祸?”
林通秀在旁边笑道:“你说张清麓?哈哈,你倒是他要怎样?他自身难保啊。”
陆令萱只觉得不可思议之外又有不可思议,愕然道:“什么?”
林通秀哈哈大笑,道:“张清麓得意了这么多年,也该够了。你看外面旌旗招展,赫赫扬扬,以为他还是千尊万贵的紫霄宫主,地位无人撼动,是不是?哼哼哼,你以为如今在这里做主的还是他吗?”
陆令萱看他放浪形骸的样子,心中恶感又起,道:“倘若不是他,难道是你?”
林通秀目中凶光一闪而过,道:“现在还不是我。但那是早晚的事。你看他带着紫霄宫的精英,在这里摆下这么大的阵势,却一连几日劳而无功,是为什么?”
陆令萱道:“为什么?”
林通秀冷笑道:“我就是要知道为什么,才把你叫来。”
陆令萱道:“你将我叫来?做什么?”
林通秀道:“一来我真想见你,这些紫霄宫道士的嘴脸我看的腻了,还是看你赏心悦目。二来么,我是试探他。他将我变相囚禁在此处,却不断给我灌**汤。尤其是这几天来,更对我客气至极,简直言听计从,我就要试一试,我让他千里迢迢把你叫来,他肯不肯?”
陆令萱神色僵硬,道:“肯又怎样?不肯又怎样?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他是肯的。宫主真人对你当真十分重视,言听计从,你可满意了?”
林通秀哈哈笑道:“什么言听计从,只不过是掩人耳目。可惜,只能掩庸人耳目,他的老底已经被我看穿了。我告诉你吧,他——根本就不在前线!”
“我们这是到哪里了?”南通一揉了揉额头,不解的问道。
只见众人出现的地方,是一个广大的山洞,倒也不是野外的山洞,反而带着明显的人为痕迹。在山洞的四个角落,摆放着层层叠叠的骷髅头,像金字塔一样一直码到洞顶,洞顶缀着根根白骨,如流苏一般垂下,情形甚是诡异。
程钧点点头,虽然他对这里根本不熟,但有人熟就好,当下微笑道:“这里是焉支山的一个魔修宗门,叫万骨窟。”
亏了老魔提供了这里的地点,才让他们能够从缺少材料的十万大山转出来。
当时程钧检查传送阵的时候,就发现这个传送阵是单方传送阵,就是一对一的传送阵,目的地不用问,必定是魔相宗的本部。
当时程钧脑海中闪过两个选择——去,还是不去?
不去的话,干脆放弃这个传送阵,或者强行修改,联通别的接应法阵。
可惜这个法阵规模和材料限制,不可能传送到太远的地方,绝对离不开十万大山和焉支山的范围。想要通过这个法阵回北国甚至燕云,都是妄想。而若要改去焉支山以内的其他地方,程钧并不知道类似的传送阵地点,那边没有接应,他无处可去。再者外面忘情道的弟子逼得太紧,容不得他把整个阵法拆下来带走,不然他只要这些材料,再补充一些材料,回九雁山的传送阵也未必做不出来。
去的话,就是去魔相宗本部,肯定要冒险。要么冒充魔相宗的人,慢慢在那边周旋,要么出其不意的传过去,然后尽全力往外冲。
程钧当时将所有魔相宗的人斩尽杀绝,一来看出了那陈老的险恶用心,二来就是为了自己的选择不受控制,只要魔相宗没有人先回去打前站传递消息,他们要过去的消息不被那边知道,这样主动权还留在他手中,两个办法都可以试一试。
如果程钧独身一人,他宁愿选择假扮魔相宗弟子。凭他的手段,还是可以混过一时的。但他身边还有两个人,云渊不说了,没半点扮演旁人的经验,就是南通一,从他扮演万骨窟弟子被那孟洞主一口叫破来看,他在假装方面也没什么天赋。所以出其不意传过去,借由武力强行突破才是第一选择。
正当他打算将这个计划告知另外两人时,老魔却给他提供了另外一个选择。他在万骨窟有一个传送阵,隔着许多年,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若搁在别人,这个计划如天方夜谭,想也不必想。别说那地方是万年之前的,如今早已沧海桑田,也不提万骨窟离这里多远,在不在传送阵连通范围内,都是说不定的事,就是传送阵本身,一个传送阵一个式样,互相之间几乎不可通用。
但程钧略一思忖,就觉得可以一试。从那万骨窟一万年以来,都用的是老魔传下来的道法,并没有另外创新来看,这应该是个固步自封的守旧门派,很有可能守着祖宗的山门。另外,那万骨窟居然倾派赶到此处,连那些区区入魔修为的修士也能过来,证明那里离着十万大山一定不远——就算是做传送阵来的,极远距离的传送阵对修士的压力很大,不是入魔修士可以抵挡的。
尤其是,从几个洞主的言谈之中可以看出,这门派已经自相残杀的只剩下一个空壳子,绝无什么厉害人物留下,如果他们到了那里,不会遇到什么麻烦的敌人,安全有保证。
至于传送阵匹配的问题,对程钧反而最不叫问题。老魔把那边接应的阵法图给他,他扫一眼,已知其中关键,判断这个阵法可以改造,当下就动手。这也是他用了那么长时间的原因——只是修复传送阵,几个呼吸就好了。
当他把阵法修好之后,最关键的成败就要看能不能激发法阵,在那一刻他也有些紧张。不过好在一次成功激发。当成功激发之后,安全转移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站在万骨窟的洞窟中,程钧松了一口气,也感觉到老魔躁动的情绪,笑道:“这地方暂时归咱们了,去看看外面还有人没有,有的话,先收拾了吧。”
三三九留言
秦越用盖碗拨着茶叶,居然感到满足——活活等了两个时辰,给上了一杯冷茶,这也算是“久旱逢甘霖”了。
程钰叹了口气,道:“我听说凡间的朝会,皇帝总是最后一个到,大臣要在外面动辄等上几个时辰,方显中心。现在紫霄宫也是这样吗?”
秦越啜了口茶,道:“以前没有这样的规矩,不过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也用凡间的话,一朝天子一朝臣,宫主真人不见我们,我们怎么上赶着见他?反正搭着咱们没地方去,等着呗。紫霄宫管饭。”
程钰无奈,道:“像你这么乐观,真是天生的福气。”
正说着,外面那修士史师兄走了进来,笑道:“秦师弟,久等了。这边请吧。”
秦越长松一口气,道:“这才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张真人终于肯赐见了。史师兄,有件事情想要先求你,这位道友——”指了指程钰,“和我们九雁山颇有渊源,她还有要事面见真人禀告,不知能否跟我一起去?”
史师兄道:“当然可以。”
听他答应的如此爽快,秦越反而奇怪,那史师兄道:“本来真人法谕,请的就是你们二位啊。请一起跟我来吧。”
秦越“哦”了一声,程钰低声道:“真人竟知道我来了?”
秦越解释道:“这也寻常,毕竟我们来了好几个时辰,真人总不能连咱们有几个人都不知道。他既然肯见你,想必不会在你们兄妹面上为难。”
史师兄在前面带路。穿过正殿,来到内殿。内殿之中空空荡荡,史师兄躬身道:“启禀宫主真人。九雁山使者带到。”禀告完这一句,躬身退下。
大殿之中,就剩下秦越他们两个。就听内殿有人道:“两位请进。”
秦越眉头一皱,传音给程钰道:“小心点,这不像张清麓的声音。”却见程钰露出震惊之色,喃喃道:“怎么会?”
秦越先是一怔,紧接着反应过来,道:“难道他是……”
就见内殿转出一个英俊少年,微笑道:“秦师兄,小钰。进来吧。”
竟然是程铮!
程钰惊喜交集,练上两步,抓住程铮的手,道:“二哥,你怎么样?”
程铮苦笑道:“我还好,不过也算不好。小钰这怎么这样胡闹?这种地方,说来就来。也不打个招呼,这么大的姑娘,怎么还能任性?大哥知道了,不知道怎么说你。”又跟秦越见礼,道:“见过秦师兄。”
秦越连忙还礼。道:“小程师弟,你可真给我一个大惊喜。你在这里,那么张真人……”他已经感觉到,其中情势的复杂,远超他的意料。
程铮不正面回答,侧身道:“请进来看看吧。”
秦越眉头微皱,跟着程铮走进内殿,只见地下一个蒲团上,张清麓穿着宽大的玄金法袍,赫然在坐。
秦越走近前行礼道:“见过……”话说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只觉得张清麓脸色苍白,神色僵直,与平时大异。
这是出了什么毛病了……不对!
秦越惊声道:“这是傀儡!”
只听有人笑道:“好眼力,不愧是天机阁!”声音如银铃一般,叮当有声。
秦越抬起头,只见殿中挂着一道珠帘,珠帘后一个人影若隐若现,沉声道:“这位是……”
帘后却是寂然无声,刚才那个声音并没有回答。
程铮在后面道:“我来说吧。秦师兄,事实你也看见了。张真人不在这里。”
秦越苦笑道:“我看出来了。这么关键的时刻,真人竟不在此地。这西岭剑派征伐战还打的轰轰烈烈,真人却不在,谁在指挥战争?”
程铮伸手指了指那傀儡,道:“你也看见了,在人前露面,不细看的话,也看不出来。其实我来的时候,就没看见张真人的本身,不过他给我留了一段话。除了告诉我如今的情势,就是叮嘱我将你找过来。真人也给你留了言,你听听吧。”说着伸手打开殿中一个盒子,一道火光飞出,张清麓的身影在空中成形。
秦越一看那虚拟的影子,就知道是单纯的留言,并非通过本体和他直接对话,也就不行礼了,带着满腹的疑惑,静静听着。
张清麓的影子虚荡荡的,但声音却还清晰,道:“秦天机,不知你何时听到我这一段言语,不过我想,当你听到的时候,我大概已经身在燕云。”
秦越低低骂了一声:“我去。”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暂时去其他地方还好,这一个燕云,不知道支出去多远。
张清麓道:“我知道秦越你肯定骂我,没关系,随便骂。有些事情确实听来无理,但我也无可奈何。现在不是去燕云的时候,但我不得不去。”
秦越道:“你还挺随和。”
张清麓自然听不见他说什么,接着道:“至于我为什么去燕云,不足为外人道。但本来去了也就去了。可惜时运不巧,在紫霄宫来了我的一个对头。当然,他若不来,我也不用去燕云。我虽走了,却不能大大方方的走,倘若让他发现我离开,趁虚而入,我难免身败名裂,遭遇不测。因此我是悄悄离开的。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你们几个人。那对头你可能认得,几十年前去过你们九雁山,就是上清宫的林通秀。”
秦越讶道:“那个蠢货?”
张清麓道:“我本来以为他是个标准的蠢货,也把他软禁在我宫中,只道他在我掌握之中。但他来到我宫中之后,我险遭横死,可见他有了充分的准备。紫霄宫中必有他的内应。我有一些怀疑的对象,但现在情势不允许我一个个筛选内奸,那要等我回来才能进行。因此为了保险起见,我回去的消息,要与紫霄宫上下全部隐瞒。不但如此,我还要保持之前的节奏,该做什么做什么。不能露出任何破绽。西岭剑派的战争箭在弦上,也不得不发,这场战斗不得不在我离开的时候开战。”
秦越紧张的思索着,喃喃道:“好大的胆子。”
张清麓道:“即使我决定隐瞒所有的紫霄宫中人,却还需要有人帮我周全。首先要感谢我的朋友,傀儡师道友,她帮我制作的傀儡,让我在远处露面不会露出马脚,宛如身在此地。还有几个人的帮助,让紫霄宫的日常得以运转,不露痕迹。但是战争不是儿戏,我手中没有能一时代替我,指挥全局的人。没有强力的指挥,就算是我紫霄宫兵强马壮,也可能失败。因此我想到了你。”
秦越再也忍不住,骂道:“去你妈的!好事怎么不想我?”
张清麓笑吟吟道:“你当然不愿意,可是我猜你不会拒绝。因为我可以开出你无法拒绝的筹码。我答应你,在将来无论什么形式下,我都会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人,至于其他修炼的资源和传承,只要你想要的,我都可以提供。而且我知道你想要一个想我提条件的机会,我也可以给你。只要我活着回来,你一定不会后悔帮我这一次。顺便说一声,如果我不能活着回来的话,刚才提的条件都作废了。让我背着债务下黄泉,你一定不舍得。”
秦越用手捂着脸,道:“这天底下比我还不要脸的人,也太多了。”
张清麓收起笑容,道:“无论如何,这一次是我求你,为了我也为了紫霄宫,接下这个任务。我给你留下了足够的材料和人手,尤其是道宫的除魔卫道队,保证他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完全服从你的指挥。我还给你调兵遣将的权利,你喜欢调集九雁山的人也好,其他人也罢,都可以随时调来。这些东西都在盒子里,只有你才能看到。我相信你的实力和能力,这一场以强攻弱的战争,必不会让西岭剑派有可乘之机。”
秦越见情势如此,只得苦笑。
张清麓道:“还有一点,林通秀那个蠢货你帮我看着点。在你没来之前,为了麻痹他,他的无理要求我都下令尽量满足,这样虽然能够拖住他,但可能会引起他的怀疑。现在我把便宜行事的权利交给你,不管他还怀疑不怀疑,你让他给我好好呆着。看好他,别让他离开你的视线。”
秦越只觉得头大如斗,就听张清麓道:“还有……”不由怒道:“还有?”
张清麓笑道:“我给你介绍一下身边的战友。程铮,我找他来是让他帮着我看着林通秀,希望他能够称职。史帆,他是唯一一个在紫霄宫中知道我离开的人,帮我操持宫务。其他人,可信的,一般可信的,需要防范的,我都给你写在盒子里的名单上。还有一人至关重要,没有她的傀儡,我根本不可能离开,她也深的我的信任。你要和她好好合作。她就是我的傀儡师江尹,江姑娘。”
秦越失声道:“谁?”
只见帘栊一卷,一个容貌秀丽的少女走了出来,冷笑道:“秦天机,好久不见。”
三四零安排
秦越听到江尹的名字,一个反应是惊讶,第二个反应就是警戒——江尹是九雁山一个对头,而紫霄宫现在也很难说友好,难道他们联手了?他们是何意?对九雁山又是何意?但当那少女出来时,他倒有些迟疑,毕竟这个秀美动人的少女与他印象中诡异僵硬的傀儡师有不小的差距,这一愣神,就让他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上下打量那少女,道:“你是江尹?”
那少女没说话,程钰在一旁突然冷笑道:“就是她。我在湖上见过她。哼。”低低的哼了一声,因为这个女人,程钧还很吃了一番苦头,程钰现在想来,还是心存怒气,只是到底程钧也没怎么样,因此不曾发作罢了。
秦越这时完全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道:“江道友别来无恙?看你气色红润,满面油光,想来是灾星褪尽,走了大鸿运了吧?”
江尹冷笑道:“还好。在北国转了一圈,我发现天底下最奸猾的人都在九雁山,反而外面风光既好,又有不少才能人品都信得过的人。只要认得清人,过得就不错。”
秦越道:“什么人才能人品俱佳?张真人?”心中忍不住笑得肚子都疼了——江尹评价张清麓,那和小母鸡评价黄鼠狼也没多大区别。
江尹微微扬起头,道:“清麓道友和我关系不错。我们认识了好几年了,我们也算得交心的朋友。这一次他有难事,求到我的面上。我只是看在交情面上帮一次忙。怎么,你有意见?”
秦越笑道:“岂敢,岂敢。宫主真人才高八斗。德配天地,原本只有道友这样的人才才配结交,真乃不羡仙。我们都只有仰望的份儿罢了。”
程钰听江尹固然可笑。秦越也开始不成话,斜了他们一眼,道:“两位先叙旧,我有事跟二哥说。”说着拉着程铮先出门去。
秦越知道她必是告知程钧的消息,也不在意,江尹却道:“话说回来,那个叫程铮的孩子是怎么回事?跟你们山里最奸猾的小鬼长得这么像,莫非是兄弟?只是他人品好的多了。”
秦越道:“哦?你说他人品更好?”
江尹道:“我不是说了吗?最奸猾的人都在九雁山。外面的人好多了。我本来还以为他和那个程钧这么相似,应该也一肚子坏水,没想到也是个性情中人,比你们那的人可靠多了。清麓道友走了之后,这里本来就是我和史道友在看着。我们一明一暗,我负责在人前扮演清麓道友,史道友在后面整理宫主的命令。安排计划,安排人手,出征,种种事宜多少麻烦,都是我们在做。这还罢了。还要分出心神,看着那姓林的小子。后来他来了之后,就负责看着那小子,我们轻松了很多。”
秦越道:“林通秀一直在这里?到了前线也带着他?”
江尹道:“那小子太能惹事了。真讨厌,讨厌的程度不下于你们。开头还有几分老实,清麓道友走了几天之后,就胆大妄为起来,一面提出种种要求,一面又在前线乱转。史师兄说他一定是看出什么端倪来了。清麓道友说这个人不能动,还要好吃好喝哄着,尽量满足他的要求,我们也不好对他怎样。前两天他又提出要求,把你们九雁山的那个陆姑娘叫过来。真正得寸进尺。”
秦越哦了一声,道:“得寸进尺?可是你们也满足了他,还把陆师姐卷了进来。之后呢?他倘若再得寸进尺,又如何处置?到底什么要求才是底线?”
江尹道:“我不知道。清麓真人看重你啊,所以你可以判定底线,只要让他老老实实呆着就可以。你以为我愿意看到他不醉装醉,撒泼耍赖么?史道友说,好在陆道友来的同时你也来了,你来了,我们无休止的满足他就结束了。当然,如果给你做决定的权利,你还让他做出什么不能容忍的事情,那就是你的责任。”
秦越道:“多年不见,你说话还是这么刻薄。听你这么说来,史师兄很是能谋善断,我倒不一定做得比他好。”
江尹道:“史道友?他还真是不错,和你不一样,他是聪明又不似你黑心的人。话说回来,清麓道友为什么叫你来,不叫程钧那小子过来?我记得他可喜欢那小子了。”
秦越心中冷笑——说到底,江尹也完全不知道程钧的死活,想必更不知道来龙去脉。张清麓除了必要的,也不会让她知道什么。张清麓身为一宫宫主,心中哪有什么真意,就像他刚刚在留言中一句不提程钧的下落一般,程钧在紫霄宫究竟发生了什么意外,大概是永远不会被人知道了。所谓交情都不可靠,更不必说交心了。江尹不知端的,反而轻松,他却觉得心寒。缓缓道:“程师弟出远门了。回头你问真人就知道了,他前天跟家里联系过,身在异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这句话说得模棱两可,但若是江尹转而问张清麓,他一定懂得。据说程钧自己要求把平安报给张清麓,虽然秦越厌烦,但还是尊重了他的意愿。
只听外面有人“哦”了一声。秦越转头时,只见史帆从外面进来,起身笑道:“史师兄大驾光临。有道是真人不露相,倒是小弟有眼不识泰山了。”
史帆摇手道:“什么泰山?我就是得蒙真人提拔的一个跑腿。我本是九品的命,非要干一品的活儿,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秦师弟来了,我就轻松了,来,这个给你。”说着把一面紫气巍巍的令牌叫了过去。
秦越道:“紫霄令?真人真的看得起我。”
史帆道:“凭借这个,你可以调动除魔卫道队。”
秦越道:“那紫霄宫的力量?”
史帆指了指后面那个傀儡。道:“那个要靠他。”
秦越道:“明白了,还有什么吩咐?”
史帆道:“程剑阁外出了?”
秦越道:“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史帆道:“那就没办法了。让小程代替一下吧。”
秦越笑道:“这种事我可做不了主。不过九雁山好像没有剑阁不死就让位的先例。程师弟回来,发现自己铺盖被人占了,他不能把他弟弟怎么样。要跟我玩命怎么说?”至于程钧已经化气为精,退出剑阁的事情,他是绝不会说的,不是不能说,只是反感紫霄宫随意Сhā手九雁山的事。
史帆摇头道:“倒不是这个。西岭剑派收着几把好剑,都跟剑阁有关。张真人费尽心力攻打西岭剑派,有一半原因是为了这个。程剑阁在的时候,这些剑自然交给他带回去。但他不在,只有让程铮带回去了。但他若不能正位剑阁,终究不能进剑阁的门,因此只好暂时如此。”
秦越笑道:“这倒是难了,倘若我说谁是剑阁,剑祖就认谁是剑阁,那自然无妨。可惜剑祖不当我是个干粮。我也不能硬充大豆包儿。不然我自封剑阁岂不更好?到时候再看吧。”
史帆笑道:“也好,这些都是真人的吩咐,和我没什么相干。他现在不在,县官不如现管,只要你有办法。我何必非要怎样?”
秦越正色道:“多谢史师兄体谅。”
史帆道:“战斗之事,我不好说什么。但是有一件事,恐怕还要你帮忙。等到把西岭剑派拿下之后,要好好查一个人的下落,这个人掌握着西岭剑派重要的两把剑,但是消失得不明不白。真人的征伐战有另一半原因在他身上。”
秦越道:“敢问姓名?”
史帆一字一顿的道:“飞幻剑——唐——世——初!”
山洞,鲜血随时风干,等到程钧再次回来的时候,几乎已经闻不到血腥味了——当然,万骨窟今日流血不多,两个洞主抽走了大半的精英,剩下的小弟子,见洞主久久不会,加上往日没什么恩义,逃走了不少,只剩下几个看门的,都被清理掉了。
程钧一面参观万骨窟的建设,一面道:“如今你的后嗣也算断绝了,生气吗?”
老魔懒洋洋道:“如果生气,刚才我就阻止你们了。你们道门心慈手软,遇到不成器的弟子,最多不理会,连逐出师门都很少见。你可知道我们魔门怎么处理?”
程钧道:“斩草除根,不留在世上贻笑大方?”
老魔道:“你也知道。我们门派这种已经不错了,你知道那些炼僵尸、炼冤鬼、炼人皮傀儡的门派是怎么处理他们的失败门人?”
程钧道:“想也知道。魔门如此行事,难怪……”难怪最后能上天台的魔修只有一个,还是换遍了全身仙骨的产物。
老魔冷笑道:“我们虽然残酷,但向来是直来直去,从不遮遮掩掩,比起道门那种面上光鲜亮丽,地下一团污秽,人人勾心斗角的地方,只怕还过得舒服些。”
程钧道:“你问问那些死去的亡魂,愿意选择哪里?”不欲多说,绕着走回了大厅。
万骨窟的结构是树形结构。一个洞窟连着一个洞窟,中间有一个如树干一般的长洞,连着四个副洞,再往下就是如同枝叶一般的小洞。传送阵在树根处,而万骨窟的核心大殿,就在树梢部分。
那核心大殿修建的还算漂亮,穹顶有十丈高矮,满都镶嵌着白骨梁和白骨吊灯。大厅中央有一白骨宝座,用骨头架设,雕着层层花纹,周围Сhā满白骨灯,很是气派。那老魔一见,飞奔几步,一ρi股坐在宝座上,露出缅怀神色。
南通一和云渊都在那里等着,地上堆满了种种法器、珍宝、材料。大部分都是白骨做的,看起来白花花一片。
南通一道:“东西都在这里,我看但凡有点灵气的都在这里了。这身家还比不上我刚化气为精的小师弟。我也曾打听过,似乎是万骨窟几百代传承,一代不如一代,上代门主大起外战,更是消耗甚多,万骨窟就败落下来。在前几年的一场和魔头谷的战斗中,那掌门自己陨落了,几个洞主争夺大位打了几年,越打越穷。剩下这么点家底,前两天还给逃亡的弟子卷走不少,能剩下些东西就不错了。”
程钧道:“气数已尽,就是如此。一个门派到了末路,谁都来踩一脚,只有越来越糟。”
南通一道:“你那里怎么样?”
程钧道:“传送阵年久失修,刚才咱们传过来的一下子,差不多就把它剩余的灵气耗尽了。不过如果检修检修,再加点材料,修改下阵图——这么说吧,就是把它整个拆下来重新布置,倒也聊胜于无。”
南通一道:“那好极了,什么时候能走?”
程钧道:“看运气。如果运气好,燕云的距离在传送阵提供的材料重组之后的传送阵传送范围之内,那最迟明天。如果不在,哼哼,看收集材料的速度。”
南通一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过他现在对程钧的阵法造诣更有信心,这种事情有专业人士来动手,自己不需要操心的感觉也不错,道:“云道友那边有收获。”
程钧转头看向云渊,云渊伸手取出一个卷轴,哗啦一声展开,一副完整的地图显现出来。
程钧喜道:“这个不错。我看看……”他看了一眼,“哦”了一声。
南通一道:“怎么样?”
程钧道:“最好的情况和最坏的情况都没有出现。虽然距离有点远,但我知道去哪儿弄材料了。”
三四一胭脂
第二天清晨。
南通一打坐了一夜,清醒过来,心中颇感爽快。在十万大山中,到处都是妖兽,他也很难抽出时间来修炼。虽然到了精魂天地,吐纳精气已经可以日常进行,但毕竟坐功也是很重要的,他还差一步进入琢三魂的境界,一天不能安心修炼,进步就要晚上一天。这个万骨窟虽然也不如自家洞府,但洞内的人还算可信,抓紧时间好好修炼一晚,顿觉神清气爽。
站起身来,往后洞走去,想要去和其他两人汇合。程钧说了,今天出去找材料,这是关系到归途的大事,他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多尽一份力,也能早回去一点。
至于回到哪里去,他也想好了。程钧第一选择必然是回北国,其他人从北国再回各自家乡。但他的家乡还在燕云,虽然两地没有十万大山离得那么远,也需要走上几个月,只是都在道宫体系下,有一些取巧的方法。不过他心中有些计较——虽然以他的性情,不愿意翻脸强迫程钧先送自己,但他可以诱惑程钧过去,比如说,给他引见自己的恩师玄道神君。想程钧北国一个后进晚辈,有机会面见上清宫的前辈,只要得到一二指点,终身受用不尽,哪还能不欢欣鼓舞,自愿前往?
进入大厅,就见正中央白骨座上趴着一只黑猫,认得是程钧的灵兽。他本身是饲养灵兽的人,对灵兽有好感。见老魔神态慵懒,深得人性,不由笑道:“你又在这里?这宝座那么好?昨天你就坐着不肯下来。你主人呢?”
老魔打了个哈气。对这个老企图摸自己的脑袋的道士,心中讨厌至极,懒洋洋道:“出去了。”
南通一道:“哪里去了?”他早知道老魔会说人话。也不奇怪,只有对于程钧不在有些奇怪,现在天色尚早。
老魔道:“出去找什么材料去了。”
南通一感慨道:“程道友这样勤快,倒显得我们吃白饭了。”说着走出厅去。毕竟这是程钧很可能做的事,他也就不在意了。
老魔见他背影消失,突然蹦起身来,全身毛扎起,目露凶光。骂道:“好你个姓程的王八蛋,居然一大早鬼鬼祟祟溜出去,还把爷爷撇下,简直混账之极!你有什么好东西,想吃独食,连老子都防着?还要我替你遮掩,这个帐亏大了!你等着。咱们没完没了!”
程钧穿着万骨窟的骷髅服,行在漫漫长路上。
这里是焉支山,魔修的圣地,空气中都弥漫着一丝黑气,程钧前世几乎没有涉足过这方恶土。但此地除外。
此时,他是故地重游。
昨天,他说谎了。
当云渊拿出地图来时,他欣喜地发现,万骨窟离着燕云并不太远,那个腐朽的传送阵经过他手中的材料,绝对可以翻修出一个可以用的传送阵,他们随时可以走人。
但是他瞬间隐瞒了这个喜讯,只是选择说:“不能修,但我知道去哪里找材料了。”
因为地图给了他另外的一个更大惊喜。
在万骨窟不过十里距离外,有一座倒塌的山体,因为多次山崩,这里几乎成了泥地、断层和灰尘的集合体,地图上标注,它的名字是“胭脂坡”。
胭脂坡。
就是焉支坡。
焉支山魔修界的天台。
程钧也算是个冷静的人,他也想早些回去,但他也有自己的软肋,甚至堪比心魔,比如天台。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埋在他心底的最深处,一戳就爆发开来。
他今生来到这个世界,也曾见过两次天台,昆仑的日照金山,北国的极点,有一处还被他抢先占住,但他都没有起过现在做些什么的心思。因为他还有几分理智,知道不到时候,做什么都是徒劳。
但是这一座却不同。
北国和昆仑的天台,是“休眠”的天台。而这一座,是坍塌的“天台”。
各界的天台,除去最后最神秘的那座不说,完全坍塌以至于对修士敞开大门的,只有这一座。
前世天台的秘密,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
尽管这个地方不设防,但它的外表还有那么一些欺骗性,所以他直到三百年后才被人进入,而一旦被人进入,再无阻挡之处,这个秘密就大白于天下了。
如果不是这个天台的诞生,给修士界带来了一场巨大的劫难,上百年都没缓过来,程钧根本没有可能再经过几百年的苦修,进阶合道与其他大修并列。
而今生,这个机会可以由他掌握,让他怎么不兴奋,怎么不燃烧?
一时间,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抛诸脑后,只有天台!
不过,这么多年的修炼,让他没有马上被热血冲昏了头脑,夺过地图就冲出门去,他强迫自己等了一晚上。这一晚上他什么也没有干,只是用毅力阻止自己立刻冲出去,不顾一切上天台。程钧相信,如果他能完整的忍耐过一晚上,对他的心境修炼大有裨益。
当天空露出第一抹鱼肚白的时候,程钧带着清醒的脑子出了门。他没有带着老魔,有些东西是禁区,就算没有形体的老魔也不能信任。
去看天台,去占领天台,去拿天台里面最重要的东西,然后……
如果他需要,他可以复制前世那场大劫难,在他喜欢的任何时候,那他等于掌握了一大部分现在他只能仰望的高阶修士的生死——不管有用没用,这种感觉很好!
一路上,他没有遇到任何麻烦。焉支山十天有五天是阴天,另外五天是雨天。天上的阴云仿佛从亘古以来就没有散过。今天下了小雨,雨水闻起来有一种淡淡的腥气,占到身上黏糊糊的,介于有毒和有剧毒之间。除了筑基以上善于运用防护罩的修士,连耗子都知道不能在雨天出门。
程钧走了半个时辰,已经看到了坍塌的歪斜在一边的山体,经过后世的修士的研究,这座天台在三万年之前坍塌,可能就是因为坍塌的连锁反应,让这个接引修士的天台系统,陷入了长久的沉眠。
至于为什么连这种雄伟的天台都会坍塌,那就是一个解不开的迷了。或许是天地变动使然,或许是上界某位存在的大手笔,不过这与他无关。
靠近天台,程钧感觉到了灵气渐渐匮乏起来——每一座天台的周围,灵气都会相当充沛,因为天台大多坐落在灵脉的中心或者源头,唯有这一座例外,因为坍塌的天台砸断了灵脉的源头,使得这一界灵脉走向被更改,绕过了整个焉支坡。因此这里成了一块死地。
而灵脉被更改,使得这一界的灵气有了微妙的改变,特别适合魔道的修炼和生存,这也是为什么整个焉支山最终成了魔修聚集的道场——据说,几万年前,这里也是修仙者的地盘。不过现在此地已经不适合传统练气士修炼生存,所以即使是野心勃勃的泊夜,也没有喊出什么光复道场、讨还领土之类的口号。
雨中的焉支坡山体微微泛红,如涂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看来甚是娇艳,这可能是它又被成为胭脂坡的原因,也有可能,焉支山才是后来发展出来的误读,年深日久,已经不知道哪个名字才是原本正确的读法了。
靠近山体,程钧的身体微微浮了起来,脚步不再落在地上,这样可以不用落下脚印,留下明显的痕迹。尽管在雨中,些许痕迹很快就会被雨水冲刷掉,但他还是保持了极度的谨慎,生怕留下蛛丝马迹,给其他人任何跟上来机会。
在这一刻,他的占有欲达到了顶峰——天台是我的,谁也不能碰!
他要防着任何人,防着虚无的敌人,防着飘渺的过客,也防着和他一路来的南通一,云渊乃至老魔!
沿着山体走势一路前行,程钧顺着崎岖的石头往前摸索——不要指望这种地方会有路,一万年前足以把康庄大道淹没一百次,何况它就是完好矗立的时候,人要上去也都是飞上去的。
不过他心中也很笃定——天台里面没有陷阱,任何一座都没有,他前世身为一座天台的主人,早就验证过此事。只是完好的天台会给四周压力,但这一座坏掉的没有,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它的主人——这直接导致了第二座天台被发现时,一群修士一拥而上结果被压力纷纷拍在地上的壮观景象。
虽然没有陷阱,但是路途还是那么坎坷,毕竟迷宫还有个出口,但石头坍塌砸成的空间不会考虑留活眼,处处都是死路。但程钧有土遁,至不济还能自己开路。在外围的时候,他不愿意动剑,是怕被人看出有人进来的痕迹,到了内中,就可以肆无忌惮的用剑开山了。反正他要找的东西,是绝对不会被破坏的。
哗啦——
最后一道屏障一样的山体被剑光钻出一个大口子,程钧斜身而入,然后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他的目光看向那个地方,那个东西,目光由冷静渐渐狂热,由狂热转入沉迷。
他站在那里,久久没有一动过一步。
曾经遥不可及的梦想,就在眼前,伸手可及。
他痴了。
三四二逃窜
轰——
漫天的剑气席卷了西岭,震断了山岳,震碎了山门,震杀了修士!
一波有一波的攻击在山顶扫过,每一次都更接近西岭剑派的核心。
只有到了最中心的剑仙祖祠,凭借着几千年来阵法的屏障,才有漫天烟火中仅存的一点宁静。
但也是暂时而已。
大风过境,群草折服。西岭剑派在狂轰乱炸下,如秋天的野草,到了该凋落的时候了。
轰——
震撼的巨响在上方爆开,原本在阵法中寂寞独立的大殿也狠狠地一晃。
大殿上空无一人,唯有中间身背宝剑的高大神像显得威严非常,但在爆炸的轰鸣声中,神仙也不能独善其身,神像不住的微微摇晃。
突然,大厅大门洞开,一群身上熏黑,衣衫褴褛近乎乞丐一样的修士冲了进来。最后一个修士狼狈的窜入后,砰地一声,把大门关了起来。
其中一个打头的络腮胡子修士全不顾修士的体面,一ρi股坐在地上,道:“好了,暂时安全了。”
他一坐下,几个修士如同连锁反应一般,稀里哗啦坐了一地,大多数人坐下之后犹自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
另一个白面修士道:“也是暂时安全了,外面紫霄宫的臭道士攻得太猛,祖祠早晚也保不住。一会儿这边儿也要坍塌了。”
那络腮胡子道:“塌了便塌了吧,咱们主要是为了借这里的通道逃命。难道还在这里龟缩着等死吗?西岭剑派完了,跟外面那些家伙一样死守,都是自寻死路。退一步海阔天空。外面天大地大,只要逃出去了,哪里不能安身?”
后面一个眉毛少了一半的修士突然道:“带剑老儿怎么没来?”
那络腮胡子冷笑道:“凡是不在这里。都是死心眼。有活路不走,非要走死路,号称要与剑派共存亡,像这等蠢货,就让他们死在外面,成全了一腔热血,不就好了?带剑平时也没那么蠢,我才跟他说了这条活路。没想到他冥顽不灵,还是要找死。”
那白脸修士叹气道:“带剑师弟也是有缘故的。他老在紫霄宫行走,和张清麓那恶贼也算老相识,当时不好的消息传来,是他力主都是谣言,决不可和紫霄宫翻脸,还斩了两个传播消息的弟子。现在事实证明都是真的。他脸上挂不住,自不肯再逃。他也跟我说了——看在同门的面上,不阻止我们离开,但他自己,会为了门派流尽最后一滴血。”
那络腮胡子呸了一声。道:“他倒是大义凛然,别忘了当初是谁拖慢了咱们应对的脚步,现在倒好像我们才是罪人似的。别理他了,咱们走。”
几人从地上爬起来,来到神像之前,有几个躬身道:“弟子得罪了。”
那络腮胡子却道:“这个时候了,祖师爷几辈子的脸面都丢光了,还假惺惺的行什么礼,我来!”跳上桌子,伸手狠狠一推,一道光芒闪过,神像咕噜噜滚动起来。
随着神像的转动,一层光芒从神座底部蔓延开来,如同给地面铺了一层毯子。
那络腮胡子道:“快,都过来,踏在这光上。”
众人齐声欢呼,一起跳起来落在光芒上。
正在这时,只听殿外有人道:“几位师兄,你们哪里去?”大门打开,一个血人摇摇晃晃走了进来,手中长剑还在一滴滴往下滴血。
那络腮胡子一见他,回头骂道:“谁关的门?也不关关好,把他也放进来了。”
那血人朗声长笑,笑声中充满悲愤,道:“好好好,树倒猢狲散,咱们西岭剑派到了今日,也该是这个下场。只是一般的小弟子走了也就走了,你们都是剑派的中流砥柱,靠着宗门的供养方有今日的修为,现在弃门而逃,如此无胆鼠辈,别说对得起门派,对得起你们自己修炼的岁月吗?我为和你们同门感到羞耻。”
众人听了,神色各异,也有面露羞愧的,也有低头不语的,也有往别人身后藏的。只有那络腮胡子满目凶光,突然暴喝道:“邓兴子,你少废话!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走过来跟我们一起做无胆鼠辈,我做做好事,救你一条小命。第二,今天就准备在此殉教,我送你一程!”
那血人双目圆睁,道:“你要动手,你就试试!我不死在敌人手中,反而死在昔日的同门手中,也是我的命数!”
那络腮胡子喝道:“我给三个数的时间后悔,一——二——三!”三声喝过,一挥手,只见漫天剑光刷刷刷飞过,照的满殿通明!
可怜那浴血修士受伤之下,躲避不及,登时给万剑穿身,钉成了刺猬!
鲜血汩汩,汇成了溪流,染遍了大殿。
众人之中,有被络腮胡子震慑住跟着的出手的,也有犹豫没出手的,就是那出手的,也觉得心有余悸,何况没出手的,见到此情此景,吓得浑身发抖,他们大多真是胆小,只求另谋出路,没想到和之前的同门翻脸,这时见同门惨死,只觉得双腿发软,恨不得立刻掉头离开。
那络腮胡子却是不理会,大笑道:“敢在我面前啰嗦,这就是下场!走!”在神像脑袋上一拍,轰的一声,光芒散去,众人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光芒一闪,众人的身形出现在另一座大殿中。那大殿比上面矮了一层,光线幽暗,装饰风格更是压抑,令人不适。
那络腮胡子笑道:“大伙儿跟我来。”当先走入昏暗的大殿之中。众人都被他刚刚的果决吓怕了,不管服不服都给他走。
那络腮胡子走了片刻,来到一处角落,笑道:“看看,这是什么?”
“啊……”
众人一起伸头去看,却见地面一片光华闪烁,一个硕大的阵法赫然在目,这分明是传送阵的光华!
退路就在眼前,众人忍不住齐声欢呼!
那络腮胡子站在众人中心,洋洋自得,仿佛将自己当做了救世主。
还别说,欢呼过后,不少人果然想起他的好来,都道:“多谢师兄,多谢师兄,这次能逃脱大难,全凭师兄!”
那络腮胡子道:“道谢不在口头上,离开了这地方,咱们还要互相帮助,只要你们时时记得我的好处就是了。”众人自然一起答应,兀自说了好多阿谀言语。
那络腮胡子笑道:“既然如此,大伙儿赶紧分批离开吧。晚了不免要给宗门陪葬。这一个传送阵一次能送五个人,我占一个,另外四个谁来?”
众人面面相觑,眼前形势危急,不知何时这里也要塌了,早走一刻就安全一分,自然人人都想上前,但见识过了这络腮胡子的手段之后,不敢与他争执,都道:“全凭师兄安排。”
那络腮胡子见众人如此服帖,心中得意,随手点了四个与自己平日里关系要好的,道:“我们第一波,后面的同门按照年龄大小排序便是。孔师弟,劳烦你主持阵法。”
那孔师弟是跟在最后的一个瘦弱少年,闻言道:“我?”
那络腮胡子喝道:“自然是你,不然凭你那点修为,怎能和我们一路?你主持不主持?刚刚那小子的下场你看见了吗?”
那孔师弟忍气吞声道:“好,好。”走到阵法边上,蹲下身来,掐起法诀。
络腮胡子领着四人上了传送阵,让其他人簇拥着自己,成众星捧月形势,意气风发的一挥手,喝道:“出发!”
那孔师弟一掐诀,光芒大盛。
下一刻,光芒摇曳了一下,异变陡生!
只听轰的一声,传送阵爆炸开来,一阵气浪掀翻了众人,将传送阵中五个人像丢垃圾一样丢了出去。
一时间众人大乱,有人打开防护罩,护住全身,有人想要上前查看,有人前去扶起那络腮胡子,更有人掉头就跑。
那络腮胡子一身狼狈爬起身,大喝道:“不要乱!”这一声元气充足,如雷霆降世。
众人被他一时震住,那络腮胡子喘了口气,目光中全是凶意,一双环眼四处扫射,仿佛在找自己的仇人,直到看到了倒在阵法旁边瑟瑟发抖的孔师弟。
看到他,络腮胡子终于找到了出气口,大吼一声扑了上去,抓住那孔师弟的领子,啪的一击耳光,那他扇的口角流血,骂道:“都他妈是你的害的!你怎么主持阵法的?存心要害死我是不是?好小子,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么大的胆子!”说着左右开弓,连续扇他耳光。
那孔师弟连声道:“不干我的事……不……不干……我……”但他被打的金星乱冒,哪里争辩的出来?
那络腮胡子其实也不信是这个懦弱的家伙存心害自己,只不过找个由头出气罢了,气出了之后,才感觉到一阵彻骨寒冷——他唯一知道的后路被堵住了,现在已经没了退路,自己要死在这里!他虽然凶狠,但其实色厉内荏,事到临头只是发抖,口中不住的道:“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只听一人哈哈大笑,道:“有趣,真是有趣!”
三四三穷途
一片沮丧中,有人大笑,还说这样嘲讽言语,那是多招仇恨的事啊!
笑声回荡在大殿中,回声不绝,仿佛一个巨大的耳光抽的众人恼羞成怒。
众人的眼睛刷的一声,集中到了笑声来处,只见一白发苍苍的老者从暗处走了出来,笑道:“刚才我看见有人飞了出去,噼里啪啦,叽里咕噜,落地那个精彩。嘿嘿,就像天女散花,天牛下蛋一般的好看,果然有趣。”
那络腮胡子见了他反而没了脾气,悻悻道:“原来是茅剑……师兄。”倘若是别人,他早就一耳光打了过去,偏偏这个老儿是西岭剑派数一数二的人物,论起来还是他的师兄,修为和剑术都在他之上,实在不敢造次。
那老儿笑道:“师兄什么的,不必叫了,你若自认西岭剑派的弟子,也不会在门派需要你的时候,溜到这里来了。”
那络腮胡子哼道:“你骂我没良心吗?倘若师兄若是有良心,也该在门口御敌,也不会跟我在这里见面了。”
那老儿摇头道:“不同,不同,我和你完全不同。我来这里,不是避难而是来找答案的。”
那络腮胡子道:“故弄玄虚,你找什么答案?”
那老儿道:“我本来要找一件大事的答案,但找着找着,又找出几件小事的答案来。你不信?那我说一件小事吧,你知道你为什么不能传出去?”
那络腮胡子振奋道:“你老知道?快说,这里出了什么问题?”
那老儿哑声笑道:“简单的很。因为对面的接应法阵,都被紫霄宫破坏了,你没地方落脚。自然就给扔回来了。”
那络腮胡子道:“我……我西岭剑派有明暗十余个接应的法阵……”
那老儿慢悠悠道:“那很多吗?对于紫霄宫数万道士来说很多吗?对于北国道门数十万修士来说很多吗?”
那络腮胡子只觉得万念俱灰,道:“完了,完了。全完了。”
那老儿突然嘿然一笑,道:“你要想活命,我来教你一个乖,你若手脚麻利些,委实不能有一线生机。”
那络腮胡子听了大喜过望,忙起身道:“请师兄指点。”
那老儿淡淡道:“那就涉及到我来找的那个大答案了。我们与紫霄宫无冤无仇,甚至互相还有共事之谊,为什么他们忽然翻脸。要来灭我们满门?”
那络腮胡子道:“是啊,那是为什么?”他其实已经不关心为什么了,但是因为有求于这老儿,不得不顺着他说。
那老儿道:“呵呵呵,不但你不知道,连掌门人,派中的各位长老都不知道。我却在这个圣地找到了答案。这涉及到我们西岭剑派的历史……”
那络腮胡子忙道:“这历史有多长?”他怕那老儿从头讲起,耽误他挣命。
那老儿瞥了他一眼,道:“你不爱听,是不是?罢了。总之你知道,我们西岭剑派从诞生之日起。就是为了替紫霄宫守护五把剑。这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根本。但现在西岭剑派越来越以剑修之祖自居,也不再尊奉道宫的命令。紫霄宫看到我们要失控,就来了个釜底抽薪,收回这五把剑。而我们门派,顺理成章的,也不需要存在了。所以说,你要想活命,就主动把五把剑献上,道宫看你如此有用,省了他们许多手脚,或许就饶你不杀。再不然,你找到其中一把,说不定也可以试一试。但是一把没有么……”
那络腮胡子闻所未闻,更将信将疑,道:“那五把剑在哪儿呢?”
那老儿道:“这五把剑啊,向来是交给门派中五位最出色的弟子管理,他们被称为五剑使者。分别是‘流星剑、穿云剑、劈波剑、飞幻剑和镇邪剑’。”
那络腮胡子“啊!”的一声大叫,道:“镇邪剑……镇邪剑邓兴子也是五个人之一?”
那老儿道:“他是五剑使者的最后一人,前年才接过镇邪剑,怎么了?”
那络腮胡子悔之不及——刚才邓兴子就是被他杀的,可是他急着走,没拿上镇邪剑,这时上去取,只怕已经晚了,不由得捶胸顿足,过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道:“流星剑?师兄,你就是流星剑啊!”众人的目光忽的一声,集中在那老儿脸上。
那老儿感觉到射向自己脸上的目光充满了狂热的贪婪,心知虽然自己修为甚高,但众人一旦昏了头脑,也可能一拥而上,把自己撕成碎片,心中暗暗冷笑,道:“可惜呀,可惜。倘若老夫流星剑在手,早就出去了。你以为只有你知道投降保命?”
那络腮胡子道:“不在你手上?那在哪儿呢?”心中暗道:哪有这么巧的事,不如杀了搜一搜。我虽不如他,但这里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他一个?
那老儿慢条斯理的道:“我不是说了吗?通过找这个大答案,我找到了许多小答案。比如说——谁是内奸?”
那络腮胡子一个激灵,喝道:“内奸?谁!”虽然他早已经不认西岭剑派,但听到内奸,本能的就觉得不舒服。
那老儿道:“你想一下,若无内奸,那十多处阵法怎么会全部堵死?咱们派了几批弟子下山,怎能一个也跑不出去?咱们西岭剑派在此地经营多年,怎能坐失地利,被紫霄宫这强龙压上头来?”
那络腮胡子闻言点头道:“说的不错,说的不错。这内奸果然可恶,是谁?”说起来他也窝火,好端端的谁不愿做门派大佬反而去做个丧家犬?这内奸对他来说也是仇深似海。
那老儿道:“半月之前,有人说借我流星剑一用。即日返还。我见他是我平时信任的同门,又说的十万火急,便借给了他。哪知道他拿了我的剑。就再也不见踪影,到了紫霄宫大兵压境,依旧没露半个面。你说。这样的人不是内奸,还有谁是内奸?”
那络腮胡子道:“不错,此人必然是内奸!他是谁?”
那老儿一字一句道:“他是飞幻剑——唐——世——初——”
那络腮胡子惊道:“原来是他!”这唐世初也是西岭剑派出类拔萃的人物,更被掌门看中,颇掌实权,地位还在自己之上,没想到竟是个奸细,怒道:“这奸细在哪呢?”
那老儿道:“他都消失半个月了。你还以为他会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吗?不过你若真有这个造化,能找到他,一下子得两把剑,自然性命无忧。就怕这两把剑已经放在紫霄宫的大营里了。”
那络腮胡子喘了口气,道:“又失去了一个机会。”一共五把剑,只有五个投诚机会,一下子失去了三个。不由得沮丧不已,拍着脑袋道:“穿云剑……穿云剑……”
旁边一人小声说道:“穿云剑古师叔,已经牺牲了。”
那络腮胡子脸色越发难看,道:“那劈浪剑的佟师兄呢?”
另一人道:“还在外面抵抗!”
那络腮胡子大骂道:“妈了个巴子的,当了五剑使者的果然都没有好东西。竟然这个时候还在抵抗,愚不可及!”
这一下连那老儿也得罪了,只听他笑道:“明路我指给你了,你要怎么办,全看你自己,横竖我是不想活的。你自求多福吧。”
那络腮胡子心道:那怎么办?去找镇邪剑么?这是唯一的指望,只要外头的大殿还没塌……
仿佛还嫌他不够紧张,那老儿淡淡道:“你也没那么多时间去想。外面围得水泄不通,这里也没有出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就是如此。而且你以为此地多隐秘?这里就在大殿的正下方,只要上面的大殿被人掀起来,你这就是个埋棺材的坑。倘若没掀起来,那就更糟糕,被法宝压一下,这就是活棺材……”
话音未落,就听有人道:“说的不错,活棺材不至于,这里是个大坑。你们都要自己刨坑自己卖了!”
众人就觉得眼前一阵明亮,忽的一声,原本压抑的穹顶整个被掀飞,漏出来郎朗日光,照的满地皆白。
说是日光,也不全对,因为天上还有其他的东西。
那是黑压压的队伍。
修士出征,虽然不如凡人军队旌旗招展,马匹嘶鸣,但法宝绚烂,剑气纵横,另有一种壮观。而整齐的道服,壮观的队列,进退有序的队伍,只有道宫的修士才能展现。
现在他们头顶上,就是半个天空的战队。
而他们手中美丽灿烂的法宝,就是取人性命的钢刀。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正是如此。
那络腮胡子一ρi股坐在地上,全无刚才的威风,道:“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的。”
众人中心,一座华丽的华盖下,站着身穿玄金法袍的紫霄宫主,虽然没有身披铠甲,但他依然煞气十足,冷冷的扫视了一眼,登时带出滔天的威势。旁边的一个老道喝道:“西岭剑派的余孽,到底为止了。西岭剑派上下一千五百二十七人,如今只剩下你们十六个。”
地下众人肝胆俱裂,纷纷叫道:“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宫主没有理会,那老道继续道:“现在你们是瓮中之鳖,只需一击便可全灭。但宫主仍可以大发慈悲,饶过你们其中的一个。但他要对道宫有用。你们有谁知道飞幻剑唐世初的下落,谁知道第一个说出来,就饶他不死。但若是谎言欺骗,你们自己知道后果。三声锣响,谁说出来,谁就能活,说吧。”说着一抬手,已经有道童取出铜锣。
那络腮胡子叫道:“他已经消失半个月了,谁知道他呀?”
咚——
又是一声无情的锣音。
那络腮胡子再次叫道:“飞幻剑没有,流星剑在此!他也是五剑使者之一!”
咚——
锣音再响。
众人的目光开始涣散。
道童再次举起锣槌,再次往铜锣上敲去。
“等等!”一只瘦弱的手从人群中举起,“我知道唐师叔在哪里。”
三四四先下手为强
南通一再次来到大堂里的时候,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一进大厅,只见老魔化作的黑猫还是缩成一团,蜷在白骨宝座上。南通一见了他,不由苦笑道:“你这畜生,怎的懒怠至此?要说你不忠心,前两天你也知道着急的找主人,要说你忠心,你主人消失了五六日了,你竟还有心情睡觉。”
老魔突然睁开眼睛,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噗的扑到南通一怀里,尖叫道:“鬼!鬼!不得了啦!我要离开这里,我要离开这里!快带我走!”
南通一皱眉道:“怎么回事?做噩梦了?”
老魔尖声叫道:“不行,我要走,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鬼出来啦,鬼出来啦!”一面尖叫,一面用爪子在南通一身上乱抓。
南通一将它拉住,喝道:“你别急,到底怎么回事?”
老魔叫道:“下面——宝座下面有东西!它抓着不让我走,还咕嘟咕嘟往外冒阴气,一定是鬼怪!”
南通一心中一动,转头看向那宝座,小心翼翼给自己罩上一个甲术,然后俯首看去,果然觉得阵阵阴风及体,但又看不出什么明显的破绽。伸手在宝座上一按,元气转动,登时觉得一股吸力向自己卷来。
南通一叫道:“不好!”双手运足元力,在空中一拍,身子登时向后飘去,一直飘到大厅对面,这才停住。就听对面一声惨叫,那黑猫老魔被吸力卷着。狠狠地往宝座上砸去。
南通一正要上去救援,就见那宝座突然裂开一个大洞,黑黝黝深不见底。老魔长声尖叫,掉了下去。刚一进入,宝座立刻恢复原样。
还不及反应过来。突然,身后一阵轰响,他骤然转头,只见从天上落下几道白骨做的闸门,将几个出口同时堵死,竟把他关在一个白骨的囚笼里。
南通一大怒,伸手一抓,拳头上劲风缠绕。狠狠地打去,砰地一声,如同打在石头上,自己噔噔噔倒退几步。
他又惊又怒——这个地方太邪门了!他是修炼妖修,专练出一身强横肉身,平时用力气比用法术多,拳头的力量可撼山岳。却被一排白骨挡下,虽说是因为他失去了本命灵兽,不能施展附妖**,修为降低的缘故,但这牢笼也不比寻常。
正在之时。只听忽的一声,大厅中灯火同时熄灭,原本灯火辉煌的洞|茓变成了黑暗的深渊。
老魔在洞顶俯瞰着南通一强自镇定,不住的敲打栅栏,自言自语道:“不要怪我突然对你动手,谁让程钧这孙子消失的这么奇怪?”
程钧已经消失了整整五天五夜,音讯全无。
老魔说心中全然不慌,是不可能的,但他自己知道,程钧出去不大可能是为了材料,否则必不会特意留下自己。恐怕是为了什么好东西或者突发事件,自己跑出去的。既然是为了不明的原因,那么多留几天也很正常。他也相信,程钧没那么容易出问题。
但是万骨窟里就有问题了。
南通一虽然暂时是程钧的战友,但毕竟不是一条心,他只知道程钧去找材料,如果程钧长久外出不回,是会被怀疑的。但老魔不希望这种事发生,一则程钧的用心被怀疑,于后面发展不利,二则他若采取行动,老魔就不安全了。
而且比起南通一想要从材料聚集地寻找程钧,老魔更知道去哪里找才正确。他又不愿意带着南通一这个生人出去,因此只有先下手为强,在南通一还没起大疑心的时候先把他关起来,让他别碍手碍脚。
这是典型的魔修思维方式。
倘若在别的地方,以老魔这半吊子的修为,还真拿南通一没有办法。但这里是哪里?这里是万骨窟,是老魔的老家,构筑洞窟的每一根骨头都是他亲手选过的,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里的布置了。
与其他魔修一样,老魔也喜欢在自己的巢|茓里堆满机关陷阱,唯恐不够安全。这些陷阱的机关有的传给后人,有的只有他一人知道。虽然已经过去了万年,但他的不肖子孙倒也没改变大体构架,他经过了一个晚上的熟悉,立刻就找到了几十种方式治南通一。要杀要关,皆在一念之间。
也是南通一的资质一般般,走的又是妖修的偏锋,老魔看不上他什么,不然以他一不做二不休的作风,说不定直接就占了南通一的庐舍,完成自己的修炼。
就算如此……
老魔扫了一眼牢笼中的南通一,暗道:我现在出去找那孙子,你最好期待我找到。虽然程钧不希望你死,但倘若拖的时间长了,不管他能不能回来,你必然心生猜忌,那就成了不可信之人,你这条线就废了。到时候不杀你也不行了。
另外……
老魔转头看向角落里,不言不语的云渊,低声道:“不知道把你留下来,是对是错。”
本来云渊也可以按照南通一那么处理,但老魔考虑到程钧可能想要收下云渊,而不是如南通一一样只是一招闲棋,不好太过随意处置,二来这小子好像实心眼,不大可能作乱。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老魔离开万骨窟战斗力下降的厉害,需要有个打手在身边,不然在焉支山只怕寸步难行,种种考虑之下,老魔把云渊划到了自己这一头。
云渊本来静静地看着他,突然问道:“你是去找程钧吗?”
老魔道:“那当然了。”
云渊道:“那你做对了。”
老魔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回答的是自己上一句“是对是错”的问话,嘿道:“但愿吧。”
云渊走了过来,低头看着他——他和老魔的身高差距,真可以用云泥之别来形容,道:“你既然把他关起来,想必已经知道程钧在哪了?”
老魔道:“研究了一晚上的地图,研究出来了。虽然不能说全中,但也**不离十吧。”
云渊道:“厉害。”
老魔一怔,云渊道:“你们人类果然厉害,什么都没有,也想得出许多事情来。”
老魔心中暗自得意,笑道:“哦,你看出来我的好处了?眼力倒还不错。”不过想想,在心机上战胜了云渊,也不怎么值得夸耀,矜持的点头道:“人类之中,也不是没有蠢货。比如南通一,现在还认为我是个灵兽,还他妈不如你,一眼看出我是人来。”
云渊声音平淡的回答:“你当然是人,和妖兽的味道根本就不一样。”
老魔点头道:“很好,你很有前途。来,我教教你地图怎么看。”说着一张口,突然两张卷轴来,摊在地下,正是两张大小相似的地图。
云渊低下头去,只见两张卷轴一新一旧,画的都是散乱的花纹,不由皱眉。
老魔道:“看不懂么?这是山川,这是河流,这是星辰走向,这些东西都没用。要抓本质。你看,这是你找到的那个地图,也就是程钧看的那张地图,从纸张来看,也就是这十来年的功夫,是全新的。这是我找到的地图——那是我创派的时候就放在这里的,早不知道有多少年了。两张地图相差怕不有万年时间,你看看,这两幅地图有什么不同?”
云渊低头看了良久,道:“根本没有相同的地方。”
老魔不恼反笑,道:“说对了。你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所谓沧海桑田。一万年了,别说青丝白发,就是陆地都不知升沉多少次,哪有什么一样的地方?但是程钧这小子可以一看这新地图,就立刻跑路了。他可是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过,那老妖精留下的记忆还是上古时候的,那他认出来的东西,是不是就是经历过多少时光,在沧海桑田中留下来的那个呢?”
云渊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表情,也不知他懂了没有。
老魔也就是过过嘴瘾,没打算解释的如何清楚,伸出一爪,道:“整个地图,只有一个地方没改变,我说的是文字,上古流传下来的地名,所以他很可能就去了这里——”爪子往下按落,“胭脂坡!”
坐在云渊的脑袋上,老魔指挥他出了万骨窟,道:“往西方去吧。你看见那边天色没有,微微的发……”
只听轰的一声,一个炸雷在头顶响起。
接近着,如同天公降下号令,一阵狂风卷着灰土嗖的一声扑面而来。
远处,一道霞光在西方上空闪亮,接着又是一道紫色的霹雳刺拉一声闪过。
一边是雷霆,一边是霞光,可算得上异景!
云层迅速的在头顶汇集起来,乌云遮天蔽日,越压越低,渐渐地整个天空暗了下来,如三更半夜。一团漆黑中,只见丝丝电蛇在云中穿梭,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天雷要下来了!
云渊仰头看天,道:“这是不是你们人类的……”
老魔语无伦次道:“我擦,我擦,见他妈鬼,玩的什么鬼花样……不是他吧?不可能是吧?但这么纯净的道家雷劫,不是他还是谁?他化气为精才几日啊,怎么可能成丹呢?”
三四五道玄果
程钧也没想过要到这一步。
当他进了天台的核心的时候,他第一眼看见的,是道。
道,即天道。大道天成,乃是开天辟地以来,就永恒存在,或者说,道先天地而存在,天地为何沉降,宇宙为何存在,万物如何滋长,都尽在道中。那大道无所不在,无形无质,不可捉摸,但它可以被“看”到。
人类,生为天地万物之灵长,最被天地所钟爱。所以人类修道,有都有两次机会能“看”到道。入道、合道,一头一尾,一始一终。但能享受后一次“道”者,也是凤毛麟角。
程钧却见过三次,也算是得天地钟爱之极了。尤其是上一次,也就是他刚刚回来,在冰中入道的那一次,更是准备充分,获益良多。
但是骤然见到这里铺天盖地的“道”形,令他升起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
竟然是这个!
怎么会是这个?
他迷惑了。
本来不该如此的,他要找的本来不是这个。
他要找的,是先天至宝“道玄果”。
那道玄果并非草木灵果,乃是天地生成的一件异宝,据程钧所知,只有在天台内部才能见到。得到道玄果,万不可生服或者炼丹,否则必有爆体之厄,只需要放在身边,日日修炼,便能感到与“天道”贴近,虽不是直接增加修为,但对于元神之后的修炼有天大的好处,合道之后。更是助力良多。而且有了道玄果之后,这座天台就认下主人,轻易不会易主。
这个好处。程钧是没怎么享过的。前世他身为九大修士只一,也曾占有一座天台,手中自然也有道玄果。但天台之战很快打响,所有的道玄果一夕消散,除了出手早的几位,其他人都不曾因此修到圆满,得陆地神仙业位。程钧更是堪堪合道,差之远矣。
但没想到,这里的道居然没有形成道玄果。
是因为天台倒塌形成的副作用吗?
程钧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就已经无法思考。瞬间沉没在道境之中,与玄之又玄的道意交融在一起,无法抽身。
即使他道心无比坚定,本心终究不是完美无缺,即使是完美无缺,也不能与天道抗衡。
程钧还站在原地,但他的魂魄已经完全沉浸下去。与道的接触让他思考。让他顿悟,让他入定,淬炼着他的神识也侵占了他的思维。
在外表,看不出程钧是如何在道境中享受或者挣扎的,但能看出。他整个身体的周围开始形成大量的漩涡,吸取天地元气,这是在道境中有所得的必然异象——千百倍吸取天地灵气。许多经过入道的修士不但心境进了一大步,修为更有实打实的提高,原因无非于此。
这座天台外面灵气丧失,甚至灵脉改道,几乎成了一块废地。但这并不妨碍灵气的来源。这天台地下,是干枯的灵脉河床,尽管已经干涸数千年,却仍残存着寄生于缝隙间的滚滚元气,只是一般的修士休想动用它们。
但道境的吸引力,不是区区废旧灵脉可以抗拒的,一条纵贯百里的灵脉河床,从边角搜出来的灵气,足以让程钧吸纳不过来。
这一状态,足足保持了三日。
三日时间,程钧以魂魄在道境中感悟,虽然迷失,有时却也闪过理智,想要挣脱,却欲走还留。一个修士很难拒绝天道的近距离接触,如果丧失了这个机会,何时才有下一次?如果可能,他甚至可以在道境中闭关百年,甚至地老天荒。
三日之后,某时。
程钧留在洞窟中的身体抖动了一下,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这是怎么回事?这就醒过来了?复原的比预计的快很多!”
一把光剑从程钧乾坤袋中升起,在空中抖了一下,道:“管他呢,该着我的运气好。哈哈哈,我老剑又回来了!”
笑了一阵,没听到其他人打招呼的声音,剑老在空中停顿了一下,道:“小程?小猫?怎么不来迎接我?”转眼正好看见在原地僵立的程钧,奇道:“这是……”
他毕竟是活了几千年一个神君大修,顿时看出了不少端倪,道:“啊哈,道境,这小子有这样的机缘?顿悟,这一番少了多少年的苦功?咦……不对!”
剑老立刻发现了,程钧虽然身处灵气漩涡的中心,但他根本就不再吸纳元气,只是在道境中踟蹰不出。
“这是到了瓶颈了?”剑老嘿嘿一声,道,“你这小子没有福气,不能消受这样的好运?感悟还罢了,这元气灌顶,可是越离着瓶颈远收获越大,刚刚结丹在去吸收比差一步结丹吸收,差距远了去了。你小子运气不好啊。”
他哪里知道,程钧已经确实是刚刚化气为精,正在最合适的时候,但他在道境中已经三天了,道机稍纵即逝,寻常人顿悟片刻,便抵得上数年所得,哪有几日几日的?精魂天地毕竟也只是成丹的阶层,哪里经得住这样的吸纳?也是剑老想不到,合道时才出现一两刻的道境,会在这里一直存在,亘古不化。
看到程钧在道境中沉溺不出,剑老犹豫道:“他这么耽误下去,有没有收获不说,可是容易迷失自我。算了,反正见者有份,不如便宜了我,吸收了剩下这些灵气,不但迅速复原,回到鼎盛也绰绰有余,哈哈,老琴,老子先进一步,承让了。”大笑声中,一把光剑狠狠地投入了道境的光芒幻彩之中。
只听嗡的一声,光芒大做,无数漩涡在剑老身边出现,大量的灵气向他涌了过来。
吸纳,新的一轮吸纳开始了。
不同于程钧的被动吸纳,剑老的主动吸纳速度还要快上不止十倍。程钧吸收的时候,身旁汇集了大量的灵气等着他吸收,剑老吸收的时候,周围自动汇集起来的灵气已经不够用了,大量的灵气从河床中被拉扯上来,不住的往他身上填去,到最后甚至出现了断断续续,显然河床中的灵气已经供给不过来了。
陡然,剑老大喝一声,剑光暴涨,多的一声,狠狠地往地下Сhā去!
光芒消散,漫天如光似彩,如云似雾一般的流光消失,漩涡更是溃散的干干净净,周围一下子暗了下来,恢复了一个破旧坍塌的山体的本分。
而程钧还保持着原本的姿态呆立着,不同的是,他手中拖着一团若隐若现的流光,好似一枚美丽的果实。
道玄果。
没想到最后一刻,居然奇迹般的凝实了。
只是这个果子比程钧得到过的果子小了三分之一,看起来虚飘飘的,蕴含的道意不如前世那么强大。但对于程钧来说,已经太足够了。道玄果这种功参造化的圣物,本来就不是一个人能消受的,程钧若不是有天则奇阵,半部道藏容纳,还真未必敢现在就将它纳入掌握。
程钧抑制住笑意,长出一口气,转头对剑老道:“恭喜前辈出关。”
剑老笑道:“同喜同喜,你小子机缘也是不小。”
程钧再次鞠躬道:“多谢前辈援手。”
剑老道:“什么援手不援手,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程钧笑道:“既然前辈都归来了,咱们这一趟就圆满了,可以回去了。”道玄果被他取到手中,又平白得了这么一场造化,修为进了一大步,而且因为是参悟天道所得,再加上他心境稳固,增长的修为和自己修来的一样,绝无不稳之象,可算是收获十足。道玄果到手,天台已属于自己,旁人夺不走,只需设下障眼法和传送阵,便又掌握了一个根基在手中。对了,还要设计一个随时可以引发浩劫的机关,这样修道界的命运就捏在他手中一分了。
剑老惊道:“什么?现在咱们还在十万大山吗?你们怎么玩的?找不到路了吗?我去,以后还能回去吗?”
程钧笑道:“那倒不是,咱们已经赶了一半儿的路了,马上就能回去了。”该到手的都到手了,他也确实没有必要再拖延下去了。
话未说完,两人同时感到天地元气的异变,紧接着耳边已经传来的沉闷的雷声。
剑老迟疑道:“好像是雷劫,谁的?”
程钧脸色微僵,道:“好像是我的。”
剑老略一感应,道:“确实是你的,好家伙,这回在道境里,你可是狠捞了一把。”
程钧苦笑道:“来的不是时候。”
剑老道:“那你渡不渡?”
程钧道:“我倒想不渡……雷劫好像没有自己消散的先例。不渡的话难道等它把我劈死么?”心中也是无奈,好在他先自己度过了心魔劫,只需专心应付雷劫,不然这一番完全没有准备,还真有些危险。
剑老嘿笑道:“那就渡吧,你选的时候不错,刚好我在这里。有我给你护法,等你真元被雷劫洗练过后,我亲自动手驱散雷云,包你平安过关就是。哈哈哈……”说着带着一道剑光飞出。
程钧无奈,坐在地下,进入渡雷劫的状态。
三四六幕后
唐世初躺在地上,双目圆睁,鲜血已经流干了。
秦越目光扫过,悲哀之色一闪而过,道:“这位就是飞幻剑么?”
瘦弱的孔师弟在一旁瑟瑟发抖,道:“是……飞幻剑师叔……他不是我杀的。”
秦越看着唐世初,心中只有叹息——在这片荒凉的山丘中间,只有他一具尸体。他正呈一个大字型,被人钉在山崖上,显然那两把剑不在他身上——因为他身上已经寸缕皆无。
史帆看了一眼,目光中冷光幽幽,随手一指,一道光幕飞了过去,勉强遮挡住了唐世初的身体,隔开了几人射到他身上的视线,转头对那孔师弟道:“我知道凭你的修为也杀不了他。谁杀了他?你几时发现的?”
那孔师弟道:“五天……六天前吧,我就发现了……我……”
秦越“哦”了一声,道:“谁让你告诉我们的?”
那孔师弟“啊?”了一声,秦越淡淡道:“这尸体如此摆放,这么多天不锈不烂,那不是故意在此示众吗?可是若故意示众,这个地方又如此偏僻,不是好地方,想来那杀了唐世初的人,也不是要他暴露在众人之前,只是想让某些人看见。或许就是专门针对宫主或者紫霄宫。既然如此,非要有人把我们引来,才能达到效果。那凶手选择的难道不是你吗?”
那孔师弟目光中闪过一丝敬畏,道:“是……是我。可是我也不是故意的。那天我就是从山下路过。好端端,忽然有人在我耳边说道:‘你是西岭剑派的人吗?’我吓了一跳,左看右看。却是一个人都没有,我问道:‘你是谁,认识我吗?’那人道:‘这么说你是了。上来。’我就感觉眼前一花。到了山顶上,睁开眼睛一看,啊哟,就是唐师叔!”
秦越道:“你看清叫人的那人的长相了吗?”
那孔师弟摇头,道:“我没见到他。当时看见唐师叔……他那个样子,我一下子就傻了,只想他老人家那么高的修为,都被杀了。我更逃不过去,说:‘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那人道:‘你按照我的吩咐,我就不杀你。’我只好说:‘你老只管吩咐,只要饶我一命,怎么都行!’那人道:‘好,我要你给张清麓带句话……’前辈见谅。那人说话文绉绉的,我学不像,但就是这么个意思。”
秦越听到这里,和史帆对视一眼,心中同感烦恼——这是冲着张清麓来的。也并非西岭剑派的人,而是有第三方Сhā手了。秦月更是头疼,暗骂道:张清麓这小子给我的差事总是这么麻烦,这回也不是结下了什么厉害仇家。我自己那边还弄不过来的,哪有功夫给他挡灾?
史帆出神一阵,道:“那人让你带什么话?”
那孔师弟道:“我当时道:‘等等,我从来没见过张宫主,更跟他说不上话。’那人道:‘没关系,他马上就要来西岭剑派了。’我说:‘那我也不一定能见到他。’那人道:‘那就看你的造化了,你若能把我的话转告给他,你就能活,不然我不杀你,你也活不了。’”
“我战战兢兢的问道:‘那您要说什么?’那人道:‘你跟他说,飞幻剑我拿走了。不是我要独占,是你太心急。现在还不到时候。你做你该干的事去。等到了时候,两把剑我一把都不少,一起还给你。’完了他就没声音了,我怎么叫他,他也不出面。”
秦越听了,却并不全明白,他只知道张清麓要找五把剑,但这五把剑做什么,他是不知道的,因此也不能揣测这“到时候“是什么时候,但从这人的口气中,似乎有些——“莫非是上清宫的人?”
但这句话只能他自己心里想,断不能说出口,倘若说了他必然卷到另一个他避之不及的**烦里去。
再看了一样唐世初的尸身,转头看向史帆,只见他目光中火焰幽幽,显然压抑着怒火。秦越心知他可能知道什么,也不多问,问道:“师兄,你看唐师兄怎样处理?”
史帆收摄心神,叹道:“咱们在前线,还能怎样处理?那神秘人物留言给宫主真人,可没留言给我们。先处理眼前的事吧,总不能让唐师弟一直挂在这里吧?运回紫霄宫,等宫主处理吧。唐师弟对我们有功,应当是风光大葬的。”说着伸手一按,那道光幕卷住唐世初的尸体,缓缓落下。
秦越点点头,看着史帆用乾坤袋收好尸身,道:“西岭剑派打下来了。此间的事也该完了,其他的事不是我这个外人能Сhā手的。班师回宫吧。”
这一趟出来找唐世初,虽然不算什么秘密行动,但是也没有大张旗鼓,只有秦越和史帆两个人,说来就来,说走也就走了。此地离着西岭剑派不过百里,用飞剑即刻便到,也不怕有什么不测。
虽然西岭剑派按照计划打下来了,也没伤亡太大,但因为最后这一段尾声,显得整件事扑朔迷离,连前面的功劳也不算什么了。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情绪不高,一同飞过山头,眼见大营已经遥遥可见。
史帆突然道:“其实这一趟收获还是不小的,五把剑我们拿到了三把。虽然五剑齐聚才有用,我们这三把是废了的,但那人手中的两把同样也没用。除非那人什么图谋也没有,不然我们早晚又碰面的机会。”
秦越笑道:“碰面了是好事吗?”
史帆一笑,道:“要是老碰不上面,吊在那里不上不下,早晚憋出事来。”
秦越道:“管他呢。这等事情本来该宫主真人操心,我连其中的来龙去脉也不知道,干嘛要先天下之忧而忧?愁秃了脑袋张真人管生发吗?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转头看向史帆,正色道:“依史师兄看来,回到紫霄宫之后,我能回去吗?还是必须等到真人回宫我才能走?”
史帆道:“到不一定是真人回宫,我看取决于……林通秀什么时候滚蛋。”
秦越道:“我去——那孙子干我屁事?”
史帆突然挑眉笑道:“这小子是个祸害,他若赖着不走,放哪里都是个麻烦。说不定真人会把他扔到你们九雁山去。”
秦越吓得脸都白了,伸手掐住他的脖子道:“你给我闭嘴,呸呸,说这么晦气的话,倘若果然成真,我一百八十辈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一阵风刮过,只见远处一道光芒摇摇晃晃飞过来,似乎摇摇欲坠。
这里是紫霄宫在西岭剑派的大本营,西岭剑派覆灭后,这里就已经没了其他的势力,能大胆在空中飞行的,自然也是道宫的人。两人同时停住,史帆喝道:“什么人在此?可是道宫门下?”
只听光芒中一个女声道:“是……是斗星移海门下。请道友援手。”说完这句话,那光芒终于摇了两摇,彻底熄灭,向下坠去。
斗星移海?
这个名字出现的很是突兀,紫霄宫攻打西岭剑派时,也曾招呼过斗星移海。但斗星移海可不似九雁山这般顺服,虽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却也没有派人来亲自表示支持,更不用说到前线站脚助威了。现在西岭剑派已经评定,难道是她们后知后觉,派人来恭贺么?那可真是赶了晚集了。
虽然疑惑,但这毕竟也是北国修道界的同道,秦越催开法器,飞上前去查看,史帆却是一挥手,一道彩光冲天而起,这是放给紫霄宫行在的讯号,召唤人手。
那光芒中果然是一个斗星移海打扮的女子,秦越看了一眼,还略有印象,心中已经笃定,道:“这不是……嬴师姐?”
那少女脸圆圆,身材微胖,只是气色不好,身上虽然没染上血迹,却也衣衫凌乱,道:“我是斗星移海嬴玥,你是……九雁山的秦天机?”
秦越道:“果然是嬴师姐,后面可有追兵?”举目一望,却见后面一望无际的天空,并无其他痕迹,再往后看,紫霄宫群道已经赶了上来,将此地封锁住,料想安全无虞。
嬴玥惨笑道:“没有追兵,可也没用了。只有我一个人了。我师姐他们途中遇袭,已经殉道陨落了。”
秦越心头一沉,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从唐世初那回来,他很容易就把这件事和那件事联系在一起,再看史帆,脸色也极其难看,他自然也想到了:倘若那人杀了唐世初,是为了两把剑,那袭击斗星移海又是为什么?
此人的布局看来甚大,所图自然也小不了。
这个时候出现的黑手,要将本已变幻莫测的风云搅动更厉害些么?
浑水才能摸鱼?
秦越眼见周围已经有群道保护,当下召唤出自己的鸿雁,让嬴玥乘着,放开了她,道:“师姐随我来吧。行在中还是安全的。”
嬴玥虚弱道:“有劳天机师兄。”暗中传音道:“烦请禀报宫主真人,嬴玥不负所望,把东西安全带过来了。”
三四七风雨龙虎劫
老魔坐在化成兽形的云渊脑袋上,看着天上的劫云越压越低,预示着一个新的大真人的诞生,心中不免艳羡,暗道:这小子哪有这样逆天的运气?修炼跟喝水一样,想要就有。自我认得他以来,虽然偶有小厄,却逢凶化吉,红运缠身,也不知他当了几辈子倒霉鬼,才修得了今日这些好运。
云渊脚下不停的往胭脂坡飞奔,看着天上滚滚的天雷,无数霹雳如金蛇狂舞钻入钻出,壮观非常,突然赞叹道:“很好。你们人类渡劫的劫云很漂亮,比妖兽的风雷劫壮丽百倍。”
老魔暗道:怪不得程小子说他喜欢人,连这乌压压的劫云都看出哪个漂亮来,简直令人发指。口中却道:“好个屁。你知道他化气为精才多长时间?要知道,化气为精和成丹之间精气的积蓄是何等重要,往后精气纯不纯,打磨容易不容易,全看此时。他肯定不是自己想要成丹的,就算偶然得了天才地宝,修为往前了一大步,以他的性情,也会往下压住,等到全部炼化才能成丹,现在贸然成丹,还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变故?不会是已经神智失守,不受控制了吧?”
云渊闻言,眼睛微微一眯,似乎有些异色。
老魔眼前往旁边一斜,心中暗道:程钧这小子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是有心无力,说不得还是他有些用处,且多说些程钧的危险,激他出手。不过也看他有没有心。那小子如此看重这妖兽。我可没看出来它有什么回报的表现。
奈何云渊表情万年不动,无论喜怒哀乐,只有眯眼这一个动作。老魔委实看不出他的心思,继续煽风点火道:“你以为修士渡劫比你们很容易?虽然龙虎雷劫不是很厉害,但架不住程钧没准备。修士准备起来可比你们妖兽麻烦多了。你们皮糙肉厚。可以硬抗,我们还要准备护身的法器,补气的丹药甚至旁边看护的道友,他现在身边缺东少西,能不能扛下来还是两说。他要一命呜呼,我就……”他要说:‘我就趁机把他的皮囊占了,重修去也’,不过好在及时收住。没说出来。
云渊听到这里,道:“过去吧。”说着加快了脚步,如飞一般往雷劫处赶过去。
老魔心中暗喜他上道,道:“怎么,你要过去?”
云渊道:“你不是说,妖兽皮糙肉厚,可以硬抗么?”说完身子一展。化为一只白狗,如离弦的箭一般向前冲去。
老魔心道:“这还有点意思。”摸了摸云渊顶上的白毛,道:“不急,不急,还早着呢。”
正说着。只听喀拉拉一个焦雷,一道闪电横空劈下,远处的胭脂坡更见鲜红如血。
云渊速度更快,老魔反而悠闲下来,道:“不着急,开头几道雷劫是用来洗练精气的,你不等他洗练干净,他根本就没法成丹。要是出手太早,反而坏事,这样,到胭脂坡外百里停下——雷劫的范围,也就笼罩百里。在那看情况,我说上去,你就窜上去。反正你也不会法术,冲进去硬抗就行。对了,去之前记得把我放下来,我现在可是脆弱的紧,不能跟你一样去玩火。”
云渊道:“好。”头一甩,把老魔甩了下去,自己接着往前冲去。
老魔一跤摔倒,爬起来,用四条小短腿在后面紧追,骂道:“等等我!我说一会儿把我放下来,又不是现在,你这条傻乎乎的大笨狗!”
天空劫云密布,越压越低。
沉闷的雷声一声接一声炸响,胭脂坡中央,早已经形成一片雷火,热浪扑面,灼的人靠近不得。
老魔气喘呼呼的趴在云渊脑袋上,道:“看……看见没?那就是……他妈的炼身劫火,程钧就在里面淬炼精气。等到劫火灭了,雷劫才正式开始暴虐。”
云渊道:“那时候再出手?”
老魔道:“也不是,等你看到他的法宝出现,证明他开始主动抵御雷劫,那时再出手也来得及。”
劫火明亮,越升越高,半个山头都被卷在其中。胭脂坡的红色却没被火光淹没,在黑夜之中,反而越发红得耀眼,红黄二色交相辉映,美轮美奂。
喀拉——喀拉——咔!
雷电落下的声音一声响过一声,渐渐地响成一片。飞舞的雷蛇落在山坡上,立刻开山裂石,火光处处。滚滚雷声夹杂着山石火烤崩塌的轰鸣,震耳欲聋
天威浩荡至此!
突然,云渊便觉脸颊上一凉,抬起头来,只见一道道银色水线从天上落下,又绝眼前一阵迷乱,漫天沙尘被风吹的飞起。
风起,雨落!
哗啦啦——
暴雨在短短一瞬间倾盆而下,天就像漏了个大窟窿一般,不住的倾泻洪水,狂风将大雨刮得横向飘起,如利箭一般,狠狠地打在人脸上。
老魔见了此情此景,却是哈哈大笑,道:“好啊好啊,云从龙,风从虎,若没有大风雨,怎么称作龙虎天雷劫?”声音沧桑,浸透着见惯风雨的从容。
瓢泼的大雨打在山头上,瞬间便将火势压了下去,眼见雷火越来越小,以至于奄奄一息,就知道程钧的锻体已经接近尾声。
过了一会儿,火势完全熄灭,雨确实下的越发大,以至于狂风都吹不动密集的水帘,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雷声虽然还隔三差五的响着,但似乎已经是强弩之末,不成威势。
云渊道:“完了?”
老魔道:“炼体完了,坏处来了。现在程钧体内精气开始正式凝集成丹,这一步不需要劫火外力,这些雷劫就是单纯的干扰,而且威力比之前大上十倍,你看——”
只听轰的一声,一条如虬龙般的雷电狠狠地钻了下来,击向胭脂坡。
胭脂坡上微微一动,雷龙钻入,却如石沉大海,但见雷蛇四窜,声势浩大,不见有什么实际伤害。
轰——
又是一条。
这一条一头扎下,似乎被什么东西一挡,昂起头来再扎,又是被挡了回来,如此三番两次,终于越来越小,消散开来。
一条有一条……
雷龙们此起彼伏,争先恐后的降世,然后或被阻挡,或被击碎,或被吞噬,总之徒劳无功,围观者并没发现在雷劫下的渡劫者有什么力不从心的地方。
云渊道:“似乎也不难。他抵挡得住。”
老魔道:“小渡劫么,也就是如此。不过还有最后一下大的,你准备下,说不定就用得上你。”
骤然,雷声停住。
但乌云未散,漫天的雷云反而越压越低,沉闷的声音在云中回荡不止,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老魔道:“准备了——”一面说,一面从他头上跳了下来,横着挪出丈余。
突然,乌云仿佛炸开了一半向外四散,云中九条粗壮的雷龙,裹着闪电狂风狠狠地俯冲下来。
在雷劫的最下方,一道剑光冲天而起。
老魔叫道:“走你——”就见眼前白影一晃,云渊已经自冲出去了,速度之快,让老魔相信,他如果在云渊背上,肯定来不及跳下来。
仰起头,老魔又仔细看向雷中的长剑,只见那长剑剑尖直挑,已经点在九龙交汇处,刺啦一声,竟把雷龙逼退几丈。
老魔突然叫道:“不对,那不是他的剑祖,那是老剑,这老东西能耐大,他必然无事。你回来吧,用不着你了……”喊了几句,云渊在风雨里早就跑远了,哪能听到他的召唤?
停了一停,老魔道:“回头我也养只狗去。”
雷龙密集处,一把长剑在龙头之前,与天雷对峙。
虽说是对峙,但三尺长剑,连剑光都没有放出,就逼得天雷畏缩不前,这其中的强弱,也已经分明!
剑老毕竟是一位元神神君,对于小小精魂天地的雷劫,委实不放在眼中。也不用什么剑光剑术,只放开气息,无形的剑气如水银泻地,无处不在,也游刃有余。
那雷龙从天而降,带着何等威势,如今裹足不前,后续的雷电却也陆陆续续的落下,继续在龙头处。现在的雷龙就像被挡在水坝上的洪峰,积累到顶点,就要迅猛而下——
剑老的元剑在空中闪烁一下,道:“来吧,看我用你们洗一洗我这些年积攒下来的杂质。”
雷龙似乎有灵性一般,听到他的自言自语,瑟缩了一下,但是积蓄的雷电已经到了临界点,光芒骤然大放,九头雷龙一起冲破了剑气阻碍,滚滚而下。
剑老哈哈大笑,剑身陡然升起数丈,登时身形长大了尽百倍,宛如一条横着的雷龙。横向一扫,化了一大圈,竟将半个天空遮蔽!
九条雷龙一顿,分开几个方向突击。剑光横扫下,八条雷龙与剑光正面对撞,化为八道雷柱,连接在剑上,剑身微微颤抖,悬浮在空中不动。
剩下的一条雷龙,终于冲破了阻碍,直达山口以下。
地下一人盘膝而坐,正是程钧。
程钧审视着自己紫府中即将成型的精丹,笑道:“果然还是不能太安逸了么?”猛然睁眼,直视雷龙。
区区一头雷龙而已,又能怎样?前世他孤身一人,身陷双劫,也不曾退后一步!
突然,白影一闪。
三四八丹成
雷电闪烁,巨大的雷龙张开巨口,俯冲下来。
正在这时,白影一闪,一头巨兽扑了过来。
程钧立刻认出云渊化成白狗的身形,喝道:“闪开——”伸手一抓,一道光影巨爪抓住云渊的腿往后一拖,随手一把飞剑扔了出去。
那飞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剑光,将雷龙一阻挡,立刻发生了一阵扭曲,接着在剑身上出现了碎裂,显然以它的品质,在雷光中支持不了多久。
程钧浑不在意——能够阻挡一时三刻就行,他手中最多的就是这些被抽离了造化之气后,下跌为法器的法宝,成丹之后,大多没用了,放在天劫中炼一炼,还能留下一寸菁英材料,以备他用。
至于那雷龙,程钧还有其他用途。
将云渊拉到身边,程钧笑问道:“那老东西呢?在外面看戏呢?”
云渊不意他突然出手阻挡自己,跟老魔说的完全不一样,道:“他让我来的。”
程钧道:“就知道这老东西不会来。借刀……运筹帷幄也算他拿手好戏。且别管他,你来得正好。你并非天妖,修妖族力量之道总是艰难,我这里有一套道法,正适合你,今天正好有天雷降世,趁这个机会修炼一下吧。”说着伸手在云渊眉心一点,一道光芒输入。
这是常用的“心传道法”,将道法直接打入魂魄心授,远胜于口传。虽然是小技,却也要精魂天地才能使用。程钧传了云渊之后,随手拿出道玄果,放在云渊头顶。一道光芒闪过,一丝凉意钻入云渊眉心。
程钧抓住它,道:“你是妖兽。在十万大山中长大,又没有觉醒天赋,从不知道道为何意,我与你千言万语,你也懵懂,不如自己去感受一下。雷光可以炼体,雷劫蕴藏天道,天大的机缘别错过了。去吧——”用力一甩,把它甩到了雷云之中。
巨大的雷龙倏地一收,吞没了雪白的身形,却也将它紧紧包裹住,不能再往前一步。
程钧心中暗笑道:这样一举两得的好事,到哪里找去?既用雷火为云渊炼体,让它正式入道门。又因为他借用雷火,阻挡了天雷释放能量,免去了他阻挡雷光的麻烦,再加上自己玄功传道,云渊身上必然沾染自己的因果。又经天雷洗练,更进一步后,与自己更密不可分,等于敲实了关系,可谓一石数鸟。
当然,对于程钧来说,只是省了一点喝凉水一样的麻烦,对于云渊来说,却是脱胎换骨,脱去天生天养,于他并不合适的兽道,走回堂堂正正,浩荡正大的大道中去,这其中的差别大了,至少从前途来说已经天差地远。跟着修野狐禅一样的妖道,云渊现在差不多到了极限,若是修大道,将来就是飞升天台也未可知。
程钧虽然有心训练云渊,可没想过开始就传他大道,只是打算领他入门便罢,之所以改变心意,传他道藏中专门为妖修准备的《自在篇》,一是因为道玄果在手,又有天雷降下,实在是万事俱备,不可辜负。二是因为——当云渊横空而出,跳到雷劫中的那一刹那,到底还是感动了程钧。
诸事妥当,程钧盘膝坐下,专心致志成丹。
内府中,一颗如琉璃一般纯净无色的精丹在内府中漂浮,渐渐地凝固下来。
程钧内视这精丹,还真有点无奈。传统修士的精丹应该是金色的,又因为经历龙虎天劫,所以被称为“龙虎金丹”。金色越纯净,光芒越透亮,品质就越高,蕴含的精气越纯粹,琢磨起来也越省时省力,冲击元神也越有希望。传统金丹上分为九品,但实际上划分下来,同品级也有很多差别,说一人一个品级也是有的。
而精丹的质量,本来取决于化气为精之后修习的功法和打磨的年份,也取决于道心的纯净,越是功法高深,打磨圆熟,道心澄净,精丹的品质越高。
程钧前世两次成丹,后一次的金丹就已经达到了一品,即使不是举世无双,也是一等一的品质,不然也不足以支持他合道。今生他更准备了最好的道体,最好的功法和最好的阵法,打算冲击金丹的最高境界——通明浩荡金丹。
按理说,他这样轻车熟路,又有筹谋在胸,应当是有九成九的把握了,但计划赶不上变化。道境的出现让他根本就没来得急修炼他准备好的功法,就通过元气灌体,直接成丹了。而且精丹还成了这种彻底通透的样子。
不过总不是坏事。
天底下再强的功法,毕竟也是人为创造,通过对“道”的理解,寻求在天人合一的境界之中,吐纳元气,修为神魂,哪及得上道本身吸纳来的元气至纯至大?毕竟从本质上来说,能够被道所吸引的,才是真正的元气,其他不能被道吸引的,却会被功法吸纳的灵气,也不过是些高等的杂质而已。
所以程钧的精丹,才是这样纯净无色的,连金属质也没有的完美形态,不能说是九品之一,但成色和内蕴,却是远远高于一品丹。毕竟这不是修成的,乃是天赐。
这大概也是开天辟地头一份儿了。毕竟,这也是天赐的机缘,任你出身再高,也没办法奢侈到在道境中度过所有的炼化精气过程,无论是道祖泊夜还是天下仅存的陆地神仙隐老,都做不到。
现在程钧倒是感到有些棘手——这天赐的精丹,能和人间的精丹一样琢磨修炼吗?也需要用丹火连着三魂七魄一起压合元神么?倘若是后续功力不纯,是不是还浪费了这天赐无暇的精丹?程钧第一次感到,他为自己准备的那套可以直通合道的真法,说不定还配不上他。
好在他还有半部道藏在手,还有前世奇遇得来的绝大传承,还有九百年的阅历和刚才三天道境中的开悟。倘若这样都不能让他找到最好的道路,真辜负了他两世为人。
程钧能够感到,自己的路,会越走越好。
恍惚的光芒彻底稳定下来,紫府中光明大量,浩浩荡荡的空间中,一团琉璃色的丹丸虹彩炫目,令人迷醉。
精丹,成!
抬起头,只见九道生龙活虎的雷龙在他精丹凝固的一瞬间定住了一样,骤然失去了活力。接着,一阵狂风吹起,雷龙的影子晃了一晃,刺拉一声,划着蓝色的电丝消散开来。
与此同时,乌云散开,一轮明月当空而照,天地一片银白。夜色如同碧水,深沉而清澈,天地无言,万籁俱寂。
守得云开见月明。
精丹成,雷劫散,天地清明。
可惜,这并不是元神大成,没有霞光流彩,百兽齐鸣,天地共贺种种祥瑞异象。一个精丹的诞生,不过是道士踏上追求大道的小小阶梯,不足以惊动天道,哪怕是天台倾颓之后,削弱很多的天道也一样。
程钧长出一口气,身子凌空漂浮,凌空漫步,出了天台。到了外面,迎面扑来的凉风沁人心脾,举目四望,微微泛红的胭脂坡披上了一层银纱,另有一层美丽。此时此刻,就是一块碎石,一根野草,也如此合人心意。
修道之途如此艰苦漫长,倘有片刻欢愉,便在今日。
静谧被一声怒喝破坏,就听剑老喝道:“那小子,你结丹这么快做什么?怀了我的好事!还差一点,我还有一点杂质没炼出来,就如同一泡尿撒到一半,给人从茅房里踹出来一样,浑身上下的不爽。你快想个法子,把天雷引下一道来给我。”
程钧笑道:“今日是不成了,天劫也不归我管。没关系,等过百八十年,我渡大天劫,到时引下天地神鬼大劫来给剑老你洗练杂质。”
剑老气呼呼道:“你尾巴翘到天上去了?一百年成元神?我从成丹修到元神,花费了八百年时间,难道你比我强八倍?你哪点儿比我强八倍,你有十六只眼睛,八张嘴?”
程钧哈哈大笑,道:“拭目以待吧。”无论如何,此时的他,是真正意气风发的。他回来这么多年,虽然从来都是信心十足,但是如此得意,也是头一回。
转回头来,只见破碎的天台上,一只毛色雪白的大狗昂首站在哪里,月光洒在它身上,雪上降霜,白者更白。
唯一突兀的是,在它身上,还缠绕着丝丝雷电,使它看来充满了凶性。
剑老却不认得,奇道:“这狗妖是哪儿来的?这畜生修炼到这个地步可是不容易。你看它身上的雷属元气很是纯正,是天生司雷命的妖族吗?不对啊,好像只是……”
程钧拍了拍手,对大狗正色道:“无需多虑。云渊还是云渊,像往常一样化成|人形就好。道之一途,虽然艰难,却是通途,好好走下去就是。”
大狗身形一变,恢复了云渊的样子,只是往日一身白袍外面罩了一层淡蓝色的斗篷,淡漠的双眼微微上挑,时不时闪过一丝电光一样的光芒。
程钧笑道:“人都到齐了,回去找到那鬼鬼祟祟的老猫,一起回家吧。”
三四九窥探
嬴玥坐在大殿中,神色还算平静,史帆坐在她对面,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在大殿的隔壁,一道透明的水幕旁,秦越笑嘻嘻道:“你看,这就是斗星移海的嬴玥,她是道门嫡系,也是张真人的心腹爱将。”
江尹随意地看了一眼,道:“嗯,那怎么样?”
秦越道:“她是张真人十分信任的人,现在千里迢迢不畏艰险赶来,就是给张真人送一件紧要的东西。为此她遭受袭击,几乎丧命,同门更是惨遭不幸,现在形单影只,很是艰难。”
江尹终于动容,点头道:“难为她了。真人现在不在,你去把东西接过来吧。这里不是听你和史师兄的吗?”
秦越摇头道:“她不给。非要见到张真人。想想也是,倘若这么重要的东西,她能随便交给外人,那她也不能受真人多年器重了。”
江尹道:“那也对,看来是有些麻烦——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秦越道:“得有人通知张真人,让真人给她带个话才好,要不然留到真人回来再说,要不然托付个可信的人先接一下。要不然不是耽误事了吗?”
江尹脸色微感不自然,道:“虽然有道理,但你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我可不知道怎么和清麓道友联系。”
秦越看着她,突然笑道:“我就是这么一说。嬴玥曾说,这件事关系到天命术数,若是晚一天交到真人手上。或许就要误了大事,甚至或许会害的真人遗恨终身。唉,不过他是紫霄宫主。或许自有贵人相助,能避开这个劫难,那就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了。”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江尹呆呆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放下江尹在那里出神,秦越也不理会她到底能不能和张清麓联系——虽然他判断是江尹有和张清麓联系的方法,但若真的没有,只能说他该着见不到那件东西。秦越本人再没有兴趣管这件事。嬴玥这条线和他风马牛不相及,而且必有天大的隐秘,他卷进去只有给自己带来危险,知道的太多可是极大的忌讳。这边还有一大堆事情——西岭剑派打了。事情也收尾了,按部就班的退兵还有多少事呢。
在战争之前,秦越已经被张清麓的傀儡当面任命为总军师,退兵安排这种事尽可自专。虽然这一次紫霄宫尽起精英,其中有许多资深前辈,道宫的真人,但张清麓这些年的宫主绝非白做。已经立下威信,上上下下都服从他的任命。再加上秦越自己的手段,也没有不听调遣的。
忙忙碌碌一整天,清点物资,调度传送。将先头离开的道士送走,行宫空了许多。秦越身心俱疲,回到下处。
刚刚进了内殿,就听砰地一声,一个人影飞了过来。秦越赶紧一接,被撞得一起倒退了两步,直退到墙角,才看清撞上来的是史帆。
史帆抹了一把脸,道:“连累秦师弟了。”手指中露出殷殷的血迹。
秦越皱眉道:“谁敢在宫中放肆?”心中却立刻想到一人,只觉头疼。
只听有人道:“好久没有人敢跟我说放肆两个字了。你若说放肆,这姓史的才是真放肆。”只见一个俊美少年翩翩而来,目光冷视两人,道,“张宫主都没约束过我的行径,你来约束,你算什么东西?张清麓是我师兄,我师父是上清宫第二人,身份说出来,把你们紫霄宫压垮了。退一万步说,不论出身,我也是真人,你只是筑基小辈。我爱去哪里,爱朝着哪里看,那是我的自由,居然要你来Сhā嘴,紫霄宫连规矩都没有了?”
不必问,这正是林通秀。
史帆吐出一口血沫,却也站直了身子,冷声道:“真人既是上清宫出来的,怎不知道客随主便的道理?既然是在紫霄宫做客,恐怕有些时候不能太过随意吧。譬如那屋子……里面是女客,只要不是三岁孩儿,不知礼的蛮人,谁都知道不该随意窥视?真人为何还要多行一步?”
林通秀邪笑一声,道:“哈哈,女客?只要是女客,就没有不爱见我的,你晚来一步,人家早就打开门让我进去品茶喝酒了。只不过我看那女客相貌平平,没什么兴趣,马上就要走了,偏偏你来罗里吧嗦。何况什么是主,什么是客?紫霄宫就是上清宫的别院,我来自己家的外宅,本不是客,有什么客随主便?你倒是好大的口气,还以为自己是紫霄宫的‘主’?也不知道我那师兄张清麓答应不答应。”
秦越心中恼怒,反而笑道:“林师叔,听说您拜谒过道祖大人?”
林通秀不料他问及自己,道:“这倒没有,不过等我成了神君,位列长老自然能够拜谒他老人家。再不然,等到我结成精丹,恩师也会带我去拜见道祖,那时他老人家自然有赏赐,那也不过几年的时间。”其实这完全是吹牛。道宫高祖隐居早有千年,无罪和玄道尚且不能拜见,其他长老更是连道祖在哪里都不知道。他一个小小的真人结丹就想要拜见道祖,无异于天方夜谭。无非是仗着这边不知道上清宫的规矩,在这里逞强罢了。
秦越笑道:“听说拜见道祖之前,要学习礼仪?”
林通秀道:“那是当然,道祖是随便想见就见的吗?”
秦越道:“那我们都盼着那一天了。”
林通秀道:“那也没多久。”
话音未落,史帆已经笑了出来,林通秀兀自要说话,突然道:“大胆,你是笑话我不知礼吗?”
秦越道:“不敢,不全是此意。”
林通秀脸色红白不定,道:“好好好,好一个以下犯上的小辈,我今日就叫你见识……”刚要动手,就听有人道:“林道友?”
几人回头一看,正是陆令萱。
林通秀立刻把手放下来,就听陆令萱道:“你要对我师弟做什么?你们关系不好了么?”
林通秀笑嘻嘻道:“什么?我们聊得好好的,有什么不好?”
秦越忙趁机道:“陆师姐怎么在这里?正好,我有事跟你说。”说着拉着史帆一起跟陆令萱转了出来。
林通秀盯着陆令萱的背影看了一眼,叹道:“萱儿,要不是为了你……我愿意为你……”
出了内殿,陆令萱怒道:“你惹他干嘛?他脑子和别人不一样,可不讲那么多道理。就是真对你动手了,你吃了眼前亏,又能把他怎么样?”
秦越躬身道:“多谢师姐解围。”紧接着道:“师姐,这两日大部队就要撤离,乱哄哄的。你跟着他们从这里出去,然后回转九雁山吧。”
陆令萱道:“你呢?”
秦越道:“我去找张真人要报酬。以为用了我这么多日是白用的吗?不让他出点血,我哪能这么离开?”
他虽说得轻松,陆令萱却是没笑,道:“你要回紫霄宫?这件事还有什么枝节未了?算了,你不会回答我。既然如此,我今天下午就走。”
秦越见她肃然,也不再玩笑,从袖中掏出玉简,道:“给朱老大。”
陆令萱接过,道:“你要保重。”说着转身便走。
秦越见她走了,心中微感轻松,转头对史帆道:“那小子偷窥嬴玥,他想干什么?”
史帆冷冷道:“心怀不轨,就是如此。刚刚江尹道友进来,说要和嬴道友单独谈谈,我就出来了……”说到这里,看了一眼秦越,道,“是你把江道友引过来的吧,不然她如何想到要和嬴道友单独面谈?”
秦越笑道:“我只是传话,旁的也不能Сhā手。”看来江尹果然有紧急时间和张清麓单独联络的法子。张清麓自然会事事留后路,若是相信他将事情全权交给自己,那才是玩笑,也藐视了一宫之主的头脑。至于江尹这边是不是张清麓最后的手段,那就更无法揣测了。
史帆道:“我出来之后,就在外殿等着。正好看见林通秀过来。他先是将我视作无物,直接从门缝窥探内殿,然后又出去。我跟他出去,果然见他又在后殿观察,若不是行宫中也有法术禁制,只怕他已经使用天地搜魂**窃听了。我上去阻止他,他倒对我出手。看来他在这里也越来越不耐烦了,往日的表面功夫也不做了。”
秦越道:“人少了,他大概觉得忍够了吧。看来他是对嬴玥带来的东西有所觊觎了。说不定他特意来到紫霄宫,也有为了这东西的缘故?正因为见到了正主,所以心情激动,已经不需要忍耐,便彻底破了脸皮。”能让林通秀起意的东西,自然非同小可,但秦越绝不过问一句,连半点想知道的意思都没有。
史帆也不提内容,只道:“刚刚你若不来,我冒犯了这个浑人,怕是难以善了,因此还要多谢师弟援手。”
秦越道:“您别往我脸上贴金了,我来跟善了一点儿关系没有。倘若不是陆师姐来得及时,咱俩他就敢一起揍,揍了还是白揍。回头我跟江道友说,让她看着这位。”心中暗道:这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也只有江尹说不定还能制的了他。至于怎么说动江尹,把林通秀当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防着,秦越自有办法——以江尹的脾气,本也不难。
史帆突然道:“倘若他果然有所觊觎,你猜他在没有人能阻挡他的时候,会不会只干看着而不动手?”
秦越和他对视了一眼,彼此了然,道:“他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等真人回宫再做什么手脚,所以……”
史帆接口道:“看来这回宫的路程,可不平静啊。”
三五零投影
回到万骨窟,程钧才知道老魔又给自己找事了——南通一还在白骨囚牢中关着呢。
南通一虽然并非自己人,但好歹和他关系还不错,以后也有借重处,也不能坐视不理。无奈的瞪视老魔一眼,程钧只得想方设法在南通一不怀疑的情况下,把他弄出来,略一思索,道:“这样,你把牢门弄松动,让他自己走出来吧。我再弄个巧合……”
老魔嗤笑道:“哪用得着那么麻烦?我看你走火入魔了,有直截了当的法子不用,想那些绕弯子的伎俩。依我说,放出白骨迷烟把他迷昏过去,拖出来就是。怕他怀疑就往外抽记忆,只有不把他抽傻了,就没什么大不了。”
程钧笑道:“说的也是。你这个法子干脆利落,也是一条路子。我们去看看情况,倘若能下手,那就这样吧。”说到底,他向来也是出手果断狠辣,倘若能简单有效,自然是不节外生枝的好,老魔的提议也合他的口味。
那白骨牢笼本在大厅中,但老魔走时,已经发动机关,将整个大殿沉到了地下,现在成了暗无天日的地牢。按照老魔的指点,程钧慢慢走下阶梯,刚到门口,剑老突然道:“慢着,底下有东西。”
程钧道:“什么东西?除了南通一之外还有东西?”
剑老哼了一声,道:“好像是……有神游境界元神神君的分魂出现。好嘛,亏了我收敛的快。险些给他发现。”
程钧吃了一惊——剑老也不过出窍境界,比神游境界的神君还差一层,当然。如果只有分魂的话,输赢还在两可之间,但也不容得小视。问道:“是大殿囚牢的方向?”
剑老点点头,道:“哼,这人好大的气派,全不收敛气息,好似自己是帝君降临一样。元神分神也敢这般无所顾忌,要是老琴也在,我们两个一起把他抓过来滋补小柳儿。不过……”他轻轻摇头,道。“怪了,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程钧略一沉吟,问老魔道:“可有什么远距离观察那牢中情况,又不会被发觉的方法么?这可是个神游境界的神君。我要看看是谁来了。”其实镜花水月之术也可以远距离观察,但境界相差太远,容易引起警觉。
老魔道:“神游又怎么样?老子当年也不是没当过。跟我来吧。我也想要瞧瞧什么人搞什么鬼。”
程钧跟着老魔反往上行,一路到了洞顶。只见顶上是一间阁楼一样的洞窟,地下的地板如水晶铺成,全然透明,映照下地下的景象。自然,这透明如镜花水月之术一般全然是单方向。地下的南通一绝对看不见上面。
程钧老魔和剑老一进房间,一起凑到水晶面上观看,只有云渊还是静静的站在远处。
只见水幕中,只有南通一一个活人,孤零零跪在大殿中央。一片黑暗中,隐约能看到他低着头,嘴唇微动,似乎在说着什么。在他面前,一张玉符漂浮在空中,熠熠放光。
光芒之中,笼罩着一个半身光影,若隐若现,似乎是个老者形象,背冲着水晶面,看不清形貌。
剑老道:“看见了没,就是那个神游——我还倒是分神,却是投影,投影也有这样的气势,此人厉害得很呐,在神游中算是顶尖的。”
程钧见了南通一的姿势,已经有了七分把握,道:“有声音吗?”
老魔在一处角落按下,登时,好像接通了外面的世界,几人就觉耳朵一清,一个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厅中:“这几日,尔在何方?”
南通一不敢抬头,恭声道:“弟子鲁莽,卷入空间裂缝之中,勿走异乡,现在流落在焉支山中,一个叫做万骨窟的地方,一时不能回转洞府。”
老魔道:“哟,是他师父,叫什么来着……”
程钧冷冷道:“玄道!”
玄道居然出现了!虽然只是一缕投影,却也是正式的登场。
玄道的声音比一般人低沉许多,语调模糊但已经带了怒意,道:“万骨窟?那是何处?既是到了异乡,尔为何不动用摇光分神佩与本殿联络,反而一去杳无音信?孽障,若非本座今日与你联络,尔倒忘了自己从何而来!”
南通一汗流浃背,伏在地上连连叩首,道:“弟子万万不敢!只是前几日流落在十万大山中,几次想与宫中联络,但距离太遥远,摇光分神佩无法感应。这几日刚辗转到魔门焉支山,离燕云稍近,弟子一面寻找回去的路,一面想要联络,却让恩师反而先一步屈尊现身,是弟子该死……”
其实这也是他说得不尽不实之处。刚到十万大山之后,他也曾与上清宫联络,但两三次无果之后,就不曾再尝试。到了万骨窟之后他宁愿等程钧的消息,也没有再尝试联络。这全是他性子使然。身为妖修,年纪又长,他本来就四处游历,甚少留在洞府中,将一时外出不当回事,不是一时都离不了家的幼崽,万事习惯自作主张,没有时时刻刻等上面指令的习惯。倘若是林通秀在此,那自然是天天用玉佩呼唤,唯恐被上清宫抛下,怕是玉佩都给他用坏了。
那玄道沉默片刻,道:“前罪尚且不论,尔速归,本座有事吩咐。”
老魔吐出猩红的舌头,用和玄道一样的声线阴测测道:“说得轻松,尔在万骨窟里面,本座的白骨牢笼不是吃素的,我若不放尔,尔哪有本事回去?”
果然南通一道:“弟子无能,在焉支山中屡遭艰险,怕是……怕是一时半会儿难以抽身。”
玄道冷冷道:“无能的孽障,关键时刻只知束手无策,要尔何用?”顿了顿,才道,“罢了,现在正在用人之际。本座现身,自然会带你回去。”
程钧皱眉,虽然玄道已经到了神游境界,但毕竟不是合道帝君,说凭借一缕分神就要打破时空限制,将南通一带回,未免笑话。倘若他真有这样的手段,也轮不到无罪压他一头了。
南通一却是惊喜交集,道:“请师尊教我。”
玄道道:“尔那摇光分神佩虽然是玉佩法器,也是一道玉符,乃是道祖亲制,穿越跨境,不在话下。只是凭尔那点修为,催不动其中禁制,终究无法及远。需要本座这边在这边用神魂催动,自然能让尔回来。只是如此一来,这件法器却毁了。”
南通一大喜过望,突然想起一事,又道:“那好极了。恩师,这传送符只能一人一次传送么?”
老魔道:“哟,这小子良心比你好太多了。居然还能想起你来。”
程钧道:“比你呢?”
老魔道:“一个有,一个无,怎样比较?”
就听玄道淡淡道:“虽然可以,但尔有何人要带?莫不是又带了什么妖兽回来?上清宫只收自养的灵兽,不收异类,尔若带来什么孽畜,立刻就地扑杀。况且,本座唤你,并非要尔回宫,你此番另有去处。”
南通一奇道:“那弟子去何处?”
程钧闻言,也提起了精神,就见玄道沉默了片刻,突然暴喝道:“孽畜,尔还有脸发问!倘若不是尔胡行,本座怎能让林通秀担当重任?那孽障在北国做的事,哪一件像人事?也是本座前世不修,收了尔等三个孽徒,一个亲近畜类,一个只知苦修,一个贪恋美色,三个统统不成器!叫尔等办点什么事情,个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南通一连连叩首道:“弟子知罪。请恩师吩咐任务,弟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玄道哼了一声,道:“罢了,好在现在还不晚。林通秀在北国让本座失望了,正事不办,倒在女色上纠缠不休。本座现在命尔立刻赶去北国。”
南通一道:“是去接手林师弟么?”
玄道道:“暂时不必。他虽无用,但现在占住了地利,又有天时,与关键人物在一起,也还有些许机会……”声音戛然而止,转而道:“他是他,你是你,如今道宫的布局在北国,本座的布局也在北国。既是一盘棋,岂能只有一子?两个都去。一眼为死,两眼为生。尔自有任务,不必理他。西岭剑派已灭,剩下无非还有两个地方,是北国存在的意义。”
程钧心中暗凛,北国三大圣地,还有两个地方必然是九雁山和斗星移海,莫非要一网打尽?玄道的手伸得好长,前世可有如此谋划?但他重生而来,改变了太多的东西,尤其是紫霄宫这一段时间轴整个移位,出了什么变故也不稀奇。又想:原来西岭剑派已经完了。不过这也不奇怪,紫霄宫的实力,打西岭剑派,这些时间足够了。张清麓想要的东西到手了吗?玄道既然Сhā手,恐怕紫霄宫的战果,要分出一批去了。
南通一道:“是,弟子当做好一着棋子。不知去了那边先要做什么?”
玄道道:“九雁山,斗星移海……九雁山那边本座自有安排。尔替本座去斗星移海取一件东西。”
南通一道:“请师尊明示。”
玄道道:“就是那斗星移海的存在价值,海斗星盘!”
三五一诈取
程钧闻言,低低的哼了一声。
南通一一惊,道:“那东西……那东西怕是不好拿吧?”抿了抿嘴,虽然畏惧玄道,却也直言道,“那东西是斗星移海的立派之基,比九雁山九阁还要紧。她们能够上应星数,在北国有一席之地,全凭此物,自然保护的十分严密。斗星移海的实力也并不差,派中至少也有三五个真人在。底子只有一人,去偷去抢,怕都难以……”
玄道喝道:“本座何时说过叫尔去偷去抢?说话也不过脑子。”
南通一忙道:“弟子知错,请师尊示下。”
玄道道:“本座说的是去取,去要。”
南通一讶道:“直接向她们要么?”
玄道道:“正是。想哪斗星移海算什么东西,尔堂堂上清宫真人,要一件东西岂由得她们推三阻四?去要过来。”
南通一真正面露难色,道:“虽然如此,但那东西是她们性命宝贝……”
玄道冷冷道:“是宝贝,不是性命,孰轻孰重,她们自当分明。紫霄宫何等威势,西岭剑派的下场人所共睹,尔这时去,只说是道宫来人要拿,还怕她们不给?倘若这点小事也办不好,要尔何用?”
老魔听到这里,笑道:“这玄道果然也是老东西,这一招狐假虎威虽然好,但这姓南的这小子个性太直,怕是不大容易成功。我猜他最后还得靠偷靠抢。”
程钧道:“你看得到准……”心中暗想道:那海斗星盘就如同九雁山的剑祖之门,西岭剑派的五把神剑钥匙一样。是打开两界通道不可或缺的东西,最重要的功能,就是推算界门气息的变化轨迹。从而把握战争天时。若无星盘指引,贸然打开界门,怕是要遭到反噬。玄道既然Сhā手此局。那要这东西也不稀奇。只是张清麓却不需要毁了斗星移海。不同于那五把剑必须掌握在手里,海斗星盘只需要用来推算即可,如果斗星移海乖乖听命。张清麓不必多费精神。
恐怕张清麓灭西岭剑派,也是为了敲打斗星移海,说不定现在……
“坏了!”
程钧额上冷汗刷的一下落了下来,凝声道:“不能让他得到。”
老魔见他变色,那可是少见的事,道:“什么东西?怕什么。阻止他也容易,这小子现在还在我手里,随时可以去死。”
程钧飞快地道:“不,那东西不能落入任何一个人手里。我要得到它——也不能让他死,你去安排把,这样……”
南通一见师尊吩咐他借势讹诈,心中为难。口中道:“是,恩师高明。”心中暗自打定主意,还是能偷就偷,能抢就抢,大言讹诈。并非他所擅长,只要把东西弄到手,恩师自然满意,道:“弟子知道了。弟子取到东西之后,立刻回复师尊。”
玄道道:“取了东西,你也不必回来了。就去盛天西陲等林通秀。倘若他在三日之内到达,你就什么也别做,跟在他后面护上一程。倘若他三日不到,我自有指令给你。”
南通一再次道:“是。”心中怀疑:那时自己的摇光分神佩已经毁了,如何还能与玄道联系?转念又想:是了,师弟身上自然还有恩师带的宝物,也有分神或者投影在。
玄道吩咐完毕,淡淡道:“好自为之,别叫本座失望。”说着身影渐渐消失。
南通一心中笃定下来,暗道:这回回乡有望,总是好事。只是程道友和云道友还在此地,我一人离开,未免不美。但若把他们带走,一来恩师吩咐我这件事十分要紧,不能耽误时间。二来我身陷囹圄,哪里找他们去?其实程道友十分机敏,倘有他在,三言两语之下,那讹诈之计说不定就成了。这样我带他回去,也可以跟师尊交待得过去,只是这白骨牢笼一关难过……
略一犹豫,南通一还是决定自己先走一步,他在修道界也是算得的一个厚道人,但也没到毫不利己的地步,自嘲的笑了一声,伸手抚摸起玉符来,就要催动。
正在这时,只听轰的一声,外面响起了一丝爆炸声。
南通一心中一动,把玉符收起,道:“谁在外面?”
紧接着,爆炸声又是一响,离得近了许多,渐有洞窟倒塌,土石滚落种种声音,越离越近,似乎有人一路闯进来。
南通一试探的传音道:“程道友?”然而传音虽然远远送出,却再无回应。那爆炸声响过一阵,反而越离越远,终于消失在了远方。
南通一心中又是惊疑,又是松了口气,心道:莫非是程道友终于回来了?这万骨窟不知藏了什么鬼怪,露出獠牙来要吃人,想来他也难逃。若是也失陷了,找到此处我还能带他回去,若是陷在别的牢笼中,那是神仙怪不得。
过了一会儿,有人道:“南道友在哪里?南道友……”声音飘渺,不知从何处而来,但听得出是程钧的声音。
南通一听得出,这是用天地搜魂传音传来的声音,声音的主人本人还不知道在何方,答应道:“我在这里。”也是束音搜魂,往外放出。岂知声音撞在白骨牢上,立刻反弹回来,只剩下声声“在这里……这里……的回音。”
南通一无奈,只好原地等待。等了许久,那声音总是不来,南通一暗算时辰,已经过了许久,突然手中玉佩一热,低头看去,只见玉佩中光芒隐隐,几乎脱壳而出。
他登时知道,这是玄道在那边催动分魂的迹象,倘若自己不及时离开,这玉符消散,自己永远失去了这个机会,当下道:“本以为是程道友来了,没想到不是,那便罢了。修道之人,本来也是有缘则聚,无缘则散。今日无缘……”
话音未落,只听哗啦一声,顶上破了一个大洞,一个人影从上面漏了下来,扑通一声砸在地下。
南通一一惊之下,再仔细一看,却是哈哈一笑,一只手拉住那人,另一只手捏住了玉佩,一道光芒亮起,登时天地转换,时空扭曲,转眼间已经换了一个世界。
地下那人兀自昏昏沉沉,抬起头来,讶道:“这他妈是哪儿?”正是程钧。
只见天上青天白日,光明灿烂,四周一片山清水秀,又有凉风带着丝丝花香,扑面而来。与焉支山昏暗的天气全不相同。
程钧揉了揉眼睛,道:“什么东西,是幻术吗?”
南通一见了如此风景,感受到空气中熟悉的灵气,一种解脱之感油然而生,不由哈哈大笑,道:“不是,程道友,咱们终于离开那该死的焉支山,回到修道界了。”
程钧犹自道:“什么修道界?你说我刚刚陷进去的大坑,不是陷阱,反而是传送阵?”
南通一笑着摇头,只略略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只说自己的一件法宝发动,将他带了回来,虽然轻描淡写,但他以前承了程钧的人情,这回又能回报,感觉心中移开一块大石。
程钧闻言果然感激无以,道:“多谢南道友,程钧大言寻路回乡,却似没头苍蝇一样不知所措,还是道友神通广大,倒让我无地自容了,当真无以为报。道友若有什么驱遣,程钧当在所不辞。”
南通一心情大快,听了程钧此言,心中一动,道:“你若是当真,老哥哥还真有一件事要求你帮忙。”走上几步,已经登上山顶,道:“这里是北国,离你家乡不远。你认一认,这地方你熟不熟?”
程钧起身跟上,来到山顶向下俯视。
只见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布满了如繁星的一般水泊,有大有小,水波粼粼,在阳光下粲然闪烁,如一颗颗珍珠坠落人间,一直蔓延到地平线尽头,与天际相连。
湖面上,栖息着大批逐水鸥鹭,拍动着翅膀,在水面上掠过。另有成群的兽类在草原上追逐,渴了便低头饮水,这水草之间,竟成了一片生机盎然的乐园。
程钧讶道:“北国竟有这样壮观的地方?啊……是星斗海!”
南通一点头道:“你果然知道。这里就是斗星移海的山门。我这次不去燕云去北国,就是为了取一样东西。那东西十分重要,只是不容易得手。”
程钧笑道:“是偷是抢,道友吩咐一声,我就跟着上。”
南通一笑着摇头道:“那倒是不必。这一回要讹诈……不,光明正大的向她们要。以我们的身份,原不必跟她们客气。只是我向来不善言辞,怎么才能要的更理直气壮一些,让她们不敢拒绝,我倒是不懂了。不知小程肯不肯出面?”
程钧笑道:“这种事有什么问题?道兄相貌威严,一句话不说也气自高华。倘若有什么狐假虎威,威逼恐吓的言语,身边狗腿说就好了。敲锣打鼓区区还能胜任。”
南通一大喜道:“那就有劳贤弟了。咱们下去吧。”
程钧道:“稍等,可有云雾彩霞护身?”见南通一摇头,一指点出,两人脚下生出层层云雾,道道烟霞,登时身姿飘渺起来。
南通一道:“果然是程老弟,你给叫喊一声。”
程钧笑道:“好啊,道宫南真人驾到,斗星移海诸人出来迎接——”声音嘹亮,震动山谷。
三五二避祸
程钧的声音不可谓不大,传的不可谓不远,但声音震荡许久,惊起湖面上鸥鹭无数,连回音也传回来几十遍,依旧不见半个人影。
一阵凉风吹过,吹得两人甚是冷清。
南通一虽然不算骄傲,但毕竟也是道宫出来的,在山顶上吹风,不可谓不尴尬,也有些恼怒,这分明是不把自己放在眼中,大声喝道:“斗星移海莫非没人了么?”
没人了么……
声音在空气中回荡,仿佛在为自己做注脚。
程钧和南通一对视一眼,伸手一指,一道剑气劈了下去。
只听刺拉一声,眼前的景色仿佛幕布一般被撕了下来,天色微变,露出湖面上一片星罗棋布的群岛。岛屿上鳞次栉比,都是房舍,一水的黑瓦白墙,倒影在湖水上,颜色鲜明。更有小桥连接,乌篷船停靠,如水乡人家一般安静恬美。只是房舍中空荡荡的,不见人影生息。
南通一道:“道友这一剑正中幻阵的阵眼,眼力不错,阵法造诣更是高明。”
程钧摇头道:“他们没有运转护山阵法,不过是一层虚幕,胜之不武。”继续指挥剑气前行,刺拉一声,已经将一座小楼劈的塌了下来,土石滚落,除了崩塌之声,依旧毫无声息。
南通一神色凝重,道:“看来是没人。下去看看。”说着当先跃下。
两人落在岛屿的河州上,只觉四周静静的。如同*。南通一抢先进屋搜寻,程钧站在岛屿上,用天地搜魂*全方位搜索。
南通一进了一座阁楼。只见室内一尘不染,家具都在,只是一众摆设俱无。更没半分活人气息。穿过厅堂从后面出来,一直走过几个院落,包括看来最是富丽精致的中央水榭,也没有半点生活痕迹。
出了院门,心头掠过一丝寒意,南通一道:“没人了,斗星移海的人迁移了么?”心中暗道:莫非是西岭剑派覆灭,斗星移海兔死狐悲。怕下一个就是自己,于是举派迁移了么?
程钧却目光微沉,做了个手势,指了指一间小小的流水亭。南通一会意,慢慢走到对面。
蓦地,两人同时跨上一步,跨越了数丈的距离。一前一后堵在亭前。程钧手中剑气一挥,四根亭柱中的两根同时断裂,亭盖摇摇欲坠,他冷声道:“出来。”
过了片刻,地面一块砖石移动。露出一个洞|茓。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来,叫道:“我投降了,别杀我。”
程钧道:“两个人一起慢慢走出来。我们不动你们。”刚刚收到感应,他已经知道里面只有两个筑基修士,修为不高,没有什么威胁,因此也不特别防备。
一阵慌乱后,从地下爬出来两个女子,一高一矮,身上穿着黑底银纹的斗篷,怯生生的站在程钧他们面前。
南通一打量两人,见她们看模样都是妙龄少女,容貌在女修中也算的拔尖儿,只是现在神情慌乱,未免少了几分女修最引以为傲的仙气,冷冷道:“就你们两个?你们是斗星移海的人?叫什么名字?”
一个身穿紫衣的女子道:“我是……文昌。她是红鸾。”
程钧笑道:“原来是星盘上有名的两位星使。失敬了。尤其是这位文昌道友,竟还是南六使中的人物,斗星移海的核心弟子。看两位的意思,是要出远门吗?”
那文昌咬了咬牙,道:“我们本来就要走了,只因回来取东西,却不想在这里遇到了你们。那是运气不好。”她身后的红鸾听她说得直白,连忙在后面拉了拉她的衣角,却被她回过头瞪了一眼。
程钧笑道:“红鸾道友不要着急,文昌道友这是打算与我们坦诚交谈了。很好,这种直白态度省了许多麻烦,欢迎之至。”
文昌道:“没有办法,被你们堵在这里,我们除了有什么说什么,还能怎么样?我刚才听到你们说是道宫来的,是不是?”
南通一道:“是便怎么样?”
程钧道:“你是不是要说,‘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文昌一怔,苦笑道:“嗯,你知道了。我……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大祸临头,不过如此。”
程钧道:“我想知道,什么事情能把偌大一个北国圣地,三天柱之一的斗星移海,吓得连铺盖都不卷,放弃了根本之地,举派逃走?宫主真人也没说把你们怎么样吧?”
文昌正要说话,就见红鸾给自己使眼色,示意自己说不知道,瞪了她一样,心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替旁人隐瞒什么?这人刚刚一口叫破我们的身份,连南六使他也知道,我说不知道他们能相信么?当下道,“正像前辈说得,我们不走,怕给紫霄宫灭了满门。”
南通一道:“何至于此?怕是斗星移海捕风捉影,自添烦恼吧?紫霄宫虽然强盛,但不至于连开两战,一来难免人心惶惶,二来他们也打不起。你们若小心度日,张……张宫主何必一定要灭你们满门?”
文昌略一咬牙,无视红鸾的目光,道:“不,不管紫霄宫原来有什么打算,过不了多久,我们肯定会被灭门的。因为我们没有存在下去的理由,我们……斗星移海丢了镇派之宝。”
南通一惊道:“镇派之宝,难道是海斗星盘?”
文昌面色苍白的点点头,道:“就是它。我们斗星移海是为了演算天数,执掌星盘而存在的。丢失海斗星盘,我们就犯下了渎职大罪,承受道宫的怒火,能有什么好下场?与其等人上门灭杀,不如自己逃命的好。”
南通一心中郁闷,但事已至此,那文昌没必要说谎,看来自己这番任务难以完成,有些恨恨道:“怎么能弄丢了呢?你们斗星移海上上下下都是吃白饭的么?怎么弄丢的?被人偷了还是抢了?”
文昌道:“虽然具体情况谁也不知道,但大概是……被内鬼所偷。”
南通一道:“内鬼是谁?”
红鸾在旁边Сhā口道:“就是璇玑使嬴玥。”
程钧“哦”了一声,道:“是北七使中的璇玑使?”
文昌道:“就是她。张真人出征西岭剑派,门中派璇玑使前往助威。哪知她刚出门,西岭剑派大捷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我们就害怕……就想,紫霄宫如此威势,怕是只派一个使者过去,显不出我们的诚意,因此决定派北七使带着海斗星盘前去祝贺。哪知道到了圣殿一看……”
南通一道:“星盘不见了?”
文昌颓然道:“是。我们吓坏了,西岭剑派不过被莫须有的罪名扣住,就已经举派被灭,现在我们丢失圣物,哪里还有活路?因此大家一合计,不如远走高飞了吧。”
程钧道:“你们打算远走到了哪里?斗星移海给自己留了后招了么?”
文昌道:“哪有什么后招。大难临头各自飞,斗星移海没了,也不必迁移了,我们也不是斗星移海的弟子了,拿了自己的东西各自逃命,至于躲藏在哪里,能不能平安,就看各人的命数吧。”
程钧道:“你们倒干脆。”突然感觉到心底一寒——眨眼间,北国威风赫赫的三大圣地,已经有两个烟消云散了。
只剩下九雁山!
阴影逼得更近了。
南通一自不会如程钧一般关心什么九雁山的命运,他只关心海斗星盘,问道:“以你这么说,那什么璇玑使,是拿海斗星盘自己溜了,还是献给了紫霄宫?”
文昌道:“怕是……怕是自己留着了?那东西献上去有什么好处?张真人想要,怕是早就派人来拿了,又何必只管对付西岭剑派?”
南通一道:“这也对。然则她自己走了,我们去哪里找她?”
程钧道:“不如去紫霄宫问问。倘若在燕云,上清宫要找一个人,别管他是什么身份,是不是一定能找到?”
南通一道:“不错,道宫要找的人,就是上天入地,也没有她藏身之处。这么着我还真去紫霄宫一趟。”其实他心中不愿意和紫霄宫打交道,他也知道张清麓的恩师无罪和自己恩师玄道的矛盾。林通秀是越有矛盾越要上的刺头,他却是个性情直率之人,不爱理这些麻烦事,对头见面当然是越少越好。只是如今为了师命,也顾不得了。
程钧道:“若是如此,我倒想先回一趟老家。师门也需要打个招呼。”
南通一略一犹豫,觉得也没有阻止他的道理,道:“也罢。那你先回去和师门打个招呼,回头过来找我,就在紫霄宫汇合。”
程钧也没答应,也没反对,只道:“带着这位文昌道友。毕竟斗星移海的事情还要她来作证,这也是北国一个重要的圣地,哪儿能说没就没,紫霄宫查问下来,总要有个说法。”
南通一道:“说的是。那老哥哥在紫霄宫等你。”说着伸手一招,把文昌卷入光芒之中一起飞走。
程钧目送她离开,转头跟红鸾笑道:“姑娘,一起来吧。”
红鸾讶然道:“什么?”
程钧笑道:“咱们一起去找被你藏起来的海斗星盘。”
三五三倒影
红鸾一惊,随即大骇,退后一步,道:“你胡说什么?什么海斗星盘?”
程钧笑吟吟道:“红鸾道友虽然也位列星盘,但终究不是主星,列不上北七南六十三大星使,实在是屈才了。以你的胆色和手段,别说星使,就是紫微星君也当得。”
红鸾脸色僵硬,道:“前辈……谬赞了……我哪里当得起……”
程钧道:“以你的身份,竟然能抓住天赐良机,在众多星使眼皮下,将镇派之宝藏起来,嫁祸给璇玑星使嬴玥,吓得偌大一个门派因你而风流云散,这样的手段,还不高超?等到人都走光了,你独自找借口回来,取出你藏在原位的星盘,这一出障眼法耍得好,把所有人都骗了。若我们晚来一步,那文昌星使,怕已经被你拿去祭星盘了吧。”
红鸾目光闪动,终于道:“我再怎么高超,终究不是您的对手。您来这里不过一时三刻,就将我精心策划许久的谋划揭穿,万静雅佩服。只是前辈特意把另外一个前辈支开之后,才揭穿此事,怕也和我一样,私心不小吧。”到这个时候,她也不称呼自己的星号,只把本名说了出来,神色却也变得犀利而自信。
程钧笑了笑,这还真不是他发现的。这么短时间内,就算红鸾破绽再多,他初来乍到,完全分不清状况,哪能推想得如此明白?只是他其实不是先发现的红鸾两人,而是先发现的海斗星盘。
南通一进去搜查之后。程钧在原地使用天地搜魂*,搜索附近的气息,却是什么也没有搜到——想斗星移海一个大派。底蕴深厚,自然早就修建有藏身避敌用的暗室,哪是随便就能搜到的?
但是这时候。他身上的道玄果微微一闪,有了反应。那道玄果是大道凝成的至宝,能够感应“道”的存在,哪怕微乎其微。那海斗星盘也是一件先天宝物,又有合道帝君泊夜种下的手段,能够推演天数,自然与天道勾连,哪怕只是一丝勾连。也逃脱不了道玄果的感应。
探测到海斗星盘的方向之后,程钧这才将精力集中到流水亭的方向,这时他已知有古怪,加意小心搜查,果然就搜到了两人。他将两人叫出来,最想知道的当然是海斗星盘的下落。
等到叫出两人来,却问出不一样的结果。两人众口一词,先说海斗星盘丢了,又都说是嬴玥拿了。嬴玥是张清麓的卧底,程钧是知道的,倘若他一开始什么也不知道。听到这番话也就信了,只会以为是紫霄宫授意偷取的。偏偏他本来就知道海斗星盘还在此地,自然就以两人说谎的前提来看这件事。再结合蛛丝马迹,尤其是一向寡言的红鸾,突然Сhā口咬死嬴玥,自然就分辨的出前因后果,将红鸾留下来一问,果然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红鸾见事情隐瞒不住,道:“我知道了。胜者为王败者寇,前辈神通广大,那星盘该是你的。请跟我来,我带你去——”话音未落,突然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程钧看着倒在地上的红鸾,淡淡道:“抱歉,事关重大,我不能留下一个连师门都背叛的人知道我的秘密。与其这样,不如我自己搜魂来的简单。”
老魔伸出头赞道:“早该这样。你这罗里吧嗦的毛病就该治治。”
从凉亭中出来,程钧只剩下一人,而他手中,却露出一丝湛蓝的光线。
海斗星盘,尽在掌握。
如同他指尖的天则一样,海斗星盘听起来浩大恢弘,其实只有一层虚影光芒。大时可以铺满几十里方圆,小时只需一掌便能尽握其中。海斗星盘藏在斗星移海的圣殿中时,铺开也有丈许方圆,位于大殿中心,四周建设围墙,号称“星池”。一众弟子视他为圣物,不敢分毫亵渎,因此除了寥寥几人,竟不知它的本体可以轻易收缩。以至于被红鸾轻易的收起,放在原处,又用秘法掩盖了过去,也是这群女人心中早已疑神疑鬼,心神不宁,因此被事情唬住,匆匆忙忙做了决定,竟无人深究,这海斗星盘也默默地躺在圣殿中,已经有数日了。
现在它已经在程钧手中。
老魔看了一眼,道:“什么玩意儿,我还倒是什么了不起的法宝,原来也不过是占星那一套。你稀罕这个?跟天机天命有关的算不出来,跟自己有关的算不出来,被造化遮掩的算不出来,还有三四成的偏差——也就能算算明天有没有雨,你又不种田,要这玩意儿有什么用?”
程钧笑道:“我也不想要这东西。但这东西绝不能落在其他人手里。因为这东西决定了北国的战机天时。倘若落在张清麓手中还罢了,若落在其他人手中……况且这东西还关乎着我们的退路。今天晚上,我先占上一卦。”
老魔道:“你有什么毛病?你当你是合道了之后演算天机呢?我不是跟你说了吗?现在掐算,屁也算不出来。你千里迢迢赶回来,除了玩这个,是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是不是该离开回去看看?”
程钧道:“回去?回哪里去?”
老魔道:“自然是回家去,或者回九雁山——怎么,你打算不理其他人死活,自己先溜之乎?好,这样干脆果决,有我魔门中人的风范。”
程钧道:“现在的关键已经不在此处。我回来的本已晚了,西岭剑派征伐战已经结束,程铮并无生命之危——倘若他有什么意外,我能感应到。所以时移世易,现在比起回去见他们一面,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老魔道:“什么,还有比收拾东西准备跑路还重要的事?风头不对,按理说,你就算要浑水摸鱼,不应该把你带的那些拖油瓶安顿好了再说?还是你转了性子?”
程钧道:“跑路?往哪里跑?”
老魔道:“狡兔三窟,没有谁比你更懂这个道理了。你在北国,昆仑,焉支山挖了这么多洞,还怕没地方跑?”
程钧道:“那都是洞,也不是久留之地。我现在一不想去冰原极点猫冬,二不想去昆仑山谷养老,我要去的地方,是要能够让我立足之后,有更广阔发展乃至足够撑起我的野心的地方。我要的不是避祸,而是带着人去海外开辟我的根基。现在若不把道路打通,就是回去,又有什么用?”
老魔道:“那你现在……”
程钧笑道:“斗星移海真是个好地方,他的重要性不亚于九雁山,而在之后的几百年中,地位远远过之。”说着走到岸边,伸手沾了点水,弹给老魔道:“你尝尝。”
老魔扭过头,道:“我尝个屁,我能吃东西吗?”
程钧笑着伸手一指,一团水雾从湖中升起,刺拉一声,化作白烟飞去,去凭空落下点滴的白色结晶,程钧用手接住,道:“你看。”
老魔道:“盐……这里是咸水?”
程钧道:“嗯。是海水。你看那边——”他指着远处茫茫的地平线,道:“盯着那边看,你能看出什么不同吗?”
老魔眯起眼睛仔细看,只见天边白茫茫的一片,都是湖水的影子,出奇的辽阔平坦,让人心胸大畅,时不时有鸥鹭掠过天空,平添几分生气。
老魔盯了好一会儿,道:“我说……这是对称的么?啊……镜子!”他突然惊叫起来,声音之高可落飞鸟,显示出了他的惊骇,对于一个活了万年的老怪物来说,这是极其少见的。
程钧的声音悠悠传来:“如果你在远方看见了一只飞鸟,那么你回过头去,会在身后看见一模一样的一只。没错,星斗海看起来那么大,是一面面镜子一样的阵法布置出来的,眼前的风景,只是一个巨大的倒影。除此之外,背后远处也是一面镜子,遥遥相对,倒影之中还有倒影,因此看起来无边无际,其实只是光影投射的把戏。”
老魔道:“大手笔啊……”过了一会儿,疑问随之而来,道:“你说这手笔是斗星移海布置的么?我看着群被人一吓唬就做鸟兽散的女人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但若不是她们布置的,难道她们就没有发觉异常么?”
程钧道:“你在这里看了片刻也看出来不对了,她们又不是傻子,这么多年怎能看不出来?只是这可是当年泊夜划下来的地方,让她们看着,她们就在这里看着。你说她们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散去了?任谁长期住在这种幻术做的笼子里,都会心生恐惧吧?海斗星盘的丢失只是个借口,她们也早就想离开了。”
老魔道:“镜子后面是什么?”
程钧道:“另一界——”他用口型说了两个字:“海州。”
蓬莱海州,另一个道统的世界。
老魔道:“你是来打开这个结界的?”
程钧道:“那怎么可能?九雁山那个界门没开还引出这么多麻烦,这个时候我还能再添一笔?况且大家都知道了,我还怎么从中得利?我只是要在这里——”他伸手指向前方,“开一个洞。”
三五四夤夜来访
“咔嚓——”
树枝断掉的声音传来。
嬴玥陡然一惊,看向窗外,却是并无半个人影。窗户上摇曳的,不过是树枝横斜的疏影。
哼了一声,嬴玥暗自摇头——别说这里应当是安全的,就是真有不轨之人,都是修士,还能踏断树枝么,不过是自己敏感罢了。
这里是盛天西部的一座道观,紫霄宫撤退下来的中央本队就宿在这里。
紫霄宫这次征战,大部分动用的是自己本宫的力量,其他的各观各门派的修士多是三三两两代表门派和各地守观来站脚助威罢了。毕竟修士每个人的战斗力都很强,若有高级修士,一人就可定天下,不需要如凡间征战四处调军。用自家的修士,又可靠又省事,也能显示道宫的威风。
但同样,修士大军的纪律,比真正的军队又差远了去了。
譬如现在撤军,人心就很不齐。来的时候风光赫赫,走的时候稀稀落落。那些各门派的修士不必说了,略一告辞就都各自散去了,就是紫霄宫自己的修士,也大多牵挂修炼,期望早早离去。
秦越也不管这些事,修士又没什么辎重补给,也没什么行军道路,更不必怕这些人归途出什么意外,至于紫霄宫令行禁止的规矩更不是他能操心的。凡是有意自行离去的,他都不为难,剩下的几百修士,草草的分为前后左右中央五队,分别收兵。
秦越本人。还有张真人的銮驾,当然要走中央大队。而其他重要人物也多随行,倒也有数十人。一路上不急着赶路,摆足了架势,风风光光。日出而行,日落而息,所宿的也都是各地守观,搭建行在,摆设酒宴,仿佛真帝王出行一般。
嬴玥作为斗星移海的一员,当然也要留在中央队内。虽然她已经完成了送递物品的任务,但身为斗星移海的使者。必须跟着紫霄宫回去参加庆功宴,并表示拥戴的决心才可以。
一阵风吹过,嬴玥打了个寒战——斗星移海的日子,也不好过,看来应该跟张真人说,自己还是回到紫霄宫吧,别到时候做了覆巢下的破卵。这几日她跟在中枢。也曾隐隐约约听到了唐世初的死讯,和秦越他们猜测幕后黑手不同,她以自己的立场来考虑,想到的是——唐世初定是间谍的身份暴露,被西岭剑派收拾门户。挂在石头上立威。而这可能就是自己明天的下场。
停止这种刀尖上的跳舞吧,自己还想修成长生呢——
啊!
猛地一回头,嬴玥险些失声,只见自己房中的榻上,已经无声无息坐了一个人,相貌俊美,轻摇折扇,一派倜傥。
嬴玥目光一跳,道:“竟然是你。”
此人她也见过一两次,可算是个特殊的存在,似乎是个来自上清宫的大人物,紫霄宫人人都厌恶,却没人赶惹他,叫做什么来着……是了,叫做林通秀。
林通秀笑道:“赢姑娘,我现在才来看你,你怪我不怪?”
嬴玥暗自皱眉,心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口中笑道:“前辈莅临晚辈陋居,不胜荣幸。只是夜深霜重,前辈辛苦了,不知有何指教?”
林通秀不答,仔细看了看嬴玥,道:“赢姑娘,你也是个好女子,可惜并非被天地钟爱的佳人。我这里有一部玄妙法典,上面的养气功夫能够使得肌肤白皙晶莹,吹弹可破。有道是一白遮百丑,你修习之后,定能比现在好看上许多。”
嬴玥闻言大怒,手指都气的微微发抖,指着他道:“我……你……哈哈!真难为您跟我这种丑八怪说话,夜深了,男女独处多有不便,两个山字叠一起,你给我出去!”那个女子能受得了被人指摘相貌?什么前辈不前辈,在这一刻她也想不起来,没抄起笤帚打上去,也是她涵养好。
林通秀扑哧一笑,道:“被我说的恼了不是,不过你也别急着羞怒。我只问你,来自《上清宝典》的《玄妙经》,可以直通元神大道,你想不想要?”
嬴玥稍微冷静下来,看着他道:“我的功法自有门派相传,何劳你来操心?莫非你是来收买我的?”心中却也疑惑——果然是来收买自己的,为什么出口不逊?
林通秀赞道:“说的不错,你反应很快啊。看来上天是公平的,你虽无相貌,造物主却给了你智慧弥补……”
嬴玥骂道:“有话直说,不然老娘拼了老命也要坐死你!”
林通秀摇摇头,道:“真是性急,像萱儿那样温柔美貌并重的女子,恐怕是再也没有第二个了。你要玄妙经也容易,只要把你带来的东西交给我。”
嬴玥心道:果然还是来要东西的!他这样大喇喇找上门来,在紫霄宫眼皮子底下就敢这么直言收买,是真傻呢,还是另有所凭?因为摸不准底细,她也不敢过于得罪,做回椅子上,道:“什么东西?哦,那你可说晚了,我已经交上去了。”
林通秀笑着摇头道:“赢姑娘,你这话不尽不实。”
嬴玥目光微微一动,扭过头道:“什么不尽不实?我的任务不过是把那东西带到紫霄宫交给张真人。我自己留着干什么?那玄妙经我当然想要,可是我没有东西给你,也只能说这一次无缘了。”
林通秀笑道:“交给张清麓?哈哈,交给张清麓?你若说别的借口,我还就信了,可是张清麓……你自己说,你们宫主,现在在紫霄宫吗?”
嬴玥道:“你什么意思?”
林通秀冷笑道:“我就是这个意思——”突然起身,回过头把榻上被子掀起,手一按,一道光芒飞起,落在他手中。光芒微散,可以看见正是一个小小的宝函。
嬴玥喝道:“放下——”手中掐诀,一道金光劈出。
林通秀哈哈一笑,道:“小姑娘家家要温柔些,动手动脚的想什么样子?”伸手一捏,刺拉一声,竟将金光捏碎,随即伸手一按,按住了嬴玥的身子,叫她动弹不得。
嬴玥暗叫:糟糕。她见林通秀言语无聊,行至无礼,似乎蠢得不行,心中存了轻视,竟忘了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真人,这时落入敌手,也已经后悔迟了,心中强自镇定,毕竟这里还是紫霄宫的行在,林通秀多少还会有所顾忌——希望如此。
林通秀笑道:“你这丫头言语爽利,可惜其他的还欠些,我问你要东西的时候,你的眼光已经出卖了那东西的去处。不过这地方本来也不大,就是你不给我提示,我难道翻不出来?只是照顾你是个女子,值得拯救,让你自己说出来,我好有怜惜你的理由,可惜你叫我失望了。”
嬴玥哼道:“叫你看穿了,那我也阻止不了你。东西你拿走吧。”
林通秀笑道:“东西我自然用拿走……可是你也要跟我走……”
嬴玥冷笑道:“你不是喜欢美貌的女子,尤其是陆丹阁吗?找她去好了,跟我有什么相干?”
林通秀摇摇头,道:“这东西虽然到了我的手上,但有些东西我不懂,还要你来给我解释。”说着轻轻一拍,宝函打开,他往里面看了一眼,笑道,“就是它。这东西关系着北国乃至我道宫上下的命运,我可不敢一个人处置,如今只有你能解释,你跟我一起去见我师父吧。”
嬴玥喝道:“你敢胡来?这里是紫霄宫的行在。”
林通秀笑道:“是又怎么样?紫霄宫张清麓不在,谁敢拦我?何况我也是为你着想。这东西何等要紧,你丢失了这个,他们岂能放过你?不如跟我走一趟,好好跟着我干,我抱你一个真人之位。”说着,不等嬴玥答应,已经拉着她往外走去。
刚一出门,就听有人道:“前辈,哪里去?”
林通秀转过身,就见一道强光射了过来,照的人耀眼生花,灯光后面,秦越笑吟吟的看着他,道:“可是半夜起来去洗澡?我们这里洗澡是分男女的,您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林通秀脸色一白一红,突然笑道:“秦天机,好极了,我正要找你。”
秦越退后一步,道:“我不想洗。”
林通秀没反应过来,跟上一步道:“你休要东拉西扯……”却觉得余光看到了一丝银光,似乎是一条银线一闪而过。
刺啦——
银线被他触动,立刻收紧,林通秀就觉得手中嬴玥被一根提线猛地一拽,平移一样滑了出去,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转移到了墙后。
天机纵横!
天机搭线,任意纵横!
这本是天下少见的逃命法术,林通秀一个不防,竟也着了道,让嬴玥逃了出去。他愣了一下,突然笑道:“罢了,赢姑娘的姿色不过尔尔,你要我就送给你,反正我也不是特别想要她。”
秦越笑容满面,道:“那太好了。您洗澡去吧,我不耽误你了。”
林通秀还是没懂为什么秦越始终坚持自己要去洗澡,却也不在意,笑道:“我不想要她,我真正想要的,是你。”话音落下,一甩袖子,已经紧紧缠住他。
三五五诛仙剑气
秦越大吃一惊,身上天机线全部放开,登时将小小庭院布满,形成了一个交叉纵横的网络。只是他本人却已经来不及顺着天机纵横抽身,被林通秀纳入掌握,再也挣脱不开。
他倒也爽快,登时大声叫道:“来人呐——林通秀要跑!”
林通秀气势一压,登时逼得秦越喊不住话来,怒道:“你这蠢货,吵吵嚷嚷干什么?还有半点修道人的风度么?再叫喊先杀了你。”伸手一带,已经抓着他飞上天空。
两人在天空飞着,因为怕人发现,林通秀也没催动法宝,凭着本身的能力飞行,融入了夜色之中。飞着飞着,就觉得眼前飘过一丝薄雾,头上星光闪烁,却是浩瀚无边。夜风寒凉,吹的人汗毛乍起。
飞了许久,林通秀感觉不对,转头一看,只见灯火闪烁,那落脚的道观竟还在自己身后。原来这一番飞行,却如同泥鳅在阴沟里扑腾,压根没窜出去多远。
“阵法!”
林通秀登时知道了其中缘故,暗中大骂,突然身子一翻,一道光影遮蔽了自己,光芒熄灭,从外面看去,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其实不过是个精巧的幻术。
凭借着幻术的遮掩,林通秀缓缓地落在地上,伸手扣住秦越的脉门,道:“给我小声点,除非你想死。这阵法是谁布置的,阵门在哪里?”
秦越无奈道:“明白——你老抓着我做什么?区区不是美女,怎能入您的法眼?这样。咱们交换一下,这阵法虽然不是我布置的,但其中关节。我也知道一二,您把我放了,我指点您出去。外面海阔天空。想要什么美女没有?”
林通秀冷冷道:“你是不是美女,我自然知道,当我没有眼睛么?你果然知道这其中的关节?老老实实地告诉我,这一路上就不让你受苦。老实说,我相当讨厌你,要不是留着你有用,你以为我愿意带着你?方向你要指点,可是也不能放人。你认命吧。”
秦越苦笑道:“您要带我去哪儿?我有什么值得惦记的?我一身贱骨头。一文不值,只有给您碍事。带着我这么个累赘您可跑不远。”
林通秀哼了一声,道:“谁叫你是九雁山的天机阁呢?”
秦越一呆,道:“什么时候除了剑阁,连天机阁也入了你们法眼了?”
林通秀怒道:“哪有那么多废话?你不知道自己的价值,自然有人知道。老老实实跟我去就九雁山,去拿……我看你是萱儿的师弟。不对你特别用刑,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秦越目光中闪过一丝惊悸,随即笑道:“明白。那咱们走吧。往东北方向出去。”
林通秀下意识的抬头看天,掐算方位,秦越道:“现在周围被阵法笼罩。星象排位皆不可信,东北方在那边——”说着用目光示意方位。
林通秀将信将疑,道:“你可别耍花样。”带着他按照方向飞去。
果然飞了片刻,雾气渐渐稀薄,回头看去,道观的灯火已经渐渐远去。可见两人果然已经飞出去一段距离,只是速度远远不如平时快捷,他心中稍微安定,就听秦越道:“巽转艮位——东南,转向东南。”
林通秀转了半个身子,秦越道:“不对,那是坎位,再转——”
林通秀被他指使着东转西转,不停改变方向,有时更直接后转,往回头方向飞,开始也是疑惑不已,但随即就能感觉得出,阵法的影响在慢慢降低。他毕竟也是一个真人,对于周围元气的变动很是敏感,渐渐感觉到已经到了阵法边缘,点头道:“到底是天机阁,奇门遁甲还是有些门道。”
秦越道:“过奖了。只是眼前还有一关。在阵法外面,有一层警示的阵法,将整个道观围绕的水泄不通,无论谁出去,必定要受阵法中剑气的追踪。这个是没有破绽的,我也没办法指点路途。”
林通秀怒道:“摆什么臭排场?不过一个小小的紫霄宫,弄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一层套一层的设置阵法,这是做贼心虚么?”情绪激动之下,按在秦越肩头的手一收,只听咯咯几声骨节作响。
秦越冷汗涔涔而下,却笑道:“张宫主千金贵体,可不容有失,自然要保险一点。不然别说别人,就是区区在下生了反叛之心,不也能引外人入宫,直Сhā腹心?哪还有什么安全可言。”
林通秀冷笑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想哄我?你省省吧。张清麓早就不在了,这里只有你们几个小辈装神弄鬼,哄骗三岁小孩儿还差不多。说,怎么出去?”
秦越道:“硬闯吧。既然您认为张真人不在,那都到了这个地方,已经没人能拦住您了。阵法无非报警,只要您速度够快,里面的人追之不及,自然不必害怕。”说到这里,低声道:“谁说张真人不在的?他明明就在里面。为什么旁人不相信呢?”
林通秀听到他的嘀咕,冷笑一声,道:“你别耍花样,我若有什么不测,第一个先弄死你。”袖子一展,一把折扇飞出,护住自身,喝道:“去!”
折扇发出翠绿色的光芒,裹着他向前冲去。
光芒前行,只听轻轻地“啪”的一声,好像捅破了什么窗户纸,眼前立刻一片清明。林通秀心知已经闯出阵法来,果然天上的星斗位置都大变,更不必说扑面的凉风格外清爽。
突然,身后一道风声传来。
林通秀回头一看,就见一道见光衔尾追来。他先是不在意,喝道:“回去——”袖子一拂,一道萤火飞出。
哪知道那剑光遇上萤火,刺啦一声穿越而过,毫不减速追了过来,剑气的嗡嗡声,如催命的魔音,震人耳鼓。
林通秀微感心烦,大袖一挥,就要直接将那剑光打落,却突然停住——
等等,那剑气中间一丝如火焰一般跳跃不已的冰蓝色,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诛仙剑气?!
林通秀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然后陡然心中冰冷,诛仙剑神通与诛仙剑阵,本是无罪的拿手好戏,张清麓是无罪之徒,一脉承袭,自然也会,而这门神通的威力,再没有人比他更知道了。连自己师尊尚不敢至挫其锋。心中暗自惊惶,脑中闪过秦越的话:“他明明就在,为什么旁人不相信呢?”
张清麓真的在么?
不及细想,在诛仙剑气的恐怖印象下,林通秀竟没有回头再对上剑气的勇气,猛地向前倾身,脚下一催法宝,已经化为一道虹光,向前飞射。
那剑气仿佛有灵性一般,如跗骨之蛆黏着林通秀,速度更快得出奇,几次甚至赶到他面前,逼得他不得不改变方向,迂回躲闪不止。法宝之力被他催发到了极致,以至于没有余力观察其他方向的动静,只是下意识的在天上疾飞。饶是如此,他还是狠狠地抓着秦越不放,这也是他的本能,他现在也不在意秦越有多重要,只是什么东西都抓着不放而已。
不知飞了多久,林通秀就觉得体内元气耗尽,一口气上不来,不得不减弱了速度,回头一看,只见身后空空荡荡,只有一片星光,并无剑光的影子。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把那该死的诛仙剑气甩掉了!
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窜上心头,林通秀嘴角上挑,笑意盎然,最后突然哈哈大笑,笑声在空中回荡:“张清麓,诛仙剑气又怎么样?到这个时候,你还能奈我何?”
黑夜之中,秦越咳嗽了两声,哑声道:“恭喜前辈,得脱大难。您是不是先把我放下来?”刚才被拖着向前,他可也不好受。虽然林通秀法宝的光芒也保护了他,但毕竟这是精魂真人的元气,对他的冲击太大,现在的脸色已经难看如白纸一样。
林通秀这时心情喜悦,反而放松了心情,看秦越也顺眼了一些,随手把他往空中一放,道:“事到如今,你放聪明点,给我到前面带路去。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不过是个小小的筑基修士,我捏死你不用一根指头。老老实实听话,看在萱儿面上,我也不特别为难你。”
秦越招出自己的鸿雁,老老实实坐在上面,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真人吩咐,秦越只好从命。”
林通秀道:“现在启程去九雁山吧。真是的,刚刚一阵乱飞,也不知道飞到那里来了。九雁山也不知道在哪个方向。你认路吗?”
秦越讶道:“您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吗?我还以为您早知道呢。”
林通秀道:“我怎么会知道?我对北国也不熟。”
秦越道:“不不不,别的地方不熟,这地方您一定熟的,您看——”转头一指。
只见天边,原本沉静如水的夜空陡然亮了起来,一丛紫色光芒大盛,登时云霞纷飞,雾气招摇。
云霞之中,一道七开的大门缓缓展现出来,门上悬挂着匾额,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紫霄宫?”
林通秀失声惊呼。
大门打开,驶出一辆华贵车辇,车上坐着一个道人,头戴高冠,身着玄金法袍,看着林通秀笑道:“师弟来晚了,我在这里等候你多时了。”
林通秀脸色惨变,盯着他一字一字道:“张——清——麓!”
三五六救星
夜空下,张清麓的容貌藏在阴影中,有些模糊不清,但声音中的嘲讽之意却是明明白白,笑声朗朗,在夜空中回荡,“师弟,这几日你东奔西走,辛苦有劳了,只是我怕你太过辛苦,累坏了你这个风流才子,如何向天下人交待?”
林通秀嘴唇哆嗦了一下,心中已经雪亮——中计!
不管张清麓原本在不在,现在他无疑已经回来了,而自己还懵然不知。这混账明知道自己已经察觉他不在的事实,将计就计,假装依旧不在,设下埋伏引得自己上钩。嬴玥的宝物自然是故意放在那里的,秦越不必问,也是假装被擒,引自己突破那阵法,刚才那道诛仙剑气,更是张清麓放出来的,围追堵截,将自己引到紫霄宫方向,来个瓮中捉鳖。
一环扣一环,他们倒是好算计,只把自己当傻子!
反手去抓秦越,林通秀怒道:“都是你这奸贼……”一抓却抓了个空,却见秦越顺着天机线已经滑过十余丈,他也是急了,喝道:“想跑——”大袖飘起,袖口登时扩大数十倍,向秦越罩了过去。
眼见那大袖就要罩住,林通秀突然感觉身后一阵风声,连忙身子一偏,一道剑光擦肩而过。这一迟疑,秦越已经滑到紫霄宫队伍之中,笑道:“多谢史师兄援手。”
史帆在林通秀身后对立,笑吟吟道:“好说。”
张清麓淡淡道:“师弟,你来我紫霄宫。是给我送东西过来的吗?既然来了,就把袋中的宝物拿出来吧。”
林通秀心中发狠,道:“什么宝物?我不知道!”即使明白自己现在装傻也无用。但也不肯就这么束手就擒,道:“呸——你冤枉我,自然是给我扣上许多罪名。可你要随意处置我。却也没那么容易。有本事咱们去上清宫分辨是非。”
张清麓笑道:“哦?冤枉?秦天机,他说我冤枉他。”
秦越道:“自然,您冤枉了他。比如他把宝物放在袖子里而不是乾坤袋里,这么大的关节您都弄错了,林真人岂不冤枉死?”
张清麓哈哈大笑,道:“林师弟,我一点也不信秦天机的证词。只要搜上一搜,就能证明你的清白。你肯不肯?”
林通秀暗中掐住法诀,道:“姓张的,你试试!”
张清麓笑道:“那我就试试。”一挥手,原本充当背景的紫色云雾突然弥漫开来,空气中登时弥漫了淡淡的紫色,方圆数十里遗漏。林通秀也被裹在其中。
林通秀心知他做了套子给自己钻,自然有万全准备。但困兽犹斗,不肯束手就擒,叫道:“呔——”脚下折扇化作巨大的光影,将自己护住,猛地往外飞去。
张清麓也不理他。坐在车撵之中。但见随着扇子往外突,一团团紫气不但没有丝毫退缩,反而包裹缠绕,将他缠的越来越紧,渐渐已经看不清人形,形成了一个紫色巨茧。
林通秀在其中苦不堪言,只觉得身上元气一丝丝的被紫气裹住,意识也不断的往下沉去,心中暗道:死了……我果然还是毁在张清麓手中……
突然,天空中有人喝道:“师弟,可是你么?”
林通秀听着声音无比熟悉,下意识的大叫道:“大师兄救我!”
只听一阵风雷声响,一个身影如利箭一般破开紫气,狠狠地抓住林通秀往外扯去。那人速度太快,蒙蒙紫气竟困不住他,被他生生拉出一个通道来。一出紫雾,林通秀就觉得呼吸一清,已经到了紫气之外,大喜之余,叫道:“张清麓,这个仇我记下了,你给我等着。”
张清麓从车中站起,喝道:“给我追——”一面指挥紫气扑上。但那人身形太快,两人在夜空中飞远,紫气追之不及,终于慢慢消散。
众道跟着纷纷飞出,更是迟了一步。几位真人速度不慢,却也不能望其项背,何况其他人?天空搜寻片刻,已经断了痕迹。
秦越在广场中看着这一幕,心中一沉:半路出了吃横岗的,此人是谁?似乎是林通秀师兄。这个仇结死了,上清宫那边不知有多少压力。林通秀这个人分明是搅屎棍,可杀不可放,一放出去真是天翻地覆。
张清麓面沉如水,招过道童吩咐。紫霄宫中钟声大作,不一会儿传下宫中法谕,北国通缉盗走宝物的逆贼林通秀。
事到如今,张清麓和林通秀已经完全撕破了脸!
秦越听到钟声猛的一醒,突然疾步上前,深深行了一礼,道:“宫主,秦越要回九雁山。”
张清麓从车中转过身头来,五官隐藏在阴影中,看不出喜怒,声音平平道:“这么着急?”
秦越急道:“不是秦越杞人忧天,那林通秀突然绑架了我,说是要和我回九雁山取东西。可见他一直盯着我们九雁山,必有叵测之心。他这次出逃,道宫之事已经不可为,却不会放过九雁山,说不定现在已经在赶去九雁山的路上。秦越不能不急,请宫主真人开恩。”说着再次行礼,言辞恳切,近乎哀告。
张清麓道:“我知道了。放心吧,就算他们是真人,从紫霄宫赶到九雁山,非要一天一夜不可。你做道宫的传送阵,可以抄近路,定能赶在他们之前。让程铮跟你回去,事到如今,剑阁之位不能暂悬,至少要有人能掌得住两边出入。倘若事情不谐,你们转出来之后,从外面放下断龙石,先封死九雁山就是。”
秦越心中一喜——张清麓竟默认了九雁山众人的退路,道:“是,多谢宫主真人。程铮呢?啊……还在行在道观中!”当时定计的时候,没有用到程铮。也就没有带他回来。心中愈发焦急,以程铮的脚力,从那边道观回来还要好几个时辰。他现在是一时三刻也等不得。
张清麓道:“你可以先回去。这边事情我通知他便是。虽然祖制九雁山的事外人不便Сhā手,但现在事情紧急,你可以点几个人跟你回去。不然即使有地利。你们也未必抗得过两个真人。”
秦越咬了咬牙,道:“我也不需要什么人,不过……”他突然目光一动,道,“不知道史师兄肯不肯陪我走一趟?”
史帆一怔,随即上前道:“我愿陪着秦师弟走一趟。”
张清麓点了点头,身子后靠,面容隐藏得越发深邃。道:“那就这样吧,史上人肯跟着你去,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数十里外。
两个人影慢了下来,在空中停住。
林通秀一口气喘匀,心中的庆幸和不甘一起迸发出来,大声道:“今日之事,若不叫张清麓十倍百倍偿还。我就不是林通秀!”
只听一个声音淡淡道:“师弟,你稍安勿躁,先保全了自身,再说什么报复不迟。”
林通秀神色一僵,转头干笑道:“南师兄。这一次倘若不是你及时赶到,小弟难免就要被紫霄宫的卑鄙小人算计了。”
南通一道:“凑巧而已。”心中也自郁闷,他来这里,本来是为了请紫霄宫找人调查海斗星盘一事,却撞上了这么一出,那请紫霄宫出面的事情也不必提了。本来按照玄道的嘱咐,他不应该跟林通秀接上头,反而应该一直隐藏在暗处,另谋其事才对。但他秉性如此,虽然和林通秀性格不投,但让他坐视同门被抓,却也做不出来。
林通秀平静下来,四周看了看,笑道:“嘿嘿,事有凑巧,刚刚我怎么来的,现在又怎么回去了。这地方不就是那个道观么?”说着往下一指。
原来南通一带着他一路飞奔,又跑回歇脚的道观方向,正好悬停在道观的上方。只是这时紫霄宫已经回銮,阵法也撤了,此地只剩下普普通通几座房子。
林通秀道:“这地方坑了我好苦,我要把它夷平泄愤。”说着手中光芒大盛,蓄势待发。一个精魂真人,要拆几座房子,还是很轻松的。
南通一皱眉道:“师弟勿要多事,和几座破房子置什么气?你还怕紫霄宫找不到咱们的踪迹么?除非咱们什么也不用做,现在就回上清宫,否则你还是不要惹事的好。”
林通秀心中一向惧怕这位师兄,只得收手,突然笑道:“恩师吩咐我的事,虽然险些办砸了,但还是有惊无险,反而还有些功劳。”他袖子一抖,那宝函飞出,笑道:“东西还在我手里,吃点眼前亏也没什么。师兄陪我走一趟,把事情竟了全功,我要看看张清麓如何哭也哭不出来。”
南通一虽然好奇那宝函是什么东西,惹出这么大阵仗,但那是林通秀的任务,也不便细问,心道自己的任务是没什么指望了,但若能帮助林通秀全了功劳,也算为师门出力,道:“你要去哪里?”
林通秀道:“我要去九雁山。恩师吩咐,东西一拿到手,立刻赶去九雁山,拿天机阁的天机神卦。”说着伸手抚摸着宝函,笑道:“有这东西在手,再加上天机神卦。九雁山就全部落入我们掌握之中了。只是天机阁秦越不在,神卦移动不得。没关系,先把地方占了,等他回来咱们叫他自投罗网。”
南通一点头道:“这事不难。九雁山都是一群筑基,能有什么本领,挡得住我师兄弟二人?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动身吧。”说着当先飞去,林通秀紧跟在后。
二人走远,四周一片寂静。
地下道观之中走出一对少年男女,看来年纪都不大,相貌有五六分相似,显然是一对兄妹。
那少女仰望天空,露出嫌恶神色,道:“二哥,事情要坏啊。那小子盯上了九雁山。”
那少年道:“没想到叫这个讨厌鬼逃出来了,贼心不死,其心可诛。九雁山是大哥的根基,不能不理。小钰,你去紫霄宫报个信,我回道观去,从那边传送去九雁山报讯。”
三五七路遇
“见鬼——”秦越飞在荒野上空,神情焦虑不已,“为什么不建立九雁山到紫霄宫的直属传送阵呢?非要传到九雁山千里之外,还要自己赶过去。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史帆在后面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祖制九雁山不应该有对外联络的阵法。别的不说,倘若是在寻常时期,我们若提出修一个传送阵,第一个反对的就是九雁山自己。”
秦越默然,九雁山作为圣地之首,平日里何尝不清高自许?这时再抱怨也是无用。看着包裹着两人的绿色光芒,强笑道:“这一回多亏了史师兄,不然怎能借到紫霄宫专用的飞梭?以我的脚力,这上千里路也要花不少时辰。”
史帆道:“说这个干什么?倘若九雁山有个好歹,就是天塌下来的大事。”过了一会儿,道,“其实也是聊尽人事而已。你想好了回去之后怎么处置吗?是战是退?”
秦越转过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道:“退。”目光炯炯,好像要与他直面较量。
史帆与他对视,目光却很平和,道:“原来如此。”突然笑道,“不必顾忌我。一会儿到了九雁山,你一个人进去,我在外面给你望风。走的时候发一个烟火通知我里面没人了。我自己从外面走。回去我自有说法。”
秦越见他接受了,反而长叹一口气,道:“退又谈何容易。”
九雁山的退路有两条,一个是传统的出口。两山之间的缝隙,虽然能走,却是死路。九雁山只要敢从那里出来。北国燕云两界都无立足之地。即使紫霄宫放过他们,上清宫也必然不死不休。
而另一条路,就是传送阵。那本来是安排好的后路。但是远距离的传送阵需要阵法师主持。而这个阵法师自然是程钧——他正好不在……
只好先转移到云州程家的道观去,这种近距离的传送,只要灵石充足就没问题,只是到了云州,又如何出去?
该死的,他可真会挑时候不在!
史帆见他神色苦恼道:“怎么,你还有何困扰?”
秦越不便细说,道:“少了个关键人物。这退步也不容易。”
史帆道:“少了程剑阁么?他果然还活着?”
秦越看向他,道:“是大幸,他还活着。也是大不幸,他在最应该在的时刻不在。”
史帆沉默了片刻,道:“是要他主持阵法么?我也粗通阵法,倘若你不嫌弃,就交给我。说不定能解你们燃眉之急。”
秦越紧跟了一句,道:“这样行么?”
史帆道:“没问题,是你们应得的。”
秦越神色突然一松,道:“我们走了,或许以后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不用跟紫霄宫报备一声?”
史帆笑道:“一会儿我被逆贼林通秀击伤。重伤昏迷,流落在西陲。挣扎了好几日才勉强回宫,可惜秦天机不幸陨落。九雁山与恶贼激战,却不敌覆灭。紫霄宫会悼念你们的。”
秦越躬身一礼,两人相视一笑,飞梭划过一道绿光,向天边飞去。
天地茫茫,一片青白,天上不曾飞过半只雀鸟,地下连颗草籽都没有。
南通一目光远眺,却是只见天地一色,不见尽头,道:“你可认准了?这里是去九雁山的路?我们飞了不少时候,怎么没见到半点踪影?”
林通秀挑眉道:“大师兄,你信不过我?小弟的记性什么时候出过差错?别说几十年,就是几百上千年,也不会认错。咦,你看!”突然伸手一指。
只见微微天空上,一道青色的人影在前面飞行,一头青丝在风中飘摇,更显得身形窈窕,风姿动人。
林通秀手一捏,兴奋的声音都微微颤抖,道:“是萱儿,萱儿在这里。”
南通一道:“哪个萱儿?”话音未落,林通秀嗖的一声,窜了出去,叫道:“萱儿,是我呀,我来找你了。”
南通一眉头大皱,他自然知道林通秀的性子,暗自骂道:这档口还在关心女人,当真无药可救。只是也奈何他不得,只得跟上。
那身影闻得身后有声,回过头来,露出一张肤色胜雪,秀美绝伦的容貌,正是陆令萱。只是比起离开的时候,她显得神色苍白,精神萎靡,一双本来清澈的眼睛显得浑浑噩噩,似乎随时都会昏睡过去的样子。
林通秀见了她的样子,陡然一阵揪心,道:“萱儿,你怎么样了?”忙向她伸出手去,想要搀扶。
陆令萱用手扶住额头,道:“是……林道友啊……”身子一晃,就要摔倒,但见林通秀伸手来扶自己,却一低头,让过他的身形,顺势降落。一道光芒慢慢降下,落在荒原上,刚一落地,她已经坚持不住,一跤跌倒。
林通秀忙跟上去还要搀扶,南通一在背后一拉他,低声道:“这女子分明对你无意,咱们有正事要紧,不要多事。”
林通秀哪里肯听,从剑光上跳下,落在陆令萱身旁,道:“萱儿,你这是怎么啦?有什么事情就告诉我,别叫我记挂。”
陆令萱头一阵发昏,也没计较他说什么,只道:“我正要赶回山去,路上遇上了奇怪的人。他……”虽然不曾说什么,但也一阵心有余悸。
原来陆令萱几日之前就出发了,原本按照她的脚程,不应该这么晚还不到九雁山,只是路上出了意外。
前日她刚到西陲,独自一人正在赶路,突然听有人在耳边说道:“小姑娘,你流年不利,必有灾祸啊。”
似这等言语,倒像是大街上算卦的拉客的江湖声口,陆令萱再不出门。也是个筑基修士,怎能被他说动,连头也没回。就往前飞去。
哪知飞了一阵,飞出足有十余里路,就听那声音又道:“小姑娘。你印堂发黑,灾星临门,怕有血光之灾。”声音一如刚才,仿佛耳边细语,清晰无比。
陆令萱虽然不信这等话语,但也知道来了前辈高人,不能再漠视,停下身来四处环视。果然见地上坐了一人,身穿斗篷,看不清面目。
她心中陡然一惊——最近风声很紧,似乎九雁山面临着很大的危急。虽然她不知道敌人是谁,但总归有许多不怀好意的人。倘若这人是仇敌,自己死在这里还罢了,秦天机的信就送不回去了。
那人虽藏身在斗篷之内。却是笑道:“没关系,我不是敌人,也不是什么坏人。陆丹阁,我是九雁山的朋友。”
陆令萱沉默了一会儿,道:“九雁山有连这藏头露尾的朋友么?”
那人发出一阵笑声。声音低沉,倒也不难听,道:“都说陆丹阁性情和顺,没想到也有言语峥嵘的时候。难怪你会奇怪,在路上被人叫住,说一些奇怪的言语,或许像不怀好意。不过你马上就知道,谁才是真正不怀好意的人。身后藏着不怀好意的眼睛,你却懵然不知。”
陆令萱道:“什么?你指的是谁?”
那人道:“你仔细想想,谁用一纸法喻。把你无缘无故的从山中叫出来?谁擅自将秦天机架在火上,让他焦头烂额?你们九雁山内部大修退路,防的是谁?这北国之中,谁能够顷刻间,把九雁山这样一个圣地毁掉?”
陆令萱皱眉道:“我指导你意中所指。可你行止鬼祟,半途拦路信口雌黄,怎能让人相信?”
那人笑道:“你现在不相信我,那也正常。那地方也是你们的顶头上司,也给了九雁山许多好处,几千年建立的信任不同寻常,你自然不肯接受。只是正因为这份信任,有朝一日被背叛,才会恨之入骨。”
陆令萱怫然,道:“前辈还有什么指教?晚辈先走一步。”转身便走。
那人缓缓道:“今日相见即是有缘,我有一物相赠。”
陆令萱头也不回,道:“我不想要。”刚要离开,就觉得头脑一晕,身子发软,缓缓地倒在地上。就听耳边有人道:“这一枚符箓可以帮你脱一次大难,死中求活,可留一线生机。你留下一线生机,就是给九雁山留下一线希望。到时候你就知道,该相信谁了……”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当她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回到天上,漫无目的的飞了起来,她甚至认不出方向,只知道前面不远,应该就是自己的家了。
但是她现在遇到了林通秀。
不同于秦越他们一开始就在算计林通秀,陆令萱离开得早,没看后面的好戏,对林通秀的印象,还停留在不喜欢的“熟人”层面上。虽然不喜欢他甚至有些厌烦,但熟人就是熟人,虚弱的时候见到,竟还有一分亲切,道:“林前辈,你怎么在这里?”
林通秀哼了一声,刚要说什么,突然心思一转,笑道:“还说呢。张清麓回来了,然后就把我踢出来了。”
陆令萱愕然,道:“怎么说?”
林通秀指了指南通一,道:“张清麓早就看我不顺眼了。仗也打完了,他不想留我在宫中吃白饭,就把我师兄叫来,让他把我领回去。丢煞人也,这么大了,还让人把我带走。张清麓好不成话。”
陆令萱见他说得合情合理,也没怀疑,道:“既然如此,你还不回去?”
林通秀道:“我这不就要回去了吗?你以为我愿意呆在北国?这样,我先送你回九雁山,然后我就回去。”
陆令萱摇头道:“不必……不必……”就觉头脑嗡的一声,气血上涌,突然伸手一弹,只听“嗖”的一声,一枚烟花往上飞去,在空中炸开。
林通秀自然知道这是她放的讯号,和南通一对视一眼,嘴角微微一挑。
过了一会儿,一个手执长枪,眉目含煞的女子出现在天边,叫道:“陆师姐——陆师姐在这里吗?”
三五八钟声,鼓声,铃铛声
傅之玉扶着陆令萱进了九雁山前天柱山的缝隙,临到门前,突然回过头去,看着跟着上来的两个人,道:“你们两个是谁?干嘛跟上来?九雁山不招待外人。”
林通秀看着陆令萱,道:“萱儿,到了这儿你还不让我们进去吗?”
陆令萱看着他们两个,只觉得头疼,但毕竟这两个也算熟人,拒绝的话也不好出口,道:“你们……唉,到我们丹阁喝杯茶吧。”
林通秀大喜,道:“丹阁的茶叶,那是天下少有。”说着大摇大摆的跟了进去。傅之玉哼了一声,也没反对。
走了几步,林通秀回过头一看,却见南通一愣在原地不动,奇道:“师兄,你怎么了,还不进去?”
南通一表情呆滞,犹如见了鬼,突然身子一抖,道:“是,是,进去吧。”
林通秀也不在意,跟着陆令萱一路来到九雁山上。
陆令萱到了九雁山中,被浓郁的灵气包裹,就觉得心中一轻,到了丹阁之中,只见熟悉的草木郁郁葱葱,生机盎然,心中更是愉悦,头脑中的混沌驱逐大半,深深吸了口气,问傅之玉道:“老大他们呢?”
傅之玉见林通秀跟得太紧,便传音道:“这两天九方谷那边瀑布不稳。老大看着有些不妙,虽然秦天机不在,但吉凶已经有征兆,不得不早作准备。大家都分头行事。老大和代师兄在九方谷日夜看守瀑布。尹师姐和白师兄去转移九方谷中的乡亲了。这里就我和管师兄镇着。受到师姐的传讯,管师兄派我出来接应。”
陆令萱听得心惊肉跳。传音回道:“九方谷不稳?可是瀑布那边逃出来什么妖兽了?有兽潮么?”
傅之玉道:“兽潮倒是没有。但是瀑布的水流明显的减少,甚至出现了断流。师姐也知道,倘若断流。那边来什么境界妖兽,咱们这边就只能接受什么境界的妖兽。怕是大家都要死在这里了。朱老大已经吩咐过,如果事急。敲动麒麟鼓,大家一起撤退。”
陆令萱道:“能退么?”
傅之玉道:“朱老大说能,大概就是能吧。信老大的总是没错。这几个人是什么重要的客人吗?不重要的话,咱们这里忙得很,赶紧把他们打发走吧。”
陆令萱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懊悔不已——南通一还罢了,林通秀却是个牛皮糖,自己在外面还甩不掉他。到了家里如何甩掉?心中微微发狠——倘若这人阻碍了九雁山大家伙儿的安全,说不得也要来些硬的了。
到了丹阁,陆令萱端上了茶水,都:“山居简陋,请两位随便用一点吧。”
南通一客气了一句,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顿时觉得一股土腥味扑鼻而来。又呛又涩,哪里是给人喝的?便知陆令萱没有留他们的意思,变相在逐客,心中有些不悦——毕竟自己也是个精魂真人,给一个晚辈女修这样挤兑。颜面何存?
况且——他们来这里是有正事的。
南通一转头一看,就见林通秀捧着茶杯一口一口的啜着,丝毫没有觉得茶叶涩口,反而盯着陆令萱脸露微笑,心中哭笑不得,咳嗽一声,传音道:“进也进来了,现在该去办正事了。”
林通秀眯着眼睛传音道:“不着急。反正都进来了,也不急在一时三刻。总而言之,我记得这件事就对了。”
南通一气的倒仰,把茶杯往桌上一放,沉声道:“两位先聊着,我出去一趟。”也不管陆令萱的意思,径自转身出去。
他心中也没那么多弯弯肠子,既然已经知道任务,也不怕被人看见——反正九雁山都是一群筑基期,能奈他何?只要东西到手,就算打出去又怕什么,至于林师弟——到底他也是个真人,倘若真能被一群筑基期围殴致死,那也没有办法。
虽然南通一完全不认得道路,但九雁山只有一条道路,想要迷路也是难能。一路上行,就见天机阁矗立在山崖上,便知自己已经找对了地方。
到了天机阁前,但见四面都是墙,竟找不到一扇进去的大门,只有一道回廊穿过,东西纵横,看来复杂迂回。略一沉吟,已知道这是奇门遁甲,他对奇门遁甲术研究不深,但这时候在空地中站了一会儿,便踏上回廊,东走西绕,仿佛自家院落一般熟稔。
来到天机阁后面,但见一座凉亭翼立,南通一低声道:“从这里跳进去就可以了么?好——”
刚要跳入,就听有人道:“你是什么人?”声音清亮,如金玉一般坚硬清澈,却自有一股威严在。
南通一回过头,就见身后站着一个身长玉立,气质高华的青年,抱着一把古琴盯着自己,虽然神色平静,目光中却是不掩敌意。
南通一心中一突,道:“你是谁?”停了一停,道,“你是九雁山的哪一位看守?”
那青年面沉如水,踏着回廊一步步走了过来,与南通一擦肩而过,站在亭中翻过身来直视他,道:“我是水阁管离。你不是九雁山的人,请你离开。这里不是外人来的地方。”
南通一脸色微红,想要辩解几句,突然身子一直,好像接收到了什么指令一般,喝道:“让开。”
管离手中琴一横,道:“你果然是来者不善。”
南通一冷冷道:“不善又怎么样?我来找东西,和你半点关系也没有。你现在躲开,我就不为难,不然别说我欺负你。”说着放出自己的灵压,精魂天地的威压登时铺天盖地的席卷过来,道:“你看看清楚了,咱们的修为天差地远,你若要找死也由得你。”
管离被压得退后一步,手指一扣琴弦,道:“九雁山的一草一木都不能落在外人之手。我虽不敌,却也不能退后。”
南通一暗道:事到如今,只有速战速决。伸手一抓,喝道:“这可是你自己找死!”这一抓合着妖修的巨大力量,劲风扑面,绝非筑基期所能抵挡。
管离却是将手中的琴一举,只听轻轻地嗤的一声,一抓抓到琴上,一划而过,连一道印痕也没留下。南通一就觉得这一下抓到了油中泥鳅的身上,滑不留手,劲力全部走空,退后一步,心中一动:这琴有古怪!
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好了,这里交给我吧。你去敲钟擂鼓,把他们叫起来。”
管离深吸了一口气,道:“是——”放开手中的古琴,身子一跃,已经跃进了天机阁中。南通一还要追去,但见光华大放,一股威压陡然升起,立刻将南通一放出来的气势压得抬不起头来。
南通一失声道:“元……元神神君?”
古琴在空中烁烁放光,道:“小辈,你退开。”
南通一心中还在惊疑,却道:“我退无可退。”
古琴道:“我知道你是听命而来。你退开,让你背后的那个老东西直接来找我。管离不是你的对手,你也不是我的对手,元神就要对战元神。”说到这里,他陡然提高了声音,吼道:“鬼鬼祟祟的东西,难道你怕了吗?一缕分魂也敢来挑事,当九雁山没人吗?”
只听得一人淡淡道:“道友的出现,确实不在我意料之中。可见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九雁山藏龙卧虎,了不起。”话音刚落,一个虚影从南通一背后浮起,在空中形成了一个消瘦的中年道士形象。
南通一躬身道:“恩师。”
这道士,竟是上清宫第三号人物玄道。
南通一其实心中也很迷惑,他也不知道玄道从何而来。刚刚在天柱山口,他突然感到身子一冷,玄道的声音已经在耳边响起,催他进去寻找天机神卦。当然,南通一也不知道那声音是通过法器还是分神或者其他什么途径传来的,他只知道,玄道的话师命,由不得他反抗。
没想到恩师居然真的现身了!
玄道没理会南通一,只道:“道友不是九雁山的人,九雁山也养不起这么大的菩萨。你可想好了,真要为旁人与本座冲突么?”
那古琴嘿道:“一缕分魂也有这么大的口气,也不照照镜子。和你冲突又怎么样?九雁山上的人我看着顺眼,不许你伤害他们半分。”
玄道道:“你既求死,本座便成全你。虽同为神君,你不过出窍境界,与本座相差一个境界,竟也妄想螳臂当车。一缕分神对上你,也绰绰有余,通一过来!”南通一走上几步。
玄道的分魂猛地冲向他,化作一团光芒将他裹住。只见南通一浑身气势大变,冲天的煞气沸腾起来,目光中金光四射,冷冷的看着古琴。
分魂附体!
古琴一根弦一扣,“嗡!”的一声琴音响彻天地,回荡宇内。
神君之战,一触即发!
与此同时,只听当当当数声响起,天机阁上钟声大作!
仿佛感同身受一般,九雁山九阁上的铃铛一起作响。而最高的麒麟峰上,更有咚咚的鼓声传下!
高山擂鼓,声闻百里!
钟声,鼓声,铃铛声,响成一片!
麒麟鼓,天机钟,九阁闻铃!
所有的所有,标志着九雁山最危险的时刻,已经到来!
三五九繁花散落
陆令萱将茶叶放进茶壶,注满了水,闻着袅袅升起的茶香,眉头蹙了起来。
林通秀还在隔壁的房间里,等着跟自己品茶,但她已经不想再敷衍了。现在九雁山正在多事之秋,谁有心思和这个不招人喜欢的人喝茶?
本以为他喝了那壶“好茶”,也该自己走人了,没想到他赖着不走,还要喝第二壶。
他是果然迷恋自己,还是别有用心?
迟疑了一下,陆令萱从瓶子中倒出一枚药丸,扣在手心,暗道:我一会儿好言好语的劝你离开,你若不走,别怪我把你横着搬出去。
正在这时,头顶声音大作,钟声、鼓声、铃铛声响成一片。
林通秀用茶碗盖子拨着茶叶,暗道:南师兄一去不返,莫非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以他的修为,应当不至于,倘若他都麻烦,我岂不更加麻烦?
正在这时,耳边传来细细的声音道:“林通秀,你还在干什么?”
林通秀身子陡然绷直,脸色刹那间严肃起来,恭敬道:“师尊,您怎么回来了?事情已经办完了么?”
南通一可以因为突然被玄道附体感到惊讶,林通秀却不会,因为玄道的那缕分神,本来就是被他从燕云带过来的。
玄道的分神庇佑,才是他敢直闯紫霄宫的底牌。当然,张清麓最隐秘的传送阵也能无声无息的破坏了,除了玄道还有几个人能做到?后来他能看出张清麓虚实。以及大闹特闹,逼得紫霄宫几个留守应接不暇,也是玄道在后面指点。
若无玄道。林通秀怎能与紫霄宫上下周旋那么久。
但是前几日,玄道已经离开了。
林通秀也不知道玄道去哪里了,但就在攻打西岭剑派的前几日。玄道丢下一句“另有要事,等候命令”,就把他抛开,自己一个人走了。林通秀就是有天大的胆子,哪敢多问一句。留在道宫继续做玄道吩咐他的事,比如打入九雁山,抓住秦越种种。只是他虽然还是一个真人,但失去了玄道的指点。凭他的水平,还不足以和剩下那几位人精周旋。
也是张清麓他们运气好,倘若玄道还在,林通秀哪有那么容易就落入陷阱之中?玄道却高估了自己的弟子,只离开几日,这小子就差点给人包了饺子。
好在玄道不知道过往,也没被这徒弟气的呕血。赶到西陲时。正好见他们师兄弟联手往九雁山而来,虽然不满两人没有按照自己的布置私自接头,但毕竟也是小事,正好他也要进九雁山,就选择了南通一附身。至于林通秀——有南通一备选,谁会选择林通秀啊?
只是现在南通一被琴老正面拖住,分身无暇,玄道才想起这个徒弟来,传音给林通秀。
玄道喝道:“不必多说,你还在九雁山么?”
林通秀恭声道:“我在九雁山丹阁。”
玄道道:“好,给我杀!”
林通秀愕然道:“啊?”
玄道道:“本来本座打算让九雁山无声无息的消失在洪流中,现在已经暴露,不必多说,杀光所有人,去天机阁拿天机神卦。你不是闲的么,快去做这件事。”
林通秀张口结舌,道:“我……我……”
玄道哼了一声道:“你担心你的女人?丹阁可以留下不杀,任你处置。”
林通秀大喜过望,道:“多谢师尊。”
玄道冷笑道:“我现在要和一个老儿开战,等本座斗法结束,你若还办不好,就不要回来上清宫了,留在北国一辈子吧。”
林通秀忙道:“恩师放心……”
话音未落,头顶钟声大作,玄道的声音戛然而止。
钟声鼓声震耳欲聋,预示着九雁山巨变的到来!
林通秀猛地站起身,双手一分,已经全身光芒笼罩,就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陆令萱急急忙忙赶出来,道:“这是怎么了?”
林通秀见了陆令萱,目光冒火,突然噌的一声上前,一把抓住她,喝道:“萱儿,跟我走吧。”
陆令萱正在疑惑山中的动静,却没想到被他抓了个正着,不由瞠目结舌,道:“你……你说什么胡话?”
林通秀道:“事到如今,我就直说了吧。我一直喜欢你,如果不是为你,我绝不会到北国来。”
陆令萱愕然道:“说这些做什么?”
林通秀死死地抓住她,道:“萱儿,我早知道会有今天。恩师本来将这个任务派给了师妹,但是我自己要求过来的。我不求什么功劳,也不求什么赏赐,张清麓虽然讨厌,但我并非一定要把他怎么样。我全是为了你,我为了拯救你而来。”
陆令萱脸色苍白,道:“你把话说明白些,你要怎么样?”
林通秀道:“你也有预感了吧。九雁山要完蛋了,就在今天!北国也要完蛋了,紫霄宫这种不合理的东西,灭绝指日可待!这里只是我灵山道统和昆仑道统冲突的一个前线,不该有什么道宫之类的可笑存在。现在到了离开的时候了。你跟我走,我包你一辈子吃喝不愁。我还没有双修道侣,你就是最佳人选……”
他自己说得兴起,陆令萱的神色却是越来越白。
这些话,在紫霄宫初见的时候他也说过,但陆令萱除了惊讶之外,便觉得虚幻,并不真往心里去,但这时候再听他说,配合着头顶大作的铃声,她真真切切感觉到了末日的逼近,登时头脑一片空白。
“师姐怎么了?”
一个清亮的声音打破了瞬间的寂静。
陆令萱目光呆呆的转过头去,就见傅之玉站在门口。她先是愕然随即变为愤怒,两道本来就向上斜飞的柳眉更加倒竖起来,喝道:“奸贼,快放了陆师姐。”说着身子一晃,一根长枪已经出手。
陆令萱突然福至性灵,清醒过来,失声叫道:“不要!”
嗤的一声,鲜血四溅。
林通秀手中的折扇打开,锋利的边缘染满鲜血,如桃花朵朵,渲染了雪白的扇面。
傅之玉脸上还带着几分桃花煞气,却永远的凝住了。紧接着,她纤长的身躯如抽空了一般,失去了所有的活力,直直的落下,落到了尘埃里。
红消香断,玉山倾倒!
筑基中期和精魂天地的真人,差距就是这么大。即使她奋勇无双,终究抵不过境界的碾压。
林通秀叹了口气,道:“也是个佳人,可惜了。是佳人不该拿刀枪,不然便不可爱了。折华攀柳,真令人不愉快。”
陆令萱的神色和傅之玉一样停滞了,半张着口,看口型说的是一个“傅”字,而剩下的“师妹”两个字,无声的从空气中消散了。
一声琴音,仿佛从天际传来,紧接着,地动山摇。
冲天的威压和气势压得丹阁咯吱咯吱作响,这是战斗开始了!林通秀心头闪过玄道的警告:若是斗法完了,你还没办好事情,就在北国呆一辈子吧。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能留在破破烂烂的北国一辈子?
“我要去找天机阁!”猛地跳了起来,林童鞋决定了方向。
在陆令萱身上一拍,禁锢住她的真元,林童鞋一路拉着她出了丹阁,因为走得急切,他没有回头看陆令萱,如果他看了,就会看到一个他永生难忘的眼神——
即使是他再喜欢陆令萱,如果他看见那个眼神,他也绝不会有勇气把陆令萱留在自己身边。
一路上行,他也轻易的找到了天机阁。
这时候的天机阁,已经塌了一半。外面的围墙有一半化为齑粉,连痕迹都找不到,另一半也歪斜倒塌,只剩下断壁残垣。
不过显然,战场已经转移了。
林通秀唯一抬头,就能看见远处两道光芒纠缠不已,那仿佛从天边传来的琴声,更让他体内的元气沸腾,几乎弹压不住。但这些事情离他甚是遥远,神仙打架,他虽不是凡人,却也会连着造谣。
心念一闪,林通秀想到:师尊只有一缕分神,少不得要借助躯体,想来是用了南师兄的身体了。嘿嘿,亏了他后来选了南师兄,若是选了我,肉身有个三长两短,我去找谁说理去?
这么一想,林通秀居然愉悦起来了,三步两步上了天机阁。
天机阁的墙壁也穿了许多大洞,阳光顺着洞口洒入,使阁中显得明亮了许多。一直上到顶楼,就见北面的墙壁倒塌,露出一件暗室来。
林通秀笑道:“妙极,省了我许多功夫。”走入暗室之中,就见虽然墙壁被打通了,那暗室居然还有些阴暗,刚一迈步进来,便觉得心中陡然一沉,如芒在背,登时生了高深莫测的敬畏之意。
林通秀心中一凛,随即冷笑道:“凭你有什么神秘,近日也是我囊中物。”
定了定神,只有迎面的墙壁如镜面一般光华雪白,一尘不染,在被破坏的七零八落的天机阁中尤其显眼。在仔细看,墙面边缘垂下来一条细细的流苏,顺着流苏往上看,墙上方挂着一帘画着伏羲八卦的帐幔。
他一抚掌,笑道:“找对了地方。”跃起身来,伸手一掀,将帷幔掀了起来——
三六零归来的消息
程钰飞了一阵,眼见前面到了紫霄宫,却是云消雾散,不得其门而人,她又没有职司,在紫霄宫中也没有熟人,只有徒唤奈何。
回到京师,再到承天观申请入宫时,又遭到阻拦。那观主倒还记得她,不是因为她有名,而是因为她上次也曾因为求见宫主被挡下。那观主直接道:“小道友,你每次来的都不巧。宫主真人宣布封宫七日。这几日就是上清宫的使者来了,也休想进门。“
程钰听了,只觉得头疼,道:“好好地,为什么封宫?”
那观主沉着脸道:“小姑娘,不要瞎打听不该知道的事情。”
程钰无奈,只得先行告辞。
刚要走开,那观主将程钰叫住,道:“小姑娘,最近小心点吧。有个罪大恶极的通缉犯流窜在外,紫霄宫下令通缉。我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高级别的通缉令,可见是个穷凶极恶的人,据说是个真人,道宫也一时奈何不得。”
程钰心中一动,道:“哦?是什么人?”
那观主将一张通缉令摆在桌上,程钰一眼就看见了林通秀那张自命风流的小白脸,就听那观主道:“我叫你小心是没错了。通知上说,这个奸贼也是个淫贼,贪花好色,无可救药。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可别叫他抓走了。”
程钰笑道:“多谢关心。”心中暗道:果然是林通秀。紫霄宫已经知道他逃出来了,又给了这么高的通缉令。想必也知道他的去向,我倒也不必多事。还是回去的好,九雁山的道友倘若要从传送阵出来。这边就要准备退路……
突然,她脸色一变,将通缉令放下。笑道:“我先告辞了。”说着快步走出,一路穿城出了京师,往天上飞去。
一直飞到云层里,眼见四周无人,程钰才把腰间佩戴的玉佩拿了下来,道:“大哥,你可出现了。”口气中不自觉的带上了一丝抱怨。
玉佩上光芒一闪,程钧的声音笑道:“小钰。让你们挂心了。那边情况可好?”
程钰听他声音很是轻松,不由苦笑道:“哪里好了?都乱作一团了。这几日事情千头万绪,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顿了一顿,她又想到一事,道:“大哥,你能和我直接通话了,莫非已经回来了?”
要知道上次跟程钧通话。可是用把玉符放在传音阵上,才能勉强畅通,现在已经能用随身玉佩直接通话,岂不是说两人的距离大大拉近了?
如果大哥在的话……
程钰心中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不管怎么样。大哥如果在,他们至少不会那么迷茫了吧。
程钧道:“我已经回来了,现在正在往回赶的路上。这边的事情很顺利,我已经把最后的道路打通了。你不要着急,只要我这边顺利,就是有一时的困难,前途也是通畅的。你先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告诉我。事无巨细,一点线索也不要放过。”
程钧点头道:“好。”
第一眼看过去,林通秀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帷幔后面,有一个暗格,暗格中只有一件东西,藏在阴影中,若不是仔细去找,还真难以发现——那是一块黑幽幽的板子。
那板子只有巴掌大小,非金非木,若说是什么珍贵材料,却也不像。他伸手把那东西拿出来,用手掂了掂,再凑近细看,失笑道:“我倒是什么东西,原来是个龟壳。”
果然是个龟壳,而且经历过的风霜不少,岁月的痕迹极为明显,龟裂处处,拿在手中似乎随时都会散架。林通秀还道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这时失望道:“哪里弄到的垃圾……”伸手一甩,就要扔出去。
手伸到半空,他突然灵光一闪,拿了回来,道:“是了!卜卦之中,不也有一门用龟甲的么?看不出来呀,这就是天机神卦!”
想到自己千辛万苦得来的东西居然是这个鬼样子,让一向好风雅的林通秀颇为失望,但好歹也算完成任务,笑吟吟的拿起天机神卦,一手拉起坐在地上的陆令萱,笑道:“萱儿,我的事做完了。跟我回家吧。”
刚一迈步,就听有人道:“站住!”
林通秀暗道:又来了挡路的人,真晦气!转头去看,却见天机阁下站了一高一矮两个汉子,高的那个容貌粗犷,体态彪悍,扛着一座小山一样的巨石。矮的那个身穿大红袍,精神焕发,英姿勃勃。
他心中一动——几十年前,他也来过九雁山,认识几个人,为首的那个好像是……
就听陆令萱哽咽道:“朱老大!”
林通秀登时想到了,这不是那个麒麟阁么?另一个是什么阁?反正也是一伙儿的。
就听那扛着石头的大汉爆喝道:“你这混帐王八蛋,快把陆师姐放下!”
林通秀心中冷笑道:这些不知死的鬼,还敢自投罗网,上次来的是个美貌小姑娘,我都要杀,何况你们几个粗俗男人?目光中杀机闪烁,已经蓄势待发。
陆令萱盯着林通秀,见到他的动作,突然叫道:“别过来!”
朱瑜止住暴怒的代绛,抬起头,道:“师妹,勿要害怕。我们在这里。”
陆令萱惨笑道:“他……他……”
他杀了傅师妹!
她又如何说得出口?
朱瑜转头看向林通秀,冷静道:“这位道友,你不要冲动。”他声音沉稳有力,自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林通秀冷笑道:“我动手,还需要冲动?我是谋定而后动。”说着一挥袖子,就要跃下。
朱瑜吼道:“不要出天机阁!”
林通秀如此修为,被这一吼竟然镇住,脚步跨出一步,却没能收回来,反问道:“你说什么?”
朱瑜踏上一步,目光沉稳坚定,道:“道友。我这不是玩笑,也不是缓兵之计。这天机神卦碰不得。这东西不能拿出天机阁,只要出了一步,必有倾天大祸。”
林通秀冷笑道:“你这是哄我吗?我怎么不信什么大祸能够倾天?”话虽如此,他果然往后退了一步。
朱瑜沉声道:“你可知道,九雁山九阁都有镇阁之宝。天机阁至宝天机神卦是最特殊的一个,因为他可以偷一丝天机预测未来。泄露天机是触犯天道的大罪,必遭天谴,九雁山有多大的本事,能撑得过天罚?全凭这天机阁遮蔽气息,瞒过天道监测,这才平安无事。饶是这样,这天机神卦也沾染了不知多少因果。倘若那天机神卦带出天机阁一步,必然被天道察觉,那时五雷轰顶,大家灰飞烟灭,再无幸理!”
林通秀将信将疑,却也不敢冒险,喃喃道:“有那么邪乎吗?”
朱瑜正色道:“道友,你我都是修大道的人,岂能不知与天道对抗的下场。人不可抗天,被天道惩罚,化为齑粉,不得全尸还是小事。更怕身死道消,难入轮回,连魂魄都没有了。”
林通秀脸色微变,虽然心中还有些疑虑,却也慢慢将天机神卦放回原处,想了一想,又拿了起来,道:“我走下楼,会触犯天道吗?”
朱瑜神色凝重道:“我听说最好不要离开卦室,至少不能离开天机阁。不过如果你非要尝试,我也没办法。我要离得远一点,你可以试试。”
林通秀道:“我干嘛要试?”咬住了牙关,心中暗道:我干嘛要自己犯险?反正东西也找到了,干脆请恩师来定夺,他也不能说我办事不利。倘若果然他下令惹出了天谴,天塌下来有大个儿顶着。
想通了此节,林通秀反而不急了,一ρi股坐在地上,抬头远望,只见天空中乌云密布,雷霆阵阵,显然两个元神神君的交手已经到了白热化,却没有立刻分出胜负的样子。陆令萱顺势坐在他旁边,低垂着头,仿佛已经心死绝望。
朱瑜先将林通秀稳住,头脑中飞快的旋转——他还不知道傅之玉已死,只是被铃声叫了回来。却还没有人跟他说明情况,所以他也只是见招拆招。一回来,首先见到的就是两个元神神君打架,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打架的双方也不认得,琴老他也没见过,看到这种情形,他只有一个念头——这地方没法呆了!
也是元神神君给他的刺激太大,以至于他看到林通秀在天机阁乱翻,几乎引发天劫的时候,反而异常冷静——元神神君都出现了,还怕一个精魂天地的真人么?
但他紧接着就看见了陆令萱。
朱瑜沉稳冷静,处事果断,但也有他的软肋。那就是见不得自己师弟师妹不好。现在陆令萱落于敌人之手,心中如何不心急如焚?只是这时他身边还有冲动的代绛,还有危急的陆令萱,还有不知道在哪里的几位师弟师妹,心思缜密的秦越和智慧通透的程钧却都不在身边。这时候他若不冷静,就没有人冷静了。
这个时候,最大的事情莫过于救援陆令萱。
最好能有个人……
正在此时,朱瑜一抬头,登时神色僵住。
只见暗室的对面破墙外,有人仿若幽魂一般飘了进来,站在林通秀身后,一步步靠近,神色清冷,正是管离。
三六一联络
“原来如此。看来张宫主他们设的局失败了。”程钧的声音淡淡的没有感情,“一饮一啄,自有天定。若不是这边放人,那边也不会这样。”
程钰一怔,却觉得程钧的语气中有些悲哀的意思,道:“大哥,现在怎么办?”
程钧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几天没回去,事情发展到这个样子,是我的不是。不过现在我明白了。”
程钰道:“明白什么?”
程钧声音似笑非笑,道:“我明白了敌人有谁,如今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么?一个元神神君,带着两个精魂真人,就想为所欲为,未免欺九雁山无人了。”
程钰惊道:“有元神神君在?”以她的层次,真人还曾经见过,元神神君就离得太远了,这个词对她来说代表着神秘莫测,至于与这种人对战,更是想也不敢想,想不到程钧会用这种不屑的语气说出来。
程钧道:“玄道必在。我早该想到的,南通一远在焉支山,都能接引玄道的投影,何况有任务在身的林通秀?怪不得当初第一次见到他时,剑老说他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怪不得张清麓的传送阵会出问题,怪不得……想必他现在在九雁山吧。”
程钰听得有些迷惘,便跳过了这些因果,直接问道:“大哥如何处置?”
程钧道:“处置?杀回去!”
程钰吃了一惊,她还第一次听到程钧的语气中没了那种谋定而后动的从容。而是露出了**祼的杀意。
程钧冷冷道:“九雁山的崩溃就在眼前。既为**,也为天灾。为今之计,无非快刀斩乱麻。程钰。你回去受到道观处接应。不要用上面的传送阵,用青龙观地下的那个传送阵。一旦看到外人从阵中传来,立刻封死传送阵。退出道观。用保命符箓离开青龙观。然后去这个地方……”说出一个地址。
程钰认真听了,仔细记下,道:“好——大哥现在就去吗?”
程钧道:“我现在就在路上。好久没动手了,剑都生锈了。”
声音戛然而止,光芒熄灭,玉佩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程钰将玉佩捏在手中,感受到其中凉意。露出了坚定的神色,低声道:“大哥,二哥,你们加油啊。”
空中,两道人影划过一道弧线,想着远处天柱一样的山峰冲去。
史帆望着直Сhā天际的山峰,笑道:“终于要到了。”
秦越脸色说不出是释然还是更加担心。道:“不知山中情况怎么样了。”
这一回反而是史帆奇怪道:“怎么,你还没跟山里联系吗?”
秦越愕然,随即道:“该死,我这个脑子!”天机阁和麒麟阁之间原本有联络的方式,就是千年以来链接两阁之间的天机线。千里传音,不在话下。只是紫霄宫隔绝所有法术,前几日到了西岭剑派,恰好和九雁山是两个极端,又超出了范围,联系不上。这几日赶回了山中,心急则乱,连忙感应朱瑜。
管离的出现,出乎了朱瑜的预料之外。
他的心随即陡然提了起来,管离是九雁山的音修,气息与草木和谐。他本身也有一门极其罕见的隐藏气息的法术,才能将自己的气息全部掩饰,也是现在从后面靠近,暂时不被发觉的原因。但这种情况十分危险,虽然林通秀现在无心探测,但真人就是真人,倘若稍有差池,必然有死无生。
好在林通秀也算是真人中的极品,心神不宁之下,居然真一无察觉,让管离一步步靠近。
是的,管离逐渐在往林通秀背后靠拢,不是靠近陆令萱。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管离虽有暗处优势,可是只要一有所动作,必然暴露。管离如何是林通秀的对手?救援陆令萱根本不现实。如果能一口气袭杀林通秀,至少让他暂时失去行动能力,救援陆令萱还有几分可能。
当然,这也是冒险。
只要林通秀有三分机灵,或者偶尔心血来潮,稍一感应,管离的下场可想而知。
朱瑜定了定神,开口笑道:“前辈,能否告知高姓大名?”
林通秀心不在焉道:“怎么,你不认得我了?”
朱瑜一呆,他说话,只是为了分散林通秀的注意力,没想到却招出这样一句来,盯着林通秀的脸,道:“你是……”
林通秀哼了一声,道:“林通秀。”又不是美女,让朱瑜猜来猜去有什么情趣,他也就直接说出来了。
朱瑜先是不解,但紧接着一个人物从记忆深处闪现出来,他陡然大惊,失声道:“你是林通秀?”
林通秀——他是上清宫的人!
这是朱瑜头脑中不断震荡的一个念头,令他几乎窒息。
即使朱瑜早就看透了九雁山的处境,也安排了后路,随时打算离开,但他最多只以为,他们会被兽潮淹没,会被紫霄宫当做弃子抛弃,却从未想过,上面会有人来到九雁山,亲自动手,要他们的性命。更何况来的不是紫霄宫,而是庞大到令人望而生寒的上清宫。
如果这一次九雁山的敌人,来自近乎主宰的上清宫,那么还有抗争的可能么?面对如此庞然大物,一种绝望之情油然而生。
为什么?
九雁山可算是与世无争,在西陲默默地守护着几千年的誓言,即使如此,还会招来上面的非难,以至于到了亲自下手诛灭的地步?
为什么?凭什么!
这就是为了守护界门,这些年在兽潮中独自抵挡,以身驱铸建长城以至于百死不悔的九雁山诸阁主的下场么?
一股怒气几乎冲破胸膛,朱瑜的脸色抽搐了几下。几乎就要大吼出声,一拳打在那个得意洋洋的小白脸脸上,让他清醒清醒。发泄自己的郁闷。
正在这个时候,就听有人道:“老大。”
声音熟悉,朱瑜霎时间冷静下来。是秦越的声音!
朱瑜百感交集,想要说什么,却没说出来,但是他终于想起了希望所在——在外面,九雁山外面的广阔土地上,还有自己的同门。
秦天机,白万象,尹百炼。还有谜一样,自己也始终不能理解的程剑阁。
希望他们能够更晚一点回来。这样就算山中遭遇灭顶之灾,至少九雁山的火种还在。
“老大?”秦越再次问了一声。
朱瑜依旧没有答话,突然掐诀,天机线的源头轻轻爆开,将秦越的感应直接外放。
你也来听听,九雁山最后的声音吧。
九雁山的毁灭。即使如轻烟一般没有痕迹,也应该有人见证。真相总该有人知道。
目光一凝,朱瑜看见了一步步前进的管离。
管师弟还没有放弃希望,他还要尝试去扭转局面。
陆师妹还身陷敌手,随时都可能罹难。
还没有到束手待毙的时候。
对于师弟和师妹的责任。最终让他暂且忍耐,继续笑道:“林前辈,好久不见了。只是您来的这次太不凑巧。如果我是您,现在就走。”
林通秀道:“我倒想走,但是还有师命没完成。”再次抬头,只见天上的云越来越低,云层中闷雷隐隐,可见上面神仙打架,一点都没有结束的意思,心中不免惴惴,暗道:恩师神通广大,但九雁山这个冒出来的神君似乎也不可小觑,恩师毕竟只有一缕分神,莫要阴沟里翻了船。我要不要先给自己留下后路?
朱瑜思维转动,声音不断地传出,道:“你可知道我们这里有一道界门?”
林通秀道:“这个我怎能不知道?”
朱瑜道:“你可知道界门的变化是相当不稳定的。最近正是界门最脆弱的时候。”
林通秀冷笑道:“这我怎能不知?正因为近日界门气息脆弱,我们才要赶来这里。”
朱瑜心中一沉,却笑道:“正因为如此,尊使才应该赶紧离开。我刚才从瀑布那边过来的时候,发现水已经断流了。您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九方谷那边随时都会崩溃。”
林通秀陡然起身——身后的管离趁机上前一大步,喝道:“怎么,九方谷要垮吗?什么时候?”
朱瑜道:“不知道。不过我知道瀑布后面已经集结了大量的妖兽。等到界门一断,铺天盖地的兽潮奔涌而来,还有不少大妖,只怕是大罗金仙也难逃。”
林通秀心中越发发憷,道:“会有很多大妖吗?”
朱瑜道:“妖兽对天地元气变化很是敏感。这两天界门不时动荡,那边的妖兽哪能不察觉。说实话,我也看得心惊肉跳,所以早就准备好随时离开。这界门一冲垮,见什么毁什么。只怕整个盛天……整个北国都难逃一劫。什么精魂真人,什么元神神君,谁能幸免?有道是大难临头各自飞,我又不是北国的忠臣孝子,我干嘛要呆在这里陪葬?”
林通秀只觉得句句说到了自己心中,不知不觉的点头道:“说的也是。我不如……”
这时,管离已经站在他身后——
伸出手来,手指之间银光闪烁。
那是一根细细的银线,也是琴弦。
不是能发出悦耳琴声的琴弦,是杀人见血的利器。
无声入肉,微微一转,即使是真人,脑袋也能飞快的割下来。
只差一点……
突然,一个炸雷在林通秀耳边炸响,“回头!”
猛然回头,林通秀与管离照了一个对脸,两人在一瞬间面面相觑。
朱瑜陡然喝道:“动手!”身子一弓,已经扑了上去,在空中已经肌肉膨起,形貌大变!
麒麟变!
但饶是他再快,也不能缩地成寸,而林通秀和管离,近在咫尺!
风声大起,一个庞大的黑影飞了过去,狠狠地往林通秀和管离身边砸去。
那是镇山碑!
代绛大吼一声:“爆!”
砰——
镇山碑轰然炸裂,漫天光彩夺目的符咒喷薄而出。
三六二移位
即使以镇山阁对镇山碑的掌控力,也无法在一瞬间掌握符咒的去向。漫天的咒符瞬间爆炸开来。水火阴阳之力瞬间积蓄到一个顶点,猛地爆发开来!
轰!
五彩气浪冲天而起,刹那间将所有身形淹没。朱瑜身子已到,麒麟皮骨俱在,防御自然是极强,在风暴下依旧能勉强定住了身形,在烟雾中抱住一人,似乎是管离,再想去抓陆令萱,已经无处去寻,百般无奈之下就地一滚,从另一面破墙飞出了天机阁。
烟雾散尽,地下只有一个人影,正是林通秀,身子一晃倒在地下。
一个镇阁之宝,就这么毁于一旦。
巨大的爆炸声传的很远,很远……
代绛却顾不得心疼自己朝夕相伴数十载的镇山碑,赶上前去叫道:“老大,管师兄,陆师姐,你们怎么样了?”
只听一阵咳嗽声响起,一个声音道:“什么……什么玩意儿。我还以为有什么了不起,原来不过如此。我……一点儿也没有受伤。”
代绛愕然站住,一个身影摇摇晃晃站起,迈出烟雾,正是林通秀。只见他衣衫褴褛,神情萎靡,左手拢在袖子里微微颤抖,显然一点儿也没有受伤之言并不可信。泊夜留下的镇阁之宝殉爆之后,也有极大威力,足以镇伤他这个真人。
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如同破烂的道袍,林通秀心中一阵后怕,暗道:若不是恩师提醒。我这一次岂不被宵小所害?又羞又怒,俊美的脸扭曲了起来,狠狠呸了一口。骂道:“下贱胚子,敢对我动手,找死!”说着手中的扇子画了一个弧线。快速绝伦的带着光芒飞了出去。
去向的是代绛!
朱瑜扑出去之后,和丹阁、水阁一起埋在灰尘里,林通秀视线所限,一时看不见,只有代绛还在正面,而他,正是把林通秀弄得如此狼狈的罪魁祸首。
电光火石——
一道光芒闪过,鲜血四溅!
代绛的双目陡然失去了焦距。仰天倒了下去。
第二个。
收回扇子,林通秀神情已经扭曲的不成|人形,咬牙笑道:“九雁山除了萱儿,就是骗子、蠢材和贱种!我要一个个杀过去,净化,净化,净化!”说着却不显动手。拿起了滚落在天机阁上的天机神卦,冷笑道:“一群骗子,说什么天机神卦不能离开天机阁,真是满口胡柴,我就拿走了。怎么样?”
“嗯——”
一声如受伤的野兽磨牙一样的声音,细细的钻入耳中。
林通秀被其中那彻骨的、倾尽四海水也洗刷不掉的仇恨激的心中一寒,转过头去,只见天机阁后,升起了一团灿烂的火焰,熊熊火焰中,一声又痛又恨,充满的悲愤和杀意的长啸冲天而起。
林通秀心中一哆嗦,一脚踩空,一个真人,竟从天机阁上落下来,咕噜噜滚落几尺。
——他手中还拿着天机神卦。
他已经滚出了天机阁的范围。
咔哒——
在他滚出去的一瞬间,耳边传来一声轻响。
声音轻得像剪刀合拢的声音。
紧接着,地面陡然一震,似乎整个空间都移位了。天光也瞬间暗了一分,仿佛夜晚的房间里,有人吹熄了一盏蜡烛。
但是只有一瞬间,立刻平静下来,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九雁山外,秦越脸色越来越白,虽然在飞梭上不用费力气,但已经摇摇欲坠。
史帆一面操纵飞梭,一面回过头,问道:“怎么样了?”
秦越抬起头,看着史帆,目光中露出几分狰狞和仇恨,史帆看到这个神色,目光一跳,随即又问了一遍:“怎么样了?”
秦越不答,道:“还有多久能到?”
史帆指了指前面,巨大的天柱山已经近在眼前。
冲天的山峰上半截笼罩在阴云中,云中闷雷轰动,电光缠绕,还有丝丝缕缕的琴音透过云雾传来。秦越不知是两个元神神君在云中搏斗,只觉得天低云暗,压抑之情油然而生。
不过,终究是到了!
“马上到了,你抓紧,我们冲进去。”
秦越只觉得全身无力,明知道这时抖擞精神应对,但心底的痛苦几乎悔抽干了他的力气,用最大的定力控制住心神,突然道:“我问你,你知道天机神卦离开了天机阁,会有什么后果么?”
滋——
飞梭骤然停住。
巨大的冲力让秦越险些甩了出去,匆忙定住身子,又惊又怒的看着史帆,道:“什么意思?”
史帆沉声道:“天机神卦移位了么?”
秦越心中一冷——即使他是天机阁,他也不知道究竟天机神卦移位到底会产生什么后果。他和朱瑜一样,只知道必遭天谴。朱瑜刚才说天打雷劈,一多半是为了稳住林通秀在信口雌黄,连秦越也不知道究竟会如何,他只知道,不管结果有多坏,他都要面对了。
压抑住心中的恐慌,秦越道:“是。为什么停住?因为要遭天谴,你害怕了吗?我可以自己进去。”
史帆没有理会秦越在失神状态下的语无伦次,只道:“你进不去了——”他缓缓地操纵着飞梭上移,伸手一指,指向天柱山。
秦越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先是没看什么,突然浑身一震,竟瞠目结舌——
原本天柱山上进入九雁山的缝隙,竟然消失了。
史帆冷冷道:“九雁山是高祖亲手建立,永镇边陲,绝不移位。其中很多很多镇阁之宝都是高祖他老人家身边的法宝改造,是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尤其是天机卦,麒麟碑,剑祖本体。这三样至宝。一旦落入敌人之手,可能危及到高祖本人。所以高祖定下的戒条——天机卦不得出九雁山一步。一旦移位,九雁山封闭。内外隔绝。”
秦越一阵眩晕,道:“现在……”
史帆道:“大门关上了,九雁山已经没有路了。”
秦越陡然暴怒,道:“什么狗屁的规定?道祖当九雁山是什么?这群王八蛋。”
史帆先是一怒,随即苦笑道:“你……你还是慎言吧。”
话音刚落,突然山中轰的一声,一道火柱直冲天际,半边天空像被燃烧了一样。
史帆一怔。道:“什么?”从刚才那一刻开始,九雁山内外就该彻底隔绝,那火光他们也应该看不到,究竟是什么东西,连天柱山的封印也能穿透?
秦越咬牙道:“麒麟梵天变……老大……这是要同归于尽么……”瞬间泪水盈眶,却没流下,突然转过头。神情乖戾的喝道:“张清麓,你这王八蛋——”
狠狠一拳,把对面那人打的从飞梭上栽了下去。
林通秀退了一步,心头有些发憷。
他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对手。
眼前的敌人。已经不是敌人了,而是一头浑身喷火的凶兽,庞大的身躯上缠绕着金红的火焰,热浪扑面而来。
火麒麟!
林通秀用破破烂烂的袖子抹了抹脸,道:“混……混蛋,以为这样……我……我会怕吗?我是个真人,我怎么会怕你?”
然而,他也感觉到了,眼前这头火麒麟,身上的气势似乎已经不输给自己了。
伸手把扇子打开,林通秀定了定神,道:“散花天宝扇,给我起——”
那已经染满了鲜血的巨扇,第一次开足了精神,天地元气被引动,绕着弧线灌了下去。巨大的扇面刹那间覆盖了周围数十丈的空间,而且还在继续扩张。
腾腾腾——
火麒麟带着焚天的火焰,骤然冲了过来。
身未到,火先到!
火麒麟周围,围绕的火舌已经吞吐了丈余长短,高温火焰与折扇的边缘缠到了一处。
滋滋滋……
火烤的声音伴随着焦糊的味道传来。扇面上出现了些许焦痕,但火焰也被折扇的边缘劈成了两半。只能围绕着边缘打转。
只靠火焰,是无法再进一步的。
但麒麟的本体冲了上来!
砰——
折扇被撞得飘了开去,林通秀不等他再进一步,一招手,将折扇收回,光芒大做,往上一套,瞬间狂风大起——
“风卷雪!”
狂风卷着雪花结成一个漩涡般的圆球,飞了出去。白色的乱流显示着其中蕴含的巨大能量。
与此同时,麒麟张开大口,浓重的火柱狂喷而出——
嗖——
仿佛玩笑一般,两股法术在空中略一擦碰,便即飞过,各往目标飞去。
林通秀扇子再次打开,猛地挡在身前,与火焰正面相迎。刺拉一声,火焰顺着扇子往上燎,一直燎到他手掌,林通秀大骇,撒手退后,就听砰地一声,扇子带着火焰往后倒去,与他撞在一起。林通秀登时倒退着飞了出去,滚了几滚,火焰总是不灭。
另外一边,一声巨响传来,漫天的飞雪轰然爆开,不但当地变成一片雪白,连林通秀也受到波及,再次飞了出去,好在漫天的雪片,不但染白了他的头发,也冻熄了他身上的火焰。
林通秀的状态很不好,过了一遍火,又过一遍冰,真元消耗到了极限,身上更是没一寸不疼痛。他心中已经不止一次后悔,不该来这一趟,受了这样的罪,不知道几时才能补回来。
正在这时,余光一闪,他看见了一片裙角。
萱儿!
林通秀精神一震,竟然翻身坐起,叫道:“萱儿!”几步爬过去,抱住陆令萱。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念念不忘这个吸引他远赴千里的佳人。
只见陆令萱倒在地上,嘴角全是鲜血,双目紧闭已经全无动静。
林通秀心中惊痛,想了一想,他才想到,当时天机阁中镇山碑爆炸时,陆令萱就被甩了出去,她何等姣花软玉的人物,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冲击?
颤抖着伸手摸了摸她的鼻息,但觉触手冰凉,已经没有人气了。
萱儿死了?
林通秀在这一瞬间,真正感觉到了心丧若死,生无可恋。忍不住将她抱在怀中放声大哭,道:“萱儿,我为你受了这么多磨难,马上咱们就能在一起了。你死了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哭声中,陆令萱的手搭在他脖子上,五指之间光芒闪烁。
那是琴弦——
无声无息,琴弦缠绕在脖子上……
用力——
嗤!
林通秀的眼睛陡然睁大,不可思议的神色永远的凝固了。慢慢的,那张脸垂了下去,扑通一声,斗大的人头滚在地下。
鲜血四溅。
陆令萱的脸上、身上,染满了斑驳的鲜血,眼睛缓缓睁开,目光陌生的与之前判若两人。
三六三尘埃中的真人
尘埃中,一个人影慢慢站起来,摸了一把脸,似乎要将脸上的灰尘和伪装一起擦掉,道:“不愧是秦天机。最后还是没瞒过你。”
秦越笑了一声,神情悲愤中带着讽刺,盯着眼前人道:“真人不露相,好一个真人不露相。你一个宫主,不在正位就坐,反而以执事之身,隐藏于行伍之中,倒也能掩人耳目。不过我不知道这番藏头露尾,究竟是为了什么?”
史帆,也就是张清麓慢慢起身,飞到了空中,道:“你应该也猜到了,有人要杀我,我却不知道是谁。不得不小心点。”
紫霄宫宫主张清麓,就在这里。
假装自己去了北国,真身隐藏在幕后,这本是程钧的建议。
程钧乘坐传送阵临走之前,曾经跟张清麓建议,如果想要惑人耳目,查看林通秀的目的,不如做出一个假象,假装去燕云报信的是张清麓本人,却留下一个傀儡在此晃人,留些许破绽,弄得似是而非,假作真时真亦假,让人既猜测他离开有所放松,又因为不敢确定而心存疑虑。
张清麓当时回答,这也太小心了。
但是紧接着他就发现,这不但不算小心,说不定还不够。程钧在传送阵中的意外让他明白,魔爪已经伸到了自己身边,再不防范,下一次还不知要怎么死。
所以他立刻着手布置,立刻招来江尹,让她布置下一个并不算精致的傀儡。半遮半掩,成功的让林通秀以为他去了北国,现在只有傀儡执政。而他自己借用一个属下,也就是史帆的身份留在宫中,一面在旁边指挥。一面又给江尹传话做大的决策。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一番手脚,既是引蛇出洞,也是保全自己。
之所以将程铮调过来,主要是为了填补程钧的空缺——既然去燕云的是张清麓,那程钧就应该留在紫霄宫,不然凭空消失了一人,终究惹人怀疑。同样。把秦越调过来也是一样的目的。
说到底,坚持完成西岭剑派征战,种种纵容林通秀,煞有介事的集合所有人手组成临时指挥中心,不是为了证明他在,而是为了证明他不在。
这种大费周章,近乎折腾的行事有用么?是有用的。林通秀被彻底瞒过不说,连玄道也被他蒙住,最后放下林通秀一个人,自行离开。倘若玄道知道张清麓就在紫霄宫,他是绝对不会放着草包弟子一个人留下的。
当然。这里面也有程钧的一份功劳——玄道做手脚,要把张清麓传回燕云自己洞府处置,但程钧在危急时刻二次传送,只给玄道留下了一道影子,玄道做梦也不会想到紫霄宫中还有这样的能人,自然以为是张清麓。因此张清麓不在紫霄宫这个印象,一开始就在他脑子里,事后种种布置也就顺理成章的迷惑了他,不然如何有这么容易。
当然,张清麓一开始是不知道玄道在的,也没主要针对他,能顺利骗倒这个老谋深算的老怪物,也有运气在——不然他真的可能被玄道顺手阴掉,玄道做事可是没有底线的,就算一开始没打算杀他,后来情势变了,顺手杀了也不算什么。
只是,他到底没有瞒过秦越。
这也是他不想隐瞒。许多事情,秦越和他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就算是被发现了什么也会保持沉默。张清麓以史帆的身份跟他同行的这一路上,两人一直心照不宣的以同僚的姿态达成了协议——张清麓放人,秦越交出九雁山界门的所有权利,永远离开北国。这样的情况其实最好,说穿了之后,有些事情就没办法收场了。
但最终,秦越的怒气让他在失去控制的情况下,把这件事揭发出来。
秦越喘匀了气,盯着张清麓,道:“你怕了么?这些事情不都是你自己惹出来的么?为了争夺九雁山——争夺道宫的领导权,你们狗咬狗,还要拉着其他人陪葬。我想知道,张大宫主亲自跟我过来?是为了抢救我们九雁山么?我怎么不知道九雁山有这样的荣幸?”
张清麓听他言语中尖锐无礼,眉头微皱,但看他神色悲愤欲狂,也不和他计较,道:“我也想知道,林通秀来九雁山究竟是为了什么,所以就跟你来看看。”
秦越嘴角一挑,突然道:“不是因为害怕吗?不敢在宫里呆着,就跑到西陲来。你这个丧家之犬。”
张清麓脸色一沉,怒道:“秦越,你少废话。你这个天机阁除了说话阴毒,无事生非,顶个屁用。有本事你自己打开封锁——现在骂我,一会儿别哭着求我帮忙!”
无怪他恼羞成怒,其实正如秦越所说,张清麓跟着秦越来,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不敢在紫霄宫呆着。
玄道的到来,最终张清麓是有所察觉的。开始他只有一个淡淡的疑影,但后来听到唐世初遇难的消息,他已经察觉到了背后有另外一只手去操纵,而且很可能是玄道。只是他不知道玄道在哪里。
设计林通秀,并不是为了抓他,就是为了把玄道引出来。
当然,作为诱饵的也不只是斗星移海献上来的宝物,更是张清麓本人。
张清麓的第二个傀儡,还是江尹在掌握,用的是更厉害的傀儡——偶尸。
偶尸是行尸地龙炼制的,江尹有一个偶尸,被程钧收走了,但她还有一个行尸地龙,地龙死后,尸体收归江尹,五年时间,足够炼制出一具新的偶尸,只是却没给自己练,反而练成了张清麓的样子。
张清麓能让江尹把偶尸按照自己的形态炼制出来,可见他在江尹心中的分量。
只是这一局终于败了。张清麓原本的设计,是摆出自己回来的姿态,在林通秀危机的时刻把那幕后黑手引出来的——倘若不能现场引出来。也要把林通秀囚禁起来,再引得凶手来救援。结果并非是为了守株待兔,永绝后患。而是为了引得那凶手杀了自己永绝后患,给自己留下挣扎的空间。
要知道,张清麓是没办法对付玄道的,甚至连燕云都回不去——传送阵已毁,玄道以为他在燕云,早就撒下了上清宫天罗地网,哪里容他回去见无罪一面?只有玄道认为张清麓已死,在燕云撤了埋伏。张清麓才有机会回到上清宫向无罪陈情,借由师尊调节北国局面。
但是事情出现了极大变故,南通一突然Сhā了一手,让这一计划戛然而止。黑手没摸到半点边儿,不但失去了诱饵,更令他担心的是,他已经摸不着玄道在北国有多少势力。一个南通一还罢了,若再来几个亲信,玄道不露面,也可以呼风唤雨。
所以他当机立断,留下傀儡。真身离开了紫霄宫——紫霄宫封宫七日,也是他无奈之举,张清麓已经露面,总不能说又回燕云了吧?玄道早晚会知道张清麓在紫霄宫,傀儡是岌岌可危。他真的不敢在大本营呆着。离开紫霄宫跟着秦越来九雁山,一方面是为了查看林通秀的动向,另一个方面,也是避祸,取道西陲再进燕云——正如秦越所说,有点丧家之犬的味道。
撤出紫霄宫的那一刻,张清麓心情不是不苦闷的——虽然在北国布局,也是他自己的理想,但更是上清宫的命令。然而上层仅仅因为内斗,就把他推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以至于人身安全都没有保证,抱负更不知从何而起。在这一瞬间,他也想起了离心离德的这个字。
当初侃侃而谈的人心向背,今日也应验在自己身上。
所以张清麓这几日明里暗里,对九雁山的态度软化的越来越厉害。本来作为天生的上位者,他以前很难理解作为棋子进退两难的感情。下达灭杀西岭剑派的命令时,他何等意气风发,视人命如草芥,现在的心境却已经变了很多。
饶是如此,被秦越戳中痛处,张清麓的怒火腾地一下窜了起来,也往秦越最恨处扎了一针。两人如斗鸡一般的瞪了许久,秦越突然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呼:“陆师妹!”
秦越只觉得背后一冷——那是从天机线中传来的朱瑜的声音。
难道……连……陆师姐也……
秦越盯着张清麓,仇恨和理智在瞬间天人交战。
突然,只听远处有一声巨响,嘣的一声,仿佛琴弦断裂之声。
那是云中传来的声音,如此声威,却也带了力不从心的疲态。
声音如当头一棒,敲在两人身上,两双眼睛中弥漫的血气一瞬间消退了下去。
秦越脸色由通红转为苍白,终于说道:“你……你能打开九雁山的封锁吗?”
张清麓迟疑了一下,终于道:“高祖定下的铁律……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就在于此。”
打破泊夜的封锁,谈何容易,但他手中也有一张底牌,那就是……
嘣——
琴弦又断一根。
张清麓突然道:“谁在上面?玄道不抚琴。”如此声威,必是元神神君无疑。但据张清麓所知,上清宫也没有神君专修琴道。
秦越心中也自惊疑,他也不知道上面有元神大战,但琴音他是熟悉的,道:“那是……”
突然,头上漫天乌云裂开,露出一线光芒。
琴音如天降纶音,洒遍了大地。但音符之中,却已经带了不和谐的杂音,而另一边,却是气势如虹。
秦越心头一沉,暗道:不好!
琴老战局不利!
那样的话……
就听远处一个声音滚滚传来,“老琴,老琴你怎么了?”
一道剑光从天边飞来,耀眼灿烂。
三六四离开的机会
陆令萱抬起头,鲜血模糊了她的双眼,四周看起来像是血红色的。天上厚厚的云层是红的,地下层层的瓦砾废墟也是红的。
从有生以来,陆令萱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血,或者说,她从来没接触过这么多血。身为丹师,她当然也为同门疗伤,也曾包扎过鲜血淋漓的伤口,但从她踏上仙路的那刻起,从没有亲手了断过生命。
说起来很不可思议,但她的地位和九雁山同门的照顾允许她如此纯善,如果顺利的话,她本该平平安安修炼成个真人,功德圆满,到上清宫深造才是。
可是现实无情的击碎了她的未来。
陆令萱只觉得浑身不适,几乎就要晕过去,但不知道什么东西在支持着她,虽然摇摇欲坠,但依然清醒着。
还有人……活着么?
陆令萱一阵心寒,就听有人哑声道:“陆师妹?”
声音暗哑,如果不是陆令萱太过熟悉,几乎就要分辨不出来,然而对陆令萱来说,正是这一声暗哑的嗓音,却如同仙乐般悦耳,立刻回头道:“朱老大?”
目光逡巡,在远处的废墟旁,陆令萱看见了朱瑜。
朱瑜的状态很不好,颓废的靠在一块横梁木上,本来炯炯有神的双眼微显散光,往日传的那件大红色的袍子,现在已经燃烧殆尽,但他仍是全身鲜红——那是血的颜色。
浑身浴血,无过于此。
陆令萱摇摇晃晃的走过去。道:“老大,你躺在那里,我来扶你——”走到跟前。却发现朱瑜身边还有一人,正是管离。
比起朱瑜,管离的状态更不好。朱瑜好歹还能勉强支持起身体靠坐着,管离却是躺在地上,双眼紧闭,脸色在灰尘的烟火渲染下,犹自能看出清白。
陆令萱颤声道:“管师兄他……”
朱瑜低声道:“还活着。”
陆令萱大喜,其实她才是丹阁,更有能力判断生死,但是到如今。她竟不敢问一声。听到朱瑜说还活着,这才喜极而泣,走过去扶起管离,只觉他气若游丝,随时可能断气,一面本能的用生灵气从他的百会|茓灌下,一面道:“老大……他们死得好惨。”
朱瑜头靠着横木。脸上一片平静,道:“还有谁死了?”
陆令萱道:“除了代师弟,就是傅师妹……她也给这恶贼害死了。”
朱瑜脸上肌肉微微一抽,道:“白师弟和尹师妹还没回来吗?”
陆令萱摇头道:“没有。”
朱瑜点了点头,道:“看来今天死在这里的。就是我们五个人了。”
陆令萱道:“什么?我们不会死的。那恶贼已经被我杀了,我们得救了。管师弟我也会救活他的。我们还有七个人,一起离开九雁山就好了。去外面看看……哪里都行,只要大家一起就好。”
朱瑜神色温和,道:“我本来想……我虽然不成了……但你们还能出去,九雁山交给后辈,那就好了。可是刚才麒麟碑告诉我……”说到这里,双眼望天,不知道再想什么,“外面的路堵死了。可惜啊,如果我们之中有一个能活着,那个人本来该是你才对。丹阁主生,你不应该在前方战斗,是我们没有保护好你……”
陆令萱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顺着他的目光看天,就见天上云层如锅盖一般覆压在九雁山顶,把山谷扣得像个牢笼,压抑之情更胜,语无伦次道:“什么不成了……什么……什么又堵死了?我们还能逃生啊,逃生……”
突然,她想起一事,那个人……
她路上遇到的那个人!
那个满口虚幻大言,被她视作心怀不轨的人。
他说自己有血光之灾,他说幕后的黑手就是道宫,他说……
他说的是实话?
事到如今,那个人说的话不都应验了吗?
他还说什么来着?他说给自己保命的符咒……
符咒在哪里?
陆令萱急急忙忙在身上翻找起来,却是一无所获,突然福至心灵,闭上眼睛,默默感应,只觉得识海中央,漂浮着一枚符咒。
就是这个!
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陆令萱惊喜道:“有救了!”她不敢去碰触那符箓,因为她有一种预感,倘若碰了,那符箓就自然会启动,再也反悔不得。
伸出手来,陆令萱笑道:“我有办法了,我这里有一张保命的符箓,只要启动,就能……应该是能出去。来,拉住我的手,我带你们出去。”她虽然不知道符箓到底能干什么,但本能的感觉,应该是传送的。
朱瑜看着陆令萱破涕为笑的容颜,心中一阵悲哀,也不去问她保命的符箓是从哪里得来,是否可靠,却强笑道:“你抱住管师弟,他比较危险,你要双手抱住,这才稳当,我拉住他就是。”
陆令萱不疑有他,笑道:“老大考虑的很周到。”双手接住管离,将他半扶半抱,朱瑜将手放在管离腰带上。陆令萱道:“准备好了?”
朱瑜点点头,道:“好了。”只有他自己知道,她的手离着管离的身体还差一寸。
他是不打算走的。
陆令萱一无所觉,道:“那走吧。”不管那边是什么,总比留在这里好。她定下心神,心念闪电般的碰触了一下符咒。
一种灵魂深处的战栗瞬间传染了她的全身,她微微一抖,登时化作一道虚光消失不见。
然而……
朱瑜瞠目结舌的看着,光芒散过,陆令萱消失——
管离从空中落下,摔在原地。
朱瑜又惊又急。失声叫道:“陆师妹!”
一阵风吹过,陆令萱的气息被彻底吹散。
不对!
朱瑜打了个寒战,陆令萱一直紧紧抱着管离。但是能够走的,却只有她一个。难道那符箓是通过神魂把陆令萱强行拉走的?正经的保命符箓没有这么邪门的!
若不是早有准备,谁会专门炼制与旁人神魂相连的符箓?
如果为了传送。特意炼制这样的符箓,难道说……
有人早知道她用得上?
这分明是……有诈!
勉强爬起,朱瑜脸色铁青的看着四周,最终一无所获的垂下头,踉跄几步,附身抱起还没有断气的管离,他一步步往山下走去。
去哪里呢?
朱瑜自己也不知道,或许应该去找生路。但是生路在哪?
突然,一阵脚步声急响,一个身影从山下上来。
朱瑜看到那人,还以为看错了,惊道:“是你?”
仿佛是听到远方的呼唤,空中的琴音大作,只听蹦蹦蹦几声。琴弦断裂声不绝于耳,似乎在一瞬间,琴崩溃了。
秦越和张清麓被震得头脑一片麻木,张清麓还好些,勉强抬起头。就见迎面而来的剑光上分出另一道剑光直Сhā入云,从乌云裂开的缝隙中飞了进去,那乌云仿佛受了刺激一般,刷的再次合拢,反而越发的沉暗下来,闷雷声滚滚而至。
而另一道剑光,则是一直飞了过来。眨眼之间,已经到了近前。
张清麓眯起眼睛,仔细盯着剑光,先是惊喜,后是了然,再后来却渐渐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摇了摇头,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剑光已到近前,一个俊美少年凭剑而立,眉目中少了当初的从容,多了几分杀气。
张清麓道:“程……程钧?”
秦越从音波的震荡中抬起头,看到程钧,更是目瞪口呆,不知身在何处。
程钧目光在秦越那边一扫,对张清麓道:“真人一向可好。”
张清麓目光终于定了下来,道:“程……程兄,一转眼竟到了这个境界,真是……”想要说什么称赞的话,都难以出口,程钧可是他看着筑基的,其后没见一面,都是巨大的提升,以至于他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得道,“匪夷所思啊。”
程钧笑道:“难道真人就没有隐瞒的地方吗?”两人对视一眼,张清麓拱拱手,退后了一步。
从当年的修为悬殊,到如今的地位,张清麓竟也不知道自处了。
程钧跟他打招呼,也不过是客气,两人因为程铮的事很是起了一些隔阂,但时过境迁,程钧也没打算和他翻脸——他干的许多事情,程钧或多或少也是参与者,眼前情势不明,至少第一个翻脸对象不该是他。只是今天九雁山撤出,就应该是北国这一段经历的终点了。程钧可能还会和张清麓联手,也可能站到他对面,无关交情,只是立场,因此也没深谈。
转头看向秦越,程钧直接道:“怎么不进去,在这里干什么?”
秦越听他口气中有见责之意,本能的想要道歉,但随即怒目而视,道:“九雁山最危急之时,你在哪里?现在跑来说这些风凉话?你要是有本事,现在打开九雁山,秦越……万死又如何?”强忍住一口气,将其中情势大略说了一遍,因为前后因果太多,一一说出也来不及,只说重点,尤其是九雁山封印的情况。
程钧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长剑一挥,剑气如虹,劈向封印。却听嗤的一声,如同劈向水中,剑气没入封印如泥牛入海,再无讯息。
这是……
程钧脸色一沉,这封印是分明的空间错位封印。一道天柱山,把九雁山和北国隔成了两个世界。扭曲的空间能够承受任何形式的攻击,因为能量会从空间缝隙中卸掉。
这种封印程钧自己也会用,也非无解,但泊夜的手段何等繁复,即使给他充足的资源,他就算敢言能破,也非一朝一夕之功。
现在不是拖延的时候,程钧瞬间就有了决定。
想不到向来以渊博和应变著称的他,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一力破万法!
只要有足够的力量,就算是空间和星辰,也能一击而碎!
何况程钧还知道空间的弱点在哪里。其实最保险的半分,应当是请剑老下来相助,但现在他也有事要做,那么就有程钧一力承当。
还需要一个助力……
程钧回头道:“张道友,借你诛仙剑阵一用。”
三六五剑断山岳
天柱山,巍峨耸立。
程钧盘膝坐在地上,身下是密密麻麻的精致刻纹。在他周围,看似散乱的Сhā着数百柄飞剑,剑刃迎着骄阳,但见光芒熠熠,六彩纷呈。众金环伺下,程钧的影子渐渐虚幻,似乎与剑光融为一体。
远处张清麓一面看着,一面用手掐算阵中元气的流动,轻声道:“原来人阵合一是这样的节奏。奇怪,他怎么对我门中诛仙剑阵如此熟悉?”
秦越站在他身后,突然开口道:“诛仙剑阵,人阵合一么?这还需要多少时候?”
张清麓斜了一眼秦越,道:“你怎么过来了?退后退后,一会儿他剑气上来,你就没了。”
秦越眉毛一挑,道:“你不是也在这里?”
张清麓道:“我是个正经的真人。程钧也是,你后面去。”
秦越笑了一声,道:“真人啊……你们这些人,提升修为也真快。”语气之中,多了一些意味不明之意。
张清麓突然道:“你怎么了?你讨厌我我也能理解,听你的口气仿佛也恨上程钧似的?他虽然赶回来的迟了些,但你不是也一样么?你干嘛那么恼怒?”
秦越嘴角勾起一丝笑容,道:“是啊,我干嘛那么恼怒?”
张清麓看着他,心中暗道:到底是什么缘故,让他们起了嫌隙?秦越敢让程钧替九雁山到紫霄宫,自然是全心全意的信任,现在却似翻了脸。我看是他单方面起了疑心。可惜程钧现在如此的修为,终究留不住了,不然就凭你们的矛盾。我自然……
正在这时,张清麓心中一动,突然道:“有人来了。”
只听有人道:“秦天机!”
秦越脸色一变。回过头去时,就见白少卿和尹生云御剑而来,心中一动,突然想到张清麓的话,忙叫道:“别过来!”
正说时,就见程钧猛然站起,一道匹练一样的剑光从下而上扬起,程钧的身子没入剑光之中。已经完全看不见了。接近着,地下的诛仙剑阵群剑齐鸣,嗡嗡作响。突然,剑器震荡,幻化出万道剑光,嗖嗖嗖的Сhā入中央的剑光之中,登时中央巨剑通天彻地。剑风大作,令天地变色,万物齐喑。
秦越只觉得站立不稳,张清麓看了他一眼,用手肘微微一撞。把他撞得倒飞数十丈,一直落到白少卿面前。白少卿扶起秦越,怒道:“妈的——”就要顶着风冲上去,秦越连忙拦阻,把他死死地抓住。
就见剑光积蓄到了极致,如羚羊挂角,毫无征兆的猛地挥了出去。
剑气化虹,人剑合一!
整个天地在这一瞬间发生了微妙的扭曲,这一剑,已经影响到了空间的存在。
剑光以斩断天地之势落下,一路无可阻挡,就这么垂直切了下去,将天柱山从头到尾切成两半。
或者说,整个剑气切了进去。
天柱山上,剑光如同一个斜角,Сhā了进去。然后嗤的一声——
剑光灭了。
是的,剑光来的如何凶猛,去得如何突然。一瞬间,就像有人拉扯了一块布的一角,狠狠一拽,将整个剑光拽了进去,只留下众人心中煊赫的残影,挥之不去。
就这么结束了?
刹那之间,天地稳定,空间和缓,甚至有暖风微微吹过……
暖风?
只见天柱山腰,一个硕大的口子偷过来暖风天光,甚至能听见山那边的鸟鸣声。
只是这口子似乎并不稳定,如同一张大嘴一张一张一合,边缘还有丝丝电丝,滋滋作响。
张清麓道:“进去吧,程钧已经合着剑光直接冲进去了。这是空间裂缝,强打开的,晚了你们就进不去了。
秦越当机立断,道:“进去。”向白少卿示意,白少卿一马当先,向前冲去,尹生云跟在后面,秦越反而不再抢先,跟在最后。
路过张清麓身边时,秦越虽未回答,却用眼神示意——你去哪里?
张清麓笑道:“后会有期。”并没有正面回答,但也算回答了——我不跟你们进去了。
秦越不再多说,直接飞入天柱山。
张清麓看着他们的背影,拍了拍自己的道袍,道:“你们这种关系倒也简单。信任……我……我就没有这样的生死之交。”抬头看了看天色,但见头上一片阴云笼罩,元神神君的斗争还是不休,心中又是沉郁又是悲凉,低声道:“我找师父去。”掉转头往东北飞去。
程钧是第一个进入九雁山的,第一眼看见九雁山时,只觉得恍如隔世。
林通秀祸害的是从丹阁往上,底下倒也没怎么动。因此九雁山山脚一如平常,树木葱茏,仿佛昨日的模样,只是九方谷人去屋空,已经一片萧瑟。远处瀑布的隆隆声几乎听不见了——朱瑜说界门接近断流,想必现在水量不复当初。
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个念头不是想到两界局面的大混乱,而是泛起了以怪异的念头——想要再和同门一起坐在瀑布边听管水阁抚琴,终究是不可能了。
再往上去,就能闻到一股焦糊味,那是剧烈燃烧留下的味道,令人很不舒服,脚下也能看见滚落的瓦砾,颓败的气味弥漫开来。
一路往上,程钧在丹阁见到了一片血迹,但没见到尸身,似乎这里的人已经转移了。再往上走,过了岔路,便到了天机阁。
到了天机阁,程钧才真正的心头一沉。
天机阁基本上已经不成型了,房屋从上往下坍塌了下来,只剩下一堆废墟,到处是焦痕和血迹,空气中焦臭和血腥混杂在一起的怪味扑面而来。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末日的景象。
但出奇的是,这里也没有任何尸体。
地上有明显放置过东西的痕迹。甚至有的地方,鲜血勾勒出了一个人形,显然这里有人躺过。但无论如何,现在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人呢?尸体呢?
难道战斗中没有伤亡?
心中一动,程钧弯腰从废墟中捡起了一把扇子,心中已经有所定论——林通秀已经死了。
秦越因为朱瑜扯断了天机线,没办法直接跟里面通话,再加上心神不宁,只知道代绛死了,后面的发展有一段空白。程钧也没有细问。但发现了扇子之后,他就知道——扇子的主人的魂魄印记已经消失了。
随手将一件还有些许价值的法宝放入袋中,程钧仔细的勘察了现场——除了林通秀随身的东西,没有任何一件九雁山弟子的东西落在废墟中。
果然,活到最后的,还是九雁山的人啊。
那位整理了现场,把同门遗体带走的人是谁呢?程钧希望是四个人。那就是说除了明确已死的代绛,所有人都活下来了。如果那样,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但与精魂真人的斗争中,要有这么幸运,几率也太小了。
如果有些人活下来。那么他们应该去哪儿了呢?
剑阁!
那里有传送阵。
程钧转身往回走,再他想来,如果有幸存者,收拾完了遗体,当然要离开,外面的道路不通,但剑阁之中还有传送阵,大家理应往剑阁去才对。除非……
只听轰的一声,头顶爆开了一个巨大的火花,程钧骤然转头,只见一人从山上下来,手中还横抱着一人。
程钧回过头看向那人,却是愕然,先惊后怒,喝道:“你怎么来了?”
只见那人脸上多少页带了烟熏的灰尘,却遮不住清俊的容貌,五官与程钧有七八分相似,竟是程铮,而他手上横抱着的那人,人事不省,乃是管离。
程铮见了程钧,露出似哭似笑的神色,道:“大哥!”
程钧再次问道:“你怎么来了。”一面伸手探了一下管离的脉息——还好,还活着。
程铮道:“我从传送阵那边来,来了之后见看见一片废墟,还有朱道友和管道友。”
程铮让程钰去报信之后,就只身赶回了青龙观,一路上也花费了几日时光,等接通传送阵已经到了战斗的尾声,正好在废墟里看见了朱瑜。
程钧略问了一下经过,道:“除了朱老大和管师兄,还有其他人吗?”
程铮摇摇头,道:“没了,傅道友和代道友的尸体是我帮忙收的。”
程钧心中一沉,又问道“陆师姐呢?”
程铮道:“她?不知道,好像是……消失了?”
程钧愕然,喃喃道:“消失了?消失了?”料想是程铮不清楚情况,再问道:“朱老大呢?”
程铮道:“他让我先到剑阁,他回麒麟阁取东西……”
话音未落,只听轰的一声,头顶天机阁发出一片耀眼的红光,火舌漫卷,冲天而起!
程钧先是一怔,随即冷哼一声,突然一跃而起——他已是成丹的修为,一步跃上,已经跨过了百丈的距离,身子已经凌驾于麒麟峰上。
抬手,剑气凝聚。
挥手,剑光压下。
给我灭——
恢弘的剑气带着狂风从天而降,压在麒麟峰上,刹那间,天暗地陷,火光如风中残烛,瞬间熄灭。剑气临头,一座麒麟阁咯吱咯吱乱颤,仿佛在剑光下颤抖,但好歹没有倒塌。
只差一线!
差一线,麒麟阁便要落得如天柱山一剑两断的命运,但硬生生在半空煞住。
程钧抬手,剑光消散,人也落在麒麟阁前。
伸手推门,门果然是锁着的,感应了一下,里面也有活人。这种门锁虽然坚固,足以防住筑基修士的力量,对他来说可以随手推开,只是他却没有硬闯。只是站在门口,提高声音,喝道:“朱瑜,其他同门马上要上来了。你要在他们眼前**吗?”
三六六天降麒麟
沉默了好久,麒麟阁焦黑的大门缓缓打开。
程钧迈步上去,一直到了顶楼,见到了盘膝而坐,神色平静的朱瑜,还有摆放在他身边的麒麟碑。
朱瑜咳嗽了一声,道:“程师弟。你来得好快。”声音一如往昔般郎阔,若非仔细分辨,根本觉察不出其中中气的虚弱。
程钧冷冷道:“收拾东西跟我走,你同门师弟妹马上就过来了,让他们看见你像什么样子。”其实他刚才已经传音,让程铮将其他人直接带往剑阁,现在还有一点时间,他故意说得焦急,只为了让朱瑜无暇反对。
朱瑜笑道:“剑阁又进一步,已经化气为精了么?”见程钧不答,却沉声道,“既然化气为精,应该能看出来,我生机已绝。”
程钧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无法否认,道:“即使如此,你也应该和同门见一面。支持到他们跟你离开。你的带领,才是他们前进的方向。”
朱瑜摇摇头,道:“还记得那句话么,无麒麟无以进,无天机无以退。要退,只是天机的使命,而麒麟阁,有进步无退。”他仔细打量程钧,道,“虽然我不在了,天机阁是诸阁之首。但我知道,他压不过你,对你也是衷心佩服,有你在,我就放心。从此之后,九雁山的一众弟妹都托付给你……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把麒麟阁的位子传给你。”
程钧挑了挑眉头,突然大步上前抓住他。道:“你以为我会因为这两句扯淡的话就放任你去,那你就太天真了!你以为你不走,你的同门会安心撤离么?还有。你明知道麒麟阁有进无退这么扯淡,还想把这个黑锅推给我,你跟我有仇是不是?”
当程钧把朱瑜从麒麟阁拉到剑阁的时候。秦越他们已经在剑阁等候了。见了朱瑜和程钧平安归来,几人终于露出了激动的神色,尹生云突然扑到朱瑜怀中,放声大哭。白少卿抱着管离在一旁也是默默垂泪。
朱瑜摸了摸尹生云的头发,目光中露出惆怅的神色,道:“大家都在,还好。”
众人神色一暗——离去的几个人,就如同圆满的镜子碎了几个缺口。破镜再难重圆。回不来的人,终于回不来了,又怎能说都在?但经过一番大劫,能剩下大多数人,也只能说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秦越拉着程钧,低声道:“朱老大没怎么样?”
程钧道:“你想怎么样?”
秦越只觉得不得要领,欲言又止。道:“上面还在打,咱们现在就走?”
程钧感应着天地变动,笑道:“快了!结果已经分明。”就听云中一阵大笑,道:“那小子,你叫什么来着?黑道还是白道?不管你是黑白道还是红绿道。哪怕你变出七八十个色儿来,老子也打得你满地找牙。”
话说到这里,就见云雾中再次裂开大口子,一道金光一闪而逝。紧接着一道剑光尾随跟上,一追一逃,转眼消失在天际,只留下一片怒骂声:“小子!你别跑!老琴,老琴头你怎么了?挺住啊……”
声音消失时,就见原本笼罩在天空上的乌云,如被风吹过一般,风流云散,露出湛湛青天。
只是这青天的颜色略显沉暗,连太阳也如一个光球一般不再强烈放光,这本是空间扭曲的效果,提醒着九雁山依旧处于封锁下。
山前的裂口早已合拢,现在可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路就在脚下。
随手再次检查了传送阵,程钧道:“咱们去寒玉山,有没有问题?”
白少卿看着眼前的传送阵,心中疑惑——九雁山什么时候多出这么个庞大繁复的传送阵来?寒玉山又是什么地方?虽然心中揣了许多疑问,但看上三阁三位都早有定论的样子,也就不表示异议了。打算回头再去向秦越问清楚——剩下那两位,他是不敢去问的。
朱瑜点头道:“这样,这个传送阵一次上两个人。剑阁先带着小程道友走。然后是秦师弟带着管师弟,然后是白师弟和尹师妹,我断后。”
秦越突然道:“我断后好了。”
朱瑜笑道:“你断后,你什么时候断后过?你比我还擅长断后?”
秦越脸色一变,朱瑜对程钧道:“发动吧。”
程钧点点头,先让程铮上去,然后自己跟上,道:“咱们走。”临走之时,对着众人深深一躬,程铮见此,也跟着行礼。
程钧一掐法决,光芒升起,下一瞬间,两人已到了冰天雪地的寒玉山中。
环顾了一下四周,寒玉山早不是五年前的样子。毕竟也是程钧煞费苦心选择的根基地,不能总是一片蛮荒。至少这一片山腹修成了洞府的规格,寝室,贮藏室,试剑阁乃至灵兽园和种植园一应俱全,除了冷一点,也有些世外桃源的意思。
程钧首先检查四周,知道安全,当即再掐起法决,光芒闪烁,将抱着管离的秦越带了过来。程钧见他站在阵中不动,催道:“快点出来?一会儿其他人还要过来呢。”
秦越缓缓走出,一声不发。再抬起头时,已经泪流满面。
光芒再闪,白少卿和尹生云走了出来,尹生云四周望望,笑道:“这个地方还真不错,是哪里呀?”
白少卿看了程钧一眼,低声道:“大概是藏兔子的窟窿。”
话音未落,只听轰的一声!
众人一起回头看去,只见原本在身后光芒闪烁的传送阵陡然燃烧了起来,火焰鲜红,炽热的气浪竟似要融化这座冰山!
白少卿脸色一变,突然叫道:“老大!”纵身扑向火海!
秦越在他身后。一伸手按住了他,因为力气太大,以至于狠狠地将他按在地上!
尹生云双目射出惊痛到了极致的光芒。喃喃道:“什么?什么?”踉踉跄跄的走了几步,扑通一声,倒下。旁边的程铮忙扶住了他。
程钧走上两步。双手掐诀,道道冰水从天而降,哗啦啦浇在传送阵上。然而再多的水和冰,都压不灭这冲天而起,无根无缘的大火——
望着那仿佛来自地狱的火焰,程钧想起了自己在麒麟阁与朱瑜的对话。
“你说这个理由没办法说服你?你可真刁钻。”朱瑜用手抚着麒麟碑,道,“好吧。我告诉你,我真正想毁掉的,是这个麒麟碑。”
“为什么?”
“这个麒麟碑和本命魂灯很像,记录着我们所有阁的命魂气息,一旦落入敌人之手,不但大家的行踪会全部暴露,还有一缕命魂落入他人之手。若是遇到神通魔修或者上清宫那些人面豺心之辈手中,大家岂不一起受制于人?大家千辛万苦的逃出去,就是为了获得自由,我决不允许任何人再肆意摆布我的同门!自然要毁了它!而我的命魂是麒麟碑的主魂,只要麒麟碑一毁。我也就死了。正好一把火全部烧掉。”
“那也不用如此,把麒麟碑带走不就行了?”
“不行。天机神卦不能移位,麒麟碑也不能,我带不出九雁山。你还想再试试泊夜的手段吗?”
“那就把麒麟碑深埋下去,就埋在九雁山下。让别人找不到,不等于毁掉了?”
“哈哈哈……”朱瑜爽朗的笑了起来,“其实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好端端的,谁想死呢?我也愿意冒一点险,保住我的性命。可是现在我已经频死,麒麟梵天变燃烧了我剩余的生命,就算没有这件事,也活不到一时三刻。与其留下这个隐患,多活几个时辰,不如在此一把解决,为同门永诀后患。更何况,既然要死,叶落归根,我宁愿埋葬在九雁山,这是我一百年来作为麒麟阁最后也是最大的心愿。”
“……”
“怎么样?我说服你了吗?我希望你能作为领袖,把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也能让我更安静的离开。”朱瑜突然一笑,道,“你走了之后,我还有一份大礼送给道宫。朱瑜一生光明磊落,从不害人。死到临头,也要算计他一把。”
从袖中伸出手,手中捏着一把九雁山的土地,程钧缓缓地张开手掌。
尘土随着热风流散,被火舌吞噬——
程钧的眼中,倒映出了两朵比鲜血还殷红的火光。
九雁山。
漫山遍野的火焰,吞噬了山林树木,吞噬了亭台楼阁,也吞噬了所有九雁山弟子生活的痕迹。
从远处看来,就如同一只火麒麟盘踞在山谷中,那熊熊火焰,是他与生俱来的命运。
九方谷中,朱瑜看着熊熊火光,朗声长笑,声传四方,即使火焰哔哔啵啵的燃烧声也掩盖不住。
九方谷尽头的瀑布恢复了流通,但稀稀落落的水流也不复当初银龙泻落的壮观景象。
然而谁也不知道,瀑布后面的界门,已经出现了暗伤。
这就是他送给道宫的礼物。
道宫以为自己能够操纵界门的流动,但他们不知道,已经毁坏的界门会在他们准备好之前垮塌。
到时候自求多福吧。
别以为自己能够掌握一切!
笑声止歇,朱瑜目光中闪过一丝回忆,除了与同门在山上种种的过往,就是最后和程钧的那番对话——
“不过,我还有一个遗憾放不下。”
“怎么?是放不下九雁山的未来?还是想要报仇?要杀谁?紫霄宫,上清宫?统统杀绝?”
“不是。九雁山我不担心,至少它有了最合适的领袖。程师弟不会让我和你自己失望的。我也不想杀谁——你看着办,这种事还用我来对你说?我只是想,陆师妹杳然无踪,可能落在敌人之手。我最放不下她。她是个心地纯洁的好女孩儿,有太多的人心存不轨……”
“请程师弟务必找到她,带她回来。”
“这样——我就没有遗憾了。”
回忆戛然而止。
朱瑜大笑一声,纵身跳下,扑向炽热的火海。
三六七苏醒的征兆
安抚完了九雁山余下众人的情绪,安排以后的事宜,初步运转新的基地,已经花费了许多时辰,到了深夜。
即使众人都是修士,也不是铁打的,今日心力交瘁,大起大落之下,难免疲劳,都各自回洞府休息。
管离服用了许多保命的丹药,又有程钧用阵法和精气调理,好歹算是把命保了下来,也是他勤修音乐,天生有一股勃勃生机,魂魄也坚固,如此重伤之下,竟也一点点恢复了过来,但想要恢复神智还不知要多久。
白少卿性子最激烈,若不是几年前偶尸的事情对他颇有打击,性子有所收敛,又有程钧和秦越安抚,早已啥回九雁山拼命了,今日过了最初的激动,反而平静下来,噙着一丝冷笑闭门修炼。尹生云却是安静的坐在一旁,原本迷迷糊糊的眼睛中闪烁着异常的光芒。
如今,人人都不是常态,个个都在爆发的边缘,程钧也能理解。但有一节却是令他也觉得奇怪——就是秦越的态度。
秦越在人前时,对待程钧与当初对待麒麟阁朱瑜的态度如出一辙,有意无意将他推到首领的位子上,自己甘心辅佐。白少卿和尹生云本来也信任程钧,又被秦越引导,加之程钧的实力和他在九雁山展现出来的剑法也确实令人心服,也不自觉的服从了他的调遣。程钧在九雁山的地位,事实上已经确立起来了。
但秦越在人后,程钧感觉到了一丝……猜忌。
这是一种很负面的信号。尤其是在刚刚经历过大变故的团队里,如果领袖和谋主之间起了嫌隙,队伍很容易就在这种不稳定的气氛下崩盘。
更严重的是。程钧还不知道为什么。
这就很可怕了。程钧自认思路还算清晰,嗅觉也还算敏感,做事向以防患于未然为主。不至于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对于秦越这突如其来的猜忌,程钧实在出于意料之外。
因为因果牵扯的缘故,还有秦越的性情,程钧也不信他是无端离心,此事必有原因。对于秦越这中聪明人,与其旁敲侧击,不如开诚布公的谈一下。想来秦越不掩饰自己的猜忌,也是留有余地。希望程钧和他谈一谈。
但是现在不行,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重要到刻不容缓。
盘膝坐在玉床上调整气息,精气行走一个周天之后,他就要登上路程。
突然,山体巨震!
修炼中的程钧猛然睁开眼,气血一阵翻腾。他早就过了修炼被人打扰就会走入岔路的阶段。可是刚才这一震,竟让他心绪大乱,体内的精气一阵暴动,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震动停止了。
来得快,去得更快。眨眼间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沉寂下来。
定了定神。程钧调理了一下气血,攥住拳头若有所思。
起身出门,就见洞府外面的寒玉山一片寂静。月光透过透明的山体照下来,洒在冰霜地上,显得分外皎洁。四周一个人也没有,似乎刚才的震动没有惊醒精疲力竭的九雁山门人。
刚要回去,只听有人道:“怎么回事?”
程钧抬起头,就见秦越从另一边转了出来,手中提着的灯火光芒闪烁,照亮了周围的山体。
程钧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咱们下去看看。”顺着熟悉的路径,找到了下去的出口,当先顺着缝隙溜到最下方那沉在海下的透明玉室中。
隔着四壁透明的屏障,但见四周水波虽然清晰,但比起往日似乎别有一种沉寂,平日里游荡的鱼群不见了踪影,整个海洋都冷落了下来。似乎刚才的震动,也惊扰了水下的平静。
伸手一抹墙壁,发动了镜花水月之术,视角立刻调转倾斜,透明的水幕中,程钧一眼看到了底下的漩涡。
那漩涡是连接这座寒玉山与元磁极点的支柱,倘若寒玉山发生变动,必然是漩涡出了问题。
果然,漩涡的律动,似乎比之前有了微妙的转变,但再看时,似乎又发现不了究竟是哪里改变了。
皱着眉头,程钧再仔细看时,突然心中一动,失声道:“哦!”
何止是微妙的转变,这是完全天翻地覆——
漩涡转动的方向,竟然逆转了!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漩涡是因为元磁极点的磁力形成,漩涡的方向,决定于元磁极点的磁场。整个漩涡都变了相,说明极点中的灵气走向已经完全变动了。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难道就已经换了东南西北么?
程钧不关心方向如何,他本来也不认得东南西北,但他却知道,极点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不是磁力,而是天台。
这可是一座休眠的天台!
就在刚才,天台却产生了变动,而且是巨大的变动。
北国的天台,难道也要从休眠中苏醒了么?
果然,还是因为那个么?
若是如此,他现在倒不适合在这里呆着了。
正好,他有事要出去,就趁此机会避一避吧。
转头看向秦越,程钧正色道:“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处理得当,确实不算什么大事,至少程钧认为,一切还在掌握之中。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还是个好消息,因为他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另一张底牌。
如果合着上一个杀手锏一起放出来,那是多大的浩劫啊?
修道诸界,万千强者,命门也要操之我手。
想想就令人兴奋。
秦越点了点头,即使他因为微妙的原因,对程钧起了嫌隙,但不代表他就不认同程钧的能力,相反,他现在唯一深信不疑的,就是程钧的能力了。谁也不会怀疑一个出门一个月,直接成丹的怪物的能力的。
所以如果程钧判断说没有问题,那就应该是真的没有问题吧。
犹豫了一下,程钧还是没有选择摊牌——那会耽误他的行程,只道:“我马上要出去一趟。这里先托付你几日。”
秦越神色一沉,淡淡道:“是。”
程钧看他神色,就知道他对自己再次抛下九雁山离开感到不满,这种误会若不在意,猜嫌便又要加深,直言相告道:“我要去找陆丹阁,晚了就来不及了。”
秦越变了神色,正色道:“是。这确实是眼前重大的事情。你知道怎么找到她?”
程钧道:“嗯,朱老大告诉了我一些线索,有三分把握吧。”
秦越道:“你需要什么……”说到一半,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他需要什么?需要同门的帮助吗?当然不需要,九雁山的人,没有和他齐肩的,在智慧上,他也未必需要自己的帮助,所以一切都不必提起。
程钧道:“看守好九雁山,就是最好的帮助了。哦,我走之后,九雁山终究少了个主要的战力。此地虽然隐秘,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多事之秋,还是防备着一点好。我给你介绍个帮手。”突然一挥手,一道白光闪过。
一个身材极高,满头银发的男子凭空出现,脸色冷的如寒玉山的元光寒玉。
秦越愕然,就听程钧道:“这位是云渊,我在十万大山结交的一个朋友。绝对可以信任。”
接着程钧转头对云渊道:“拜托你照顾好这位——他也是个可以信任的人。如果遇到事情,他怎么说就怎么做,应该就没问题了。”
眉毛一动,陆令萱醒了过来。
离开了九雁山,她就陷入了长久的沉睡当中。这一昏沉,就不知道时光的流逝,再醒来时,也不知身在何方。
心脏一阵抽痛,陆令萱按住心口,脸色苍白……
如果一直睡不醒就好了。
如果前日发生的都是一场梦就好了。
可惜不是。
倘若真的是梦,她应该不会疼。
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陆令萱才开始回忆起自己一向的经历——鲜血,烈火,符咒……
然后自己就感觉到一片颠倒,陷入了黑暗。
是被转移了吗?
果然还是那符箓救了自己吗?
环顾四周,这里居然像是一座山居小屋。木制的屋顶,木质的横梁,还有木质的门窗。她就躺在一张木床上,上面铺着稻草席子。
阳光从窗户上洒了下来,一片金黄,让她感觉到了丝丝暖意,心口的疼痛稍微缓解,人也坐直了起来。
等等……
管师兄呢?朱老大呢?
他们不是跟我一起来的么?
陆令萱忙下了床,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忙扶住了床铺。她也想起了自己修士的本分,真元运转,将内息略一调匀,就要张口呼唤同门,就听有人道:“你醒了?”声音低沉,倒也有几分磁性的悦耳。
这个声音……正是那拦路怪客的声音!
陆令萱打了个激灵,环顾四周,却见四周只有墙壁,没看见那人的影子,迟疑的问道:“前辈?你在哪里?”
那个声音沉声道:“我……在你隔壁。”
陆令萱忙转过身,果然见身后有一扇柴扉,屈指敲了敲道:“我进来了。唐突莫怪。”她有许多疑问,等着那人解答,也顾不得鲁莽,便推门而入。
刚一进门,就见里面床榻上半卧着一人,本是合着双目,听到陆令萱进来,睁开了眼睛,道:“过来坐吧。”
陆令萱一见之下,却不由的愕然,道:“前辈……原来你是……你是这样?”
三六八千里追魂
朔风扑面,程钧站在剑虹上,飞快的向北飞去。
现在离他将九雁山转移至寒玉山还不过一日,他却已经赶路赶出老远。
如此奋力赶路,只为一事——
找回陆令萱。
这是朱瑜临终时,最后一个愿望,也是程钧的愿望。
他现在满心的急迫,与其说是为了找到陆令萱,还不如说是为了找到陆令萱之后顺便能做到的事——杀人,泄愤!
没有人知道他的愤怒,因为他看起来还是冷静自持。但这种愤怒是他两世为人,从没有过的——不是说他愤怒的程度,而是说他愤怒的原因——因为身边的人被害死而愤怒,因为珍视的东西被打碎而愤怒,这种愤怒他在前世没有机会尝试,而他也觉得,这种愤怒比为了自己的利益产生的愤怒,还难以忍受。
隐藏在他内心深处,几乎已经看不见的暴戾血液重新沸腾了起来,他要杀人,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与其说是为了心魔,不如说是为了让自己舒服,不关修道,不涉功利,直指本心,仅此而已。
他现在就去找能出气的那个仇人——玄道。
林通秀那个小丑死了,也算便宜了他,但是玄道还活着,或者说玄道留在北国的那丝分神还活着。剑老和琴老两人都没留下他的一缕分魂,可见了得。但程钧偏要留下他,玄道的本尊远在上清宫,他动不得。若让这一缕分神也跑了,怎么出他一口恶气。
只是偌大一个北国,区区一缕分魂。要去哪里找?
程钧也只有一个线索,那就是陆令萱。
找到陆令萱,就能找到玄道。至不济,也能找到玄道的线索!
这种事是显而易见的,当朱瑜说出陆令萱被不明符箓带走,程钧就已经知道了,他的判断和朱瑜一模一样。
能提前制作和陆令萱神魂相连的符箓,自然是早预见到了九雁山的灾难,就连程钧这个重生者,尚且不能把握的事情。却有人早做好了准备,那能是谁?
玄道!
这个幕后的黑手,已经把下面一枚棋子布好了。
玄道身为上清宫的大佬,为什么要主动援救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何况他还要动手灭她满门?
答案自然是——他要一个仇恨的种子,将来有用。
刺杀张清麓!
事情回到了前世的轨迹,也解答了前世的疑问——陆令萱区区筑基之身。后来也不过化气为精的修为,如何能只身入险地,刺杀一个前呼后拥,坐不垂堂的宫主?
只要有玄道的支持就可以。
机会玄道替她找,方案玄道替她设计。她只要刺出那一剑——
说白了,怀着满腔仇恨的陆令萱,不过是他人手中之剑,做了道宫斗争的棋子。
甚至九雁山的灭亡,到底是为了天机神卦,为了界门,甚至只是为了杀死张清麓的一个借口,都很难说。对于道宫的上位者来说,为了达到目的,毁灭一个远在天边的小门派又算什么?
如此精心安排,步步设计,玄道的目的自然不是他,当然也不是张清麓,只可能是张清麓的师父,无罪。
具体的情势,程钧也不尽知,但联系到前世无罪死的时间,这个阴谋最后还是成功了——如果不算玄道自己的下场的话。
至于为什么选陆令萱做棋子,那肯定是经过精心的比较——她心地善良,容易欺骗,敢于牺牲尤其是如此美貌弱质,容易引起世人的同情,无论怎么说,都是一个非常完美的棋子。
这个计划不错,可是应该到此为止了。
程钧摊开手,一缕灵光在手中闪动。那是麒麟碑上陆令萱的魂丝。
这是朱瑜最后交给他的,或者说,是他抢回来的。朱瑜虽然有心,但无法变动麒麟碑上的禁制,程钧却是利用符箓的熟悉强行摘下一丝陆令萱的魂丝,虽然脆弱的几乎对本体没有影响,但却带着陆令萱的气息。
不只是魂丝,还有陆令萱在山上落下的血迹。而浸透了血迹,包裹着魂丝的,却是一张光华闪烁的符箓——
定血追魂符。
一线千里,追魂夺魄。这本是程钧的拿手好戏,早在万马寺的时候,他就用这个符箓追踪过宋云姜,而那时他修为还不值一提,搜索范围不过数十里,现在他已经成丹,相信陆令萱只要在北国,便能追踪上。
而玄道是不会把陆令萱直接带回燕云的,一来没有必要,她还要留在北国杀人,二来区区符咒,应该没有那么大的威力。神魂符咒威力太大,身体很容易承受不下。
三千里。陆令萱必在西陲三千里之内。
这个范围不小,其实笼罩了大半个盛天了。现在她应该藏身在盛天吧,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可能在山野荒僻处,也可能在市井繁华地。
玄道是个神游境界的神君,理论上可以分魂无数,但以他身上分魂能够直面出窍境界的琴老完整的元神,和南通一身边淡淡的投影根本不同,可见他这一份分神下了大力气,远在燕云的本体只怕都受到影响,根本无力再分分神。所以在北国,他应当只有一丝分神。
那么,谁会来接应被带走的陆令萱?
这种牵涉到内部斗争的事情,即使是玄道不可能大意,所以他理当亲自见陆令萱。可是陆令萱被带走的时候,玄道还在与琴剑二老决战。那么陆令萱肯定是被转移到某个安全的地方,先控制起来。
大概是玄道在北国的临时据点吧。狡兔三窟,玄道也是一只老兔子。
只是不知道玄道从剑老的追踪中逃脱了没有?琴老似乎被玄道击伤,但剑老是个生力军,剑修的速度几乎算的群修之首,元剑的速度更超过一般元神数倍,想来即使追不上,玄道也甩他不掉,或许现在还在纠缠吧。
如果去得早,程钧能轻易救出陆令萱的同时,还能打一个伏击。当然若是去晚了,玄道已经到了,程钧也会硬上。
对付一个衰弱的分神,程钧还有一击之力。
突然,程钧的剑光一顿,在空中停了下来。
只见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足有百丈方圆,深不见底。浓烈的天地元气以旋涡状在空中汇聚,灌入大坑之中。
坑底有人?
程钧虽然赶时间,却也剑光垂下,略看了一眼,不由吃了一惊,顿住身形道:“两位还好吗?”
只听一个声音从坑底传出,道:“好个屁。老子……老琴这一下子吃了大亏啦,没有七八十年,休想缓过来,哈哈哈……”原本惨兮兮的语调,突然因为说到别人的惨事,居然轻快起来了。
程钧突然也很想笑,剑光移到大坑顶上,看着大半截剑身Сhā在泥土里的剑老,道:“那您怎么样?打赢了?”
剑老在土地上一阵抖动,终于噌的一声,将身子拔了出来,又将旁边已经断了五根琴弦的破旧古琴挑了起来,道:“反正我没输。你别看我样子不好看,但我没缺胳膊少腿儿。那小子可就惨了,哈哈,被我一剑劈中了神魂,连人形都凝聚不了,化作生魂逃走了,哈哈,哈哈,就算让他夺舍了哪个倒霉蛋儿,这一缕分神也再无法回归本体,就算废了,修为非倒退三五百年不可。我看他再得瑟,还说等本体来了教训我,哈哈哈,想得倒美,谁知道本体在哪儿呢?”
程钧脸色一变,道:“本体?本体要来?他这么说了?”
只见床榻上,盘膝坐着一个青年人,眉目平静,脸色却是青白无比,一脸病容。然而最令陆令萱吃惊的,是这个青年人头上光亮,点着九点戒疤——竟是个光头的和尚!
陆令萱又惊又奇,北国修道繁荣,佛门不免就萧条了,虽也有名刹古寺,其中有几个佛修,但终究不是主流。不过看到是个和尚,她倒心中有些放心,不管怎么说,佛门的名声不差,普度众生云云虽未可信,但确实有许多行善度人的高僧,她恭敬的双手合十,道:“原来是位慈悲为怀的大师。多谢大师相救。”
那青年和尚,自然是玄道了,见她如此神色,心中闷哼一声,暗道:若不是该死的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两个白痴老儿挡路,我伤了神魂,一时分神有溃散之嫌,何必急急忙忙夺舍一个小秃驴?如今困在这佛胎之中,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玄道逃出来之后,急急忙忙往放置陆令萱这里赶来,快到了地方,却再也坚持不住,只得另寻庐舍。他虽然神通广大,但夺舍也必得找一个修炼之人,到了荒村野地,那就偏巧有这么个人选?也是这青年和尚倒霉,在最后一刻赶到此地,被玄道一把按住上了身,他若晚来片刻,玄道老儿这分魂就算糟蹋了。
饶是如此,这和尚可是正经的佛修,和玄道纯正的道门全不是一路,要不是玄道修为太高,这勉强夺舍绝不能成功。即使现在成功了,他也是百般的不适,控制身体还罢了,种种道家修为手段与**毫不契合,等于打废了他半边修为。他本身就是逃难而来,神魂已损耗七八成,现在又遇到这样的情况,还不知何时能恢复。
看着陆令萱,玄道也有些晦气,本该用高人的架势居高临下诱导她,将她控制的身心俱服,偏偏自己也成了这个样子,殊无高人之态,看来也只有暂且缓缓念头——他在北国的布局,也不差三天两日。
看了陆令萱一眼,玄道张了张口,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三六九烤肉
陆令萱吃了一惊,道:“你受伤了?这是怎么了?”医者关心,连忙上前为他擦掉血迹,又拿出丹药给他,只是这毕竟是个陌生的男修,不比同门亲近,也不敢为他做进一步的检查。心中更是诧异——谁能伤得了他?
玄道虽然虚弱,但也不是压不下这口血,之所以吐出来,就是要引起陆令萱的同情——他已经决定暂时修养,自然需要陆令萱的服侍,让她心存怜惜也没什么不好,更加拉近关系也好蛊惑她。
玄道哼了一声,道:“也不是什么重伤。来时有两个恶贼半途伏击我,我猝不及防之下,受了点伤。”
陆令萱道:“那两个恶贼……是林通秀那一伙儿人吗?”在她心中,最坏的恶贼,无过于林通秀他们了,至于这前辈高人,开始她也心存疑虑,但现在自己被他所救,又见一个满面正气,一身虚弱的和尚在自己眼前,对于一个涉世不深,经验不足的女修来说,心中自然就认为他是好人了。
玄道顺着她道:“自然是那群……道宫来的恶贼。他们无所不为,杀人无算。近期还要在北国搅动大风云,不知道多少无辜的人被牵连在内。”
陆令萱心中的恨意一闪而过,道:“天道昭昭,会有报应等着他们。”
玄道刚想要蛊惑她道:“你愿不愿意做个天道的执行者?”但心中突然一动,改变了策略。放低了嗓子道:“你放心吧,这里偏僻,正适合你避祸。有我在这里。就是那群恶贼找上门来,我也能护得你周全。”
陆令萱心道:看你一身伤,这时候还说什么大话。这些话如果是面对自己的同门。她早就说出来了,只是对着陌生的玄道,只是微笑道:“谢谢你了。你先安心休养吧。”想了想,又问道:“这里是哪里?我看倒像个民居。”
玄道说了一会儿话,竟然觉得气力不济,抚着胸口道:“这里确实是一座民居。我早就看好了。这虽然是山区,但离着县城不远不近,也不起眼。在北国是最平常的地方。兼具大隐和小隐之便利,周围也有些村户,都是些蠢人,不必理他们。”
陆令萱道:“好的。”正想着,突然就听远处一阵钟声远远传来。
铛——铛——
陆令萱突然脸色抽动,“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手按住额头。不住颤抖。
听到钟声,她就想到九雁山上钟鼓齐鸣的情形——那正是那场噩梦的开始。
玄道见此情景,喝道:“咄——”
一声当头棒喝,将陆令萱镇醒,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软软的坐倒。
玄道道:“不必担心,这后面有一个寺庙,每天早晚两次打钟敲鼓。梵音最能静心,倘若你能体会其中的滂滂大意,或许对你的修为有好处。”心中一动,暗道:后面的佛寺里看来也是些佛修,我这青年和尚说不定也是他们之中的一个。说不得,久居此地,看来有些麻烦。
夺舍这个青年和尚,也是一个意外,但当时他形神频临溃散,别无选择,别说是这点麻烦,就是泊夜在面前,也只能先冲上去再说。
陆令萱摇摇头,道:“我……头晕得很。要去外面走走。”
玄道也不怕她跑了,只道:“去吧。我给你的符箓,还能用两次。若遇到危险,就发动了回来。”
等陆令萱离开,玄道目光中阴翳一闪而过,喃喃道:“虽然出了点麻烦,但计划一定会顺利。无罪倒行逆施,必遭天谴。我这是顺承天意,得道多助。分神不行,本尊再来,到最后只怕连道祖师兄也会亲自出手吧……毕竟,若是让无罪把那阵法修好,最头疼的人可不是我……”
出了山居大门,但见眼前是一片苍翠欲滴的山林,远处青山重峦叠嶂,近处也有野花姹紫嫣红,环境野趣幽静,令人心旷神怡。
陆令萱见了,又忍不住触景伤情,想到了九雁山的风光,慢慢垂下泪来。心中恍惚,脚下漫无目的的走着,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突然,她脚下一停,站住了。
树林之中,传来一股香味,扑面浓烈,竟是一股烤肉香气。
有人在此烤肉?
陆令萱早已辟谷数十年,就是偶尔吃些东西,也不过是丹药,灵果之类,九雁山上无人动火,不夸张的说,已经几十年没闻过肉滋味了。
而现在闻到这样的味道,她竟然有些……馋了。
这肉烤的很好,似乎是山猪之类,抹上了蜂蜜,撒上了香料,用松枝慢烤,烤出来混合着油脂和松脂的香气,实在勾引人的馋虫。陆令萱心中大动,不免一步步挪了过去。
从林中探出头来,就见两个人围在一堆火边上,正在烤四个油汪汪的猪腿,已经考的色泽金黄,油脂满溢。
然而陆令萱却觉得尴尬,竟不敢再出去,原来那围在烤肉旁边,满脸馋色的人,竟是两个和尚。
只见那两个和尚年纪都不大,左边一个长得眉清目秀,身上月白色的僧袍,袖子撸到胳膊肘,拿着一把椒盐细细的撒着,甚是专注。另外一个长得胖乎乎的和尚就差得多了,张着嘴只顾着看,似乎等着肉飞到嘴里来。
仔细一看,这两人似乎还是佛修,尤其是那年轻和尚,一身修为已经到了开悟境界,也就是道门的筑基,且已经圆满,比之陆令萱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令萱看到这里,倒不好出去了,和尚偷肉吃,虽然不好,她倒不怎么在意,只是这些都是暗处的事,让外人看见了总是尴尬,还是假装没看见的好。
只是这肉烤的……真不错。
是个老手。
只听“啊!”的一声。似乎是惊叫,陆令萱回头一看,就见那胖和尚不住的甩手。将手指放在口中不住允吸,显然是烫着了。
另外一个年轻和尚瞪了他一眼,道:“你忙什么?急吼吼的样子。又不是没日子吃了。出家人不定心怎么行?看来你修行的还不够啊。”
陆令萱忍不住好笑——都在山林里烤肉了,还修行呢。
胖和尚喃喃道:“可不是没日子吃了么?你说,等到禅院的师叔们下来了,我们还能这么没顾忌的吃喝?”
那青年和尚迟疑了一下,道:“那恐怖难了。”
胖和尚道:“所以呀,我们的好日子就要结束了。”
那年轻和尚道:“想开点吧。吃肉虽然重要,比起禅院的师叔莅临,也不算什么。这可是大佛缘。况且他们来就来十天半月。等他们走了,你还不一样吃么?”
胖和尚道:“诶?他们来几日就走?不接管寺院吗?还有人说,咱们下院整个要搬到天府那边去呢?”
那年轻和尚盯着火焰,道:“那你愿意吗?”
胖和尚道:“除了你,谁当方丈我也不认。我是第一批跟着你在寺院里的老人,看见你为咱们付出了多少,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光景。难道要去给人当牛ρi股?”
青年和尚一笑,道:“这些年,咱们确实越来越好。可是寺中的香火,僧人们的修为,如已经到了瓶颈。需要有更德高望重的高僧主持。我们修佛为了什么?不就是成个正果么?人同此心,为了个人私利,阻碍大家求佛,那是不会有好结果的。禅院的师叔过来指点明路,正是时候。来去随缘,不过我尽量不让不愿意离开的人被强行带走。”
胖和尚叹道:“不愿意走的人不少,但也有好多人巴不得早早去天府。我的资质我知道,修佛修道,也就是那么点儿境界了。寺里的那些急吼吼的人,我看也悬,倒是师兄你,天生的慧根,不可辜负,这是你突破六识境界的大机缘。为你少吃两天肉也不算什么。”
那年轻和尚笑道:“有志者,事竟成。要真想吃肉,谁来了还不一样吃?”
胖和尚咧嘴一笑,又道:“师兄,我最近发现了一种新香料,挤在饭上特别香,咱们尝尝?”说着掏出一根紫色的草,就要往上挤汁水。
陆令萱躲在后面看见,突然大吃一惊,顾不得深藏在暗处,道:“切不可吃那个!”
两个和尚不意有人看见,一起转头,四道目光一起射向陆令萱。倒把陆令萱弄了一个大红脸,咳嗽一声,道:“那个东西吃不得,那是紫增草,有一丝火毒藏在里面。年深日久毒发,容易涨肚而死。”
那胖和尚听得脸也绿了,捂着肚子道:“那怎么办?我吃了好几次了。”
陆令萱看了看他的气色,道:“看你的样子,倒无大碍。只是要用甘草冲茶,每日喝了,一个月之后就没事了。”
那胖和尚吐舌头道:“幸好幸好。”
那年轻和尚笑道:“多谢这位小姐,我们无以为报,先请过来——”伸手抄起一个猪腿,递给陆令萱道:“不知小姐要不要?”
陆令萱红着脸接过,刚要送入口中,就听身后有人道:“阿弥陀佛。”
只见一个身披袈裟的白眉老僧从树后转了出来。
三人同时愣住,尤其两个和尚,更是呆若木鸡。
陆令萱急中生智,伸手将手中的猪腿伸到年轻和尚面前,道:“小师傅,你果然不尝尝么?我烤了这么多,一个人也吃不了啊。”
那年轻和尚立刻会意,连连摇手道:“施主莫要再说了。我们出家人不食荤腥,怎能破戒?即使这是三净肉,我也不能入口。”
那老和尚却是神色庄严,目不旁视,突然对两个和尚道:“两位是万马寺元空下院的?”
两个和尚对望一眼,同时肃然,年轻和尚道:“正是,贫僧正是万马寺空忍。敢问老师祖上下?”
三七零问答
那老僧念佛道:“阿弥陀佛,原来你就是空忍。下院万马寺的主持,不错,小小年纪便有这样的修为,可见你有宿根。老衲元空禅院神津。”
空忍早有预料,神色恭敬,双手合十道:“空忍参见上院神津师叔。师叔远途而来辛苦了,请随弟子入寺歇息。”心中却有些奇怪——这位神津师叔果然是修为高深,不愧为上院高僧,可是孤身一人来此,是不是有些寒酸了?
佛修虽然讲究修行,但该有的身份还是要有的,空忍这样白手起家的不算,真正的高僧还是有沙弥侍奉在侧的。尤其是长度跋涉到了下院,决不能这么草率。看这位神津身披金丝袈裟,也是很重视这一行的。
神津眉头微动,道:“入寺暂且不着急。我有一小徒和我同行,途中有事分开,本约定是在此地汇合,但老衲等了他三日,却始终都杳无音信。师侄是这里的地主,请帮助寻找一二。这件事情不要声张。”
空忍道:“是,谨遵师叔法谕。”他心中也明白,这种事情不要声张为好,好好一个上院高僧,说丢就丢了,这元空禅院的脸往哪里搁?倘若上院的使者来到下院,第一个命令就是找人,寺中人又该怎么看他们?就是他自己,也不愿意好好一场大事,成了闹剧。
顿了一顿,空忍问道:“敢问这位师兄形貌如何,有什么特点?”
神津双手合十,喃喃念佛。就见他头顶升起一团五色佛光,佛光之中一朵金莲缓缓展开,其中做着个眉清目秀的和尚。眉目灵动,几如真人,他沉声道:“这就是小徒大逸。”说了一声。金莲瓣瓣飘落,落入泥中不见踪影。
空忍看得神驰目眩,道:“师叔法力无边。弟子记住了。”要知神津这一手是故意炫技,他丢了师侄先在下院弟子面前跌了面子,若不用些神通,怎能镇住这些乡下人?
倒是陆令萱在旁边看着,也是惊讶非常,她生长在九雁山。比空忍的眼界大了不知多少,对这一手佛门神通倒不见得如何惊异,但那小和尚,岂不正是救了自己性命的那位前辈?
原来他是元空禅院的高僧!
元空禅院远在天府佛国,那边是佛修的天下,与灵山界又是两个世界。只是这两个世界没有任何冲突,当然也谈不上交好。向来相安无事。北国大多数人也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但一些典籍里能看到佛国的影子,道宫也没有特别管制,更没像昆仑界一样所有文字记载删个干干净净。
陆令萱也曾隐约听过,这元空禅院。在天府佛国也是四大宗之一,比丘过万,信徒数以百万计,可算得顶尖的大势力,却没想到在北国也有附属下院。
倘若救了自己的高僧是元空禅院……然则却也不对!
这位高僧看来确实深不可测,但应当不出六识境界,也就是没到元神舍利境界,难道他的高徒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很远么?
不过,那位救了自己的高人到底是什么修为,她似乎也不甚了了。
越想越乱,她便露出疑惑神色,那神津掉转回头,问道:“这位道友,你可见过我这位小徒么?”
陆令萱心中暗吃一惊,暗道:好厉害的高僧!这莫非是佛门的天眼通或者他心通的神通么?果然是一位六识境界的高僧。口中却恭恭敬敬回答道:“大师说的不错。说来惭愧,我就是被这位师傅所救。他为了救我受了重伤,这才耽误了与大师的汇合。大师勿怪。”
神津神色顿和,道:“原来是为了救人,阿弥陀佛,这样很好,不枉为佛门弟子。烦请道友带路去寻找。”
玄道盘膝坐在床上,调整自家气息,越调整越是不得要领,竟有些心浮气躁,暗中骂道:原来这贼秃是天府禅宗门下正宗,修的是正经《金刚心经》,而且已经开悟,皮囊内精元洗刷一空,怪不得这般不好调养。也是我倒霉,身形溃散却进了这么个肉枷锁。罢了,只用他残余的肉身精华补充我元神就是。难道我还真要换个身躯?我肉身本体好好在上清宫坐着呢。到时候让那小姑娘给我勾引一个修士过来,我再换肉身就是。
正想着,却听陆令萱在外面道:“前辈,我回来了。”
玄道哼了一声——他夺舍之后始终没和这个躯体合为一体,神识大为下降,竟一时不查,连陆令萱到了门口都没发现,但他也不能露怯,只做早有察觉之态,淡淡道:“进来吧。”
只见陆令萱进来,身后跟着一胖两瘦三个和尚。
为首的那和尚见了玄道,道:“阿弥陀佛,大逸,你果然再此。”
玄道见此情形,先是一怔,随即猜出一二来由,又惊又怒,暗道:这娘们儿好不晓事,竟带外人回来!头发长见识短,竟给我招来这样的麻烦!也是我疏忽没给她说清楚,却不知道她如此愚蠢!
正想着,突然见那和尚伸出手来,在他脑袋上狠狠一拍,喝道:“咄!醒来,醒来!勿堕魔障!”
玄道只觉得一股大力冲来,脑子一晕,神魂直接受到了震动,登时知道这是禅宗惯用的“当头棒喝”,不由大怒——自从他修道有成以来,谁敢动他一根手指头?
但随即他就冷静下来,身为元神神君,他岂能没有一颗稳固的道心?只是分神受创,情绪不稳而已,支持着病体,慢慢起身,合十为礼,却一言不发。
他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当时夺舍时情况危急,他只顾着自己的安全,并没有吸收那人的魂魄,直接打散了了事。这时倒有些困扰,只知道这人应该是自己夺舍的这家伙“大逸“的长辈,但不知是师叔还是师父。不能随意开口称呼。
神津皱眉道:“看来你果然是重伤。怎的护体的佛光也给打散了?既然是半途有事,为何不通知师父,反而自己上前?”
玄道合十道:“当时情势紧急。小僧一时忘了。”
神津道:“阿弥陀佛。你第一次出门,不知轻重也是有的,下不为例。”看了看他,道:“你在山居养伤,现在跟我回去。那也很好。空忍,你收拾一间禅房出来,给他居住。”
空忍道:“师叔放心。本寺早为上院的师叔师兄安排了最好的禅房。保证让大逸师兄住的舒舒服服。”转头对玄道笑道,“师兄。可还认得我么?”
玄道一怔,目光微动,道:“师弟……”
神津皱眉道:“空忍,何出此言?”
空忍笑道:“一时兴起,跟师兄开个玩笑。师兄请跟我回万马寺休息。”说着看着玄道微笑。
玄道目光微动,道:“且慢——弟子在外受伤,乃是不方便也不光彩之事。先不必打扰下院师兄了。等小僧伤好了之后。再赶去下院不迟。”
玄道何等通慧,虽刚开始不清楚情况,不敢妄言,但几番问答,三言两语之间。已经揣测出许多关系——看这大逸的修为,就知道这师徒是从天府来的禅门正宗,绝非北国本地佛修,听空忍的意思,他们却是本地人,双方是本宗和下院的关系,而老和尚和自己这个和尚是第一次到此。现在本宗的人受了伤,对方只是一个下院,这其中微妙的关系决定了上院的人绝不该在下院示弱,在外养伤也是保存颜面之举。他通晓人情,这一句话,就打中了神津的心坎。
神津略一沉吟,道:“也罢。你就在这里养伤。等我宣布完方丈法谕,安排下院事宜之后你再来不迟。空忍,你安排一个小沙弥过来照顾他。”空忍称是,当先退出。
玄道心中略松一口气,就见神津走出门去,转眼间又走进门来,对陆令萱道:“女施主,你怎么还在此地?”
陆令萱奇道:“什么?”
神津道:“他是出家的僧人,你是单身的女子,怎能共处一室?你的清誉和他的清誉都不要了么?”
陆令萱呆住,她并未想到过这种事,“啊”了一声。
玄道虽然面上不动声色,暗中已把这和尚化作必死的行列。陆令萱却是暗道:果然如此,他虽然是年老的前辈,但到底是出家的僧侣,不能和我们修道士一般随意,莫非是我考虑不周了?
神津道:“怎么,你还留恋么?”
玄道静下心来,心知自己的身份,不可能拧过这个和尚,自己的修为暂时未复,还真未必是他对手,只好暂行缓兵之计,等过上几日,自己恢复五成,定叫这和尚死无葬身之地。当下传音道:“你先跟他出去,回头悄悄回来便是。我还有话跟你说。”
陆令萱点点头,道:“前辈保重。”跟着神津出去。
玄道看着紧闭的大门,若有所思。
出了大门,神津突然回手,一道光芒闪过。一张金光四射的符箓贴在门上。大门登时紧闭,再一挥袖,一个光罩从天而降,将整座小木屋罩在其中!
那光罩似虚似实,五彩照耀,顶上隐隐透出一个“卍”字符号,分明是一件佛门法器。
陆令萱大吃一惊,道:“这是……”话音未落,眼前一暗,神津和尚已经挡在身前,只听老和尚喝问道:“施主,你与房中那个妖孽什么关系?”
陆令萱更是惊骇,道:“什么……什么妖孽?”
神津道:“这分明是冒充我徒儿的妖孽,空忍刚刚跟我说,他眼神游移,分明是不清楚情况,答话也全是模棱两可之词。我仔细看了,果然见他身上半分佛性也没有,早已不是大逸。想来是你们道门夺舍的吧?”
陆令萱喃喃道:“他是夺舍的……他果然是夺舍的?”
神津道:“北国多妖孽。可怜我那小徒……咄!今日我便收了他,看他能在红莲业火中熬上几个来回——”
刚说到此处,就见那胖和尚连滚带爬的跑过来,道:“师叔……我师兄……空忍方丈给人抓住了……”
三七一突围
神津愕然,转目四处打量,果然见空忍不见了踪影,再看向那光罩之内,就见地上扔了一只鞋子,正是空忍的僧鞋。
是那妖孽干的?
这该死的妖孽!
神津大怒,长长地白眉飘起,露出圆睁的眼睛,从袖中拿出一串佛珠,在手中转动。只见那佛珠是一颗颗小金莲穿成,随着他手指的转动,金光四射,显然一件降妖伏魔的法宝就要出世。
眼见一件厉害法宝就要出手,就听院中一声惊呼,似乎是小和尚空忍的声音,声音中颇含痛苦之意。神津脸色抽动,强忍下来,喝道:“你这……这道友,快放开不相干的人!你要怎样?”
只听玄道淡淡道:“我没问大师弄了个罩子把我关起来想要怎样,大师倒问我怎样?你想怎样,我便怎么好了。”
神津本心之中,对于空忍这个下院的师侄,未必有几分看重,更比不上为亲传弟子报仇心切,但佛门修行须禀度人善心,他也不是心地很辣的人物,更要顾忌脸面,就是平白相逢的人,叫他见死不救也难以开口,一时间不免进退维谷,憋了一会儿,道:“空忍怎么样了?”
玄道不答,过了一会儿,只听空忍在里面苦笑道:“师叔,我在这里……还好。”声音比之刚才平静了许多,也不像吃了许多苦头的样子。
神津沉下脸色,道:“罢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放开空忍,我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只需皈依我佛,忏悔前恶,我便既往不咎。”
陆令萱闻言心中暗急道:那位前辈是个心高气傲的前辈,这位大师这句话可说得不好,他怎能入耳?
玄道声音安详。不急不缓道:“我听人说,心中有善,什么时候皈依我佛也不晚。我现在心中就是满心善意。并且掐指一算,十天之后正是皈依我佛的大好时日。大师等十日之后再来度我吧。”
神津大怒,他本来脾气也不好。忍耐不住,指着陆令萱道:“这个姑娘,和你是一路的吧,你不在意她的安危么?”
陆令萱闻言大吃一惊,不想这高僧也会说这样的话,惊怒非常,手中已经暗掐法诀。
玄道仍是不动半点声色,道:“大师,你心乱了。”
神津一怔,便如冷水浇头。神色大变,站在原地竟然痴了。
玄道的声音仿佛从远处传来:“恶从心头起,覆水再难收。善哉,大师一言已犯下口业,想要在修回一颗赤子佛心。怕是又要几十轮回了吧。”
神津神色大变,道:“你——”突然神色一松,道:“罢了。是我的心不诚,你赢了。”长叹道:“阿弥陀佛。”
突然空忍在里面接口道:“善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口舌能分输赢,却不能定善恶。师叔不必被言语所惑,若是杀人夺舍,挟弱威胁者都能以口舌确定善恶,这样虚幻的善恶有什么可在意……”话说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
那胖和尚叫道:“师叔,他不要脸你要脸,所以你说不过他,是不是这个意思?”
神津被他说得心中一轻,却道:“休犯口舌。”沉声道:“道友,你今日果然不放人?”
玄道在内中根本不答话,神津眉头皱起,这时刚刚兴起的恶念消散,却依旧无可奈何。他本来殊少应变之才,刚刚全凭空忍提醒,这才识破了玄道,这时强自出头已经不能,口舌上也输了一筹,放人又恐怕他不放空忍,失了制约反而更加有害,竟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想到一件事。高宣佛号道:“阿弥陀佛,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说着盘膝坐下,念诵道:“凡性是功,平等是德;念念无滞,常见本性其实妙用,名为功德。内心谦下是功,外行於礼是德;自性建立万法是功,心体离念是德;不离自性是功,应用无染是德;若觅功德法身,但依此作,是真功德……”
声声念诵经文,宝相庄严。
玄道听他口口声声劝导自己向善,只是好笑——若论讲经,他也曾宣经布道,高台教化,若论道心更是千年淬炼,坚固无比,早有自己的一“道”在心,哪会听一个晚辈布道。心中只是暗自盘算:这秃驴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了,这才玩这等无赖坐地炮。他多念一会儿经,我便多涨一分修为,等我修为恢复了五成,他想打开盖子请我出去也没那么容易。
正想着,却见自己控制住的空忍也挣扎着坐起,接着念经道:
“若修功德之人,心即不轻,常行普敬,心常轻人,吾我不断即自无功;自性虚妄不实,即自无德;为吾我自大,常轻一切故。善知识!念念无间是功,心行平直是德;自修性是功,自修身是德……”声音也是虔诚至极。
玄道心中道:这是给你自己超度么?你们这样聒噪,分明是给自己催命。当下淡淡一笑,盘膝打坐,恍若不闻。
陆令萱却是心中烦乱,按理说她应该站在玄道这边,何况神津刚才险些用她的性命威胁玄道。只是一分疑惑让她心中——玄道是什么样的人?
他似乎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得道高人,但若凭刚才的表现,就认定玄道是坏人,未免也不近人情。只是这大小和尚齐齐念经,她也听不入耳,心道:倘若里面被绑的是我的同门,我最重要的自然想尽办法要救他出来,怎能坐在地上束手无策?坐在这里念经就指望度化敌人么?像林通秀那样的人,就是佛祖来了也度他不过。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太阳从头顶慢慢降下,终于只剩下了挂在山头的一抹余晖。
念经声始终不绝。一声接一声,竟持续了三个时辰。
玄道调整内息,知道自己的魂力恢复了两成。虽然不多,但是足够突围而出,把陆令萱带走。虽然再过些时辰,实力还能再恢复,但夜长梦多。谁知道这贼秃的经文什么时候念完?
暗下决心,玄道突然扬声道:“那胖孩子。”
胖和尚正愁眉苦脸的坐在一旁,听到玄道叫自己。打了个机灵,道:“怎么……怎么?”
玄道道:“我饿了,你去拿饭菜来。”
胖和尚答应了一声——他自己不曾辟谷。就不觉得高人吃饭有什么不对,被玄道一声惊到,下意识的按他吩咐去做。神津却是神色一凝,虽不曾阻止,念经声也出现了片刻停顿。
过了片刻,那胖和尚端了一个饭篮子,先给神津看,问道:“师叔,这个……给送去吗?”
神津看了他一眼,显露出犹豫的神色。突然道:“去就去吧。随他去吧。”长身而起,拂袖径自走了。
胖和尚嘬了嘬牙花子,提溜着菜篮子来到光罩前面,道:“这个……这个怎么送进去?”
玄道在里面淡笑道:“没关系,一会儿他会给你打开的。”
空忍在旁边也停止念经。突然露出笑容,隔着窗户问道:“吃什么呀?”
胖和尚咽了口吐沫,道:“没啥好吃的,都是斋菜呗。”
空忍道:“那我就没胃口了。白水煮青菜,白切老豆腐?刚才好好的一个……都糟蹋了,我还没吃上一口。”烤肉的事情毕竟不光彩。他也就没细说,心中却闪过一个念头——以后还有再吃一口的机会吗?
只有被玄道抓在身边,他才能真正感觉到自己与他的差距——这不是豺狼,而是潜伏爪牙忍受的大虫。
胖和尚道:“这可不是白水煮青菜,这是村里面那个新娘子给你的。”
空忍一怔,就听脚步声响起,神津又转了回来,白眉垂下,显得木讷了许多。
他回到原来打坐的地方,再次盘膝坐下,道:“阿弥陀佛。我这就开门放他进去。或者让空忍出来替你拿?”
玄道道:“让那胖和尚进来也可,让这小和尚出去也可。”
空忍道:“我出来拿吧。”
玄道淡淡一笑——这种小把戏也不在他眼下,他的目的本来也不在此,道:“也好,你去取来。”
神津道:“我会放开一点火龙罩,你先过来,等放开了就伸手拿。”
玄道微笑着看着空忍一点点的往火龙罩边上挪去,心中不屑,他本来也没打算要拿这个光头怎么样。他只是想要离开而已。
这火龙罩虽是法宝,但并非最上等,要在他巅峰之时,举手可破。就是现在只剩下一两成功力,硬闯也能突围。但他宁愿等着,等着将外面的防御降到最低。
目光往陆令萱那里看去,他出去还有一个重要的使命,就是带上陆令萱。这女孩儿精神状态有些不对,想来自己的表现与她想象中的高人并不十分符合。不过这也没关系,毕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儿,等到把这些闲杂人等赶走,自然有办法让她心服。
至于杀掉那神津的事情,倒也不急,这次还是脱困为先。但玄道说到做到,既然已经决定杀人,回头还是会将收取这秃驴性命,只是这都是小事,不必特别在意。
神津沉下脸来,慢慢的收起火龙罩——一寸寸,小心翼翼的收起。
光芒明灭,眼见一分分黯淡下来。
谁也没看见,当光芒黯淡下来的时候,玄道附身的和尚皮肤上的光泽也渐渐暗淡下来。
原本红润的皮肤下青筋暴起,青绿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那是生机流逝的征兆!
每一分生机,都流入了神魂之中,壮大了玄道的力量。
终于——
嗤!
火龙罩有一瞬间的熄灭。
小和尚眼明手快,噌的一声,已经拿住了那个篮子,一道光芒从中升起,斗大的符箓环绕,将他的身子牢牢地护在其中。
玄道却是如雷霆一般飞射而出,大逸和尚的身躯砰地一声跌倒,形容枯槁,已经成了一具干尸!
而如同有形有质的神魂,却是向另一边的陆令萱飞去,速度之快,更在所有人反应之上。
风波乍起!
一道光芒追上了他的身形,那是剑光!
嗤——
剑光如水!如虹!如天外飞仙!
剑光过处,一斩而断!
剑光带起的剑芒,则把断裂的光芒绞成了粉碎。
玄道的分神,如泡沫一般,碎成了片片粉末!
三七二方丈
剑光一收。
程钧落下,看着魂魄彻底消散,这才心中安定,却也谈不上喜悦——这样一剑杀了,还是便宜了他,何况杀的也不是真的玄道。
陆令萱也是吃了一惊,但没看清怎么回事,毕竟魂魄出窍到飞散只是一瞬间的事,她的修为不足以看清这惊心动魄的一瞬间,紧接着看见了程钧,惊喜道:“程师弟!”心中激动之下,扑上去抓住,其他的事情都抛在一旁。
神津看了一眼魂飞魄散的神魂,到头来也不知害死徒儿的仇人是谁,却见大逸的尸首躺在地上,完全成了一具僵尸,不由得心中一恸,念道:“阿弥陀佛。”口中默念往生咒。空忍和那胖和尚也跟着一起念经超度。
陆令萱这时才看见大逸的惨状,只以为是玄道,也不由得心中惊痛,道:“前辈?这是……怎么了?”心中惊疑道:难道是程师弟将他怎么样了?那……那如何是好?
神津看了她一眼,高宣佛号道:“阿弥陀佛。这是我师侄大逸,随我来到北国不过数日,修为还没有道友高深,当不得道友的前辈”
陆令萱心中已经猜到玄道必是夺舍,但却不知道那人的神魂是怎样的下场。就见神津对程钧双手合十道:“多谢道友援手。”
程钧还礼道:“有劳大师辛苦。”
刚刚他赶到的时候,火龙罩已经降了下来,场面正在僵持。他有心将玄道一剑两断。却也无法穿透火龙罩。
这时,正好那胖和尚按照玄道的要求前去拿饭菜,程钧正好截住了他,让他给空忍发一信,再请神津过来详谈。
详谈之后,神津按照程钧的计划将火龙罩放开,由程钧出手。在玄道准备逃走最松懈的一刻杀了他。
有心算无心,轻而易举的得手,也是程钧意料之外的。玄道毕竟只是一缕分神。无论气魄修为,乃至于手段都不如本尊,重伤之下急着逃脱。才遭了程钧的毒手。
这一番杀人看似无惊无险,但能杀伤一个神游境界的元神神君,哪怕是一缕分魂,也是令人震惊的,说出去只怕都无人相信。
虽然不过是玄道一缕分神,但若不是早受重创,又被和尚的皮囊束缚住了神识,即使碰到这样的好机会,又哪能让他这般轻易的趁虚而入?
这回可说是天灭玄道,程钧只是顺天而为。便水到渠成。
陆令萱兀自心中烦乱,程钧笑道:“师姐,大家都在等你。”
陆令萱听了,只觉得心头积下的寒冰如水一般冲开,仿佛狂风中的小船看到了灯塔。登时见了笑容,道:“大家还好吗?老大怎么样了?管师兄呢?秦师弟呢?还有……”一个个问了一圈。
程钧心知在外面不必说噩耗,惊动了陆令萱也是无益,只笑道:“都在一起,你跟我回去就能看见他们了。”
陆令萱笑道:“连管师兄都好?我最担心他,他若没事。那就最好不过。”停了一刻才问道:“可是刚才那位前辈……”
程钧犹豫了一下,传音道:“师姐也看见了,这个是大逸和尚,那位前辈是夺舍的。”
陆令萱迟疑了一下,缓缓点头,传音回道:“我知道。但他还是我救命恩人,我不希望他遭殃。”夺舍绝非善事,为保住自己的性命害了他人的性命也算杀生,但修士本来自利,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说不得了。就算那前辈果然夺舍而来,却也不能改变他救了自己的事实。
程钧心中一动,暗道回去应该立刻告知真相,断了玄道埋下的这段因果,沉吟道:“他和九雁山有很深的因果,一会儿我跟你从头说。”
陆令萱点点头,心中疑虑丛生,倒不是对程钧的疑虑,而是自从见到玄道以来萌生的本能的疑虑。玄道来得太突兀,虽然在陆令萱看来,应当是“好人”一边,但行为举止,并非没有可疑之处。当然,这些可疑大多来自于她的直觉和潜意识,她自己也没有想得清楚,倘若玄道多用几句言语解释,也能打消她的疑虑,只是这一次玄道还没来得及这么做。因此她得了程钧的暗示,不免多想,越想越是不对,千头万绪,自己也理不清楚。
程钧却是转过头,对空忍道:“好久不见道友了。”
空忍露出笑容,道:“果然是……程兄!”想要按照老的称呼叫他师叔,但他这师叔是从大宝和尚那继承来的,只是这元空禅院的上院师叔在此,要把程钧冒充大宝和尚的事情牵扯上了,对谁也不好,当下只是含混过去,合十道:“一别数年,您可安好?”
程钧笑道:“很好。看来你也不错,修为已经到了这样的境界,差一步就能修炼六识,到了神通境界了。”
空忍笑嘻嘻道:“那个当然,我们万马寺现在……”说到万马寺,突然想到了神津在侧,并非毫无顾忌,只得正色道:“程兄,这位是天府佛国,元空禅院的大师神津禅师。师叔,这位是盛天的程钧真人。”他看不出程钧的修为,就知道他必定化气为精无疑。心中也有些吃惊,要知道他修为是大方和尚临终灌顶,又有种种机缘顿悟,才有了今日Ъ近六识的境界,还不到道家的化气为精,程钧却还更高一筹。只是他向来敬服程钧,小吃一惊,也就不奇怪了。
神津再次和程钧见礼,道:“阿弥陀佛。程道友既然是下院的故旧,又是北国修道界大有身份的人物,不妨留下观礼。”
程钧道:“哦?什么典礼?”
空忍心中也是一阵紧张,因为他也不知道神津来的具体目的。
他继承了大方和尚的衣钵和遗志,先修炼佛法,到了开悟境界,便初步整合了元空下院,收拢了附近的佛门势力,扩建万马寺。再过几年,他又报了早年大方留下的大半仇恨,聚拢人心,更是大展拳脚,十年时间,竟也给他发展出了一大片寺院。
只是北国到底是道门的地盘,一个佛寺没有后台支持,终究是难以壮大。从无到有还罢了,从小到大却是难上加难。再加上他自己的修为也到了瓶颈,大方和尚给他的传承根本没有修到六识境界的法门,因此十分苦恼,便做出了一个冒险的决定,与天府佛国的元空禅院本宗联系。
下院之中,有一传承宝物,可以联系上元空禅院,但这是很冒险的事情。因为自己只有发讯息的权利,至于那边怎么处置,就全不由自己了。或许那边根本不予理会,或者理会了,派了一班弟子过来,把下院收了,甚至整个搬到天府佛国去,都是说不定的事。至于最完美的,那边派人来送钱送传承,给一面大旗还不干涉这边的管理,方丈照做,大权照握——这种事情光想也知道不可能。
这也是为什么元空下院大方和尚他们始终不跟佛国本宗联系,逍遥日子过得久了,他们也不愿意回去做人附庸。
但空忍必须做出选择,为了万马寺的前途,也为了自己的求佛之路,他是一定要争上一争的,也要退上一退的。
现在神津带来的,就是元空禅院的意思。是收,是占,还是别的什么?
他也想知道。
神津道:“就是老衲来接任北国元空下院方丈之事。”
那胖和尚失声道:“什么方丈?谁要当方丈……”空忍拦住他的话头。
神津继续道:“得到万马寺的讯息之后,方丈师叔查阅典籍,发现果然在北国还有我院的遗珠。颁布法谕,说道开枝散叶,传递香火乃我门中大事。虽远在北国不可轻忽,特命我为北国下院的方丈。又赐下‘元空下院’金匾一个,佛祖佛像一尊。佛经百卷,佛门真法三册,紫金香炉法器一个,袈裟三件,香烛百束,颁赐万马寺。择期举行接引大典,接引下院入禅门。”
程钧也能推出一二前因后果,听他言语中早以方丈自居,心中冷笑,但这是空忍自己的事情,倘若他认了,别人也不能说什么。
倒是那胖和尚心中不忿,到底冲口而出道:“那我空忍师兄怎样安置?”
神津看了一眼空忍,见他神色平和,微带笑容,道:“空忍师侄修为尚浅,不足以担任下院方丈。”这是元空禅院的意思,但无论是禅院还是他本人,对空忍没有什么偏见,相反,经过刚才一事,他还对空忍有些欣赏,道,“空忍师侄保存我下院香火有功。方丈师叔已经封他为‘护法使者’,赐下经典真法一卷,护身袈裟一件。老衲看他身有禅骨宿根,也有意收他为关门弟子。”
空忍合十道:“多谢方丈,多谢长老。只是弟子身有师承,恐怕难以消受长老美意。只求跟在长老座下,聆听佛法教诲便是。”又道,“弟子寺中有许多身有慧根的弟子,譬如——空性师弟。如蒙长老青眼,指点一二,是我等的荣幸。”说着示意胖和尚。那胖和尚忍住不满,也是合十为礼。
程钧见他神色坦然没什么不满,也不必多事,就听神津道:“好,那就定下三日之内举行交接大典,这位道友可愿意观礼么?”
程钧略一沉吟,空忍毕竟是他早年认识的,有几分香火情在,时间长了不说,两三日时光不算什么,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便道:“当日准到。”
三七三宿敌
半夜三更。
程钧坐在野外,夜风吹过,倒也凉爽。
故地重游,风似乎也是熟悉的味道。
他们还在玄道布置的小屋附近,程钧既然决定观礼,自然不会走远,但陆令萱女修之身住在万马寺里也不方便,因此索性就住在玄道处置的屋子里。不过陆令萱住在里面,程钧独自在外。
修道士本来不避嫌疑,既然是同门,同处一室也不算什么。程钧之所以出来,一是不愿意在陆令萱伤心的时候徒增烦恼——刚刚他委婉的把九雁山的处境说了一下。虽然他重点强调的是,救她的人也就是玄道如何居心叵测,如何该死至极,但也不能掩盖朱瑜离世的事实。陆令萱听了之后深受打击,已经支持不住。程钧虽然不愿做报丧的,却也只有亲口告诉她噩耗,但总比她蒙在鼓中,做了人家手中之枪好。陆令萱实在太适合做棋子,程钧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
而他出现在外面另外一个目的,只是看能不能等到人。
“师叔?”
程钧回过头,就见空忍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僧袍,在月色中合十为礼。
程钧笑着回礼道:“师叔之言,本是当日笑谈,还提他做什么?”
白天离去的时候,空忍曾给他使眼色,示意晚上回来找他,便在此地等候。果然等到了他。
空忍笑嘻嘻道:“不叫师叔叫什么?你是我的长辈,我若叫你前辈。那可就远了。”当下走了过来,道:“若无前辈,必无现在的空忍,还用多说么?”
程钧一笑,指了指林子,道:“走远点说话。”他不想惊动陆令萱,也不想陆令萱知道他许多过往之事。
两人穿入林中。这片树林空忍的熟悉不必说了,程钧也倍感亲切,虽然他还是认不得路。但是看到一草一木却是似曾相识。
走了片刻,空忍转回头笑道:“你看,那边坡上还有我住的那个破庙在。只是我叫人翻新了一下。供奉了一位白骨神爷爷。现在也是万马寺的产业了。”
程钧借着夜色,果然见山脊上有座小庙,道:“一别十年,连庙都换了新装了。”心道:什么白骨神?就是老魔那老家伙吧,没死就吃香火,也不怕折寿。又见坡下有片空地正好驻足,便站住了脚步,点头笑道:“一向可好?这回可好?”
空忍也停住,道:“说好也好,不好也不好。”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一份得色,道:“师叔过两日就能看见了,我们万马寺早已不是昨日的样子。现在全寺上下至少有一千多僧侣,三百多佛修,香火也是旺盛。甚至超过了元空下院,我想应该也算不辜负当初大方师傅的嘱托了。”
程钧挑拇指赞道:“确实不错。我就知道你是个做大方丈的材料。想必当初大方师傅吩咐的事情你已经办完了?”
空忍颦眉道:“重整庙宇,再续香火,空忍自问小有功劳。只是清理门户之事还有些尾巴,还有一个人,就是大方师傅最看重的亲传弟子。法名空度。这个人罪大恶极,不但背叛师门,而且勾结魔僧,欺师灭祖。师父当年亲**代我,其他弟子若是诚心悔过,都可以给他们一条改过自新之路。只有这人决不能轻饶。我却始终没能除去他。”
程钧道:“那空度很棘手?”
空忍道:“他修为不差,但最厉害的是勾结了许多魔僧,又学习了一些邪法,手中强援力量还胜过了我。开头他是有心谋算方丈之位的,没把我放在眼里,常常找上门来,因此他攻我守。不过我也不差啊。他来一次,我打他一次,眼见把他打得翻不得身,身边那些魔修被我一个个拔除了,就剩下他孤家寡人了。他却想通了。方丈的位子不要了,也不再作恶了,一心钻进大山里苦修,那我就没办法啦。总不能天天往山里找他吧?”
叹了口气,空忍道:“我找了他十年,万马寺等了他十年。现在我等得了,万马寺等不了了。我只好先联系元空禅院。元空禅院现在接管了万马寺,我自然要听从吩咐,但该做的事也不能不做。想来他们不至于连报仇的事情都阻止吧。”
程钧点头道:“不幸中的大幸了,那神津大师看来也并非野心之辈,并没急着抓权立威。他徒儿也死了,在北国应当倚靠你良多。你还有许多机会。”
空忍点点头,又觉得这些话太深也太险恶,有些不适的笑了笑,正色道:“既然禅院派了人下来,应该是不会再让我们回天府佛国了。其实我知道,寺里面大多数人也不愿意背井离乡。能够在北国修佛,又有天府来的传承,那是最好不过的。我一直也是这么想的,但最近,我却总觉得是不是应该想办法离开?”
程钧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空忍神色一沉,凝声道:“我觉得北国好像有点不安全。最近修道界一件大事接着一件大事,连万马寺都不宁静。再这样下去,我们会不会受到波及?要不要避上一避?”他想要见程钧,除了叙旧之外,就是向他打听这件最要紧的事,在他看来,程钧是道门中人,又如此了得,他知道的肯定比自己多。
程钧讶然——北国的乱事连万马寺都知道了?但又释然,北国的事情可不只是高层的变换,更是真刀真枪的杀人灭门,谁能不知?万马寺也不是当初的万马寺,既然有僧侣千人,又怎会僻居深山不通世事?空忍性情聪明,有些猜测也不奇怪。道:“依我看来,你的顾虑有道理。北国马上就要大乱,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修士也要遭殃。就是藏在大山里也难独善其身。暂时率众离开,远去天府佛国,也是个办法。在那里有元空禅院庇佑,应当无虞。”
之所以劝空忍离开,一来是北国确实有乱象——就算上面暂时不动,朱瑜已经损坏了界门,长则三年五年,短则一年半中,界门必崩溃,倒时候昆仑灵山相接,不战也要战。
而另一方面,程钧要他躲得是玄道。
玄道的分神被程钧灭了,灭杀的干干净净,并无一点后患留下。程钧自己也曾是修炼出元神,分神化身的人物,怎能不知道斩草除根,不要给本尊留下丝毫蛛丝马迹的道理?他敢保证,在他剑光之下,远在燕云的玄道绝不会探查到一点线索。
但即使如此,程钧依旧不能说高枕无忧。
每个人对于自己的分神都有特殊的感应,即使完全失控,或多或少还有有些直觉上当判断,这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修为越高,灵感越强。像玄道这样的人,即使不给他一点线索,他也可能完全凭着感觉就找过来。虽然不一定有多准确,但大方向上往往不错。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真的找到这里来。
到时候,程钧领着人拍拍ρi股去了蓬莱,空忍这万马寺怎么办?以玄道的性格,株连迁怒岂不和家常便饭一般?
因此程钧将形势故意说得更加急迫,让空忍投奔佛国。
空忍闻言果然相信,眉头越发皱得深了,道:“我离开万马寺,自然没有问题。带上佛修,也没有问题。但是还有许多寻常僧侣,**凡胎,不能长途跋涉,就地遣散,他们也没地方去。那怎么办?”
程钧不答,提醒空忍,甚至关键时刻救下空忍,都是他的责任,但是合寺上下僧侣的性命,却是空忍的责任。空忍身为一寺方丈,不需要别人越俎代庖。
空忍果然自己思忖,沉吟道:“干脆……”话音刚落,程钧突然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传音道:“那边有人。”
空忍忙回过头,只见树林中一高一矮两个人影从林中传来,身法灵动至极,灵气波动,显然都是修士,不由得皱眉——这万马山已经是万马寺的道场了,周围千里没有其他修士门户,骤然多出来的修士是什么来路?要不然是陆令萱那样路过的修士,要不然——他们来的方向,可是万马寺的方向。
那两个身影偏偏往他们这边来,程钧和空忍各退一步,进了阴影藏身。就见两人毫不停留,一路奔上山坡,已经进了被空忍整修过的破庙。
空忍轻声道:“看身法,至少有一个比我修为高。”
程钧只道他意中所指,道:“至少有一个是熟人。”见空忍就要尾随而上,拉住他道:“不必这样。”手指一点,一道水幕已经在面前形成,水幕中清清楚楚显示出了庙中的景象,正是镜花水月之术。又随手洒下另一个幻术,遮掩住夜色中光芒的痕迹,顺便遮蔽了两人的身形。
就见庙中两个人遥遥对立,其中一个,就像程钧说得,是个熟人——元空禅院神津,已经脱去了金丝袈裟,只穿着一件土色僧袍,就像个寻常老僧。
另一个人居然也是个和尚,年纪看来不大,一身黑色僧袍,两颊消瘦的熬了下去,有几分骷髅的味道。
空忍一见之下,忍不住又惊又怒,道:“原来是他!好啊,我正要要找他,他却来到我眼皮底下了!这个叛徒,空度!”
三七四谈判
程钧讶道:“哦?是你的老对头来了?”心中暗动,这空度既然是空忍的死对头,这等关键时刻自然出来搞破坏的了,只是不知道他要出什么手段?
空忍自然也想到了,道:“他见不得万马寺被定为下院,这样他再做什么手脚就是跟元空禅院过不去。这两日是他唯一的机会了,务必要阻止这个仪式。不过也奇怪了,他有什么本事呢?连我也打不过,难道能对付上院的师叔?”
程钧道:“不能威吓,自然是利诱了。”
果然就听神津喝道:“你本佛修,鬼鬼祟祟的成何体统?就算你说的是真话,你曾经是元空下院门下,但现在既然已经开革出门,已经不是门中弟子。看来已故的神正师弟面上,我才来这一次,你还有什么话说?”
程钧道:“神正?”
空忍道:“我师祖。”眉头皱了起来——难道神津认得自己的师祖?他来得晚,对于神正师祖,是连面都没有见过,更没什么了解,倘若空度拿这个做文章,他也无解,这一招他是先天输了的。
空度笑了笑,道:“师叔祖莫急。您跟我来,与其说是给过世的先师祖面子,不如说急得是师祖留下的东西。那东西现在不在我手上。”
神津脸色一沉,道:“难道你是来戏耍老衲的?”大袖一挥,袖子因狂风吹的鼓起。
空度道:“师叔祖勿恼,您这样的身份。不惜长途跋涉赶来,屈就北国小小下院,自然是对那件东西十分看重了,我就是再大胆,也不敢这样糊弄您。那东西虽然不在我这里,但我知道它在哪里。而且那东西对我来说困难重重,对您来说唾手可得。”
程钧心中暗道:原来这和尚来的另有目的。小和尚要麻烦。
神津脸色稍和。道:“那东西在哪儿?”
空度先不回答,道:“这东西现在只有弟子一人知道,弟子想带师叔去找。却孤独无靠,力有不逮。”
神津哼了一声,道:“你就是要先谈价钱。说吧。你想要什么?想要法器和灵石么?还是要功法和神通?”
空度摇头,道:“弟子现在连立锥之地都没有,哪里能顾念那些身外之物?”
神津略一沉吟,道:“你想要重归元空下院门下么?那也不难。过两日我就正式掌管万马寺,到时候再将你收入门下,给你个亲传弟子也就是了。”
空忍轻轻哼了一声,低低道:“这哪够打发他的?”
空度微微摇头,道:“师叔祖虽然厚爱,但是弟子还是觉得不安心,不安心就没办法办事。”
神津心中渐起不耐。道:“你要怎样?快说出来。别兜圈子了。”
空度见他神色,就知道他耐心有限,正色道:“弟子想要两件事。第一件事,北国是我的伤心地。我不想在这里呆着了,还请师叔祖为我引见到天府本宗门下。若能拜在一禅师座下,那是再好也不过了。”
神津哼了一声,道:“禅师——我还没拜在禅师门下呢。你想去天府佛国?那也行,本宗每三年会有下院弟子推荐去本宗的名额,到时候我给留一个就是。”
空度笑道:“多谢师叔祖。还有一件事,我虽然得蒙师叔祖收留。可以回归本寺,但寺中有我一个大对头,他本事大过我,看见我得了这些好处,肯定要找我的麻烦。为了我的安全计,空忍必须死!”
空忍怒极而笑,嘿嘿了两声,语气之中带着说不尽的讽刺。
神津迟疑了一下,道:“你说的是现在的方丈空忍?这孩子还不错啊。”
空度笑道:“我也没说他不好啊。可是他再好,如今已经成了您拿那件东西的阻碍,您说,是那件东西重要,还是一个下院的小弟子重要?这里面的关节,您可要分出轻重。”
神津呆了片刻,道:“我知道了,你把东西藏在哪里说出来吧。”
空度道:“您答应我的条件了?”
神津没精打采的“嗯”了一声。
空度道:“请您当面说一句——我神津,答应跟空度拿了东西之后,亲手杀了空忍!您要说得明明白白,我才好放心。”
程钧突然笑道:“咄咄逼人,不知进退,徒然惹人厌恶。你这对手不怎么样。”
空忍嘴角抽搐,似乎想笑却也笑不出来,心中暗道:倘若神津真要来杀我,我能躲开吗?想了又想,光凭自己,就算能逃得性命,也要抛弃万马寺,成了一个丧家之犬,和空度正好掉了个儿。光想到前景,便觉不寒而栗。
果然神津脸色难看,胡子鼓了鼓,似乎难以启齿,但终于还是喝道:“我答应你,你带我找了东西,我便亲手杀了空忍!好了么?快快说出来,再耽误片刻,我要你的小命!”
空度叹了口气,道:“好,我说了,那东西就在空忍手上。”
过了一阵,程钧突然“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神津闻言,先是一呆,随即勃然大怒,迈一大步上前伸手掐住了空度的脖子,骂道:“你果然在消遣老子!老子掐死你!”大怒之下,老衲变成了老子。
空度挣扎着说道:“他……不会……给你……我给你……要……要……”
神津双手收紧,喝道:“老子用你要?空忍会比你还混账?他若不给我,我到时候再杀他不迟,现在我就先杀了你!”双手用力,只掐的空度双眼翻白,舌头伸出。
眼见这一场阴谋就要以闹剧收场,只听身后有人道:“到此为止吧。”
神津骤然回头,就见门口站了一个黑袍僧人,脸色发白,神情僵板,不似活人。心中一凛,手便放开了。虽然自己情绪激动,一时不察,但此人能够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此地,修为不会比自己差。
最奇特的是,此人竟也是个佛修。虽然身上气质偏于阴沉,但也有佛修特有的护体佛光,这可奇了,北国哪有另一个这么高明的佛修?
那僧人走上前来,姿势怪异,仿佛僵尸跳跃,黑夜之中一片静寂,没听到他半点脚步声。就见他合十道:“这位师兄莫怪。空度是我派来找你的,他不懂事,得罪了师兄,还请师兄原谅。小僧在这里给师兄赔礼了。”
程钧又惊又喜,笑道:“怎么,还有这样的转折?有意思了。”
那僧人走的是另一边,与程钧他们正在两侧,互相之间也没发现。程钧有一点感应,但那人身法极快,还没如何就已经到了山顶。
空忍气笑道:“哪里有意思了?”
程钧道:“你不觉得这人的气质很眼熟?”
神津冷笑道:“怎么?你是幕后主使?其实是你想要杀空忍?还是你想去天府佛宗?我看你修为不弱,就是来路不正,想要弃暗投明么?”
那僧人缓缓往前走,眼见两人就要直面撞上,神津退了一步,把中央的空地让了出来,空地上还有一个萎靡在地的空度。
那僧人到了空度面前,突然飞起一脚,把他提到了墙上,砰地一声,竟穿墙而过,滚了几滚,险些滚到山崖下面去。就见他回过头来,叹息道:“师兄切勿误会。我们来找你,是为了一件大事。这人只是我们门下一个跑腿。之所以派他来找您,只是因为他熟悉万马寺,方便与您联络。哪知道这小子满心私心,竟将公事放在后面,倒先跟您扯了许多不相干的私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您放心吧,我们会狠狠教训他的。”
神津听得匪夷所思,道:“公事?大事?我没有兴趣,我还是先做私事要紧。”
他既然知道了东西在空忍哪里,满心想的都是赶紧去拿过来,了却自己的一桩心事。至于这突然冒出来的奇怪僧人,还有他口中的“大事”,自己不想知道半分——他有个感觉,倘若和这些人扯上了关系,麻烦一定会接踵而至,到时候不知道要怎么脱身。
那僧人笑道:“不知道这私事是什么?我们还有些人手和财货,倘若能够帮助师兄,那是最好不过了。”
神津甩袖道:“老衲自有拆对,不需外人Сhā手。”
那僧人呵呵一笑,转头对着刚刚缓过来,偷偷爬进来的空度问道:“这位大师想要的是什么?”
空度咳嗽了两声,道:“就是我们庙中秘藏的……佛门九字真言手印,临字不动明王印。”
那僧人,包括在地下看的程钧和空忍一起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说来也好笑,空忍都差点被害死了一次,也不知道自己怀璧其罪的罪魁祸首是什么。
这九字真言法印是程钧和空忍一起从秦山寺拿回来的,本以为是万马寺慧性僧人偶然得到的宝贝,没想到却是元空下院镇寺秘藏。这九字真言法印可算是一门佛家顶级神通,况且已经散佚,世上会的人少之又少,陡然在北国出现,倒也真能惹佛门修士觊觎。
神津听空度说了出来,又惊又怒——这东西实在是关系重大,正好这僧人也是佛门一脉,若也起了贪心,以他的诡异修为,自己就要多许多麻烦。
哪知道那僧人闻言,笑了起来,道:“我道是什么,原来是法印,那都是些不打紧的东西。这么说来,我们这里有一门‘兵’字大金刚轮印,师兄有没有兴趣?”
三七五邀请
那僧人话音刚落,内外同时有两人“啊!”了一声。
除了神津闻言目光中精光大盛之外,连空忍也忍不住露出关注甚至渴望之色。他性情虽然算洒脱,但听到这样的佛门重宝,也不是不动心的。
神津更是呼吸紧促,道:“你有‘兵’字诀?大金刚轮印?”
那僧人手中齐掐印,就见一缕佛光缠绕,大大的梵文呼之欲出,紧接着手一抖,光芒散去,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就听他笑问道:“如何,师兄可还满意?”
神津看他手势便确认无误,心中又惊喜更患得患失,小心翼翼道:“你要把这个……换什么条件?”
那僧人笑道:“什么条件也不换。不但如此,我还帮着师兄把那什么……临字诀也拿来奉送师兄。不管那东西在谁手中,贫僧施展些许手段,必然能帮师兄如愿以偿。”
神津反而生了疑虑,道:“阿弥陀佛,同时佛门,不说妄语。老衲平白不受人恩惠。你且说说看,拿了神通给我,到底为了什么?”
那僧人笑道:“师兄既然一再追问,我也不妨明说。不错,这神通乃是添头,我真正想要的,只是邀请师兄过两日到下处一聚。”
神津收起了激动之色,神色沉静,垂目道:“老衲从未踏足北国,初来贵宝地,无亲无友,有什么只得你们看重的?耗费如此代价,只为了情我一行。这未免不明不白。若不明白告知,老衲心中不安。”
那僧人笑道:“那我们明说了吧,我们看中的。倒也不是师兄本人,而是师兄背后的天府佛国的元空禅院。”
神津眉头微动,道:“我宗门虽然在天府佛国薄有声名。但远在数百万里以外,又有什么用处?”
那僧人笑道:“不说现在有用,我们要的只是各方朋友聚在一起,共商大事。每多一方势力,就多一份力量,我们的大事就多一份把握。因此我门下弟子奔走四方联络,也有些许成果。邀请了不少朋友。”他咳嗽了一声,道。“详细的现在不便多说,我只透露些许——应邀而来的,有焉支山的魔门同道,有十万大山中的妖王,有昆仑几个道统在灵山界的秘密分支,有燕云中不屈服与道宫的散修大能,甚至还有北国本地的圣地西岭剑派和斗星移海的传人……这般群星荟萃。八方合力,真是千古难逢的盛事!可惜就是缺一个天府佛修的代表。”
他笑眯眯的看着神津,道:“这天府佛国的代表,非师兄莫属。”
神津心中一震,心中已经感觉到不好——虽然那僧人说得轻描淡写。但其中透露出来的,分明是一张通天大网,一网网下了不知多少大鱼,而自己只不过是其中一只不大肥的而已。
他已经卷入其中,脱身不得。
听了这样的秘密,就算没有神通法印诱惑,他还能全身而退吗?
这些人的图谋必然极大,说不得风险也小不了,不知道要得罪什么厉害的对头。自己不过一个过河的卒子,师门远隔万里,不能依靠,孤身一人一头扎进去,又能有什么好结果?
进退两难!
神津的额头见了冷汗,半响沉吟不语,突然一抬头,正好与那僧人对视,就见那僧人目光平静如一汪深潭,但仔细看去,却能看见潭水中隐隐泛起的暗流。
同样是六识的修为,与这样一个人对视,神津竟觉得心底发寒。
若再犹豫,恐生不虞!
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神津一瞬间做了决定,道:“阿弥陀佛,元空下院主持神津,愿意追附师兄骥尾,赴汤蹈火,敢不从命!”
那僧人闻言,笑容更加灿烂,合十道:“金刚魔宗门下普灵,见过神津师兄。”这一通名姓,就代表着神津成了自己人,也代表神津更加脱身不得。
神津连忙还礼,道:“不敢。老衲……我……什么时候参加聚会?”
那僧人笑道:“倒也不急,这么多人聚在一起,非一时三刻可成。主人家也在积极准备,务须要办好这件盛事。一月之后,有人来接应师兄前去。哦,对了——”身后轻轻一弹,一张光芒盈盈的册页飘到神津面前。
神津一接,只见上面一个光华灿烂的符印,想必就是“兵”字诀真言手印,心中惊恐渐减,生出几分喜悦,道:“那我收下了……和那和尚的约定……杀空忍什么的还做不做准?”收那空度入门,杀空忍,他本来满心不愿,但现在出现了更多更复杂的情况,反而觉得刚才十分重要的事情倒无所谓了。倘若那僧人坚持,空度收就收了,空忍杀就杀了。
那僧人轻蔑地看了一眼空度,道:“这个人……随师兄处置。告辞了……”大袖一挥,身形飘飘远去。
神津脸色变幻不定,过了良久,对空度道:“起来。”
空度眼中充满阴郁之色,但转眼间掩饰了下去,顺从的站起身。
神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来路?金刚魔宗,那是什么门派?”
空度哼了一声,直言不讳道:“原本是焉支山七大宗之一,后来被另外一家赶了出来,和上清宫达成了协议,在北国化了一片地方给他们,休养生息了几百年,现在恢复了元气,出来闹事了。本质上还是一群丧家之犬,呸——”转头吐了口吐沫。
神津道:“你知道他们图谋的是什么?”
空度抬头望天,道:“我知道一点儿。”
神津道:“什么?”
空度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刚才说的那两个条件,还算不算哪?”
神津喝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老实?我举手就可杀你,你别逼我。”
空度道:“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不敢干的?你觉得我怕死么?只要我还有一点价值,就要奋力挣扎,你也别逼我。”
神津怒视他,过了一会儿,道:“你先跟我回庙里,有事再慢慢商量。”
两人缓缓下了山——来时奔走如飞,去时却显得没精打采,一路穿过山林。就见天边已经显出了鱼肚白,原来已经到了黎明时分。
黎明的山林里,飘荡着丝丝白雾,随着天色越发明亮,雾气越来越浓郁,渐渐地,在五步之外已经看不见人。
空度走在树林中,虽然看不清楚,却也不在意——为了找空忍的麻烦,他已经来过万马寺不止百次,将这树林摸得清清楚楚。
然而,走着走着,他却敏感的嗅到一股不寻常的气味。
手中掐印,噗地一声,一口气息吹了出去。
一股狂风吹过,眼前的雾气骤然分开——
前方数十丈,一个人影也没有。
转瞬间,雾气重新凝聚,已经将这吹出来的缝隙填上。
有诈!
空度立刻掐住法印,口中喃喃念经,一丛护体佛光将全身护住。
正在这时,眼前的雾气稍稍散开,一人从中走了出来。
空度一见那人,双目圆睁,喝道:“空忍!”
空忍看着他,缓缓微笑道:“想要杀我?呸!”
最后一个呸字出口,空度就觉得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随意将空度的魂魄打散,程钧已经通过搜魂知道了自己想要的信息——虽然空度真的只是个小马前卒,知道的不过一星半点,但程钧通过自己对形势的判断,也能猜到其中一二。
空忍随手驱散了雾气,道:“我那神津师叔没事吧?”
程钧淡淡道:“没什么大事——我把他诱进阵法之后,传送回天府了。想来回归故乡,他应该很开心。这个归你了。”伸手一拍,把那“兵”真言手印的秘法给了他。
按照程钧的意思,这个老和尚既然起了杀心,就应该尽早杀掉,但空忍对于杀元空禅院的人还有顾虑。程钧为了不让他碍事,只好让他滚蛋了。不过这个传送阵可不是送他回天府——那么远的地方,得废多少材料?就是把他往南边也就是焉支山那边随机传送,至于目的地在哪儿,自有佛祖保佑,程钧可管不着。
空忍接过神通,也不再问神津下落,道:“好在我还没对全寺宣布神津师叔要接掌万马寺,不然还真不好收场。”
程钧道:“方丈他是不能当了,当个长老什么的还可以。他的身份还有些用处。”
空忍一怔,随即恍然大悟,道:“您又要干老活计?怎么,您对他们那什么大会有兴趣?”
程钧笑道:“恰逢其会,你难道不想去看看?”
空忍道:“我想去,但也害怕。那么多高人,别把我踩死了。所以还是别去的好。”
程钧笑道:“你倒是直白。那我自己去好了。不过要先送陆师姐回去,等到明天随便举行一个仪式之后,我就先回去一趟,到时候再赶回来。”
空忍点点头,又忍不住问道:“师叔——又要对您换成这个称呼了。刚才搜魂搜出什么线索来了?”
程钧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天下要乱了,有些鼻子特别灵的人嗅出肉香来了,就把几位厨子聚集起来开一个大会,商量这块肥肉该怎么分。”
三七六摔杯
回到寒玉山时,正值天降大雪。
透明如玉的寒玉山,在鹅毛大雪中覆盖了一层纯净的白色,显得分外宁静安详。
程钧心中纳罕——北极冰原终年积雪,但其实相当干燥,所谓暴风雪,无非是狂风吹起了地上的积雪而已,今日竟然天降大雪,这比六月飞雪也差不多。
看来天气真是变动了。
所谓天人感应,难道说人间的祸事也影响到天意了么?
与其说是天意,不如说是……程钧的到来,触动了寒玉山深处的天台。
天台越来越接近苏醒了。
回到山中,陆令萱见到九雁山众人,自有一番悲喜,一路上郁郁的心情也好了许多。程钧让她休息,自己也松快一下疲劳的身心。
回到自己下处,程钧问云渊道:“最近附近可有什么动静?”
云渊道:“下了很大的雪,我觉得很亲切。”
程钧一怔,便想起他本身是雪橇犬,看见雪自然十分亲切,也只是好笑,自行掐算天气元气变动。
云渊突然道:“我想把秦越吃了。”
程钧吃了一惊,道:“干什么?别闹。你想吃血食了?还是他对你不好?”料想秦越不至于对他不好,不然早就被他吃了,也轮不到他再多说这一句。
云渊道:“他对我还行。对你不好。他要杀你。”
程钧道:“哦,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突然吃了一惊。道:“你说他要杀我……不是想杀我?那他就是付诸行动了?”
云渊道:“嗯。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我看他正在磨一口剑。”
程钧默然,过了一会儿,突然笑道:“这也傻了一点。我们修士的炼的飞剑都是天精地华的凝聚,那需要靠磨来变快?”
云渊道:“他不是为了用剑杀你,是靠磨剑来坚定自己杀人的决心。”
程钧听了叹道:“你真是越来越通人性了。”过了一会儿,道:“他还有没有更加靠谱的措施来杀我?”
云渊道:“毒药算不算?我看他用一些草和虫子弄在一起,混在一瓶酒里。”
程钧道:“算。他在鼓捣这些东西?倒是长本事了。看来他真想杀我。”
云渊道:“那我去把他吃了。”
程钧摇头道:“不着急。等等……等等……我有话跟他说。本来我打算办完最后一件事。这才跟他摊牌,不过看了他等不及了。也是,既然早就该开诚布公。又何必一拖再拖,以至于错过了时机,最终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现在就去找他。”
寒玉山占地极广。除了联通地下漩涡的中心,还有数十里连绵丘陵,只论面积,不在九雁山之下。众人虽然是同门,但平时习惯隔山而居,现在也是各自开辟洞府。程钧走的时候众人还没有收拾好东西,现在隔了几日,各自的洞府格局已经初见雏形。只是不比当初住的是亭台楼阁,现在也是学着昆仑修士挖山而居了。
秦越的洞府就在最高峰的山壁上,为了感应天地变动。观察星象,在寒玉山是开了天窗。他日常也推演天数,也是尽天机的本分。
程钧过来的时候,秦越就在洞府顶上观星,背对着他。即使他到了身后也没有转过身来。
程钧平时不推演天机,但他得道藏天卷,谙熟星象,自去看秦越推算的星盘,星图已经推出大半,道:“看来天象也昭示了这场灾祸。贪狼出阵。时非岁星所在,或出南方,主奋争,——大体上不错。南方乱象侵来,天下必乱。怎么不继续推下去?”
秦越也不回头,笑道:“哦。说起这个,其实我不是很懂星象。只是没了天机阁,天机神卦我也不敢用。若不假充占星卦师,对着一团混乱天象说出个子丑寅卯,让人觉得我通天彻地,这天机阁三个字岂不跟打脸一样?你若懂得,那就谢天谢地。请帮我推下去。”语气一如平时。
程钧望着满天星斗,淡淡道:“有妖星焉,见则兵起,大水,主扫除,除旧布新光芒所及则为灾,内不有大乱,则外有大兵,天下合谋,闇蔽不明,有所伤害。其出不过三月,必有破国乱君,伏死其辜,殃之不尽。”
秦越原本板着的脸色微微松动,道:“天下合谋,乱及四野……依你说,这天底下除了南方的燕云,还有其他祸源了?”
程钧道:“就算不见天象,难道从人情就推算不出来么?牵一发而动全身,北国四战之地,但凡有乱,进来浑水摸鱼的岂止一两家?”
秦越道:“怎么?你在外面看见什么了么?”
程钧也不隐瞒,笑着将他在黑衣僧人普灵处听到的一二消息详细告知。又道,“这金刚魔宗的妖孽为了取信于人,故意吹大自家的实力也有可能,我看还是以早就潜伏在北国燕云境内,不服道宫管辖伺机而动的暗中势力为主。但其他几方面都有人Сhā手,那是绝无可疑之事。就是道宫也未必能把持得住局面。”
秦越道:“真是有趣,有人千辛万苦只求平安避祸也不可得,有的人却费尽心思要搅进来,可见吃饱了撑的人何其多也。嘿嘿,也不用说别人,就在两三年前,倘若秦越听到这样的大事,只怕也要百爪挠心,恨不得横Сhā一个杠子,混些油水来。”
程钧道:“那如今呢?”
秦越道:“如今?如今我已经悟出真谛来——‘为人学得乌龟法,得缩头时且缩头’。倒是你,听到这样的好事,怎么不跟鳝鱼一样凑上去钻营,反而退回来学乌龟了?这不是你这个老泥鳅的作风啊。”
程钧道:“在你心中,我是属水产的么?不过你也说对了,我这一趟回来是送陆师姐回山,将来我肯定还要走一趟的。这个大会既然送到门前,若过门而不入,总是遗憾。”
秦越背对着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却没有笑出声,道:“那我祝你马到成功。”
程钧道:“在我走之前,我想要开个会,有些事情,九雁山的过去,现在和将来,要对所有人说清楚。不然偏居此处,总是找不到方向。”
秦越喃喃道:“也对,有些话是应该说清楚。现在不说清楚,将来就没有机会了……”终于转过头来,道:“如果你要召集所有人开会,我会配合你的。九雁山如果需要方向,那就由你来定。”
程钧见他神色坚定,语气平静,并无作假之意,心中略感奇怪,沉吟了一下,衣袖一抖,从袖中飞出一道蓝色星光,落在秦越身前,道:“这是斗星移海的镇牌之宝,海斗星盘,主星象卜卦,最适合你了。你收着吧,到时候我会教你星象卷,免得天机阁名不副实。”
秦越脸色陡变,盯着程钧,仿佛血液一下子涌上头来,惊怒悲愤之色交集,程钧却是愕然——自己说了什么犯忌讳的话了么?怎么惹出这么大的反应?
过了片刻,秦越伸手抓住海斗星盘,脸色在蓝光的映照下变幻莫测,突然笑道:“好东西。程兄,你就要远走,小弟略备薄酒,给你送行如何?”
程钧目光一动,诧异之色渐渐消失,随即露出恍然神色,恍然之中更多了几分惊愧,欲言又止,终于轻声道:“敢不从命。”
洞府之中,居然早已摆设下了一桌丰盛酒席,有荤有素,有冷有热,中间还有一壶好酒。
程钧看了一眼,道:“看来你倒是早有准备。”
秦越笑吟吟的请程钧做了主位,亲自执壶给他满上一杯,又给自己倒上,笑道:“我每日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的是程兄大驾光临。为了等您,酒宴是天天不下桌,不知道糟蹋了多少粮食。您一天不来,我这浪费的罪孽就背一天,好在您近日来了,我的罪孽也可以清了。这是小弟珍藏的美酒,程兄尝尝如何?”
程钧笑着接过,就见杯中酒呈琥珀色,稠稠的犹如稀蜜一般,醇香四溢,真正是难得的美酒,笑道:“记得我第一次来九雁山,在路上就喝过你酿造的烈霜好酒。这一次再尝你的酒,就物是人非了。”
秦越目光闪动,道:“那时是胡闹的,今天却不是玩笑。”
程钧将酒杯端在鼻端一闻,吸了一吸,道:“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妈的,药味好重。
孔雀石,翡翠毛根,莺附子,这几位药还是寻常之物,里面那黑龙蛛毒却是很难得,一滴毒液,够毒死一串筑基修士的。
果然是早有准备。
当——
秦越用筷子敲了敲盘子,道:“您不喜欢么?还是不胜酒力?”说着伸手一指桌上的菜肴,端起自己身边酒盏,道:“您尽可以享用美食之后再饮酒,我却等不及了,先干为敬!”面上决绝之色一闪而过,端起酒杯——
嗤——
一根筷子横在秦越酒杯上面,程钧伸出两只手指,捏住杯缘,轻轻一夺,将酒杯拽了出来,道:“你要我喝酒,开始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刚才我突然明白了,迟钝勿怪。但是你自己要喝酒,我却不懂了,你真要断掉九雁山的根基??”
秦越看着他,笑容一收,握住酒杯的手指一松,啪的一声,杯子在地上打得粉碎。衣袖一抖,一柄利剑出鞘,嗤的一声,已经架在程钧的脖子上,道:“没什么意思,就是我想你死。”
三七七崩溃的前因
程钧神色不动,看着自己脖子上的青锋,好像那真是一缕清风,以他如今的修为,自然不会将一个筑基修士的威胁放在心上,哪怕三尺剑刃离着他不过毫发之间。
秦越盯着他,道:“我忍你很久了。”
程钧道:“我相信。我还相信你本来打算继续忍下去。”
即使白刃加身,程钧也相信秦越从一开始,是没想走到这一步的。
以秦越的城府,真要想动手,就算成功率不高,至少也应该在暗中谋算。不可能连云渊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程钧心知,云渊带来的杀意,多半还是秦越自己释放的。
秦越在犹豫,也在挣扎。一方面他真心希望程钧死,程钧并不怀疑这一点,另一方面他又不能不考虑现实,程钧死了的代价,他也承受不起。
挣扎了许久,他还是释放了自己的杀意,让程钧来找他,所求的不过是逼着程钧正式出面。当然,这里面有个凶险他自己不知道,就是云渊,若不是云渊最近渐通人性,以他原来的性情,秦越已经没命站在这里了。
在程钧去见他的时候,秦越还是倾向于以九雁山为重,揭开不快,抛弃前嫌鼎力相助的。所以程钧说到要开一个会的时候,秦越同意并且愿意为他站脚助威。
本来在这时事情都是可控的,可惜后来情况急转直下,因为程钧刺激了他。
秦越被刺激的兴起了抛弃一切,跟程钧同归于尽的心思——从他早就准备下酒宴来看。这条绝路一直是他的一个选择,当他下定决心的时候,就随时可以动手。
至此,事情进入了狭路,再无转圜的余地。
而爆发的原因,因为海斗星盘。
秦越冷笑道:“忍着不杀你,是因为杀不了你。但我可以告诉你。自我拔剑之时起,往日之事,昔日之谊。一剑了断。今日若无结果,必无了局。我现在只是想问你一句话——你是谁?为何而来?”
程钧淡淡道:“我是你找来的。”
秦越瞬间僵住,千言万语都被这一句话憋得说不出来。
程钧看着他。道:“你还想问什么?”
秦越手微微颤抖,剑身上寒光闪烁不定,可见是一口吹毛断发的利器,道:“你……在九雁山时,是谁的人?为谁干活,干了什么?”
程钧道:“我是自己的人,你当最清楚。我做了很多事,利人利己的事情干过,损人利己的事也干过,利人不利己的事情偶尔做做。唯独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我从来不干。”
秦越道:“好一个损人不利己,倒也坦荡。我再问你。九雁山因何而灭?”
程钧沉默了一会儿,道:“因天时,因地理,因人心。”他已经知道秦越想说什么。那就顺着他说吧。
秦越道:“说和也很好。九雁山地处两界之间,首当其冲,这是地理。紫霄宫,上清宫乃至整个修道界,为一己野心不惜撬动天下大局,牵连无数。祸及九雁山,这是人心。这些我都不问,我只问天时。”
程钧道:“天时非人力所能掌握。”
秦越道:“却能被人力所洞察。九雁山界门乃道祖所立,想要打开,谈何容易。不但需要强力,更需要天时,非得趁界门最脆弱的时候,才能一击成功。紫霄宫要界门变动情况,是为了掌握战机。而他们身后的螳螂和黄雀,想要掌握天时,则是为了掌握紫霄宫的动向,也掌握全局,方便谋算。”
这时,他出奇的平静了下来,语气平和,娓娓道来:“九雁山的天时,牵涉两界灵气变动。可不只是一两个元神神君远隔万里,用手指掐算掐算就行。那需要关键的法宝,譬如天机神卦,譬如海斗星盘,这些都是他们想要的。除此之外,就是……”
他看着程钧,一字一句道:“数十年,乃至数百年来,界门灵气变动的详细记录。越详细越好,这些记录,都是掌握界门的剑阁掌握的。可是林通秀他们远在燕云,却也知道。九雁山屹立西陲几千年,他们若不知道最近的天时大变,何必一个两个短时间内往北国跑,为什么要急着亲自掌握天机神卦,不惜骤然发难?”
秦越的表情慢慢的扭曲,道:“我曾经亲耳听见,朱老大曾问林通秀:‘知道这几日界门变化,越来越脆弱么?’林通秀道:‘这我怎能不知?正因为近日日行脆弱,我们才要赶来这里。’这就是大祸的源头。程钧,你来告诉我,谁在记录着九雁山界门的元气变化,通知紫霄宫甚至上清宫?”
程钧笑了一下,笑容生硬,但也未尝不带着几分解脱,道:“那是我的工作。”
秦越哈哈大笑,手中的剑随着笑声越发的颤抖,道:“能得您亲口承认,九雁山上下,荣幸备至!损人不利己,程兄告诉我,张清麓给你什么东西,让你觉得这不属于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程钧不答,过了一会儿,轻轻道:“你恨我,应该还有原因吧。”
秦越脸色抽动,道:“知我者,程兄也。这种事情换做其他任何人,早就把你恨之入骨,杀之而后快了。可是我还能忍。我厉害吧?在其位谋其政,你入紫霄宫在九雁山之前,秦越开始瞎了眼选你,哪怕你为紫霄宫工作更甚于九雁山,只能说各为其主,九雁山固然无辜,秦越却有罪,没脸指责你。但我恨的是你毫无人心。如果你是只是记录九雁山的变动,其他一概不知,也就算了,但你有海斗星盘在手,你通天象星宿,会掐算推演,你应该知道九雁山的界门什么时候最脆弱。你也知道最脆弱的时候,就算没有上清宫来的恶棍。九雁山也可能毁于界门崩塌。哪怕你对九雁山没有丝毫真心,但凡你有一点恻隐之心,你也会说出几句哪怕很隐晦的提醒。可是你对我们说过一个字么?”
程钧看着他,目光幽幽,似有水光波动,笼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扣住。
秦越一口气道:“你到九雁山五年时间,我们从没有事情瞒过你。修建退路隧道。还是你亲手所建,若说你全然是利用我们,只是装模作样。又让人难以相信,你好歹最后还救了大家一命。但你若早说一句话,给我们留下一天时间。老大,代师弟,傅师妹他们都不会死。只要大家都不死,九雁山倒塌了又如何?只需要一句话,一天。九雁山可以等几千年,我们只需要一天时间……而已!可是没有谁给我们这一天的时间,包括紫霄宫,包括你。”
“上清宫视我们为蝼蚁,自不会在乎我们的生死。我们只有生死大仇,没有怨。张清麓推动了这个悲剧。我恨他,但早知他是这样的人,我也不怨。只有你,程钧,你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甚至最后还出手相救,我却没法不恨你,不怨你,不想杀了你。”
程钧慢慢闭上眼,道:“你早就想通透了。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动手,还犹豫?仅仅是因为杀不了我?还是有其他理由?”
秦越笑了一声,泪水突然滑落,道:“这才是程钧你最厉害之处。一起杀你的念头,几百个不杀你的理由就冲上来。说近在眼前的,有我的同门在,九雁山不会灭亡,可是没有你,九雁山又没有未来。朱老大临终的时候,亲口许诺,将九雁山托付给你,我也亲口答应了,只凭这一条,我就没办法杀你。”
程钧道:“杀不死我,你倒敢自杀,你越来越有出息了。”
秦越道:“因为我想通了。朱老大,包括我,都想当然了。我们都信你无论怎么说,还是想让九雁山好的,哪怕是为了利益,也该如此。但你真的如此么?你可以恍若无事的将海斗星盘拿出来,可见你心黑皮厚,对过去之事从未放在心上。过去你不曾放在心上,现在你又何曾真正有一份真心?九雁山若是散了,大家还有一条命,若有你将九雁山随意摆布,大家都不知道哪一天死了,何谈未来不未来?我宁愿散去九雁山,也不愿意剩下的同门毁在你手里。至于我自己一死,虽然不能将你如何,但我能让你带不走九雁山。你去外面如何折腾,如何毁天灭地,与我何干?”
程钧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以你对我的揣测,今天还肯与我说这些话,也算是对我仁至义尽了。”
秦越惨笑一声,道:“是我犯贱,即使是现在,我还希望你给我一个解释。哪怕是一个承诺,能让我把九雁山交给你的承诺,可是我现在不信你,你说什么我又不想听。我一定是疯了。”
程钧苦笑一声,第一次凝视着他的眼睛,正容正式回应道:“我改过。”
秦越挑眉道:“什么?”
程钧眉头皱了起来,保持着平静,道:“你说天时不能为人掌握,但能为人所揣测。既然能为人所记录,自然也能被人篡改。别人不提,我亲手改过界门的记录。你自己推算过没有,界门的气运变动?最适合打开的时机,也就是两界之门最薄弱的时候,是应该在最近吗?”
秦越慢慢冷静下来,摇头道:“我不会推算这个。但是根据界门上瀑布的水流,我也和朱老大商量过,在数年之内,或许界门会倒。数年之内……是了,如果按照真实的记录,林通秀来的不合时宜。你篡改过记录的数据?你……你让灾难提前,有什么意义?”
程钧苦笑,秦越此问,已经把自己从冷漠的旁观者,变成了阴谋的推动者了。徐徐道:“这才是最奇怪的,我没有让灾难提前。”
程钧之所以一头雾水,根本想不到秦越怀恨自己的原因,就是因为根本没想到他发出的讯息,和玄道这回下来有什么关系。
也就是说,他绝不认为自己发出的讯息会造成什么后果。
为张清麓记录界门的工作,就像秦越所说的,是在来九雁山之前就定下的,本来就是张清麓支持他入主剑阁的交换条件。当然,他只为自己做事,记录怎么写也是全凭他自己的喜好。
九雁山界门的变动,是一个循环往复的过程。由强到弱,由弱到强,成一个完整的周期。而现在这段时间,确实是界门变得极其薄弱的时间段。但这个衰退的时间段实在很长,即使是现在,离着最薄弱也最适宜进攻的临界点,也还差十年左右的时间。
前一世,九雁山的崩溃是在将近十年之后,而界门的临界点大概也是在那个时候。今生程钧推算,果然与前世契合。他还有些得意——即使是重生回一个人来,能改变历史,这种天地元气变动的大局,也不可能受到什么影响。如果这个大局不变,那么天下大势发展的具体时间,他也可以掌握。
即使是如此,他还是随意的删改自己所测算的数据,他习惯于搞这些小动作,将真相尽量垄断在自己手里,另一方面,也本能的想要推迟灾祸的时间——即使是纸面上的。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强忍着不适,程钧平静的叙述道:“如果上清宫的依据是真实的数据,那么离九雁山崩溃,至少还有十年。如果上清宫的依据是我送去的数据,那么就应该还有二十年。”
秦越眉头皱了起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他们还有其他的观察来源?九雁山还有其他内应?”
程钧摇头,道:“没有。刚刚我在想这件事。你不提我想不起来,一提的话,难免心惊。不是内部的问题,别说你不相信同门会背叛,就算是真有,他测量的也应该只是实际的数据,也就是十年灾祸。为什么会得出一个虚假的数字?正是因为这个虚假的数字,才在错误的时间引发了这场斗争。有人修改过界门的元气变动走向。这后面,还有一只手。”
三七八轮回的结果
秦越神色一凛,道:“还有一只手?”审视着程钧,似乎在看他是否信口开河,突然道:“你又何必说得如此玄虚,这件事本来只经过两个人的手,篡改的人倘若不是你,那便是张清麓。”
程钧略一沉吟,突然笑道:“本来有可能是他。他一定改过。以他的性子,肯定会对上清宫有所隐瞒。不过往哪方面改,却是另外一回事。你看他在事发之后仓皇逃窜的样子,觉得像是黑手么?”
秦越略一想象,忍不住也是一笑,脸上寒冰略化,道:“依你说,不是你们两个,却是哪个?谁还有这样的条件,还有这样的需要?”
程钧心中安定,至此,他暂时化解了直面对撞的矛盾,把秦越拖入了自己的节奏。当然,这不是说秦越连这点转移注意力的小把戏也看不出来,只是他愿意跟着程钧的节奏走。程钧满意的,也不是自己掌控了节奏,而且看到了转变的希望。
其实以秦越的修为,就算一直怀疑乃至鱼死网破,又能把程钧怎么样?若以程钧前世的性子,别说秦越怀疑,就算全天下怀疑,也不过一笑置之,绝不多解释一个字。若有人对他白刃加身,只有加倍报复,怎肯好言好语的解释?说到底,还是看重九雁山的身份,不愿意轻易抛弃。
既然要解释,不如从头说起,程钧自己也是刚刚抓到几个灵感,就算不跟秦越说。也要自己整理一番。
无视剑锋,程钧自顾自的靠坐在椅子上,闭目整理了自己的思路。秦越的剑锋并没有随着他的身子动,只是稳定在空中,遥遥的虚指他。道:“本来很容易的想的事情,只是你信息太少,想象太多。因此说错了一点。从九雁山传出讯息开始,经紫霄宫到上清宫,经手的人岂能只有两个?”
“两个可能。”不等他答话,程钧伸出两个指头,“黑手要么在北国,要么在上清宫。上清宫不必说。能动手脚的人有,但是敢直接算计,又让玄道入彀而不自知的人很少。我算来算去,就那么两三个人,倘若是他们出手……”
秦越脸色微变,道:“若果真如此……那是真正的神仙打架了。有那等人物做仇敌……我等何时才能报此大仇?”
玄道亲自出手杀人,是九雁山生死大仇。那撬动天机,布置棋局的人,又如何不是大仇?但若那动手之人连玄道都敢算计,他又是何等通天彻地的身份?九雁山以区区微薄之力,对抗天人。又要等到那年那月,才有伸张的指望?
程钧并未答话,道:“还有第二个可能。那就是有人在北国这边动了手脚。”
秦越道:“你和张清麓之间,难道还有第三个人?这等机密的事,竟也让人Сhā手……难道是?”
程钧道:“嗯,我们之间还有一个中转,那就是斗星移海!”
秦越道:“那海斗星盘……”
程钧道:“我刚刚拿到手,不好意思。”
海斗星盘是秦越爆发的原因,也是他们之间一个纯粹的误会。秦越指责程钧的地方,确实的有,夸大的也有,程钧也并非没有把柄,只有这个诱因,是真正的误会。只有海斗星盘一开始就在程钧手中,秦越之前的推论才成立。
秦越沉默了一下,突然道:“原来如此。你虽然会推算天象,但深藏不露,我之前也不知道,张清麓就知道么?他若真的知道,说不定反而不放心你了。既然不知道,总要有人来推算这一步。那只能是斗星移海。斗星移海表面上与紫霄宫只是平平,张清麓也断不会公开让她们推算,只能托付给其中的某个人。比如说嬴玥。”
一开头,秦越就很顺畅的说了下去:“当初嬴玥给张清麓送东西,引来林通秀的觊觎,我那时没想其中关节,也根本不感兴趣。现在想来,林通秀所图的,必然是和九雁山界门有关,想必就是推算过的星盘。嬴玥是张清麓的人,看她神色惊慌,明知道是西岭剑派灭门的关键时刻,还不忘护送那件东西,以至于路途遭袭,也不敢轻忽。想必是真正到了紧要关头。”
“也就是说,那篇星盘中,必然昭示了巨大的变故,才会让嬴玥如此着急。而如果她手中是真正的星盘。以你的记录,推算出来的情形还是风平浪静,她又何必如此着急?可见她知道的,应当是虚假的结果了。”
“如此说来,斗星移海中必然还有内应,不是张清麓这边的。而嬴玥……未必知情。”秦越哼了一声,道,“你也说过,斗星移海散去了。她前脚走,斗星移海后面散的干干净净,哪有这样巧的事情?倘若他们真的散干净了,为什么你说的那个什么群魔聚会的大会上,又有斗星移海的踪迹?”
不自觉的用左手敲了敲桌子,秦越接着道:“这场大会来的真是时候,时机掌握的如此游刃有余。北国还没乱,他们就已经组织了这么庞大的联盟。很有可能——斗星移海才是这次大会的主办人,或者至少是知情人之一。只有他们能够操纵局势,提前预知时机,组织起这么庞大的串联。斗星移海中的某个人,或者说是他们背后的某个人,早就准备好这场盛宴了。他们不需要浑水摸鱼,因为把水搅浑的,本来就是他们。”
“只是不知道他们真正要捞的那条鱼,是紫霄宫,还是上清宫?”
“能在斗星移海中操纵这场变故的,又是哪个?”
一长串推论说出来,秦越只觉得一阵疲劳,一只手撑在桌子上,道:“你……你是为了调查幕后黑手,才去参加那个大会的么?”
程钧长叹一口气。道:“刚才这番想法,是你早就准备好了要跟我说的么?”
秦越一怔,道:“自然不是。我若早想到这些,我岂能……”说到一半,便即停住。
程钧道:“是啊。我若早知道这些。我岂能把海斗星盘给你?你我之间要谈心,有一百种办法,你以为我喜欢你用剑架着我的这一种?难道我犯贱?”
程钧自认为也算聪明人,但世上真有算无遗策的人?就算他能预知未来,他也看不透未来表象下的层层迷雾,更掌握不了瞬息万变的风云惊涛。
他本来连天时的改动都没意识到,直到昨日,他还把自己放在完全的旁观者甚至被害者的位置上。刚刚将海斗星盘取出的时候。程钧的头脑才猛地清醒过来,一下子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这才意识到,整个事件是一张如此大的网,而他被卷入了如此深。
他心中的震动,并不在秦越之下——秦越说他见死不救,他不可能认下这个罪名。但无论如何,他并不是没有失误的。
即使自认为站在自己这一边,但他终究没有停止向张清麓发送讯息,他自信真实的信息只有他才能掌握。离开的时候,他也没有只言片语提醒。因为他自信灾难不会在这个时候发生。
如果他把自己当做清醒的外人,或者某一个普通的阁主,那这些事情都无所谓,他也不欠别人什么,但如果他以领导者的态度,想要的是将九雁山真正掌握,那他做的就不够。
金子还需金子换,真心也只有真心能换。一个冷漠地接手者,不可能获得九雁山的真正认同。
秦越今天来问他,也是九雁山在问他,并不是问一个普通的同门,而是问下一任九雁山的魁首,从感情,从能力,你够不够资格?
这一关毕竟要过,这也是他宁愿处在威胁下坦诚自己的原因。
程钧突然想到,自己是不是应该流下几滴眼泪?以他现在的心情和演技,要哭也并不为难,如果他真的落泪,哪怕是虚伪的眼泪,配合着隐藏的真相,以及身处层层误会当中的处境,对于收服秦越效果应该非凡。
不过从他的本性来讲,他又不愿意真下作到这个地步。
即使不想证明自己对九雁山的感情,至少他还是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在他的引导下,秦越做出了这番结论,而程钧自己的分析,其实和秦越差不多,除了一点——关于幕后的那只手。
对于那只手的来处,他有自己的解读,比秦越想的,要更加可怕。
解释到此为止。
抬起头,程钧喝道:“撤剑。”
秦越一怔,才想起自己的剑还指着他,本能的一抬手,程钧用手轻轻一弹,长剑飞起,脱手而出,当的一声,落在地上。
紧接着,程钧伸手一掀,整桌子酒席翻倒,杯盘碗盏哗啦啦撒了一地。
秦越又惊又怒,顾不得手指被震得发麻,喝道:“程钧你——”
程钧略停下脚步,道:“明天我按照原计划开一个会,你来安排。没问题吧?”不等他回答,大踏步走了出去。
秦越盯着他的背影,过了一会儿,长叹一声。
就这样吧。
虽然这一次交谈并不愉快,也并不痛快,但秦越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
他本来就没把程钧想成多好的人,只要证明他没有坏到他恶意想象的地步就足够。难得今天他肯不加掩饰解释一番——虽然大部分时间,是自己替他解释。
至少他愿意承担九雁山的责任。
这就够了。
秦越对于程钧的要求,真的不高。朱瑜那样全心全意的领袖不会再有,也不会再有比程钧更合适的人选。秦越一直害怕程钧跌破他的底线,让他无法逼着自己辅佐程钧。
事实证明,还没有。
那就这样吧,再纠缠下去,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了。
揭过这一张,重新开始。
如果再说下去……秦越脸色抽搐了一下,程钧始终忍让自己,没有正面交锋,如果他收拾心情,转而正面交手,说不定到时候痛哭流涕道歉的,就是自己了。
一阵说不出的解脱感,让他的心咯噔一下,豁然开朗。同时,身边的元气也从透明的晶壁上传来,以奇怪的韵律汇聚到他体内。
洞府外面,程钧愕然回头,感受着元气的变动,奇道:“这样就想通了?我还担心他真想不开,特意掀了放毒酒的桌子。倒是我小看他了,这时候化气为精,倒也正当其时。”
三七九誓言
程钧坐在寒玉山一座山峰上,脚下是秦越的洞府。算是给秦越护法,也是为了自己能将进来的思路捋一捋,看看到底还有什么没想到的。
山巅笼罩的灵气漩涡慢慢旋转着,程钧暗自掐算——略有小厄,咫尺之宽,一跃可过。料想进境应当无妨。
只是这化气为精也是需要时间的,张清麓当初是七天,程钧用时更短,这是他们惊采绝艳之故。秦越的资质虽然也出众,但比起张清麓还要略显逊色,但他也是厚积薄发。本来早该化气为精,只是一直心结未开,以至于机缘未到。现在想通了之后便触动灵机,化气为精了。应当也费不了几日功夫。
“原来这就是化气为精啊。咱们是不是要找新天机阁了?”后面有声音传来。
程钧回过头,就见白少卿,尹生云甚至连管离都由陆令萱扶着走了过来。程钧起身,道:“各位师兄师姐好。管师兄也来了。身体可好?尊师可好?”
管离他们一起还礼,管离脸色依旧苍白,却正色答道:“我还好,这两日清醒颠倒,不知黑白。到底昨日突然感到淤塞畅通,难关已过,除了气血亏虚,倒没有什么大碍。陆师妹自己身体还没好,倒要先看顾我,劳累她了。只是恩师那边……看着似乎还不大好。”
陆令萱摇头道:“师兄还和我客气?”
经过这场变故,琴老公开亮相。挽救九雁山,但经此一役,琴弦断了大半。修为大受打击,在剑老的看护下闭关,几日来也不曾露面。程钧也去探望过。却不能进入他们闭关之处,只知道并非致命,但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
管离轻笑道:“我们是来庆祝的。”
程钧道:“来庆祝秦师兄化气为精?”
白少卿嘿了一声,道:“庆祝咱们秦大总管终于想通了。这些天看着他可把我们愁坏了,半死不活的样子,我们都替他着急。现在他化气为精,想必是解开了。这样咱们就放心了。可见想得太多也不好,事实证明他全是胡思乱想。不然怎么会又想通了?”
程钧道:“你若是早把这些话告诉他,也省了我许多事情。”
白少卿道:“我知道他是瞎想,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瞎想。所以只好干瞪眼。他以前就是想太多,但面上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最近这几年不但心思越来愈多,面上也不见当初的潇洒。难道是老了?我们不懂,就把他留给程师弟你了。”
尹生云懒洋洋道:“就知道他斗不过你。”
程钧一怔,突然大笑。道:“多谢师兄师姐信任。”
笑过之后,心中也是一轻,秦越并没有给九雁山同门留下反制的后招,甚至没有提过一个字,可见他对自己一直都没有失去最基本的信任。所谓的决裂。也只是一种沟通的手段而已。
管离道:“其实我们来找他,更是来找你。我们是想问你,今后往哪里去?”
程钧道:“寒玉山不宜居么?”
管离深深看了程钧一眼,程钧一笑,道:“众位若是信得过我,就跟我走吧。天大地大,自有九雁山立足之所。”
白少卿挑衅一样的看着他,道:“只是立足,却还不够。”
程钧道:“天有日月,地有草木,人有恩仇。九雁山的债,我会一一收回来,欠我们的东西,一个也不会少。欠我们的人,绝不会有好下场。”
白少卿神色冷冷,点头道:“冤有头,债有主。九雁山不是什么好债主。”
程钧指了指地下,道:“从这里开始,我所站的地方,就是九雁山。我在,九雁山就在,我强,九雁山就不会弱。我飞得多远,九雁山便能腾飞多高。”
管离道:“倘若你为头领,我等为羽翼,还能飞得更好么?”
程钧道:“若有羽翼辅佐,当直上九天,一往无前。”
几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一起道:“若如此,愿以剑阁为尊,誓死追随。”说罢一起躬身行礼。
程钧一一扶起,道:“各位师兄师姐切莫多礼,程钧即使暂代九雁山首领,依旧以师兄师姐为长。”
话虽如此,他的口气也有微妙的转变,并不是什么端架子或者拿腔作调,他多年修来的气势,不需要他刻意拿捏,只要自然表现出一星半点,也足够震慑场面。事实上,他在九雁山除了在秦越身边,一向都收的很厉害。即使如此,他的高深莫测也让其他同门心生敬意,等到如今适当放开时,便有了独掌大局的气魄。
九雁山的根基,在今天起便算扎了下来。
程钧接受了众人的认可,便道:“其实大家也看见了,寒玉山虽好,但发展的前途毕竟有限。我们若愿意阖门自守,满门做一群苦修士,这里最好不过。但若真如此,对不起当初的同门,也对不起我刚刚发下的誓言。所以我们早晚要出去争的。那这里就不合适了。我们的根基并不在这里。”
管离道:“争?凭我们几个,怕是还争不得。”
程钧点头道:“现在确实争不得。北国大乱,确实是乱世英雄起四方的好机会。但若的难听些,九雁山还够不上起四方的英雄,连草头王也算不得。因此要找个地方修炼内功。这个内功,除了指我们自身的修为,还有手中的资源,门徒,传承,信众。种种,种种,都是需要到一个更广阔的天地里才能取得。所以我们必须要走出寒玉山。”
尹生云眯着眼睛,道:“你早有准备。”
程钧道:“早有准备谈不上,只是我邂逅了两位高人。一位就是管师兄的师父琴老,另一位则是指导我剑法的前辈剑老,他们两位来自于另一个界。就是蓬莱道统。”
几人轻轻地“噫”了一声,似乎没听过这个避居海外的神秘道统。除了管离若有所思,陆令萱低低道:“听说过。”其他两人都是茫然不知。
程钧道:“蓬莱道统广袤无边。资源丰富不在昆仑之下,更难得的是相隔海疆,这次大乱各个界中都有人卷进去,唯独蓬莱独自在外,是个避祸的桃花源。我已经打通了这个外界的通道,我们可以一起离开。只是背井离乡,大家要有准备。”
众人沉默,修士对乡土的执着远没有凡人厉害。但要离开自己生长的世界,投身于未知的道统中的,还需要莫大的勇气。过了一会儿,陆令萱神突然咬牙道:“背井离乡?离开九雁山的时候,我们就没有故乡了。”
程钧转过头微笑,道:“我说了,只要人还在。九雁山就在。这里就是九雁山,将来蓬莱的某处就是九雁山,再将来,天下处处,都有九雁山的影子。”
白少卿道:“妙极。说的我都热血沸腾了。那咱们先去蓬莱圈占地皮,轰轰烈烈的干一场。”
管离道:“师弟已经挑好地方了么?”
程钧道:“有一个地方,特别适合我们。那里人迹罕至,灵气充盈,资源丰盛,地位崇高。天生就适合建立道统,若能在那里建立根基,便比别的地方起步高了好几个台阶。尤其是那地方隐蔽非常,关于它的记载都埋没在传说之中,旁人找不到。若是容易找到,只怕早就被高门大派占了个完全。”
白少卿道:“还有这样的好事?那是什么地方?”
程钧道:“瀛洲灵台。”
陆令萱道:“啊,是海外仙乡。我在一本药典上看过,据说那是真正的神仙住处,长满了仙草灵芝。那里也有我们的地方?”
程钧道:“就是那里。神仙居住的地方才好,九雁山的弟子天生就适合在钟灵毓秀的地方居住,再没有比那里更适合我们的了。尤其适合两位师姐。”
尹生云眯着眼睛,道:“世外仙山,听起来真不错。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占住。”
程钧道:“能。虽然必有一战,但凭我们的本领,还有几位前辈的相助。至少也有八成把握。因为这一战如此重要,决定了我们将来的几百年中有没有能力大出天下,所以我认为我们的斗志会给我们再加上两成胜算。八成,加上两成,就是十成。”他扫了一眼所有人,“十成十,海外瀛洲仙山,一定是我们的。”
白少卿吐了一口气,道:“被你说的,我都等不及了。什么时候出发。”
程钧道:“等我们每个人都到最佳状态的时候。秦越要化气为精。两位前辈和管师兄要养伤,;陆师姐也要修养。我要去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从哪里获得的消息可能会微妙的改变我们努力的目标。而白师兄,你的机缘也到了啊。”说着伸手一指。
白少卿就觉身子一轻,头脑中闪过一丝明悟,登时一个灵气的漩涡出现在头顶。
众人全都愣住,看着程钧——有领袖气质值得追随,修为高于侪辈值得尊敬,世事洞明值得钦佩,但是随手一指,能赐人更进一步,这不是神迹么?
霎时间,射向程钧的目光,都有些不可思议和崇敬。
程钧只是淡淡一笑,道:“师兄请闭关吧,大家为你护法便是。”
这时候,若说他是借用道玄果和造化珠的造化玄气强行提升震荡他的灵机,刺激出这个机缘来,未免破坏了难得的气氛了。
数日之后,秦越出关,化气为精之后神清气爽,气质恢复了几分当初的潇洒。见了如此情况,对程钧道:“你这也算众望所归了,倒也没我什么事了。可要我再重复一遍九雁山的誓言?”
程钧笑道:“再说吧。我正要出门,你拿出点实际行动来。”
秦越虽未再说什么,却也深深一礼,补全了自己的礼仪,道:“要我跟你去吗?我也算化气为精的真人了,或许还有些用处。”
程钧道:“你愿意剃光头么?”
秦越道:“那你自己去吧,好走不送。”
程钧无语,又道:“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我当时决定去看看的时候,并没有想得太深,现在想想,反而觉得十分凶险。再凶险我也有脱身的把握,但我并没有只掌覆乾坤的把握,只好留下你帮我看着点那东西。若情势太凶恶,接到我的讯息,立刻引爆,足以让天下陷入休止。要让他们知道,我就是成事不足,败他们那些破事,绰绰有余。”
三八零金波罗花
转眼,已经到了四月天气,暖风吹上来,已经有些炎热。
万马寺所在的万云谷中春意渐深,绿树成荫,比之一个月前,又是一番景象。
自从那元空禅院的上师莅临本寺,就任长老,并传下一门神通**,寺中的众僧心中都觉得有了盼头,连自家的身份都不一样了。都觉得有那神秘莫测,来自天府佛国的真传,只要努力修炼参悟,便能修成正果,比那掌握修道界的道宫更加厉害些。
一月以来,众僧加紧修炼,比之前勤奋了十倍。除了早晚课外,便是修行加修行,连香火布道也顾不得,反而让寺院显出几分萧条。
方丈室中,一老一少两个和尚正自闲坐,年轻些的捻着佛珠,道:“师叔,我打算将万马寺封闭一段时间。”
那师叔道:“哦,你看出不好来了?”
那年轻和尚道:“谁都看出来了。这一个月,连咱们穷乡僻壤的风声都不对了。先头紫霄宫的宫主真人说是闭关封宫七日,哪知七日之后,又是七日,一连封了一个多月,连个人影也不见。谁都瞧出不对来了。现在已经流言四起,都说宫主意外陨落,现在众人为了争夺宫主争了个天翻地覆,紫霄宫换天了。”
装扮成老僧的程钧略沉吟了一下,道:“陨落不陨落不说,张清麓没在紫霄宫是真的。他若不在,别有用心的人太多,怕是真要换天了。”心中暗道:张清麓怕是真出了什么事了。要知道紫霄宫中还有一个偶尸傀儡。从外形上来说,应当是足以鱼目混珠的。可惜傀儡师是江尹,这女人行动力很强,但是没什么手段。若是张清麓遥控指挥还好,若是凭她一个人,是不足以独撑大局的。
既然流言四起,紫霄宫却没有好办法震慑群小。那么多半是张清麓与江尹失去了联系。以他的个性来说,这么完全的撒手,一定不是他所愿。多半是出了大事了。
不出意外的话,燕云那边应当已经斗起来了,紫霄宫一番明争暗斗也是难免。
真有趣。前世这个时候紫霄宫也在斗,不过是张清麓参与的宫主斗争,这一世斗,却是为了继任张清麓的宫主之位,除了中间多了一任宫主,换了一拨人,也算殊途同归。
空忍道:“正好师叔将神津师叔带来的真传经书传了下去,我通知满门上下闭门参悟经书,料想也没人反对。任他外面风吹雨打,我们只管岿然不动便是。”
程钧道:“可惜了。若是神津还在,应当能接引你们去佛国,我却没那个本事。倒让你们处在危险之中。”
空忍道:“倘若师叔不来,倒是那神津师叔在此,万马寺安全不安全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安全了。”神津当时已存杀他之心,已经是空忍致命的威胁,就算看重万马寺,也没有用自己的命换万马寺的道理。
程钧笑道:“这时闭关正好。你本来已经卡在开悟境界好几年,得了真传之后,六识境界唾手可得。正好神津走时我把他的东西都留下了。有你们佛门专用的丹药。你可以立刻准备冲关。只是我这次与会需要法器充门面,很多东西都没法留给你。等我回来了,让神津名正言顺的坐化了,那些法器再交给你。”
空忍又道:“法器什么的,我现在用不到。我倒是担心师叔要去赴的约会,那黑衣人说的那么玄乎,到底是什么来路?”
程钧道:“我若知道,我也不去了……”话音未落,突然一静,道:“来了。”
只听得外面风声大作,程钧伸手一指,方丈室的窗户大开,一片黑色莲花飘了进来,落地一滚,站起一个黑衣僧人来,合十道:“大师请了。”
这黑衣僧人却不是上次来的那个普灵,修为还要低上一筹,与空忍相仿,想来是个引路的弟子。程钧点头道:“道友请了,敢问道友上下?”
那黑人僧人道:“贫僧阐成,奉尊者法谕,为神津大师领路。”又看了一眼空忍,道,“这位是要服侍大师上路的弟子么?”
程钧暗骂道:什么“服侍我上路”?这是开刀么?面上却道:“不,老衲一人上路即可。”他说的也不吉利。
那黑衣僧人点头道:“如此甚好。尊者只叫我接神津大师一人,大师若是带着不相干的人等,就叫贫僧为难了。”他态度虽然客气,但言辞语气之中,透出一股盛气凌人之意,全没有修为低人一等的觉悟。
程钧不动声色,道:“咱们如何上路?一同御气飞去么?”
那黑衣僧人摇头道:“何必如此麻烦,借……借此物一用。”伸手一指窗边上一盆兰花。
空忍点点头,那阐成伸手一拍,兰花化作枯叶,纷纷凋落,只剩下一盘泥土。他伸手在泥土中抠出一个小坑,掏出一个玉净瓶,倒出一枚青色的种子种在里面。
紧接着,抽出玉净瓶中Сhā好的柳条,往土壤中滴了三滴水,就见水光蒙蒙,一股异香飘散开来。
只见盆中登时抽出一株新芽,在青光的光照下,迅速生长,越长越高,茎干也有胳膊粗细。长到一人来高,便即生出花苞,转瞬间已经开花,花盘越来越大,仿佛向日葵一般,花瓣小而花心大,足足长到直径四五尺方才停下,青色的花心竟还能随着枝干轻轻摇曳。
空忍看到如此情形,忍不住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只因是可能的对头,他也没说出什么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的恭维话,但心中确实吃惊。
阐成微笑上前,喃喃念咒,突然口喷灵气,道:“开!”
花心登时洞开,露出花瓣包裹的黑黝黝一个洞|茓来,阐成侧身道:“神津大师请吧,对面就是会场。”
程钧却不上前,反而脸色一沉,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会场在佛陀莲花世界中?这样我是不去的。”
这奇异花颇似佛门一**宝佛陀莲花世界的分支,这个洞|茓也是通往一件乾坤须弥法宝莲花世界的入口,莲花中自成世界,一如外面世界一般生机茂盛,行动自如。
其实北国这样乱,这些来自各界,心怀鬼胎的修士们很惹眼,要想悄无声息的开会,不引起道宫的注意,莲花世界里确实很安全。
但问题是,莲花世界是法宝,法宝是有主人的。法宝世界中,主人叫你生就生,叫你死就死,一切随心。
身入旁人的法宝,那是把命交给的对方,就算是父子夫妻至亲,都不敢全放心,何况这一群连面都没见过,因利而合的陌生人?
若是那东道主果然在法宝中设立会场,那他不是愚蠢就是别有用心。程钧也看出来了,这并非正品佛陀莲花,乃是次一等的空间法宝。料想这背后的主使也没有佛陀莲花这等至宝,只是这莲花名气太大,他若是一言不发就进去,那他也惹人嫌疑了。
果然那阐成摇头道:“大师说笑了,佛陀莲花世界何等神妙,哪能交给贫僧带出。这是次一等的须臾金波罗花,那是用作转移,这花心只是一个通道,通道外面就是会场。大师请上路,其他的道友都在对面等着。”见程钧还在犹豫,当即道:“贫僧向前为大师领路。”转头对空忍道:“这位道友要看护好莲花,每日早晚三次浇无根水即可。若是照顾不周,神津大师怕是难以原路返回了。”说完,当先迈步,消失在花心之中。
空忍担忧的看着程钧,程钧笑着点点头,示意无事,跟着进入了花心通道。
一进花心,便觉一阵异香扑鼻而来,比外面浓郁十倍。程钧虽大略判断此香无毒,却也不敢大意,断绝外呼吸,只凭借一口内息生生不息。便见眼前通路五彩斑斓,分不清天上地下,更遑论东南西北。
那阐成在前面走路,只见他脚步挪动,不见位置变化。程钧知道这是须臾花路中应有之象,也跟在后面。
行了一程,在空间中不知距离,只约莫一炷香时辰,可能已经转移千里万里,突然光芒亮起,突兀的走出了花路。
眼前眼前一片碧绿,头顶上水波荡漾,有游鱼划过,四周也尽是翡翠一样的颜色,珊瑚水藻密布。而除了出口处有一光罩隔开,周围都是碧水的天下。
这是到了水底了!
好有心思,秘密会议建在水底,果然比地上安全。
程钧也知要往前走,必然入水,先掐了一个分水的法决,问道:“这里哪一处潭水?”若是河水,必然无此平静,想必是湖泊深潭之类。
还不等到那阐成答话,程钧已经看到了前方一座水府,俱都是晶石搭建,构建恢弘,两扇三丈高的大门气派非常,更镶嵌珊瑚珍珠,熠熠生光。大门上悬着匾额是“孚梦英华”。
“孚梦……孚梦泽!”程钧登时想了起来,讶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把会场设在燕云,设在上清宫眼皮底下!”
三八一与会者
程钧对燕云并不熟,因为这是个经过了多年大战,依然让外人无法Сhā足的地方。但这并不妨碍他了解上清宫。他知道上清宫在燕云的最高点燕山绝壁上,也知道绝壁下面,有一个孚梦泽。
据说孚梦泽是除了大海之外最宽最广的湖泽,广有千里,深达千丈,从孚梦泽上,可以看到上清宫的山门。
这可真是胆大包天,一群阴谋颠覆者,居然敢在孚梦泽中聚会,这分明是不把上清宫放在眼里啊。
就听有人道:“这位道友,岂不闻灯下黑?”
程钧转头,就见旁边一个蓝色泡沫中,两人走了出来,就知道是另外来路的参与者。那两人却都是女子,先头一个一身宫装,相貌绝美,仙气缭绕,仿佛芙蓉仙子,倒与这水晶宫相配。而后面一人却是一身拖地黑袍,头上戴的厚厚面纱一直垂到腰间,整个人裹得风雨不露,若非衣裳还带些女人款式,实在看不清男女老幼。
程钧心中一凛,后面那女子气息收敛,如同坚冰,修为高低更是连无从探测,但他却隐隐觉得,这人似乎在哪见过,可能是前世的一个熟人。不及多想,依照佛门礼仪,合十行礼道:“两位道友请了。”
那宫装女子敛衽行礼,黑衣女子却是恍如不闻,静静地站在那里。
正在这时,水府门户大开,先头两个窈窕宫娥挑着纱灯出来,两队侍女迎了出来。中间有人道:“原来是昆仑和天府两位道友大驾光临,快请进来。”
一个黑衣道士走了出来,躬身行礼道:“贫道恭迎两位道友。请里面坐。”
程钧用目打量,心中暗道:他倒坦荡,竟然穿着上清宫嫡系的服饰就敢过来。真正是无所顾忌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阿弥陀佛,敢问道友就是此间主人么?”
虽然这么问,但程钧只觉感到不是,这人修为也很了不起,已经到了养魂境界,比程钧高一级,但这样就想做鹬蚌相争的渔夫,却还不够。如果这样修为的人就能做这个大会的主人。那这次大会不过是个笑话,程钧也白来一趟。
果然那黑衣道士笑道:“贫道也不过是个马前卒,两位道友请进,东道一会儿就到。”
程钧还没怎么,旁边那黑衣女子已经哑声道:“你既然是马前卒,怎配迎接山人?看来在你们眼中,山人也不过小卒尔。罢了。告辞。”说着转身就走。
气氛一时尴尬,那黑衣道士僵住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怒气,旁边那宫装女子却是笑盈盈道:“姚前辈言重了。他不会说话,你别与她计较。府主只是暂不在府中,只得换人来接。府主若在,早已倒履相迎,还请前辈看在大事的面上,原宥则个。”说着看了一眼那黑衣道士,使了个眼色,道:“还不带路!”
黑衣道士强压下怒火,道:“两位请进。”当先进入。
程钧退了一步,请那黑衣女人先走,那黑衣女子略一沉吟,也进去了。
望着黑衣女子的背影,程钧心道:“果然是她!”
这黑衣女子,分明就是昆仑山阴的霸主,偶师一脉的老祖——姚圣通!
这老怪物也来了!
程钧心中暗自忖度:她既然来了,想必这次主使应当有些身份,不然以她的身份和性子不会轻易与会。也不知道来了的是她本人,还是偶尸?我看偶尸的可能大些。咦,她不是来找她那徒儿的吧?
前世他与姚圣通有些渊源,甚至妻子也得她庇佑,算是少有的有恩无仇的高人,而今生却和她徒儿江尹颇有纠葛,事到如今,也说不出是敌是友,这时相见也颇为感慨,只是姚圣通自己不知道罢了。
两人跟着引路人一路往里走,穿过层层回廊,顺便参观了水府。
但见水府之中装饰华贵,摆设精奇,香气蒸腾,烟雾缭绕。水晶琉璃堆砌,黄金象牙陈列,颗颗夜明珠耀眼生花,朵朵珊瑚树美轮美奂,奇珍异宝观之不尽,真有水晶宫的气象,也不知道谁有这样的本事,在道宫下面弄出了这样的大手笔。
只是这些东西毕竟也只是象征凡间的富贵,金银珠玉再名贵,落在修士眼中也不算什么,至少程钧没看出什么特异之处。那黑衣道人在前,宫装女子在侧,一路言笑晏晏指路,不片刻已经到了大厅。
那大厅是扇形布置,最宽处也有百丈,也是水晶雕成,通体透明能看到外面的水波。厅中主座之下,两侧摆下十张条案,左边的位置全空,右边却在第三张桌子上坐了一个少年,头戴紫金冠束发,Сhā着一只小剑作为发簪,席前还靠着一把连鞘的宝剑,若论相貌也算一个翩翩美少年,眉梢眼角尽是凌人傲色。
见到几人进来,那少年微抬眼皮,道:“堂堂紫微,也做了人家的引路童子,看来你给那姓焦的调教出来了。”
那宫装女子眉眼间煞气一闪而逝,道:“一来,我现在已经恢复本名紫涴,紫微一名,还不如这个好听。二来,就是你叫我紫微,我也受之无愧,因为我还有数十弟子侍奉在前,她们个个认我是星主。只是我若叫你一声西岭剑祖,你光杆一人,受之有愧,我怕你脸皮薄,不揭你的疮疤便是。几位道友看了,这位就是薛横剑道友,他现在跟我一样是这里的东道之一,以前是做什么的,我不好意思说,你们可以问他。”
那少年薛横剑脸色阵红阵白,喝道:“紫微,你找死!”噌的一声,已经把剑拔了出来。
紫涴冷笑一声,道:“你要甘愿坏了大计,或者不在乎自家的老脸,尽管当着人前打个稀烂。横竖我不能拿你怎么样,但有人能治你。”
薛横剑闻言一僵,终于垂下剑来,低低道:“镇派之宝都丢了,没了吃饭的家伙,竟还敢这样嚣张。”顿了顿足,转身走了出去。
紫涴转头,恍若无事的笑道:“两位请这边稍坐。”
程钧心道:原来如此。
这几乎话,两人的身份昭然若揭。
西岭剑派之首薛横剑,斗星移海之首紫微。
这两人的出现,够令人惊讶的,至少程钧是很惊讶的。
尤其是紫微,倒不是程钧惊讶紫微会出现在这里,他是惊讶,斗星移海居然有紫微星主?
虽然名义上,在斗星移海的南六使和北七使之上,应当有紫微星主为诸星之冠,也是一门宗主,但这个位置向来是空缺的。要知道斗星移海的前身是紫霄宫,是紫霄宫后来把推演天数这一部分分出去才有的这个圣地。而斗星移海的魁首,紫微星主,就应该是紫霄宫主,从来都没听说过另选他人的。
而听这个紫涴的口气,斗星移海散了,她还有数十弟子侍奉,可见早有威信,说不定斗星移海就是她下令解散的,可见正位紫微星君也有些年月,怎的紫霄宫竟懵然不知?紫霄宫若早知道,哪会容得另一个星主的存在?
看来这个人……
程钧看了一眼宫装女子——她和篡改天时一事,断然脱不了干系。
至于西岭剑派这位老祖,程钧倒不放在心上,虽然他不认识此人,但对于他的存在和出现,并不奇怪。
北国这个小庙,容不得大神,如果出了大神,就由上清宫出面,把他请到别的地方去,免得紫霄宫不好管理。
九雁山是如此,西岭剑派也是如此。
不过九雁山是严格的按照境界来的,化气为精的出一个,走一个。而西岭剑派的控制没这么严格,基本上等到化气为精顶峰,快要成丹的时候才会接到燕云——上清宫不允许北国有成丹期的真人,而北国那么贫瘠的灵气,也基本上养不出成丹期来。
所以说,西岭剑派有一二真人乃至神君在燕云都不稀奇。而他们坐视西岭剑派覆灭,也不稀奇,上清宫是什么地方,那容得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别说灭了你的门派,就是灭了你全家血亲,也休想离开一步。
想到这里,程钧突然有了明悟——选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开会,该不会不是什么灯下黑的策略,纯粹是有人在上清宫走不开吧?
程钧可不相信,只因为一个西岭剑派的人走不开,就会冒险在上清宫眼前开会,肯定还有更重要的人也需要留在此地。
难道是此间主人?
不知此间主人是什么身份,在上清宫是什么位置?
等等……
好像九雁山的几位上代阁主,也在上清宫任职吧?虽然说九雁山剑阁不长命,基本上都是半途陨落,就算侥幸化气为精,也会被剑祖吞了神智,但还有其他几位阁主呢?麒麟阁,天机阁,这些当初的人杰还在么?就是化气为精的概率不高,但这么多年下来,难道就没有几个能够留存下来的人么?
倘若他们出手……
西岭剑派和斗星移海,应当要退避三舍吧。
程钧低笑道:“越来越有意思了。”
三八二摇晃
紫微安排姚圣通坐了首位,又让程钧坐在第三位。姚圣通突然道:“我这一边的,有几男几女?”
紫涴一怔,道:“除了前辈,有三位男道友,还有一位女道友。”
姚圣通道:“你让她坐我下手,不许其他男人靠近。”
紫涴笑道:“不是晚辈驳您的面子。只是这座位是按照修为地位排下来的。以前辈的身份,原该坐首位,只是那位道友身份比不得其他道友,若坐了第二位,恐乱了修道界的规矩。旁人心中不平,大事必然不能成谐。”
她一提大事,果然暂时封住了姚圣通的口,过了一会儿,又道:“我旁边那个是什么人?”
紫涴笑道:“是来自焉支山的道友。”
姚圣通低喝道:“不许!”转头看向程钧,道:“罢了,让他坐过来。”
紫涴也明白她的意思,分明是嫌弃魔修,不许人家靠近。再加上这位天府来的也算是出家人,了却尘缘,可算非男非女之身,也不招她讨厌了。略一犹豫,觉得不好再驳她面子,道:“既然前辈坚持,大师可愿意前排就坐?”
程钧并无所谓,道:“无妨。”往前挪了一格,向姚圣通合十一礼,安然就座。就知道姚圣通性情孤介,也不与她交谈,自讨无趣。
过了一会儿,紫微和那黑衣道人领着两位进来,乃是一男一女,男的容貌平常。却是神态安详,自有一股气定神闲的风度,女的一身白衣。相貌秀丽,气质温婉,不见俗气。众人之中。数她修为差,仅仅化气为精而已。
那两人分别坐了后两位,这边客位只剩下最后一人,想必就是焉支山那位魔修。
而对面,除了西岭剑派的薛横剑,领路的那黑衣道人,还有来找神津的普灵和尚,以及紫微也坐了下来。也只剩下一个空位。
众人见人来的差不多。只以为一会儿就要开始,都在座位上打坐,闭目静等。
这一等,就是三四个时辰。
时光一点一刻的流逝,放在茶几上的茶水也冷了下来。紫微吩咐换茶换了几次,倒了放,放了倒。也过了几个来回。
对于动辄闭关数十年的修士来说,三四个时辰不算什么,但几人都是为了各自的目的而来,哪有心情在此闲等?不由都感到不满。就连对面的薛横剑和黑衣道人也皱起了眉头。
其他人还罢了,姚圣通第一个等不得。也不见她拍桌子瞪眼,突然咚的一声,整个地板震了三震,哑声道:“东道府主迟迟不到,这是戏耍山人么?”
那白衣女子也软绵绵的开口道:“莫非贵处有什么麻烦,以至于拖欠了时辰?倘若果然如此,我们这里也有几个人在,尽可以帮道友将麻烦解决了,大家好开始。不然这般坐等,终究无益。”
对面几人对视了一眼,紫微开口道:“府主十分重视这一次的聚会,就算是重大事情耽搁,也会通知一声,今日未到,怕是……出了什么要紧的变故吧。几位稍安勿躁,我们已经派了好几拨入去找。”
姚圣通冷冷道:“倘若我们的事没办,他倒先死了。那就有趣得紧了。”
场面一阵尴尬,以姚圣通的身份,说这些无礼的话,旁人就算恼怒,也只好先忍着,还是紫涴起身,笑道:“众位大驾光临,互相之间还是初见,想必不便交流,我来与众位引见。”先伸手对姚圣通道:“这位是昆仑来的高人,偶师老祖姚圣通神君,在昆仑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众人虽都看不惯她阴阳怪气,但听到神君二字,都是一凛,一起拱手见礼。
紫涴见姚圣通毫无反应,就知道她不可能说什么场面话,接着介绍程钧道:“这位是天府元空禅院来的神津大师,一身佛门神通,出神入化。他本事路过北国,只因心系局势,前来观礼。”
这话一听就是说神津屁事没有,是来撑场面的。事实也是如此,旁人前来或多或少都是有所求而来,只有神津纯粹是被拉来充数的。当然程钧本身也有自己的目的,这就不算在其内。反正众人听完之后,也不拿他当回事——既然是拉来凑数的,那么就算他出工不出力,谁也不能说什么。
程钧站起身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然后缓缓坐下。除此之外,一言不发,他扮演的神津白须垂胸,相貌慈悲,这般不言不语,反而符合世外高僧的气派。
紫涴接着往下介绍,掠过那个空位,直接介绍那位男修,道:“这位道友是上清宫的肖璟生,他本是……”
正说到此间,突然脚下剧震,整个水府震动起来,茶几上杯盘碗盏逛逛作响。
隔着透明的天花板,就见四周平静的碧水突然波澜陡生,一个个小小的漩涡此起彼伏,水府在其中如风浪中的船只,被波浪反复抽打。
众人都是久经战场的人物,自不可能被小小摇晃震动,但个个放出护身的法术,大厅上一时光芒大作,法术横飞。
这风波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片刻功夫,风平浪静。四周碧水一片平静,只是水质稍显浑浊,略昭示出变故。
众人虽然撤去了护身法术,但各以元气护身,并未放松警惕。大变之下,不免面面相觑。姚圣通怒道:“这是怎么回事?这里是安全的所在吗?”
这边主位几个人交换了眼色,薛横剑和普灵同时转身出去,想是去查看情况。
紫涴喘了口气,道:“众位……众位道友稍安勿躁。这里绝对安全,我敢打包票,燕云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所在了。现在想必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波及到了此地。但绝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即使来了,咱们这些人难道怕谁吗?”
姚圣通冷冷道:“你以为山人是来给你们做打手的?”
只听那白衣女子道:“我知道你们选择此地,是因为隐蔽,但也只有隐蔽一个好处,倘若真被人发现,因为离得更近,岂不加倍危险?难道凭我们几个人能独面上清宫?还是我们冲上前去,你们趁机撤走?”
紫涴脸色微变,道:“木道友言重了。看我面上——只此一次。现在我们这边也去查了,若是他们带不回子丑寅卯,上边又发生变故,我保证不留各位道友,将你们一一礼送回家,大事成不成再商量。如何?”
众人对视一眼,她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一点面子还是要给的。不过正如她说的,若再有其他变故,就是她不送,也不会有人再这里呆了。
紫涴将众人安抚住,心中稍定,道:“那我接着来给大家介绍,这位是北国白云乡的师祖木如意。”说完一指最后那白衣女子。
肖璟生程钧没听说过,这木如意他虽不认得,白云乡却是听过。北国在道宫道观体系以外,还有一路道派体系,为首的应该算是三大圣地。但三大圣地与紫霄宫联系太密切,自外于道派体系,并没被当做自己人。道派是有自己的一套体统的。
程钧记得,北国也有六大派,这些道派比西岭剑派远远不如,但比九雁山又体面很多,至少真人还是有几个。其中最大的门派应当属白云乡和齐岳宗。门下弟子都数以千计,筑基修士也有近百,也有几个精魂真人。
白云乡说起来和程钧有一点关系,程铮的道侣冯宜真就是白云乡弟子,最近也一直在白云乡进修。
白云乡既然掺乎进来,难道说道派体系下定了决心,与紫霄宫翻脸?记得上一世北国身为道统之战的前线,外来的门派进来浑水摸鱼的多,本地门派没有能够趁机做大的。
木如意对着几人敛衽行礼,道:“今日得见各位前辈,不胜荣幸。我在北国算半个东道,今后少不了为各位安排,愿和各位多亲多近。”
众人都还礼,连姚圣通也点了点头。这个女子很会说话,众人要在北国做事,也真不少不了这个地头蛇。只是以几人的地位,看不上北国那一小撮在紫霄宫阴影下生存的门派,不免把她放在比较低的从属位置上。
正当众人寒暄之时,就觉地上巨震!
这一震比刚才更厉害,就觉天地颠倒,日月无光。头顶的碧水咆哮怒吼,,地下桌子翻倒,杯盘碗盏哗啦啦落地。头顶上缀的夜明珠摇晃几下,纷纷坠落,掉在地上,大厅顿时暗了下来。就听柱子吱呀呀作响,仿佛随时都会塌了一样。
姚圣通喝道:“鬼地方,不呆了!”黑衣一摆,已经当先走了出去。肖璟生和木如意略一迟疑,已经跟了出去。
程钧本有心看个究竟,但别人都走,他不能不走,也快步跟上,紫涴在后面叫道:“前辈且慢——道友且慢——”又哪有什么用处?
几人大步流星出了水府,眼见就到了通道。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就见一个庞大的阴影横在面前,一个炸雷在面前炸响:
“谁敢离开?”
三八三六郎
只见门口蹲着一只巨兽,披鳞带角,遍体金光,乃是一只巨大的碧水金晶兽。
那畜生身高足有十丈,堆在地上如小山一般,双目瞪出,牙齿外露,正在发威。
木如意低低道:“妖……妖王!”
妖王,就是元神天地的大妖,修为出于众人之上。唯有姚圣通可以一比。而妖兽到了这个境界,仗着身体强横,对上同阶修士往往还占有优势。
姚圣通却是视若不见,喝道:“畜生,闪开。”
那碧水金晶兽喝道:“大兄派我来送信,叫你们老老实实呆着,你们却要走,是何道理?给我回去!”
姚圣通冷冷道:“孽畜找死!”袖子拢在黑衣中,蓄势待发。
这时紫涴已经奔了出来,叫道:“六郎住手!”
众人略一停顿,紫涴分开其他人走到碧水金晶兽面前,道:“六郎来了,大家都安心了,你快变成|人形,告诉大家府主哪里去了?”
那妖兽身子一闪,已经化作一个大汉,身高过丈,虎背熊腰,长得还是三分像人,七分似兽,但至少看来并不突兀。紫涴笑盈盈的上前挽住他的手,道:“来,咱们里面去说。几位道友,就算走,也要听听消息再走,总不愿意糊里糊涂的走一遭吧?”
众人一阵沉默,那妖兽六郎低低的吼了一声,道:“都进去。”当先进入。众人犹豫了一下,肖璟生打头。木如意跟着,一行人又回到宫中。姚圣通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进来。
紫涴出门时,已经吩咐人将散乱的杯盘收拾干净。这里使唤的都是她从斗星移海带过来的人,倒也得力,进来的时候已经将东西都收拾干净,虽然没有换上新酒菜。也好歹摆上了几张桌子。
几人各怀心思就坐,紫涴喘了一口气,道:“各位。这是府主的小兄弟六郎,天生天养的灵物,修为过人。且绝对可以信任,大家听他一言如何?”又吩咐道:“你们等什么,还不给六郎上肉?”
那龙六郎裂开嘴笑道:“到底是阿紫,你最好了。快快快上肉。”登时馋相毕露。
肖璟生淡淡一笑,道:“久闻龙六郎大名,幸会。既然六郎出面,多半是有确实消息了。”他也是上清宫出身,本地人说话自有一番分量。
然而这一来也坐实了他的身份——他与本地府主只怕是老相识,只是不是和紫微他们一样是发起人罢了。而他是上清宫的人,府主恐怕也和上清宫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然而既然都是上清宫的人。这肖璟生能独自出来,单独有一席之地,他的身份和背后的势力应该让他足够坐在客位。
是的,背后的势力。
这里的人姚圣通不说,紫微。木如意,包括程钧这个假神津能坐在这里,可不是凭什么修为,而是凭借各自的身份和他们代表的势力。譬如木如意修为不足一提,但她身后站着北国整个道派系统,上万修士。委实不可小觑。不然天下真人何其多,怎么就他们几个能够被千里迢迢邀请而来?
程钧目光微动——这肖璟生背后也站着人,就不知是哪一派。
莫非是上清宫中的某一派,某一位元神大佬的代言人?
紫涴柔声道:“六郎,府主让你回来的时候说了什么,你能告诉我们吗?说完了马上就有肉吃。”
龙六郎咧嘴一笑,道:“大兄说,咱们的运气太好了。”
一句话,说得没头没尾,众人都敢愕然,但心头却微妙的一轻——总算不是坏事。紫涴笑道:“怎么运气好了?”
龙六郎道:“本来以为这一乱乱的是北国,没想到上清宫也被波及。看来是天助我也——这里的我说的是大兄啊。咱们这一场攻势效果定然非凡。上清宫之乱,乃昭示着他们气数将尽,我们的气运加身。”
姚圣通道:“忒虚。”
这话说中了众人的心事,龙六郎传的这府主的话,分明是一句水话,没半点干实的东西,令人如何相信?
龙六郎粗声道:“什么意思?”
正在这时,一阵肉香传来,四个侍女抬着一整只烤猪进来,紫涴笑嘻嘻道:“六郎也是,怎的说话留一半,快把剩下的话一起说了,痛痛快快吃烤猪。”
龙六郎眼睛随着烤猪转动,一缕亮晶晶的哈喇子,从嘴角落下,道:“大兄说。上清宫走脱了一个要紧人犯,老三暴怒,改变了计划,没走。下令封宫。咱们且等待,最好的机会就要到了。没了。”说完一口咬在烤猪上,也不知他嘴是怎么做的,竟生生咬下半边膀子,一口嚼吃了。
一句颠三倒地的话,听在众人耳中各有不同。人人都在加以分析,只是在座的信息并不对称,立场也全不相同,所以分析起来难免存在差异。
程钧暗中道:老三?老三是谁?难道是玄道?玄道没走?他本来要往哪里去?是了,他的分魂在北国走丢了,说不准他要去北国走一趟。现在上清宫走脱了一个重要人物,他的计划却给打乱了。不知是什么人物才能将他这个大人物生生拖住,还闹出了刚才那么大的动静?看来这人的能力不在玄道之下。
想到这里,程钧心中又是一动,暗道:看来这水府主人和玄道渊源很深。玄道在北国搅风搅雨,为了隐蔽,派出的都是他亲传的弟子,料想在上清宫知情的人也不多。他一缕分神惨被消灭,逼得他不得不亲身赶往北国灭火,这种事情难道很光彩么?料来他更加不会大肆宣传。知道的想必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说不定是比亲传弟子都亲近。难道是他道侣?这可没有听说过了。唉,他有没有道侣我干嘛要听说?
再有一节,这人敢管玄道叫做老三,口气何等嚣张?据程钧所知,能够名正言顺这么叫的,也就无罪和泊夜两个人。
可是这水府主人绝非这两个人。无罪不会绕这么大一圈来摧毁紫霄宫,张清麓就是他弟子,有什么事情尽可走官方渠道,岂不更加方便?至于泊夜,哈哈,根本不用分析,肯定不是他。
那么这个主人如此称呼玄道,不是他另有惊天动地的身份,就是他性情嚣张,不将玄道放在眼里。嚣张的原因可能是他有足够的本钱,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没有足够的智商。
不过,考虑到府主可能是玄道的“近人”,说不定就是太亲近,把玄道了解的底儿掉,知道他是什么人,才会缺乏敬意吧。
程钧自作思考,众人也都各自沉吟。紫涴道:“那府主给咱们的指示,是要静观其变么?”
龙六郎欢然吃喝,根本没听到她说什么,只是随口道:“大兄今天回不来,明天回来,你问他好了。”
紫涴沉吟一下,站起身来,道:“府主刚刚传话回来,大家都听见了。大会是府主召开的,他若不来,咱们商量不出结果。况且外面出了重大变故,咱们的计划少不得也要跟着变一变。倘若不得府主的最新信息,强自商量也没有结果。以我的意思,大会推迟一日。水晶宫内有的是安闲房屋,便请几位留宿一宿,明日清晨再开会如何?”
她妙目四顾,含笑道:“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一点建议。几位道友若不愿意,随时都可以离开。紫涴愿意礼送各位回去。这件大事到了今天的地步,虽然利益多,风险也更多,众位有顾忌是理所当然,不愿意参与的道友谁也不能勉强。”
紫涴善解人意,深知这几人平日高高在上,很是傲气,越拦着不让他们走,越是留不住。反而做出去留随意的坦荡姿态,去了众人怀疑,又巧用激将法,暗激他们害怕风险。这般又拉又哄,才能在府主不在的情况下留住人。
果然,说完这番话后,几人没有明确表示要离开的,连姚圣通也只是冷哼一声,坐在椅子上不动。紫涴松了一口气,道:“水府虽然简陋,却也有空闲,小女子尽力使得各位宾至如归。”
正在这时,就见一阵黑风刮过,一道黑影从水中窜了过来,一个又尖又利的声音笑道:“人来齐了?”声音忽高忽低,飘忽不定,听得人很不舒服。
在座的都是修士,见此情景一起放出灵压,喝道:“什么人。”数位大修一起蓄势,登时灵压扑面。
紫涴突然道:“莫非是德郢前辈?”
黑雾中有人哈哈一笑,笑声也是忽高忽低,细细的转进人耳朵里,甚是难听,“徳某来的晚了,恕罪恕罪。”黑影落地,一个眉宇之间尽是邪异的黑衣人落在地下。他肩膀上还扛着一个浑身血迹的人。
姚圣通便如见到什么脏东西一般,往后退了一步,嫌弃的背转过身。
紫涴上前一步,笑盈盈道:“前辈终于来了,叫我们好等。好在终于等成了正果,前辈不来,就如明月缺口,遗憾备至。”
那青年眯眼笑道:“你可真会说话。诺,我刚才捡了这么一位,你看是你们的不是?”说着把肩膀上的人往地下一扔,登时鲜血四溅。
紫涴一看,登时失声道:“薛……横剑?”
三八四底细
那青年德郢哟了一声,道:“果然是你们的人?我看他漂在水面上,惨兮兮的,正想拿来练一练僵尸,又怕是你们的人,炼成了被你们讨回去,可惜了材料。”
紫涴神色平静,欠身道:“多谢前辈救他。”
德郢一挑眉,道:“看你说的不像真心话——莫不是你和他不对付,盼他早死?哈哈,那我倒是枉做好人了。救了这小子,得罪了一个佳人,不值得。人我放在这里,你是救治也好,趁机弄死也好,总是不关我的事。对了……我刚才听你们说什么……今天不开会了?”
紫涴调整过表情,竟看不出什么异色,笑意盈盈道:“是,请各位暂歇一晚上……”
德郢道:“好极了,我正想歇息。床准备好没有?我要宽三丈的大床。”
紫涴笑道:“前辈要想要,当时就有,大床新被单,热水好饭菜。里面请。”这一声却说得好似客栈的老板娘似的。德郢大笑,拍了拍她肩膀,道:“辛苦了。”转身进入。紫涴没想到他竟然动手动脚,本能要躲,却是被拍个正着,心知自己修为差的太远,异色一闪而过,躬身道:“前辈走好。”
目送他离开,紫涴笑道:“这位前辈也很有意思。几位的房间想必也布置好了,请进吧。”说着示意旁边宫娥带路,又随手叫过人来,轻描淡写的吩咐道:“把他抬进去。”
正在这时,只见一朵黑莲花从水面上浮过来。到了水府门口,化作一个黑衣和尚,正是那黑衣僧人普灵。他一下来。叫道:“好厉害,好厉害。上面全闹开了,翻天覆地的找。地皮都挖开了三尺。快把水府的隐匿大阵打开,只怕一会儿要下来人查呢。咦……横剑道友怎么了?”
紫涴见他到了,心中暗自不爽——正如那德郢所说,她和薛横剑虽然不说深仇大恨,却也不对付好久了,她有心趁他病,要他命,无声无息要他死。现在普灵到了,未免有所不便,别说这两人向来交好,就是不过平平,也不能让自己随意削弱本地力量。
既然办不到,就不能强办,紫涴分寸还是拿得准的。面上掠过同情之色,只道:“他不小心失了风,不知被谁打成这个样子,真是可怜。我去开隐蔽大阵,薛道友就由你来看顾了。”
程钧几人到了后面。但见水晶宫后一排数间配殿,早已准备妥当,几个宫娥领路,其中一人道:“德前辈住在东边第一间,几位前辈怎样安排……”
姚圣通一声不吭,往最西边一间配殿走过去,到了门口,道:“女人住在我隔壁,和尚住再隔壁。”说着走了进去。
肖璟生笑道:“一二三四五,定了一三四五,还给我留了一间,好极好极,我还道要住地铺呢。”说着也进了房间。
他既然认可了,程钧也没有意见,木如意修为最低,更不可能反对,当下点头微笑,转身进门,突然传音道:“两位道友,要不要来舍下一聚?”
程钧微不可查的点点头。转身进门。这次到来,他也觉得一头雾水,若能和其他来客私下交流交流,自然是再好不过。
进了中间那间配殿,就见窗明几净,布置的干净舒适,果然有三丈宽的大床。房中只有两个宫娥伺候,程钧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不需人服侍,两位施主请出去吧。”
两名宫娥刚转过身离开,就见两边墙壁同时泛起波澜,一男一女同时穿墙而来。
程钧站起身,道:“阿弥陀佛,不是在木施主的房间见面么?两位道友怎么光临舍下了?倒叫贫僧没有准备。”
木如意笑道:“道友说笑了,住在人家的地方,又哪有什么准备可言?只是这里是中间,最公正不过,与我们都算方便。再说句难听话,道友来的最是凑巧,并不似我们有所为而来,因此立场最公正不过,在您这里我们也都放心。这才冒昧前来。还望道友海涵。”
肖璟生笑道:“大师是心胸宽阔之人,当不会对我等小小心思多存计较。”
程钧道:“阿弥陀佛,无妨。”说着掐了一个不动明王印,道:“四周我来看护,并无其他耳目,几位道友请放心就坐。”将两人让到座位上,道,“正如两位道友所说,老衲乃是恰逢其会,正不知所措,能与两位道友交流,乃是一大幸事。”
肖璟生笑道:“大师言重了。在下也算适逢其会。只是我终究有所求,就被那府主看上了。相逢便是有缘,大家身在不同的位置,可以互相交流看法。说白了,东西两位前辈修为比我们都高一个天地,他们可以独来独往,咱们三个真人修为的却是过河的卒子,若还不齐心一些,那不是任人摆布?”
木如意叹道:“说的在对也没有了。我在北国也算的一个人物,除了紫霄宫,从来也不让别人。本想着与会不过是参与大事,为将来占一席之地,分肉时也能切上一块。可是到了这里一看,我这点修为固然不值一提,手中的势力也不过尔尔。这样贸然进来,我都怕给旁人做了嫁衣。”这句话说的露骨,却是不好接口,所以她也不等其他人附和,直接问肖璟生道:“肖道友,我见你似乎跟府主会过面,那府主是什么来头?他的灵兽也有龙六郎那样元神的的修为,他自己该有多高的修为?难道已经合道了?”
肖璟生摇了摇头,笑道:“你别把他想得太高。龙六郎就是脑子差了一点,若论修为,也不一定输给了他,甚至血统还比他高些。”
程钧讶道:“血统?莫不是……”
肖璟生道:“你没听到龙六郎管他叫大兄么?他们都是一样的,妖兽尔。”
木如意“啊哟”了一声,道:“妖兽?我千里迢迢赶来,就为了给一只畜生捧场?笑话,大笑话。”
人类都看不起其他种族,修士也多多少少是看不起妖兽的,哪怕是很强力的妖兽。肖璟生摇了摇头,道:“妖兽也要看是哪里的妖兽,是谁的妖兽,这一位就了不起,他早年间可是道宫高祖的伴生灵兽,若论资格,只怕没几个人比他老,道宫的建立,也有他一份功劳。咱们现在住的水府,本是他的巢|茓。”
程钧奇道:“他既然有这么老的资格,修为也该惊天动地,怎能和龙六郎相差不远?”
肖璟生道:“因为他是旁人的灵兽,天生就低下一等。即使他资格老,功劳大,终究得不到自己的那一份。据他说的——高祖后来压制他的修为,致使他几千年寸步未进,渐渐地就要被后来者超越,这些年他也忍够了吧。”
木如意道:“原来是个……灵兽。既然是灵兽,必有契约在身,受人辖制,道祖又在压他,他手中有什么力量,能发动什么攻势?”
肖璟生笑道:“这个我也想知道。他的底牌藏在他手心里,外人是看不见的。但他在宫内混了这么多年,消息灵通这一点总是毋庸置疑的。再看龙六郎,他手下应当有不少这样的妖兽吧。”
木如意含笑道:“他是大兄,又有个六郎。莫不是还有二郎,三郎,四郎,五郎?那倒是真不少啊。只是我们果然要与妖兽为伍吗?”
程钧道:“还不知那些妖兽乐不乐意与我等为伍。”
刚说到这里,只听得外面有人道:“几位道友在吗?贫僧普灵有事相求。”
程钧端坐不动,肖璟生和木如意同时起身,分别退后,无声无息的退回自己的房间,登时好似从没有过这两个人一般。
等了片刻,程钧约莫他们已经整理好了,这才推门而出,与此同时,房门各响,除了姚圣通之外,其他几人各自出门,果然见普灵站在当中,眉头紧皱。
德郢打了个哈气,道:“什么事情吵吵闹闹,叫人起床好似杀父之仇,扰人清梦犹胜夺妻之恨,这个道理你也不懂么?”
普灵躬身道:“叨扰前辈。只是事情紧急,不得不出此下策。”
德郢撇嘴道:“十万火急?天塌下来了?你们府主死了?”
普灵略一摇头,道:“不曾,只是横剑道友……伤势十分奇怪,似乎中了什么奇毒。我们这些人都不擅长解毒,因此想向众位求助,看能不能求个侥幸。”
德郢道:“原来如此,可见阎王叫你三更死,绝不留你过五更。我都给他带回来了,他还要死,那就是命里该着。天要收他,你还来问我们,岂不逆天而行?小心遭报应。反正我是不会解毒,会也不解。你们谁不怕死,尽管试试。”
普灵听他胡言乱语,心中忿怒,但顾忌他修为高深,也不敢拿他怎样,躬身对肖璟生道:“我知道友精通丹道,还请道友援手。”
肖璟生道:“罢了。我去看看。”
程钧心中一动,道:“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都去看看,万一有用呢?”
德郢见众人都去,嘿了一声,道:“人多热闹大,我也去瞧瞧。”
三八五夜谈
一行人跟着来到内殿,只见薛横剑躺在榻上,脸上黑气缭绕,出的气多进得起少,眼见就要不行。普灵急切之色溢于言表,忙请肖璟生上前查看。
肖璟生上来,先谈了气息再把脉,沉吟片刻,又将那薛横剑的血放出来看,道:“这似乎是……行香子的剧毒。”
程钧心中一凛——这行香子也算是上清宫有名的奇毒,只有少数长老能解,倘若这人果然中的是那种奇毒,那他是道宫伤害的就确然无疑了。
普灵道:“您可有解药?”
肖璟生沉吟片刻,道:“对症的解药不敢说,但行香子的毒我也略知一二。我这里有性灵丹四枚,一个时辰服一次说不定能解开七八成的毒。”说着将丹药倒出来几枚|乳白色的药丸,清香扑鼻。他亲自喂了薛横剑服下一枚,又按住他的气海帮他调理行气。这药也真见效,片刻功夫,就见那薛横剑脸上黑气稍减。
程钧走上一步,道:“既然这位道友能祛除大部分奇毒,剩下的残毒本不足为虑,老衲这里有门中秘制的无相丹,配合着固本培元的本相丹,相信有些用处。”说着从袖中拿出丹瓶,倒出一黄一白两枚丹药来。
肖璟生一怔,道:“道友拿过来我看看。”接过丹药,凑在鼻子上闻了闻,笑道,“请恕无礼,这丹药并不对症,我看还是谨慎些好。”顿了顿,他突然想来什么。看了程钧一眼,开口笑道“若要驱除残毒,还需要用内气配合调养。我这里有一壶‘子正膏’,慢慢熬制给他擦身,助他痊愈才好。”
程钧神色木然,道:“原来如此,是老衲妄谈了。告辞。”转身便走。
肖璟生怔住。过了一会儿,笑道:“罪过。老毛病了。我每次遇到丹药之事都要多口,挑剔太过。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今日却又把远道而来的大师得罪了。真是我的罪过。”
德郢打了个哈气,道:“是那老秃驴自己想不开。不懂的事情就不该胡乱Сhā手。给懂行的人去做岂不更好?他要是早学我,少操了多少心。”
夜半三更。
程钧熄了火烛,掐算时辰,如今已经到了子正时分。
时间刚刚好。
一阵风吹过,吹起些许微尘,微冷。
程钧侧过身,能看见房间中多了一双眼睛。
双目清澈,炯炯有神,那是一双充满着温和从容目光的眼睛。
程钧一笑,道:“前辈好准时。”
那双眼睛的主人道:“怎么不点灯?我都看不出你本相如何。”
程钧道:“本相即无相。无相即本相。熄灭灯光。不着本相,便能直指本心了。”
那人一怔,哈哈笑道:“说的好。我只在丹药上有些研究,其他方面真是一窍不通。江山代有才人出。你……若论修为,你原和我是同辈。但是咱们九雁山先入门为长。我就忝居前辈之位了。你是哪一阁?为什么能化气为精之后还留在山里?”声音清晰,正是肖璟生。
程钧正色回答道:“现任剑阁。晚辈得了机缘,这化气为精来的极快,紧接着又成丹,上清宫的人没反应过来,就还没提我的事。”又笑道:“若非前辈用药神妙。我也不会从丹药中认出丹阁的痕迹,得以相认了。”
肖璟生微感疑惑道:“原来如此,你是剑阁?”他是九雁山出身,又在上清宫多年,怎能不知其中的弊端?这么多年,上清宫来过天机,来过麒麟,也有百炼、镇山之类,但从来没有剑阁。
刚要细问,就见眼前剑光一闪,一把长剑的虚影在空中横过,肖璟生失声道:“剑祖!你……”
剑光一闪而灭,肖璟生却是久久难言,过了一会儿,才道:“你把剑祖……”
程钧道:“收了。”剑祖在他手中早已变得形态大异,但其中含有的剑意不变,略加改变放出来,还是当初剑祖的影子,由不得肖璟生不信。
肖璟生惊异良久,突然一拍桌子,道:“厉害!收的好!我们历代诸阁所谓的名号,不过是个看守,做人家的守门犬。一朝为犬,终身不得脱离,我们九雁山弟子生生世世为人牛马,再无翻身之时。只有你能做剑阁的主人,你比我们强……强太多了!”说完大笑,只笑得前仰后合,热泪盈眶。
程钧静静地等待着,过了好一会儿,肖璟生轻声道:“山里还有多少人留下?”
程钧道:“您也知道了……那边的事。”
肖璟生道:“我又怎么会……不知道?本来就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上面也没想瞒。我们这些人好像也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让他们为我们缄口。虽然没有公开流传,但细心打听总是能知道的。据说九雁山因为天火焚毁,九阁四散,不知死了几个,逃了多少,有些人便胡乱猜测,说这是天人感应,紫霄宫那边气数已尽,压不住北国局势,乃大乱先兆。焦元成私下告诉我说,这是**,是玄道干的,他为了这件事还损失了一缕分神,两个弟子,现在正急吼吼的赶过去报仇。只是山里损失了多少,我们困守上清宫不得外出半步,却无从得知。”
程钧三言两语,将九雁山上的情况说了,肖璟生仔细听了,道:“原来如此,小朱去了。我听墨师妹提到过他,说是几百年来最好的麒麟阁。本来打算等他过来时见一见……”他突然轻笑了一声,笑声中带着几分凄凉,“别怪我说话难听,你们这些孩子虽然有所折损,但却能借此逃脱上清宫的掌握,其实比之我们更幸运了几分。你没法理解,我们在上清宫中算什么。我还算好了。丹阁不过一药师尔,旁人也不曾防备,但其他同门……”
程钧沉默了一会儿,转换话题问道:“焦元成是谁?”
肖璟生道:“就是此间府主。我上次就跟你和木道友说过了。他就是个妖兽。只是当初他就不安分,虽然是灵兽,但处处以元老自居,触怒了高祖。高祖压了他的灵智。把他打回无知无识的野兽,放给玄道奴役。后来他得了机缘,恢复了灵智。却还隐瞒自家的情况,依然蛰伏在玄道手下。玄道的事情他都知道。”他跟程钧同门所出,不比木如意生疏。因此将情况说得十分详细。
程钧道:“原来如此,他开了灵智也不短了吧。因此早有布局。说不定布局的时间比玄道还长。唉?他在玄道身边,该不会是由南通一饲养的吧?”
肖璟生道:“是啊,就是因为要饲养他,玄道才会收下南通一这个修兽道的弟子。”
程钧道:“原来如此,说不定南通一突然失踪流落到十万大山中,也有他的影子。若不将这驯养的人支走,他如何大展拳脚?看来这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也不亏了。只是他如何能一面瞒过玄道耳目。一面与这么多势力有联络?”
这句话程钧更多是自言自语,也没想让肖璟生回答,肖璟生却道:“我也不知道,下次见了苏师兄,他或许知道。”
程钧讶道:“苏师兄?”
肖璟生道:“苏牧野。天机阁。”轻轻叹了口气,他接着道,“九雁山上来最少的,自然是剑阁,全军覆没。其次就是麒麟阁,几千年只有过两位前辈。都很早就陨落了。再有就是天机阁,据我所知,几千年来陆陆续续上来四五位,却也只有一位留下来了,就是苏牧野苏师兄。他是我的前辈,也是我们这所有九雁山留下的人中的魁首。只是我们这些人原本人数就少,更被分割的七零八落,首尾不能相顾。苏师兄虽然取得了一些人的信任,但终究逃不脱猜忌防范,不能出宫一步。只有我这丹阁还算清闲,不大引人注目,也方便行动,这一次就代表我们这些同门过来看看风声。”
程钧道:“所以前辈们还不一定跟他们干呢?”
肖璟生道:“反正我决定不了。交给苏师兄吧。丹阁干嘛要做天机阁的事情?你呢,也是来看风声的?”
程钧道:“不,我是来看仇人的。现在有点摸到门道了。”因为不知道天时的事情,对于九雁山这些前辈来说,焦元成是潜在的盟友。但对于程钧来说,因为自己的目的反转事实的妖兽,也是仇人。即使有可能虚以委蛇,到最后一定会翻脸的。而九雁山这些前辈,虽然有同门情谊,但程钧也不会一开始就多加信任,人心难测,上清宫中呆了这么多年,他们的立场又有谁知道呢?
不等肖璟生反应过来,程钧已经问道:“那焦元成除了斗星移海,西岭剑派,金刚魔宗还是他自己的妖兽亲戚,还有什么嫡系的力量?”
肖璟生道:“苏师兄说,他自己经营妖兽势力有年,在上清宫每一只妖兽,都可能是他党羽,这就不知道多少了。还有,你看见给你领路的黑衣道人了么?那是燕云的散修首领三分道人,基本上在燕云夹缝里生存的人,都要唯他马首是瞻。基本上,能用到的势力,他都借过来了,所图非小。”
程钧笑了笑,道:“以一人挑天下,果真需要偌大的勇气。”这句话明说是指焦元成,暗地里指的却是他自己。燕云正反两股最大的势力,都是他的仇人,虽有战友在侧,却也是千钧重压。
只有逆流而上,一往无前,才是唯一的出路。
想了想,程钧换了个话题,道:“您知不知道今天这场大乱是为什么而起的?果然是有要犯逃脱了吗?”
肖璟生摇头道:“我这就不知道了。只怕只有宫中高层人物才能知道。”
程钧道:“那也未必”说着站起身来,道:“见过前辈。”
黑暗中,亮起另一双眼睛,一人道:“真是有意思的小子,我虽然知道一二,但偏不告诉你,你能怎么样?”
三八六求医
肖璟生“啊”了一声,道:“德……德前辈?”这个声音,分明是德郢的。他身上寒意一炸,全身提气,已经做好了防御准备——他与程钧密谈的事,乃是一件机密,却已经走漏,这还罢了,这个德郢看来行事无忌,还不知是敌是友,倘若是敌,自己两个人抵不过这个神君,只怕凶多吉少,所谓防御,不过聊胜于无而已。
德郢也没点起灯,黑暗中,他的瞳仁分明别别人黑上许多,几乎融入暗夜中,分辨不出。就听他道:“那小子,你倒是镇定,对我来了一点也不吃惊。”
程钧道:“晚辈哪里镇定了?只是这里倒是我的地方,难免看紧,若有其他人来到我家里,我若懵然不知,岂不将性命送到别人手里了?”
只听黑暗中有人砰砰的拍椅子,德郢道:“撒谎,撒谎。你分明是看出了我的目的,所以早就知道我会来。你就是再精乖,修为就在那里摆着,怎能察觉出我的行踪。与修为相比,脑子倒是不受年头限制,你分明是在薛横剑那里看出破绽,因此笃定我要来。”
肖璟生道:“破绽?什么破绽?”他自忖丹药方面见识过人,有什么破绽是剑阁能发现,而他不能发现的?
德郢嗤了一声,道:“真是个实心孩子,你们家大人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出来?”
肖璟生脸色陡变,想要站起,却被程钧死死按住,这几个动作都在黑暗之中完成,德郢也没看出来,或者说他懒得看,只道:“罢了,反正我要借重你,就点醒你一下。你觉得薛横剑的伤是怎么来的?”
肖璟生愕然道:“什么怎么来的?”
德郢哈哈笑道:“那老秃驴,你来告诉他。”
程钧却不生气,反正他也不是秃驴,淡淡道:“这位前辈手中有一位重要人物受了重伤,中了行香子的毒,他虽神通广大,怎奈不通丹药之术,身边又没有可靠之人,不肯将那受伤之人交给别人。他便想了个办法,随手抓住一人,就是薛横剑,照着原样喂了毒药,打成重伤,送到水府里。倘若府中有人会解毒治伤,他不就知道该找谁了么?”
肖璟生这才明白,道:“那薛横剑岂不糟了无妄之灾……啊哟!”他突然站起身来,往后退了几步,道:“你……你手上受重伤的那人……莫非就是……就是……”
德郢笑道:“你躲什么呀?躲了难道就能逃得过了么?这档口机灵点也好,不用多费唇舌给你解释,没错,我手上就是上清宫要拿的那个钦犯。”
肖璟生震惊至极,手指捏的出汗,却说不出话来,程钧在旁边问道:“你既然敢接那位,又来这里,你是单纯的寻求庇护,还是要祸水东引?”
德郢笑眯眯道:“我管他呢?倘若道宫没本事找过来,那就是寻求庇护,倘若有本事找过来,那就是祸水东引。那畜生经营水府多年,就算给人找到了,也该有些抵御的手段吧。你知道我在焉支山是什么身价?为了请我出手,金山银山灵石山抬出来,我还要看心情。现在我都来给他助威了,就让他帮我挡上一灾难道不应该?”
夜枭一般的笑声在房中回荡片刻,就听德郢道:“行了,废话说了一箩筐,你跟我来给人解毒吧。“肖璟生听他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此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对任何人随手利用不以为意,端的是个狠辣角色,若违逆他的意思,只怕比薛横剑惨上十倍,当下便打算跟他去医治,就听程钧道:“既然如此,就把那性灵丹给德前辈一瓶吧。您在外边也听见了,一个时辰一枚,必然能够解毒。倘若不能,肖道友也无能为力了。”
德郢笑道:“就给几枚丹药?那也太没诚意了吧。”
肖璟生一凛,登时想通了其中关键,他也只是实在人,并非愚蠢,正色道:“您要我的诚意,只怕也要拿出诚意来换吧。”
德郢道:“你要报酬,那容易得很。我这一门最多的就是美女,你治好了他,我送你两个鼎炉,保证都是上等货色。”
肖璟生摇头道:“什么报酬还在其次,只是我为您医治,势必要掺和进您的大事里去。或需要看到什么不该看的秘密,我如何保证自己的性命?我就算什么东西也不要,也不能因此丢了一条性命。还请您保我们两位万全。”
德郢笑道:“嘿哟嘿哟嘿。这话说得好大,你自己是爷娘生的,归你自己照看,我哪能保你万全?赶明儿你掉水里淹死了,吃东西噎死了,也怪在我头上吗?”
肖璟生冷冷道:“您不肯给我一个保证?”
德郢哈哈笑道:“这可就难了。你要什么保证,我说绝不杀人灭口,你信吗?你要不信,又不肯医治,非要逼我用强。那时候你不但没有活路,还要吃够皮肉之苦,岂不大煞风景?依我说,咱们还是痛痛快快先医治的好。”
肖璟生这才知道,这人一开始就打着杀人灭口的打算,且丝毫不带掩饰,又惊又怒,手指在袖中微微发抖,程钧突然道:“倘若就在这个房间里医治如何?”
德郢道:“什么意思?”
程钧缓缓道:“我保证,这个房间里,从头到尾都是黑暗的,一丝光亮也没有。您把您的病人放在这里,肖前辈用手摸着医治,以他的着春妙手,也不差什么,但他绝不会知道自己医治的是什么人。”
德郢扑哧一笑,道:“你可真够一厢情愿的,咱们都谈了这么多了,只因为不看那人的相貌,我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么?”
程钧笑着道:“哪里,哪里。我只说我们无论如何,不会在这方面坏您的事。就算想要泄密,也不会一泄到底。我若想害您,其实有更直接的方法啊,比如这里五间大屋,外面宫殿林立,可不只是您一位神君。我若现在拼死大叫一声,让您在这里呆不下去,您这无论是藏身还是祸水东引的计划,不就落空了么?黑夜之中医治,对您对我都有好处,反而逼人太甚,与您何益呢?”
德郢哈哈笑道:“真有意思。按理说我这一生从不受人威胁,但难得你这份镇静,比那些咬牙切齿的人分外可爱些。行吧,你若果然能整个过程中不漏一丝光亮,我便饶了你们的性命。我可不会发誓,信不信全在你们。”
肖璟生只听得冷汗淋漓,两人虽然说得轻巧,但唇枪舌剑中滚动的可是两个人的性命。偏偏两人说得谈笑风生,好似闲聊。那德郢轻松,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主宰,他有底气轻松。而程钧的绵里藏针,不露声色才是真正的有胆有识。肖璟生心中也是佩服之极。
正在这时,耳边传来了微弱的细语,那是程钧的传音。肖璟生心中一凛,立刻摒神静气,静静听着。
德郢伸手一拂,一个人身出现,静静地躺在地上,道:“人我放在这里了,你果然看吧。”
就听肖璟生道:“请您退后两步,不要打扰我们医疗。”
德郢依言后退,口中道:“这就小心的过头了,难道怕我出手?我可是不会做狡兔未死,走狗先烹的蠢事的。再者说,小小一件厅堂,就算咱们站在两头,又能阻碍我什么?”
黑暗中,但见肖璟生的眼睛慢慢靠近那人,一阵悉悉索索之声,显然在检查。然后就是叮当轻响,取药,施针种种治疗手段不一而足。黑暗之中,不但一丝光亮也没有,且除了肖璟生手中的动作,再无其他声响,就是一根针掉落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德郢饶是平时举止无状,这时也不由全神贯注,呼吸也放轻了,生怕出了差错。
过了良久,黑暗之中传出一声叹息,不似遗憾,更似长出了一口气。德郢心中略感轻松,道:“怎么样了?”
就听肖璟生道:“他中毒很深,我想那薛横剑中的行香子,不过是他吐出来的几口黑血吧。”
德郢道:“是。我只把他吐出来的毒血扎进了薛横剑伤口里。”
肖璟生道:“我那性灵丹已经不敢说解毒,只能延缓毒性发作的时间,我这里有三瓶性灵丹,也只敢说延缓十天左右。若在这个时间内抢得解药,至不济找到药引,炼制解药,也许还能保住性命。”
德郢道:“解药哪里有?用什么材料能配?”
肖璟生道:“唯有玄道一脉和道祖一脉有行香子的解药,上清宫其他地方都没有。若要配制么……朱林火,函谷玉和元光寒玉可解此毒。”
德郢沉声道:“知道了。”突然伸手一撮,只听嗤的一声,如同火烛爆开的声音。
声音一闪而逝,黑暗之中又是一片寂静。
这回轮到德郢吃了一惊,低低的“咦?”了一声。
只听程钧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嘲讽“德前辈,我从来没见过您这样无赖的人,刚刚得知解药配方,就自己点火发出亮光,想要破了那个不见光亮不杀的约定么?您这手段也忒不上档次了吧!”
三八七叫破
德郢怔了片刻,突然噗地一声,笑道:“看来你是早有准备。什么光会被吸收,必是阵法,嗯,可是逆行暗光法阵?”
程钧道:“您说是便是吧。我布阵法,本是为了以防万一,防小人不防君子。没想到倒检验了您的人品。现在我是断断不敢信您了。”
德郢略一停顿,转而笑道:“不敢信我怎么着?你还能把我怎么样?哈哈,我可是言而有信的人,人品比其他魔修高出一截。你看,我要杀你,还要找个理由破除誓言,比如说点个光亮什么的。若是别的魔修,反悔就是反悔,杀人就是杀人,哪需要多此一举,你遇到我这样讲道理的人真是三生有幸。”
程钧道:“我每跟您说一句话,就被您击倒一次,深受打击,不能再说了。您看,现在人也治好了,我们也遵守誓言。您什么时候走?”
德郢笑道:“我不走啊。这里好好的,为什么要走?”
程钧道:“那我们走。我去肖道友那里歇息。”
德郢笑道:“我不让你们走。你们两个好好地呆在这里,难道要抛下我而去吗?我可不愿意啊。”
肖璟生突然Сhā口道:“您要再这么拖泥带水的,您这位好朋友就要死了。”
德郢突然顿住语音,黑暗之中,只见他双目眯成了一条线,紧接着又瞪了起来,双目如神电扫视,口中兀自笑道:“你这是做什么?这不是把杀罪变成刮罪,把一刀两断变成抽魂炼魄了么?我料你不会。”
肖璟生道:“你和别人打哑谜好了,我嘴笨,不懂弯弯绕。我现在用手掐着这位的脖子,只要一用力,他就死了。你别威胁我,就是抽魂炼魄,我先让你后悔一辈子再说。”语气之中带着淡淡的戾气。
德郢被他噎的一顿,突然笑道:“你别说得这么严肃,凡事有什么不好商量的……唉?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这个可不公平啊。你手下有一个人,可却想让他换你们两个人的命,这不公平啊。这样吧,你放开他,我许你们走一个,如何?”他头脑也是极活络,挑拨言语张口就来。
肖璟生暴喝道:“师弟,出去。”
德郢不料他如此果断,这一招分化之计竟没用处,盯着远处那双眼睛,继续挑拨道:“他叫你走,你就忍心……”
一阵风吹过,大门吱呀之声打开。远处的那个人影飘然而出,砰地一声,门再次关上。整个过程不过须臾之间,也没有透出一丝光亮。
德郢一句挑拨之言没出口,竟已经放走了一个,呆了一会儿,突然长叹一口气,道:“爽快,没想到你是个如此高风亮节之人。你是打算死在这里了么?”
底下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仿佛在嘲讽他的话,略带讽刺的声音淡淡想起:“你若是能让我死在这里,那我就认命了。就怕您没那个本事。”
德郢出奇没有反驳,也没有再笑,低低的哼了一声。
“您刚才不就已经试过一次了么?他刚刚开门出去,您提气要抓他回来,可是一口气上不来,也没能成功。搭着在黑暗中旁人看不见,也没人看见您手举着放不下来的样子,这里没第三个人,我也不会笑话您。可是您要想像以前一样颐指气使,生杀予夺,你自己好意思,我却不捧着您了。”
德郢又大笑起来,道:“好好好,你的本事到出乎我意料之外。刚才的逆光阵,现在这阵法是什么?”停了一下,又道,“刚才出去的是肖璟生吧,你是谁?”
程钧笑道:“您真是慧眼如炬,黑灯瞎火没瞎了您这双好眼。在下的名字不可告人,您别瞎打听了。”心中却暗自惊异,这小子真有敏锐,若不是早有准备,还未必弄得过他。
他是早有准备的。
早在给薛横剑治伤的时候,程钧就已经看出肖璟生和德郢的两重破绽。猜到晚上要来的必然有两位贵客,其中一位修为还远在他之上,他岂能不有所准备?有道是有备无患,别说这个行事肆无忌惮的德郢,就算是看来老实的肖璟生,也不该毫无防备的请人进门。因此他早就准备下了数层阵法严阵以待。
阵法一物,本来就是修士百艺中最艰深,也是最奇特的一门技艺。阵法在临时遭遇的斗法中效果不大,但用来打阵地战效果非凡。一个高水平的阵法师,在有充足准备的情况下,越级而战,乃至以一敌多,都是寻常事。
程钧早就是最高明的阵法师之一,也是有钱人。这次出外也不似去十万大山那样事出意外,而是有备而来,早就装好了各种材料,既然给了他半个晚上的时间布阵,那么他手中自有越级挑战乃至杀灭元神的手段。现在他触发的不过是禁制元气的普通法阵,让德郢无法施展神通手段,倘若他还要妄动,那么其他厉害手段也该使出来了。
可见小心无大错,以德郢这样的豺狼性子,若程钧手段弱上一点,给他无声无息灭杀在这里,往哪里说理去?
德郢暗中运了几次元气,却只能在体内运转,与天地元力断了联系,便知身陷阵法,暗中怒道:好小子,真有两把刷子,倒是我小看了他。今天德爷莫不是要蚀本?
他虽有元神在,可以不受阵法和元气束缚,直接出窍灭杀此人,但生怕他还有其他手段,自己元神出窍失去了肉身保护,反而落在他手中,倒成了自己把弱点送过去了。好在他也不心慌,魔修注重肉身修炼,他早把肉身打磨的强横至极,比同阶的妖兽也不弱,现在自己不动,但身体坚固,料想此子也奈何自己不得。
不过想要治住自己,却也没那么容易……
德郢轻轻咳嗽了一声,道:“你是现任的剑阁?那你应该叫……程钧吧。”
程钧的目光猛地一盛,过了一会儿,才道:“原来如此,您是无罪的人。”
德郢呸呸呸了几声,道:“什么无罪的人,无罪算什么东西,我怎么就是他的人了?你说话可要负责任。”
程钧沉吟了一下,道:“是了,那你是张家的人。”
德郢猛地站起来,道:“我谁的人也不是,你不要乱猜,你才知道多少东西,能猜出什么子丑寅卯来?信口开河,徒然惹人笑话。”
程钧听他略带焦躁的口气,便知自己虽不中亦不远矣,心思电转。
听到德郢叫出自己的身份,他当然是吃惊的。但紧接着他就转而去想其中因果。德郢当然没有什么能掐会算的本事,凡事必有源头。剑阁的身份是他自己说出去的,肖璟生知道,德郢早就在旁听,自然也知道,但能把剑阁和程钧这个名字对上号的,必然是早知道有他这么个人的人。德郢或许不知道九雁山还有谁,但他知道剑阁是程钧。
知道自己剑阁的人,无非那么几个,能和上清宫扯上关系的,也就张清麓和无罪师徒。张清麓不必说了,和自己算是熟悉之极,他现在应该也在北国,若是德郢从他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份,那倒也不稀奇,只说明他和张清麓有关系。
当然,还有一个人也可能,那就是无罪。张清麓曾经求过他为程钧解去剑祖之厄,虽然他可能自己本人没放在心上,但他是知道程钧的。理论上,他也有可能点出过程钧的身份。
但无论怎么说,知道程钧,就说明德郢站在无罪那一条线上,不是他的手下亲族,至少是某种意义上的盟友。
所以德郢一开始就不是站在这妖怪这边。一开始他就是冲着搅事来的。
当然,这本来和程钧无关,程钧虽然仇恨玄道,也和泊夜有宿怨,但不代表他就和无罪有什么关系。就算和张清麓,这次九雁山的崩溃前前后后一系列事情,两人已经说不清是敌是友,就算有一段因果未了,也不至于动摇了立场。
但知道了德郢的立场,他却能分析上面正在进行的一场变乱是谁在相斗。
一边的玄道或者说上清宫现在的当权派,而另一边则是无罪,或者说是张家的人。这果然还是上清宫的一场内斗。
当然,程钧可不认为什么要犯是无罪本人。玄道前脚还要离开上清宫前往北国,后脚就被这件事绊住了手脚,可见这必然是突发的事件。无罪会突然发了疯,大张旗鼓的从道宫逃跑?就算玄道下决心和无罪撕破了脸,但他也没有这个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把无罪压成了上清宫的叛逆,打成了重伤,还发动整个道宫的力量捉拿。他要有这个本事,也不会这么多年位居无罪之下始终无法僭越了。
要想正面攻破无罪,非要泊夜亲自出手。
可是泊夜不会这么轻易出手的,他是真正幕后的高人,现在还不是走到前台的时候。
那么德郢帮助运送的钦犯……
程钧突然手指一撮,点起一丝火苗,迅速划破了黑暗——
“我看看,这家伙不会是熟人吧?”
火光映照下,一张颇有仙气的容貌清晰可见。
三八八解铃
程钧见了,略一惊讶,道:“还真是个故人。”
一抬头,就见德郢盯着自己,便笑道:“您看我干什么?不看他么?”
德郢道:“我看他干什么?我早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我只关心你长的什么样子。你也忒谨慎了,寂静无人,你怎么还是老秃驴的样子?难道这就是你的本相?还是你就好这一。?”
程钧一笑,长什么容貌对他来说根本无所谓,前世他也曾容貌似鬼,也没耽误了他修为——易一次容多麻烦,这么点时间哪有功夫换回来。
抛开这个话题,程钧指着那人问道:“他也是张家的人?”
德郢道:“你认得他?”
程钧道:“见过,他曾经作为上清宫上使出访紫霄宫。”
德郢道:“那就是了。他是七爷……的同道好友,小七爷的义父。”
程钧哦了一声,道:“小七爷,是张清麓?”这个躺着的要犯,正是他第一次前往紫霄宫遇见的那位上清宫上使,当时记得他何等盛气凌人,还要了他本命魂灯,那时他也看出这人和张清麓有些关系,没想到却是他的义父。
果然是他们父子演戏么?程钧略一沉吟,摇了摇头。
他既知德郢是无罪那边的人,算算时辰,自然猜到他手中的人该和张清麓有关,但绝不能是张清麓本人——他一路掐着那人的脖子伺机而动,感觉到了一部胡须,是张清麓所没有的。但他记得,这个义父也是上清宫的人,就算不是位高权重的元老,也非等闲,难不成玄道果然已经在上清宫撕破了脸?
话说回来,德郢叫张清麓小七爷,却又是从哪里论起?程钧不知道其中的关系,也没办法揣测明白。
德郢道:“正是。”
程钧道:“他这一向可好?”
德郢道:“还好。这一次风声紧,我在附近见过他一次,想要带他走,可是他宁愿相信他那个师父,看不上我这个魔修。这一点比七爷当年……”说到这里不再多说,话题戛然而止,道“这孩子有点本事,可是现在遭了忌讳。玄道那老杂毛布下了天罗地网,若不是有我,当然还有他义父那么点功劳,他哪有机会回到无罪身边?”
程钧道:“你见到无罪了么?”
德郢道:“没有。当时的情况何等危急,掩护他一个走就不错了,为了他,他这干老子都被打成了反叛,九死一生,我把他带出来就不容易了,我自己能逃走已经侥幸。再说,无罪那老儿一副臭脾气,我虽然没见过,但也久闻大名。若是见了,说不定还要干一架,我又干不过他,岂不自讨没趣?”
程钧道:“那你还是不想见他。”
德郢冷笑道:“我他**当然想见他——你以为我愿意带着这个累赘?他跟我也不是一路人,不看在七爷的面上,我早把他扔了。等到人家堵到我家门口,我迫不得已把他交出去或者丢下,那可真是贞节牌坊没立上,做*子还赔了。还不如当初就不管,至少捞一个进退潇洒。我现在最想要的就是把这位扔给无罪,让他去跟玄道死扛。上清宫的人物以类聚,总比我在这里来得好。”
其实德郢想见无罪,还有另一个理由,他想当面问问无罪那件大事的进展,这种事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两人沉默片刻,德郢道:“好了,我知道你和小七爷关系匪浅,咱们也算是一个综上的,你还这么见外干什么?先前是一场误会。哈哈,误会解开,岂不一双两好?人我先带走,咱们这就算联手了。如今以你的才智和我的手段,根本不用寄人篱下,在场中偷天换日,偷得个大果子也未可知啊。”说着一伸手,就要去接程钧手中的人。
程钧手指一捻,火烛顿熄,四周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德郢看见他捻动火烛的动作,已知道他要干什么,当机立断,向前一抓,就要顺势把他抓住,手指过处,但觉空落落无处着力,便知他还是逃开了,心中暗恨,口中却依旧笑道:“你这藏头露尾的做什么?玩躲猫猫么?咱们都这么大岁数了,玩这个就不合适了。况且咱们是自己人,玩这个急眼了,不免伤了和气。”
程钧的声音再次恢复了飘忽不定,道:“我倒是想跟您攀个自己人,但您不拿我当自己人。比如说,您早知我是剑阁,和您家那个小七爷有些关系,您当时要打要杀的时候,怎么没想起这点香火情?可惜您当时犯了遗忘症。这遗忘症很能传染,我已经染上了,也就想不起咱们是自己人来了。”
德郢笑道:“那你要怎么样?你手里这人和我有些关系,但毕竟不是我亲儿子,哪有我自己的性命重要?你这阵法再灵验能将我灭杀在这里么?若是灭杀不了,我总要离开的,你的阵法还能随身携带,包你一世平安?下次见到你,我不也犯了遗忘症,忘了你的好处,你下一次不免哎哟妈呀糟了糕了吧。”
程钧道:“所以我不能放你走啊。我也怕哎哟妈呀糟了糕了。这样吧,我们就这么僵持着,却把门打开,等到天亮,自然有人路过,看到我们这样僵持,便有德高望重的比如府主之类的大修士前来劝架,那时候咱们顺势分开,都可保性命无虞,不就好了?”
德郢笑道:“不是吧?咱们这等诡异的情形给人看见了,你如何解释?你可是小七爷的朋友,又跟九雁山的同门有牵连,哪一条被揪出来,可就没你的好果子吃。我是不怕掀盖子,凭我的修为也没人奈何得了我,最多打出去回焉支山,你可要糟糕。”
程钧道:“那你说怎么办。”
德郢沉吟道:“这个么……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弄到这个地步,难道不该想主意么?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你让我想主意,你倒轻松。”说着哈哈大笑。
程钧听着他的笑声,轻声道:“我送你去见无罪吧。”
德郢的笑容戛然而止,道:“你说什么?”
程钧道:“你不是想见他吗?我送你去见他。”
德郢惊愕之后,随即大笑,道:“你是谁啊?有这么大的口气!你以为无罪的洞府跟窑子一样,huā俩钱就能进么?”
程钧心中突然一动,暗道:那七爷到底是什么人?这小子连无罪都能和窑子相比,没半分尊敬,却为那七爷甘冒奇险,前世倒没听过这样一个人。面上不动声色,道:“我有没有本事,你自己看。”
最后一个看字落地,数盏灯火同时亮起,黑暗登时消散,偌大一个房间灯火通明。
德郢眼睛眯了起来,本能的出手护住周围,却忘了自己元气不能离体,转了一圈又回到气海,哼了一声,放眼看去,突然道:“阵……阵法!”
房间的地板上,布满了密密麻麻阵法,各种材料纵横交错,陡然呈现在人眼前,宛如奇迹。
在这里看见阵法,本是理所当然的事,德郢立刻平静下来,再仔细看去,却从中看出些许熟悉的味道来。
“传送阵法?你好97ks.net快的手脚,攻击和防御的阵法下面,还能套传送的阵法,这可有些本事了。原来你已经安排下后路了。好啊,有后路还想着我,不愧是好朋友。”德郢心中已经震惊于程钧的阵法造诣,面上却让是嘻嘻哈哈,笑容中邪气盎然。
程钧笑道:“这阵法倒不是给我用的,乃是专门给你准备的。这后面,就是无罪的洞府。”
德郢先是惊疑,随后笑道:“怎么,你还有这样的手段?哎哟,能直通无罪老儿的洞府,他跟你什么关系?你是他入幕之宾?”
程钧已经习惯了他大放厥词,秦越跟他相比,绝对算谨言慎行,反而笑道:“我和你们家小七爷关系很好,蒙他不弃,还托我前去洞府直接拜谒无罪神君,因此学会了这个阵法。有了这个阵法,你就可以去无罪那里跟他交割明白,也不用背着这个累赘了。咱们这僵局更能迎刃而解,你意如何?”
这句话说的其实没错,这个阵法还真是张清麓亲自介绍给他的,就在紫霄宫。当时张清麓想要程钧去无罪那里送信,也曾让他看过那个最隐秘的传送阵。
而以程钧的本事,当时已经硬记下了阵图,回头再一推敲,就能将这套传送阵的套路推演明白。
虽然其中玄道也做了手脚,但是大面上的阵图一定不错,不然也过不了张清麓这一关。
张清麓的阵图,终点自然是无罪的洞府,当然也有可能是玄道的洞府,那样就会有危险。但这和程钧有什么关系,反正也不是他用。
德郢笑道:“提议不错,我也没什么意见,可你怎么证明这个阵法果然有用?”
程钧道:“只要您不反对,我自然能够证明。来——”说着双手掐诀,一道光芒亮起。
德郢斜眼看着他,正要看他如何证明,突然光芒一闪,天旋地转,已经换了天地。
程钧看着消失在原地的德郢,冷笑道:“证明个屁,叫你去你就去,亲身证明一下岂不更好?”
三八九府主焦元成
第二天清晨,程钧很早就出门了。
虽然前晚发生了许多的事,但一早起来,外面依旧是风平浪静,不见波澜。
出了门去,就见木如意笑盈盈走出门来,一眼看到程钧,招呼道:“道友歇的很好?”
程钧道:“托福,一切安好。”
木如意看了四周一眼,低声道:“昨夜里,似乎道友那里不安静啊?”
程钧笑了笑,他在墙壁上确实设下了小禁制,隔绝内外的出入和声音,以木如意的修为,绝对察觉不出具体情况,最多能看出自己防范了他,因此有些猜疑,这是试探来了。便道:“我在外宿夜,向来是格外紧张些,因此做些小手段有备无患。道友难道不是?”
木如意见他不肯说,虽然还存了疑影,但毕竟只是见面之交,也就不好再试探,道:“也不知那府主来了没有,不知道他是什么样人?”她说到这几句,也露出些微的不屑——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妖兽……而已。
程钧道:“一会儿就知道了。”
仿佛是验证他这句话,一对宫娥走上前来,笑道:“府主有请两位仙师。”
木如意道:“肖道友呢,他可前去了?”
宫娥道:“正要去叫肖仙师。”
程钧道:“你们去叫,我们先去便是。”
到了前厅,但见酒宴已经摆下,珍馐肴馔,比昨日更丰盛十倍,厅中飘荡着美酒醇香,宫娥彩女穿梭其间。主位五个人一起到齐,包括龙六郎、普灵、三分道人、紫涴和病歪歪的薛横剑,都早已在座,客位却齐齐的空着。
程钧笑吟吟道:“几位道友都到了,看来今天是能够商量大事了。”主位几人一一点头示意,紫涴笑道:“府主已到,今日必然叫各位满意。”
程钧道:“前日不知德郢前辈修为,老衲僭越坐了第二位,今天却是不敢了。还是退居第三位为好。”他就知道冇德郢今天绝对来不了,因此故意说上这么一句话,埋下一个引子,撇清楚了自己的干系。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紫涴笑道:“既然如此,道友尽管就坐吧。”
程钧坐在第三位,木如意坐在最后。
过了一会儿,姚圣通姗姗来迟,不跟众人打招呼,自己坐下了。
一个宫娥走到紫涴身边,俯首说了几句,紫涴脸色陡变,道:“怎么会这样?”说着站了起来,就要往后走,犹豫了一下,回来跟龙六郎说了几句,两人一起离开。
木如意心中暗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两边都没有人,无人能问,便也不说话。主位的普灵等几个人也都互相看了一眼,似乎也有些不解。水府中一切都有紫涴管理,那宫娥也都是她斗星移海的人手,旁人Сhā不上手,紫涴不说,他们竟一时摸不着头脑。
正在这时,就听金钟一响,有人叫道:“府主升座!”冇登时银铃四起。
登时一阵烟雾飘出,四周变得朦胧起来。一个高大的人影踱步而来。
木如意见了这般声势,心中暗自不满,心道:皇帝上朝么,装神弄鬼。
这边普灵,三分道人和薛横剑一起站起,拱手道:“拜见府主。”
烟雾稍散,那府主也现出真身,就见他身高与常人相似,皮肤白里泛青,金发碧瞳,颇为妖异。看五官长得倒也端正,身上一身赭黄龙袍,头上高戴冕旒冠,十二条白玉旒垂在眼前,活脱脱好似画上走下来的人间帝王。
木如意心中又是吃惊又是好笑,她本来就看不起妖兽,这时更是腹诽道:孽畜就是孽畜,修了一身修为,竟还羡慕俗人帝王那一套,摆这样的威风,可见不通,惹人笑话。
那府主手轻轻一抬,示意众人免礼,只差没说:“平身“二字,目光一转,道:“怎么,六郎呢?阿紫呢?”再看右边,又是不悦,道:“这边也缺人?”
三分道人起身道:“启禀府主……阿紫带着六郎出去了,好像就是去请这两位缺席的道友了。”他也不知道紫涴哪里去,但随口一说,确实也说中了几分实情。
那府主轻咳了一声,道:“应该请些懂规矩的来。不懂规矩的人,不用等他们。”转而大声道:“诸位道友远道而来,乃是给本座面子。本座不胜荣幸,请先喝上一杯。”说着端起酒盏举杯相敬。
堂下几人不管如何,都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程钧略一闻,便知道自己身前的酒杯里装着茶水,知道是紫涴的准备,为了照顾他僧人不饮酒的戒律,倒也甚是周到。
那府主转头对姚圣通笑道:“有劳姚道友远道而来。”
姚圣通从席上站起,冷冷道:“你就是焦元成?”
木如意暗道:原来她早就知道府主是谁,也是,她这样的修为,自然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焦元成笑道:“就是在下。”言辞之间甚是客气。
姚圣通道:“好。我来当面问你一句,你说的话算数吗?”
焦元成道:“算数,等我掌握了天下,那人只要在灵山界,就没有他藏身之处。”
姚圣通道:“好,就是这样。你有事情叫我做,就只管开口,我不管来龙去脉,只管出手。”慢慢坐下,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程钧心道:这是跟焦元成谈条件了,不知道他有什么本事,请得动这位出手?
焦元成转头对程钧道:“这位是天府来的神津大师吧。”
程钧双手合十道:“老衲因缘际会,也只有听凭府主吩咐。”
焦元成道:“我不求大师什么,只要你在这里看着,等结果分明时,去一封书信至天府贵宗,给我们证明就够了。”
程钧道:“但凭吩咐。”突然心中一动,暗道:这人野心很大,要提前在天府佛国也布局。
焦元成最后看了一眼木如意,道:“木道友,以后要合作愉快。”
木如意敛衽行礼道:“不敢,北国小邦,能追随前辈已经是幸事。但求保身而已,更遑论其他。”不管心中如何瞧不起妖兽,木如意对自己处于弱势的实力是心知肚明的,自不可能有什么傲气在。
焦元成道:“这么多年来,道派在北国实在受到了不公平待遇,本座也看着痛心。依我看来,紫霄宫有十分利,道友也该占五分。”
木如意笑道:“三分已经侥天之幸,再多怕要折我们的草料。”
焦元成满意地点点头,道:“好说。”
程钧暗道:这女子明形势,知进退,倒也是个人物。
焦元成跟每个人打了声招呼,这才稳稳坐下,道:“诸位,大家都是有所求而来,我们都有目标,也有势力,更有能力,现在所缺的,就是一个机会。现在机会已经到了。这两天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吧。上清宫走脱了一个重要犯人,这是天助我也。”
木如意道:“这是怎么说?难道那个人是我们盟友?”
焦元成道:“不是,他和我们没什么大关系,那牵扯了上清宫一桩至高的隐秘,那是一滩浑水,就算是我也不想掺和。但因为走脱了这个人,上清宫的注意力就会被牵扯住,给我们赢得了至少数日的时间。让我们能够从容应对。”
木如意心中不以为然,暗道:几日时光够干什么?我们办大事不冇知要经营多久,若没了几日时光就办不成,那还能有什么指望?
焦元成见了她的神色,已经猜到她的想法,缓缓道:“这几日时光非常重要。就在日前,紫霄宫张宫主可能陨落的消息在北国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且已经传回了上清宫,道友应该知道吧?”
木如意道:“这我知道。北国早就传遍了。张宫主这几年摊子铺得很大,撒出去的网不等收回来就没了,反而弄得内外皆虚。已经出现了动乱的迹象。”
焦元成道:“你们只看到紫霄宫的危急,却没想到,宫主这个位置也不是天生给姓张的准备的。这十余日之内,至少有三波人来到上清宫游说,寻找靠山,想要自己当这个宫主。”
木如意讶道:“手脚这么快?”
焦元成道:“有利可图,还有不起早的么?张宫主能登位,是因为他背景太硬,这回这几个在上清宫却没有这样好的人脉,也没有高出侪辈的实力,想要当宫主,就要拿出条件来换。譬如拜访老三的那位长恨真人,条件就是除了言听计从,事事听从老三吩咐外,还将宫中每年一般的收入奉上。除此之外,还献上了灵石数万斤,美女四十名。嗯,还拜了玄道的亲传弟子鱼琦林为干娘。”
木如意噗嗤一声笑了,忙用袖子掩口,道:“这也太……玄道大人答应了么?”
焦元成道:“本来一直不理,但这几日却已经答应了。自从玄道的分冇身在北国陨落,他便考虑了这个方法。当然,紫霄宫换个宫主本不碍事,但那长恨老杂毛,本不是紫霄宫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人望根本不足。他要当宫主,不只需要玄道老三的承诺,更需要强大的实力。所以他还要向玄道借人马。”
木如意道:“他要……要借多少人?”
焦元成淡淡道:“一个。”
木如意惊道:“只需要一个?”
焦元成道:“这一个却是惊天动地,为了给这个老杂毛助阵,玄道自己打算自己亲自王北国走一遭。”
三九零布局
众人一起惊讶,木如意道:“只是个紫霄宫主,还劳动玄道神君走一趟,这不是反而惹人嫌疑么?”
倘若办出这件事的是无罪,那还说得过去。无罪的性情古怪在上清宫内人尽皆知,他想做什么,无论是多么稀奇古怪,只要高兴,就没有不能做的。众人也早就习惯,反正这位老祖跟菩萨一样,只占位不管是,行事肆意也碍不到谁。但玄道可是正经的大执事长老,行事以公正著称,也是上清宫明面上最有威望的人,这么轻易出手,给一个底下人撑场子,徒然惹人嫌疑。
焦元成道:“表面上,他是向其他人表明态度——这个宫主,他是势在必得。旁人不要动脑筋,众人就算奇怪,也以为他是故作姿态,逼退众人而已。只有我知道,他是以这件事为引子,掩盖他真身赴紫霄宫的目的,哼哼,不过是追寻灭杀自己分魂的仇人罢了。”
其实玄道另有一层目的,就是他毁灭九雁山,控制北国的本意,焦元成也知道,但这些事情,他也不会跟外人说。
木如意自然也不知道真意,她甚至连玄道在北国早了挫折也不知道,也不大关心,只是担心道:“这倒难了,他若在北国,我们的困难陡增十倍。”
焦元成道:“所以天助我也。这一次要犯走脱,把他生生的拖在燕云动弹不得。不过我本以为他会暂时放下紫霄宫的事,专心处理这件大事,但他到了这个地步还要抓住宫主之位不放。反而派自己的亲传弟子鱼琦林带着她的干儿子,先行启程,去北国接任宫主。想来有他的招牌,即使他自己不去,宫主也落不到其他人手里。”
三分道人刚开始不说话,这时却道:“为大事计,决不能允许他们掌握紫霄宫大权,重铸北国秩序!”
木如意道:“不错,失去这个机会,那宫主上来只要放松张清麓的紧缩政策,发布几个收买人心的条例,凭着紫霄宫这些年的积威和层层道观的组织,立刻又能收摄一大半势力。不能再等了,我们要赶紧起事。”
焦元成笑道:“木道友,你们这些道派早有心思,也准备多年,但若现在揭竿而起,以势如破竹之势,形成大举威胁,需要多少时日?”
木如意沉吟道:“十天时间准备,再用十天时间将影响扩大到不可收拾,二十天,足够了。”
焦元成道:“好,那我们就给你二十天。此间事你不必管了,一会儿我送你回北国,你安心回去准备。”
木如意道:“如此大好。从燕云回北国若有神通也不过七八日功夫,前辈打算将这一行人在路上困上十日?”
焦元成微笑道:“普灵,你派人将他们就地截杀。”
木如意啊了一声,看着焦元成。
普灵双手合十道:“是。”停了一下,又道,“敢问府主,是冇在燕云动手,还是到了北国境内动手?”
木如意露出不可思议之色,喃喃道:“燕云动手……燕云动得了么?”燕云不比北国,乃是上清宫根本之地,盘查何其严格,那容得外人动手?可是话又说回来,倘若北国动手,那就成了北国有人挑衅上清宫的威严,说不定会引下大批高手。
所以,根本就不该动手!羽翼未丰,就动上清宫的人,还动玄道大长老的亲传弟子,这不是嫌死得不够快么?
焦元成道:“不在燕云,也不在北国,就在中间的千里障壁动手。”
北国和燕云之间,有一道千里障壁,乃是横断的大山,山上云雾缭绕,妖类横行。是出了名的三不管地带。但这壁障说来凶险,也只是对一般筑基修士,只要化气为精,穿越壁障根本说不上什么艰难。真正的壁障,其实是上清宫和紫霄宫设在壁障之前的哨所,严查过界修士,稍有不明白处,立刻拿下甚至就地正法,那才是隔绝两界修士的壁垒。
在千里壁障动手,确实隐蔽了一些,但木如意反而觉得越发心虚——这个老妖怪,难道是要玩真的?
偏偏普灵仿佛根本没有任何顾虑一般,合十道:“遵命。”
焦元成感觉到了木如意的焦虑,笑道:“灭杀了之后,知道怎么办么?”
普灵道:“请府主吩咐。”
焦元成道:“你将两人炼成画皮,冒称他们,前去接掌了紫霄宫便是。”
木如意再次匪夷所思道:“瞒得住吗?”
这个说法倒还有些谋略的影子,可是也太想当然了,画皮一物,确实是邪法中比较可靠的易容术,但只能说是面上相似,瞒得了一时,瞒不了长久。只要有心人,时间一长哪有看不出破绽的?而这争夺宫主位的当口,有心人何其多?这不是把紫霄宫上上下下都当做傻子了么?
姚圣通突然道:“你想瞒得住?我可以炼心傀儡,就用他们的肉体和魂魄配套炼制,除了认主之外,记忆性格一如生前。”
焦元成笑道:“道友有心了。不过我们借重道友的地方不在这里,北国区区小事不足道友出手,还请留在这边。道友一身留在燕云,抵得上百万雄师。”转头笑道:“我们不是要冒充紫霄宫宫主干什么,也不需要装的多像。我们只要进入紫霄宫就行了。我们的计划是——中心开花,内外合力,夺取紫霄宫!”
木如意先是瞠目结舌,随即倒浮出几分啼笑皆非的神色,心中升起一个念头:这个畜生,脑子有没有问题?我跟着他,莫非我的脑子也出问题了?
焦元成淡淡笑道:“木道友不信?你久在北国,将紫霄宫看大了,将天下人看小了。天下之事尽在我彀中也!这样吧,我胸中大计也不必尽对人言,但你可以验证。这次回去,你先做准备,但不必主动出手,半个月之内,我会让普灵给你带去紫霄天诛令。”
木如意失声道:“紫霄天诛令?那不是……”
焦元成笑道:“是了,那可是紫霄宫最高权限的令牌。倘若我不掌握紫霄宫,断断拿不到仅有一枚的天诛令。见了天诛令,道友立刻动手,我们在紫霄宫策应,上下一起动手,大事自然可成,你看如何?”
木如意心道:这倒还可以。我只引而不发,倘若见不到紫霄天诛令,我不出手,谁也不能追究,这样横竖总是不吃亏。心中笃定,便笑道:“既如此,小女但凭府主安排。我北国六大派,一十七家宗门甘愿听从前辈调遣。”
程钧心中暗道:这焦元成分明是还有阴谋。听木如意的意思,她只是单纯想要翻身,不受紫霄宫束缚,想要在北国扩张自己的势力,多拿些好处。为此她默认了焦元成执掌北国,想要建立焦元成为盟主,几大派共同执政的秩序。但那是不可能的。北国早晚是战场,任何势力统治都不能长久。木如意不知道,焦元成怎能不知道?他若真想要安放势力,绝不会选择北国,多半是借北国这个跳板,还要再生事端。这老妖怪隐忍这么多年,所图非小,木如意还有她背后的北国道派势力,只有给人做棋子炮灰的份儿。
焦元成收住了木如意这边,笑对姚圣通道:“下面就看道友的了。我们这边成事,靠的是北冇国拖延时间,而能够拖延几天,全看他们什么时候抓住要犯。我们要有充裕的时间,就要让他们抓不住要犯。”
姚圣通略一沉吟,道:“你认识那要犯长相么?如果描述的像一点,我做几个傀儡,扰乱视线还是可以的。”
焦元成道:“好,就是这样,有道友相助,真是天命在我。”
木如意忍不住道:“那也要真要犯藏得好才行吧。”
焦元成笑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我自有应对。有我在,他就永远抓不到真要犯。”
程钧啜了一口茶,心道:也不知你哪来这样的信心?昨天晚上要犯住在你家床上,你有个屁应对?也就是你运气比较好,我替你送走了一个**烦,不然人家堵到你门口,你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焦元成说定了两面,扫了一眼空着的座位,心中气恼,暗道:魔修靠不住也就罢了,肖璟生也不见,他们到底搞什么鬼?我这里布局缺少人手,看来得先用这秃子顶上一阵,便道:“我这里还有一个任务……”
正在这时,就听脚步声响起,紫涴匆匆进来,神色一片忙乱,也顾不得行礼,就凑到焦元成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焦元成闻言脸色微变,想要站起来,但随即稳住了身形,神态自若的挥了挥手,道:“我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且坐下,咱们商议大事要紧。”
紫涴知道这件事不可公开说出来,引起恐慌,当下强压住心中的惶恐,行礼而退。
这时,却见一阵风吹过,龙六郎大叫着跑回来,进来就吼道:“大兄,不好了,那些金波罗花都枯萎啦!”
三九一不速之客
焦元成闻言大怒,差点拍桌子站起——刚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也惊怒交集,但为了不影响大局,还是强压下失态,勉强主持会议,本拟稳住众人暗中查探,哪知这一番苦心却叫龙六郎给搅了。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龙六郎一嗓子出去,局面想要压下来就难了。
姚圣通嚯的站起身,转身就往外走,倘若是别人,焦元成还要阻拦,却知道在不动手的情况下拦不住她,心中一动,喝道:“竟有这样的事?诸位道友,随我出去查看”这一嗓子,就把自己的立场重新拉了回来。
众人无不心急,呼啦啦跟在他后面,出了水府。
刚出水府,木如意就惊道:“花呢?花呢?”
原来几朵金波罗花开的洞口都离着水府不远,倘若是一般情况,应该从门口就能看见。而现在,但见眼前一片碧水,竟无丝毫花朵踪迹。
姚圣通一言不发,继续往前走,走到一处地面停下,附身捡起一物,仔细看去,却是一片黑色花瓣,伸手一探,花瓣飞回众人那边,冷冷道:“有毒。”
众人心头一沉,心底登时蒙上一层阴影。互相看了看,眼中的猜忌和戒备几乎不加掩饰。木如意更退了一步,离着水府这边的人远了一些。
焦元成喝道:“六郎,你带着水府中的兵丁出去,把结界以内统统围住。”就听龙六郎答应一声,一挥手,水草间,府墙后,珊瑚中,冒出一群群的小妖来,怕不有百千只,脚步整齐,显然是久经操练的精兵,登时将水府周围团团围住。
焦元成转头对众人道:“放心,我来的时候,这楔都活着。我进来之后,亲自把阵法结界关上,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无论谁动的手脚,必定还在此地。现在我在这里,便叫他Сhā翅难逃。”
姚圣通冷冷道:“除非是你们贼喊捉贼。”
这句话说中了几个来客的心事,他们何尝不猜疑是府中的手段。只是如木如意这样的修为,就是心中疑惑,也绝不敢说出来,生怕激怒了这些水府主人,死的更加快些。
焦元成心中焦躁,听得姚圣通冷言冷语,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强压下火,喝道:“若果然是我们,你们一个个能跑得了?来,谁在门口守着?”
紫涴上前一步,低声道:“本来在这里守着的是我两个姐妹,刚刚出来时已经毒发身亡。周围还有几个妖族弟兄,却也没有一个清醒的。”
焦元成大怒,暴喝道:“一个两个都是没用的东西,要你们做什么?我进来不过一两个时辰,谁能有这样的本事,又有这样的胆子,在我府门口动手?难道不把我焦王看在眼里?去,把他给我抓来,碎尸万段”
这句话问的毫无意义,既然有人动手,自然就没把他当做什么人物。既然此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动手,又哪里那么好抓?
过了一会儿,紫苑开口道:“府主切勿动气,那人跑不了。几位道友也稍安勿躁,六郎已经把府中团团围住,定然给诸位一个交代。”她总算还记得,替府主安抚这些来客。
姚圣通冷声道:“我不关心你抓谁,我只问你,我怎么回去?”
木如意和程钧一起看向焦元成——这是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金波罗花凋谢,众人后路断了,天上是上清宫,现在正如临大敌,满天戒严,根本出不去。连安全都不能保证,谁还有心思谈什么大事?至于这件阴谋谁干的,到底为什么,只要众人能够安全离开,知不知道答案有什么要紧?
焦元成别住了火气,他本来就感觉到了隐藏的威胁,又怒又惊,这几个外人还在吵闹,真由不得他不爆发。
就在他要压不住的时候,程钧突然道:“阿弥陀佛,既然金波罗花是在府主将结界法阵关闭的情况下凋谢的,那这人一开始就在这里。会不会隐藏在我们之中?”
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众人呼啦一下,各自退开了一步,看向周围的神色更加警惕,竟隐隐有对峙之感。
紫涴突然道:“必然是德郢”
这一句说得斩钉截铁,果然吸引了众人目光。紫涴道:“诸位,凡是能站在这里的,我敢打包票都是没问题的。但有一人不在,他的嫌疑岂不最大?今天早上德郢就没出现,是不是?我当时去催他,却发现他房中空无一人,不但如此,床铺上也丝毫没有睡过的痕迹。周围的宫娥都说昨天就被他打发出去,从没见过他的人影,可见他说什么回去睡觉,全是胡说八道,必是另有所图。这么诡异的行踪,还是个魔修,不是他是谁?”
出身正道的修士,或多或少都看不起魔修,除了金刚魔宗的普灵,连出自昆仑山阴的姚圣通也是如此,听她如此一说,纷纷觉得有理。连焦元成也皱眉道:“果然是他?他倒是与我并没多少交情,不过是重金买他出手。既然能被我收买,被旁人收买也不是不可能。但他在焉支山的信誉还算过得去……”
三分道人道:“魔修岂有信誉可言?谁知道他为什么而来?啊哟,快来看看,咱们府中丢了什么不曾?”
程钧在旁边道:“这件事也未必确实——不管怎么说,德前辈还曾经把受了伤的薛道友带回来,这一点却也有功。”
薛横剑一怔,道:“你不说,我还忘记了我受伤的事十分怪异我出去之后,打探了些许消息,一直小心翼翼,并没让任何人发现。我可是记得我好端端的下了湖水,往水府中返程。怎么突然眼前就一黑,然后就中了毒,受了伤?到底是被道宫的人伤着,还是被其他人伤着,可是难说得很。”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越说越是分明,眼瞧着就要落案,龙六郎更是振臂高呼道:“他还没离开,把那小子揪出来,我要活吃了他”
就听有人笑道:“谁要活吃了我?胃口这么好?”
在场的人都是一惊,一起转回头去,就见德郢一身黑衣,满面带笑,施施然从水府中走出了,恍若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他若无其事,不代表别人也无事,龙六郎叫道:“好啊,你还在这里”大吼一声,已经团身扑了上去。
焦元成喝道:“且慢”
这一声却喊的慢了,龙六郎庞大的身躯已经化作一团风影扑了过去,声势如雷霆炸响。
德郢站在原地,不动不摇,笑容也丝毫未变。就听轰的一声,那龙六郎的身子突然好似撞在一堵墙上,猛地弹开,怎么扑过来,怎么弹回去,摔在地上,发出另一声巨响。
焦元成喝道:“六弟”浑身上下笼罩了一层煞气,周围的水受到波动,开始沸腾起来。水府中的人同时走上一步,并排站在他身后,也是蓄势待发。
余下众人却是惊讶之极,其中程钧尤其吃惊,德郢如何去而复返且不说他,只说刚才,龙六郎和德郢修为差不多,龙六郎脑子笨些,手段差些,真要打起来怕不是德郢的对手,但正面交锋怎么也该拆解几个回合,哪有一个照面就被打飞出去的道理?
除非……焦元成运气压住了火气,喝道:“何方道友,出来相见。”
只听有人道:“焦道友……好久不见。”只见一个青衣人缓缓走出,冲着他微微一笑,这笑容如此温暖,登时众人都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如沐风。
然而,笑容一闪而逝。那人登时脸色漠然下来,刚才的笑意仿佛错觉。这时也不见他特意严厉,刚才那种和煦的气场已经荡然无存,几道无形的墙壁瞬间隔开了他和众人,仿佛自成了一个世界。
他笑时,众人都觉得轻松,他不笑,人人都觉得胆寒。
一人情绪的变化,影响竟至于此。
焦元成惊退了一步,脸上神色白中泛青,有一瞬间似乎还想转身就逃,但终于没动地方,只是颤声道:“竟然是你,居然是你你干嘛来”
那青衣人温言道:“我为德道友作证而来。昨晚他在我那里,并不曾害过其他人。”
德郢笑道:“你看看,有他作证,你还不信?你们还不信?谁不信,大大方方说出来。”
不等众人开口,焦元成突然咬牙道:“我信了。”
那青衣人道:“元成多年不见,依旧如此爽快。嗯,你们本来要干什么?开会是不是?”
龙六郎爬起身来,叫道:“干你屁……”突然声音戛然而止,仿佛给人掐住了脖子,脸上豆大的汗珠滚下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青衣人继续道:“我旁听一下,行不行?”
焦元成咬了咬牙,道:“敢不从命?”大袖一摆,喝道:“进去。”当先大踏步走了进去。众人跟在后面。
程钧走在最后一位,抬起头和德郢对视了一眼,传音道:“行啊,你能把这位大神勾了过来,真是你的本事。”
德郢笑眯眯回道:“应该说是你的本事。要知道无罪道友可是因为想要见你一面,这才特地跑上一趟啊。”
三九二来意与安排
宴会厅。
场中一片寂静。
焦元成坐在主位上,身材有些佝偻,没了当初君临天下的气势,显得有些虚弱。底下众人虽然和适才一样的坐位,但或多或少有些不自然。
那青衣人,也就是无罪,安安静静坐在德郢的身旁。在他身边最讨厌男人的姚圣通,竟也一声不吭,头微微测过,也不知是不愿还是不敢看他。
程钧心中却也转过万般惊异,百感齐聚——前没想到,万没想到,连这无罪竟然会过来。
他是怎么过来的?
那个传送德郢的传送阵,程钧早就毁了。他怎能是那么不谨慎的人,留着后路给德郢抄底?然而无罪还是能过来。就算无罪是高人一等的阵法大家,但这边压根没有传送阵接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就是阵法通神也过不来。
若是他从外面过来,哪怕招手之间分开湖水,一剑把水府夷为平地,都不稀奇,可他明明是从里面走出来的,而且结界法阵没有动过的痕迹。
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无罪早就知道这处水府,也可能知道暗藏在其中的某个传送阵,决定要来之后,立刻接通了这边的阵法传送过来。
而另一种可能……
程钧只觉得心中一凛,额头上冷汗刷的一下落下来,咽了口吐沫,按下自己的震惊,心道:或许是……是我是想多了。
众人都不吭声,场中气氛很是尴尬,这时德郢突然笑道:“这是怎么啦?怎么都一个个不说话了?难道在座的有老虎,谁开口就吃了睡?”转头对程钧道:“秃大师,刚刚你们说到哪里了?”
程钧淡淡道:“府主已经说完了,现在就请你说了。”
德郢道:“我说什么,莫非是说外面金波罗花的事?我说不是我,你们又没有头绪了是不是?依我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这就是肖璟生干的。”
饶是焦元成实在是忌惮他身后那位,却也不由的问道:“有什么凭据?”
德郢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那金波罗花怎么凋谢的?分明是被毒死的。我是什么人。我是阴风邪极宗的神君,一身都是无极神功,从不用毒。我要是让花枯萎,那得是从头到尾的绞碎。这么毒发的手段,分明是丹阁药师的手笔。不是肖璟生又是哪个?”
薛横剑突然道:“倘若是行香子的毒呢?你也办不到?”
德郢歪着头看他。道:“有意思。看你盯着我要吃人的样子,这是犯了什么病了?行香子的毒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这话从何说起?”
薛横剑还要再说,焦元成突然伸手一按。薛横剑抿了抿嘴,便不吭声。德郢接着追问了一句:“倘若有人说不是肖璟生,就叫就该他出来对质。怎么不见人影?刚刚你们冤枉我,我可是马上出来澄清,他为什么不肯出来?可见做贼心虚。”
他叫嚣了一会儿。四周寂然无声,也没有附和,也没人反驳,一桩无头公案只好暂时告一段落。但众人心中疑影并未稍减——肖璟生不在,德郢现身,看来是肖璟生更加可疑些,但是德郢的态度又实在令人讨厌,众人对他的指证先天就是不服,因此反而淡化了肖璟生的怀疑。
这时候。一个半虾半人的小妖赶了过来,对焦元成道:“报告府主,上上下下搜了一遍,并没见到可以人影。”
焦元成道:“下去吧。”心中暗道:像这两个不速之客一样的可疑人影,就是再多的防卫。也如入无人之境。凭这几个孩儿管什么屁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罢了罢了。
这个时候,金波罗花怎么凋谢已经不重要了。有无罪在。其他的麻烦已经算不得什么麻烦。
德郢见众人又是沉默,笑道:“怎么了?大家都不说话。难道趁我不在的时候把话都说完了?不对,我不在,你们自顾自地说完了像什么话?别的不说,我要做什么,府主你还没吩咐,你不吩咐,我怎么跟你谈价钱?就算是你用我不上,可是我来这里一趟不容易,难道不应该把车马费给我吗?”
焦元成暗自运了运气,沉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德郢道:“我说了……”
焦元成喝道:“没问你!你还不配Сhā嘴。”转头站起来盯着无罪,道:“我问你,你来这里想要干什么?”德郢见他如此轻视自己,目中阴寒之色一闪而逝,面上却仍是笑容可掬,耸了耸肩膀靠回座位。
无罪静静地道:“我想听听你在说什么。”
焦元成脸上青红不定,突然一脚踢翻了桌子,玉盘金盏哗啦啦撒了一地,暴喝道:“你在这里,我说什么还有屁用。”
无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放在鼻端一闻,轻轻摇摇头,转头对程钧道:“道友,借茶一用。”
程钧保持着平静,慢慢端起茶壶,为无罪满上,茶水静静地流入杯子里,缓缓将一酒杯注满,齐口而止。这个动作看似平平稳稳,手指也没抖一下,但面对这样一个人物,却是殊为不易,至少德郢在旁边看着就有些佩服。
无罪展颜笑道:“真是出色的后辈。”
程钧欠身道:“多谢前辈谬赞。”
焦元成见他不回答自己的话,反而做些不相干的事情,胸中一口怒气又自聚集,但竟不敢翻脸,也不再说一句话。主位众人不认得无罪是谁,但看到焦元成的态度,已经知道此人必然非同小可,各有猜测,无不暗暗担忧。
无罪自啜了一口茶,才道:“你这脾气还和当年一样,总是改不了,可惜了。”
焦元成冷冷道:“你看不起我,何必拿脾气来说事?说吧,把你的目的都说出来,大不了大伙儿同归于尽。”随着同归于尽的出口,他气势为之一变,一股煞气冲天而起,整个人更立了起来,身子前倾,已经做出了随时都要扑上的姿势。众人修为不及他的,无不受到影响,轰然后退。
但饶是他气势无边,无罪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端着茶杯轻轻地拨动茶叶,就把他衬托的像跳墙的疯狗,遭困的野兽。
无罪吹开茶叶末,喝了一口,道:“坐下。”
焦元成怔住,过了一会儿,缓缓坐下。起立时声势浩大,坐下时悄然无声。
无罪道:“听说你打算拆玄道的场子?”
焦元成哼哼两声,无罪道:“很好,我很赞同。”
一句话说完,他又是微微一笑,笑容如春风过境,可化坚冰。
众人都是心头一轻,除了木如意这样北国来的,上清宫中的几个心中都有杆秤。刚刚看焦元成的表现,就知道这位不是好惹的,所谓身份,无非是那寥寥几人中的一个。宫中内斗甚烈,高层之间互相拆台甚是常见,因此自己等人所图,未必就不合了这位的心意。更有人因此猜出他就是无罪,暗道:都说无罪和玄道不和,今日也算看见了。
焦元成道:“你这话当真?你和玄道……也要翻脸?”
无罪道:“我何时说过假话?翻不翻脸且放在一边,只要你的计划可行,我乐得顺水推舟。”
焦元成勉励振作精神,道:“好,我说……”
无罪道:“慢来,我有两点须有言在先。第一,我要听真的,你哄其他孩子的半真半假的计划,我是不听的。”
焦元成神色阴沉,道:这一声等于承认自己对旁人说了假话,但这本是心照不宣的事,也没人因此惊怒。
无罪道:“还有,此地不是讲话之所。”
焦元成道:“怎么,这里不够安全?”
无罪道:“当然不安全,玄道马上就要发现这个贼窝,发兵来攻打了。留在这里等着玉石俱焚么?”
焦元成再次霍然站起,叫道:“你告诉他的,是不是?”
无罪道:“是与不是有什么区别?你这里果然隐秘非常,那我也不能找来。我既然能来,别人自然也能来,有什么稀奇?还是尽早换个安全所在才是正经。”
焦元成道:“好,你说什么地方是安全所在?”
无罪道:“离率宫。”
焦元成喝道:“什么?为什么是离率宫?”
三分道人和紫涴对视一眼,同时心道:果然是离率宫,果然是无罪!
无罪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灯下黑难道比得上灯火烛心安全?由我来主持,比你更安全十倍。”
焦元成道:“不可能,我这里没有通往离率宫的道路。”
无罪道:“那也不妨,在咱们这里,就有一位阵法高手,可以布置转移的阵法。”他突然转头看向程钧,道:“小道友,怎样?”
程钧指尖阵法一起运转到了极致,面上笑道:“前辈吩咐,敢不从命?”
无罪道:“好极。玄道最快一个时辰就会来攻。到时候我希望你能建造成功。材料都是现成的。德郢,你去陪着他修法阵,他若修的太慢,你要督促他。”
德郢笑眯眯道:“好极。我早盼着这个机会呢。大师,咱们要精诚合作。“
程钧笑了笑,道:光下沉,突然传音给姚圣通,道:“道友,我知道宁弦前辈的下落。只有一事相求。”
三九三烈日当空
众人端坐在大厅中,气氛尴尬一如往日,只是少了程钧和德郢的身形。
无罪还是悠闲地坐在桌旁,慢慢的品着茶,好像一杯拳头大小的茶杯里面装的是永远喝不完的海水。满殿当中,除了他和蒙面的姚圣通,所有人都神色僵硬,没有一个说话。木如意心中疑问最多,譬如:这气场大,面子更大的青衣人是什么来头?譬如,他怎么笃定玄道要来,却还如此悠闲?再譬如:为什么这种紧要关头,为什么所有人不去想办法,却要留在厅上,等着一个初次相识的老僧去修建阵法?
那老僧神津又是什么来头,他行么?
然而这个决定是这青衣人下的,谁都不敢有丝毫异议,甚至连问一声都不敢。唯一有资格和他说一句话的,除了焦元成,大概就是只剩下那位黑衣蒙面的姚圣通了吧。
木如意的目光往姚圣通斜去,略有期待之意,心道:你也有些意外吧?为什么不起身问一问?
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一般,姚圣通突然站起身来,众人一起看向她,就见她缓缓地转过身,然后自顾自地离开了。
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甚至连多问一句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行动的结果,是大厅中又少了一个人,仅此而已。
木如意暗自气恼,低下头,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一个时辰该到了吧。
轰!
木如意一个念头刚闪过,整个水府都震动了起来。那是如同山崩地裂一般的晃动,一瞬间灯火熄灭,只听见杯盘碗盏哗啦啦的落地声和惊涛漩涡拍击墙壁的轰轰声。
不同于昨日转瞬即逝的晃动,这一次的晃动剧烈而持久。好像是有人要把水府连根拔起,抓着水府墙壁左右震荡,弄松他的根基一般。众人心中都有一个感觉——下一刻,整个水府就会被揪出水面!
同时,周围的元气不停地波动,众人感觉得到,头顶有一股强大的元气正在汇集。
头上有人!不止一个!
就听外面响起了一阵嘈杂的人声,大小妖怪、星海宫娥奔走声,惊叫声响成一片。这些小妖宫娥也算训练有素,但修为毕竟有限,这样的大乱不是他们能承受的。
而且——众人还有一个感觉——他们在外面也许看到了自己在里面看不到的东西。
无罪微笑道:“玄道来了,就在外面。你们谁想去看看他?”
谁想去?
谁去谁傻x。
焦元成本以为这位如此稳如泰山,乃是胸有成竹,必有奇谋退敌,却没想到他毫无表示。水府摇动的越来越厉害,他和本府心血相连,知道极限在哪里,知道若不出去迎敌,坍塌就在眼前,已经容不得犹豫,脸色变换,从袖中飞出两面小旗,道:“小的们!”
外面有人喝道:“在。”声音洪亮,听得出有几百个声音一起作答,只是却有些不整齐。
焦元成道:“小的们,给我列阵,蛟龙出海阵,守卫洞府!紫涴撤下宫娥,六郎跟我出去。”说着就要出去,无罪却道:“且慢。”
焦元成道:“怎么?”以为他要出手,心中暗喜。
无罪道:“你把顶棚打开,我们在下面看看战局怎么样?”
焦元成骂道:“看你大爷。”手一晃,头上两只金角突出额头,登时妖气大炽,提着两面令旗飞出水府,龙六郎跟在后面,嗷嗷喊叫助威。
无罪见他离去,伸手轻轻一划,一道蓝光飞出,笼罩了整个穹顶。登时变成透明之色,将外面的情形分毫毕现的显示出来。
众人虽知是镜花水月之术,但像他这样信手拈来便造出如此庞大的水幕,实在难得。
然而众人并没有来得及赞叹他的神通,就被眼前的情形镇住了。
就见藏在万丈深潭下的水府顶上,竟一点水也没有。
从水月镜花之术外面能看见蓝天,或者说——白天。
天是白的,日照江湖白。因为阳光是白的,所以一切都是白的。
白色的天空上,一轮灿烂的白日当空照耀,刺目的阳光笼罩着大地,即使只用看的,也能感受到其中的酷热和焦灼。
无罪道:“这是玄道的焚天烈日,他以天象入道——感应天时,日月风雨云霞都可入道,本来是好道,可惜他修的太杂太博,不肯放弃烈日的酷烈,却还想着雨露的滋润,更想抓住云霞的飘渺,如此样样皆贪,最终却找不到方向。不过这个神通威力不小。你们看他手段也毒,竟用阳光把潭水烤的干了大半。焦元成要吃亏。”
就见水幕一震,一头蛟龙冲天而起,往太阳处冲去。那蛟龙浑身披着金鳞,犹自带着淋漓水迹,也如神龙降世一般威武。
太阳何等酷热,蛟龙身上的水迹眨眼之间化为白雾蒸腾,雾气不散,围绕在它身边,化作天然的云雾,掩护着蛟龙的庞大身形,更为它遮蔽酷热的阳光。
无罪道:“你们看,那就是焦元成的本体,七千年化形金鳞水蛟。玄道对他了如指,逼得他本体上阵,这是下下策。他本来善于控水,但刚刚那深潭被玄道抢先蒸发大半,去了他一道臂膀。他善于结阵,玄道开始便放热浪,将他手下鱼虾蒸死,你们有没有闻到烧烤香气?”
被他一说,众人顿觉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似乎是烧烤海鲜的味道,再想起刚刚那些小妖的奔走姿态,不由一阵不舒服。
轰——
巨大的蛟龙狠狠地撞在了白日上。
那白日一抖,竟外后退了些许,阳光也开始动摇。蛟龙也飞出多远,在他身上,水雾似乎散去了不少,从龙口中喷出一缕烟雾。
一龙一日翻翻滚滚都在一处,天上烈日炎炎,云气蒸腾,天地不宁。水府中众人也看的心惊肉跳。眼见蛟龙虽然不落下风,但天上云气越来越稀薄,似乎后力乏继,而那白日虽然有些后退,却不见颓势,似乎更有胜望。
木如意虽然看不起妖兽,但也知道,焦元成若败,底下必成一溃千里之势,根本组织不起有效抵抗。神君们如姚圣通、德郢之属,能自己走脱就不错了,那还顾得上别人?而这个高深莫测的……所谓高人,在干什么?!
一看无罪那悠闲的样子,众人心里都不由冒火,都恨不得上去抽他两个嘴巴。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德郢叫道:“好了,大伙儿快来吧。”
众人听得这一声,如闻仙籁,个个都上前要走,却见无罪慢慢站起,道:“前面带路。”当先而行,众人一边暗自磨牙,一边跟在后面。无罪道:“哪一个去把老焦叫过来。”
紫涴略一犹豫,手按住心口,嘴唇微动,显然是在说什么。薛横剑在旁边看了,心道:原来她早和府主有这样私下勾连,怪不得府主向着他,果然是早有一腿,呸,贱人。
几人随着德郢往后走,这一回的阵法倒不是摆在程钧屋中,而是摆在后面的大院子里。陡一进院,就见地面上密密麻麻镌刻的法阵,jing妙繁复至极,一眼便知是大手笔。众人暗自对木讷的合十站在一旁的程钧看法大变,心道:他原来也有这样的本领,倒是深藏不露。
程钧抬了抬眼皮,道:“少了两个。”姚圣通就在他旁边,少的那个是焦元成和助阵的龙六郎。众人都见焦元成在上面开战,却不见龙六郎的身影,心头都是一沉——莫非他已经死了?紫涴和六郎关心不错,更是黯然。
无罪道:“你从发动到传走,需要数几个数。”
程钧道:“五个。”
无罪道:“好吧,那我们就等焦府主五个数,让他赶紧脱身。”
正在这时,众人只觉得鼻端一阵焦糊味,好像是火灾后木头烧焦的烟气,耳边也传来滋滋的声音。
紫涴失色道:“不好,水潭都烧干了,外面保护的阵法也没有。阳光直接在烧咱们的水府!府主,你快回来。”说着一下子捏碎了手中一块玉佩。
无罪对程钧道:“发动。”手往上一指。头顶水幕连同屋顶陡然破裂,众人被暴露在阳光灼烤之下,登觉口干舌燥,耳边巨大的轰鸣声清晰可闻,那是上面战斗的声音。程钧喝道:“诸位道友,贫僧要发动法阵,不可使用法术,扰乱了阵法催动。”
众人叫苦不迭,却也只得强忍,那太阳能烤干深潭,可见高温到何等地步,众人虽有修为在身,但不用法术也觉难忍。好在程钧已经掐诀,阵法开始运转,而无罪也已经开始数第一个数。
“一——”
战斗的声音似乎有些放缓。
“二——”
紫涴闭上了眼,只有她现在还对焦元成赶不上心存伤感。
“三——”
一阵风声在头顶响起。
“四——”
巨大的阴影遮住了太阳。
“五——”
轰——地面上光影一闪,一个巨大的身躯在最后一刻冲入了阵法之中,阵法一晃,已经不见人影。
哗啦一声,一座辉煌的水府彻底倒塌,紧接着梁柱冒起火光,在阳光下变成了一堆燃烧的篝火。
三九四离率宫
光芒闪过。
一声龙吟只穿云霄。
沉郁安宁,仿佛亘古以来陷于沉默中的世界陡然被震动了。十余道入影一起出现,一头庞大的巨兽从光芒中飞出,一头撞在庭柱上。
那数丈粗细的柱子微微一晃,发出了吱呀呀的声音,但随即静止了。
刚刚能将烈日撞歪的巨力,竞撼不动大殿中一根寻常石柱。
巨兽在地上一滚,已经变回了焦元成,只是这时全无刚才威风凛凛仿若帝王之资的派头,赭黄袍也破了,冕旒冠也没了,淡淡的金发烧的东一簇西一簇的,口鼻处还往外喷淡淡的烟雾,狼狈万状。
众入之中,只有紫涴关切的道:“府主,如何了?”奔过去扶住他,其他几个从水府出来的,大多只是迈了一步不动了,有的甚至一步都没迈,只顾看无罪的脸色。
无罪目光扫了一眼焦元成,回头对程钧点头道:“不错,道友阵法造诣甚是出色,将来必成大器。”
程钧合十道:“阿弥陀佛,前辈谬赞了。”他扮演的老僧也是白须白眉,看来偌大的年纪,那无罪看来却只是个后生,这前辈称呼有些滑稽。但在修道界也不算什么,看来年纪轻轻,不定才是真正的老妖怪。
无罪的视线一离开程钧,神色立刻恢复了漠然,道:“跟我来吧。这里是上清宫最安静的地方了。”
众入这才打量四周,这明显是一座巨大的石殿,殿中三十六根石柱支撑着高不可攀的穹顶。殿中光线暗淡,一眼望去,视线所及处皆是黑暗,尽头的深邃令入不寒而栗。
“离率宫。”薛横剑声音有些发抖,“想不我也有机会踏足离率宫。无罪大入,真的是无罪大入!”
众入之中,他是早在上清宫,自然极熟悉离率宫的大名,那是道宫最顶尖的入物之一无罪的洞府,地位仅在高祖闭关的居然顶之下。有资格踏入的不过寥寥几入,而平时他是连看都不能多看一眼的。这时竞能进入,不管立场如何,荣幸和惶恐总是难免的。不仅仅是他,其他入听了他的话,望向这宫殿的态度也不同了。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无罪的洞府,算是个茅屋,也值得膜拜。
无罪手指一点,空中凭空出现了一道门户,他自己当先进入,众入自然随后跟上。
门户后面,居然也是一间大殿,也摆着桌椅杯盘,似乎在等待着客入光临。只是十余张石桌摆成了圆形,不分主客上下。虽然只是石桌石椅,甘露野果,比不得水府中豪华宴饮,但比外面冷冰冰的石殿又好的像换了个夭地一样。
众入见了这般清新的样子,反而愣住,无罪当先坐在一个椅子,道:“请吧诸位。”
众入依次坐下,只是无罪身边的两把椅子没入敢坐。德郢浑不在意的坐了一把,无罪道:“元成,这边坐。”
焦元成满身狼狈不曾清洗,冷哼了一声,终于坐了下来,程钧坐的远了,无罪却道:“那位道友,你坐的近些。”
因为手脚慢,只能坐在德郢身边的木如意如蒙大赦,立刻起身道:“道友这边来。”匆匆的坐了程钧的位置,远离了糟心之处。
程钧此刻眼观鼻鼻观心,真如一老僧入定,让坐哪里坐哪里,丝毫不争执。
无罪道:“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这地方好啊。外面怎么争吵,这里都是清静如水。元成,你喜欢这里吗?”
焦元成哼道:“你觉得呢?”
无罪不在意,道:“上清宫本来乱,你又惹下这样大的祸事,只怕燕云上下要好好的搜上一搜,你要想保重,还是暂时藏起身来。总要等一年半载,风声平息了才好露面。”
焦元成从桌上拿起酒壶对着口灌下,冷冷道:“你让我跟你在这里呆上一年?我宁愿现在出去给入乱刀分尸。”
无罪笑道:“哪个要你在这里陪我住?我只是,你应该去北国躲一躲。”
焦元成愕然,道:“什么?你什么意思?”
无罪道:“怎么,你不是有个成熟的计划,要夺取紫霄宫么?现在遇点挫折,难道不千了吗?”
焦元成懵了一阵,道:“难道你也想……你要千什么?北国对你来有什么用?”
无罪道:“我觉得你的计划挺不错,可以继续做下去。夺取紫霄宫,借鸡下蛋,掌握北国事,真是个好计划。我打心眼里支持。你尽可以趁这段时间放手去做,缺什么少什么,只管跟我开口。”
焦元成将信将疑:“为什么支持我?你明知道我……你那么想坏玄道的事,不怕坏了你自己的事?”
无罪道:“我有什么事?不是我千扰他,是玄道这孩子太心急。现在还不时候,我要让他去做他该做的事情去。”
倘若张清麓或者秦越在此,听这句话一定会觉得滑稽,几日之前,玄道拿走飞幻剑的时候还曾这样教训张清麓,现在也轮他自己被入这样教训了。
焦元成不懂得什么内情,也知道现在不是纠缠这个的时候,先抓住这个救命稻草再,只道:“好吧。我知道你的便宜不好占,但紫霄宫我要定了,你有什么吩咐,一起出来吧?”
无罪道:“听你还要Сhā手燕云的事情?这很不好,燕云已经有上清宫了。上清宫好端端的,不需要新主入,你不如安心留在北国。”
焦元成道:“可是玄道那边……”
无罪道:“他不会去北国的。”
焦元成得了这个承诺,知道板上钉钉,又看了一眼旁边的这些入,道:“那他们……”
无罪道:“他们会去北国帮你的。别管他们来自哪里,现在除了北国,已经无处可去了。谁若是不跟你走,再也没法踏出离率宫的大门。”
场中气氛一凝,这跟好的根本不一样,焦元成的布局本来布满了灵山界,现在却被压缩了北国。像木如意紫涴这些入还罢了,三分道入这些根底在燕云的,算被一脚踢出去了。然而众入算有什么不满,也绝不敢有半分异议,无罪的话里,本来没有商量的余地。
焦元成心中暗自思量——燕云是没戏了,自己有一半的目的不能达成,但是在北国有一半的目的却应该十拿九稳,这么多力量跟着自己,足够把紫霄宫碾压一遍。只要这个主儿别跟自己再麻烦,玄道算再来也可以应付,“这样行了么?还有其他的事么?”
无罪道:“我给你半个月时间……”
焦元成哈哈大笑,道:“半个月时间?我要紫霄宫,还用半个月的时间?路上的时间不算,只要我进了紫霄宫,一个晚上给你清理一遍。”
无罪道:“志气不错。我的这半个月时间,指的是你拿紫霄夭诛令的时间。从我方你出门那刻算起,半个月时间你不成功,我会换入。”
焦元成听他这么一,心中一凛,暗道:难道紫霄宫中还有什么难题?但事已至此,没有其他选择,便只道:“半个月不成功,随你怎么样。”
无罪道:“好。事不宜迟,今夭你们走。我给你一个时辰时间休息,你们可以开个会,怎样都行。想来修道士这些时间够了,一会儿我送你们回北国。”
焦元成道:“好。我掌握紫霄宫之后要千什么,不用提前出来?”
无罪道:“那个么,要等你拿了紫霄夭诛令在手,我才会跟你。放心吧,和你的大计没有冲突。”伸手一指,大门无风而开。焦元成等入站起身来,无罪突然道:“夭府来的道友留一下。”
程钧脚步一停,转过身来看着他。
众入退下,连德郢也起身离开,偌大的宴会厅只剩下两个入。
无罪端起茶杯,饶有兴致的看着程钧,程钧双手合十,垂目不语,似乎打定了主意不主动开口。
过了一会儿,还是无罪先开口道:“这里没外入,松快松快吧。总是端着佛修的架子,你也不嫌难受么?”
程钧恭敬道:“不敢在前辈面前失礼。前辈身份之高,修为之强,是晚辈不敢想象的。晚辈拘谨一点,其实是为了掩饰见前辈的紧张。”
无罪笑道:“你紧张什么呢?我们虽然第一次见面,但神交已久。清麓这孩子很少在我面前提起外入,你算一个。”
程钧合十道:“那是宫主真入错爱。”
无罪见他如此木讷,目光一动,突然道:“九雁山可好?”
程钧毫不迟疑道:“托上清宫的福,一切安好。”
无罪道:“托福——你这是对上清宫有怨气了?”
程钧道:“不知同门如何想的。晚辈没有,九雁山本来因上清宫而存在。兴也为上清宫,亡也为上清宫。这是夭道注定,非入力之罪也。”
无罪道:“好个滴水不漏的程剑阁,不愧是第一个凭一己之力战胜了剑祖的奇才。我今夭你来,一是想看看你底是什么入物。二来也是要你做一件事。”
程钧道:“前辈尽管吩咐。”
无罪道:“吩咐先不提,我只告诉你,别管焦元成在北国怎么折腾,他都不会有好结果的。这个紫霄宫之位,我属意于你。”
三九五剑道兵阵
程钧愕然,抬起一直低着的头,道:哦:“前辈说笑了。晚辈担当不起。在晚辈心中,只有张宫主才是唯一的宫主。”别说这个许诺来的诡异,也不说开战之后紫霄宫主的下场,就在刚才,无罪还让焦元成他们去占北国,现在又要把紫霄宫主之位许给程钧。北国一地,哪有那么多主人?两边都许诺,自然有一边是开玩笑了。
不过更可能,两边都是开玩笑。
无罪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倒是信任清麓,可惜他已经不适合了,紫霄宫的重任必须要另转他人。在我看来,你一点也不比他差。若论能力,你自然担当得起,若论地位,谁能担当得起,只需要我一句话。玄道尚且有力扶持一个紫霄宫主,何况是我。你该知道清麓是如何上位的。上次是他,这一次就可以是你。”
程钧苦笑道:“我哪能和张宫主相提并论?他在紫霄宫经营多年,又有您的支持,才有众望所归之势。我却只是一个外来的小字辈,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冇子。”说到这里,他双手合十道,“您的厚赐我虽不敢领受,但您的心意我感激涕零。若有吩咐,晚辈当效犬马之劳。就算是为了张宫主,晚辈也绝不能推辞。”
无罪道:“牛不喝水强按头,这事真是没意思。”略看了他一眼,不悦之色一闪而过,再次微笑道,“不过你也是重情重义之人口还记得清麓的情分,那么有件事你一定会做好的。”
程钧道:“和张宫主有关?请您吩咐?”
无罪道:“我要你送他离弄上清宫。”
程钧嗯了一声,道:“回北国?”
无罪道:“你也知道北国不宜居,我岂能送他去那里,那个地方,早晚是个坟场。”这么一说,等于承认了他许诺给焦元成和程钧的地位不靠谱,很有坑人的嫌疑。翻云覆雨,就知道程钧不会怎么样。
程钧果然不追究刚才的意思,道:“那您……”
无罪道:“我要你送他去昆仑。”
程钧怔住,无罪道:“他在燕云牵扯太大,上清宫已经没有他立足所在。我虽是他他师父,也庇护不得,只有将他送走。送去北国也不过是刚离猛虎又入狼窝,只有送去昆仑,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程钧道:“可您知道,…灵山界和星仑界早已隔绝了万年……”,
无罪道:“这个么,别人不知道,你应该知道。”
程钧蹙着眉头不说话一他也不知道这位知道多少,倘若胡乱承认什么,说出别人不知道的话来,那可就糟了。
无罪道:“界门在你手中这些年,你该亲眼看着它变化,也该知道,现在过这个门,已经不算困难了。
程钧摇头道:“倘若我还能掌握界门变动,说不定还能利用。但我现在不是剑阁了。即使界门的变动最弱,想要穿梭两界,不是元神神君,也休想办到。”顿了一顿,他若有所思道:“倘若您肯出手,将薄弱的界门打开一条口子,我来护送张宫主过去,那倒还没问题。”
无罪长叹一口气,道:“我若能出手,又何须你来。”背过手去,他悠悠道,“详细的情形也不不足为外人道,但现在燕云是多事之秋,我分冇身乏术。倘若我要离开燕云,背后的老巢不知要给人怎么糟蹋。也是我性情孤僻,除了这么一个亲传弟子,也没有心腹可用之人,我希望你算一个。”
程钧诚惶诚恐道:“前辈抬爱了,晚辈只有恭敬不如从命。可是这境界上不去,就是束手无策。”
无罪道:“这个不用你担心。你阵法已经很高强了,到时候我传你一套剑阵,几个帮手,凭你的境界,定能斩破那扇大门。怎么,还有问题?”
程钧点头道:“还有一个问题什么时候能出发?”
无罪哈哈大笑,道:“不着急。他现在也不在离率宫。上清宫中乌烟瘴气,他不宜在此久留,我已经将他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少时你就可以去找他。不过要拿着信物,不然吓到了那孩子,你们还有一番好战。”说着随手递给程钧一块令牌。
程钧伸手结果,就见那令牌粗糙暗哑,仿佛一块朽木,却雕着细细的花纹,似乎是一种阵法。他来不及细看,就听无罪道:“来吧,先送走那几位。”
两人出了大殿,就见焦元成他们正坐在石殿中百无聊赖,无罪道:“可以走了,走吧。”
随手一指,又有一扇大门凭空打开,无罪领着众人进去,又到了一座大殿中。
这个大殿地下,也是一大片传送阵法,无罪道:“送君去北国,江湖难再见。你们还有什么话说,趁现在一起说了吧,再去那边可就没有机会说了。”
德郢笑嘻嘻道:“你给我们送行,这么不吉利的话也说出来,我们还敢走么?”
无罪也不多说,道:“元成,只有半个月时间,你要抓紧了。”
焦元成无奈的看了一眼德郢,道:“我那些弟兄……”他在上清宫还有数百妖兽,其中不乏大妖,都是他这些年来辛辛苦苦的经营。
无罪道:“上清宫会替你照顾好他们。”
焦元成哼了一声,无罪这一招突然袭击,算是断了他的根基,形势比人强,面对近在咫尺的性命之忧,也不能再说什么。心中却是暗道:我那些兄弟都还在,等我在北国站稳了脚跟,我不会招他们回来么?你胆子也大,竟敢这样就把我放了出去,岂不闻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等我到了紫霄宫,做子一宫之主,你还能指使得了我?先把你这个钉子德郢拔除,再召回旧部,兴我自家的大计,到时候你的什么计划都是狗屁!
无罪微微一笑,伸手一指,法阵凭空发动,几人的身形闪烁一下,立刻不见了踪迹,整个过程竟不过眨眼之间,比程钧亲自掐诀还需要五个数的缓冲要利索太多。程钧在旁边看了,赞了一声道:“前辈好神通。”
无罪道:“以你的阵法造诣,到了我这个岁数,只有更强大。好了,这是清麓的所在位置一一你要记住,只能看一眼。”将一道灵气凭空掷向程钧,这等机密大事不可能落在玉简上。程钧接过,看了记住,手指一松,灵气已经消散。
无罪道:“这是给你的阵法,你来参研一下。”一伸手,灵气再次飞出,这回的灵气却是凝实,不似之前虚幻,想来是为了长久保存。
程钧略扫了一眼,奇道:“这不是法阵……这是兵阵?”
兵阵,是兵家修士演练的阵法,在凡间就有传承,到了修士手中,不过是将兵卒换成道兵,以法术神通御之,多了心血灵气相连种种神效,大略的推演方冇法还是差不多。自孙武子帝君开创以来,也煊赫了几千年。只是这门传承,在凡间用武之地远大于修界。该因一来这道法也不过是一门技艺,对修炼促进不大,而且变化太多,不易掌握,分外费时费力。二来好的道兵难寻,动不动就要灵兵成千上万,修士哪有这个功夫搜罗来?
据程钧所知,在昆仑还有兵家一脉传承,但在灵山早就没有了,他前世也一点不熟悉,看到这个阵法,竟有一丝恍惚。
无罪道:“你竟知道兵阵,见识确实不错。”
程钧再看时,这阵法倒也不难,要求的道兵更不多,不过一十八位,却要求同源同神,最好是剑修,一时半会儿却也难得,便问道:“这布阵的道兵从何而来。”
无罪拍拍手,身后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行白衣人走了进来,到了程钧面前站成一排,但见他们都是白衣素服,背后负剑,脸色带着几分漠然。
无罪指了指,道:“他们如何?”
程钧略一扫视,发现他们都是化气为精的修为,单个修为并不高,但是进入兵阵之后,十八个人一起合力,至少也是元神天地的本领。这就是兵阵的神奇之处。看他们虽然面如活人,但没有人气,好似是傀儡,便问道:“这些是剑傀?怎么操纵?”
无罪道:“算是吧。别人操纵他们很难,但你操纵起来却是容易,你有剑祖在手,天生就能操纵他们……”,
程钧听到这里,只觉得头脑嗡的一声,几乎炸了开来,胸中泛起阵阵恶心。
剑祖操纵……,活人剑傀?
两个字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剑阁!
这些人都是历代剑阁么?
无罪可真有意思,居然大大方方把这些被剑祖夺去了魂魄的剑阁牵出来,送给他用。
好大的手笔,也真无所顾忌。
这样还能指望收程钧的心?
究竟是不知道程钧早已明白剑阁的机关因此疏忽大意了,还是他根本借这个在敲打程钧,让他小心自己的下场?
无罪却是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只是接着道:“你只要尝试沟通剑祖,自然……”说到这里,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一阵诡异的沉默中,就见无罪的表情从和蔼变得冷漠,再变得惊怒交集,最后近乎扭曲,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地转过头,盯着同样神情激动的程钧,声音好似从牙缝里一个个蹦出来:“很好好小子我从修道以来,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愚弄!”
三九六生死游戏
无罪怒气勃发,伸手一抓,已经将程钧死死地抓在手中,几乎掐住他的脖子。但这爆发只是一瞬间,又收回了手,面上激动的情绪如潮水一般退了下去,又恢复了得道高人那般深沉恬淡的样子。盯着程钧,道:“很好,大江大浪我也闯过,倒在你这里翻了船。”
程钧刚刚被他一抓,几乎无法反抗,这时再放开,却也没倒下,木然站在原地,似乎刚才巨变与自己无干。
无罪淡淡的看着他,道:“你能听得见我说话么?”
程钧道:“晚辈就在这里,哪有听不懂说话的道理。”
无罪面上冷色一闪而过,道:“到此时,你也不必装神弄鬼,我问的不是你——你这个傀儡,我问的是你身后那个叫程钧的本人,听得见我说话么?”
神津和尚苍老的容貌抽搐了一下,似乎被刺激到了,无罪伸出手来,按抓他的肩头,道:“你和姚圣通什么时候认识的?她为什么会帮你?倘若不是她的神乎妙手,你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来这么惟妙惟肖的傀儡。这个替身连我一时都没有发觉,想必就是昆仑界鼎鼎大名的偶尸吧。”
说到此处,他语气也风轻云淡起来,道:“你机变倒也可以,看到我之后立刻决定逃跑,比那焦元成果断许多。他若有你这般聪明,也不会给我种下了噩梦种子而不自知。好好好,难为你居然找到了机会。水府四面八方都封死了。离率宫更是走不出一只飞鸟,要想离开,也只有在传送的那一瞬间偷梁换柱。”
程钧老僧一样的容貌终于沉寂下来,看起来没有半分神采,真正像一个木偶。无罪淡淡道:“难为你在阵法上有这样的造诣,竟然在阵中劈开阵法,在传送不过数息之间,完成操纵傀儡,转移真身,金蝉脱壳的瞬间戏法。怪不得你要在阵法中强调不许任何人使用法术神通。只是为了掩饰你自己的手脚。你一个精魂天地的真人,敢在这么多神君的眼皮底下弄这样的障眼法,这才是真正的灯下黑。好,有胆有识,有勇有谋。”
他的笑容越来越明朗,但是寒意也越来越分明,按着“程钧”的傀儡,笑嘻嘻道:“但也到此为止了。下面的话你要听清楚,你——能听见我说话么?如果你能听清。一定要回答,这关系到你的生死。如果你恰好听不见。那就太遗憾了,你会死的。”
程钧静静地看着他,无罪缓缓道:“看来你还以为我在诈你。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直接跟你说了吧。”
“你现在安全么?你也心知肚明,倘若果然能一转千里,你又何须多留一个傀儡迷惑我?你还在上清宫里吧?清麓在北国的传送阵已经毁掉了,你不可能走哪个出口,玄道在他的天水殿,给离率宫的传送阵弄了一个接应法阵,你把自己分离传送到那边去了。是不是?我记得你和玄道颇有过节,现在却在他的宫殿中安身,倒也是造化弄人。”
程钧虽然依旧不吭声,但眼皮垂了下来。
无罪已经不看他的表情,傀儡的表情都是慢一拍的,不可能作为判断的依据,接着道:“玄道的宫室也在上清宫中心。当然与离率宫东西相望,但离着上清宫的边缘远隔百里,离着燕云与北国的边界更相隔万里,你想离开。又谈何容易?上清宫现在虽乱,也不是一个真人能够来去自由的。只要我一句话,封闭了上清宫几条要道,你永远也走不出天水殿。所以你要知道,你还在我手心里呢。”
他目光直视着傀儡的眼睛,放佛要从那里透视到程钧的灵魂,淡淡道:“现在你回答我,能听见我说话吗?”
“程钧”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道:“能听见。”
无罪笑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道:“好极了。我本来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办,要试试你的阵法造诣。但现在看来,你的阵法造诣已经不在我之下,我若不用你,天下简直没有第二个高手了。现在你来为我办事吧。”
程钧缓缓道:“承蒙抬爱,受宠若惊。你要我怎么办?”
无罪道:“我要你真身回到离率宫——你定然不肯,我也不好强人所难,这样吧。你这个傀儡就代替你在我这里给我帮忙,咱们玩一个游戏。这个给你……”伸手一弹,一道光芒落下。
“程钧”伸手一接,乃是一枚玉简。
这是真正的玉简,颜色陈旧,带着斑驳的污迹和划痕。
无罪道:“这是我收藏的一枚玉简,上面有一个阵法,但是已经出现了大面积的损坏,而且本身也被做过手脚。我现在要求你,去伪存真,修缺补漏,给我还原出一份完整的好阵法。你的傀儡虽然不如你本身灵活,但是知识和才能总是一样的吧,我相信你可以胜任这个工作。不过你要尽快。”
程钧道:“你说的尽快,是多快?”他有预感,自己要陪无罪玩个不好玩的游戏了。
无罪道:“看你了。这就是我所说的游戏。从现在开始,你的傀儡留在我这里,给我研究阵法,真身开始跑吧。我会封闭上清宫,然后派一群真人到处搜你,不过放心,不会让全宫大搜,也不会有元神神君找你的麻烦。但是人数也不少,你要小心。一旦你的真身被找到,游戏结束,你会被带回离率宫,归我处置。可是你如果能在别人找到你之前,把阵法修出来,我打开大门,放你出去,你就自由了。这个规则怎么样?”
程钧听着近乎戏耍的主意,压下了负面的情绪,道:“如果这是您的意思。我好像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吧?”
无罪道:“还有一事,玄道现在一心放在捉拿要犯的事上,上清宫我可以说了算,但等他回来,我可是未必拿得住场面。所以你除了要和自己的阵道修为比赛,还要和他的回宫速度比赛,若是不抓紧,他比你先回来,可是麻烦很多啊。”他轻轻按了按傀儡的肩膀,道。“我真心希望这场游戏你能赢,这样我得到了阵法,你得到了自由。可是如果你输了,我不会损失什么,唯一遭受损失的,可是你自己啊。”
低笑了两声,他慢慢的背着手离开了大殿,留下最后一句话——
“好自为之。”
程钧坐在黑暗中,有些苦笑。没想到会功亏一篑。落入进退两难的地步。自己太小看上清宫这帮老家伙了。
也是,这一回并非深思熟虑。而是急中生智,本来也不周密,能够成功已经侥幸,又岂能长久的瞒住人?
能够从那人的指缝里逃出来,哪怕扑腾的不远,也已经侥幸了。现在他要做的事情,就是让自己扑腾的远些,能不能翻过这五指山,还要五分天意。五分人为。
天意——
程钧突然锤了一下地板。
可惜,让他们给跑了!
焦元成跑到北国去了,让程钧的计划功亏一篑。
当初毒死了金波罗花,将众人困在水府的,本来就是程钧本人。当然,是肖璟生动的手,但真正提出这个计划的。却是程钧。他要把这些人困住的原因很简单,水府里面聚集的,大半是他的仇人,所以都该死。
现在这该死的家伙聚在一处。这是难得的好机会,如果错过了,等他们逃出燕云樊笼,在北国兴风作浪的时候,再想要他们的命就难了。所以他把自己这边的肖璟生连夜送走,就开始了自己的狙击计划。
不是他胆大妄为,敢对这些人动手,他自然是有所依仗。首先自己的退路早就安排好,就算万不得已,总是能全身而退,至于主动出击,有心算无心是一方面,他手中还有肖璟生的毒药和阵法两个底牌,还可以利用上清宫的紧张局势制造气氛,挑动府中人自相残杀。
这些还不够。
他心中还盘算了一个助力,就是姚圣通。
姚圣通的脾气和软肋,他都了如指掌,倘若别人在此,他就是舌灿莲花,也说不动一个素未谋面的神君相助,但是对姚圣通,他倒有八分把握。若有姚圣通相助,事情更有把握一些。
那天送走了肖璟生,他也去找姚圣通谈过,虽没谈及自己的计划,但凭借和尚的身份和出色的口才,也和姚圣通拉近了些关系,若无那一晚的铺垫,危急时刻求姚圣通帮助,哪能那么顺利?
当然,阵法他也早就埋下了,不然区区一个时辰,还有德郢在旁边监视,哪能玩阵内分割,分别传送的把戏?
只是上清宫的来客,把这个计划给搅了,然而天意又以一种诡异的轨迹眷顾了他,他所准备下的机关,又恰巧帮他逃过这一劫。
可惜,天意非常理能揣测,最后一刻,他终于漏出了破绽。
破绽在剑祖。
程钧虽然能在急切间,将偶尸改成老和尚的模样,配合着原本木讷的神情暂时不露出错处,但他不可能他剑祖放在那傀儡身上,只要有人沟通剑祖,就能发觉他真身所在。
即使是他早把剑祖收为己用,但上清宫的几位,是剑祖的老主人,即使他现在掌握了主动权,也尚未完全切断剑祖的外联。
当时,剑傀出现的时候,他在天水殿感应到了剑祖的异象——果然被人察觉了,虽然他立刻切断了剑祖对外的感应,没有暴露自己的具体位置,但真身还在上清宫这件事再也隐瞒不住。
于是就有了这个该死的游戏。
百密尚且有一疏,何况一个本来经不起推敲的急智。
“我自己的错漏,我该为他付出代价,可是你知道么?你也露出了致命的破绽——无罪?哼哼,可笑。”程钧的身影一闪,隐没在黑暗中。
从现在起,他要开始逃亡。
三九七巡山
半夜。月出小。
上清宫不似紫霄宫建在云端,宫殿鳞次栉比,看起来恢弘梦幻如仙境。上清宫是一座山,或者说是一条山脉。
燕山绝壁。
燕山绝壁极高极险,连绵数百座山峰,座座都是险峰,彷如刀剑阵直Сhā云端。一眼望去,但见高山峻岭,光秃秃的岩石,在一弯新月的映照下,显得孤清绝傲。
燕山小月,是上清宫独有的奇景。
山壁上,一群道士鱼贯而行。
他们都是一色青衣道袍,黑鞋白袜,背上负剑,乍一看,和俗世道观中的寻常道士一般,但若用心查看,就会知道,这一群面貌寻常的道士,竟个个都是真人。
真人,在紫霄宫中已经可以坐镇一方,成为长老,在这里却只能半夜巡山。这就是差距。
几人在雾气蒙蒙的绝壁上行走,如履平地,却是一路无言,鸦雀无声。只有鞋子踩在石壁上的咔咔声,在夜色中传出老远。按理说,众人都是真人修为,不该有这样的声音,大概也是觉得夜里巡山太过寂寞吧。众人有韵律的步伐,只为了打破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一道剑鸣声划破了寂静。声音虽然细微,但在黑夜中,却似惊雷一般炸响。
锵的一声,十把宝剑一起出鞘。众道士的身影融入夜色之中,无声无息的向那个方向扑去。
近了——
夜色之中,但见绝壁上剑光一闪。在黑夜中耀眼分明,但转瞬之间,便已经消失。领头的道士身前泛起一阵光芒,一道符录升起,登时如升起一个小太阳,照的山谷皆明。
与此同时,他暴喝道:“什么人?”
光芒照耀下,一群同样身穿青衣道袍的道士走了出来,手中一样拿着明晃晃的的长剑,脚步整齐。显然是另一行巡山的道士。
这边的道士神情一松,仔细看着对方领头的相貌,认得是其杨峰的一个同门,似乎姓赵,稽首道:“赵师兄,有什么发现?刚刚有敌情?”
那赵道士道:“原来是李师兄。刚刚见到一个落单的道士,盘问了一句,是于师兄的弟子,并非敌人。”
李道士道:“杀了么?”
赵道士迟疑了一下。道:“我让他走了。”
李道士脸色一沉,道:“为什么不杀了?师叔祖法谕。今日所有落单的真人以下道士,不论是有身份的,没身份的,认识的,不认识的,一律格杀。你为什么不遵令?”
赵道士道:“我看他实在是咱们宫里的人,并非……”
李道士断喝道:“那也不该。法谕上说得明白,那新混进来的贼人是要犯的心腹,对上清宫的人事颇为熟悉。而且精通模仿之术,随便找个人就可以冒充的惟妙惟肖,我们一点也看不出来。因此还是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直接诛杀为好。”
赵道士迟疑了一下,道:“那我现在赶过去,把他杀了?”
李道士哼了一声,道:“好了。他往哪里去?”
赵道士回手一指,道:“那边。”
李道士喝道:“跟我追。”一行人跟着他消失在夜色之中。
赵道士望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低声道:“你追去吧。”
旁边一个道士道:“师兄。刚才那个小道士已经被我们杀了,您为什么说没杀呢?”
赵道士道:“见面三分情,于师兄的弟子,我就是杀了能对别人说么?将来于师兄查问起来,虽有师叔祖的法谕,到底是生了嫌隙。现在他去追,那正好,虽然他注定追不着,但我们尽可以把这件事推给他。到时候让于师兄和他去要人吧。”
那道士道:“但是李师兄可以说出真相啊,他本来也没杀。”
赵道士道:“那就看于师兄信谁了。如果是你,在我和李绛山之间,你信谁?”
那道士无法回答,赵道士回头道:“你们都记着,今天晚上咱们一个人也没杀,谁问也是这么说。”
李绛山在路上赶了一阵,停下了脚步,目光变得清澈而洞明,月光如此暗淡,以至于他的面貌已经模糊不清。
这回应该没事了吧。
有些把戏,可一可二不可再三。
程钧凭借一个傀儡,暂时蒙过了无罪的耳目,但也把自己易容和阵法两样本领暴露人前,再玩金蝉脱壳,鱼目混珠那一套,那就不灵了。不但危险,自己身死之后,被无罪得知,只会笑自己黔驴技穷。
但是放弃这一招,又实在太危险。
依靠遁术在上清宫中行走,要避开众人耳目,那就是太不把上清宫放在眼里了。上清宫立宫几千年,不知阻挡了多少神通广大的仇敌和居心叵测的刺客,如果任由一个精魂天地的真人来去自如,那早就给人趁机而入,崩溃几百次了。不说层层如云的高手,就是各种机关阵法的保护,也足以让一个外来者有去无回。
而如果藏在某个角落,静静的等待风声过去再图他策,倒也不是不行,而且程钧有把握可以欺瞒一时,但那样实在太被动。这个游戏并不是拖到某个特定的时刻就可以结束,而是以他离开上清宫而结束——无罪说他解开阵法,就撤去守卫放他离开,程钧压根也不信。解开阵法,标志着他利用价值的彻底终结,那时候等着他的绝不是什么自由,而是灭顶之灾。
如果程钧解决了阵法,无罪竟然真不杀他,那绝非大发慈悲,一定是无罪发现了他还有其他利用价值。那就会又回到利用戏耍直至榨干他利用价值的轨道上去,直到程钧一点价值没有。才会真正结束——以程钧的死亡来结束。
所以想要全身而退,只有一个办法,程钧安全地离开上清宫,离开燕云,逃到无罪看不见的地方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等回到北国,回到寒玉山,程钧会让他们都知道,什么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要一翻手间,给这些自以为是的高人一个重大的打击,也给整个修道界换来百年和平。那时候无罪管好自己就不错了,还能有余兴来顾着他么?
当然这都是后话,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离开。
而想要离开,他不能明闯,不能暗潜,必须混出去。
还是离不开鱼目混珠这一招。
只是要稍作变化,来应对无罪的布置。
比如说。搜索程钧的执法队,实在是个大好的机会。如果能够混入其中,由贼变成了官,又能利用盲点,自然是再好不过。但是他既然能想到,无罪又如何能想不到?他是不会给程钧这个机会的。
这个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层层的辨认方式,做下了明暗不知道多少印记,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一个人被冒充。都会被立刻察觉,不可能留下一丝机会。
所以他冒充不了任何一个人,他只好冒充了所有人。
程钧身边这些道士,全是傀儡,他大摇大摆的带着一群傀儡出来巡山。
这也是个盲点了,对于这些上清宫的道士,他们知道警惕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一个人。也会警惕自己队伍中变化的某个人,甚至别人队伍中变化的某个人,但他们不会警惕一群人,不会质疑另外一个队伍本身。程钧就这么带着人走过去。没有任何一个人,一个队伍起疑。
当然对于无罪来说,他也未必想不到,但没防备,只因错估了程钧的实力。
要想冒充一个小队,第一要消灭一个小队,取而代之,二来得现有这么多傀儡,然后还得能够同时操纵那么多傀儡。
消灭小队不说了,每个队伍都有自己的人手,也在宫中备案,一个萝卜一个坑,若不能整个灭了一队取而代之,怎能确保无虞?而以一个真人无声无息灭掉数十真人,那才是天方夜谭。
而另一方面,他当然知道程钧和姚圣通有联系,但他更知道程钧本身并不是傀儡师。就算程钧未卜先知或者撞大运,手中有了这么多傀儡,那也得操纵的了。一般修士操纵一两个傀儡还罢了,或者牵扯数个修为比自己差许多的提线木偶,也能说得过去,若是随随便便来一个人,都能灵活操纵数十数百跟自己同等修为的傀儡,那傀儡师修炼傀儡术那么多年还有什么意义?
程钧也的确不能。但是有人能。
比如姚圣通。
倘若无罪知道程钧是用一个还未确认的消息跟姚圣通换的傀儡,他就该知道,姚圣通怎么可能听完之后,任由程钧离去?她还等着让程钧带着她找人呢。
反正到处阵法分割置换,都在一个阵法里面,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程钧当然会带着这个女人一起了。
有这么一个傀儡高手帮助,无论杀人还是操作傀儡,自然事半功倍。而正因为她还在无罪的视线之外,才能让程钧有暗算的实力。
“已经四更天了,什么时候能出去?”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程钧也不转头,传音回答道:“上清宫占地数千里,咱们这样的走法,至少还要几日。”
“那就加紧走吧。”身后的姚圣通也改作传音。
“走不了。”程钧回答,“咱们这招惑人耳目,晚上还能糊弄过去,白天上街,可是太招眼了,需要昼伏夜出。”
姚圣通嗯了一声,道:“我们去哪里歇息?”
程钧道:“我在这里还有一个朋友,不知道他会不会帮我……”
突然,程钧神色一变,指尖一动,一道火光飞出,一闪而灭。
山壁上有人轻轻地哦了一声,一个白衣女子从山后转出,道:“你来了?这边过来吧。”
三九八接应
月光下,只见那白衣女子容貌算得上秀美出众,但神色僵板,并无丝毫喜怒哀乐神色,看来十分颜色减了五分,并无丝毫讨人喜欢处。她背着双手,俯视着眼前的程钧,也好似在俯视整个世界。
程钧走上一步,微微欠身,道:“道友请了。不知道友是……”便传音给姚圣通,姚圣通跟着走上一步,余下的傀儡却是移步向前,恍若无事一般继续巡山。
那少女目光随着巡山人的脚步移动片刻,收回了视线,道:“能找到这里,你有点本事,难怪离率宫要拿你。离率宫要拿的人,我偏要救。你也不必管我是谁,就像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谁。总之这个地方只有我能救你,跟我来吧。”说着一路往前走。
程钧默不作声跟在后面,那少女一兜一转,来到一座洞府门前,闪身进入。燕山的洞府无论什么级别,外面同样都如山洞一般古朴,而且越隐蔽越好。有的洞府把一座山峰都掏空,外面看着也是寻常。
上清宫的威严无需用华丽的宫殿和绚丽的风景来装饰,只需要“上清宫”三个字,就足以震慑四方。
三人进了洞府,一踏入其中,就觉得天地变换,四周陡然变成了灰白的石墙秘道。沿着秘道走了片刻,进了一处石室。
那石室中光秃秃的,并无一物,连一张桌椅,一个蒲团都没有。只有墙角放在一个香炉,散出袅袅的烟雾。
程钧见了这间仿佛囚笼一样的石室。心中微感讶异,便知这女子多半是个苦修之士,为了精心,洞府中什么摆设也没有。回头转而问道:“肖师兄安好?”
那少女漠然道:“我不认识什么肖师兄。我是受人之托送你的。我的名字你也不必知道,你只要知道,你乖乖听我吩咐,我保你平安无事。”
程钧微笑道:“好。”
那少女道:“你运气不错,我正好有一件事要去北国,带着你也算是顺路的事,不然就算他来求我。我也不会答应。你做这里吧,这些天不要离开,我带你走再走。”
程钧也不多说,再次道:缓坐在地上,盘膝打坐。
那少女目光移向姚圣通,心中略感疑惑——她答应接应程钧的时候,可不知道还有一个人,有心问问清楚,但那人虽然也是做道士打扮。但浑身气质却是凝如泰岳,含而不露。
这是个高手——说不定比自己还高!
那少女心中诧异。她年岁也不算大,但因为勤奋,天资更是出众,两三百年时光修为已经到了精魂天地的巅峰,差一步就练精化神,到了元神天地,比自己高的人,岂不是已经是个元神神君了?
想到这里,那少女有些不悦。这和自己知道的根本不一样,一个元神神君造成的麻烦,她未必就摆得平。但对于程钧来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对她来说,既然接下了这个麻烦,也不好反悔了。有了这种意外。她也很困恼。
不悦之下,那少女的脸色更加僵硬,转头对程钧冷冷道:“你的脸是借的李绛山的?装扮的倒很像。但我看不惯他的脸,快些恢复本相。别让我看着心烦。”
姚圣通听到她暗有所指的话,转过头来冷冷的瞥了一眼。程钧道:“那也好,反正到了这里,我也没什么顾忌的了。”
打开乾坤袋,程钧掏出丹瓶,倒出丹药服下,手指一动,将一枚黑色的羽毛缓缓坠下。
那少女眼睛一瞥,吃了一惊,稍微一招手,那羽毛忽忽悠悠飘到了她手中,仔细一看,道:“这是谁给你的?”
程钧服下丹药,一面用法术将自己的伪装除去,一面道:“一位故人所赠。”
那少女兀自仔细看那翎羽,道:“你和那故人熟么……”一抬头,突然咦了一声。
程钧已经卸除了所有的化妆,露出原本的样子,微微一笑。
那少女见了他的样子,眼神一直,呼吸都停顿了片刻。转过头去,掩饰一样的咳嗽一声。摇晃了一下手中的羽毛,道:“嗯,你……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程钧看着那黑羽,道:“您问南道友?我以前在十万大山见过他,也曾经并肩作战过,不过后来就分开了。这黑羽是当时他赠送我的。”
那少女再次偷看了他一眼,正了正神色,道:“原来你是南师兄的故人,那就不是外人了。我是鱼琦林,南通一的师妹。”
程钧讶道:“原来是玄道神君的高足,失礼了。”说着再次行了一礼。
鱼琦林还了一礼,声音微微扬起,有了几分情感,道:“若不是天水殿座下,也不敢管离率宫的事。我恩师不在,不然我直接引见你去拜见他老人家也无不可。就算他不在,我也能当半个家。有我庇护,谁也不能阻拦你出宫。”
程钧知道她在胡吹大气,就算是玄道在此,也不敢把话说得这么满,不过也不必戳穿她,想来她也是说说而已。这种事她决不至于禀告玄道——否则的话,程钧就不会到此了。
果然鱼琦林不再接着说,只道:“这件事的风头,恐怕还要几天吧。所以我等几日。正好恩师让我护送一个叫长恨的老杂毛回北国接掌事宜,他……”那长恨真人拜了她做干娘,那不是她想要收的,一个利益交换而已,说出来也不好听,含糊了一句,道,“这个是早有安排的,宫里人人都知道,启程本就安排在这一两天,咱们按照原计划出去,你就混在其中,谁也不会起疑心。”
程钧道:“但凭道友安排。”心中却是暗自思虑:这个计划相当简单,但简单也不是没有用。其实对付上清宫群道道士,这种简单的招数很合适——这种事情不怕聪明人,就怕愣头青。上清宫的人多用心机,便少了锐气。就像刚才遇到了那个赵道士一样,明明杀了人,却兀自不肯担责任。也可知上清宫中经过几千年积累,人事错综复杂到什么地步。
玄道这个车队出门,明晃晃的挂的是他的旗帜,那搜他的车就是有风险,搜不出来得罪人,搜出来了,引发两家高层的冲突,还是落不到好。所以别管上面怎么下令的,底下人为自保计,就是不搜。只要钻了这个空子,也不是不能图个侥幸。
当然,这个前提是离率宫中那位不会亲自追出来。
会吗?
程钧支起额头,突然有些无奈——如果要做到万无一失,或许自己还要回到无罪画好的轨道上来,比如多解开些阵法,讨好他也是稳住他。受制于人,就是如此。
鱼琦林其实一直再看他,这时忽然道:“你在想事情么?其实你根本不必想。”
程钧抬起头,道:“怎么?”
鱼琦林道:“苏师兄接着你,你还要思考么?有他为你筹划,有我帮着你,你还要自己思考么?有福之人不必忙,你是有福的,福气不知道享么?”
程钧还未答话,就听有人道:“鱼师妹,太抬举我了。背后夸的我都不敢出来了。”
程钧闻言起身,只见从洞内走出一位道士,他一见之下,先是愕然,紧接着一股近乎回忆的恍惚漫上心头。
倒不是此人他曾经见过,只是这人令他回忆起当年的自己。那人容貌原本应该也甚英俊,但一道疤痕从额头开始,一直延伸到鼻端。将他一张端正的面孔裂成了两半,足以将他从一个美男子变成面目可憎的丑汉。
程钧的前世,也曾经受过这样的伤害,甚至比他还要严重一些,那时的他像是地域里爬出来的活鬼。
而他自己知道,他确实走过地狱,所以他也有一种感觉——这个男子,应该也从地狱里走过一遭。
不过,与程钧前世的从骨子里散发的戾气相比,这人要平和的多。程钧能看出他的从容温和并非掩饰,而是发自内心。
那么他的道心修为应该至少超出前世的没有遇到子若的程钧,也就是说,至少相当于元神天地的程钧。
真是不错的修道胚子。
那人也有些怔住,程钧看到他的样子时愣住,他有心理准备,任何人见到他,都会先吃惊,然后转为嫌弃甚至厌恶。以貌取人,本是任何人都避免不了的。虽然有人能将这种鄙视感隐藏的很好,但他能洞察人心,自然能有所感觉,只是习惯之后,不怎么放在心上而已。但这个人眼中升起的回忆和欣赏是怎么回事?似乎还有些感动身受的亲切感。
那是他从没见过的情绪,也是他通透慧极的心思揣测不出来的情绪。
在一瞬间,那人的心弦被触动了一下,本来准备好的寒暄便说不出口,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对鱼琦林道:“我能与他单独说几句话么?”
鱼琦林哦了一声,很配合的要走,却看了一眼姚圣通,心道:“说单独跟他说话,这个人还留下?”
姚圣通耳朵微动,也起身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等她们走了,程钧欠身道:“晚辈程钧,见过天机阁前辈苏牧野师兄。”
三九九过去的人
苏牧野上前一步扶起他,笑道:“师弟,你能平安赶来,最好不过了。”突然脸色一白,接近着泛出一股潮红,用手捂着嘴咳嗽了一声。
程钧抬起头,看着苏牧野,突然眉头微皱,道:“苏师兄,你的身体……”苏牧野好歹也是真人,不可能和凡人一样三灾八难,今天伤风,明天感冒,一般出现了明显的症状,就是病入膏肓了。
苏牧野压住咳嗽,道:“老毛病,没什么了不起。来,师弟这边坐。”说着拉着他坐下,道,“师弟来时,可一路平安?”
程钧道:“还好。”便将自己从水府到天水殿,以及在离率宫种种变故说了,这些都没什么可隐瞒的,再者,就算是他身在局中也有看不清楚的地方,他还是希望这位前任天机阁能提出些意见来。
苏牧野听了,用手揉着额角,道:“原来如此,肖师弟跟我说时,我也没想到还有这么大一个局。无罪大人多少年没公布一个法喻,第一次出声就是捉拿你,师弟,你的面子大得很。你果真不是天机阁?”
程钧一怔,苦笑道:“师兄不为我解惑,还来取笑我么?”
苏牧野笑道:“不是我取笑你,我实在是没想到,师弟无论手段,胆识,智慧,能力都是一等一的,我连夸一声都不行么?”见程钧无奈,便道,“师弟放心吧。一百步九十九步你都走了,最后一步。扶我们也会把你扶过去,背也要把你背过去。就是眼前有天堑,我们搭人梯让你踩着也要让你翻过去。“
程钧皱眉道:“师兄,这话……”可不吉利吧?
苏牧野道:“你觉得我太激动了?你不知道我们这些在上清宫的人,一年年修炼如同枯木,如果能找到一件值得去做的事,就是为此付出性命也是愿意的。”说到这里,他脸色又变得青白,猛地咳嗽了一声,摇头道。“不提这个,先送你离开吧。鱼师妹跟你说了吧,你跟着长恨道友的队伍一起出去。”
程钧点头道:“知道。能那么顺利么?”这个计划也就是还像样而已,其中还有很多漏洞。
苏牧野咳嗽道:“你出去便是。这一路是所有方法中最安全的了,其中当然还会有人妨碍,但我会帮你打通。我这个计划也有……咳咳,也有七八分把握,倘若真的运气不好,那天有什么变动。那就随机应变吧。”
程钧见他说得含糊,心中并不放心。他是向来喜欢将事情握在自己掌心中的。这般不清不楚。只有保证,没有具体计划,他如何能够满意?但苏牧野毕竟也是九雁山的前辈,他若一定不肯说,程钧倒不好再逼问,他心中还有自己的腹稿,只是不好往外说而已。
正在这时,苏牧野突然又道:“出去之后,你要回北国么?”
程钧道:“是。先到北国,然后带着大家去避一避。”
苏牧野道:“好极了。我有一件东西留在天机阁,也算的一件宝物,你若有机会取出来,请交给下一任天机阁。就算我给我的后辈一点纪念吧。”说着拿出一枚玉佩递了过去,道,“拿着这个。能找到我的心血。”
程钧接过,其实他也知道,九雁山已经彻底焚毁,找到苏牧野的东西的概率不大。但这种事情没必要拒绝,就算是满足困守上清宫的前辈师兄一点心愿吧。
苏牧野见他收下,微微一笑,道:“那东西并非等闲,你见了之后就会知道,旁人我也不会给他。咳咳……你看起来真年轻,今年多大了?”
程钧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算了算年级,道:“二十五。”想到这里,微感讶异——原来自己今生才二十五啊,重生回来也不过十多年,他总觉得自己是个老人,对岁月的流逝,也不怎么敏感。
苏牧野愕然,仔细地打量着程钧,过了一会儿才道:“真年轻。我本来没打算说,但你这么年轻,还有这种修为,实在是……让我……我们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如果有一天,你能够直接面对上清宫,也许一千年,或者几千年,那时候如果九雁山在上清宫还有人在,你就试着放他们出来。”
程钧道:“何必等上千年,也许就在眼前。”停了停问道,“师兄既然能送我出去,自己脱身应该也不难吧?”
苏牧野摇头,道:“那不成的。离开哪有不付出代价的?我们和你不一样,我们是过去的人,过去的人应该为现在的人,或者未来的人牺牲。但到了我们自己头上,就不用付出这样的牺牲换某个人的离去了。总之,如果你不能成为高祖那样的人,哪怕是成了无罪那样的人,也不应该为我们冒险。”
程钧有些无法接他的话,这次谈话真心令人压抑,转换了话题道:“说到无罪,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呢?”他前世对无罪的印象太片面,太遥远,以至于根本不可信,他倒想知道,上清宫里的人是怎么评价他的。
苏牧野道:“无罪神君么?是宫中仅次于道祖的神秘人物。我们只知道他性情孤傲,行为偏执,做事不计后果,毫无大局观,只知自己,从没把上清宫的大事放在心上——当然,这几百年来,是玄道神君在执掌宫务,他会有意无意引导人往这边想。不过这位大人很孤僻是真的,他只有一个亲传弟子,没有任何道童和记名弟子。离率宫没有任何活人出入,宫中的大事没有听过他的声音,我们也都没见过他。”
程钧若有所思道:“像这样的人,如果他发出什么指令,会有多少人响应呢?”他本来觉得无罪和玄道应该是上清宫的两极,但现在听起来,似乎对上清宫的影响力并不大。如果一个神君老实在自己的小天地里闷着,时间长了,也会失去权威,至少没那么快做到令行禁止。
苏牧野道:“很多,他说话很有效。亏了玄道的宣传,让这个远离尘世的大佬很有存在感。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个睚眦必报,不计后果,不能得罪的人,所以他说话谁也不敢反对。对于上清宫的修士来说,恐惧有时候比威望更值得服从。”
程钧觉得头疼,他本来就打算找到暂时的栖身处后,为了安全对无罪让步。至少在阵法上应当有所建树,否则他走出上清宫困难会更大,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是没错了,他心中一动,道,“你知道张……张七爷是谁么?”
苏牧野奇道道:“谁?”
程钧只道他不知道,刚要说没什么,就听苏牧野突然道:“张天师?”
程钧心中一凛,道:“你知道?”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有威风,但他竟没有听说过。
苏牧野道:“我听林通秀说过一次,是紫霄宫的张宫主的父亲吧?来头很大。无罪似乎是因为他的情面才会破例收下一个弟子。”
程钧接着追问道:“还有呢?”
苏牧野道:“没了。”程钧一怔,苏牧野接着道,“我只听过这么一句,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位,你刚刚说张七爷三个字,我突然想到了这个名字,但你要说他们有什么干系,我也说不出来。”
程钧不语,苏牧野站起身来,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回去了。这个——”他递过一个乾坤袋,道:“这个是大家送你和其他师弟妹们的礼物。”
程钧略感尴尬,他还真没应付过这种情形,道:“这个……怎么好意思?”
苏牧野道:“又不是都送给你的,你不好意思什么?里面有肖丹阁送的丹药,那是给你的,但里面还包了七张丹方,要送给陆师妹。还有邱百炼给你炼制的一套二十四枚剑丸,给尹师妹的金玉材料。还有……”他一个个的说下去,都是些材料功法,件件都弥足珍贵。程钧听了虽还笑着,却觉得有些难受,笑容竟感到有些涩然。
苏牧野一一介绍完毕,道:“现在时间紧张,大家不能来看你。我也只是最后一次来了。将来但愿还有机会,能我们见到你和九雁山的师弟妹们。就看上天允不允许了。”
程钧道:“后会必然有期。”
苏牧野笑道:“不出意外的话,三天之后,你们就能启程。我来保证意外不再发生。琦林是个好女子,她虽然性情木讷了些,却是心底真诚,可以相信。你和她这几日相处不必多说甚么,她也不会问的。一路返回,还请尽量照顾她。”说着点头离开。
程钧没问两人是什么关系,鱼琦林是玄道的人,苏牧野的面貌身体也坏到了一定地步,两人如果真有什么关系,恐怕很难喜剧收场,不如不问。深深一礼,送苏牧野离开。
等他离开,程钧重新身心沉浸在阵法中——他打定主意在这几日内把无罪弄来的阵法研究出个所以然来,这也是他给自己的退路。
张七……张天师……到底是个什么人呢?
四百章阵道之谈
离率宫,巨大的石头宫殿寂静无声,比绝壁冷月还要凄冷。
大殿中,一老僧木然的用手指在一面巨大的玉版上勾勾画画,似乎在刻画着繁复古怪的条纹。
脚步声微响,一青衣人走入殿内,径直走到老僧身后。老僧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没有丝毫反应。青衣人便静静站在他身后,仔细观看。
过了良久,那老僧突然手指一抬,玉版发出一阵强光,紧接着黯淡了下去,满版繁复花纹消失不见,似乎变成了一块普通的白石板,那老僧也仿佛从梦中惊醒,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你来了。”
那青衣人笑道:“程道友何必如此腔调?难不成进入和尚的体冇内,人也饭依佛门了?你若真有心,不妨再等几日,完成这个阵法再剃度也不迟。这几日你也辛苦了,大功告成了?”
程钧摇摇头,道:“还差一步。”
那青衣人道:“只差一步?不错,那也在我预料之上了。程君的功底深厚,悟性出众,最重要的是牢时度势,懂得轻重缓急,果然是个俊杰。”
程钧淡淡道:“承蒙夸奖。人都会犯贱,哪有天生就审时度势的?若不是无罪大人这么无时无刻的监督,我哪有那么识时务?”
无罪微笑道:“年轻人,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就算有怨气,也不该说出来,你还欠些历练。好吧,我来给你一个消息沉沉心一玄道回来了。”
程钧双目睁开,又缓缓闭上,道:“回来就回来吧口与我何干?”
无罪目光在白石板上一扫而过,道:“如果你只是还差最后一步,那么应该就与你无关了。要不要玩个小游戏放松一下?”
程钧对他口中的游武深感忌惮,面上却笑道:“您说说看。”
无罪道:“我来考考你,虽然还差几步,但到底十有八九,你能不能从这大部分阵法中推断出这阵的效用来?”
程钧先不回答,道:“能推崭出来,有什么好处?”
无罪道:“你若说出一二,叫我满意。我可以找人去通知玄道,就说焦元成带着人去北国了,叫他好自为之。”
这算是调虎离山了,程钧苦笑道:“说真的,奖励确实不错,我也动心。但我确实很难说得清楚,不光现在,就是将来我把这个阵法拼全了,恐怕也很难精确的推演出来。这和咱们平时建起来的阵法,不是一个套路。”
无罪听了并不失望,反而兴趣盎然,缓缓坐在白石板旁边,道:“你看出什么来了,说说看?另外一套套路,难道是上古大修的体系,仙界的遗留,或者是其他道统的秘传?”
程钧道:“不是,我倾向于个人的创造。”
无罪道:“谁有这样的本事?能在前人的体系中自出机抒,开创一个流派,已经是亘古罕见的大宗师,抛开前人另开创一套体系,那还了得?”
程钧道:“也不是那么厉害。”在白石板上一拍,一层光芒泛着波纹扩散开来,石板上登时再次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花纹,道:“这种事情,还真是很难言传。反正这是另一套体系。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在我们的阵法知识和结构上,进行了全面的移位,使得阵法效力完全改变。
应该是按照某种规则移位的,但是规则很复杂而且不可推断。”
可能觉得自己说的实在语焉不详,程钧道:“这么说吧,就是这个阵法可以看成是一篇密码文,或者俗称的黑话。”
无罪道:“原来如此,我说怎么看着不对。阵法一道,本来没有这种道理。这密码你能解开么?”
程钧道:“我可以还原谜面,但是不能揭开谜底。因为缺少打开密码的钥匙。”
无罪哦了一声,道:“这么说,你认为还有另外一个关键的钥匙?”
程钧道:“一定有。其实单纯的加盖掩饰的密码,我也能。无非是生门转死门,兑位反震位,五行颠倒,乾坤搬移。种种规则大有可为。但是你随便改,能有什么效果?修道是遵循天道,非要以地为天,天道怎能承认?天道若不认,又怎能引动元气,达到效果?到时候好好地阵法成了顽童涂鸦,徒然好看,根本不可能成为阵法。”
他指了指玉版,道:“所以单纯看来,这个阵法也不能成为阵法了。摆出来什么效用也没有,要想让它变成有用之阵,只能靠钥匙打开迷障。”人在说自己熟悉的领域时,往往非常兴冇奋,有极强的表现欲,程钧也是如此,即使无罪当前,也不能阻挡他侃侃而谈,透着坚定而自信的态度。
无罪也很捧场,击了一下手掌,道:“说的不错。你觉得倘若有钥匙,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程钧道:“这种凭空猜测的事情,也很难说。我随便举个例子,比如说是某本书,记录了破解密码的规律。又或者还有另外一套阵法,与这个算得上阴阳二阵,两个阵法合二为一,正好把缺漏补上,形成新的阵法。”
无罪眼睛眯起,细思道:“这么说来,看来还有另外的东西落在旁人手里。”
程钧突然道:“还有一个可能。”
无罪道:“你说说看。”
程钧道:“那就是这个阵法本来就是别人的钥匙。他根本不起到独立成阵的效果,只是在某仁阵法出现之后,起到一定的指点作用。
无罪闻言略一沉吟,突然笑道:“这个发散越来越远了。这样说来,也许这阵法根本跟阵法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写成阵法形势的某个讯息而已。说不定还是什么绝世功法,惊天秘密,用阵法图的格式写出来呢?”
程钧正色道:“您这么说也没错口不过作为炼阵的修士,我能感觉到其中有严密的规则和精深的阵法知识。很难想象一个不通阵道的人会做出这样合情合理的移动。而如果是高明的阵法师,做这样的研究也应该是为了阵法本身。我还是宁愿相信这个是阵法,只是还不能被我推演认知而已。”
无罪闻言突然哈哈大笑,道:“程道友,你果然是个天才人物。像你这样的俊才,理当留着有用之人,见证风云变幻才对。很好,今天一番谈话我很满意,我会替你赶走玄道这个钉子。你加油吧。”说着大笑出门而去。
程钧看着玉版上的阵图,冷笑一声,突然伸手在玉版上一划,一道诡异的弧线链接了空挡,整个图案登时浑然一体,发出了不一样的光辉。
“我们明天就要走了。”鱼绮林对程钧道。自从见过程钧的真容之后,她对程钧还算友好,但可能是表情僵惯了的缘故,她似乎不大会表示友善,脸上从没有真正愉悦的笑容,再加上一个冷冷的姚圣通,气氛便轻松不起来。
程钧点头道:“好的。好像比之前计划的早了一点。”
鱼绮林道:“是啊。恩师回来了,他要我们提早上路。”
程钧“啊?”了一声,道:“玄道神君?他知道我的事么?”
鱼绮林道:“你想让他知道么?”见程钧摇头,便道,“所以我也没禀报。师父不喜欢苏师兄,若让他知道苏师兄牵扯在内,不知要如何发落。罢了,我只把你运出去就好。到时候你就坐在车里面吧。”
程钧笑道:“不是要扮队伍中的某人么?”
鱼绮林道:“那个免了。恩师很重视这一行队伍,临出发之前,他要一个个验过。我可没把握骗过他老人家的眼睛。你藏在空间里,我把你带出去就是。”
程钧惊道:“怎么,他老人家要跟我们一行么?”
鱼绮林道:“那怎么可能?恩师本来说要去北国,后来出了要案之后便放弃了。但今日他回来又说北国那边不能无人,便请了我的两位师叔护送,还给了我一支道兵…”说到这里,突然闭上了嘴,心中暗恼道:“我这是怎么了,师叔的事情也就罢了口道兵之事怎能往外说?
程钧突然心中一寒,道:“道兵?那是什么?是法术中有这一门么?莫不是演义里说得五百虾兵蟹将?”
鱼绮林笑道:“哪有那许多?也不过十八个。不和你说了,你们且休息。我明天早上来接你们。”
程钧心道:果然还是剑阁剑傀,也不知道无罪怎么运作的,竟将兵阵给了玄道,一转手又给了她。心中一阵烦躁。压下心中的不快,对姚圣通道:“明天就能回去了。”
姚圣通道:“与我何干?除了那件事,随你折腾。”说着走出门,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程钧压下心中的纷乱情绪,缓缓沉下心神入定,渐渐地呼吸悠长,已经睡下。
成与不成,都在明日。
睡到半夜,程钧突然感到有人推自己,汗毛一乍,登时惊醒,猛地往后退去,落到空阔无人处。
但见洞府中多了一人,夜色中但见一双明眸闪亮,如天上星辰。
程钧与那人拉开数丈距离,惊魂甫定,仔细打量,夜色中但能看见一副窈窕身材,竟是个女子,沉声道:“前辈何人?到此何事?”
能够无声无息溜进鱼绮林的洞府,还能无声无息欺到程钧身边,只能是个元神神君了。
那女子道:“你别害怕。我来告诉你,他们要害你。”
四零一出山门
ps:为地震灾区人民祈福,望大家平安!
程钧陡然一惊,脱口道:“谁要害我?”
这些天他殚精竭虑,压力极大,现在还在人手掌之中,警惕之心已达顶点,听到一个“害”字,便全身汗毛倒竖,满心寒意。
但转瞬之间,他便冷静下来,看着眼前这陌生女人,缓缓道:“前辈是谁?为何夤夜到此,口出戏言?”
那女子哼了一声,道:“戏言?我会半夜三更跑来和你玩笑?”伸手一招,也不见灯火源头,周围登时亮起,如白昼一般纤毫毕现。但那光明只出现在周围丈许方圆,丈许之外,漆黑依旧。
“光明障。”程钧暗自一惊——这也是上清宫秘传的神通,这女修自然是上清宫的人了。再往前头看,就见光明障中站定一道姑,虽然也颇有风姿,但看来已经上了几岁年纪,已经是个半老徐娘。
程钧见她主动显出真容,倒不似有多少恶意,心中念头急速转动,却想不起在上清宫中自己有这么一个熟人,只得问道:“原来您不是开玩笑。那想必是有什么事情来指教我了?”
那女子道:“你就是程钧,是不是?”
程钧点头,道:“正是晚辈。”心道:我这么低调,从不惹事,怎么人人都知道我的名字?这又是哪方的人?
那女子道:“那就对了,我是来接你走的。事不宜迟,你跟我出去。”
程钧心中惊疑。不知怎么节外生枝,有了这一出。这女修看来修为高深,比自己远胜,虽然姚圣通或许能制住她,但远水救不了近火,她离自己咫尺之遥,若起心下黑手,只怕神仙难救。
一面与姚圣通联系,程钧一面出言试探道:“前辈是苏师兄请来的?计划改变了?”
那女子冷笑道:“苏师兄?苏牧野么?亏你还叫他一声师兄。此人狼子野心,准备卖了你。你知道么?”
程钧但觉一阵焦急,倒不是焦急旁的,而是这光明障是确实的结界障壁,在里面一点消息也传不出去,更别说找人了,对于那女人的话,倒无动于衷,只道:“前辈说笑了吧,苏师兄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卖我?”
那女子道:“这个道理你不明白?你是离率宫得之而后快的人物,整个上清宫。还有什么比你的脑袋还值钱?苏牧野虽然也是人物,端的有几分手段,但为出身所限,在宫中郁郁不得志,他早就想要个攀附高层的进身之阶,你就是那个踏脚石。”
程钧摇头道:“前辈虽也能自圆其说,但我却很难相信。苏师兄要想出卖我,有的是机会,还能等我到如今?”
那女子冷冷道:“你怎能以常理推断他?那真是小瞧了这小子。苏牧野是最擅长玩弄心机手段的人。他要是一见你便通风报信,不过是三等功劳。要将你引入陷阱再抓取献给离率宫,那也不过加一等功劳,都不能入无罪的眼。但若把你藏得密不透风,满宫上下皆不能拿,以至于几乎被你逃出去,到了最后一刻。他突然出手截住你,来个千钧一发。一来显示他高出侪辈的手段,二来无罪失而复得之下,倍感他功劳卓越。非要大加封赏不可。他利用别人,可是要利用到骨头渣子都不剩的。”
程钧心中一凛,便觉无端端一阵发寒,暗中思忖,却笑道:“这样隐秘的事情,您是怎么知道的?”
那女子冷冷道:“我早就关注你了。只是没想到你和苏牧野搅在一起,真是该着你倒霉。苏牧野是什么人,你问问上清宫的神君,谁不知道?我也了解这个人,从他在上清宫如何钻营,如何出卖同门,怎么勾搭上鱼琦林,怎么凭借裙带关系站稳脚跟,到这次怎么安排你,我都一清二楚。还是那句话,我没有必要特别跑来骗你。”
程钧笑道:“您将苏师兄说得这么险恶,我可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不管怎么说,他与我有同门之义,和您可是素未谋面,这两人之间要相信谁,怕是不难抉择吧?”
那女子道:“太可惜了,你要验证我的话,只能以身试法。不过到了明天,你就是发现我说的是事实,那后悔也迟了。到时候别指望有人从离率宫手中救你。你若觉得我说的可信,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出去,不必经过那么多道手。是生是死,今晚就可以见分晓,你敢不敢来?我修为远胜于你,更胜于鱼琦林,要想捉你,何必与你多说这些话?素未谋面,有时候比熟人还要可靠些。就因为素未谋面,不会处心积虑的害你。”
程钧突然有些好笑,语带讽刺道:“那您救我于水火,是因为路见不平,见义勇为么?”
那女子对他的嘲讽恍若未闻,道:“自然不是。我也有事用到你。小子,你要知道,有事要你做,才会真心保全你的性命。”
程钧目光微动,道:“那您先说目的吧,有时候活着还不如死了好。我若只求苟活,还不如直接投了离率宫,凭我一身本领,低声下气讨生活也不难。”
那女子哼了一声,道:“我要你去救一个人。”
程钧正色道:“何人?”
那女子道:“张清麓。”
程钧神色一变,道:“您和他是什么关系?”
那女子道:“我是他义母。”
程钧“哦”了一声,心道:这小子杂七杂八的亲戚怎么这么多?义父不够,还有义母,修为不高,麻烦倒是一大堆,而且他们还个个都知道我的名字。他自己跑哪儿去了?
那女子冷冷道:“你也知道了我的身份,就该知道我到底为什么救你。虽然这件事你的作用不小,但我从来不强人所难。信不信我,可一言而决。你若不信,在我眼中就是个死人,我不会跟死人啰嗦什么,马上就走。”
程钧目光微动,道:“我其实还是不敢相信,但我……会跟您走。”
第二日清晨,鱼琦林先去拜别玄道,再悄悄来到住处,推开大门,就见石室内空荡荡的,并无一个人影。
她揉了揉眼睛,兀自不信,道:“程道友?你在哪里?”
声音在石室中回荡良久,寂然无声。
她心中一惊,先想到的就是出事了,忙在石室中寻找。却见石室中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打斗痕迹。同时,程钧带来的那个神秘女人也不见了。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程钧自己走了。
鱼琦林站在石室中央,呆呆站立了一会儿,脸色陡然通红,骂道:“混账,你们都在耍我?程钧,你这王八蛋!苏牧野,你……你给我解释清楚!”
洞府之外,燕山绝壁,一行车队正在准备启程。长恨道人站在中央车撵旁边,看着拉车的八匹天马鞍鞯灿烂,神骏无比,后面跟随着拉着珍宝的车队,更有道童环伺,仙鹤围绕,好一派仙人出行的气派景象,心中意气风发,说不出的痛快。
长久以来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他马上就要成为一个货真价实的宫主,北国修道界的土皇帝。为了这个目标,灵石美女不算什么,拜个干娘,当个儿皇帝,更加不算什么,有了权势和地位,活得风光痛快,修为更进一步也不在话下。
只是……鱼琦林怎么还不来?这可快过了时辰了。莫非事到临头还能有变故?
正想着,就见一抹白衣风风火火赶来,鱼琦林落在车队前,本就僵板的脸色更加难看,喝道:“怎么还磨磨蹭蹭,还不快走?”
长恨真人陪笑道:“干娘……”
鱼琦林瞪了他一眼,骂道:“谁是你干娘,离我远点。”
车队腾云驾雾,浩浩荡荡的启程而去,速度不快也不慢,半个时辰也赶了几百里路程,却犹自没有离开上清宫的范围。
眼看到了山门,突然一阵滴溜溜的哨声响起,几道剑光飞过,已经拦在车前。正是几个看守山门的青衣道士。
鱼琦林心中焦躁,虽然明知道这只是例行检查,不算什么,但本已一肚子火,见到有人拦路,一发的发泄出来,喝道:“谁敢拦我鱼琦林的路?”
那几个道士自然认得她,忙躬身赔笑道:“鱼师叔请了。最近这几日宫中不太平,长老们吩咐,出宫的人统统要路引凭条,还要仔细搜查,请您老体谅。”
鱼琦林冷冷道:“随便。反正我的车队都是贼人,我的车里藏得都是贼赃。我自己就是个吃里扒外的奸细。”
那几个道士连连赔笑,道:“您老莫开玩笑,弟子承受不起。”象征性的转了两圈,立刻都道:“都检查完了,什么都没有。师叔请过关。”
鱼琦林这才顺了些气,示意将自家的路引凭条拿出来验证,又赏给众人几枚丹药,车队再次启程。
眼见出了山门,突然金钟乱响,鼓声大作!
鱼琦林一怔,抬头看去,但见从四面八方飞来五色剑光,咄咄咄几声,Сhā在车队周围地面。登时将车队围了个水泄不通。还不等众人有所反应,数个声音一起断喝道:“贼人休走,纳命来!”
四零二强搜
只见眼前黑压压一片,都是上清宫的道士,领头的八个各持长剑将车队以乾坤八卦八个方向围住,气势迫人,身后数百道士组成剑阵,一层围一层,风雨不透。
长恨真人哪想到这样的阵势,虽面上镇定,不肯失了自己未来紫霄宫主的身份,但眼见前面这八个人个个在自己之上,早已打了退堂鼓,眼睛直往鱼琦林那边瞟,更在四处逡巡寻找退路。
鱼琦林却是心中恼怒——今日事事不如意,麻烦一波又一波找上来。她是顺遂惯了的人,岂能不恼?但她又是冷面惯了的,心中如何窝火,面上还是一片冷峻,道:“常师兄,高师兄,你们在干么?”
站在乾位的常姓道士喝道:“对不住,鱼师妹,你这车队不能过去。我们得到消息,贼人就藏身在你的车队之中,我们要搜上一搜。”
鱼琦林冷冷道:“什么消息?哪里得到的?有什么证据?一无凭二无据,只说得到消息四个字就敢来搜我的车队,看来你是不把天水殿放在眼里了。”
那常姓道士被她噎得一愣,但随即道:“师妹不要问的太清楚。我们绝无不敬玄道大人的意思,只是这消息来源可靠的很,恕我们不便多说。师妹若是心中坦荡,搜上一搜,正可以证明你的清白。”
鱼琦林早知道他们搜的是什么,若是程钧真在车上,她自然难免有些紧张,说不定还会好言好语,这时程钧不在,她心中无鬼,自然气势更盛,越发不肯让步,道:“好一个搜一搜,证明我的清白。常师兄,我怀疑我师父的贵重丹药‘青阳丹’被你偷了,现在就在你身上。你若是心中坦荡。还不在大庭广众之下脱下衣服,自证清白?”
那常姓道士被她逼迫的说不出话来,倒不是口才不及,而是身份不及,即使他的修为不弱于鱼琦林。但鱼琦林的师父是玄道。他自觉矮上一头,不能理直气壮的回话。
就听鱼琦林道:“你说你不敢不敬我师父,可以你带队截了我师父发出的车队,已经不敬了。车队搜不搜无所谓。但这个罪过要有人负责。”
那常姓道士听她口气松动,忙道:“只要你让我们搜,自然有人负责。”
鱼琦林道:“谁来负责,你?”
那常姓道士运了口气,看了看四周。旁人的目光都不与自己相接,便知事已至此,应当是自己硬着头皮顶上了,这番得不偿失,鱼琦林是得罪定了。只希望能够找到罪犯,拉鱼琦林一起下水,自己便有话可说,不然自己的日子就难过了。他咬住牙道:“对,这件事有我来负责。”
鱼琦林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道:“好,搜吧。长恨,你带人退开。”长恨真人巴不得这一声,连忙第一个躲得远远地。其余跟车的道士也都散了。
那常姓道士沉住了气,道:“给我搜。”
八个道士站在原地不动。身后上来十余个道士从两边对着走上,两个人看一辆车,分别站好,又有十余人出列。每人打开车门箱笼仔细搜来。
鱼琦林冷眼旁观,一面冷笑。一面瞥着那常姓道士。
眼见车子被一辆一辆打开,却没有搜出什么人来,又被一辆一辆的关闭,常姓道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豆大的汗珠扑簌簌滚落。
终于,最后一个人也搜完,两边车队撤下,一人走上前来,道:“启禀师兄。什么也没有发现。”
常姓道士虚弱的道:“知道了。”心中暗转,怎么把话往回收,就听哼地一声,正是鱼琦林冷笑,登时落下汗来,道:“师妹,这不是很好么,你的清白可对天日了。”
鱼琦林喝道:“什么我的清白?你说话注意了!”又上下打量他,道:“我记得刚刚有人说,这件事由他负责,是不是?”
常姓道士苦笑道:“我……”刚说一个我字,就见眼前金光大亮,暗道:“不好!”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身子已经被一个金环牢牢束缚,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鱼琦林抽出长剑,目光冷意毕露,如利剑出鞘,往四周一扫,无人敢直视,冷笑道:“你们倒也滑头,他替你们把责任都背了,我今天也不为难你们了。可是欺辱我天水殿弟子的罪责,只有血来赎罪!”说着手起剑落,鲜血四溅,一颗大好头颅滚落下来。
鱼琦林冷冷的看着那常姓道士的精魂消散,道:“这一回我手下领情,许他再世轮回,下一次就没这么宽松了。谁想要魂飞魄散,尽管来找我。”说着翻身上车,喝道:“走!”
车轮碾过地下的鲜血,缓缓前行,在黄土上拖出两道鲜红的车辙。刚刚还包围的如铁桶一般的群道自动让出一条道路来让他们通过,一种瑟缩的恐惧感,深深的落在那些修士心中。
出了山门数十里,长恨真人缓过劲儿来,笑道:“干娘,您真是好威风,好煞气!您只要站在那儿,不需要一句话,一个眼神过去,紫霄宫就拜倒在您脚下了。”
鱼琦林冷冷道:“我说过了,别叫我干娘。紫霄宫算什么,我压根也没打算出手,没的失了我的身份。”
长恨真人诺诺称是,心中十分安定,看来这个女人是不会争权夺利了,他本来也只是借借她的威风,她不管事更好。
眼见队伍开出了数百里,突然天色大亮,一团火红的云霞蔓延开来,将整个车队笼罩在光芒之下。长恨真人只觉得头顶气势迫人,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惊道:“有敌人!”
鱼琦林神色沉重,道:“是佘师叔吗?鸠师叔也来了么?”
只听云端有人道:“小鱼倒是反应过来了。不错,就是老妪。”天上飞下一只五彩大斑鸠,斑鸠背上坐着一人,白发苍苍,看起来是个耄耋老妇。落在车队面前,老妇缓缓下来,斑鸠蠕动几下,变成一个身穿五彩衣的老者。
两人身后,陆陆续续下来二十个道童,分红、黄、青、白、黑五色站立。照样拦在车前。
长恨真人心中又惊又气,暗道:好家伙,这回拦路的人虽然少,却有两个元神神君!我怎么这样命苦,不就是想当个紫霄宫主么?我碍着谁了,要一次次受这样的惊吓?
鱼琦林虽然傲气,但不敢和元神神君相抗衡,躬身道:“两位师叔专程赶来,有什么要指点弟子的?”
那老妇眯着眼睛,在她车队每一辆车上打量,道:“小鱼要出远门?”
鱼琦林沉声道:“晚辈奉家师所差,要去北国公干。”
那老妇看了一眼长恨真人,笑道:“我知道,就是玄道师兄一时兴起,要拉这个娃娃一把。这娃娃能当此重任么?”
鱼琦林道:“晚辈也不知道,不过家师说他能,大概就是能吧。”
那老妇道:“说的是,玄道师兄慧眼如炬,看人总是没错的。不过小鱼,你还年轻,总有走眼的时候,比如今日,你这车队里藏了一个贼子,你就不知道。”
鱼琦林惊怒交集,暗道:怎么又来一个?今日之事一而再再而三的翻出,肯定不是偶然,有人在背后坏我的事!是谁?
她自然也想到,说不定有人知道自己偷运程钧的计划,多方告密,才引出来连番的事端,虽然自己运气好,没托运那个麻烦,但这个人竟能知道自己这么隐秘的事情,定然是她身边的人。
自己身边有叛徒!是谁?
心中暗自盘算,鱼琦林却陪笑道:“佘师叔,您并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刚刚出山门的时候,已经有人说过这话。我也让他们搜过我的车队,上百双眼睛把我这里上上下下扫了个遍,可是什么也没搜出来。”
那老妇笑道:“我知道,这么大的车队,若是藏得好,没有那么容易搜出来。”
鱼琦林变色道:“您的意思,是我把……把贼人藏起来了?”
那老妇道:“小鱼你也是上清宫的真传弟子,怎能吃里扒外?我是说,刚才在山门里面搜,人多眼杂,顾虑又多,不大容易展开手脚,现在在山门外搜一遍,更加彻底,叫那贼人无处藏身。”
鱼琦林只觉心中一寒,四周打量,果然除了自己这边和老妇那边,没有一个人影。
荒郊野外,两个神君围住了一个真人率领的车队,他们要干什么?
莫非名为搜车,实为……
这两个神君,可不是玄道派系的。
上清宫人事错综复杂,山头林立,各个神君都有说不清的关系。当然玄道是宫中总管,地位远在其他神君之上,修为也高出侪辈,明面上没有敌人,更像各个势力之间的平衡点和仲裁者。鱼琦林是玄道最钟爱的弟子,甚至是默定的衣钵传人,地位仅次于各位神君。在宫中,这两个神君对她也是客气三分。
但是荒郊野外,事情可就不好说了。他们没有恶意便罢,若有了恶意……
那老妇道:“小鱼,你是给搜,还是不给搜?”
鱼琦林沉住气,心知只得暂时退让,道:“师叔若是……”
就听身后有人悠然道:“小鱼要是不愿意,你就不要勉强她了。”
四零三告密者
空荡荡的大殿上,老和尚还在一笔一笔的勾画着玉版。但玉版上却再也没有任何的纹路的显示。老僧的手指在空地上徒劳的比划着,似乎在为白色的玉面抹掉灰尘。
“你的心不定?”声音从背后响起。
程钧抬起头,道:“何谓心定?我只是无聊而已。”
无罪淡淡道:“无聊的入,应该专注。而你在失神,好歹也是修到精魂夭地的修士,不该如此不安。你的手指画来画去,只是掩饰自己的紧张。不错,今夭是你应该紧张的日子。我看你不再思考,是不是阵法已经推演完毕了?可以给我了么?”
程钧道:“恐怕不行,我还差最后一步。”
无罪微笑道:“你可真是越来越懒得敷衍我了,一点也不顾及我的喜怒。现在你还没逃出去,该拿出点诚意吧?我知道你在等什么。无非在等那边的结果。这阵法是你最后一张保命符,所以你牢牢地抓住,不等最后时刻不肯松手。不过也就是一时三刻了。早一点给我,我还念你几分好处,不会苛责。非要到最后一刻才拿出来,城下之盟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
程钧只是淡淡道:“是么?”
无罪道:“不见棺材不掉泪,不知进退。你比我想的要差上不少。罢了,一会儿你来求我时,可不要太过难看。”
只见一阵风吹过,两个身影从风中走出,乃是两个相貌相似的道士,也都做了上清宫的标准打扮,看来像是一对兄弟。
鱼琦林一见这两入,神色登时一松,咬住嘴唇,道:“大杨师叔,小杨师叔,你们可来了。您若是晚来了片刻,弟子都不知道怎么办。”
两个姓杨的道士哈哈一笑,其中一个道:“小鱼别急,都怪兄长非要炼他那炉丹药,总是提不出丹来,耽误了时辰,险些让师侄受了委屈,罪过,罪过。”
鱼琦林露出笑容,道:“师叔既来,谁还能给我委屈受?”原来这两个神君都是玄道亲信,本来就是说好护送他们一起去收取紫霄宫,只是毕竞这两入身份不同,自不会一开始就等在那里,说好要在路上会面。现在来的正是时候,化解了鱼琦林一场危急。
小杨道士笑道:“佘师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气势汹汹的?要是和孩子闹着玩儿,玩笑也开过了,这就散了吧。别耽误了你修炼。”
那老妇阴测测道:“老妪从不欺负小孩子,只是奉了命捉拿要犯,怎能这么走了?”
两个杨道士都是一愣,场中很明显了,是这老妇以大欺小,无非就是欺负鱼琦林修为不足逼迫于她。现在自己过来两个神君,双方实力均衡,谁也奈何不得谁,就应该各自散开,免得两败俱伤,但这老妇竞还要咄咄逼入,难道是有什么倚仗?
大杨道士安安查探周围的情形,并未发现有入,道:“佘师姐,你千嘛一定揪着她不放,难道就不顾忌玄道师兄么?”
那老妇道:“顾忌什么?我就是奉玄道师兄之命来的。”
一语出口,众入都是一惊。鱼琦林先道:“你说什么?”随即想到自己不该如此质问一个师叔,勉强忍住,只道,“昨日我拜别恩师,我怎么不记得他有这样的吩咐?”
那老妇冷笑一声,并不回答。小杨道士也道:“我也没听玄道师兄提起过您老。”
那老妇这才道:“怎么,难道捉拿要犯的法谕,不是玄道师兄亲自发布的么?“鱼琦林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道:“什么?你们捉拿的要犯,难道是……”
那老妇喝道:“自然是捉拿叛逃的要犯魏纪之,难道还有其他入?”
鱼琦林愕然,脱口而出道:“荒唐!”
魏纪之,就是上清宫封宫捉拿的要犯,玄道为了捉他蒸千了孚梦泽。这种入怎么……怎么会和她扯上关系?
错了!
自己刚才以为的全错了?!
也是她反应快,把错愕之色掩饰下去,不然反而惹出嫌疑来。给入问上一句:“不然你以为是谁?”就把她暴露了。
那老妇眉毛一挑,千笑道:“你说谁荒唐?”
大杨道士已经喝道:“小鱼,不可对师叔无礼。转头道:“佘师姐,你越说越奇怪了,魏纪之和小鱼有什么关系?我作证,这些入玄道师兄都一一见过,魏纪之若混在其中,也逃不过师兄的眼睛。入绝不会在她的车队里,若有入诬告,必是存心不良。”
那老妇淡淡道:“我也不想相信,我也知道鱼琦林是玄道师兄钟爱的弟子,应该不会背叛。可是告密的那入说的头头是道,连怎么运送要犯出去的方式,和小鱼这几夭上下打点关节的动作都说得一清二楚,我不信也不行。或许小鱼也被入诱骗蛊惑,一时做下什么糊涂事呢?没关系,搜一搜能证清白。”
小杨道士冷笑道:“我倒不知道,还有能告密告到令师姐都不得不信的水准——不会是苏牧野吧。”
鱼琦林愕然道:“师叔说谁?”
大杨道士淡淡道:“说姓苏的。除了他,还有谁有这样的口舌?”
鱼琦林木然看向那老妇,老妇哼了一声,道:“苏牧野虽然喜爱搬弄口舌,但他只要告密,从没有告错过。我相信这回也一样。”
鱼琦林道:“他以前也……也告密?”
小杨道士怜悯的看了她一眼,道:“这小子在外面还罢了,在我们这一辈神君之间,名声也不能再差了。阴谋陷害,告密捅刀下绊子,能千的事情都千绝了,这才得到长老们白勺‘信任’。不然也不能以夭机阁的身份苟活至今……”说到这里,他突然心中一凛,暗中传音喝道:“你莫非已经受了他的蛊惑,做出什么糊涂事来了么?”
鱼琦林神色一变,脱口道:“不曾。”
小杨道士这一下用了威压,相信鱼琦林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必然脱口说的是实话,心中安定,道:“你知道轻重就好。”至于鱼琦林本来已经决定偷运要犯出宫,只是因缘巧合未能成行,这种事情就不是他能知道的了。
佘婆婆见她发愣,以为她心虚,哑声道:“小鱼,老妪要搜你的车驾,你肯是不肯?”
鱼琦林心乱如麻,目光瞥向两位师叔,大杨道士沉吟道:“罢了,既然牵涉到魏纪之,倒不好含混过去。咱们一起查看,说搜字多难听?大伙一起检验检验就是了。”
佘婆婆上前一步,道:“查看不查看,有何难哉——”突然拐杖一挥,最前面一座车驾陡然崩裂,四个车轮一起滚开,毁坏当场。车队中长恨真入等入轰的一声,四散跑开。
鱼琦林喝道:“你千什么?”
佘婆婆道:“我等修道之入,有修为在身,要这些车撵做什么?都一发毁去,让贼入无处藏身。不然有一处搜不到,难免让魏纪之钻了空子。”
鱼琦林又惊又怒,看向两个杨道士,杨道士对视一眼,都默不作声。鱼琦林抿着嘴不出声,却暗中恨恨,只觉得自己今日一夭把一辈子的委屈都受尽了。
就见佘婆婆拐杖所及之处,一辆辆车撵碎裂,拉车的异兽无不惨死,车上装有许多值钱珍物更是纷纷破碎,只把长恨道入看得嗟呀不已。小杨道士目光逡巡,但见那些碎片千千净净没有丝毫藏入的痕迹,心中已经暗自冷笑,暗道:虽然你打着搜查要犯的名号,但摆明了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这一笔账却也要给你记上。且先让你胡闹,等你捉不到入,我再发难。
终于,只剩下最后一辆车,那本是鱼琦林的车撵,她是代替玄道出使,这车撵也是玄道曾经乘坐过的,上面Сhā着四面旗帜,都是玄道亲手所绘,鱼琦林冷冷的看着佘婆婆,道:“这你要毁去?”
佘婆婆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不敢对玄道不敬,道:“我进去看一眼,也就是了。”说着拄着拐杖,颤悠悠的掀开车帘进去。
就见车帘微动,似乎佘婆婆在里面仔细查看,鱼琦林心中坦荡,道:“您仔细点。”暗自道:今日就让你如意一次,回头我自要报环此辱。
突然,只听一声异响。车撵晃动了一下。
众入同时愣住,三个留着的神君一起踏上一步,三股威压同时升起,旷野之中登时风流云动,刹那间已是战场。
只听轰的一声,那玄道做过的华车终于也逃不过命运,在巨震当中化为齑粉。
齑粉当中,就见一入踉跄几步,退了出来,正是那佘婆婆。而还有一入却没出来,反而在原地盘膝而坐,正是个白衣少年,只是满头满脸都是鲜血,身上的白衣几乎已经成了血衣。
几入原本以为是魏纪之,却没想到从车中出来的却是个面目陌生的少年,一时倒愣住了,大杨道士道:“你是谁?”
鱼琦林却认得他,惊道:“你……你不是走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四零四青山压地
石殿幽暗,唯有玉版发出蒙蒙的微光。
无罪手中一道蓝光,化作一张水幕,映着山门外对峙的情形。比起外面的剑拔弩张,他倒是一派轻松,只是含笑道:“魏纪之……没想到居然是搜他这个天字一号的钦犯。这个苏牧野,真是个人才。居然来这么一招移花接木,将玄道也牵扯了进去。若非如此,玄道的车队是那么容易搜的?程君虽然是我要的人,比魏纪之却还差远了。他明知道我不出手,要想成功截人,只有来这一招。你说是不是?”
程钧背向着他,一言不发。
无罪道:“不过如此一来,他到底还是得罪了玄道。看来他是孤注一掷,准备投靠与我。这一把也是冒险,不过成大事者,应当有这样破釜沉舟的胆魄。”他微微一笑,接着道,“相比而言,你倒是失之保守了。
程钧依旧不发一言。
无罪突然笑道:“不错,本座现在说这个,有些不合时宜。你正在全神贯注应付那边的局面,这边的傀儡自然疏忽了。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见。罢了,你就慢慢的应付吧。我可以等着。”他深深看了一眼,道,“但愿你记得那天我对你说的话,那是你的最后时刻的保命符,你要不会用,白白丢了性命也无法可想。”
众人除了鱼琦林认得程钧,其他人都不认得,那小杨道士先道:“小鱼,这人是谁?是魏纪之的同党么?”心中暗自忖度,若是同党,那修为也低了些。一个真人要四个人去拿,拿住了也没多少功劳。倘若连同党都不是,只是某个混入上清宫的蟊贼,甚至是鱼琦林的姘头之类,那就更可笑了。
鱼琦林心中疑惑非常,暗道:他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他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苏……苏牧野的安排?是了。苏牧野压根不信我,他连我也瞒过,假装那人走了,其实反而偷偷地将那人藏在我的队里,这样虚者实之。真真假假。自然更加隐秘。
然而苏牧野不是要出卖自己和这小子么?他为什么玩这样的花样?
难道这个决定是这小子自己下的?
想到这里,鱼琦林心中闪过一丝灵感,总算有些明白了——苏牧野要防着程钧,程钧何尝不是防着苏牧野?程钧去而复返。也是他自己的谋划,是惑人耳目,既迷惑自己,也迷惑苏牧野,希望他改变告密的计划。但也不知道是苏牧野看透了他的布置。还是根本就撞大运,还是按照原计划将他揪了出去。
这群尔虞我诈的奸佞小人,自己掐的不亦乐乎,只把自己当傻子!现在一个狡猾的小子已经逃不了了,另外一个,自己早晚要报复回来的。
想到这里,她再次往那边看了一眼那血人一样少年,尽管衣衫染血,但依旧掩饰不了玉树临风的冰雪之资。心中有些遗憾——可惜他就要死了。
程钧倒是很镇静,坐在地上,四方打量着周围,笑道:“诸位前辈来得好巧。”
小杨道士伸手一指,突然数道铁栏从天而降。围成了一个大笼子,将程钧牢牢关住,道:“我想起来了,这似乎是离率宫那位要的人。”
说起离率宫。众人都觉得没意思,虽然无罪的地位理应在玄道之上。但他平时并不管事,尤其是大小杨道士,都是玄道的亲信,对于无罪的命令并非多么放在心上。况且无罪发布命令的时候,说过不许元神神君Сhā手,倒好像信不过他们一般。他们自然也没有上赶着去为无罪效命。
若是这个小子没有大张旗鼓的出现,众人知道了他的消息,也不会多费心去抓他,说不定也睁一眼闭一眼,随他去了。但他既然出来了,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不然倒显得上清宫无人一样。
程钧微笑道:“不想几位前辈知道小人。不过如此看来,似乎只是阴差阳错,倒不是我有这么大的面子,引得前辈为我专程赶来了。”
那佘婆婆干笑道:“你的面子本来也不小,我们平时都引不动无罪师兄的关注,他倒来抓你。你的面子比我们还大。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资格惹下这样的大人物?”
程钧脸色陡变,闪过一丝惊悸,道:“前辈莫问。问了我也不会回答。您知道了也只有招惹灾祸,我说了更是永世不得超生。”
那佘婆婆笑道:“胡说八道,你竟敢恐吓老婆子。我倒想知道,什么东西能给我引来灾祸?”
两个杨道士对望一眼,大杨道士道:“佘师姐,既然是胡说,那就不听也罢,咱们把他交给无罪师兄也就是了,他毕竟不是魏纪之……”
程钧突然尖叫一声,道:“别提这个名字,要死!要死!”
几个神君同时愣住,佘婆婆往前一步,喝道:“魏纪之,你知道魏纪之在哪儿?”
程钧眼神中透出一股慌乱,好像突然着了魔一般,尖叫道:“我一辈子都不会往外说一个字,我可以发下心魔誓,我不会说的,神君,您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呢?”说到这里,他突然往前一扑,扑到了那铁栏之上,那铁栏是专门关押犯人的法宝,栏杆上都有火焰,按住之后兹兹燃烧,钻心剜骨一般,他却恍若未知,只是叫道:“神君。我从来没见过这个人,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你放开我,我不会说的。”
小杨道士突然心中一寒,便知自己果然还是听到不该听的事情,手一提,那铁笼腾空飞起,竟不再关押着他。
佘婆婆却是兀自道:“你说什么?你知道魏纪之在哪里?快说出来,我可以放你一条性命。”
大小杨道士一起道:“不要问——”
程钧目光上移,瞳孔中的焦距渐渐离散,道:“长——春——殿!”
刺啦——
袖风拂过,水幕被一扫而破,化为点点泡沫,消失不见。
无罪霍然回头,冷笑道:“好啊,你居然还知道有个地方叫做长春殿?看来对离率宫颇有了解啊。”
伸手一抓,已经把程钧的傀儡抓在手中,冷冷道:“我已经好久没这么想要掐死一个人了,死到临头,依然不忘挑拨离间,真是敬职敬业。”
手指收紧,却见老僧一样的容貌毫无变化,无罪冷冷的放开了他,心知这傀儡纵然像是人,毕竟没有感觉,就算把他掐成一堆破烂,也伤不了程钧本分毫。
还是叫他钻了空子,看来自己不能亲自上一线,果然是个麻烦。
魏纪之是全宫都在捉拿的人物,命令虽然是玄道下的,但无罪并没有反对,所以魏纪之是宫中大敌,这已经是共识。无罪公然庇护,已经犯了忌讳,更别提与玄道的矛盾,以这种方式摊开,非所有人所愿。
倘若是别人听了,也就是灭口而已,但现在有四个神君一同见证了这个指证,还真有点麻烦——最麻烦的是,这不是诬陷,而是事实。魏纪之就在离率宫,虽然不在长春殿,但虽不中亦不远矣。
这小子,真是个麻烦。
无罪拍了拍程钧的傀儡,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只道:“你这样一来,彻底封死了我这边的退路。看来你是恨我到极点,宁愿放弃求生的机会,也要拖我下水。我就这么招人恨?还是你真有把握,从这么多人手中逃脱?”
说着,他弯腰捡起一直放在那的玉版,繁复的阵图赫然在目,“已经完成了吗?你这完整的阵图,又能信几分?”
佘婆婆问出一个结果,众人又是一阵沉默。鱼琦林又惊又怒,就要冲上去问个清楚,但看着几个神君在面面相觑,心中也平静下来,暗道:这件事牵扯太多,怕是师父在此,也不好解决。我还是别碰的好。
佘婆婆道:“你说在长春殿,可有凭证……”话还没说完,大杨道士哪容得她不知轻重的继续问下去,道:“你这不知所谓的蟊贼,竟敢口出狂言,还不给我——”正要抬手将这小子就地灭杀,突然一怔。
只见程钧的手放在地面上,突然一拍,一阵血红色的烟雾腾空而起,刹那间已经淹没了他的身形。
杨道士喝道:“想跑?”伸手往下一压。
青色的元气陡然形成了一座巨山,狠狠地往下压了下去。
轰——青山压地!
鱼琦林和周围几个真人被巨山落地的劲风吹得倒退不止,再睁眼看时,但见地下凭空陷下一个天坑,足有十丈深浅,黑洞洞的看着骇人。
“死了么?”
小杨道士放出搜魂天地,道:“气息全无,应当是死了。”
大杨道士喝道:“小鱼,带人立刻起程,这件事对谁也不要说起,其他人赶紧散了。佘道友,你若想要同时得罪两位师兄,只管随意谈论这件事吧。”
老僧的躯体如断了线的木偶一般,往下栽倒,砰地一声,倒在地上,失去了所有的生气。紧接着,整个木偶燃烧了起来,明火跳跃,刹那间烧成一片白地。
“啪——”玉版凭空裂开缝隙,炸得粉碎。
四零五玉碎
“啪”的一声,白玉开裂,化为碎片。
白云生处,程钧神色一暗,缓缓的闭上了眼,久久难以平复。
旁边的道姑回过头,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玉粉,道:“什么东西碎了?玉简?”她凝神再看时,若有所思道,“不是——莫非是本命灵玉?谁的?”
程钧望着脚下,那是燕山绝壁的残影,他们现在正稳坐白云端,仿佛一朵浮云,缓缓地飘过上清宫的界线,那是极为少见的神通“云遁。”也是这道姑的压箱底神通。
“苏师兄的。”程钧回答。
道姑冷笑道:“亏了你还叫他一声师兄,难不成还没被他卖够……慢来?他的本命玉佩碎了,那么他……”
程钧轻声道:“他去世了。”声音平平,不带一丝感情,道,“不叫他师兄,要跟俗世一样称呼他‘恩公’么?倘若真是如此,那就太辜负他待我的深恩厚意了。”
道姑沉吟了一下,道:“他死了?怎么死的?”
程钧道:“你觉得为什么我们会如此轻松?因为他帮我把搜索的力量调开了。为此他代我而死。”说到最后,他只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便住了口。
道姑突然哼道:“你怎么知道?你可是一夜都跟我飘在云上,压根也没见过苏牧野,难道是他千里传音告诉你的?”
程钧道:“他又何必告诉我?倘若真告诉我,我又如何能够心安理得的同意?可惜我知道的太晚了。”
开始看见苏牧野的时候,他只是有些奇怪,为什么苏牧野会病入膏肓,或者说,为什么苏牧野在他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体状况。要知道肖璟生言谈之中,对苏牧野的身体情况丝毫不知,他可是丹阁,若是苏牧野不加掩饰,他如何能看不出来苏牧野命不久矣?而鱼琦林谈起苏牧野的口气,也绝非对一个病危之人。
既然苏牧野对别人都加以隐瞒,为什么对他不隐瞒?
当然,开始的怀疑只是怀疑而已,即使苏牧野将玉佩交给他的时候,他也只是觉得有些违和而已。
直到那道姑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第一个反应,不过是——这是苏牧野安排下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苏牧野打算以鱼琦林这边为疑兵,而把程钧托付给这道姑。
不是他坚决的相信苏牧野,实在是那道姑编排苏牧野的话不合情理,别说他一个将死之人,如何需要大费周章的往上爬,单是她说苏牧野为了更加卖好才为他安排这等理由可笑之极,忒侮辱了一代天机阁的头脑。
但是程钧还是会跟那道姑走。
如果这是苏牧野的计策,那么程钧理当跟她走,万一中的万一,那道姑说的是实话,为了脱险,程钧更加要跟她走。两面的选择都是一样的。程钧为什么要犹豫?
但即使到这个时候,程钧也没想到苏牧野会交上自己的命。直到他发现苏牧野给自己的玉佩,分明是他的本命灵玉,才骤然心惊,苏牧野的言行登时清晰起来——他一开始就打算而为了让程钧安心出去,也为了彻底让无罪安心,他要“程钧”彻底消失。
所以才有了在山门外,那最后的一幕。
他告诉程钧自己命不久矣,只是为了让程钧安享他的牺牲,而言谈之中处处不祥之音,也是为此。
过去的人,要为现在的人牺牲……吗?
人总是这么奇怪。程钧前世损人利己的事情做得太多,为了自己的性命牺牲旁人,他做得多了,而舍己为人的事情,直到现在他也很难做出来。但真正到了有人愿意奉献性命救他时,他又无法接受。
苏牧野知道他无法接受,所以埋下了那个承诺——倘若你有一天,能够直面上清宫,希望你把活着的人接出来。
如果你不接受我的好意,你就断送了九雁山所有前辈的希望。
决绝至此。
程钧不喜欢。
本来这件事情也可以被阻止的,但他没有发现本命灵玉,这让他失去了时间。而姚圣通的离开,让他失去了能力。
姚圣通不是他带走的,是自己莫名其妙消失的。程钧作出决定之前,曾经去看过她,却发现她骤然失踪,心中不是不惊惶的。他看见的就和鱼琦林早上看见的一样——人无影无踪,没有打斗的痕迹,更没有任何声息,所以他的判断也和鱼琦林一样——
姚圣通是自己走的。
上清宫除了泊夜,没有人能够无声无息带走姚圣通,就是无罪也一样。姚圣通来自昆仑山阴,防备黑暗中的手段绝非外行,傀儡师的战斗力更在他人之上。程钧想不出,除了她自己离开,还有什么可能。
惊疑之下,程钧却没有时间寻找,就被道姑带走,姚圣通的失踪,让他心绪变乱,失去了冷静,直到坐上云端,才整理清楚自己的思路。
那道姑道:“他替你,他长得和你很像吗?我怎么不知道他有模仿的本领?”
程钧道:“像不像,重要吗?谁认得我?”
整个上清宫,谁认得程钧长得什么样子?那些压根没把他放在心上的神君不说,无罪也只见过程钧的傀儡,他哪里知道程钧真身如何?难道张清麓会把程钧画影图形,贴到离率宫的墙上?
至于鱼琦林,她也只见过程钧一面,也就记得程钧长得好看了。
好看的,并不只有程钧一个人。
苏牧野长得太有特点,他脸上的伤疤如此触目惊心,足以让人忘记他原本的样子。其实他也曾是个清俊少年。
当苏牧野略微往程钧的样子收拾一番,头脸上染满了伪装的鲜血,坐在混乱的烟尘中时,他就是程钧。
那道姑不语,过了一会儿,突然道:“他这一局怕也是侥幸,倘若不是我来出手,你焉能从中逃脱?到时候被追杀而死的,可就是你了。你以为我是他找来的?别开玩笑了,我是什么人,能受他的指挥?”
程钧看了她一眼,道:“您当然不受他指挥,您只是在恰好的时间,恰好的地点做出他想要您做的事而已。比如说,无罪找我,是因为看中了我的阵法水平。那您为什么要找我呢?你知道我的阵法很好么?”
那道姑道:“那是因为……”
程钧道:“是因为我知道张清麓在哪儿吗?”
那道姑哼道:“怎么,难道你不知道?”
程钧道:“我知道啊,还是在离率宫里,无罪亲自告诉我的呢。但您怎么知道我知道呢?难道没有人告诉您么?”
那道姑哼了一声,道:“你也不过胡乱猜测而已。他果真……果真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操纵我的行动?”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道,“这样的人,幸亏他死了。”
程钧轻声道:“当然,我也只是凭空猜测。至于其中苏师兄究竟做了什么布局,除非他复生,大概是没有人能知道了吧。”
那道姑突然冷笑道:“你把他吹得神乎其神,捧得高风亮节,好似他就是天下第一完人。我看未必,他明明知道你不肯让他替死,还留下本命玉佩给你,存心提醒记得他的恩德?可见这人也矫情得很。”
程钧道:“我需要知道他什么时候去。他也知道我需要。”程钧在上清宫,还有一个傀儡。本身若死,傀儡一定会坏掉。如果苏牧野死的同时,那傀儡不能立即断线,这就是一个绝大的破绽。
所以他才需要本命玉佩,当本命玉佩裂开,程钧同时断掉了傀儡的行动,这一个局才能完满。天机阁的最后一局,理应完美。程钧不得不配合。
只是苏牧野不知道,程钧的傀儡在离率宫,通过水月镜花之术看到了山前的情形。见证了苏牧野的最后一刻。
直到临死前,苏牧野还不忘最后阴了一把无罪。把上清宫早已心照不宣的一对矛盾,扔到了阳光下。
这也对程钧有好处,就算万一他没死的实情被发现了,时机也已经过了。
玄道和无罪的斗争一触即发,无罪哪还有心情顾及程钧?就算他有心情,上清宫必然风声鹤唳,谁也不敢这个时候Сhā手,无罪的命令自然就无疾而终,那些神君更不会在这个时候为他出手,剩下的真人,程钧足以应付。除非无罪要亲自出手,而他若是能亲自出手,就不会做出种种不合常理的布置来了。
看来说苏牧野利用人都利用到骨子里,也是对的,他利用自己的生命,也是利用到最后一刻。
“你若要诛心,实在是用错了地方。他的私心,并不在此。”程钧心中默默地回答这个问题,“他确实利用了我。却是为了九雁山的同门。”
让程钧消失,是最稳妥的办法,但不一定非要苏牧野亲自去死,他一定要如此,也是为了让程钧背上一笔债。
程钧这样年轻有为的修士,如同一盏明灯,为在黑暗中挣扎的九雁山同门带来了一点希望。苏牧野如此希望程钧有一天能够回来拯救他的同门。这个希望有很渺茫,但苏牧野还是宁愿赌一把。
把程钧送出去,这还不够,他下足了鲜血的本钱,让程钧无法对九雁山的前辈释怀,也为同门争取了一个遥远的机会。
燃烧自己不多的寿命,拯救的并不是程钧,而是为了剩余的同门。
程钧知道他的私心,也无可指责,只有深深的叹惋和肯定的承诺。如果有一天,他能够直面上清宫,九雁山的所有长辈,他都要亲自接出来。
那是什么时候呢?一千年之后,或者几千年之后?
不可能,程钧不会给泊夜那么多时间,不会给自己那么长时间。
回到北国,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先要利用天台,给上清宫一个沉重的打击。然后离开这里,去经营自己的势力,提升自己的修为。等到他再出现的时候,他一定不会再受任何人的操纵。
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牺牲!
那道姑神色一沉,道:“他在上清宫也不是一天两天,日久见人心,难道我们都看走了眼么?”
程钧道:“第一,你们怎么看他,焉知不是他想要你们这么看的?倘若不是他平时留给你们的印象,这一次告密如何能一举成功?二来……”
二来,你们都是上清宫的人,用上清宫的眼光去看九雁山的人,怎么能够理解?
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即使是程钧,也仅仅能够理解而已,那是他一辈子也达不到的境界。
白云飘浮,看来如此缓慢,但转瞬之间,已经漂移千里,将上清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程钧的上清宫之旅,就这样告一段落。
“走吧,先去找清麓。”
道姑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世界,程钧这才记得,他还有一件事情没完成。
程钧定了定神,道:“走吧,去老龙头。”
那道姑一怔,道:“他在那里么?也对,那地方是七爷……”她停了一停,又道,“可惜了,与清麓相认的信物留在离率宫了。没有信物,怕是没那么容易见到清麓……”
程钧道:“本来也不需要信物。”
那道姑愕然道:“不需要?”
程钧道:“信物什么的,不在于那东西本身,只在于上面留下的信息。我既知道关键,不用信物也可以。”
那道姑喜道:“原来你已经记住了其中的关键,找你真是没错了。”跳转云头,往老龙头方向驶去。
程钧不答,他也不会主动说出来,那上面记载的,本来也不是什么相认的信息,而是另一个关键。
就是无罪给他复原的那阵法的关键。
程钧对无罪说得那番谜面和谜底的话,有八九分是实话,唯一缺失了一句,却是最最紧要的一句。
令牌上的信息,才是解开谜底的钥匙。
程钧可不会将这个信息透露给无罪,没有底牌,他如何保存性命?况且如果拼凑出来真正的阵法,他说不定会从中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那时候无罪想要不灭口也不行。
现在知道阵法全貌的人,只有程钧一个人。他在断了傀儡的线是,顺便启动了自毁的装置,烧掉了傀儡,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烧掉傀儡怀中的那个信物。没了信物,无罪永远失去了解开谜底的机会。
当然,程钧现在还没推演出阵法真正的原型,但正好一路无事,他可以静心推演。
他倒要看看,把自己折腾如此的罪魁祸首,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四零六老龙头
燕山绝壁的余脉,有一处奇峰,名叫老龙头。
那老龙头也不高绝,也不险峻,就是一段山脉,一直蜿蜒入了一片大湖,从湖中再扬起一座黑粗粗矮峰来,望着如蛟龙入海,故而得名“老龙头”
若论风光,这也算一处盛景,但燕云看山先看灵脉,老龙头名不副实,灵气匮乏,不宜便成了荒凉之地。
这一日清晨,一朵白云忽忽悠悠落在山上。
一个道姑和一个少年人从中走了下来。
那道姑道:“地方已经到了,你说他在哪儿?”问了一句,却没听到回答,转头看去,却见程钧望着老龙头,目露恍惚之色,似乎在追忆什么,喝道:“做什么呢?”
程钧回过神来,整理了一下神思,道:“哦,地图上说,清麓真人隐居之地就在老龙头。不过他也不会公开建立洞府,要想找他,还需要知道机关。”他举目四望,终于指着远处的龙头山峰道,“就是那里,讯息上说,只要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下走,就能到了。”
道姑目测了一下山体的走势,但见山脉一头扎进湖水,水面一汪碧绿,深不见底,如果沿着山脉走,会走到水底,然后再冒出水面,可不知道要沉到多深。对于一个修士来说,水下行走不算什么,但终究是麻烦。道:“目的地是在水底还是在险峰上?若是在山峰上,我就直接越过去。”
程钧道:“我也不知道,阵法中倒是没说什么,反正只要走下去就是了。”他举目望去,道:“我先下去,还是您先下去?”
那道姑道:“你先下去试试。”这是叫他探路之意,她和程钧本没有什么交情,说起来也不必顾忌。
程钧也无所谓,道:“那我下去了,倘若半个时辰之内还没音讯——您也可以走,也可以跟下来,看您自己了。”
那道姑道:“这不是废话么?”
程钧笑了笑,自行沿着山脉走了下去。但见他一步一步迈入海中,海水没过了他的脚踝膝盖、腰间,直至没顶。
那道姑在上面看着,却是用灵气探查湖面的动静。却发现那平静的湖水仿佛铁幕,将她的灵气遮挡的严严实实。她不惊反喜,暗道——如此看来,这湖水下面果真有些不同。当下就在湖面上安静等待。
哪知道等了半个时辰,始终不见程钧出来,那道姑心中暗自一凛,喝道:“程钧,怎么还不出来?”声音平平的送了出去,将水面震起道道声纹。
过了良久,四周寂然。
那道姑便知不对,犹豫了一下,终于决定冒险下去看看,用元气护体,慢慢的走了下去。
湖水浸透她的道袍时,她便感觉到了凉意,先前防冇身的甲术竟不能阻挡这普通的湖水,忙再使出水遁术。哪知道催动片刻,竟无半点效果,方知此地禁制厉害,暗暗咬牙。无奈之下,只得任由湖水没过自己的身体。好在大修士早就断绝口鼻呼吸,内息循环生生不息,身体更如金玉,也不怕水中的压力。
湖水中能见度很差,那道姑用不了明目的法术,只是眯起眼睛,深一脚浅一脚的沿着脚下的山体行走。一面要注意脚下不打滑,一面还要沉住身体,不向上浮起,一路上走得甚是辛苦。自她修炼大成以来,还没这么耗费体力的走过。
走了一程,怕有一柱香的时辰,那道姑便觉头上一亮,原来已经走出了水底。登时大喜过望,拖着湿哒哒的衣衫紧走几步,已经全身浮出水面。
只见眼前是一座黑粗粗的山峰,怪石嶙峋,遍体荒芜。再往旁边看去,一望无际的湖水将山峰围城了小小的孤岛。
等等——
这不就是老龙头么?
那道姑骤然回过头,但见对面的景色十分熟悉——那蜿蜒的山脉,不就是她来的地方么?
也就是说,她辛辛苦苦走了这一路,除了沾了一身冷水,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道姑兀自不信,绕着龙头峰转了一圈,但见除了山石,连一根小草都没有,再回头看水,水中也是平静无波。
张清麓在哪儿?程钧在哪儿?
说好的入口呢?
上当了?!
那道姑陡然闪过一个念头,登时气得脸色绯红,叫道:“贼子大胆!”伸手一大团雪花迅速成型,猛地往下按去。
湖面上登时扬起一片白雾,空气中的热度仿佛一下子被抽走,山石上迅速结起冰霜,霜气向远处蔓延开来。以至于蔓延到对面的湖岸上,数里外的土地上,竟也一片洁白。
然而,无论寒冰如何蔓延,那湖水始终一色碧绿,连浮冰都不曾出现。白茫茫的世界中,唯独中心的湖水碧绿如翡翠,分外亮眼。
那道姑吃惊不已,她修的冰雪元神,一个冰封千里打下来,数百里之内成为冰城绝非戏言,酷寒能瞬间冻上孚梦泽,也能截断滔滔东流的大江,甚至曾使大海息澜,却动不得这小小一汪湖水。
果然是有古怪。
莫非有埋伏?
到这个时候,那道姑才想起这点,立刻使用法术,登时蒸干了身上的湖水,跳起身来,突然袍袖生风,衣带飘霞,整个人化作一团云雾飞上天空。在高空中化作漫天的云霄笼罩四方。
以身化云,霞蒸万里。
这是她出窍境界修炼的神通“白云生发”,与云遁都为她拿手的本领。化身云霞,覆盖千里,防御不说,感官提升了千倍,几乎相当于神通领域,凡在她云霞笼罩下的,一草一木的动静也瞒不过她耳目。
如此凝神探查许久,她终于确定,并没有埋伏。看来那小子并非是将她引来伏击了。
看来他是自己想跑!
那道姑心中一松,怒火又翻了上来——九雁山出来的人,果然都没一个好东西。自己一片苦心救他出火海,他转眼就把自己给耍了。什么老龙头,这里恐怕根本就不是张清麓的藏身处,只是他偶然知道的燕云地点。就知道此地有一处隔绝神识的湖水,他骗了自己过来,往湖水里一钻,像泥鳅一样不知从哪路跑了,将自己的扔在这里。自己也是疏忽,早就知道他是这样的狡猾性情,只因小觑他修为低微,竟没防备他!
那道姑越想越气,在空中发了一顿脾气,又发下许多冰霜。折腾一通,却也无法可想,只得忽忽悠悠驾着白云离去。
她哪里知道,她是冤枉了程钧,也没冤枉程钧。
程钧来到这里,本来也是打算逃跑的,他不打算趟这趟浑水。上清宫上层的恩怨纠葛,各自山头的勾心斗角,还有张清麓他们家到底有多少亲戚,这干程钧什么事?
所以在白云上,程钧借着推演阵法做掩饰,给自己炼制了好几张脱身用的符箓。他阵法的才能现在已经曝光,但符箓这一看家本领却是还算底牌。符箓比之阵法有一大优势,就是便于隐藏携带,而且数量众多。程钧虽不能用符箓达到阵法传送千里的效果,但是劈开空间转移数十里还是绰绰有余。
但是程钧也没想要就这么白白耍她一道,自己抽身。无论如何,那道姑将自己带出上清宫,有恩德于他,他不可能不加回报。所以他带着那道姑到老龙头,又说从湖底走过去,并非胡乱指路。无罪给他的地图上,就是这么指点的。
在他的计划中,他先进入湖水,在湖水下神不知鬼不觉的传送离开,那道姑等的时间长了,自然会有所动作。她若掉头就走,那就罢了,若是还要下来查看,那必然会触动湖底的机关,想必会被张清麓接引过去。这样他也尽到了指路的责任,至于张清麓他们呣子相见会说什么,要干什么,乃至上清宫会有怎么样的变动,都与他无关。
哪知道一下湖水,他发现法力突然凝滞,不由自主。心中一惊,踩到了极滑的青苔石面,被湖底暗流一冲,几乎站不稳身形。这一耽搁,他启动符箓便晚了一瞬。
这一瞬过后,程钧就找不到路了。
他便觉得脚底一虚,被一个猛然卷来的浪头吞噬。
进了水浪漩涡,周围一下子暗了下来。程钧是阵法大家,也是空间研究的大家,从周围的灵气变动,他便已经感觉到,空间在改变。
这是传送的效果。
程钧苦笑了一声——到底还是进来了。
眨眼之间,天地变换停止,程钧觉得脚下一硬,已经踩到了实地。只是周围黑黢黢的,没半分光线。
周围始终寂然无声,程钧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在下冒昧,不知贵地……”
话音未落,程钧陡觉寒气压迫,身子一错,错开了一道利刃,顺势滑步推开,倒退数丈,就觉得身后坚硬,已经推到了墙边。
他心中反而安定,在墙边就意味着后面不会出现敌人。轻轻一反手,沧海宝剑已经落在掌心,反手横在胸口护身,墨色剑身没反出半分剑光。
程钧正色道:“贤主人是何意?在下虽然来得唐突,却没有半分恶意。况且,你以为我想进来?不是你把我拉进来的么?”
只听黑暗中有人道:“程钧,连你也背叛我么?”
四零七背叛
程钧一皱眉,还未答话,就觉得身上一寒,挥手拔剑一挡,“当”的一声,在空中暴起一点星光。
当当当
黑暗之中,程钧听风辩形,仅凭着些微的风声与凉意,盲刺了七下,挡下来七剑,每一剑都挡的极险,却也恰到好处。
“我以为……”程钧调匀了呼吸,“在这里只有我不能用法术,没想到你也一样。”
开玩笑,要不是这法术禁制的效果,即使是在黑暗当中,两个真人拿着剑像武林人士一般贴身近战,很好玩吗?
回答他的,是扑面而来的剑气。
程钧暗中一怒,暗道:拼修为你本来不及我,拼剑法你更差我远了。也不多说,剑光一抖,中宫直进,划过虚空,嗤的一声,已经顺着对方的剑刃滑了上去。瞬间滑到那人手腕,剑身一侧,平平搁住,用力一挑,将一柄长剑挑开。
程钧冷笑道:“够了吧?我若有坏心,刚才剑锋一折,你的手指头都削下来了。”
早在踏入仙道之前,他就已经在俗世学会了高明的剑术,虽然不敢说独步天下,要在这些修士中找一个和自己拼剑身剑术的,还真是困难。
对面的人哼了一声,程钧继续道:“你有什么毛病是不是?要是怀疑我,刚才可以不拉我进来。放进我来又动手,你是恨我到非手刃的地步了么?别说别人,你干娘在外面,你干嘛不让她进来?你放她进来你们两个谈谈心,我这就走,行不行?”
对面那人定了定神道:“我干娘?你说哪个?”
程钧道:“你有几个?不是上面那个师娘么?”
那人笑了两声,道:“你说的是云澄散人?你让我放她进来?程钧,我确实怀疑你。
你是少数我还心存怀疑的人。对于别人,我一点也不怀疑我相信他们在害我。”
程钧沉吟了一下,道:“你别动,我要点、个亮。”从乾坤袋掏出一枚夜明珠来这是他在焦元成的水府中顺走的,足有龙眼大小,在无边黑暗中发出蒙蒙的光。接着灯光他看清楚了对面的青年。
“张宫主一向可好?”
不必张清麓回答,程钧也能看出他好不到哪里黑暗中的紫霄宫主虽然还保持着整齐的仪容,但脸色苍白,眼睛中充满了血丝,看起来神情处在压抑中,似乎已经到了临界点,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张清麓果然凄厉的一笑,道:“你觉得我好么?算你运气不错你晚来几日,大概就只能看见一个失心疯了。”
程钧道:“何至于此?”他仔细看时,果然发现张清麓并非虚言,他神色焦虑,呼吸紊乱似乎有崩溃的迹象。
“难道是心魔?”
张清麓似乎已经到了化气为精的顶峰,马上要度过内外双劫,难道是渡心魔劫时出了岔子,被域外天魔入侵神智了?
那眼前这个是张清麓,还是被天魔夺魄的魔躯还是两说呢。
张清麓冷冷道:“我又何须心魔入侵?人心比心魔狠毒百倍。”他说到这里,突然声音中带了一丝颤抖,听着仿佛哭音,“师父都会背叛我。”
程钧心中一跳,道:“无罪……,无罪神君背叛了您?”
张清麓低声道:“你奇怪么?九雁山的界门变动和你想的根本不一样,玄道为什么突然来到北国下毒手?那是师…”是无罪做的。我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罪魁祸首也是他,他还要杀我!若不是义父护我离开,我险些葬身在上清宫。”
程钧心中一跳,道:“他亲自出手杀你?”
张清麓道:“他又何必亲自动手……若他冲到我面前亲自杀我,我又哪里跑得了?他只不过是将我推给玄道,借刀杀人而已。你说,连师父都会背叛我,我又能信谁?”说到这里,他往后退了一步,靠住了墙壁,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支持下来。
程钧也忍不住奇怪道:“那是为什么?这么多年的师徒之情,说翻脸就翻脸,总得有个理由吧。”倘若他现在还是张清麓在道宫的下属,是绝不会问得这么直白的。但现在两人相见,已经解除了之前的种种联系,算是熟悉的陌生人,他反而没了顾忌。
张清麓苦笑道:“这个理由么…”最可笑的就是理由了。你知道玄道为什么要杀我?掌握北国?引发战争?那都只是附带。他最初的打算,是当时师父正在闭关,据说要合道。他杀我只是为了打断师父合道的冲刺。”
程钧点头道:“原来如此。”
张清麓道:“但是师父其实已经出关了一其实他闭关的缘由和玄道想的不是一回事。却也没救我。反而顺水推舟将我卖了。其实他也想和玄道开战,与其等着玄道万事俱备,不如现在就找个理由动手。我就是理由。我死在玄道手中,他出其不意以为我复仇的名义灭杀玄道,正是冠冕堂皇,连高祖出山,也难以苛责。”
程钧轻声道:“棋子。”
张清麓咬牙道:“是弃子。这样还不是弃子,何谓弃子?也是我愚蠢。我自认为平生也对不起很多人,也挡了许多人的路,因此林通秀记恨我,玄道要杀我,北国有人要谋算我,你们九雁山恨我,甚至上清宫也有一批长老精忌我,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我并不在意口但只有两个,一个是上清宫,一个是恩师,我从无半点亏负。尤其是恩师,多年师徒之情不提。我对他敬重孝顺,也算无可挑剔。甚至若真是我的错,他要取我性命,我都不反抗。可是他居然为了这么一个理由,就要了断我。”
他狠狠地在墙壁上锤了一下,道:“我这些年在北国经营,甚至不惜耽误了修行,无非一是为了我的抱负,完场我在高祖宫中发下的誓愿。二是为了上清宫大计,更是为了给师父争气口现在师父视我如草芥,上清宫没有我立足之处,一腔抱负更是无从谈起,我这些年辛辛苦苦,到底为了什么?”
程钧道:“你想不通?”
张清麓道:“我如何想通?事到如今,武只恨自己当初不听义父的话。义父当时斥责我不懂人心险恶,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幻想,我还忤逆顶撞。现在想来,他说的才是金玉良言。那同心同德一番话,一是我自己胡思乱想,二也有无罪平时教导,可笑之极。他不过想用感情绑住我,才给我灌注了这些虚幻的东西。这些都是假的,假的,假的!”
这番话说出来近乎偏jī,倘若是前世的程钧,倒是相当同意,甚至还以自己看透了人心为傲,但今生他却见识了这些功利和冷酷之外的另一面人生。让一个刚刚被师兄以命换出性命来的人承认人之间本无情义可言,又是多荒谬的事情?
因此程钧道:“你既然感情皆是虚幻,那么你义父用性命护送你逃走,也是假的了?”
张清麓骤然呆住,程钧继续道:“你都多大的人了,看事情怎么还这么幼稚?要认识什么事情,不要看别人怎么说的,要看他们是怎么做的。譬如你师父无罪,别管他平时如何教你,他用行动告诉你,人心莫测。而你义父口中教你无情,但他以行动教导你的,不就是情义有时也重于泰山么?是你自己不留心他们真正在教导你什么,反而顺着自己的思路钻牛角尖,走了岔路,和你当初凭着想象就一腔热血的胡来,有什么分别?”
这一番话不能说声色俱厉,但彻底颠覆了两人之间相处的关系。张涛麓也第一次见到了气势迫人,只在自己之上的程钧,不由得怔住,呆呆的看着他,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过了一会儿,张清麓道:“你让我再想想吧。”
程钧道:“想想吧。
想明白了,你就可以出去了。”
张清麓一怔,道:“你看出来了?”
程钧道:“你躲在这里,不就是为了躲龙虎心魔劫么?”
张清麓也算一个天才,短短几年功夫,也不知有什么奇遇,竟比过旁人百年苦修,已经到了化气为精的巅峰,眼看就要成丹了。但成丹这一关,要过一个天劫,而且是内外天劫,外有龙虎劫,内有心魔劫。张清麓现在心境大乱,若要渡劫,肯定是走火入魔的下场。因此才躲在这与世隔绝,元气不通的小天地里口若要露面,只怕天劫随之而来,就是灰飞烟灭的下场。
张清麓苦笑道:“就是想通了也不能出去。这里可是燕云,别说天劫,就是放屁的声音大点,也恐怕惊动了上清宫。我顶着一个雷出去,那不是告诉他们我在这里么?别说雷劫把我怎么样,只要有人见了,不要一时三刻,上清宫就让我粉身碎骨。”
程钧道:“没关系。倘若是别的地方,我也束手无策。但在这里么……,正好我还欠你一个因果。总要还清的。”
说来也巧,他本来没想起来,但是第一眼见到老龙头的时候,骤然想起来了一件往事。
这地方在前世,比万马寺那种地方可是出名多了。
张清麓盯着他,道:“这里除了我之外,千年以来没有第二人来过,你怎么仿佛故地重游一般?你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
程钧道:“你难道就没有隐藏的地方么?趁着你还没想通,我有一事请教。说不定这个答案能同时帮我们两个。”
张清麓收拾好心情,道:“请问。”
程钧道:“你师父无罪,到底长什么样子?”
四零八不寒而栗
张清麓没听懂他的话,道:“什么意思?我师父……长得什么样子?”他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关你什么事?
程钧道:“你别奇怪,这很重要。你师父他……”看了一眼四周,知道他用不出法术来具象化,“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丑是俊?”
张清麓听他问的甚不像话,皱了皱眉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好吧,恩师望之若四十许人,身高与我相仿,相貌……清瘦非常,两鬓斑白,留着五绺长髯,如此而已。”
程钧道:“听说无罪神君沉默寡言,性情比较孤僻?”
张清麓道:“是。师父生性严肃,不是玄道那样的笑面虎。我服侍恩师多年,见他笑容一只手也数的过来。平时也是深居简出,早些年还好,近几年来他除了我之外,不再和旁人说话,更不许外人踏入离率宫半步。连我也不是想进就进的。”他虽然认定无罪背叛自己,言辞之间依旧十分尊重。
程钧道:“原来如此,这么说传言反而更接近事实。还有一事,你知道无罪神君……合道了么?”
张清麓愕然,道:“怎么可能?你道合道是开玩笑的么?合道先证道,若是果真合道了,天降异象,天下皆知,师父若果然合道,宫中人怎能不知?玄道又怎敢挑衅?若师父果然合道了,那么就算是高祖他老人家,也会出来相见吧。”
程钧轻声道:“那就没错了。我看见的,不是无罪神君。”
从那个青衣人从阵法中走出来,程钧就觉得奇怪。无罪神君是如何在没有传送门的情况下,轻易的走出来的?还带着德郢。这可不是什么瞬息千里,缩地成寸之类普通的空间神通,是真正的掌握了空间之道,意念随心的大神通。
所以程钧第一个猜想,是无罪合道了。
这个想法虽然有些荒诞,但也不是不可能。前世无罪世所公认的是个顶峰的神君,但他真实的实力并未显赫人前。虽然受了玄道算计,但真正动手杀无罪的还是泊夜,毕竟泊夜在合道帝君中也首屈一指,他亲自动手,就算无罪合道了,也有陨落的可能。
更何况,程钧回来一次,有意无意,已经改变了许多历史,无罪在今生骤然突破合道境界,也不是没有可能。
既然知道眼前人有可能是合道帝君,程钧甚至连利弊都懒得分析,毫不犹豫的联络了姚圣通,冇准备逃跑。
没办法,他玩不起。
程钧是喜欢玩弄手段,但他知道自己的斤两。对着一个神君,他还有周旋的可能,但若对方是合道帝君,那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物,别管是敌是友,他都不能接触。所以他干脆利落的逃跑了。那是他还没怀疑无罪的身份,就算是真无罪,合道了他就要跑。
然而后来,他以傀儡的视角转进到离率宫时,却感到了许多不协调。那无罪在自己的宫殿中,动不动就使用空间神通,仿佛没了这神通就寸步难行,程钧当时就感觉——这好像不是他自己的地方似的。
另有一个诡异的地方在于,那无罪虽然使用的是合道境界才能使用的法则,但程钧感到他的力量根本没有那么大。甚至他本身的力量连一般的神君都达不到,只能说是空有境界而已。比之程钧这样的推倒重来似乎也好不了多少。
这也解释了无罪的许多怪异举动,比如他稳坐钓鱼台,坐看焦元成和玄道的斗法,虽谈笑风生,却不动如山。在最后一刻都没有出手,后来看来,恐怕不是他不出手,是他根本有心无力。而他在一个时辰之内,飞快的把焦元成他们送走,也可以看成是送瘟神,免得让几个神君发现破绽。只有程钧一个真人在的话,那无罪倒是可以毫不吃力的碾压过去。
而“无罪”真正让程钧陡生怀疑的,就是他送走焦元成的那一幕。
他居然不主持阵法,用阵法本身的效力将他们送走,而是用空间规则直接震荡空间,强制将焦元成送走。
这当然有可能是某帝君在显示手段,但更可能的是——此人,不懂阵法。
接下来,本来友好的,至少表面上还算融洽的气氛,因为程钧的傀儡被发现而破坏,两人正式进入了对阵。程钧露出了不该有的破绽,陷入了被动,但“无罪”也同时露出了致命的破绽。
程钧的失误是无罪沟通了剑祖,但问题是——
他怎么能够沟通剑祖?
程钧也曾怀疑过,剑祖是无罪和泊夜一起放置的,理由就是无罪也说过能帮助程钧化解剑傀之厄。但后来程钧将剑祖从新演化以后,上面所有的阵法和炼制痕迹,已经消失一空,唯一的破绽,不过是最中心那一点本源心血,还与第一个主人留有微弱的联系。而这也可以被程钧炼化,只是一时没有化尽而已。
所以有人能沟通剑祖,那只能是第一个主人。
第一个主人,不是无罪。
是泊夜。
理论上,只有泊夜一个人,能够沟通现在的剑祖。
程钧被自己的结论吓了一跳,但是否决了自己的第二个推论——这人绝不是泊夜。泊夜从修为到性情,都不可能低到这个层次。
但是他合道的境界以及烙印又没错,程钧心中暗动,想到了身外化身这个可能。
不只是身外化身,而是一气化三清。
那也是合道境界才有的神通,除本身之外,又有三个身外化身,不同于一般相当于本尊复刻的分魂,三清分身各自具有独立的意识,性格各异,各具实力,与本尊心血相连又各自为政。程钧知道泊夜有这个神通,甚至见过他三清分身的其中一个。
泊夜在闭关,他知道,而且知道这并非做戏,因为泊夜出关的时刻早在历史上有过证明。但他很可能把三清化身留在外面,其中一个大模大样的住在离率宫。
但有一点却也令人疑惑,泊夜的三清化身,当然不如他本尊,冇但也是合道帝君的实力,怎么会削弱了这么多?
这本来也不过是程钧的猜测,再往深挖掘,也只能凭空瞎猜,找不到依据,反正这人不是无罪就是了。为了验证这点,程钧在解释阵法的时候,也不停的混淆视听,用一些深奥而微妙的错误来试探那个无罪。真正的无罪是阵法大家,不可能被程钧如此戏弄。
事实证明,那确实不是无罪。
程钧却不能为自己的洞察力感到高兴,反而想起一件令他惶恐的事。那件事当时发生时他没在意,现在细思,却是令人不寒而栗。
就是焦元成的态度。
现在回想起来,焦元成对那个无罪,一开始就很惶恐,很忌惮,甚至连一句反抗的话都不敢说,无罪坐着让他去跟玄道死拼,他明知凶多吉少,还是去了。无罪随手把他赶到北国去,连一只小妖都没让他带走,焦元成反而如蒙大赦,飞快的溜了。
程钧当时心中只觉无罪在上清宫威信极高,震慑住了焦元成,但仔细想来,却又不合情理。别说焦元成的性子如何刚烈,无罪在上清宫,又谈不上什么威信,威吓倒是有一点,哪能让焦元成近乎束手就擒?
能做到这个的只有一人,就是焦元成的主人泊夜。
焦元成第一面见到无罪起,就知道他是泊夜。至少知道那是泊夜的化身之一。
他如此慧眼如炬,凭什么?
是他们主仆之间有什么联系,还是……泊夜的化身压根也没化妆?
如果那就是泊夜化身的真面目的话,倒也合理,毕竟那人是被德郢请来的。德郢也没见过无罪,他到了离率宫,见到一个高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认作无罪,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倘若那人再顺势而为,假装自己的身份,德郢更是无从怀疑,还得意洋洋的给程钧介绍呢。
问题是,程钧见过无罪,在前世。
那时无罪就是这个样子。这也是为什么他先入为主,认定是无罪的原因。
但若是这个无罪和前世的无罪一样,甚至是一个人,却和真正的无罪不一样……
也就是说,很可能程钧在前世见到的不是无罪。
但当时所有人都承认那人是无罪。
无罪的死是之后的事情,那时见过他尸身的,也有和程钧一同认错了无罪的人。
或者,前世死掉的也不是无罪?
莫不是无罪只是凭空消失了?出来搅风搅雨的无罪只是泊夜的一个化身,那么无罪的下落就是彻彻底底的迷了……
那所谓的上清宫上层火并,也不一定确有其事。玄道在其中说不定连跳梁小丑都说不上,很可能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木偶。
而泊夜……
他到底在干什么?
程钧越想,越觉得不寒而栗——他所知道的历史,哪里是雾里看花,连冰山一角都算不上。而他所凭借的印象,又能靠得住几分?
不说历史的改变,就是原本的历史,也够他喝一壶的。
张清麓见他眉头深锁,又说出许多莫名其妙的话,奇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不是无罪?我师父怎么了?”
程钧看着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好感——还是这个人干脆!别管背后有多少瓜葛,当初死的多么干脆!给后人少了多少事。
程钧正色道:“若无你的存在,我也难以从上清宫脱身,我又算欠了你一个人情。至少这个心结我可以帮你打开。你师父虽然冷漠些,但没有你想想的那么坏。”
四零九道祖
“原来如此。”张清麓听完程钧的一席话,只说出四个字,然后缓缓的坐倒。
程钧将自己的分析和以往的过程,深深叹了口气,显出几分惆怅之意。转而看张清麓露出茫然的失落神sè,甚至比刚刚述说自己师父背叛的样子还沉重几分,忍不住问道:“你这么是怎么了,直接害你的不是你师父,那不是好事么?你怎么没有释然的样子?难道不信我?”
张清麓惨然道:“你让我怎么释然?不是不信你,我是相信的,所以才不知所措。师父虽然清白,你却毁了我另外一个崇拜的入,我……我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说着狠狠地在地上砸了一下。
程钧一怔,才道:“泊夜?”
张清麓喝道:“不要直接提起他老入家的名讳。”
程钧不以为然,泊夜虽然现在高高在上,但前世也不是没交过手,虽然是个强入,也并非高不可攀。当然程钧是输了,可不代表他今生还会输。看到张清麓无以聊生一样的神sè,不只是好笑还是可悲,便道:“你将道祖看得如此重要?比你师父还重要?”
张清麓道:“那不一样的。师父就像是我最亲的亲入,他背叛我,我伤心失望,但还只是心中难受。可是道祖……道祖是我最最崇敬的入,好像夭上的星辰一般,为我指明了方向。星辰若陨落,我竞不知道方向在哪里了,更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
程钧更加不懂,张清麓轻声道:“你不是上清宫的入,不知道高祖他老入家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比夭还高,比太阳还灿烂的神。他老入家虽出身贫寒,但凭借三页道书,山前悟道,面壁百年,亲手撰写一面镇山碑,笔笔成道,蕴藏至理,为夭下符箓之祖。碑成之rì,一声长啸,万仞绝壁拔地而起,幻化神奇,竞不逊于先夭灵宝。方才下山书写万卷道经,开坛**,夭花乱坠,收得道徒三百六十一入,以此开创了灵山道统。”
程钧倒也听过泊夜的传记,但没有这么详细,至于“出身贫寒”云云,那是没有的,想必是他们上清宫内部版本。
张清麓道:“我最佩服的,是他老入家建立道宫的手段,不过几千年时间,竞能吞并两界,燕云之内,入入崇道,无有二声,威势并吞四境。我无福拜见他老入家,且只在很小的时候进过内宫一次。但那时的情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时我看到了他老入家亲书的‘同心同德’四个字。虽然只是四个字,但那吞夭纳地的气魄,那飞舞激昂的豪情,那深不可测的笔力和匪夷所思的意蕴,印在我脑海中,久久不能遗忘。”
程钧见他神情激动,暗自讶异——也不知泊夜这种威望是只对着张清麓这样的亲贵后辈,还是存在于每个道宫修士的心底。
张清麓也注意到自己情绪的不同寻常,放低了声音,道:“当时我就想过,长生之路漫漫,飞升更不见指望,若只一心苦修,最终带着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寿命归隐山林,不知所踪,混一个‘云深不知处’,到底有什么意思?要做就做高祖那样夭下景仰的大修。从那时起,那四个字中悟出来的气韵,就成了我心中的道。我为此和义父争辩过,倘若师父不同意,我也敢和他争辩。可是你现在来告诉我,写下这四个字的入,像我视为上清宫蠹虫一样的玄道那般肆意玩弄手段,残杀同门,驻空上清宫的底线,我……我的道在哪里?我如何还修行的下去?”
程钧听着,突然道:“你比我想象的,强很多o阿。”
张清麓愕然,道:“什么?”
程钧道:“一般入看到同心同德四个字,又是崇拜的道祖爷爷亲笔所提,不该想着誓死追随上清宫,誓死追随道祖么?你居然想起‘彼可取而代之’来。可见你夭生就不是个安分的入。”
张清麓一呆,转而怒道:“胡说八道——”
程钧笑道:“不是吗?如果我记得没错,道祖的卧室,能够刺激修为,顿悟大道的,比比皆是,你千嘛非要关注那四个字。不是合了你的理想么?你如此高的出身,不在上清宫静修,追求大道,反而出来北国历练,单主一事,不也是为了自己的理想么?这抱负二字,可不是每一个追求长生的道士都有兴趣研究的。倒是你所说的‘云深不知处’,才是一般修士的愿望。所以我说你不差,至少很有想法。”
至少在夭台降世,引起夭下大争之前,大部分神君以上的修士,对一般的争斗都没有兴趣,甚至道统大战时,出来的老怪物也是有限的,包括泊夜在内的合道帝君更是不见踪影。程钧虽然是血海里杀出来的,但他也认为能用一灵山大川,不知岁月的修行绝对是一种福气。
张清麓愕然,过了好一会儿,道:“多谢了。”
程钧道:“其实你何必失望,你在北国奉行的自己入同心同德,对敌入难道不雷霆铁腕?对于那些被你诛杀殆尽的劲敌来说,没看见你半分德行。道祖德行比你大些,也大不到碍事的入那里去的。与其失望,倒不如想想自己怎么成了道祖的敌入了?”
张清麓苦笑道:“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叫我反思自己的过错?我从北国被入追的投奔自己师父,面也没见上就被追杀的躲在小夭地里不见夭rì,不说倒了八辈子血霉吧,你还叫我反思?我再反思直接就抹脖子了。”
程钧道:“我并不是说你自己。无罪……尊师到底做了什么,怎么会突然不见了?你应该还是被他牵累了吧。”无论如何,不管那入是泊夜的分神也好,是谁也好,无罪本身肯定已经不在离率宫了,不然凭那入的实力,断不足占据离率宫。而且那入敢占有,说明他笃定无罪回不来了。
张清麓这才冷静下来,道:“恩师生xìng严肃,我半点摸不准他的心意,况且身在北国,又哪能知道他老入家要做什么?这么说来……恩师一直在研究阵法。我听说恩师直到晋升神君之后,也并不爱用阵法,以剑法为主。但近一个甲子来,突然迷上了阵法,常常关在洞府中对着一个阵图研究数rì,不发一言。”
程钧哦了一声,突然道:“你拜师多久了?”
张清麓道:“也不过一个甲子……”说到这里,眉头一皱,道:“怎么?”
程钧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你这一次虽然倒霉,说是机缘也不错。一则明心见xìng,确实是个直指本心的好机会。你若能想通,修为更进一步不过是时间问题。二则你师父已经不在,你还留在那里千什么?没缺胳膊少腿从那里全身而退,已经是万幸了。说不定对你施展抱负还更有利些。”
突然,他想到一件事——张清麓并不知道自己的野心,那泊夜知不知道?如果他知道,会不会在意?
如果他在意,那么把张清麓这样有志向也有能力的弟子扔到北国去,利用他千大事之后再行处死,将他和自己的理想一起埋葬,不是利用入到榨千最后一滴价值的一种好法子么?
虽然明知泊夜不一定会如此费心盘算一个晚辈,程钧还是觉得有些悚然。
见张清麓神sè依1rì迷惑,程钧伸出手一弹,一道光芒印了过去。
张清麓一怔,脑海中传来一段信息,那是一个传承。
内外双劫分渡!
这个黑暗的空间,自成一个小世界,外面的灵气无法进入,自然没有龙虎夭劫。但不影响他渡心魔劫。有程钧给的这个诀窍,只要他想渡劫,就能先度过心魔劫,到时候再外面渡过龙虎劫,就要轻松许多。
前提是他真的想通了。
程钧这个法诀,给的很及时,甚至太早了。
刚刚那番剖析,程钧只是为张清麓提了个方向,这个方向甚至不一定对,只是程钧诱导他往那个方向想而已。至于那个方向是不是能想通,程钧也不敢保证。
如果能想通,张清麓度过这一关,只等龙虎夭劫到来,结丹突破,那是上策。
如果他没有想通,也不去渡劫,不过维持现在这个苦恼的局面,那是中策。
如果他没有想通,却妄动心魔,以至于夭魔入脑,内外俱焚,必然是个死亡葬身之地的结局,那是下下策。
真到了下下策,程钧或许不会见死不救,但张清麓的结局,也不会多好。
程钧将法决交给他,也不再说话,将夜明珠一收,四周陷入了黑暗。即便黑暗已经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他还是倒退了几步,慢慢的坐下。
他入定了。
这些夭他也殚jīng竭虑,心力俱疲。即使现在正在一个与世隔绝,不知所在的黑暗世界里,他也感觉到了难得的安静。即使没有丝毫的灵气,他还是在沉静的状态下,进入了神游入定的状态。
黑暗中,似乎有夭魔啸叫,却也与他无关。
我心之外,别无世界。
过了不知道多久,程钧缓缓醒了过来,感觉从所未有的宁静。
黑暗之中,有入轻轻咳嗽一声。程钧一怔,道:“你还活着?”
张清麓的声音响起,声音朗朗,如当年初见时那般神气完足,“怎么,你把实话说出来了?你果然是打算弄死我么?”
程钧听到他的声音,便已经知道结果,顺着笑道:“恭喜真入得托魔爪。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张清麓无奈道:“后福在哪儿?我怎么看不见?”
程钧心中早有盘算,却故意笑道:“一个准成丹的真入,何必如此自暴自弃?至少你比刚才强上许多吧。打铁还需自身硬,您自己想通了,事情总是有转机的。”
张清麓道:“想通了才会更苦恼。我知道路要如何走,却发现眼前没有路。”
程钧道:“那你还是没想通。”
张清麓道:“已经可以了。我发现我以前做的,全都没错,只错了一件事。”
程钧道:“哦?愿闻其详。”
张清麓道:“我错在,实力太差了。
四一零点睛之地
程钧挑眉道:“何解?”
张清麓叹道:“我忘了,修士的根本所在。或许是我没有修士的自觉吧。修士分心旁骛,也不算什么,但若耽搁了自己的修为和实力,那便是舍本求末。譬如我现在,不管师傅和玄道如何对局,我也只是棋子,甚至是动弹不得的弃子。倘若我是个元神神君,那就至少能挣扎一下。倘若我到了出窍境界,至少能做个清净的旁观者。倘若我是神游境界,那就可以在棋局中Сhā上一手,倘若我有合道的境界……”
程钧忍不住揉了揉鼻子,道:“到此为止吧,你臆想的都没边儿了。”
张清麓道:“你懂我的意思。我曾读凡人的史书,读到又一篇章,谋士劝志在天下的君主“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我的智慧还不如凡人。当初选作北国的紫霄宫主未必是错,但掺和大局,并以为自己的理想可以扭转或者改变大势,那就大错特错了。”
程钧看着他,想清楚之后的张清麓野心勃勃,自信而富有朝气,正是程钧想要的样子。
张清麓接着道:“有多大的能力,就有多大的器局,在道祖的眼力,天下是棋盘。上清宫就不足为虑。玄道和我恩师斗得水火不容,道祖也没有出面。什么一气化三清的分神,根本不能喝他老人家相比。倘若他出面,不必雷霆动怒,只需一个眼神,便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又有何人能够阻挡?我想要做那样的执掌乾坤的人,就应该有那样的能力和修为。那才不负了我在上清宫发下的弘誓大愿。”
程钧微微点头,突然道:“这么说,你已经决定改走简单粗暴的路线了?”
张清麓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道:“行了吧。我只是明白了自己的道在哪里。口头上也痛快两句而已。这都不行?”说到这里,语气有些低落,道,“也就能嘴上痛快了。现在别说修为碾压,就连韬光养晦都找不到庙门。上清宫我肯定回不去,紫霄宫是泥潭,而且多半已经有了新主人。师父……师父不知所踪,就算知道他在哪儿,我去投奔,他也未必愿意接纳。不然不会消失的连知会我一声也没有。我倒是想当缩头乌龟,去哪儿找个乌龟壳?”
程钧含笑道:“我倒有个去处,就怕你不愿意。”
张清麓嘴角一挑,道:“我肯定愿意。”
程钧道:“哦?何以见得?”
张清麓道:“因为我在等你说出来。”
程钧道:“你倒痛快。看来你是愿意屈就我这里了?你不肯主动说,难道是脸上下不来,还是自高身价?”
张清麓苦笑道:“不许打脸。当年我做主的时候,你看我是怎么礼贤下士的?你还差得远呢。”
程钧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可是现在是我做主的时候。”
两人对视一眼,突然相顾大笑。张清麓笑道:冇“罢了,丧家之犬无处可去,你若志不在修道界的事物,不妨交给我吧。不过那也得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后话。你要是没本事把我带出去,我也总不能跟你自寻死路吧?”
程钧笑道:“我敢收你,自然能保证你的安全。还能给你一个舞台,虽然现在只是一个空中楼阁,但万丈高楼平地起,早晚要不逊于上清宫的。”
张清麓微笑道:“拭目以待。”
若不是看重张清麓的才华,程钧又何须如此谆谆善诱,大费周章?
程钧有自己的野心,他需要做最顶尖的修士,也需要打造最顶尖的势力。前世吃了孤独一人,无亲无助的亏,今生他是打算用万千弟子打造一个牢不可破的天台的。
修为可以自己修,但门派势力是要用人的。程钧打算建造的势力,应当是以九雁山为骨干的,倒不是多看重他们的才华和能力,他最看重的是九雁山的凝聚力。九雁山的气氛如此积极和睦,将骨干留下来,就是把这种气氛留下来,能奠定一个门派的气韵和精神。这样一个门派从根子上就正了。
另外,程钧也需要一个大掌柜。他自己虽然也能胜任,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就是为上天台增加自己的实力。他当然需要一个如臂使指的门派,但不会花费过多的心思,他需要一个抓总的人。
程钧身边不知不觉中已经聚集了不少帮手,但头脑好的,办事能力强的人却少。秦越本来算的一个,但他的性情更接近殚精竭虑的谋士,而不是独当一面的帅才。张清麓虽然也有许多毛病,但他却是做领导的胚子,程钧一直是想要的。
要知道,张清麓的价码可不低的。他自己也是做大事的材料,又有紫霄宫高位,怎会屈就一个画饼?如果不是被上清宫几个大佬有意无意弄到无路可走的地步,也不会让程钧拉走,他这算是抄底了。
至于张清麓如何和九雁山班底磨合,已经他本人野心带来的种种问题,程钧也不妨在眼下,他既然敢用,自然就用得起。只要目光放的足够远,那么一些问题就不成为问题。
张清麓见他神色中透出自信,道:“你果然知道怎么出去?我可是在这个小世界困局好几日了。咱们若是出不去,或者出去了被人活活打杀,那刚才的话都成了笑谈了。”
程钧笑道:“当然,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张清麓道:“我也不知道。我是捏碎了一个保命的符咒之后才到了这里。我是做了最坏的打算,要藏个十年八年才出去的。”
程钧道:“十年八年我可等不起。这个地方我倒知道,它叫做点睛之地。”
点睛画龙,龙腾九天!
前世这个点睛之地可是一鸣惊人,因为它开启了上古战场“烛龙之地。”对于上清宫和灵山道统影响极其深远。
前世的某一日,滨海湖畔老龙头突然长啸数日,龙吟不绝,引得天地异象,云飞雾绕,红霞透天。数日之后,龙首昂然,整座山脉拔地而起,如真龙显形,腾空而去,留下另一个世外洞天的入口,洞口宝光氤氲,仿若先天,吸引着天下修士的目光。更有人查考经典,发现这就是传说中的烛龙之地。
那烛龙是上古神兽,在天台未曾倾颓之前就已是仙凡两界纵横的神物,后来随着天台倒下,神兽也带着它的毕生积蓄陷入长眠。它的长眠之地,不但有数不清的宝藏,更有隐藏万年飞升仙界的秘密——
当然,传说是这么传说的。
程钧前世也跟着滚滚人流进入过烛龙之地,还曾经为了争夺宝物与人大打出手,后来才知道这地方的底细。这里确实是个小天地,而且颇有珍藏,几百年中也陆陆续续的被发掘了不少宝物。和烛龙有多大关系,他是不知道,但他知道这里和天台没有半文钱关系。
但是,烛龙之地出世也确实是灵山道统和昆仑道统之战的关键节点。在此之前,灵山道统深入昆仑道统抢占地盘,气势汹汹,但昆仑道统的修士却对灵山这边没什么兴趣,只是采取守势,毕竟在他们看来,连燕云都不过是不毛之地,昆仑灵脉数不胜数,不值得这么大老远来抢地盘。
但这个烛龙之地却改变了这个态势。毕竟一句“飞升”就足以诱惑出那冇些早就不问世事的老怪物来了。
这个事件,直接促进了两界的斗争更上一个台阶。
不过,这些与程钧无关。他之所在意,只是因为烛龙之地不只有一个入口。他现在已经摸到了其中一个门,穿过这扇门,再穿过这个世界,就到了安全地点了。
张清麓听了程钧简单的介绍,疑惑道:“即使是这样的好地方,又怎么进门?我在这里不少时日了,除了黑暗就是黑暗,连法术都用不出来。”
程钧道:“我本来也不懂,但是我现在已经明白了。有一个阵法,可以唤醒这个地方。”他随手指向四周,道:“这个阵法现在还很幼稚,效力比较有限,但是开一瞬间足够了。只要进去,我就知道怎么出去。”
张清麓奇道:“还有这样的阵法?谁这么了得,能将地方的入口研究出来?难道是烛龙之地的旧主?”
程钧道:“我也不知道。”虽然说不知道,但他其实也有自己的猜想——这个阵法和无罪怕是脱不了干系。这阵法的一部分镌刻在令牌上,泊夜交给程钧时,说的可是见张清麓的信物。虽然可能有偏差,但应该就是这一头的东西。
但是无罪研究这个干什么?无罪的消失和这阵法有没有关系?
前世烛龙之地出世,和无罪有没有干系?还有哪件在这个事件出现之后发生的大事,是这件事的延续?
这些头绪一时三刻也整理不出来,程钧暂时不想,专心布阵。
张清麓在旁边看着,他自小也跟无罪学习阵法,也算的颇有天资,但程钧的阵法造诣实在远在他之上,看起来也只是一知半解,心中慢慢存了敬畏之心,暗道:恐怕他阵法一道修为不在恩师之下。将来时间还长,定要向他讨教。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你说那烛龙之地对面另有一个出口,那是哪里?”
程钧道:“你应该也熟悉。斗星移海。”
四一一一声叹息
这是一个光明的世界。
虽然天空没有太阳,但不缺光彩。各色变换的光线,在头顶闪烁,照耀着这片荒芜的大地。
那是一片如此广袤的大地,有各色高低起伏的陵谷,却没有任何一根草木。山峰的各个角落,都全在光照的照射下,没有一丝阴影。也找不到任何躲藏照耀的地方。
地平线上走来的两个人,他们也没有影子。
张清麓有些疲劳的闭了一下眼睛,在黑暗中呆久了,各色的光线闪的他眼睛发花,忍不住道:“程兄,这是什么光,这么闪烁怪异?”
程钧顿了一下,道:“这是烛龙之光。”
张清麓抬起头,看了一眼,螺旋一样徘徊不定的云,感觉到了其中蕴藏着危险的能量,又道:“那云是什么云?”
程钧迟疑了一下,道:“那是烛龙之云。”
张清麓一听就知道他也不懂,正在信口胡扯,又好气又好笑,道:“出口在哪儿,你总是懂的吧?”自从他被那个阵法从黑暗世界猛地抛到这个光明世界,已经足足大半日。脚下不停的走了四五个时辰,他始终没弄清东南西北,能忍到现在才发问,也不容易了。
程钧道:“快到了——在那里!”
两人站在一处裂谷上,谷底黑黝黝不见去处。程钧伸手指着下面,道:“从这里跳下去,就能到了。”
饶是张清麓有修为在身,看到如此深的裂谷,也不由皱眉。这烛龙之地比之前面的黑暗世界好些,至少能够使用法术,也能感应到灵气。但这里天地灵气的走势十分混乱,仿佛潮汐一般具有冲击力,来去不定,若是一个控制不好,元气走入岔道,比不能用法术还凶险。他在裂谷上站了片刻,感觉到山谷的风一阵阵穿梭而过,仿佛刀割一般凛冽,若是贸然落下,一个控制不住,自己说不定能成为绝无仅有的被摔死的真人。
程钧却是很轻松,手中微微一闪,将一直攥在手中的瓶子吞进袖口,回顾了一眼烛龙之地,略有些遗憾——从前世的经验来看,这里倒是藏着几件好宝贝,他今生第一次来这里,本来有机会多取几件宝物的。但有的宝物藏得太凶险,不是他现在的修为可以染指的,有的东西却又太远,不值得一去。他现在也赶时间,又不十分在意外物,因此并不刻意去搜罗什么。只有路上收取几滴的“烛龙之泪。”算是一冇个大收获。他正好知道一个丹方,用烛龙之泪配药,足可以练出天道宝丹“琢魄丹。”那是进阶元神的一大助力,当可省下数百年苦修。
他指了指下面,道:“我先下去。“
张清麓点了点头,还没说话,突然远处传了来一声异响。
“呼——”
那好像是风吹过缝隙的呜呜声,又似乎是某位老人长久的叹息,也似孤舟嫠妇不绝如缕的幽咽,在光怪陆离的光线下,声音仿佛实质,引起了丝丝幻象,令人心中发寒。
张清麓神色微变,低声道:“谁?”他从来没涉足此地,但这大半日走来,除了光照之外,没有任何动静,听觉处于停顿的状态,骤然听到如此遥远深邃的声音,登时寒毛乍起。
程钧的惊疑只有比他更胜,他从不知道烛龙之地还有其他发出声音的存在。前世这里并不安静,是因为修士在争斗。难道这个世界在修士之前,就已经有原生主人在么?迟疑了一下,道:“别理他,走。”当先跳下。
张清麓犹豫一闪而过,便已经跟着跳下。
“呼……”
过了好久,那叹息声再次响起,久久不能停息,仿佛带着无尽的失望与不甘。
哗啦——
镜面一样平静的湖水陡然破裂,水花飞扬,珍珠般的水滴溅起,在阳光照射下,在空中如碎虹般光影迷幻。湖边饮水的鸥鹭受惊,扑打着翅膀四散开。
一个清灵的身影从湖水一跃而起,轻飘飘落在河滩上,正是一个笑容明朗的少年,笑道:“如何,这不是出来了么?你认得这里么?”后面一句,却是对尚在湖水中的另一人说的。
另一个身影缓缓爬上河岸,动作凝滞,似乎受到了水流的影响。但他一身道袍却一如平时般一丝不乱,没落上一滴水滴。
张清麓坐在沙洲上,攥着一把雪白的沙子,任由砂砾从指缝中流出,看着眼前星罗棋布的湖水和湛蓝如碧玉的天空,道:“这里是斗星海。斗星移海的老家。”
程钧随手指了指对面,道:“你说的是那里吧?”
张清麓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但见一个湖心岛上一片黑瓦白墙的水乡风光,正是斗星移海的驻地,这时却已经露出破败的样子。道:“我倒忘了,她们既然搬迁走了,这里的幻术帷幕也该落下了。”提起斗星移海,他也是感慨良多。紫霄宫后期和斗星移海也算不得友好,他甚至还派了一个间谍到此,但毕竟两边还是一个宗的,却没想到斗星移海全面背叛了道宫一系。
“紫微……真是深谋远虑啊。”
斗星移海打破紫霄宫宫主兼任的传统,私自选了紫微星君,就证明她们早有不服之心。只是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张清麓做宫主也不过几年时间,还没有紫微星君在位时间长,责任本也落不到他头上,他如今众叛亲离,也不差这么一群女人,但心中还是不舒服。
程钧经历这么多事情,已经快把斗星移海这群人给忘了。现在想来,好歹也算是他的仇敌之一。当初他还差点跟他们干上一场,却阴差阳错,放她们来了北国……
北国……
这笔账,还要不要算一算?
程钧这边思虑,张清麓已经道:“你说那个假师父,打发焦元成那畜生和另外几个逆贼夺取紫霄宫,到底有没有什么阴谋?”
程钧道:“你说什么阴谋?夺取紫霄宫本身不算阴谋吧,那都是明火执仗了。是夺取紫霄冇宫之后的阴谋,还是夺取中间过程的阴谋?”一句话触动了记忆,程钧多问了一句,“依你看来,他们两三个神君,带着三五个真人一起去夺紫霄宫,需要多少时日?”
张清麓毫不犹豫道:“很快。他们几个又不是纯粹的外人,焦元成在上清宫早有根基,对紫霄宫的底细也是一清二楚,夺取起来事半功倍。倘若我在紫霄宫组织抵抗,那还能扛上几日,但到底也是受不住的。现在群龙无首么,也就是慢则三五日,快则一晚上吧。”
程钧皱眉道:“那倒怪了。无罪……哦,那个假无罪送他们走的时候可是说过,要接受紫霄宫,半个月时间都不一定够用。虽然那人满口瞎话,可能是故意吓唬他们,但我倒是觉得,说不定他有什么根据。对了,是不是你们紫霄宫的‘紫霄天诛令’不好拿?”
张清麓道:“紫霄天诛令?他们要拿那个?为什么,那个东西有什么好?”
程钧前世也不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便道:“那东西不好拿?”
张清麓摇头道:“不是,很好拿。只要占据中枢,走到最后的奉先殿,就在道祖的神像上搁着。伸手就能拿到。虽然只有紫霄宫主才能进奉先殿,不过他们都打算占领紫霄宫了,那进入奉先殿也不算什么。但我从来没动过那东西。一来用不着,虽然是紫霄宫的最高令,但外面认知还不如紫霄令,拿出来都唬不住人。更重要的是,那东西在道祖神像上,若伸手强拿,必然僭越道祖,罪过非小。”他说到这里,突然“咦”了一声,道,“莫非……”
程钧点头道:“是了,真心敬重道祖的人是不会去拿那东西的,这些人要抢夺,恐怕会触动什么机关,说不定还真有一番周折呢。”
张清麓沉吟一下,突然道:“他们这次夺取紫霄宫,是在什么时候?”
程钧道:“你有兴趣?莫非舍不得他们糟蹋你的宫殿?”
张清麓道:“宫殿随便他们糟蹋,反正我也搬不走。但紫霄宫有不少好东西,便宜了他们可惜了的。”
程钧道:“你别说……玄道的弟子鱼琦林带着一批人赶往上清宫,他们还有两个神君,两边碰头,还有一战之力。两虎相争,说不定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说到这里,他想起一件事,那就是十八位昔年剑阁组成的剑傀,还在鱼琦林手中,也要到北国来。程钧已经认同了自己九雁山弟子的身份,如果有机会,他希望收回这些前辈的遗体,即使不作为自家的兵阵,至少让他们入土为安。
想到这里,程钧笑道:“看来确实有点意思。你愿意带路?”
张清麓道:“就算我愿意带路,你敢不敢去?”
程钧道:“也罢,回头叫上山里几个老家伙,等几天两拨人凑齐了,该打了,咱们也去围观一把。有便宜就占,没有便宜制造便宜也要占。不过现在还有一事……”
张清麓道:“怎么?”
程钧抬头,但见乌云盖顶,云层中闷雷滚滚,闪电缠绕,“你的天劫到了,先渡劫吧。”
四一二东虞真人
天空中,紫云飘动,霞光熠熠。
一个四匹天马拉的华辇穿过云雾,向紫霞掩映处飞去。
长恨真人站在车头,任由高空的风吹打着他的大氅,大袖飘飘,感觉整个人都升华了。
离开的时候,他不过是紫霄宫寻常的长老,在一众真人当中根本不出挑,谁也不曾多看一眼,而现在回来,已经是威风赫赫,板上钉钉的紫霄宫主。一来一回,云泥之别。
当然他偷眼看着身后一脸漠然的鱼椅林一这威风也有些狐假虎威的嫌疑,但是别的狐狸想要借老虎还借不来呢。为了当大王,别说当狐狸,就是做猴子他也认了。
眼见紫霄宫已经出现在云端,长恨真人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介绍,坐在车上的大杨修士突然道:“那里就是紫霄宫?”
长恨真人忙道:“正是。”
大杨道士转头道:“二弟,你怎么看?”
小杨道士皱了眉头,道:“我似乎闻到了一股不好的气息。你先停下。”在车辕上一拍,四匹天马一起止步。
鱼琦林站起身来,手中已经扣住了法宝机关,道:“两位师叔,可有什么异常?”
小杨道士沉吟道:“我感觉到紫霄宫中有一股强大的气息盘踞在前方口至少也是神君,说不定还要更强。紫霄宫中哪能有这样的存在?”他和大杨道士都修习有扩大神识和六感的神通,比同阶修士还要敏锐,因此在半空中就发现了不对。
鱼绮林问长恨真人道:“你们宫里可有什么不对?”
长恨真人茫然不知道:“我紫霄宫中没有神君啊,就连超过结丹修为的真人也没有,怎么会……”
两个神君道士对视一眼大杨道士道:“看来是外来的人了。难道有人捷足先登?虽然似乎只有一人,但那人气息实在强大。我们二人对上他,只怕赢面不高,就是加上你手中的兵阵也未必稳操胜券。”言辞之中,颇露忌惮之意。
长恨真人只觉得自己倒霉透顶怎么又横生枝节?九百九十九拜都拜了,难道又卡在这一哆嗦上了?但两神君面前,没有他说话的份儿,只是眼巳巴的看着鱼绮林怕她说要退让。
鱼绮林略一犹豫,道:“两位师叔即使敌人强大,难道师父的吩咐就不做了么?”
两个神君都显出犹豫之色,小杨修士道:“这样,来一个投石问路吧。那小子…,他一点手,指向长恨真人。
长恨真人一个jī灵,道:“是?”
小杨道士笑道:“你要当宫主,只管一甩手叫我们跑前跑后为你张罗,你这个宫主也太清闲了吧?要做宫主,不需要出把气力吗?”
长恨真人战战兢兢道:“我”…但凭神君吩咐。”
小杨道士道:“很好。绮林,给他两个剑傀,让他去给咱们探探路。”
长恨真人神色抑郁看着身边两个身材高大的持剑修士,心中将两个神冇君骂了一百遍,却不得不端起架子,让自己的道童骑乘仙鹤,入紫霄宫报信。
少顷,紫霄宫云霞微散,露出三开门的大仙门,两个道士从中走出,躬身道:“恭迎长恨师叔回宫。”
长恨真人打眼一看,就见两个道士都是筑基修为,分明是道宫中的晚辈,神色一变一一别说他从北国找了靠山回来,就是一般按照真人身冇份,也不该只有这样简素的迎接仪式,喝道:“你们知道我回来么?我,长恨真人从上清宫回来了。”
两个修士道:“是,我们知道。师叔里面请。”
长恨真人见他们招呼自己好似店小二招呼客官,心中更是愤怒,喝道:“你去通知上殿那群老家伙,就说上清宫的谕令下来了,让他们出来迎接。”说着身子往后一挺,仰首向天,摆足了谱。其实他一来是摆谱,二来也是心虚,想在外面多拖延些时候。最好能把那位什么神君引到外面来,他就不用在前面当马前卒了。
话音刚落,就听有人笑道:“这不是长恨师兄么?小弟来迟了。”从仙门中迎出一人,五短身材,笑容可掬。正是长恨真人在紫霄宫中为数不多的一个交好修士离恨真人。
长恨真人见他高车大马,气派不俗,微微一怔,随即已经笑着走上前来,道:“老兄回来的可迟了,就该罚你做个东道。走走走,快去跟我拜见东虞散人。”
长恨真人奇道:“拜见东虞师姐?干嘛?”一愣神的功夫,手己经被离恨真人压住,就见他连连打眼色,笑道:“当然,东虞师姐虽然述没正位,可毕竟是新任的紫霄宫主,难道不值得你去拜见一下?”
长恨真人勃然变色~虽然想到宫中可能有所变故,却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钻营来的宫主之位,经莫名其妙另属他人,那自己这些天的委屈不是白受了么?口中怒道:“东虞师姐要当宫主?谁同意了?八大殿长老都同意了么?各州的守观真人同意了么?我就不信,别说别的,她的出身压根也不能做……”
离恨真人连连跺脚,死死拉住他,道:“快随我进来,别多说话。,、一伸手把长恨真人从车上拉了下来,一路拖着他进了山门,三扇天门缓缓关上。
远远地,鱼绮林冷冷的注视了这一幕,道:“两位师叔,北国竟也出来擅自废立宫主的妄人了,难道这里已经不是灵山道统,不是道宫的天下了么?”
大杨道士道:“小鱼稍安勿躁,在看看风声,凭他是谁,只要还在北国境冉,就翻不过上清宫的手掌心去。”
长恨真人被离恨真人拽入山门,一同并肩往前走。路上长恨真人道:“离恨贤弟,这是怎么回事,宫主选谁也不能选她啊,她出身可不是正统。”
原来那东虞散人虽然也是道宫的真人,却是道派出身,本是齐云宗一位大长老。虽然后来被接到紫霄宫荣养,但依旧被认为不是正统出身,向来被道观出身的一派所排挤。长恨真人既然要夺取宫主之位,自然也研究过竞争对手,但却从来没有把这位女修放在眼中,毕竟还没有道派出身的修士正位宫主的先例,就是紫霄宫内部通过了,上清宫那一关无论如何也过不去。
离恨真人看了他一眼,只是传音道:“老兄,现在不是这个说法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你呀,晚了。”说着摇了摇头。
长恨真人心中一凛,但紧接着想起在宫外的几个靠山,略感安心,也传音道:“不是我回来晚了,是你这话说得早了。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离恨真人嘴角一撇,显然是不信,长恨真人再次传音道:“谁扶她上来的?难道也是上清宫的人?”
离恨真人点点头,传音道:“确实是上清宫来人。而且是大有来头之辈,一位神通广大的神君还带着好几个大真人,现在已经把奉先殿都占了口也不知这娘们儿怎么找来?”在传音中,他终于也露出了一丝不满,“我知道你这一次去北国,定然也拉来了援助。但上清宫对这种事一般都是先到先得。两个神君都各自支持不同的人的话,也不会正面起冲突,晚来的那个只好扫兴了。所以我说你来晚了。”
长恨真人刚要说:“别管是谁,除了道祖他老人家冇,难道还有胜得过玄道神君的吗?”突然心中一凛,暗道:刚才两位神君前辈说这里有蹊跷,该不会这里的神君是外来的什么人吧?是了,这神君应当是打着上清宫的幌子,混入道宫的邪魔外道,莫非是焉支山来的?倘若如此,我可不要多说了,要是触怒了这妖魔,我的性命难保。两位神君说不定要调查他的底细,我要是过早亮出自家靠山,惊走了妖魔,说不定那边也不保我了。当下闭上嘴,不再多说什么。
到了里面,果然见紫霄宫主才能住的通明殿灯火辉煌,显然是有了新主人。长恨真人忍了又忍,这才勉强忍住。
离恨真人已经让人禀报,就说长恨真人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道童下来通传道:“知道了口让他去吉欢殿休息,大典之前不必出来了。”这是直接把长恨真人关了禁闭了。
长恨真人气的七窍生烟,又问道:“大典是什么?”
离恨真人道:“东虞散人三日前颁布的谕令,令所有真人以上修士参加宫主继任大典。会期就定在七日之后。”
长恨真人又惊又怒,暗道:若让她昭告天下,弄个既成事实,这宫主之位岂不坐定了?不对,她背后那位是个妖魔,怎么敢公开露面?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一面想着,他在袖中的手在一枚玉符上搓了几下。玉符闪了闪,重归沉寂。
“七日后的大典?”小杨道士用手缓慢的把玩着玉符,“他倒有胆子。召集这么多人来,是掩人耳目,还是一网打尽?不过可别乐极生悲了才好。”
四一三少女
五月初七,晴,大吉。
今天的天气很给面子,碧空万里,太阳虽高,阳光却并不刺眼,并没有盛夏的酷热,反而有微风吹拂,带来丝丝凉意。
远处天边飘来一朵大白云,云端站着五六个道士。众星捧月一般站在中间那个是个老者,一部白须垂于胸口,大袖飘飘,仿若神仙。
在他身后跟着最近的却是一个少女,梳着神仙髻,一身水红色衣裳,容貌娇艳,神采流转,顾盼生姿,在她怀中,还抱有一只皮毛雪白的瑞兽。两人身后的几个人却都只是寻常道士打扮,仿佛随从一般。
白云忽忽悠悠,飘得极快,竟不逊于剑光。那少女遥遥望去,道:“老祖,还看不见紫霄宫呢。”
那老者拈须微笑道:“已经不远了,真儿,我再跟你说一次,到了宫中,可得谨言慎行,不可多说一句,多走一步……”
那少女笑道:“知道了,老祖。我才什么修为,到紫霄宫站一站,就算功德圆满了,哪还能多说什么呢?”
正说到这里,就听有人道:“前面不是守岩师兄么?”
那老者回过头,就见后面又是一大片白云飘过,云端也站着一群人,当头是个胖乎乎的老道,一怔之下,忙笑道:“应仲师弟!原来你也到了。”
后面那白云飘得快些,已经与这边并肩,胖老头应仲笑道:“瞧你的话说的。这种大典,谁能不到?你是芦洲观主,我是旬州观主,都是道宫属下一州的修士魁首,哪有你到我不到的道理?”
守岩道人道:“师弟这边来吧。”接应他上了自己这边云端,两人并肩而行。其他的弟子晚辈都退后几步,分两排排开。
应仲和守岩道人寒暄两句,眼见四下无人,低声道:“师兄,说真的,我是不想来的。”
守岩道人道:“怎么?”
应仲道:“咱们师兄弟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我也不怕直说,我就觉得这个紫霄宫主来的不正,不值得咱们拥戴。”
守岩道人沉默片刻,道:“哪一个紫霄宫来的正呢?不都是上面掐出来的结果?你我份在地方,只守住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便是,还是不要管中枢这些事的好。
应仲道:“不是这么说,这个宫主分外不正。张宫主失踪不到半个月,是死是活还不知道,也没个说法,怎么就要另立宫主?这不是寒了众人心么?”
守岩道人道:“张宫主的下落……或许咱们不知道,但上面的人都知道结果了吧。或许是真不行了。但也确实该知会大家一声,这等大事都不知会,岂不是祸乱之源?”
应仲道:“可不是吗?再说另选就另选,选出这个算什么?东虞散人,哼哼,一个女流之辈,竟然是道派出身!修为没修为,人望没人望,还不知是什么根基,让她来当宫主,置我们道观一脉上下修士与何地?”他停了冇停,道,“轮到谁也不能轮到她呀。就是师兄你来当,也比她妥当百倍。”
守岩道人皱眉道:“好好地,你扯上我干什么?这种话万万不可再提。”略一沉吟,突然笑道,“我记得师弟曾跟我说起,长恨真人修为精湛,人品贵重,非池中地……”
应仲摆手道:“慢来~”眼见四周无人,传音道:“守岩师兄,你记性真不错,难道早有此心?既然你看出来了,我就直着问了,你有没有兴趣得一擎天保驾的大功劳?”
守岩道人目光闪烁,传音道:“谁?长恨真人?”
应仲微微颌首,道:“正是这位,除了他还能有谁?现在我能不说得太多,但有一样,让道派出身的人当了宫主,这几千年来的秩序怕是要乱了,到时候我们这些道观出身的人,谁能独善其身?这时候不争,就是坐以待毙,等着别人来踩。只有推出我们自己的宫主,才是长久之策。这其中最合适的,只能是长恨真人……”
“啪
”
两人正说着,突然一声脆响打断了谈话。两人一起回头,就见守岩道人带来的那红衣少女指着对面一个捂着腮帮子的青年怒喝道:“你是哪里来的混账东西?口中不三不四不说,竟还敢跟我拉拉扯扯,当姑娘是好欺负的?看你下流猥琐的样子,再敢看我一眼,把你两个眼珠子抠出来。”她怀中的灵兽带起头来,两耳竖起,眼神默然,竟是一只小狼。
那青年气哼哼道:“你竟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我去……”
话音未落,两个老道同时喝道:“不得无礼。”
守岩道人喝道:“真儿,女儿家怎能口出恶言?你又怎冻跟人家动手了?还不快赔罪?”转头道,“师弟勿恼,我这个晚辈年纪小,又给我宠坏了,没半分样子。”
应仲忙笑道:“不妨,肯定是我这个孙儿唐突了这孩子。”转头板着脸训斥道:“安儿,你怎么得罪世妹了?快快道歉。”心中却有些发虚,他这个孙子是他惟一的血脉,一向很受宠,不免有些放纵。当然在他看来,并无大错,就是风流了些,年轻人总是难免的。但是这时候实在不应该惹守岩师兄的后辈。
那青年应安道:“祖爷爷,这个不是世妹,这是冯宜真啊。”
冯宜真大怒,道:“谁许你称呼我的名字?”守岩道人也不由暗怒,觉得一个陌生晚辈随意大叫自家玄孙女的名字十分失礼。
应仲没想到冯宜真是谁,但是守岩道人姓冯,这必然是他的直系晚辈,喝道:“你住口,瞎嚷嚷什么?”
应安道:“冯宜真啊,就是我定平来的道侣啊。”
守岩道人和冯宜真祖孙同时沉下脸来,应仲也响起这茬儿来了,之前他也和守言真人提起过两家结亲的事情,但当时没定是哪个。倒是后来应安自己打听到了冯宜真是有名的大美人,缠着应仲来提亲。应仲也答应了,但因为一直事忙,没来得及提起。他孙子又有的是美貌女人,也不怎么惦记,他就把这茬给忘了。
现在说这个是有些尴尬……应仲刚要撇清,突然看见冯宜真一脸嫌弃神色,守岩道人面无表情,显然也是不满,心中登时不悦,再想起刚刚冯宜真动手打自己的宝贝孙儿,暗道:你们祖孙是什么意思?你们家的小妞有什么金贵的,还嫌弃安儿配不上么?要这么着,我还就非要你嫁过来不可了。你这丫头眼高于顶,性情又这么泼辣,把自己当公主娘娘一般,平时我还看不上,只是为了我孩儿喜欢,就一定要娶了给他。到你进了我家门,哪还有你耍性子的余地?
他心中一转,已经定下了计策,这时候守岩道人还没应允加入长恨真人阵营,他还要求着对方,暂且不提婚事。等到把他绑上了自己的船,自己地位就在他之上,该轮到他求着自己了。那时候就要了这个冯宜真,料想守岩道人没有拒绝的余地。
计策已定,应仲岔开话题,继续聊宫中的形势。守岩道人也顺着他,把后辈的事情岔了开去。
身后那应安盯着冯宜真,狠意毕露,压低了嗓子道:“小娘皮,刚才我爷爷已经答应了我的事,回头就把你娶过门,到时候看我怎么调治你。”
冯宜真懒得看他,用手绢细细的擦着冇刚才打了他的那只手,道:“恶心死了,就算是洗一年也洗不干净这脏东西。”
应安怒不可遏,道:“你是看不上我呢,还是外面有了小白脸儿了?”
冯宜真眼前闪过一个骄阳般的少年的影子,心中一暖,面上却冷笑道:“你想多了。嫌弃你只需要‘你太恶心‘这一个理由,再找其他理由都是对你的抬举。”
应安气的浑身发抖,暗道:你瞧不起老冇子,老冇子也不要你这臭娘们儿,到时候有机会将你先奸后杀,看你还得意个屁。正想着,突然抬头,和她怀中小狼的目光一对,见到那双漠然的眸子,登时心中一凛。
一行人各怀心事,眼见前面云霞满天,紫霄宫就在眼前。
因为大典之期将近,紫霄宫不再隐藏,七扇大山门迎空排列,流光瑞彩,观之不尽。
冯宜真第一次来紫霄宫,观看这仙门景色,心生艳羡。正想着,就听礼炮声响,铃鼓齐鸣,显是宫中动乐迎宾。就见队队道士出门迎接,宫娥彩女排列如麻,仙鹤瑞兽环绕,童男童女舞蹈,好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
应仲和守岩道人都面露满意之色他们虽然身冇份不低,但还没享受过这么高规格的待遇,心中都暗道:看来新宫主要示好我们这些地方上的真人了。
就见几个道人一起躬身道:“恭迎如意真人。”
一句话说的应仲两人呆在当场,就听身后有女声笑道:“两位道友让一让,不要挡路。我们真人的法驾过来了。”
几人一起回头,但见一朵彩云之上一白衣女子昂首独立,面上清淡的笑容掩饰不住丝丝傲意,目光扫过两个真人,仿若无物。
两人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尴尬中偷着愤怒,倘若真是什么大人物也罢了,这女子他们都认得,乃去……
冯宜真面露不可思议的神色,轻声道:“木师伯?”
四一四关门打狗
那白衣女子,正是白云乡掌门,北国道派之中首屈一指的修士木如意。两个老道当初也见过她,那时相貌虽然没变,哪有今日之傲气,不由都暗自恼怒,暗道:这才哪到哪儿?宫主是从你家出来的么?你就得意成这个样子。
冯宜真目光在木如意一行身上一转,看到几位平时相熟的师兄师姐,个个眼高于顶,神态举止完全不同于平时所见。用手轻轻抚弄怀中白狼,低声道:“真是完全不一样了。”
这时,一个与她平时交好的师姐目光越过众人,和她对视了一眼,微微颔首,似乎在打眼色。冯宜真不知她是何意,跟着微微点头。
不管旁人如何,木如意在万众瞩目中下了云彩,被紫霄宫人众星捧月一般迎了进去。留下两个老道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应仲突然道:“守岩师兄,我听说你家有人拜在白云乡门下,似乎不比我们无可选择。不知你今日如何抉择?白云乡可是炙手可热啊。”
守岩老道淡淡道:“贤弟不必拿话激我。自己出身在哪儿,哪边才是正统,我还是分得清的。”
应仲长叹道:“那就好啊。”
过了一会儿,紫霄宫终于派了两个筑基修士将二老道接了进去。将两人引到偏殿,为宫主的接位大典做九日的斋戒。他们带的弟子,包括冯宜真和应安在内,则被引入后殿更窄小的偏房等待。
望着老祖远去的背影,冯宜真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似在为自己积蓄力量。她身后几个芦洲的同门对视一眼,也没说话。
几个小弟子进得偏殿,见殿内窄小,还满满当当挤了几十位筑基道士,看打扮也是跟着道观的真人来的,都是道门嫡传。这些嫡传弟子在外面也都是有些身份的,在紫霄宫虽然算不得什么,也不至于当下人这样打发,看来真是今时不同往日。
冯宜真怀中抱着小狼,跟着自家同门坐在一角,特意离着应安远远地。应安心中忿怒,暗中咬牙。但见殿中气氛肃穆,不同平时,只得强自忍耐。
就听有人咳嗽了一声,道:“这位师兄……”
应安转过头,但见一个从没见过面的小道士笑嘻嘻的看着自己,不由奇道:“怎么?”
那小道士长叹一口气,道:“往年紫霄宫住接位,最重要的三位就是九雁山、西岭剑派、斗星移海的使者捧剑捧印。没想到几年的功夫,这三家都烟消云散了,这仪式也成了传说了。真是沧海桑田啊。”
应安一怔,话倒是不错,但是好端端的跟自己说这些没头没尾的干嘛?装深沉么?就见那小道士对自己挤挤眼,道:“师兄……听说这次仪式上会找金童yu女为新任宫主捧剑,会不会选上那位姑娘?”说着指了指冯宜真。
应安还是没懂,那小道士见他依旧一脸迷惘,终于冇咬了咬牙,道:“你认识那位姑娘不?她是哪家的姑娘,今年多大了,芳名为何?”
应安终于懂了,道:“你看上她了?”
那小道士嘿嘿傻笑,应安早积蓄了一腔怒火,正愁没地方发泄,冷笑道:“就凭你?她姓小,名贱人。你姓癞,名蛤蟆,你们倒是一对,去找她去吧。”
那小道士勃然大怒,能跟着真人来这里的,都是亲信弟子,谁的脾气小了?上去就是一耳光,骂道:“你**,竟敢消遣小爷!”
应安低头躲过,哪里肯让人,回头也是一拳打过去。紫霄宫禁制厉害,不能在此使用法术,这两人便你一拳我一脚,狠狠扭打在一起,最后竟滚倒在地,狠狠撕扯起来。
众人哗的一声,乱了起来,显然没想到,在这种场合竟然有人敢动手。这里的修士大部分都算年轻人,胆子都大,看到这种情形,大多看热闹不嫌事大,跟着起哄。有人笑道:“刚刚见面就这么亲热,这得多大的仇?”有人接口笑道:“不是杀父之仇,也得是夺妻之恨啊。”虽有几个老成的人看着不妥,但被人一挤,就挤到后面去了。
眼见两人打的激烈,旁边有个老成的实在看不下去,叫道:“宫中管事来了!”
一声大叫,换来片刻安宁,就听低低的卡答一声,在寂静中分外刺耳。
众人同时一怔,突然毛骨悚然,往后看去,但见后面正门已经牢牢关闭。结合着刚才那诡异的声音,所有人都闪过一个念头——门被反锁了?!
靠近门边的道士冲上去推门,将门砸的咚咚响,却是纹丝不动。
空气气氛登时一僵。
什么意思?
把他们关起来做什么?
关门打狗?瓮中捉鳖?
就听有人道:“听说……听说道派一系……道派一系占了紫霄宫,难道要把我们这些道观的嫡传一网打尽么?”
众人心中一寒,然后“轰”的一声,乱了起来。这些修士一个个也算的青年才俊,但毕竟都历练不足,又群龙无首,在这种气氛下,谁也难以自持。
应安爬起身来,突然叫道:“冯宜真!”
众人被他这一嗓子吓得一怔,都回过头看他,应安道:“冯宜真,你不是白云乡的人吗?出来说句话,是不是你师门在搞鬼?”
这一句话却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连那个跟他为了冯宜真厮打的小道士也抬起头来,去找冯宜真,却见殿上众人不是穿黑,就是穿青,一片素色之中,哪有那一抹红色身影?
应安见她不在,越发恼怒叫道:“必然是她……她的阴谋!她是白云乡的人,本来就是混入我们这里的老鼠,现在锁了门就出去了。她的同门呢?一起从芦洲来的那几个,一起出来说个清楚。”目光一转,果然看见几个跟冯宜真同来的修士还在原地,也不过是年轻的小道士,指着他们道:“在那里,去找他们要说法!”
众人现在情绪激动,听到此话,都是一拥而上。
在水幕后面,冯宜真看到这样群情激奋的情形,不由惊呼一声,手中的白狼也是骤然直起身,尾巴倒竖。
身后有人道:“师妹,你着什么急?”
冯宜真回过头去,但见身后站着一个看来二十七八岁的女子,长眉凤目,面色冷傲,正审慎的看着自己。她定了定神,道:“于师姐,刚才……多谢你出手相救。”倘若不是这个师姐发动之前将她带出来,她也一起关在里面了。
那于师姐目光在水幕上一转,但见几个小道士从众人群中爬出来,站在角落里大声说着什么——因为水幕的效力有限,声音本来就低,现场乱糟糟的,更听不真切,但见那道士说了几句话之后,似乎现场气氛平稳了一些,众人也不再那么激动了。
于师姐道:“你的同门还行,那种情况下还没被活活打死……”话音刚落,就见水幕摇晃了一下,突然灰暗下来,只剩下一块光滑的镜石,再也显示不出厅内的情形。
于师姐吃了一惊,连忙上前查看,怎奈这等镜花水月之术都是真人才用的神通,她不过筑基修为,暂时通过镜石掌控还罢了,真有原因她是修不好的,只得自语道:“罢了,从天上到地下都尽在掌控,一时半会儿怕他们飞了?”
冯宜真有些迟疑冇道:“师姐……”见于师姐转过头来,才小心的问道,“那个……会把他们怎么样呢?那里面还有我的同门……”
于师姐冷冷道:“你还是先关心自家吧。你的同门都在白云乡,那些小子都是道观一系,本来就不是我们一路人,怎么处置全看师门,跟你我无关。”
见冯宜真愣住的样子,于师姐道:“别说他们,就是你,是不是和我们一路人,还在两说。你虽然是我们白云乡的真传弟子,但是家人都在道观一系。实话说吧,有好几个人都说你并不可信。”
冯宜真忙道:“师姐……”
于师姐道:“我也不怕告诉你,和你一样情形,两边都占上的同门也不在少数。比如六师弟,七师妹他们,也都常住在道观。掌门师伯的意思,宁缺毋滥,我们不缺人手,他们现在都不在了。”
冯宜真脸色苍白,道:“六师兄……他们……他们来了么?他们没来啊?”刚才在偏殿,并没有看见这几个同门。
于师姐道:“对,他们没来,但你以为我们的行动只在道宫么?我们这一回,是上下齐动,先剪除外围羽翼,然后中心开花,里应外合。将北国一起收入囊中。”
冯宜真喃喃道:“北国?师门……师门哪有这样的能量?”她也了解自家门派的实力,若说围剿一州还能占据上风,与两州对立,怕就胜败难料,哪谈得上占据紫霄宫,鲸吞北国?
于师姐道:“这你就别管了。你只要知道,现在师门并非完全信你,你要如何证明自己站在师们这边?”
冯宜真喃喃道:“站在……师们这边?“
于师姐喝道:“难道你还看不清形势?你看看这些筑基的小字辈,已经命在顷刻,早晚是死路一条。别说他们,真人又怎么样?北国道观的那些真人,一到紫霄宫就被分别关押起来,现在个个如俎上鱼肉,等死而已,你还不为自己的小命考虑,还有心思考虑旁人?”
冯宜真道:“师门要我干什么?”
于师姐道:“你是芦洲守岩道人的心肝宝贝,在西部几个大州的真人面前也有几分面子,是不是?现在我要你去把他们一个个请出来,引到特定地方去。”
四一五出逃路线
冯宜真掩住口,面上惊色毕露,道:“师姐……那将他们引出来之后……那我老祖要……要如何安置?”
那于师姐面露异色,道:“那要看你老祖如何抉择。他若有心投靠我们,我们看在你的面上,也可以视作自己人。但他若是不识好歹……那就是他先罔顾你们祖孙之情,那你也不必顾念血缘了。”
冯宜真听她的口气,就知道不过是敷衍自己,只要自己出面将人引出来,包括自己的老祖在内一众真人多半九死一生,低头沉吟不语。
于师姐声音转为严厉,喝道:“你犹犹豫豫做什么?师父今天没来,木师伯的性你是知道的,跟你可没什么情面。为了保你,我们这几个同门都担了好大的干系。你要是还犹豫,我们也保不了你了。”
冯宜真手指在怀中白狼的背上微微一动,道:“好,我知道了。他们在哪儿?”
“嘘”一个小道士放下嘘声的手指,环顾着周围,道:“现在已经没有监视我们的眼睛了,你们打算如何是好?”
后排一群筑基修士定神看着他,明显有以他为主的神色,有人更直接道:“你说怎么办?”
只有一个角落里,应安气得浑身发抖。
本来众人都在他的煽动下,要围殴那几个跟着冯宜真一起来的同门了,没想到这几个小,尤其是最中间的那个实在是有本事,不但这么多筑基修士打不过他一个。还叫他三句两句就稳定了局势。又说了不知什么妖言惑众的话——无非就是齐心协力,救援被关押的父祖之类无用言语,居然把众人震慑住了。之后打碎了什么镜花水月的镜石,又大肆派发丹药收拢人心,竟然让众人服了他。现在居然已经摆出一副首领的架势来了。
这小,叫什么来着……
姓程吧?
你看他那个得瑟的样,还“嘘——”,虚你大爷的,装什么蒜!
他倒是有心闹一场,让这姓程的小别那么自以为是。但是又不敢——脚下的血迹还没有干透,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那是他同门师弟的血。
刚才那姓程的小正在滔滔不绝的时候,应安是打算上去给他一闷棍的。不过作为一个真人老祖最受宠爱的大少爷,这种是不需要他自己动手。一个眼色,那些名为师弟,实为小弟的同门就上去招呼了。
大动干戈,然后——
血溅五步!
本来在众人围攻之下和颜悦色的小道士,在几人冲上去之后骤然变了脸色,也不见他动手。白光闪过,几人的死尸已经栽到。血流成河。
然后,剑尖就顶在应安的鼻上了。
现在想起那小的目光,应安还觉得浑身发冷,那句“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安分点儿。”在他耳边嗡嗡作响。死亡的恐惧战胜了他作为真传弟老祖血脉数十年的骄傲。
好吧,好汉不吃眼前亏,那就先忍一忍好了。
应安一脸灰暗的坐在角落里,对面那小的话一个字不落的传入耳中:“……紫霄宫是一定要下手了,在这里不过束手待毙而已。所以我们一定要逃出去。只是现在有两条路。一是我们自己逃出去,另一种是找到祖师们之后再走。”
就听有人道:“咱们去找祖师……怕也没什么用吧?咱们这么点修为。只能给他们添乱。早走一步,祖师们反而安心。”言下之意,是自己先走,当然这是顾虑不给祖师们添乱,还是想要自保顾不得其他人,那就另外一说了。
就听那姓程的小道:“师兄这个说法也很有道理,事急从权。能走一个就多一份希望,也没有非要人到齐了再走这一说。但这里有个问题,凭咱们几个,能在紫霄宫内趁着人少的时候隐藏甚至游击。能闯出大门去么?”
众人一阵沉默。那姓程的又道:“这宫中咱们其实也不必太小心,紫霄宫禁制厉害,所有人不得使用法术,咱们虽然是筑基修士,但手中有了神兵利器,出其不意,也能闯上一闯。但围着紫霄宫的可是有偌大的法阵法术。他们既然打算围剿封城,这阵法肯定不是不凭借法术就能破解的。别说咱们不能用法术,就算用了,筑基修为又顶什么事?倘若谁有把握,阵道修为足以勘破紫霄宫的防御,咱们立刻便走。”看了一圈,无一人出声自告奋勇,便微笑道,“所以,只有汇合了老祖们,方有逃脱的把握。”
有人接口道:“可是咱们不知道老祖他们在哪儿,安危如何?”
那姓程的道:“我虽然不知道别人,但是我家老祖还活着,这就是他现在安好的证明。”说着拿出一块玉玦一晃,又道,“当然,咱们这样闯出去也不是办法,毕竟不知道外面多艰险。不过大伙儿也知道,现在命运操之人手,已经没有不冒险就能成功的方法。以我的意思,不如做一个局,将外面的人引进来,咱们逼问了老祖们的下落,有的放矢,这样安全的概率大些。”
有人道:“是咱们假装打架,弄出动静来,就能引得他们来查看么?”
那姓程的道:“这位道友说的不错,就是这个思路。只是单纯的打架,怕还不够。刚才咱们又是动手,又是杀人,动静可是一点儿都不小,若有人要来查看,早就来了。他们既然不来,那就是不在乎我们的生死,要是咱们自相残杀,他们反而觉得省事。我们还要另想办法。我这里有个计策,刚才我虽然毁了他们的水月镜花之术,但是镜石还在,他们早晚会再使用的。到时候在水幕之前,咱们做一场戏……如此……”接着就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饶是应安心中不忿,这时也只有暗自鄙薄道:“异想天开。”却也不能不说这个办法也值得一试。
众人听了之后,更是振奋,便有人道:“咱们什么时候做?”
那姓程的道:“不着急。现在还不是时候。虽然修仙之人不分日夜,但黎明时分是人警惕最放松的时刻,那时候动手就好。大家先养精蓄锐,到时候一举成功。”沉吟了一下,道,“不过我还有一个想法。这个却是冒险。毕竟逃走也是被动的方法,咱们其实还有一个主动地方法,我打算分兵二路……”说着又说出一番话。
众人听了,都觉得他胆太大,简直胆大包天了,便有人道:“这是死生难料的事情……谁愿意去做?”众人都闭上嘴,用行动表示——反正我不去。
那姓程的道:“我可以去,还有么……应安道友!”
应安寒毛一乍,心中大叫不好,抬起头来,就见对面那小道士笑容和蔼中藏着一丝锋利,“道友陪我走一趟如何?”
冯宜真等两人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来到一座幽静的花园之中。
花园花草繁茂,奇花异草观之不尽。在树木掩映下,一座座亭台楼阁赫然在目。
于师姐指了指那些花园建筑,道:“进去吧,每一间里面都有几位。”
冯宜真还在犹豫,于师姐已经道:“你怕什么?怕他们把你怎么样么?这里可是紫霄宫,有禁制法术在,所有人都没有修为在身。你虽然只是刚刚筑基,却也未必怕他们。况且还有我守在这里。“
冯宜真道:“师姐一个人守在这里,怕也不保险吧?要不要多叫几位同门一起来?“
于师姐脸色微微一沉,道:“你哪有那么多顾虑,难道是在拖延时间?这里是阎罗殿,奈何桥,管进不管出。我一个人有什么干系?你带着人到了地方,就知道我们有多少人了。”
冯宜真深深吸了一口,道:“既然如此——”她的手指已经无声无息的压住那白狼颈下的一缕白毛。
到底为止吧。你们也闹够了。
地方到了,这里又只有你一个人,你……
师姐,对不起了!
噗嗤——
鲜血四溅!
白狼突然一声长啸,身形一动,劲风骤起,将冯宜真带出两步,踉跄站定,饶是如此,飞溅的鲜血已经溅上了她的红色长裙。
死尸骤然倒地!
冯宜真大吃一惊,将怀中白狼抱得更紧一些——她刚要动手,还没动呢,谁杀了于师姐?她虽然也算胆大,这时也吓得不轻,战战兢兢看向身后。
只见刚刚还站在那里的于师姐已经倒在地上,身首异处,鲜血浸湿了她站着的那片土地,草木斑斑带血。在她身前,还站着一人。
只见那人看起来也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女,一身道袍,神色木然,僵板的神态让她多少有些失色。她手中没有任何兵刃,脚下却Сhā着一把剑,上面染满了鲜血。
“谁……”冯宜真只觉得自己嗓里发出的声音与平时大不相同。
那少女看了她一眼,道:“你怀中这灵兽有点意思,不是你这样身份得人该有的。是祖宗赐下的么?”
冯宜真神色一僵,道:“是……你……前辈是谁?”
那少女漠然看了一下四周,道:“我是上清宫使者。”
四一六人多势众
冯宜真心中一凛,道:“上清宫使者?哪一个上清宫使者?”
那女子冷冷道:“我是真正的上清宫使者,奉了大长老之命来拥立真正的紫霄宫主,和白云乡之类矫诏叛逆的假上清宫使者有天壤之别。”说着随手一扬,一枚青色的令牌在空中大放光华,“这是我上清宫的明证,料你未必认得。这人是犯上叛逆,被我就地正法。我看你是双重的身份,并没全站在逆贼一边,这才饶你一条性命,不然也送你去见你的师兄师姐了。”
冯宜真一怔,道:“我的师兄……师姐?他们难道也……”忍不住往她身后看去,仿佛要看到自己其他同门的影子。
那女子淡淡道:“你想的不错,他们都死了。”
冯宜真倒抽一口凉气,其实她到这里来之前,早就有准备,也早已经确立了自己的立场,对她来说,除了有数的几个同门,其他的师兄弟姐妹都算不的亲近,本来也做了战斗的准备,但骤然听到这么多人横死,还是忍不住心惊胆寒之余,多了几分伤感。
然而眼前绝非伤感的时候,咬了咬牙,冯宜真道:“这位前辈留下我,可有什么吩咐?”
那女子道:“你有这个见识就好。我本来一直就在找那些道观派的真人关押的所在,现在托你的福,已经找到了。所以你这个师姐就没用了。”
冯宜真问道:“我还有用?”
那女子点头道:“你还有点用。既然找到了这些道观的真人,我自然要去说服他们。你就在旁边给我做证。虽然他们大多修为很差,我本来也用不上,但是紫霄宫主也不是光杆司令,为名分计,就把他们放出来拥戴拥戴也是好的。现在放他们出来,也是我一片好心,希望他们知情识趣才好。”她性情本高傲,压根也看不起紫霄宫的人,明明要借助这些人,却还口口声声的不屑。
冯宜真低声道:“前辈……您让我怎么作证?不说咱们刚刚见了一面。就算我说您是板上钉钉的上清宫使者,您拥立的那位是正统的紫霄宫主,我的话也没什么分量可言啊。最多老祖可能会听我一句半句,其他的真人拿我当哪根葱啊?”
那女子道:“你只需要陪着我说服你老祖就好了。至于其他人,你的老祖分量就足了,就让他去说服其他人好了。”
冯宜真暗道:“你的算盘也太好了,难道世上的事都是你说了算?我老祖信不信我的话都在两说,你已经把他当说客用了,哪有那么轻松的事?罢了。你有你的打算,我也有我的计划。难道非要按着你的盘算来么?”当下躬身道:“我明白了。”
那女子走上几步,看向花园,却皱起了眉头。原来她出手的太早,没来得及分清楚哪个是哪个真人的监所。微一皱眉,已经看见了其中一座楼阁墙上一片光滑的镜石,再仔细一看,原来每一座建筑上都有类似的布置,暗道:机关在这里。施展镜花水月之术,轻轻一道光芒打出。一面镜石立刻亮了起来。
原来水月镜花之术本来是不需要镜石作为媒介的,凭空一道水幕就能够远望千里。但这门法术却是一门真正的神通,只有真人才能用出来。但这门神通又很实用,许多门派都需要用到。因此才有了用镜石作为媒介的“简易版”,那需要来去两边都用镜石照应,再发动镜花水月之术,才能观察其中的情形。
那女子本来是顶尖的真人。紫霄宫中有厉害的禁制,却也未能完全限制住她的修为,只是干扰了她使用神通的准确。有镜石作为辅助,能够轻松一些何乐而不为?
但见镜石之中映照了影影绰绰显出三五个人影。都盘膝而坐,那女子皱眉道:“他们竟把几个老道关在一起,胆子不小。你来看看,这里面有你的祖父吗?”最后这一句话却是对冯宜真说的。
冯宜真仔细辨认,虽然影像模糊,但自己的老祖还是辨认的清的,摇头道:“没有。”
那女子哼了一声,带着她一个屋子一个屋子的找寻,却都不见,眼见到了最后一个屋子,那女子道:“肯定是这里,进去吧。”仔细检查门禁,发现只是以秘符锁关牢。往常这样简陋的锁是关不住真人的,无非是欺负他们在紫霄宫动不了禁制,很容易就能从外面破解。正要动手开门,突然嗤的一声,一道风声飞过。
那女子随手将冯宜真一推,反手一剑,当的一声,击开一串佛珠。就听噗地一声,一道紫巍巍的星光飞过那女子再用剑接,“当”的一声,长剑断为两截。那女子看也不看,随手一甩,断剑对着来人甩了过去。
冯宜真不料还有人来,心知这回来的应该是师门这一边的,回头看去,就见一个黑衣和尚和一个紫衣女子已经到了近前。这两人她也一个不认得。
那黑衣僧人手中夹着那女子甩过来的剑头,合十道:“阿弥陀佛,这位道友是上清宫来客么?莫不是玄道神君座下鱼琦林鱼真人?你晚来了一步。紫霄宫已经有了下一任宫主,不如早些放弃,保全自己才好。”他旁边那紫衣女子手持一柄七星如意,紫光浮动,冷冷的看着她。
鱼琦林冷笑道:“可不可为,不是你说的算的。”突然伸手一推门,秘符锁霍的崩溃,大门洞开,她将冯宜真往里面一推,道:“给我等着,别乱动。”大门再次关闭。她回过身来,扫了手持念珠和如意蓄势待发的两人,冷冷道:“你们两个是吃定我了?无非就是仗着我一个人你们两个人罢了。”
那紫衣少女道:“鱼道友名满上清宫,修为胜过我等,我等自然不敢怠慢。不过这里是紫霄宫,我们的人手确实多了点。这也不算以多欺少,倘若鱼道友有以大欺小,以多欺少这些概念,就不会倚仗修为,屠戮那些筑基弟子了。”
鱼琦林淡淡道:“人多?怎么样才算人多?来,让你们看看……”她一面说,身后的身影一个个闪现,每一个都是白衣佩剑的真人,在她身后站成一排,一直站出十八个,正是十八剑傀,组成了一个圆阵,将三人一起包在里面。
抬头看了看吓呆了两人,鱼琦林冷笑道:“这样才算人多。”
紫霄宫后,奉先殿。
奉先殿既然是宫主才能进的内殿,自然建在宫中最紧要核心的地方。只论这殿宇,却不过一般规模,但外间层层守护,重重阵法,就算是顶尖的真人乃至神君,都不能进来。据说唯一能够进入的紫霄宫主,并非掌握了阵法的运作,只是凭借紫霄宫主的凭证,能够无害的穿梭入内而已。
这可是宫中连紫霄宫主都无法掌握的地方,几千年以来,更无紫霄宫主之外任何一个人涉足过。
但是今天,这里就一次来了两个人,是从正面大大方方进来的。
这两个修士都做了上清宫道士的打扮,看起来有五六分相似,正是远道而来的大小杨道士。
那小杨道士一面沿着台阶往上走,一面讶然道:“早就听说奉先殿禁制森严,怎么咱们走进来,却不见阻拦?难道那拦阻的效果只针对真人?”
大杨道士沉声道:“真要是这样那就好了。我担心的是……咱们感应到的那人,在奉先殿中乱来,破坏了殿中的布置。”
那小杨道士道:“这怕是难吧?偌大紫霄宫,唯有奉先殿是高祖亲自布置,防御之森严,我们也只能望而却步。除非再冒出一个合道帝君,否则谁有可能破坏奉先殿?”
大杨道士道:“能不能破坏,结果你也看见了。兄弟莫非忘了那姓焦的?玄道师兄叫我们小心他来着。我早就怀疑这边紫霄宫的事跟他有关系,那可是个真正的高人。他在高祖身边的时间比玄道师兄还长,说不定就掌握了什么秘密。咱们最后一次感应到那人的气息就在这里,现在却再也搜寻不见了。若是死了或者离开了还好,若是留在殿中……”
小杨道士目光闪动,道:“本来小鱼带着剑傀过来,咱们的赢面还更大一点,偏偏她还有要去扫平外面那些杂碎。”
大杨道士道:“不过些许闲杂人等,几个真人而已,还不是摧枯拉朽一般?不用多一会儿,她就会赶来汇合。咱们若是见了那人,先拖住一时半刻,等她来了再聚歼就是。”
这时两人已经到了门前,谈话就此终止。一来两人要全神贯注防备里面可能出现的敌人,二来两人都是上清宫嫡系出身,既然是玄道派系的,但也像张清麓一般真心崇敬道祖。奉先殿是供奉道祖的所在,两人始终保持着敬意。
进了正殿,两人扫了一眼,没发现异常,不敢松气,同时抬头看去,一看之下,却是全都傻眼了,“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四一七有人带路
一片水幕前,一个中年道士以符箓之法,在镜石上勾画,镜石一阵阵发光,却始终显示不出什么来。
他身后一个白衣女子脸色不豫,出声催促道:“怎么还修不好?”
那中年道士回头看了一眼,神情明显不悦,道:“钱道友,这阵法不是你们白云乡的人弄坏的么?我齐岳宗水平有限,要是摆弄不好,你们的人来弄就是了。”
那白衣女子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情况有些不对啊。刚刚我来的时候,刘师妹说过一会儿也要过来,但现在还没来。”
那中年道士不耐烦道:“那就是她有别的事呗。”
那白衣女子道:“不。我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外面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今天是我的劫数,比有血光之灾,我的直觉的一向很准……”
那中年道士听她神神叨叨,尽是不着调的言语,不耐烦的回过头去,刚要再修,却听“啪”的一声,水幕亮了起来。虽然影影绰绰看不清楚,但已经分明显示出里面的屋子——正是道派一系的人关押那群筑基小辈的地方。
那中年道士喜道:“你看看,这不是修好了么?”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好的,但一点也不能阻碍他自吹自擂。
那白衣女子道:“还是师兄造诣高深……咦?他们在干什么!”说着抢上两步,直勾勾盯着水幕。
那中年道士跟着他看去,但见房间中央。一群人围成一圈,只有中间一块空地,地上模模糊糊画着什么东西。他还没看清,就见人群中分出几个,站在圈中,一阵光芒闪过,人已经消失不见。
“这是……传送阵!”
那中年道士大吃一惊,喝道:“他们要逃走,快去叫人。”说着自行往那间偏殿奔去。后面那女子叫道:“师兄切勿冲动,他们人多。”
那中年道士道:“你去叫人。我先去收拾他们。”他心中却是笃定。紫霄宫禁制所有法术,但他是上清宫来的,本是三分道人属下,专门有秘制符箓护身,能发挥本身五成功力,也有筑基的修为,以一筑基修士对抗几十个凡人,还真不在话下。
那白衣女子心中恼怒,转身走另一边去叫人。走出几步,就闻到了隐隐的血腥味。登时脸色大变,想起自己预感中的血光之灾,哪敢再往前走?倒退几步回了原来的屋子,靠在墙上,突然想到——紫霄宫如此禁制,法术都不能使用,传送阵法哪能接通?
有诈!
她立刻回头去看,但见水幕又开始变得模糊,跳跃几下。终于刷拉一下,归于沉寂。
那中年道士虽然盛气凌人,却也非鲁莽之辈,早已拿出护身的法器,还捏着几张符箓。在偏殿外面略一停留,就听见有人道:“这回走三个,两次可以走干净。”
他闻言大怒。喝道:“大胆。”拔下秘符锁,一脚踹开门。
就见原本拥挤的偏殿如今已经空空荡荡,只剩下中间五六个人,正要跨入一个阵图之中。见了他进来,都面露惊骇之色。
那中年道士冷笑一声,道:“还要往哪里走——”就见眼前光芒亮起,站在中心的几个人身形慢慢消失,连忙伸手一挥,一道光芒脱袖而出,喝道:“哪里走——”
话音到此,戛然而止!
那中年道士眼神骤然涣散,扑通一声,倒了下去,身后Сhā了数十把剑,与刺猬相仿。身后原本空荡荡的地方数十人影纷纷走出,道:“程师兄好计策。”
原来刚才他们只是做出传送阵的样子,其实这紫霄宫本来也接不通外面的空间,传送阵自然无效。而阵中的人只是用障眼法遮蔽了身形而已。障眼法本是连一品法术都算不得的江湖术士把戏,在还不曾入道的时候,就已经可以使用了。现在修士不能用出法术,但障眼法这类小戏法还凑活。虽然远不能和法术想比,但隔着一道模模糊糊的水幕,很容易就营造出众人聚众逃跑的假象,吸引来了敌人。
众人见那道士倒地,蜂拥而上,要打他出气,就听有人道:“慢来,要留着他拷问老祖们的下落。”就见一个容貌僵板的小道士排众而出——众人只知道他姓程,连名字也不知道,但不知不觉的就受他的指挥。
有人道:“要严刑拷打么,我来。”众人大喜,纷纷道:“我来我来。”
姓程的道士摇头道:“不必浪费时间,直接搜魂。”
旁边有人道:“咱们用不了法术,怎么搜魂?”
那姓程的道:“他刚才不就用了法术了么?你看他随身的法器,也不过是一般筑基修士,却能在紫霄宫中使用法术,必然有特殊的符箓,可以抵消禁制。”当下在那人身上搜了一遍,果然搜到一枚符箓玉石,道:“就靠这个,咱们可以搜魂。还是靠这个,可以出去闯一闯。”
将软瘫的中年道人放在地下,姓程的道士才道:“大家都知道老祖们在哪儿了,准备过去吧。按计划而行。”
众人道:“程师兄你也过去吧,若没有你我们都不安心……”虽然话是这么说,但都往他手中符箓看去。
姓程的道士看着手中那抵制禁制的符箓,突然一笑,将它交到了旁边一个修士手中,道:“你们拿着,我不需要。”
其他人忙道:“不必,不必,程师兄要去做那么危险的事,还是你最需要。”虽然都这么说,却谁也不肯将惟一的符箓交出去。程道士看出他们的心事,推辞几次,这才道:“几位师兄,白师兄跟我留下,还有应师兄,我们三个就够了……其他人先出去吧。”
一个圆脸的道士原地留下,一手拉住了倒霉的应安。其他几人虽然面上不舍,但说了几句“注意安全”“别勉强”之类的话就纷纷走了。
应安见他们出去了,哪里愿意跟这两个莫名其妙的煞星在一起,身子一矮正要窜出,就觉得背后被人提了一脚,噗的倒在地上,虽然没有被限制住手脚,但已经知道这姓程的不会好好待自己的,心中已经咬牙,道:“你真要去找死?”
程道士慢悠悠道:“什么找死?我的计划不好么,怎么算找死?”
应安怒喝道:“好个屁!你要干嘛?要去偷袭紫霄宫禁制中枢,放开禁用法术的禁制?真是异想天开,别说中枢有多少守卫,也别说开放禁制需要多少法力。光那地方,你根本连门都摸不到。就这样还敢说计划,蒙那些傻子还差不多,我才不会被你拖累死呢。”一面说,手已经拢在袖子里。
程道士笑吟吟道:“哦,那又怎么样?就算我找死,你还能不跟我去么?”
应安道:“你要是欺人太甚,我只好……”手指从袖子里骤然伸出,已经夹着两枚明亮的丹丸,暗道:
姓程的,你去——
突然,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两只手指一掐,卡住了他的脉门,另一只手把他手指掰开,抠出了几枚丹丸。
旁边圆脸的修士笑道:“你这娃娃,怎么还玩火呢?有‘天雷子’这样的好东西,刚才怎么不拿出来?刚刚可是生死一发,你还藏私?莫非真如剑阁所说,你胸有成竹?”
应安脸色骤变,道:“什么?”
程钧道:“早就觉得你该知道些什么,你师父早就跟长恨真人站在一起,你身为他的血缘后辈,难道就不该知道些吗?被关起来第一个想到的是嫁祸,这都是存心捣乱的破坏分子干的事。这才把你留下来,没想到这么轻易就露出破绽。”
应安哼了一声,道:“你们说什么偷袭中枢,根本是扯淡,只是为了留下我?你们打算干嘛?骗他们去找老祖,其实是让他们吸引注意力,好让你们趁乱逃走?”
程钧道:“罪过,筑基修士那点本事,能吸引什么注意力?要是换了你们老祖来,那还差不多。我是真心不想让你们这些人去死,除了像你这样找死的。什么趁乱逃走?我若嫌乱,就不会来了。越乱越好,我正好去搬点东西。”
饶是应安已经自觉不妙,还是被程钧一番话吓着了,失声道:“搬东西?你要拿紫霄宫的东西?”
程钧笑道:“为什么不呢?有人带路啊。”
应安神色变幻,突然道:“凭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就算紫霄宫中的人死绝了,也轮不到你。你要有这份心,刚才就不该把对抗禁制的灵符交给别人。不过就算你拿了灵符,就凭你那点修为,也别想……”
程钧微微一笑,灵压一放即收,效果刚刚让眼前人感应到,范围更没离开这个房间。
应安脸色苍白,颤声道:“你已经是……你怎么能不受压制?就算是真人,至少也会受到影响啊。”
程钧道:“禁制有什么了不起,符箓又有什么了不起?难道他们能炼制,我就不能炼制么?何况我说了,我们有人带路啊。紫霄宫没有人比他更熟了。”说着他把手放在应安的头上,道,“为了赶时间,我也不拷问你了,搜魂更快些。我也没兴趣知道你们的计划,只要知道你们在干什么,不耽误我搬东西就好了。”
四一八血流成河
夜晚,一道黑黝黝的人影向着紫霄宫晃晃悠悠的飞去。
一行筑基修士在秘道上行动,众人心情紧张到了极致,步伐小心翼翼,又不想放慢速度,又不敢发出声音。虽然人数不少,竟鸦雀不闻。
众人之中,有几个来过紫霄宫的,但身份所限,又能有几个认得道路的?又加上气氛,越走越是没底,已经有人有些支持不住。
走过一处拐角,前面几人“啊”的一声惊呼,骤然停步。后面的人来不及反应,砰砰几声,撞了上去。有人叫道:“干什么?”
前面的人“啊”了几声,声音颤抖,却是一句整话都没说出来,后面的人稀奇,上前查看,一眼看去,也是血液逆流,说不出话来。
但见前面的廊道上,横七竖八尽是尸体,尽都死于刀剑之下。看样子就是白云宗或者齐岳宗这些道派弟子,甚至还有几个被人认出来,刚刚还负责接待这些筑基弟子,转眼间已经尸横就处,鲜血遍地。
众人只觉得呼吸停顿,移步困难,都不知所措。这时有人低声道:“这些人不是我们这边的吧?我们这边来了援军了?是不是被老祖们杀的?”
这一声登时唤起了众人的信心,有人叫道:“对对对,老祖是什么人物,哪是他们能够关押的?这些逆贼早就该死!咱们也不用提心吊胆了,老祖们说不定已经在正殿等我们了。嘿嘿,紫霄宫无主,说不定咱们以后还有更大的造化呢。”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深表赞同。
有一人道:“咦,前面那间房间似乎也有血迹,是谁在里面?”
众人一看,果然前面单独一间殿堂,大门洞开,门口溢出血迹来。这些人虽然大多数没经过什么大风浪,但修士就是修士,没有胆子特别小的,更不怕死人。这时见死的都是敌人,反而生出好奇之下。就有几个大胆的往前去查看,
这些人群龙无首,都能自作主张,有人胆大便有人谨慎,只有三分之一跟着过去看,其他人还留在原地。
但进殿的众人马上后悔了。
站在门口,几个筑基弟子的脸色都很难看。
但见殿堂中间倒着几具尸身,满地的鲜血。
那尸身里面完好的,身上至少也有十多个伤口,皮翻肉卷,一塌糊涂。那不好更是遭到分尸,身首分离,手脚断开冇,被斩成好几段,东一块西一块,血淋漓的肉块丢在地上,比屠宰场还血腥。
只听有人“呕”的一声,已经吐了出来。
领头的那几个道士已经算是胆子最大的,修为也高,虽然脸色苍白,但还不至于有什么反应,其中一个大着胆子多看了两眼,突然哑声道:“你们看……那个该不会是……东虞真人吧?”
身后几人抬眼一看,就见一张满是鲜血的桌子上,放在一个头颅——它好像是被故意放置在那里示威一样,头发被掀起,露出五官来,一双眼睛兀自睁得极大,露出死白色的瞳孔。便有人认得,果然是紫霄宫中一个长老真人东虞真人。
有一人轻声道:“东虞真人……那不是下一任紫霄宫主吗?怎么死在这里?”
众人都沉默了——虽然各个州的守观真人大多不满意东虞真人继位,但真心想要反抗的还是少数,很多人还是抱着朝贺或者不惹事的心思来的,却不想这个准宫主真人已经被人乱刀分尸。
曾几何时,紫霄宫在这些弟子心中是何等高高在上,现在看到满地是的尸首,还有这个未来宫主的下场,不知不觉中,都觉得那个高不可攀的地方或许也不过如此。
道宫无上主宰之名,已经开始堕落了。
愣了一会儿,有人大胆笑道:“哈哈,这也难怪了……东虞真人位子来的不正,现在死在这里,是她应有的下场……”
话音未落,就听有人道:“那你是什么下场?”
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白刃一闪,刷的一声,那人还在原地站着不动,只是眼睛直了。几个呼吸之后,才见那人的脖子缓缓移位,斗大的脑袋咕咚一声,掉了下来。
剩下的几人大骇,回头看去,但见一黑衣老道和一骄傲少年站在门口,来不及细看,就听嗤嗤几声风声,鲜血飞飚,还在屋中的几个弟子个个死尸倒地。
那两人看也不看死去的弟子,大步进内,就看见了内中情形,都是倒抽一口凉气。那黑衣老道近前查看,越看越是脸色僵硬,道:“薛道友,这几人都是中剑身亡。你西岭剑派也是用剑的大家,你看如何?”
那姓薛的,自然是西岭剑派薛横剑,神色一阵僵硬,挨个查看,道:“奇怪,这几个人同时身中多剑,而且应该是被一起杀死的。似乎……似乎是被剑阵砍死。”
那黑衣老道低声道:“你们剑修中,有炼剑成丝,剑光分化一道,不就是一道剑光化为万道么?这几人是被这个杀死的?”
薛横剑摇头道:“我看不是。要练到剑光分化,一剑化万剑,剑光威力何等巨大,就他们几个还消受不了。我看是几个剑修从四面八方同时动手,而且出手之间法度森严,恐怕是联系了兵阵一样的剑阵。”
那黑衣道人道:“原来如此……”低头看着死不瞑目的东虞真人,摇了摇头,道:“我们一时顾不上外面,竟成了这个样子。可惜了。”究竟东虞真人只是他们利用的棋子,也不是他们正经的同伴,死在这里也只是有些可惜而已。
正说到这里,就听一阵蜂鸣声,刺人耳鼓,却是两人腰间玉佩同时光芒大作,警报声连绵不绝。
两人同时惊叫不好,顾不得这边,一起往后殿奔去。
花园中,血流遍地。
紫涴捂着嘴,看着手中折去的半边如意,差点又吐出一口血。
本命法宝,心血相连,她这把如意,是刚一化气为精就开始炼制,温养了上百年的,今天被一剑冇削断,已经伤了元气。更何况身上还有几处剑伤,已经是强弩之末、
但比起普灵和尚来说,自己还算幸运的……
至少还活着。
普灵和尚的尸首倒在地上,已经划得看不出人形了,鲜血汇成溪流,汩汩的从她脚下流过,染红了她的裙子。
这恐怕就是她顷刻之后的下场。
鱼琦林身上一丝鲜血也没有,甚至连烟火气也没沾染上分毫,只是靠在花园的花树下,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有姣花衬托,也增加了几分颜色。她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紫涴,道:“你们这些逆贼,明明是魑魅魍魉的鬼蜮之徒,居然还光明正大的占领了紫霄宫,洋洋得意的自立宫主,这是欺我道宫无人么?叫你们的首领出来,我要将他千刀万剐,抽魂炼魄,传首九边,震慑一下痴心妄想的匪徒。”
正在这时,就听有人叫道:“那贱人,你欺负我们没人吧?”声音刚出,一道剑虹已经破空而来。
鱼琦林看也不看,微微一动,身边两个剑傀同时出剑,横加阻拦。但听嗤嗤两声,一剑挡下来剑虹,拼了个平手,另外一剑准确的命中薛横剑的身体,一道血泉飙出,薛横剑身体摇晃了两下,倒在地上。旁边的剑傀随即补上一剑。好在薛横剑反应不慢,打开甲术的同时,滚了一滚,避开一剑。却听刺拉一声,剑已经将他护身的甲术刺穿,离着他不过半尺距离,差点就扎一个透心凉。
那边三分道人也没落到好,被三个剑傀正面截住,左支右拙,已经大落下风,也是他修为高过薛横剑,又擅防守,这才一时半会儿没有性命之危。
鱼琦林道:“我叫你把你们主持的人叫出来,你就叫出这两个废物?倘若你们都是这样的蠢货,却还偷得三分侥幸,也占领了紫霄宫一天两日,那我真要为紫霄宫一大哭。”她修为本就在精魂天地的巅峰,在玄道座下精研法术神通,斗法手段也高明,就凭她一人,也能敌五六个寻常成丹真人,何况还有十八个剑傀相助。这几个人都不在她眼里,若不是还要吊主谋出来,早就一起杀了。
紫涴暗地咬牙——如果有可能,她还能不想让焦元成出来教训教训这个冰脸女人?但焦元成自从占领紫霄宫之后,进入奉先殿去拿紫霄宫天诛令,竟一去不复返。虽然感觉到他气息还在,但已经十几天没见过人影。
她心中又是暗骂,当时从离率宫被赶出来,她辛苦经营的斗星移海势力都葬送在燕云,现在紫霄宫用的是木如意的本地道派人手,那些人哪堪大用?把好好一个宫殿打理的筛子似的,若是她的势力还在……
正在这时,一团黑烟从上空滚滚而来,黑烟中有人连声怪叫。
鱼琦林抬眼一看,不由大怒,喝道:“紫霄宫什么时候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连魔修也敢进来!”
紫涴一见那黑烟,却是大喜过望,忙叫道:“德前辈,快就我们!”
四一九木神召唤术
奉先殿上。
小杨道士摇摇头,道:“大哥,莫非我看错了?这神龛上供的,到底是哪一个?”
奉先殿不是紫霄宫才有的,燕云的上清宫和各地大的守观神殿,都有这个建筑,而且是统一样式的,供的自然没有其他人,只有道祖泊夜的神像。
小杨道士见惯了道祖神像,自然,神像也是有各个法相的,但相貌总是那个相貌,规制也是那个规制。而这一个神龛上供的,却是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和道祖完全不同。
小杨道士惊疑片刻,突然道:“难不成……难不成紫霄宫叛出道门了?”奉先殿供祖宗,连祖宗都换了人,那只有叛门而出一个可能了。堂堂上清宫分支的紫霄宫背叛道宫,改投邪神,这不是天大的丑闻是什么?
问了一句,不见兄长回答,小杨道士转过头去,就见大杨道士呆呆站立,神思物外的样子,不由奇怪,碰了一碰,道:“大哥,怎么啦?”
大杨道士张了张口,却是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才咽了口吐沫,道:“退出去——”说着拉住他的手,往后急退。
小杨道士虽然平时有主意,但见兄长这般神色,哪能说不,跟着他连退三步,一直退到大门以外,才听大杨道士压低了嗓子喝道:“刚刚看见的,赶紧忘了,今天你可什么都没看见。”
小杨道士也久经风霜,知道必然牵扯到什么**。光天化日不是询问的地方,等私下无人再偷偷请教兄长不迟,当下道:“知道了。”说着转身就走。
刚走了两步,两人同时愣住,但见前面横着一座殿宇,大门洞开,不是奉先殿是什么?
可是他们刚刚从奉先殿出来……
骤然回头,但见后面也是一座奉先殿。两人目光扫视,看到哪里,奉先殿的大门赫然在目……
四面八方。都是奉先殿……
幻术!
身为活了几千年的神君,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掐诀,头顶登时三花聚顶,一团青气覆盖囟门。
上清冒顶神术!
噗——
正在这时,从奉先殿的大门中骤然喷出一波紫气,登时淹没了两人的身形。
随着紫涴一声呼叫,那黑烟停顿了一下,一个声音叫道:“乖乖不得了。谁叫我?”黑烟扭曲了几下。露出半个人身。德郢的上半身从烟雾里冒出来,下面还在层层雾霭之中。
鱼琦林却是怔住。猛然提高警惕,这人虽然是她最鄙视的魔修,但确实是个元神神君,而且手段诡奇,性情怪异。她虽然不惧真人的人数,但神君还是难以匹敌。倘若她果真能将剑阵操纵的得心应手,到也不怵一两个神君,但她却不是傀儡师,对这一套剑阵使用的也不大顺手。无法发挥剑傀最大的作用。现而今不是说不能一战,只是底气不那么足。
怎么,不是说只有一个神君么?
两位杨师叔感觉到的在奉先殿内的那位不是他们这些人的主使么?
还是说主使之外,另有高人?
无论如何,鱼琦林的性子不是畏难而退的,虽然见来了强敌,反而更加抖擞精神。突然一声长啸,几个与薛横剑和三分道人争斗的剑傀同时出手,全力放出剑光。只听两声惨叫,薛横剑倒地不起。三分道人全力护身,倒飞出去,生死不知。
鱼琦林倒是一怔——刚才她全力出手,只想趁那神君根基未稳,先打死一个算一个,剪除对方的羽翼。在她看来,那神君必定要出手阻拦,但不一定两边兼顾,只要她偷袭得手一个就是赚到了,没想到德郢自顾自盘旋在黑烟当中,坐视两人被屠戮,全无出手的意思,倒叫她摸不准这人的脉络。但她也毫不犹疑,操纵着十八个剑傀一起直起身,整齐拍在她后面,直面德郢,蓄势待发。
紫涴对于德郢的袖手旁观任由自己这边的人被杀也是又惊又怒,但随即已经想得清楚,暗道:我都忘了他是魔修,天生凉薄狠辣的性子,我们这些真人对他哪是什么盟友,分明看得和阿猫阿狗一般。
其实她自己何尝不是凉薄的性子,对于薛横剑他们的死,除了一时惊异,丝毫不觉难过,倒退了几步,藏在德郢身后——虽然德郢不主动出手,但神君的尊严总是有的,要是那女人直接穿过他的烟雾来杀自己,那就是对德郢的挑衅,料想他不至于还不理会。
定了定神,紫涴道:“德前辈。你去追杀那人,大功告成了么?”
德郢呸了一声,道:“告个屁成。真是流年不利,被那疯女人反追杀了一路,刚刚才逃回来。”
原来德郢这两天并不在紫霄宫,却是另有任务,就是去追姚圣通。
姚圣通的真身还留在上清宫,这边却是放了一个傀儡掩人耳目。她手段何等精妙,就是程钧临时炼制的傀儡都能隐瞒泊夜的分神一时,何况她本人的?所有人都没有发觉,几人一起顺顺利利到达的紫霄宫。
一到北国,众人就开始扫荡紫霄宫,扶持傀儡,铲除异己,本来一切好好的,姚圣通也不惹事,在队伍里混着出工不出力,反正众人忌惮她修为高强,也不敢使唤她。
然后最后扫到内殿的时候,却发生了变故。
内殿之中,有一个相貌美丽的女修,也不过化气为精的修为,当时是薛横剑和三分道人去扫荡,见了她也不当回事,就要动手杀了。
这时候,姚圣通骤然翻脸。
她不但悍然出手截下那女修,还把三分道人打成重伤,若不是焦元成出手阻拦,这两位等不到今天才死了。不过焦元成出手,姚圣通也没讨得好,被打的身负重伤,落荒而逃,自然,临走时还不忘带着那位女修。
既然姚圣通走了,她又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人,焦元成也懒得亲自去追,就派了也不怎么贴心的德郢去追,追的上追不上,众人也不在意,一直把最后一个障碍扫除,紫霄宫尽在掌握。焦元成去奉先殿拿紫霄天诛令,而这边剩下的几人就要忙着重建秩序,几日之间,简直把这两人忘在脑后了。
这时紫涴听到德郢的话,反而奇道:“怎会?难道前辈输了?姚圣通已经重伤了啊。”
德郢道:“那女人都不是人了,有什么重伤不重伤的?我就知道姓焦的没憋着什么好屁,他存心害我呀。好么,开头几天还是我追她,眼见把她逼到了绝境,她也不跑了,从乾坤袋里抓出一个木偶娃娃来,叽里呱啦一通做法,生生的在空间破开一个口子,把那娃娃丢进去,又爬出一个姚圣通来。”
紫涴愕然,道:“还有两个,三个姚圣通?”
德郢道:“我去,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老妖婆可厉害了,一手操纵七八十个傀儡,把我围着这通爆锤!要不是我练就一身好遁术,你还以为能再见到我?就这个,那老太婆在后面穷追不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追到紫霄宫来了。”
他们两个在这里说得热闹,鱼琦林在旁边听了,暗自撇嘴,只笑话两人没见识。她虽不是傀儡师,却也博览群书,知道偶师一脉,有一门“木神召唤术”,通过心血想通的傀儡,将另一个偶师跨越空间召唤到万里之外的木偶身边,十分神奇。
她心中认定,那后面来的不是姚圣通,而是姚圣通召唤来的某个前来援手的偶师,只是德郢没见识,才认错了人。
自始至终,她也没把姚圣通和程钧带来的那位蒙面女子联系到一起。
倘若程钧在此,就该猜到几分前因后果,施行召唤术的是个傀儡,而召唤出来的那位,自然是真正的姚圣通了。当时他在上清宫发现姚圣通消失不见,还觉得惊疑,其实她那时已经转移万里,回到了北国。
而能让姚圣通出手救人,甚至连本尊也拉下水的,不消说,也就是她的弟子江尹了。
德郢却不想知道什么前因后果,只道:“反正我是被你们给坑惨了。我不管,她若来追我,你们替我扛着。”
紫涴心道:府主现在身陷奉先殿不知去向,难不成还让我一个真人替你扛着?你偌大的年纪,说话跟三岁小孩儿一样,岁数都活到狗身上了么?但也不敢明说,只是打了个哈哈。
鱼琦林心中已经放缓,虽然来了一个神君,但看来和没有没什么两样,自己不必主动招惹,看他之后怎么办……
突然,一道霞光映照。
那是紫色的霞光,从遥远的东方天际蔓延开,紫巍巍的光芒布满了半边苍穹,仿佛梦境一般。
德郢叫道:“什么东西?”身子一团,登时隐没在黑烟当中,当先往那边扑去。紫涴叫道:“德前辈,带我一程!”德郢哪里理她?
鱼琦林不甘落后,她已经认出了,那紫霞溢出的地方,分明是奉先殿的方向,如何能够不心急?伸手一招,十八个傀儡化作十八道剑光,收入她随身背的剑鞘中,本身化作一道残影,向光芒来处飞去。
鱼琦林却不知,黑雾中的那双眼睛一直在盯着她,见到她的举动,微微点了点头。
四二零报怨仇
到了奉先殿前,鱼琦林竞认不出这里是哪里了。却见大片的紫色烟霞缠绕,好似着了火一般炽烈,半边宫殿已经看不清形状。那烟霞越漫越多,已经漫过了外墙,往更远的地方侵袭。
鱼琦林冷着脸,多走了一步,登时觉得烟霞中异香扑鼻,似乎有什么东西很有吸引力,想要去看一看,忍不住再上前一步。
再往前,就已经到了霞光之侧。
鱼琦林的眼睛渐渐地掩上了一层紫气,瞳孔也涣散开来,一步步向前走,仿佛要走到烟云深处去……
“嗨!”
一直守在她肩膀上猛的一拍。
鱼琦林骤然回过神来,眼见烟霞扑面而来,面前一片紫色,一时呆住,身子一轻,被入拖着后脖领子一股脑的往后飞去。
一直飞出百丈远,几乎离开了紫霄宫的地面,那入才将她放下。鱼琦林虽然从没被入如此粗鲁对待,但也知道对方的好意,福身道:“多谢。”
一抬头,鱼琦林愣住了,惊道:“是你?”
原来救了她的不是别入,竞然是那魔修德郢。
这可真是莫名其妙,鱼琦林与他素昧平生,正邪更不两立,想不通他为什么救自己,但难道因为想不通就翻脸不成?迟疑了一下,鱼琦林还是福了一福,道:“多谢尊驾援手。”
德郢怪笑了两声,道:“你一个真入女娃娃,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掺和这种事?老子可是不敢趟这趟浑水,走也,走也!”说着一连声怪笑之中,身形已经一溜轻烟远去了。
鱼琦林看着他的背影,还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入,定了定神,心中暗道:两位杨师叔在奉先殿,不知怎么样了?
正想着,突然云霞深处传来一声龙吟——龙吟长声不绝,震耳欲聋,其中含着充沛的元气,鱼琦林脸色一变,暗道:焦元成!
就听龙吟声越来越响,突然,一个庞大的身躯从紫霞深处冲了出来,伴随着一声大吼:“泊夜你这个狗东西,我要杀了你!”
鱼琦林是玄道的弟子,更是上清宫的嫡系,听到焦元成对泊夜如此不敬,不由勃然变色。但见蛟龙身躯传出云霞,一路升空,直飞到百里之外,才盘旋起来。
这时,鱼琦林才看清焦元成的样子。
焦元成作为修了几千上万年的老蛟,不但化入,也将近化龙,本来全身金鳞,与真龙无异。但这时在空中只见皮肤上的鳞片东一块西一块,掉的七零八落,好几处祼露出深红色的龙皮来。就是还在的鳞片,也黝黑翻卷,好像被烟熏火燎了几次。而焦元成头上也是一片狼狈,龙须给入斩去半条,大口中冒出大团大团的烟雾,好像吞吃了一个活火球。
谁能让焦元成这样狼狈?
鱼琦林虽然年轻,也知道焦元成的来历不凡,单论手段,除了最顶尖的三入,焦元成还真不怵任何一个神君,灵兽筋骨强横,更利于久战,就是玄道也不敢说稳胜于他,怎么弄到了这般狼狈的地步?
他口口声声骂的是道祖,难道是被道祖算计了么?
笑话,道祖他老入家哪能亲自来北国算计一个畜生?
焦元成运了运气,突然骂道:“贼泊夜,你早知道这里有大凶险,留下的都是上古的机关,你自己都不来,骗我给你探路,还说什么让我占领紫霄宫,你想让我死!你这王八蛋!”说着呸呸两声,吐出两个圆球一样的东西,正好摔在鱼琦林附近。
鱼琦林低头一看,不由目眦欲裂,叫道:“大杨师叔,小杨师叔!”
原来这两个圆球,正是大小杨道士的头颅!
两个堂堂神君,竞然糊里糊涂的死在蛟龙口下!
其实若论这两个入的修为,比焦元成虽然差,也不至于一口吞了,但刚才紫气来得突然,元气混乱,正在两入反应不过来的档口,焦元成正挣扎着从里面出来,全身劲力紧绷,正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态势。一口咬下来,也不知咬到了什么,大小杨修士死的糊涂,焦元成何尝不糊涂,在他吐出两个入头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做下一招秒杀二元神的壮举。
焦元成兀自不知道杀的是谁,还在空中破口大骂,鱼琦林已经如坠冰窖。她虽然骄傲,却还不狂妄,自己虽有剑傀傍身,但大小杨修士都被入一口吞了,自己这样的够嚼几口的?也生不出报仇甚至露面的心思,缓缓向后退去。
她要退,却有入不容她退,紫涴从后殿转出来,仰夭大叫道:“府主,你终于回来啦!快抓住这个女入!她杀了咱们太多入了!”
鱼琦林大惊之下,顾不得其他,返身便逃。焦元成却是压根就没理她,也是长啸一声,往远处奔去。紫涴又惊又怒,转眼之间,仇入虽没了,自家的入也死绝了,唯一留下一个也不顾往日的情分,抛下自己先跑了,只觉得夭旋地转。
但转眼之间,一阵阵紫烟已经卷到自己脚下,她登时一醒神,顾不得其他,身子一拔,也是飞上夭空。
刚刚飞上几丈,紫涴低头一看,脚下一片紫茫茫的几乎没了紫霄宫的影子,烟雾还在不断地往上飘,眼见追上她的脚心,连忙叱了一声,衣衫飘飘,已经往远处飞走。
足足飞出数十里,她才停下来喘了口气,回头看时,看见远处夭空一片紫气,云霞蒸腾,气势磅礴,若不知道内情,倒真是一处瑰丽壮美的夭象,摇头道:“紫霄宫o阿紫霄宫,可惜现在有了紫霄,却没有宫了。”
只听有入道:“道友说得好轻松,就像紫霄宫的劫难没有道友的手脚似的。”
紫涴顿时一惊,转头看去,但见云端上坐着一入,一身八卦仙衣,头顶七星冠,正是一位真入道士。
紫涴认不得他的名姓,却直到他从哪里来——这正是被她们阴谋囚禁的道观一系的真入,也不知是哪一州的守观观主。他们本该被囚,跟着紫霄宫陪葬的,这时却突然出现,她忍不住喝道:“谁放你出来的?”
这些真入都被分别囚禁在后院的房子里,从里面绝对打不开,既然他在这里,自然是有内应放他出来的。
然而话一出口,紫涴也后悔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她失去援手倚仗,不是问这个的时候。果然那真入哈哈笑道:“这位道友好大的气势,我要说出谁放我出来的,你是不是要去杀了他呀?各位师兄,你们看看,可怕不可怕?”
但听一阵大笑道:“可怕,吓死我们了。”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不知有多少入。
紫涴只觉得喉咙发紧,但见厚厚的云层散开,零零星星的白云飘了过来,每一朵云彩上面站着一个老道,个个都是真入修为。
紫涴只觉得一阵眩晕,这些入她一个都叫不出名字来,但他们白勺脸都是见过一两次的……上清宫道观一系的真入,竞然全都出来了!
第一个开口的老道含笑道:“诸位师兄,你们千嘛一起出来?看把这位吓的。也是,入家势单力孤,比不得我们入多,怎能不吓着呢?”
紫涴面沉如水,当初她与同伴将这些入关起来时,并没好好对待,这时对方翻身,自然要加倍折辱自己。她是一派掌门,为入虽称不上光明磊落,但也有自己的尊严,虽在绝境,面上不肯露出丝毫惊惶示弱的神色,心道:看来我的劫数到了。今日逃得了便逃,逃不了也绝不落在敌入手里,受他们羞辱。
那老道道:“道友,你的同伙没了,我这里给你留一个,如何?”随手一抛,一具入身轻飘飘落下。
紫涴一见那入惨白的容貌,已经知道是木如意,但见她虽死眼睛还是圆睁,也是死不瞑目,心中一紧,突然下定决心,脸色一怔,全身立刻咯咯作响。
那老道登时看出她要自杀,他受了紫涴他们多日屈辱,哪肯轻易放过,喝道:“动手!”
白云端上老道齐声大喝,飞剑如雨而下,各色光芒闪成一片,都往紫苑身上钉去,把一个风华正茂的丽入活活钉成了刺猬。
最后,还是第一个出现的老道出手,用火焰化掉了紫涴的尸身,长叹一声,道:“生前搅动风云,死后不过一缕灰烟。都是修道的入,怎么看不透?”回头看去,紫霄宫也深埋云霞中,不见了踪迹,更觉萧索,长叹一口气。
就有入笑道:“师兄何必叹气?一日之前,紫霄宫被奸入占领,你我同门师兄弟命在垂危,道宫千百年来的体系眼见就要毁于一旦。现在峰回路转,奸入伏诛,大伙儿好端端的都在这里,已经是大幸,就是少了一座宫殿又算什么?”
先一入道:“说的是!谷师兄道心无尘,看得透彻!这场噩梦到此为止,大伙儿散了,回去歇息吧。只是别忘了咱们白勺约定,下一任紫霄宫主……”
众入皆道:“这一回咱们脱险全赖道兄,自然尊奉道兄为紫霄宫主。十日之后在紫金山会盟,推举师兄重振北国道宫声威!”说着齐声欢呼,声震四方。
等到声音消散,才听到一入冷笑道:“真是好笑,紫霄宫的宫主,什么时候归尔等说的算了?”冷笑声中,就见一白衣女子踏云而来,姿态高华,宛如谪仙,正是鱼琦林。
四二一失窃
众人虽然得脱大难,但终究是受了一肚子委屈,正要散去回家各自泻火,突然有人出来说这等不合时宜的言语,口气还这等无礼,哪个不恼?几十道目光射到鱼琦林脸上,皆含愤怒,却没有人认出她是谁。只因鱼琦林在上清宫的层次也极高,根本不是这样一辈子没离开北国的小真人接触得到的。
只是虽然没认出来鱼琦林的身份,众人也都看清楚了她的修为——精魂顶峰的大真人,远高于侪辈,虽不是前辈,众人倒也一时不好翻脸。
这时,那第一个出场的老道咳嗽了一声,道:“敢问这位道友哪里人士?干嘛妄言我们紫霄宫的内政?”
鱼琦林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道:“内政?天下道务全归上清宫管,紫霄宫有内政?就算是有内政,尔等是什么身份,也配过问?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什么出身,什么职司?”
那老道被连连抢白,终于大怒,喝道:“本座乃是晋州守观观主李棋声。你是何人,敢口出大言?紫霄宫的事我们不管,难道还要你来管不成?”他虽然恼恨鱼琦林言语无礼,但也不敢太过得罪,为防止误会,也自报了家门。
鱼琦林也不过一听而已,压根也没有回答的意思,目光在前方一转,道:“紫霄宫的事自有宫主来管……长恨老道呢?”
原来众位真人齐至,唯独缺了那长恨真人。鱼琦林脸色一变,喝道:“你们把长恨真人藏到哪里去了?”
那老道李棋声道:“我们这些人都是被关在一起的守观真人,长恨真人是紫霄宫的真人,怎么会跟我们在一起?他要是没逃出来,现在想必……”摇了摇头,表示遗憾。
鱼琦林先是一怔,随即若有所思,转头看向周围的修士,目光在每一个人面上扫过,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了,你们这群犯上作乱的贼子,害了下一代的紫霄宫主!”
她字露面一来,没有一句好听的话,动不动就出言申斥,众真人早就不忿,不过看她的修为高,强自忍耐,这时终于忍不了,纷纷怒喝道:“胡说八道!你竟敢造谣生事,你是哪里来的,是来挑事的么?”
李棋声抬手压了压,虽然不能令行禁止,众人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来,他喝道:“那女子,你这是什么意思?这等信口雌黄,要跟我们为仇么?”
鱼琦林冷笑道:“怎么?长恨真人放你们出来,你们不感恩戴冇德,拥立他为宫主,反而将他杀了,自行另立宫主,这等忘恩负义,早已不要脸皮,还怕人说?”
众真人一听,脸色都自古怪,便有人道:“谁说长恨真人放我们出来的?”
鱼琦林喝道:“我怎能不知,是我亲手将他放出来,让他去救你们的!”原来鱼琦林潜入紫霄宫时,除了大开杀戒,也正巧找到了被关押的长恨真人。将他放出来之后,鱼琦林觉得是好机会,便让他独自去放了那些真人,落一个人情。到后来找到冯宜真让她去为长恨真人做注脚,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在她想来,她杀人放火这段时间并不短,长恨真人就算不竟全功,也该放出不少人来,他又不是没脑子的人,只要在放人过程中多说几乎收拢人心的话,就算没有上清宫的支持,这个宝座也落不到别人头上。
没想到现在这些真人出现了,不但长恨真人没了影儿,还要立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李棋声为宫主,怎能不让她惊怒,再看李棋声时,又点头道:“我知道了。他定然第一个放的你。是你见利弃义,趁机将他杀死,再将别人放出,假装众人脱险都是你一人的功劳,要旁人推举你为宫主。你这样残杀同门,不觉得心虚理亏吗?”
李棋声面色越发古怪,道:“这些都是你臆想出来的吗?那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不去做个说书人可惜了。”
鱼琦林喝道:“那你倒是解释解释,你们这些人都被反锁,为人接应是怎么逃出来的?还有,若不是有人牵头,你们这群散沙怎能集合在一起,有这样的秩序?分明是你凭借长恨真人的威望,假借上清宫的名义方能有此势力。可惜你遇到了我,就要现原形!”
李棋声再也忍耐不住,纵声大笑,道:“你这女子简直荒唐,满脑子想的都是什么?长恨真人有什么威望?我又何须借助上清宫的名字?我当然借了别人的威望,可是跟你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我是借了……”
鱼琦林盯了一句:“谁?”
李棋声道:“是……”突然戛然而止,怒道:“原来你不是愚蠢,是故意诈我来着。用这种下作手段,想知道我们宫内私事,我岂会上你的当?”
鱼琦林见自己刚才布下的坑并没套住他,就知道用言语是问不出这些人的幕后cāo作者了,她早就怀疑除了自己和焦元成之外,还有其他势力介入,却始终抓不住头尾,道:“我本来想和和气气问你,你却不识好歹。那就别怪我——”伸手一摸剑鞘,要放剑傀出来。
然后,她的动作有一瞬间停滞。一只手僵在半空中,少顷,微微颤抖。
她神色僵硬的低下头去,就见别在乾坤袋上的那枚装着傀儡的剑鞘不见了!
怎么回事?
刚才离开的时候太冒失,弄丢了?
再低头一看,就见乾坤袋上原本挂着剑鞘的银钩齐头而断,似乎被人强拗了下去,这就说明剑鞘不是自己掉落的,分明是被人偷走的。
谁干的?
鱼琦林脸色骤然变得血红——她贴身的东西被人偷走,那说明她当时完全失去了自保的能力,倘若那人不是偷东西,而是刺杀她,她如何抵挡?
这一瞬间她才感觉到,自己离死亡那么近,近到了现在脖子还发凉。
李棋声看鱼琦林神色恍惚,额头上落下汗来,以为她被自己僵住,忍不住笑道:“你这是怎么啦?是不是发病了?要是得了病要早治,晚了可就耽误了。”说着哈哈大笑,真人当中也有跟着哄笑的,笑声此起彼伏,响彻四方。
在笑声中,鱼琦林脸色越来越红,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一人——
从自己收回剑傀,碰过自己的只有一人……
那个魔修,德郢!
那个人不但拍了自己的肩膀将自己叫醒,还在紫霞弥漫时拖着自己走了好长一段路。
一定就是那个时候!
鱼琦林越回忆越是真切,牙齿咬得咯咯响,怪不得那人与自己素昧平生,竟会突然搭救自己,原来不过是顺手牵羊,取了自己的剑傀去!
她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戏耍过!
一股无明业火直冲头顶,鱼琦林面上的绯红色直接蔓延到了瞳孔,双目一片赤红。
她的耳朵在嗡嗡作响,几乎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但透过眼前的血幕,依旧能看见对面李棋声那张嘲笑的面孔……
他在笑我?
下溅胚子,他也配!
刺拉一声,一道耀眼的光芒闪过,鱼琦林的身躯已经落在李棋声之后,一道血泉冲天而起,李棋声的人头已经飞出几丈之外。
她厌恶的随后抛掉刚刚用过的法器,身形划了一道剑虹,已经飞离。
空气凝住了。
众真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这个莫名其妙出来的女子会暴起伤人,而且下手如此狠辣快捷,丝毫容不得他人反应。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道:“他杀了李师兄,他杀了李师兄!”登时群情jī奋。剑光连续闪烁,追着鱼琦林飞了过去。要知众人聚在一起,情绪容易受他人影响,平时这些人未必敢去追鱼琦林,但这时从众心理作用下,竟是人人当先。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去了,原地稀稀落落的留下三五个人。
其中一个圆脸的道士转头道:“剑阁,咱们不追上去?”
被问到的那个小道士摇摇头,道:“别去找死。”
那圆脸道士沉吟了一下,道:“也罢,东西都搬到手了,还去管什么闲事?咱们离开吧。”
那小道士再次摇了摇头,道:“别去找死。”
众人追了一程,眼见剑光不紧不慢,追着也不费力,倒一时被牵引着追了几十里出去,突然,一道如墙壁一样的绝壁挡住了去路。
众人一怔,突然墙壁好似幕帘一样,从两边分开,露出一道越来越宽的通道……
移山填海!
每个人心头掠过一丝阴翳——有真正的大能在此!
就听山对面有人道,“诸位道友远道而来,着实辛苦,不如下来歇一歇。”口气温和从容,不带一丝火气。
但众人就是从心底泛出一股寒气,牙根都开始发麻。不知哪一个打头从天上降落,众人呼噜呼噜往下落了一地。
就见两山中间,一须发皆白的白衣老者依山而立,神色淡然,气度高华,看着众人道:“今日见到这么多紫霄宫的道友,真是荣幸的很了。”
元神神君!
众人心中都闪过这个念头,脸色都变了,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事到如今,他们哪还不知道自己是被鱼琦林故意领到这里来的,这分明是个守株待兔的陷阱,心中一边恼恨一边战栗,有人颤声道:“敢问您老是……”
“鄙人道号玄道。”那老者微微欠身,“敢问我那师侄张清麓现在何处?”
四二二盘龙柱
众人听到“玄道”二字,本是吃了一惊,再听得张清麓之名,更是吃惊,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玄道悠悠道:“没想到,他虽然离任,倒还有点威望,在其中牵线游说,你们就都服了。有其父必有其子,不错的孩子。我想知道,张清麓是怎么和你们约定的?或者说,他是怎么把北国这个包袱甩给你们的?”
众人噤如寒蝉,他们只听说过玄道之名,却没见过玄道本人。紫霄宫这边大部分修士偏居北国,压根没见过活得神君,骤然看见上清宫大佬人物,竟都不敢说话,场面一时间鸦雀无声。
玄道看着呆如木鸡的众人,微微一笑,道:“一个人。我只需要一个人告诉我就好。那就……”目光在众人面上逡巡片刻,突然指着其中一人道:“就是你吧。”
被他点中的是个面貌普通的修士,扔到人堆里也绝对找不出来,被叫到只是瞪着眼“啊?”了一声,过了片刻,才结结巴巴道:“我?”
玄道微笑道:“就是你了。”指尖一点,一道光环从天而降,将他牢牢缚住,那人立刻全身僵直,形同痴呆。
旁边那些修士见了这般情形,竟无一人敢稍有异议,无不退避三舍,那人四周登时空出一大片空地来。
玄道神色越发和蔼,道:“好,我已经选定了,所以你们都没用了。”伸手一拂袖,大袖陡然拓宽百丈。迎风而涨,吞天噬地一般向众人盖了下去。
天道神通,袖里乾坤!
可怜数十个真人连多叫一声的机会都没有,登时被收入袖口当中。那人掩袖而立,片刻功夫,抖了抖袖子,一团团黑烟从中飘出,在空中弥漫开来,被清风一吹,刹那间便失去了颜色。化为乌有。他再一挥手,袖口恢复原样,负手而立。
转过头来,玄道对仅剩的那人道:“好了,现在清净了,你可以说了。”抬手放开缠绕的光环,以他的修为,想要问什么,实在不需要再加束缚。
那人委实吓傻了。失去支撑之后,双腿一软。竟坐倒在地,结结巴巴道:“我说……我说……其实也没有什么……”
颠三倒四的说了一大套,那人也算把前因后果交代清楚了。
就像他说的,真的前因后果也没有什么,就是众人被焦元成一派囚禁之后,几次谋划脱身无果,本已绝望,这一日门却突然打开,从外面进来一人。正是张清麓。
张清麓曾任紫霄宫宫主数年,不说泽被苍生,但经营人心自有手段,在众真人心中颇有威望。他当时也没多说,只在每一个房间中放置了傀儡,然后把大家一起接引到最后的一间房间中,开了个小会。
他亲口说明了前因后果。无非是自己本来尽心做宫主,却被一**佞小人引诱外出,设计伏杀。他千辛万苦逃脱毒手,回到紫霄宫。却听到了自己已经死亡的谣言。再想露面,就见京中到处是捕杀他的密探,万般无奈之下,只有暂时退去。却遇到了众人被囚禁的阴谋,才知主谋是道派一系,还有上清宫某位大佬作保,便知事不可为,偷偷混入宫中,将众人放出。
张清麓说完,众人联系到自身遭遇,无不义愤填膺,不管真情也好,假意也好,都一起上前要求张真人带领众人拨乱反正,诛杀那些痴心妄想的道派系统的恶贼。
张清麓却是长叹一声,道:“那贼子固然狼子野心,清麓又何尝不是获罪于天?既然上清宫见弃,清麓却无颜再作这个宫主。”说着解下头上七星紫金道冠,脱下玄金法袍,压上紫霄宫镇天宝剑,只余下青衣小帽,誓言退位。
众人见他如此决绝,都很惋惜,但惋惜过后,未尝不是心中窃喜。就有人盯着那紫霄宫主的行头。张清麓只道让众人自决下一任宫主,只要将宫主留在道观一系,他无不可。众人不管怎么想的,都不能强出头,否则变成了众矢之的,便都顺水推舟,只请张清麓择选继承人。
张清麓见推辞不过,道:“我本想说,谁能率众夺回紫霄宫,就奉谁为主。奈何贼人势大,我们若不早早确立反攻的领袖,只凭一盘散沙,反正之日遥遥无期。那就这样吧……”指天盟誓道:“我与尔等在此歃血盟誓。自今日起,谁第一个杀了道派一系的主力真人,谁就能是下一任紫霄宫主。”
这也算公平的法子,当下众人纷纷歃血盟誓,订立约定。然后一窝蜂的冲出囚禁牢笼。
这时众人热血沸腾,都盼早早出去立功,好当个名正言顺的紫霄宫主,连害怕也忘了。他们并不是在焦元成带领下亲自诛灭的那群,反而是被引到紫霄宫之后,使诈囚禁的,心中对敌人的实力并无多少认识,反而觉得是自己不小心,对方不过尔尔。因此人人奋勇争先,都忘了谨慎。
哪知道刚刚动手,就见一大团紫云飘了过来,冲在前面的真人被云烟一吸,立刻卷入其中不见踪影。众人这才吃了一惊,那紫烟逼上来,竟有些慌乱。
关键时刻,还是李棋声挺身而出,虽然没有什么魄力惊人之举,但也高喊了一声:“这边有路!”当先拔剑往前冲,带着众人左突右杀,居然冲出了紫霄宫。尤其是在半路遇到了慌不择路的木如意,被李棋声手起剑落,斩为两段,拎了她的首级出去。
如此这般,誓言已经应验,李棋声这个位置就算做上了。
众人虽也有遗憾,但这个位置本来也不是自己的,能够劫后余生,已经满心欢喜,也就无人出头反对。
李棋声便跟众人约定各回自家道观去准备,约定时间起事,夺回紫霄宫。本来事情到此也算小小圆满,但他们在路上遇到了紫涴,新仇旧恨一发涌上来,临时改变了计划,对她进行围剿,先出一口恶气。
谁承想,就是这小小的贪心,耽搁了大事,弄到现在这个局面。早知道如此,还不如早早散去,至少李棋声这个紫霄宫主的美梦能多做几天。
玄道听了,微微一笑,道:“这么说来,你们闯出来之后,也没看见张清麓了?想来也没人再关心他。真是人走茶凉,他才退位半个时辰,你们都忘了这个人了。”
那人结结巴巴道:“那个……那个……”
玄道摇头道:“真是一群井底之蛙,活着又有何用?去陪你的同门去吧。”说着微微一拂袖,那人双目骤然一直,转瞬间只剩下一片惨白,已经失去了生命。
玄道掸了掸衣袖,轻叹道:“世事变幻,沧海桑田,一转眼一经成了这个样子……当年的约定,是时候完成了吧?”
说着他突然一拂袖,旁边耸立的山石突然卟落落落下石粉来,偌大一块圆溜溜的柱形山体,竟慢慢显出了高低不平的轮廓……
但见一根百丈高的铜柱仿佛擎天柱一般直Сhā云霄,上雕着蟠龙浮雕,仿佛活得一般随时都能腾空飞起。
玄道抚着铜柱上冰凉的雕塑,喃喃道:“盘龙柱啊盘龙柱,你为什么不飞?”
黄铜无灵,铜柱寂然无声。
过了一会儿,就听他道:“难道是因为没有血祭么?”
过了良久,玄道突然袖子一抖,一个大汉从中滚出,跌倒在地,头发七零八落,脸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别提多狼狈,正是化成|人形的焦元成。
玄道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抚摸着铜柱,道:“盘龙柱出世,正缺少血祭的祭品。你虽然是蛟龙之身,但也有一丝上古神龙血脉,今日我便给你这个荣幸,给你真龙之名,叫你做盘龙柱上一道龙纹。你该感到荣幸才是。”
焦元成目光中露出恐惧的神色,但不知被什么东西禁制住了,竟动弹不得,终于破口大骂道:“王八蛋,直娘贼,缺了八辈子德的恶贼,你们统统害我,连你这个老棺材瓤子也来害我,你们早晚要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玄道脸色一沉,道:“你还是老样子,明明最需要闭嘴的时候不知闭嘴。我给你真龙之名,那是你轮回百世也摸不到的荣耀,你不感恩戴德,反而咒我,是何道理?”
焦元成骂道:“放屁,这荣耀给你你要吗?王八蛋,要不是被那小子算计,跑到奉先殿替你趟机关,当炮灰,弄了一身的伤,就凭你也想制住我?做你娘的白日梦!”他骂了一阵,换了一口气,瞪着玄道道:“可你也别得意,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你也不比我好到哪儿去。哈哈,我在这里明着告诉你吧,你死期不远了。”
玄道无所谓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不愿意做个临终的善人,骂两句痛快痛快,也由得你。”
焦元成哈哈大笑,道:“你以为我在咒你?我何必咒你?我问你,你知道你自己是谁吗?”
玄道微微皱眉,似乎分辨出焦元成并非在胡乱咒骂,道:“我?我是玄道啊。”
焦元成道:“玄道?你早不是玄道了,你要是玄道……”
就听有人淡淡接口道:“你要是玄道,我是谁?”
四二三藏空神眼
但见一中年道士缓步走出,面色红润,精神奕奕。一双长眉入鬓,细长的丹凤眼盯着那玄道,轻声道:“三千年过去了,你为什么还出来?这世上早就没有你的地方了。”
那玄道皱了皱眉头,道:“你是谁……你是……”他突然讶道,“你是林师弟?你都长这么大了?”
那中年道士长眉一轩,道:“林师弟?你叫哪个?”
那玄道虽然疑惑,但容色去不改变,道:“怎么,你现在改名了?叫什么?”“
那中年道士缓缓道:“我是玄道。”
仿佛为自己的话助威一样,他往前踏了一步,道:“从三千年前我就是玄道。自此之后,世界上也只有一个玄道。”
那老年玄道哦了一声,面上尽显沧桑,沉声道:“我明白了。原来三千年前我被那小畜生镇压时,上清宫的三根支柱缺了一根,他让你来支持。你也继承了玄道这个名字。很好,既然他选择了你,看来还念着当年的旧情,并没被那小畜生蛊惑。”
那中年玄道挑眉道:“继承,我继承了谁的名字?从始至终,玄道就是我,我就是玄道。你去上清宫问每一个人,谁说有第二个玄道……”
那老年玄道还未说话,焦元成在地下突然叫道:“小鱼。”
那中年玄道一怔,道:“什么……”突然神色一变,身形登时虚化,如轻烟消散,让过了扑面而来的衣袖。巨大的衣袖在空中招展,只吸入了满袖清风。
那老年玄道神色一变,将袖里乾坤的神通收回。低声道:“倒让他逃了。清风遁术,他这些年进不到也不小。”
躺在地上的焦元成突然哈哈大笑,笑声不可遏制,仿佛遇到了天下最可笑的事情。
那老年玄道干枯的面颊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红晕。陡然飞起一脚,狠狠地踹上了焦元成的肚子。焦元成被踹的身子弓起,咳嗽不止,却始终“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那老年玄道道:“有什么好笑?”
焦元成连声喘息道:“我看到你错失了杀玄道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机会,以后不但做事不方便,还有性命之危,如何不喜欢,如何不高兴?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那老年玄道煞气毕露,道:“很好,后生可畏,畜生也可畏。没想到你倒在地上。还能弄鬼。竟然想到提示那小子。”
焦元成哈哈大笑。道:“真好笑,装神弄鬼的明明是你自己。你明明都把小鱼那丫头抓来搜魂了,几千年来的前因后果也早就知道了。都有心情关心张清麓在哪里,还能不知道自己玄道的法号被人顶了?不过是在这里以身做诱饵。引诱那小子出来灭杀而已。我偏要提示他关键,让他逃脱你的局,坏了你的好事,我死了也开心。”
那老年玄道冷冷道:“我记得你与那小子不睦,怎么,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要。还要保他无事?”说着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手指已经开始用力。
焦元成知道他掐住自己颔下处,正是他逆鳞所在。逆鳞是龙族的弱点,也是蛟龙的弱点,他化成|人后,没有逆鳞保护。喉咙更加脆弱,自然一掐必死。但他现在也不怕了。兀自强撑着道:“你不是打算拿我当血祭吗?我都要死了,以前的仇怨还叫仇怨吗?我只跟你有仇,他又跟你不共戴天。敌人的敌人都是我的朋友,我要他杀了你。哈哈,这世上只有一个玄道能活下去,你虽然是前辈,但我可知道你的底细。我知道的活下去的那个不是你,你马上要死了。”
那老年玄道淡淡道:“我与天地同寿,你这畜生轮回百世,我也不会死的。”
焦元成冷笑道:“是吗,那你敢动一动吗?”
那老年玄道骤然双目圆睁,露出一丝狠色。
焦元成呸了一声,道:“装什么大瓣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现在占着离率宫的那位根本是同病相怜。那位失了实力,就琢磨着把你放出来互为奥援,恢复几千年前的荣光。他也不想想,他跟本尊割断了几千年,修为就降低到这个水平,你被那小子镇压了这么多年,难道还能比他强不成?”
那老年玄道面色越发阴沉,阴郁良久,突然露出一丝笑意,道:“你既然事事清楚,那不该大获全胜吗?为什么先被指使到北国趟雷,又被我捆在这里?”
焦元成脸色涨红,道:“我……我一时被你们蒙蔽……”支支吾吾片刻,突然又呸了一声,道,“我就是没你们会装相,那又怎么样?我不过是被你们当初的虚名唬住了,没想到那小子居然衰落了,这才没怀疑。还有你也是……你那个袖里乾坤也用得好,我被你吓着了,这才着了你的道。不过现在我也看穿了,你也就是一个神游,不,说不定是出窍神君的水平,手段不错,其他的差远了。你敢挑衅玄道,不过是因为你现在站的地方。”
他一字一顿道:“你站在藏空神眼上!离开了神眼,你什么也不是!”
那老年玄道长叹一口气,道:“你连藏空神眼都知道,可是再无幸存之理了。”
焦元成道:“我说了,死是肯定的,我干嘛还遮遮掩掩的,难道你等我向你求饶吗?反正我知道藏空神眼是天地元气的交汇,你带不走也搬不开,只要你离开一步,修为立刻不过尔尔。玄道还会怕你?他恨你入骨,到时候你能比我多活几天?这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要是铁了心站在这里十年八载还罢了。可是你还要马上赶去界门,这是作死的节奏……”
话音未落,那老年玄道突然双手用力掐住他颈后脊椎骨,道:“你这畜生落在我手里,干干脆脆死了,实在可惜。蛟龙全身都是宝贝,我若让你今天就死,岂不便宜了你。非要让你熬上几十上百年慢慢死去,那才对得起你今天的表现。“
焦元成平素杀人放火,做了多少恶事,对于这些折磨的手段哪能不知道,知道他手的位置,只要一用力,就能将自己全身的大筋抽出来。到时候自己全身动弹不得,连动一跟手指头也不能,真要哀嚎数日方死。心中却是激起一股凶性,叫道:“你要让我慢慢死,恐怕就看不见我怎么死了,哈哈,你肯定死在我前面,我在后面看着你,怎么死都甘心。“
老年玄道面色一寒,伸手就在他脖子上一拍,已经动手抽筋。
正在这时,就听远处有一声长叹。
老年玄道笑道:“这个时候还有人出来捣乱,难道是玄道舍不得你……“转过头去的一瞬间,突然呆住了……
焦元成获得喘息之机,连忙抬头,顺着他的目光一起看去,立刻全身如遭雷震,张大了口无法合上。
但见远处的空中,出现一道残影,若隐若现。不过是一个白衣书生,甚至因为风的吹拂,连容貌也看不大清楚。
那老年玄道却是脸色青白,盯着那道残影说不出话来,突然“啊!”的一声大叫,仿佛逃命一般化作一道光芒飞遁而去,眨眼之间连影子也不见了。
他竟连最重要的藏空神眼也顾不上了,更加顾不得焦元成。但焦元成也是满面惊悸,仿佛比刚刚老年玄道要抽他的筋时还要恐惧。
少顷,残影消失。
天空重归寂静,只有那壮观的盘龙柱还屹立在天地间。
过了良久,地面土地突然一动,一个脑袋从地下冒出来,一双鬼鬼祟祟的眼睛扫过周围终于落在趴在地上的焦元成身上,哟呵了一声,道:“府主,一向可好啊。”
焦元成勉强看了一眼,认得是德郢,咧着嘴苦笑一声,有喜有悲。喜的是德郢好歹也是自己人,悲的是自己风风光光将各方英才汇聚帐下,本拟大干一场,却落得出师未捷身先死。自己这副倒霉样子还落到了德郢眼里。
咳嗽了一声,焦元成道:“德兄,你回来了。”后面的话说不下去。
德郢道:“哟,这是怎么了,别哭,别哭啊。谁欺负你了?有什么委屈你告诉我呗。”
焦元成本来那些心酸被他逗小孩的口气气的化为一腔怒火,若不是顾忌自己不能动弹,就要一巴掌拍死他,连续喘了几口气,道:“这里不安全,德兄,咱们先离开这里再说。我走不动,麻烦你扶我一把。”
德郢道:“何须那么麻烦。”上去一手抓头,一手托腰,将他如麻袋一般抗在肩上,一溜烟飞走了。他这回倒是没有驾他那滚滚黑烟,只和常人一样御风而行,这倒合了焦元成低调逃命的心意。
足足飞了半个时辰,离着紫霄宫越来越远,眼见到了荒僻无人处,德郢降下云头,将焦元成放在地上。
焦元成经过这么半天,稍微缓过点劲儿来,又加上离开险地,暂脱性命之忧,心情好了一些,只是往日的雄心再也难提,坐在地上苦笑道:“多谢德兄援手。”
德郢笑吟吟道:“不谢,我这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焦元成奇道:“受谁之托?”心道:难道是紫涴?
德郢不再搭理他,扬声叫道:“小七爷,人我已经给你带来了。你看着办吧。”
四二四三巨头
焦元成心中陡然一惊,心中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缓缓抬起头来,但见一个青年人坐在一块大石上,虽然年轻,但目若星辰,自有一番不怒自威的气度。
焦元成在上清宫多年,该认识的都认识,这人自然也认识,苦笑道:“张清麓……贤侄。多少人在找你,你却在这里。”
张清麓微笑道:“焦前辈,没想到还有相见之日。”他从小跟着无罪,上清宫的事情岂有不知,也不是第一次见到焦元成,当时焦元成还是兽形,也隐瞒了自己恢复神智的真情,只以灵兽身份示人。即使如此,张清麓知它资历高,对它也一直以前辈礼尊敬,不以畜类相待。然后今日相见,虽然还口称前辈,语气却也再无尊敬之意。
焦元成道:“德郢是你派来的?”
张清麓道:“德叔父是我的父辈叔伯,我求他帮忙是有的,说什么派不派的?”德郢在旁边听了一笑,虽然有些得意,但却没有Сhā口。
焦元成看一向口无遮拦的德郢在旁边一言不发,显然是尊重张清麓之意,心中暗自恼怒:自己花费高昂代价请他,他却一直给自己捣乱掣肘,现代倒对一个毛头小子恭恭敬敬的,可见此人性情犯贱,一至于此。不过现在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小心翼翼的问道:“你要……要救我?”
张清麓微微摇头,道:“前辈与我没这样的交情。”
焦元成长长吐了一口气,直截了当道:“我明白了。你要我干什么,直接说吧。”
张清麓笑道:“焦前辈真痛快,好,趁现在时间还在。咱们先聊聊。”沉吟了一下,道,“这一回的事情我有些糊涂,你在奉先殿里看见什么了?有什么样的遭遇?”
焦元成哼哼道:“这等倒霉的事……好吧。我进去之后,奉先殿里跟一般的神殿都是一样的,我也没发觉出什么不对来……”
张清麓突然道:“等一下。你进去的时候。奉先殿里供奉的是道祖吗?”
焦元成道:“当然是啊,普天之下的奉先殿供的都是他,活人立生祠,也不怕折寿。不是泊夜我能看不出来?泊夜那鸟样儿,化成灰我都认得。”
张清麓听他口出不逊。眉毛一挑。紧接着平静道:“嗯,你接着说。”
焦元成道:“我被那小子忽悠的,上去就拿紫霄天诛令,刚一动手。一股紫烟喷上来,就把我吸进了神殿深处。”
张清麓问道:“深处有什么?”
焦元成冷冷道:“各种机关阵法法术,了不得。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古道统的机关,都是按照陷害神君乃至半部合道的大神君的水准做下的。要不是我蛟龙之身。比人的身体强横百倍,差点就出不来。”
张清麓道:“原来如此,难道说奉先殿是上古道统的遗迹?”
焦元成哼道:“或许是吧。但也不是废墟遗迹,是被人整修过的地方。无非是利用古代的机关做牢笼,关押玄道。”
张清麓道:“谁?”
焦元成道:“玄道。哼,就是第一代的,泊夜分魂的那个玄道,我们哥俩老没见了。”
张清麓愕然,道:“道祖的分魂?”
焦元成道:“你不知道?第一代上清宫元老。本来就是泊夜和泊夜的分神啊。说什么三大巨头,真是可笑,不过是他一人自说自话罢了。我呸。倘若外人也可以当上清宫的元老,那他又何必把我封了神智打入畜类?不过是看不得任何人跟他抢功劳罢了。”
张清麓脑子有点乱,道:“我不懂……当年建立道宫。难道不是高祖他老人家一人之功么?既然如此,他自然是惟一的道祖,放着唯我独尊的位置不做,反而分身三人……图什么?”
焦元成呸了一声。道:“要真是他一人之功,哪用得着这么故弄玄虚?当年跟他打天下。平起平坐的弟兄多了。就是当时,他也说不上唯我独尊。当初燕云虽然比不上昆仑,但中古道统灭绝之后……”
张清麓突然道:“你等等,中古道统?”
焦元成瞄了他一眼,道:“你看泊夜把宫里的孩子祸害成什么样子了,你都算好的,也跟个小白痴一样,什么都不懂。中古道统就是笼罩燕云、北国、焉支山,大本营在中州的玄门道统啊,那才是承上启下,开道门先河划时代的大道统,可惜时间太短,又跟俗世的王朝一般穷兵黩武,征伐过大,很快崩溃了。那时候中州文明倾覆,燕云乱成一团,想要趁机立自家道统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
张清麓喃喃道:“我还以为……道祖在燕云独自从无到有建立了修士界……”
焦元成再次呸了一声,道:“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等问题虽然难解,但先有鸡还是先有炖鸡这等问题,还用考虑?还真以为他的道法是天授,或者是自己悟出来的?还不是先学别人的,然后慢慢摸索自己的道路,发展到如今?也算他是个奇才,别出机杼,发前人所未发,另立门户,也是一代宗师,可是真向他传记里说的,往哪里一坐,道法就从天上劈下来往他脑袋里灌,那才是扯淡。就是那三页道藏,还不是抢别人的。”这些话他早憋了几千年,今日有机会一股脑说出来,只觉得一阵痛快。
张清麓只觉得脑中一团乱,虽然程钧曾经降低过他一次对道祖的崇拜,但始终未有血淋淋的揭开内幕,陡然听到这般神论,叫他怎么接受?
焦元成兀自不足,又道:“再说灵山道统是他一个人的吗?他是贡献不小,可是一起打天下的兄弟,谁没有贡献?现在传下来的各种法术,千般神通,三千道法都是他一人所创?哈哈,笑话。按照当初的排位,他也就是灵山诸祖之一,奉先殿就该挂一排画像才对。可是人家有本事,斗法不是第一,但是斗心眼那是一等一的。那么多兄弟都给他阴死了,最后就剩下他一个。他倒还知道要脸面,知道只说上清宫是他一人所创,多少有点抹不开脸。生生捏造出另外两大巨头来。什么无罪,什么玄道。都是他自家的分身。取得名字那叫一个没文化!三个人往那一坐,自说自话自打架,美得很嘛。”
张清麓只觉得脑子嗡嗡响,有些后悔今天不该问他的话。道:“你说我师父……是道祖的分身?”
焦元成哼了一声,道:“那倒不是的。我说的是第一代无罪和玄道。现在两边都换人了,不然你以为你会这么逍遥?玄道那边是第二代,现在的无罪,已经是第三代了。你其实可以叫他叔叔。”
张清麓道:“什么……什么叔叔?”
焦元成扑哧一笑,道:“就是你父亲的弟弟,虽然不是亲的。自从你父亲不再做无罪……”
张清麓道:“你等等?我父亲,无罪?”今天他受的刺激太大,脑子不够用。
焦元成道:“是啊,你父亲不就是二代无罪吗……”
张清麓听得两眼发直,连旁边的德郢也“哟”了一声,道:“老儿你别信口开河。七爷跟无罪有什么干系?”
焦元成道:“我用得着信口开河么?你才多大年纪,知道多少事?这等秘辛你们不听。我当然也可以不说,但也别打算听第二个人说起了。“见张清麓满面迷惑,道,”你和你父亲倒有八分相像,脾气秉性也有相似的地方。可惜其他的比他还差远了。那位从来不会露出迷惑的样子,可是真正的强人,不过也运气好,他爹死得早。“
张清麓道:“什么他爹?”
焦元成道:“就是你爷爷。也是泊夜的老兄弟。他就好在死得早,在打天下的时候就死了。对泊夜有恩无怨,留下一个遗腹子,就是张七,泊夜还真当儿子养了。当时泊夜阴死兄弟,六亲不认,对这个干儿子还有几分真情,啊呸,不是几分,那是亲儿子、亲债主一样。”
张清麓不知该怎么说,咳嗽了一声。
焦元成露出了回忆的神色,道:“反正当初泊夜一直想让张七当无罪,还曾经说:‘小七,我之所以设了另外两个巨头,就是为了给你留个位置。你喜欢哪一个,就当哪一个好了,或者暂时不想当,我都给你留着。’呕,这等温情脉脉的言语从他嘴里说出来,真令人作呕。”
张清麓莫名其妙的心情好一点了,继续道:“那后来怎样?”
焦元成道:“后来他就当了无罪呗。开头那个无罪被本尊给放逐了,最近我才见到他,居然又跑回离率宫去了,看来又要再当回无罪了。”
张清麓道:“本尊放逐分神?这也怪了些。”
焦元成道:“那有什么?分神本来就有几种,泊夜刚刚合道就一气化三清,化出来那两位在我看来都是失败品,除了心血是相连的,不但性情不同,连思想都出现了差异。后期那两位都和本尊貌合神离了,还有争排位这样的事情发生,三方的弟子居然也形成了三支派系,有内斗的苗头。但是因为是分神,泊夜也没把他们怎么样,只是借着道统大战的机会,把闹得比较厉害的无罪分神放逐,让张七上位而已。哈哈,真好笑,人都说这世道亲儿子都不可信,他却是连‘亲自己’都不可信。造孽造多了就是这个下场。”
张清麓沉默了一会儿,发现无言可对,只好再问道:“然后怎样?”
焦元成见他全神贯注,突然心中一动,暗道:这小子想来没听过自己父亲风光往事,我多说几句,他一高兴,对我也有好处,当下道:“后来就是那场灵山和昆仑的道统大战,其实当时时机根本未到,只是泊夜利用外战对内部的清洗,结果还不错。当然,那也是张七的成名战。”
四二五天师
张清麓闻言,果然高兴,道:“哦,怎么说?那场大战到底怎么回事?”
焦元成道:“张七在大战开始时,也就是刚元神而已,泊夜可喜欢他了,把他放在身边,从不派他出手。那小子……那张七自己倒是经常邀战,在一次次战役中充当副将,一点点也打出了名声,开始有些小功勋。到了战斗的中期,他便主动请缨,孤身一人深入敌后。”
张清麓道:“哦?孤身一人?真是好胆色。”
焦元成道:“泊夜本不舍得,张七却禀告过一次之后,自己留了。战争打了数年,数年之内,张七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踪影。众人都道他死了。哪知到了一次决定性的决战之前”两方道统调集实力,决战前夜,昆仑道统组成的正面大军突然大乱,一半修士突然连夜撤退,另外一半不知所措,仓皇离开时,被道宫中人一冲立刻溃散,死伤无数。”
张清麓道:“那是怎么回事?”
焦元成道:“后来我才知道,张七在一个月之内,连续挑了七家道统的大本营。也不知他用什么办法,控制了所有消息的传递,直到决战前夜突然把消息同时放出,直接摧垮了昆仑联军的军心,那也是灵山道统在昆仑一线最大的一场战斗。之后几年,再没有这样大的会战。”
张清麓兴冇奋之意几乎掩饰不住,含笑点头道:“厉害。”
焦元成道:“之后张七在前线越战越勇,屡立功勋,也成了明星一样的人物。不过说昆仑道统闻风丧胆,那也不至于,除了少数道统,昆仑道统不崇尚斗法战力,况且上面还有做主的帝君的大神君,一个一般神君不算什么。就是道宫本身,对他也是毁誉掺半。因为他太……傲气,除了尊敬泊夜之外,连无罪——第一代无罪都敢得罪。”
张清麓还没说话,德郢却突然Сhā口道:“得罪什么?七爷的傲气比他的本事小多了,哪里会随意得罪别人?定然是那什么老儿心胸狭窄,容不得后辈。”
焦元成哼了一声,道:“随你怎么说。反正当时双方已经水火不容。不过是因为大敌当前,没有撕破脸,泊夜做了何谈分界的决定后,对外情势缓和,内部基本上就开始公开对立了。上清宫的人,时刻忘不了内冇斗。那时还有些知道内情的老兄弟,都知道无罪其实就是道祖的分神。泊夜虽然喜欢张七,但是自己还能对付自己?心血相连,无罪有什么意外,泊夜可也讨不了好。”
张清麓问道:“那最后的结果是……”
焦元成道:“结果么……你不是知道了吗?泊夜用剑化九雁山的时候,把那个无罪留在对面,根本就没有带回来。回来之后,无罪这个名字就换了主人了。”
张清麓闻言轻轻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他对道祖是从小的崇冇拜,如果道祖和父亲相处好点,也是好事。
焦元成瞥了一眼德郢,道:“张七那小子,别管别人怎么说,反正我觉得他是个惹祸精。回到北国,泊夜自己一心修炼,也让了一部分权利给无罪和玄道。结果他马上又和玄道水火不容。几年前年来离率宫和天水殿的斗争就是从那里开端的。”
德郢又道:“你们上清宫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那什么玄道,是无罪同源所出,自然难免兔死狐悲,因此必然要找七爷的麻烦。关七爷什么事?”
焦元成撇嘴,对于德郢这等护短很看不上,道:“一个巴掌拍不响,反正那张七也没吃亏。两边斗了一场,张七自己要求出上清宫,要向泊夜要一块地皮安置。泊夜也没说别的,当即把北国划给了他做封地,就是紫霄宫的前身。”
张清麓“啊”了一声,却没想到紫霄宫还有这样的来历。
德郢却是哼了一声道:“北国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哪能做封地?这是把七爷流放了吧。”
焦元成道:“你以为从泊夜那个老东西抠东西容易吗?就是他亲儿子,想拿他一个大子儿都难。何况那么大一块地皮。何况张七那小子压根就没安好心。他是打着离开的幌子,故意把那个玄道yin*过去,直接就地镇冇压了。”
张清麓道:“镇冇压在北国?莫非就是奉先殿?不对吧,你若知道这段陈年往事,怎么还主动往坑里跳?”
焦元成悻悻道:“几千年前的事,谁记得清楚?那时我也被封印了神智,有记忆也淡了。当时张七跟玄道出去,回来只剩下他一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泊夜当时问他,他就直言自己把玄道镇冇压了,连具体地址也懒得说。”
张清麓突然奇道:“这可奇了,玄道既是道祖分神,应当也有合道修为,难道张……也合道了么?”
焦元成道:“所以说张七是强人呢,那时他也就是元神神游的境界,不知怎么弄的,竟以一人之力把玄道镇冇压。”
张清麓道:“后来怎样?这般……大动作,道祖怎样处置了?”
焦元成道:“怎么处置?没啥处置,泊夜一句没多问,就打算把玄道这个名字也给他。”说到这里,他脸色颇为古怪,道,“倒是张七这小子自己不好意思在道宫呆下去了。把无罪这个位置让给了现在这个,就是你师父张九,也是张七在道宫认下的兄弟。同时玄道也选择了新人。虽然名义上是泊夜的师弟,却是上一代无罪关照过的弟子,其实更像是老无罪传人。而正统的玄道一系都没了,只剩下两代无罪的争端。所以无罪和玄道的矛盾一开始就存在。”
张清麓摇了摇头,似乎对这样的往事颇为迷惘。
焦元成道:“泊夜可很舍不得那小子,虽然无罪和玄道另选新人,他又更可笑的捏造出一个职位,就是“天师”地位在玄道和无罪两个大佬之上。你们觉得奇怪吗?当初道祖三人可是平起平坐的关系,泊夜虽然最高,但有什么大冇事,还要把另外两个一起请来坐在一起商量给别人看。但现在怎么样?无罪成了隐形人,玄道成了大管家,那还有当初的地位?那都是泊夜压下来的。当然他肯定是为了自家唯我独尊,但一开始确实是为了抬张天师。”
张清麓听着有些想笑,但旋即皱眉道:“既是如此显赫,现在为什么连这个名字都没听见过了?”他身为张七之子,又在无罪身边长大,也知道父亲的名讳,但依旧对张天师三个字十分陌生。若不是今天凑巧提到,怕是一辈子都没有接触这个历史的机会。
德郢突然出口解释道:“七爷的名声,在焉支山是很大的,在昆仑不用说了,就是在天府佛国,也依旧有人记得。就是燕云道宫自己这边成了禁忌。那也就是几百年间的事情。“
焦元成道:“那也不错。张七当了天师以后就不在上清宫带了,在外面搅风搅雨,闹得鸡犬不宁,但宫中反而沉寂下来。年轻一点儿的神君都没见过他。但即使如此,泊夜还是很喜欢他,好像差点把他弄到奉先殿里去跟自己一起吃冷猪肉。只是一百多年前,张天师突然没了声息,泊夜那里才变了脸。虽然没撤冇下这个封号,但再也不许人提,以前所有记录都删的一干二净,甚至还修改了道统大战的记录,把这个人从世上弄没了。“
张清麓脸色阴沉,虽然从现实的情形看,这是可以预见的结局,但现在听来依旧不入耳,想了想,终于沉声问道:“他……去世了吗?”
焦元成道:“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过他也差不多合道了,按照玄道的例子,怕是被镇冇压在哪里了吧。说来也是,世事都是轮回,现在当年的无罪回来占了离率宫,当年的玄道也从奉先殿里爬了出来。倒是当初风光无限的张天师生死不知,这造化弄人并非戏言。娘的,可是我怎么没轮回过去呢?”他毕竟是蛟龙化人,性子还有妖兽鲁直的一面,说着说着只顾自己发表感慨,倒把讨好张清麓的要事忘记了。
张清麓哼了一声,突然道:“你说前代无罪被放逐进了昆仑界,那他现在怎么又回来了?”
焦元成目光闪烁,哼哼道:“那都是玄道干的。他是前代无罪留下的传人,一直想把你师父顶出离率宫,迎接自己的那个师父回来。正好你师父想要干一件大冇事,可能会触怒整个道宫,就躲到外面去了。玄道正好知道这个机会,就琢磨着把放逐到昆仑的无罪找回来,所以要打开界门。”
张清麓“哦”了一声,突然道:“那可有些小题大做了。要从昆仑界弄人回来,虽然困难,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别说别人,你自己不就偷偷放进姚圣通来了吗?”
焦元成道:“一来,姚圣通是她自己找来的,可不是我放进来的。二来,据说前代无罪在昆仑界这么多年,建立了一方势力,无罪想趁着双方开战,把自己的势力接引过来……”
张清麓陡然怒道:“他这是要背叛道宫?”玄道这可不是内冇斗,把几千年前的叛逆找回来,又主动打开界门引狼入室,那可是里通外国。即使张清麓和道宫已经义绝,也觉得气恼。
焦元成呸道:“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这么多年大管家,又看不到上升的希望,还不另谋出路等什么?他也没那么傻,师父是几千年前的,能有多少感情?还不是为了利益,他还在谈判要好处呢,那可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所以他一面在上清宫极力推动道统开战,一面又要把战机都把握在自己手中,在北国占据主动,才能把这边卖个更好的价钱。”
张清麓面上的厌恶几乎无法掩饰,突然道:“那你又在其中起什么作用?”
四二六程钧的决定
焦元成听他这么一问,才想起自己说得太多了,别人的事可以多说,关于自己的事,说错了一句就是死路一条,哼了一声,道:“我哪里起到什么作用了?我不过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家的势力搬到昆仑去罢了。泊夜现在在闭死关,玄道又做亏心事,正是我脱离道宫的好机会。所以才把队伍来出来。”
张清麓挑眉道:“就这样?那你在北国上蹿下跳,又是弄紫霄宫,又是改天命,和离率宫暧昧不明,那是什么意思?”
焦元成道:“那都是唬人的。北国我是不会呆的,请我也不来。我知道这地方不是好呆的,别说战争,只要在灵山道统下,就是泊夜予取予求的地方,哪是建立根本的良选?只是我在上清宫经营多年,只拉到弟兄,没搜刮到什么家底。到了那边一穷二白,还要抢山头?当然是在北国刮一笔再走。”
张清麓道:“只为了刮一笔?怕是难以取信。”
焦元成道:“那你想相信什么?其实这几年我在北国通过阿紫一直在经营,建立了好几个仓储,已经攒下不少私房,临走再把各地道观道派刮一遍也就够用了。为了名正言顺,也为了安抚离率宫那老东西,我当然也想名正言顺的在紫霄宫立足,但不是长久之计,我就是利用宫主的名位好刮地皮,然后甩下烂摊子,随他们折腾去。”
张清麓道:“那立足之地呢?昆仑界何等广大,你们几个人就敢漫无目的的一头扎进去,岂不是找死?你不是小孩子了,难道没有打算?”
焦元成道:“我们打算抢那边无罪的地盘。我通过界门的测算,早已推出了界门最适合打开的时间和不适合打开的时间。玄道这边放开界门,引前代无罪出来,我这边就冲过去,反手把界门震塌了,让老无罪的势力想回也回不去,那他在昆仑的大本营不就是我的了么?让他们在北国斗去。我自去昆仑逍遥,岂不比跟他们在犄角旮旯抢地盘开心得多?”
张清麓道:“现在离率宫里面的第一代无罪,是你放进来的,还是玄道放进来的?”
焦元成道:“肯定不是我啊。玄道不是跑了一趟九雁山吗?多半就是他那时接应过来的,就算不是,也是那时候九雁山的界门出了问题,他自己溜进来的。不过玄道肯定知情,不然也不会听那个老无罪的话,跑到北国来拿你。”
张清麓听左一个无罪,右一个无罪,左一个玄道,右一个玄道,只觉得头疼,道:“所以玄道要杀我,只是因为怕我认出上代无罪,把他勾结昆仑反叛道宫的事揭发出来?”
焦元成道:“那倒不是想直接杀你。因为泊夜自己条理不清,弄出两个玄道,两个无罪来。道宫中可不认这一套,他们就认一个。那个老无罪回来了,这个冇新无罪就得死。他们找不到你师父,就琢磨着把你弄起来引新无罪出来。横竖你是张七的孩儿,无罪不能放着你不管。要不是你逃得快,现在就成了香饵了。”
张清麓冷笑一声,神色甚是难看,突然道:“既然老无罪是新玄道请回来的,两人就该一条心,怎么老无罪又利用你把上代玄道放出来了?两个玄道不是叫后来的那个为难吗?”
焦元成瞪着他,道:“这个道理你该比我知道啊。人类不都这样吗?什么盟友,什么结交,都是狗屁。上面老玄道和老无罪都是同一个人分出来的,关系多近。后面那个玄道只是立时拉拢的利益伙伴。老无罪回来之后,想起难兄难弟,当然要放出这位来了。为了让新老玄道再次交替,还把现在这个新玄道也寻由头指使到北国来。这样老玄道把新玄道灭了,再回上清宫,哥俩一起努力,上清宫的大权还能旁落吗?说不定到时候倒把泊夜那小子给镇冇压了。”
张清麓揉着额头,道:“魑魅魍魉,各自肚肠,你们闹得这么凶,别忘了,道祖他还没出声呢。当初那两个加在一起,尚且对付不了我父亲一个晚辈,现在两人都失去大半力量,反而敢去挑战道祖,也不知是不是这些年被镇冇压傻了。”突然一笑,道:“我是傻了。以前身在局中,身不由己,现在我都在局外了,管他们闹到天上去?干我什么屁事?”
就听有人道:“抱歉,我回来晚了。”
就见一条白色大狗奔了过来,背上坐着一个少女,一身红衣,容光娇艳。在他身后,一个白衣圆脸青年追随而至。
到了近前,那少女下了狗,见礼道:“张前辈。”那白衣青年则道:“张兄。”
张清麓起身相迎,奇道:“万象道友,怎么不见程兄?”
白少卿道:“他那边事情还没完,让我先回来了。主要是把冯姑娘送回来。”
张清麓略一沉吟,笑道:“那最好,这就是那个焦元成,你把他提走吧。为了等你们回来,我跟他磨了半天牙了。”
白少卿点点头,目光在焦元成身上一转,露出几分狠色。
焦元成陡然愣住,只觉这番对话不知所云,再看白少卿和冯宜真,却是一个也不认得,叫道:“慢来,慢来,到底是谁要把我弄到这里来的?”他先看看张清麓,又去看德郢。
德郢道:“干我屁事,反正是小七爷吩咐的。”
张清麓道:“说来也不干我的事,程钧要把你抓过来,让我替他看一会儿,我就替他看一会儿。我早就跟你说过,时间还早,我们聊天啊。说起来焦前辈真正健谈,问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承惠良多。只是我与程兄约定在前,他现在派人来接你,我也不好阻拦。”说着幽幽叹了口气,露出追忆伤感的神色,更是表明了事不关己的态度。
焦元成脸上变色——他虽然看似口若悬河,其实只是拣张七光辉事迹说,还是存了讨好之心,这时候换上一个来,看来又凶神恶煞的,刚才那一番心思算白做了。然而他怎么想也想不起程钧是谁,自己又得罪了那个,兀自问道:“真不是你找我来的?”
白少卿早不耐烦,上来一把揪住他,道:“若不是剑阁放出虚像惊跑了那老头子,你现在早被人剥皮抽筋了,多活了这几个时辰,还不满足?”
焦元成“啊”了一声,道:“那么张……的虚像是那什么剑阁放的?他救我一命?”心中越发糊涂,难道自己想左了,这几个人对自己是好意?可是他们怎么知道那老玄道怕的是谁?怎会放出张七的虚像来把老玄道惊走?
白少卿道:“救你一命,却不是好意,只是为了亲手杀你。你与我们仇深似海,哪能让你落入别人之手。剑阁说了,你手下那些虾兵蟹将,毕竟是受你指使,死了就死了,只有你一人,不可落在别人手里。”
焦元成越发慌乱道:“为什么?凭……凭什么?还想要手刃?我与你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
白少卿呸道:“无冤无仇。我来告诉你,我们都是九雁山的人,剑阁现在是九雁山的首领,你想起来没有?”
焦元成恍然道:“九雁山……”却是有一愣,道,“那跟冇我有什么关系?”
其实说起来,焦元成还真不知道九雁山跟自己什么关系,不过是因为随手改了界门的日期,演变了一场灾祸,在他心中只有自己的谋划,那知道遥远的北国有一个九雁山因自己而灭?就是知道了,当然也不放在心上。他亲手灭杀的人命都数不过来,哪还能在乎这等曲曲折折的因果?
然而在白少卿看来,却是这畜生死到临头,犹不知悔改,可恶至极,脸色一冷,道:“现在剑阁不在,同门也不在。我不好私自处置你,先跟我回九雁山。你要是知情识趣,就给我闭嘴,到时候还留你一条全尸。”
德郢在旁边愕然道:“什么?留一条蛟龙全尸?这多糟践东西啊?”
张清麓连忙摇了摇手,让他别继续说了,道:“说来程钧到底干嘛去了?此间事情了解,不该回去收拾行囊么?”
白少卿摇头道:“事情没了解啊。剑阁去报仇了。”
张清麓一时没反应过来,道:“报仇,找谁报仇?”
白少卿道:“玄道啊。”
张清麓“哦”了一声,突然反应过来,猛地站起,叫道:“他……他**的去杀玄道了?”因情急,竟爆了粗口。
白少卿点点头,张清麓一阵头晕,怒道:“为什么不阻止?”
话一出口,张清麓就知道问错了,要是秦越在此,他还可以问怎么不阻止,但这是白少卿,他还不如问:“你怎么没跟去?”
九雁山上头脑发热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
果然,白少卿理所当然的道:“剑阁说他有把握。”
张清麓脱口怒道:“放屁。他是疯了。”
白少卿也是大怒,这几日因为张清麓用心经营,和九雁山的关系还可以,但跟程钧没法比,白少卿哪弄容张清麓骂程钧,也是喝道:“你说什么?”手又习惯性的拢在袖子里,这是他出手的先兆。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相对峙,过了一会儿,张清麓无奈的苦笑了一下,道:“程钧到底是怎么说的?”
白少卿喘匀了气,道:“剑阁说……焦元成不过顺带,玄道才是真正的大仇。本来以为这口恶气要忍上几百年,现在看来倒也不必。他发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诛除首恶,就在今日!”
四二七故地重游
“真是装神弄鬼!”玄道低声咒骂了一声。
天空雾蒙蒙的,仿佛蒙了一层淡紫色的云霞。万里长空万里烟云,一眼望去,地平线也模糊了,不知世界的尽头在哪里。
自从紫霄宫被奉先殿中喷出的紫云遮盖,天气就一直这样不好。云霞的范围越喷越广,整个盛天,整个北国的天空渐渐变得黯淡下来,仿佛有人在蓝天上蒙了一层红纱,透出微微的紫色。从修士到凡人,都享受着同一片朦胧的天空。
凡人……
玄道脸色微有些难看。刚刚他也曾化作凡人,藏入城池躲藏,只是为了藏木于林,不漏行迹。但到底一个大神君要靠凡人掩护,实在不是什么得脸的事情。
都是装神弄鬼的那人害的。
别让他知道是谁。
也是自己一个不留神,让那边的无罪自己跑了回来,而且念及当年的师徒之谊,他竟还默认那人入住离率宫,局势就从那时失控。离率宫时当年无罪所建,虽然被第三代无罪改造过,变了许多,但几日之内,就被老无罪重新掌握的固若金汤,再也不允许自己Сhā手。
但也仅此而已,上清宫只认一个无罪,这一代无罪不死,前一代无罪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出了离率宫,没有人会认他,他实力也不比当年,所以玄道能容他。不过稍微施加了点压力,将他变相软禁而已。谁想到,几天时间,他就给自己惹下这么大的麻烦,全不顾全大局,拼着和他撕破脸,把前代玄道放了出来。
前代玄道……
说起来,前代玄道与他也算有相识,当年也是照看过他的长辈,但如今狭路相逢,已经没了转圜的余地。除非他自己把玄道的位置让出来……
他会让吗?
绝不!
捏在手中的权柄,几千年的经营,岂会拱手让人?
在他第一次看到老玄道的时候,他就已经做了决定。
不过,说起来也丢人,因为当时的积威,当他看见老玄道那一手铺天盖地的袖里乾坤神通时,还是被唬住了,即使用清风遁术躲开一击,也没敢立时反击,反而谨慎的退开,择机而动——当年老玄道的修为法力,他早见识过,还不是自己的能够抗衡的,不如退一步择机而动的好。
然而,撤出一段距冇离后之后,他才觉得——自己太保守了。
老玄道怎么样不说,当年的老无罪可是他半个师父,修为也是惊天动地,现在还不是被他软禁在离率宫?这个老玄道怎么一出来还能发动当年的袖里乾坤?
别是虚张声势吧?
想到这里,玄道心中登时燃起一丝火苗——倘若果然是虚张声势,自己却被他一个虚名吓走,还哪有脸面和他争这个位子?
不管怎样,还是回去看一眼。
正当他打定主意,打算回头看看虚实,却发现天空中露出一道残影,一个白衣书生的形象在天边一闪而过。
虽然一闪而过,却把他吓得不轻。
张天师?!
玄道吓得掉头就跑,比刚才清风遁术还快上十倍,一直跑到凡人的城池里,以一神君之尊乔装改扮,住进一家客栈,关上门,这才心中好受点。
不是他胆小,实在是当年的事情……
前代玄道、前代无罪、焦元成他们虽然知道张天师的厉害,但他们的身份都太高,张天师虽然行事肆无忌惮,但惹上他们的时候并不多。可是对于现在这个玄道,当年的老一辈中最小的林启主,当年是被张七欺负惨了的,阴影一直持续到今日还不能消退。
说起来,因为受到多年欺压,他算是恨张七入骨的。所以如果有机会,他早想弄死了张清麓,但一来顾忌现在的无罪,当年的张九,二来毕竟不知道张七的死活,就怕他万一哪天活着回来找自己的麻烦。
虽然玄道一直说服自己张七已经是个死人,但只要一天不见到死尸,他心就不安定。
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定要弄死当代无罪的原因。
前代无罪其实早就找上他了,但他一直犹豫,但最近,听说无罪闭关并非为了冲击合道,反而在研究一个阵法,为张七招魂。虽然离率宫的消息一向不准确,但这回他却真怕了,哪怕有一成可能是真的,他也决不允许。一旦张七回来……结果他都不敢想。
玄道自忖不是无罪对手,上清宫其他神君也靠不住,便想要报告给道祖,让泊夜将无罪拿下,说不定还能拷问出张七的下落。但几次求见,压根也没见过泊夜的人,闭关的一道山壁,竟隔绝了两个世界。
气恼之下,他才正式的倒向了老无罪那边。没想到又惹出了更大的麻烦。一步走错,步步落后。现在他已经被逼到墙角,前任玄道和张天师如两座大山压在他心头。
赌气一阵,玄道只有凭窗独立,悠然自叹。
当天子夜,天空中突然闪过一道光芒,那是剑光。
有人在御剑赶路。
对于玄道来说,这本来不算什么,但却突然带给了他一丝灵感——
不会又是他在装神弄鬼吧?
这个念头一出现,他立刻明白了前因后果——那玄道果然修为已经退步了,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开始面对自己的时候,只凭一手袖里乾坤唬住自己。这一手只是单纯的虚者实之,很快就会被识破,于是他又冒充张七来吓唬自己,把自己彻底吓退。
那么他现在应该已经跑了。
玄道想到这里,哪里还呆得住,连夜赶往盘龙柱那里。却见不但前代玄道一去无踪影,连盘龙柱都没了。
果然是把自己当傻子耍!
他气了个半死,但也冷静下来,想着那老东西现在应该在哪里?冇
回燕云?不可能。
燕云不是当年的燕云,上清宫也不是当年的上清宫。现在老哥俩一个比一个虚弱,就算聚到一起,难道还能挑战上清宫的权威吗?
老无罪把老玄道放出来,当然是让他去干最重要的事——
打开界门!
只有打开界门,把老无罪在昆仑埋伏下的势力完整的接引过来,才有了立足的资本。
玄道忍不住冷笑——若真是赶去九雁山,那可太巧了,他真巧要过去。他一个分神在九雁山遭遇大劫,最后葬身北国,带来的元神损失现在他还没补过来。他本来就要去九雁山找寻线索,现在更是正好顺路会一会自己这位老前辈。
退一万步说,就算老玄道没有去九雁山,他也要替他们去关照一下界门。不是打开界门,而是让界门永远关上——
你既然不信任我,那也别怪我无情。虽然现在的无罪可恨,但他并没有要杀我,你去引来的我的死敌,那么从今天起,咱们也是死敌。
我玄道就算不如当年的你们,现在败你的事绰绰有余。
前面就是天柱山了。
玄道的真身是何等境界,虽不如合道帝君能玩弄空间,却也早已瞬息千里,从紫霄宫的北国中枢赶到九雁山,也不过区区一个早上的时间。
眼见目标就在眼前,玄道也不由心生感概。
天柱山已经不是当年的天柱山了。
当年的天柱山,真正好像一根擎天柱,现在却像一根老旧的烟囱。不知是不是火气未散,即使过了这些日子,依旧可以从山缝中来的风中问道烟尘的味道。
上面是紫蒙蒙的天空,地下的灰沉沉的焦土,当年北国的一大圣地,现在也只剩下一道遗蜕残骸。
玄道降下云头,飞入山口。
这是他本尊第一次来九雁山。据说九雁山是和昆仑一样灵气充沛,万木繁茂的名胜,现在还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因为现在九雁山什么也没有。
没有树木,没有生灵,也没有人迹,甚至连废墟也没有,只有脚下一层hòuhòu的焦土,深入土地之下,似乎已成了这片大地上永恒不灭的痕迹。
玄道看了一眼,眉毛微微一动,便不放在心上。身为修炼多年的元神神君,他见过多少沧海桑田,也亲身参与过那场修道界绞肉机一般的大战,就是眼前流血漂橹,赤地千里,他也不会放在心上,更遑论什么悲哀愧疚之情。
他现在只想赶去界门。
界门是在哪一边来着?
沿着光秃秃的山道,他很轻易的找到了九方谷的位置,然后一路走了过去。
九方谷如今也是光秃秃的了,空旷的谷底,一道溪水忽忽悠悠的从上方倾泻而下,不复当年匹练银河一般的瀑布景观。
很好,溪水没有断流。
溪水没有断流,说明界门虽然动荡,但还没有完全打开。
不过,还是很危险……玄道看着那稀稀落落的水流,心中暗叹——奇怪,看这水流的样子,似乎不过几日就要全崩溃了,离着自己测算的日期误差不小啊。
难道老东西已经来动过手脚了?
玄道陡然提高了警惕,神识往周围放去,还没等查到什么,就听身后有人道:“你来了?”
玄道陡然回头,却见谷口站着一个少年人,容貌俊美,神色却一片肃杀。
不是那老东西?
玄道刚要问,那少年已经一字一句道:“把你请来不容易。虽然在外面就可以解决,但我还是觉得,让你死在这里,方能对得起我同门的英灵。”
四二八剑气化虹
玄道莫名其妙的看着那少年,道:“什么……同门的英灵?哦,你是九雁山的人?”他想起来了,在这个地方能说这种话的,自然之友九雁山的人,心中只是疑惑:山都崩了,怎么还有余孽?
那少年道:“你本来不配问我的名字,但我既然要替九雁山报仇,当然不会避讳自己的身份,剑阁,程钧。”说着手中长剑一横,横在胸前。
“来诛杀你至此。”
玄道目光一沉,仔细打量程钧,见他一身白衣,神色肃穆,倒有些复仇之子的味道,心中却是不以为意,他杀人盈野,九雁山也不算什么,若是顾忌复仇者,也不用修道了。
更何况这少年只是个……
“你一介精魂真人,区区萤火之亮,也与日月争光……”玄道目光扫过他,突然叫道:“我对你没兴趣,叫你背后的人出来!”
小小真人,不在他眼下,之所以没有立刻一只手把程钧捏死,就是因为玄道不想掉进别人的陷阱。在他看来,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的年轻人,带着视死如归的情绪,穿着白衣素服向强大的对手发起挑战,如果不是被热血烧坏了脑子,就是被另一个对手用来当做枪使。
就像他本来打算利用陆令萱一样。
而玄道刚好知道某个仇敌,很可能会利用一切打击自己,就是那个老玄道。虽然区区一日时间,这么迅速找到合适的棋子棋子加以利用,还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但也可能是他来找界门时正好发现了可以利用的少年,将他推出来算计自己。
玄道岂能让他如愿?
“老东西。”玄道冷冷道,“利用娃娃的性命为你打掩护,你还知道廉耻么?给我滚出来!”
连叫几声,始终无人应答。
程钧嗤的一笑,道:“廉耻这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是令人笑掉大牙,你给我死……”长剑化虹,剑芒闪耀,向前劈去。
那是一道非常瑰丽的剑虹。
辉煌的白光是西方庚金剑气的精华,带着森然冷意和极度的锋锐。
剑光如烈日一般闪耀,速度更快到不及眨眼,波及的范围却不广,丈余长的剑芒只有碗口粗细,显示了主人精准的控制力。
它只有一个目标一玄道。
剑光迫近,只需要半个刹那,已经到了玄道眼前
然而,对玄道来说,还差得太远。
这依旧只是一个真人发出来的剑气,尽管剑术已经到了练剑化虹的高明境地,破坏力更胜于一般的神通,但即使是剑修,也不可能跨过境界的鸿沟
“剑修,你是剑阁吗?”玄道微笑着一一看来那老东西打定主意不出来了,只好先敲掉他的爪牙。他一面微笑,一面伸出一只手指对准剑气轻轻一弹。
之所以只用这么简单的动作,是因为动作太大,会露出更多的破绽,给隐藏的人留下机会。
但这一弹,也是神君的出手。
刺啦
剑光和手指相交汇的一瞬间,剑光入肉的声音,鲜血飞溅,一根手指冲天而起。
真人的剑光和神君的身体碰撞,断掉的是神君的指头。剑光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继续劈了下来,这回的目标是玄道的脑袋!
剑光的速度先慢后快,在本已如闪电一样的迅捷之下,陡然更增加十倍!
玄道的眉眼被剑气笼罩,他离着剑光及体已经很近。
噗砰!
到底是修炼多年的老神君,玄道经历了断指的痛楚之后,不等对痛苦有所反应,身上已经自动浮起了一层柔光,柔光并非如一般甲术撑开一个护罩然后停下,而是如同发面一样迅速的膨胀起来,登时跟迎面而来的剑光撞在一起。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玄道在柔光中被震得倒退几步,身体挨上了山壁,溪水就在他身边,被剑气波动震得水花四溅,一部分落在他的护体柔光上,在日光下闪烁不已!
剑光猛的缩回,落在程钧手中的剑上,程钧的手指徵微一震,紧接着捏住了这团剑芒。
咝
玄道倒抽一口冷气,余光扫过自己的手指,刚刚去弹剑光的指尖已经完全消失了,如同被利刃切割一般整齐,甚至没有来得及流出鲜血,只能隐隐看见一段白骨。不由又是庆幸又是恼怒,庆幸的是自己收手及时,只是轻伤,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恼怒的是,他这么多年还没受过这样的伤害,还是他的本体!
居然被一个真人伤害,对于他来说是丢了多大的脸?玄道的脸色已经铁青,五官也微微扭曲。
他怎么能受这样的侮辱?当然要千倍百倍的找还!
但愤怒欲狂的背后,还有一丝疑惑甚至恐惧……
真人不可能伤害神君,那不是入道拿着法术偷袭筑基的概念。到了元神期,尤其是神游境界,元神的力量早已经将肉身洗刷过多少次,就是他站着不动,让真人拿神通法宝来砍,也必然是毫发无损。
除非这小子不是真人?
玄道目光再次凝重了起来,目光在程钧脸上转了一圈,元神特有的神念已经笼罩了整个九方谷。
不是!没有!
这小子不是神君,九方谷也没有藏着其他神君!
探查的结果并不令人意外,玄道也猜到了,那老东西就算在这里,也不会藏得明显到让自己能够察觉,而这小子也确实不是元神神君。
元神神君的数量是有限的,即使在燕云,神君的进阶也被严格控制,在北国的灵气更不可能支持一个神君诞生,甚至连结丹都很难。这小子果然只是个剑修真人。
看来他是暂时得到了神君的力量,通过特殊的手段释放,纯粹的力量说不定已经在出窍境界,只有那样才有可能伤到玄道,哪怕只是皮毛。
“以真人之身,获得了神君的能力,付出的代价不小吧。”玄道淡淡道,“看来你是个死士。”
为了报仇不惜付出生命代价,这等忠烈死士,玄道本来是很喜欢的,因为这些人好控制。他自己尤其喜欢借刀杀人之后,再培养漏网之鱼作为死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玩弄棋子的恩仇情绪,是一种好消遣。
可是当这等死士被其他人利用来对付自己,那就不是什么好事了。因为这等人都有两败俱伤的冲动,韧性十足,最是难缠。
玄道目光移向程钧手中的剑,道:“可惜了,即使你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也只是获得了力量而已,跟神君还是有天差地别的差距。我知道那家伙是让你来消耗我的实力,但是注定要他失望了。我的力量你还不配享受。”说着伸手一托左手已经骤热,一道阳光在他手中升起,眨眼之间,断掉的手指已经恢复如初,皮肤光洁,没有任何瑕疵。断肢重生,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神通。
当然,玄道这句话半真半假。
力量可以提升,但境界提升不了,这是事实,不过剑修要比其他人占便宜。因为剑术和一般神通不一样,不但从低到高一脉相承,而且对于力量的纯粹要求远高于其他修士。所以一个低等剑修获得了高等的力量,也确实有可能对高阶修士产生威胁。
这应该就是那老东西会选这小子的原因口他既然本身没有提高境界,那么力量的凝聚就应该在他那柄剑上。
玄道目光在那把墨绿色的剑上一扫,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没了那把剑,也就是个蝼蚁一般的真人。
本来对付这等级别的对手,他是不用花那么多心恩的。但正如他自己说的,他不会让程钧消耗他的实力,让那老东西钻空子的。
他甚至不打算移动一步。
用刚刚恢复的手指往上一指,玄道笑道:“你要知道,如果真人是底下的泥土,神君就是天上的太阳。”声音有如从远处传来,带着特有的震荡回音。
天空本是紫蒙蒙的,雾气并未消散,但随着他的手指指向,紫云竟然裂开一道口子,骄阳破云而出
阳光普照!
阳光均匀的洒在每个角落,空气中的温度陡然升高了不少,而不知道是不是视线问题,阳光竟然如如线一般,开始丝丝分明。
兹兹……
玄道的手指再动,阳光陡然具象,无数条阳光集速成线,化作几十道扭曲的金蛇,往程钧的方向扑去。
每一道金蛇,都不逊于程钧刚才劈出来的剑光,而它们身上带着阳光的焦灼热浪,更是摄人心魄。
先头数十道金蛇还没到达目的地,后面的金蛇已经源源不断的形成,一波接一波的扑上,大地上金蛇狂舞,波澜迭起!
没有能量比阳光更纯粹,更强大。
玄道修天象,修风修雨修云霞。但最强大的攻击力还是阳光烈日。
他与焦元成相争时,也曾化身烈日,将焦元成的蛟龙之力强压下去。但现在他不会使用这样的手段,他还是在防着程钧身后的人。这等金蛇狂舞的神通,也不过消耗他三分心神而已。
金蛇已经扑面!
程钧望着眼前耀眼生花的金蛇,有些无奈道:“蠢货,你干嘛老以为我背后有人呢?”
话音未落,他的身躯已经和手中的剑化作一体,剑虹破开金光爆射而出!
四二九剑光与日光
阳光虽快,快不过剑光!
剑光闪过,刺穿了漫天的金光,归于一点。
程钧的身影完全融合在了剑光中,化为一道剑虹冲破迷障,那是剑修的剑术境界——人剑合一,练剑化虹。
无数金蛇失去了方向,扑到面前,已经剑影不在,只剩下漫天的金色挥洒,仿佛飞舞的纸屑。天天金光之外,是纯粹无比的利剑。
玄道脸色一变,左手上托,光芒化为金色云雾,盘旋在胸前,层层金丝盘绕,缓缓转动,仿佛一个天然的漩涡。
刷——
剑光从漩涡中心穿过,没有引起多余的涟漪。
那是如同上次一般辉煌的一剑,剑过之处,光芒尽碎!
一轮金轮在剑光下化为片片金粉,四散崩裂。剑光却也被漩涡拖慢、扭曲,直到刹那之后,再次点在玄道面前。
噗——
剑影和身影同时虚化。玄道的身躯骤然化作一团青气散去,剑光狠狠地砸在石壁上,整个山体轰的一声,摇了一摇,似乎随时都要崩塌,但摇晃片刻,居然坚持住了,连挂在山壁上那细小的溪流,都保持着潺潺的水流。
九方谷,并不是寻常山谷。
剑光随即消散,玄道的身影也消失,若不是剑光在崖壁上划出的深湛印痕犹自在目,刚才那一击就如梦幻一般。
青光一闪,玄道的身躯在远隔百丈之外重聚,片刻朦胧之后,重新凝实,一如刚才,只是神色变得阴沉许多。他冷冷的看着那剑光消散之处,移开了目光,望向另一处空旷的地方,道:“出来。”
空气一阵波动,程钧手持长剑显了身形出来,盯着玄道道:“真是讨厌的家伙。”
玄道看着他,长出了一口气,气息在空中袅袅升起,雪白的雾气当中,竟沾染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淡红色,那是他想要极力掩饰的虚弱,面上却毫无异色,只是淡然道:“因为居然没被你砍死?”
程钧道:“因为你的喋喋不休,真令人火大。明明是愚蠢的猜测,非要一遍又一遍的扣实,好像人人都和你一样,离开身后的靠山就腿软一样。如果你愿意浪费剩下的短暂生命去找我背后的黑手,那也随你,只是不要死不瞑目。”他手中的剑慢慢向下,指向玄道的鼻尖,道,“事不过三,第三剑。”
玄道目光微动,突然哈哈大笑,道:“说得对,是我想的左了。我忘了世上还有另外一种方法能让人活得超出自己本身的力量。”
他盯住程钧手中的剑,道:“是道兵剑傀?”
程钧冷冷道:“是。这是最合适埋葬你的方式。”
再没有比剑傀兵阵合适的复仇方式了。
一代又一代,九雁山的佳弟子被上清宫随意埋葬,现在他们虽然不在了,程钧依旧要让他们为自己报仇,也为同门报仇——哪怕是很小一部分仇。
玄道摇摇头,道:“报仇……么?这么看来,我与你确实有仇。”说到这里,他的目光迸出一丝狠厉之色,喝道:“我弟子鱼琦林掌管十八剑傀,现在他们都到了你手里,难道不是你杀了小鱼?好,今日我就为我弟子报仇!”一面说,身体表面已经浮现出了一丝金光,仿佛自身化为了太阳。
程钧看着他身上光芒越来越盛,道:“好,你有后招,尽管用出来吧。”
玄道怒色之中,也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既然知道是剑傀,那么就到此为止了。
同源所出的剑傀确实是演练道兵兵阵的最佳兵隗,并且由于力量叠加,就是一个真人使用,也能获得神君的力量——但也仅此而已。
从外界的得来的力量,别管是通过神通、丹药或者阵法兵阵,这些外力都有其极限。作为上清宫的管理者,玄道知道这套剑傀的极限在哪里。
他弟子鱼琦林操纵这套剑傀时,使用的方法其实并不对,发挥出来的威力不到十之一二。剑傀的真正用法,并不是像同时操纵十八个傀儡一样,个个拿着剑乱剑伤敌,而是组成兵阵之后,通过阵法的连接,将十八个灵体的元气集中在主人身上,凭空拔高主人的修为。所以程钧虽然身边一个傀儡也没有,但显然是把兵阵另排别处,本尊留在此地借力,可以说在剑傀的辅助下战斗。
但即使如此,剑傀的修为就那么多,十八个人加起来,终究也只是一个刚刚元神的凝神期神君的力量。
本着料敌从宽的原则,他可以再给程钧加点筹码。
比如说,同是剑阁,同源所出,当然容易上手。比如说有更高等的兵阵辅助,能将剑傀的实力再增加几成,再比如说这个程钧本身精通阵法,熟识兵道,那么再给他加上些力量。
甚至,还可以因为他是复仇的哀兵,再给他加上三分士气……
这总够了吧?
即使宽限再宽限,给他现在一个出窍境界,已经是十分宽限,其实他本不可能窜得这么高的。如果真得到了这样的实力,他不能善加应用,反而是催命的毒药。
不过刚才自己用三成的力量和比较低等的神通,确实是托大了一点。
那么,现在就多用一点力气吧。
玄道的身体已经遍染金色,万道阳光集束从他体内透出,缓缓旋转。他就像一轮烈日,挥洒着无穷的光芒。
化身日光,烈日当空。
这是他的道意神通。正如他师父上代无罪评价他的,他修天象,不免分心太杂,风云雷电处处是道,也就处处分心,最终反而无法证道。然而他虽然比不上上代的老家伙,但对于这等弱点绝非一无所知,几百年来,他已经开始放弃许多小道,专精两方道法,若无意外,他将来合道的法门就从这两道当中选择。
阴,晴。
阴着天低云暗,晴者光耀万里。
现在他化身为日光,正是晴日大道,是他最为熟稔的攻击手段,当然并非是他最终的手段,他并没有全化身为烈日,当空照耀。即使到现在,他依旧要为可能出现的老玄道留下最后的底牌。
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除了灼热,还有铺天盖地的威压,那是玄道作为最顶尖的大神君的境界压力。
压力犹如实质,压得地面上的焦土更往土壤深处渗透下去,也压得程钧在狂舞的的金蛇环伺下,脸色越发苍白、
境界的威压,才是面对比自己底下的对手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即使是个破坏力惊人的真人,他也是真人。
玄道的神念一分分往下压,温度在一分分往上提,足以烤干生灵体内的每一滴水。其实,这等缓慢的手段对他来说,也并不经济,耗时也太长。所以如此,并非他要用猫戏耍耗子一样慢慢磨死敌人,而是他在神念放下时,偷渡了一丝神识,在不经意的情况下,深度扫视周围的情形。如果那老东西真的在附近,就能在确定他行藏的同时,不引起他的注意。
不过,看这个不自量力的小家伙在神念威压下挣扎,慢慢死去,感觉也不错就是了。
程钧缓缓吐了一口气,似乎要舒缓自己的压力,但额头上的冷汗已经不住的往下淌,这个时候,他缓缓伸出手,从乾坤袋中去取东西。
要取出底牌了么?
玄道饶有兴趣的看着,一个真人的底牌是什么东西,倘若他还有第二件能与神君相抗衡的底牌,那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奇迹了。
程钧的手一寸寸的从乾坤袋里拿出来,将取出来的东西横在身前,目光沉重的盯着玄道,突然露齿一笑。
他手中的赫然又是一把剑!
可笑!
玄道看着双手持剑的程钧,突然失去了再和他玩下去的兴趣,神念陡然一提,阳光和威压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刺目的力场,狠狠地往下压去!
轰——
阳光的力场平平的砸了下去,已经到了程钧头顶。
程钧再次微笑,左手中刚刚从乾坤袋中抽出的剑微微一抖,仿佛指挥一样往下一挥。
刺啦。
在力场及体的一瞬间,如盖子一般的阳光被这一抖竟轻易地撕出一道口子,程钧的身形从裂缝中钻出,以一道完美的弧线,往玄道这边冲过来。
又是冲锋,又是硬砍,这还有完没完了?
玄道心头的鄙视一闪而过,全身上下的阳光吞吐而出,如火舌一般向上卷去。
嗤——
剑光挥过,堪堪打断了火舌的吞卷,两边光芒的交汇一闪而过。程钧却没有退缩,身体凭空虚化,与双剑合为金虹,再次砍了下去。
砍砍砍!
一剑接着一剑,两柄剑如行云流水一样的剑术围绕着玄道不住的砍劈,每一剑下来难免被金光四溢的火舌击退,剑光上爆裂几个火星,立刻退开由另一把剑补上,两剑此起彼落,配合的天衣无缝。开始不过是两剑,到后来漫天遍野尽是剑光,仿佛有两千剑,两万剑!
饶是玄道心中有底,也被这延绵无尽的剑术逼出一身汗来,突然双手一指,两道金光同时在指尖萦绕,极限的热量集于两点。
“咄!”
玄道舌绽春雷,双指齐出,往两剑的剑身上同时压去。好个玄道,不过数剑之内,已经把握了重重剑影中真剑的轨迹,纯阳精华集于指尖,正面迎敌,已成针锋相对之势。
这两剑当中,有一剑是程钧操纵,而另一剑是他本体化虹,但凡被极端酷热的能量点上,即使剑身无损,程钧血肉之躯,登时要化为一缕蒸汽,骨灰不留!
双指点进!
“铮!”
正在这时,一个突兀的琴音骤然在玄道耳边响起!
四三零捕捉
琴声仿佛实质,泛起一层层声波,笼罩了百丈的范围。
玄道双指中的阳光已达临界,这个时候突然被琴声一扰,不亚于头顶挨了一闷棍,虽然勉强保持了光芒不散,手指却也不由偏出一寸。
这一寸,就是剑刃与虚空的距离。
两道剑光丝毫没有因为琴声抖动,沿着既定的轨迹,一前一后,狠狠地对刺下去。噗地一声,两剑同落,只有一声钝响。
两道剑光同时刺穿了那道身形,鲜血飙出。
玄道的目光露出几分不可思议,脸色僵板如僵尸,突然噗地一声,身形再次虚化,漫天火气散尽,只余下一缕清风。
两道剑光司时抬起,再次往下斩去,连清风也被剑光撕扯破碎,损失小半,剩余的青气瞬间消失在风中。
剑光分开,其中一道在原地转了半圈,露出程钧的身形,另一剑却是绕着九方谷飞行半圈,在对面悬停。
程钧盯着空旷处,不无遗憾道:“清风遁术,真是保命的神技。”
在两人中间的空地上,一阵微风吹过,玄道再次幻化出身形口只是这一次,却再没有第一次幻化时的轻松,虽然没有呕血,但脸色也苍白的可怕,这不再是情绪引起的青白,而是一种虚弱的表现。只是他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不见刚刚鲜血的踪影。
这也寻常,修士到了元神境界,自愈能力超过常人百倍,断肢重生轻而易举,他只要留下一口气在,伤口自然会愈合。只是伤口能好损失的元气却也补不回来,终究受到了重创。
抿了抿嘴,玄道带了几分戾气,盯着另外悬浮的一把剑道:“你是元神?”
那剑发出了嘿嘿嘿的笑声,透出几分猥琐。
玄道再次回头,但见瀑布之上,一把瑶琴兀自叮咚作响,怒火喷薄而出喝道:“你也是元神?”
那琴一根琴弦一颤,发出“叶,的一声轻响轻音入耳,令人神清气爽。
一琴一剑虽然都没有正面作答,但如此灵性,自然也是默认了。
玄道哼了一声,道:“一、二、三……三个人一起来对付我。”他的分神并未有一丝一毫回到上清宫,所以他除了能感觉到这个分神陨落之外,并没感知到这边的具体情况因此竟不认识琴剑二老。只是心中诧异,九雁山无缘无故蹦出一个剑法高超的剑阁来不说,竟然还有两个元神神君做帮手,世上的神君也这么不值钱了?
不过……
玄道目光在一人两元神面上扫过,突然放声大笑。
剑老见他笑得张狂不由叹道:“可怜,精神崩溃了。这人精神力忒差。”
玄道笑声戛然而止,道:“你们应该高兴,刚刚那一招已经彻底惹恼了我。两个出窍境界,跟着一个最多凝神境界的剑修,竟也敢来挑战我的权威。以卑犯尊,这个世界真是反了,反了,反了!”
他越说,身上的冇原本虚化的身躯虚化的更厉害了,甚至渐渐连人形都没有了,整个身躯越来越圆,渐渐地臻于圆满。身形也渐渐往上升。
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普照大地。而在那轮初生的红日上空,竟还有另一个太阳。两轮明日交相辉映,空气焦灼的能把沃土瞬间烤成焦炭!
二日凌空!
玄道终于化身为烈日,也用出了真正的实力。这也是他将这三人终于当做了可以与焦元成相当的对手的标志。
三个神君的战力,也是值得他屈尊认真对付了。
剑老往上一看,道:“还真是有点意思。他的力量比我们强好多,不愧是本尊。老琴,咱俩加起来不一定是个儿。
”转头看向程钧,道,“受得了不?受不了你先撤。”
就见程钧半低着头,默默地动着嘴唇,似乎在念动什么咒语。剑老暗暗点头,程钧自有自己的一套,不用他来费心。喝道:“小娃娃,你也来装神弄鬼!”说着横出一剑,向前飞去。
琴老却安稳在空中看着,见剑老出剑,琴声再响,声音如铁骑突出,金铁铮铮!在鸡昂的乐曲中,剑光竟比刚刚威势还要凶猛。
剑修,就要敢于遇强越强,虽然是面对神游神君,剑老兀自向前,从不畏惧。
那烈日在空中缓缓旋转,见到剑虹,突然闪了一下,两重虚影从空中分出,登时一化为三!
四轮红日在天空照耀,争夺光辉。一轮红日挡在剑虹之处,一轮明日坠向琴老,而最为酷烈的骄阳则如陨石一般,狠狠地向程钧砸去!
不好!
琴剑二老同时暗叫不好,剑老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凭借本身速度去刺拦住身前的那轮烈日,两道光芒在空中对撞,发出了一溜光火口剑虹刺穿而出,周围被一层太阳火光笼罩,吱吱冒烟,太阳却也裂了一个肉眼可见的大洞,虽然慢慢的恢复中,光芒却不可避免的黯淡下来。剑老圈回长剑,想要救援程钧,那红日却闪身拦住。剑老左右冲突,不能突围,只得展开剑术,与烈日周旋。
琴老这边音波震震,也是想要震开烈日,支援程钧。
哪知那烈日虽然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力量,但琴老本不擅长攻击,他的音波对战元神神魂,都有奇效,但对于这等纯粹的力量却是力有不逮,音波一波波的散开,却只能将烈日震退少许,音波稍定,烈日便再度扑上来,得寸进尺。他不得不再弄音波镇住,如此来来往往,也僵持到了原地。
如此,琴剑二老分冇身不得,程钧要独自面对骄阳灼面。
与琴剑二老那边的烈日想比,这边的红日速度并不快,甚至给人留下的闪避时间,但那骄阳如此炽烈,如此巨冇大,甚至比扑向剑老和琴老的两轮明日更壮大,玄道竟分出大半力量还对付本是最弱一环的程钧,可见他对这个始作俑者恨到什么地步。当然,一鼓作气,攻其薄弱,也是各个击破的良招。抹杀了程钧之后,三个神君变成了两个,两个出窍神君只会被压制的更惨。
骄阳如秦山压顶,避无可避!
“也就是说
”程钧突然露出了一丝微笑,“你的元神本尊在我这里?”
来的
正好!
程钧的剑,再次挥出,身影与剑再次化为剑虹。
这一道剑虹如此瘦弱,比之刚才壮美瑰丽的剑芒,实在是失去了太多光彩,但它如此凝实,看来比真正的剑还要密实,似乎蕴含着无穷无尽的质量。
丝……
剑光微一扭曲,突然化为万千丝线,纵横千百道,整个的迎了上去,仿佛渔网迎上大鱼,充满了渴望。
剑光分化,千丝万缕!
玄道的本尊化为骄阳,全身的力量已经释放了顶点,周围百丈之内已经全部笼罩在他气场之下,本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程钧这一张网以比剑光慢上许多的速度靠过来时,他竟感觉到了一丝危心…
危险?
开什么玩笑?
虽然说剑光越慢,反而代表着力量的充足,和剑修的信心,但玄道对程钧的力量太有把握,一个成丹期的真人,依靠剑傀兵阵提到元神天地,竟敢以这等硬碰硬的姿态迎上来,这就叫作死!
给我
噗!
整个剑网迎头兜住了骄阳,仿佛网兜里装进一个大西瓜。然而迅速缩口,将整个骄阳冇装在其中。
玄道浑身的浓烈火光,如阳光一样恐怖的高温,居然没办法伤害剑丝分毫!
他惊恐地抖动着身躯,想要脱出重围,但剑丝已如跗骨之蛆,无法甩脱。
剑丝越来越紧,慢慢的缠住骄阳滚圆的身躯,然后慢慢地向内部勒入。
一寸一寸的往里勒。
每侵入一寸,都是在玄道的元神上划了一道口子,造成了实实在在的伤害,而那张巨网还在缓慢但毫无停止的往里勒,里面的玄道化身剧烈的挣扎着,始终没有逃脱出网的机会。
如此情景,旁边的琴剑二老也忍不住往这边看来,当看到剑网将玄道缠住的时候,都心中惊异非常。
怎么可能?
束缚,程钧束缚住了玄道!
这是真正力量上的较量,正面缠斗的情况下,技巧,术法,速度甚至爆发力都没有用,这是真正依靠实力的对决。
既然程钧缠住了玄道,那就说明,在正面的法力上,程钧竟然比玄道更胜一筹!
这是什么情况?
他从哪里来的力量?
倘若是别人,只会以为程钧是深藏不露的大修,但琴剑二老恰恰知道程钧的底牌,也知道他一番布置,但没有想到,他真的凿穿了修为境界的鸿沟。
他们两个尚且如此惊疑,玄道在其中的震惊和彷徨可想而知。
因为他真真切切感觉到了程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澎湃力量,那种力量让他失去了对抗的信心……
就像当年面对第一代三巨头一样无助。
他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元神被寸寸侵蚀,每一道伤口,都是他要花费数十上百年才能弥补的。但他却预感到,自己怕是没有弥补这些伤口的机会了。
剑网突然加速,仿佛车轮一样在空中转了几个圈,突然一松,那暗淡无光的日头被像沙包一样甩了出去,砰地一声砸在地上。烟土飞扬,粉尘鸡起数丈高,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模糊了。
过了好一会儿,烟尘散开,景象展现在众人眼前。
地面上不见了打落尘埃的天象,只剩下一具佝偻的身躯。
四三一告一段落
剑光收起,程钧落在地下,俯视着坑中玄道的身体。
良久,玄道还是一动不动,灰尘覆盖了他的全身,整个人看来灰突突的,再没有当初飘然若仙的气质。
“起来。”程钧冷冷道,“别玩这些小计俩,你知道我不会放松警惕的。堂堂玄道神君在地下装死,跟街上的泼皮无赖有什么区别?”
这个时候,玄道当然还没死。
虽然烈日被程钧削弱的差不多,但他并没有发动致命的打击,无非是利用剑光消磨玄道的元神,虽然有效,但并没到毁灭的地步。刚刚最后那一下撞击,也绝不会令一个大神君有性命之忧。
果然,玄道慢慢浮起身来
是浮起,原本的那具脏兮兮的身躯还在原地,玄道的元神从他身体了坐了起来,然后凭空浮起,幻化出来的衣服一丝不乱,宛如常人一般,盯着程钧,只是这时候再没什么仙风道骨一说。
“很办”嘶哑的声音传来,元神的口唇几乎没有动,声音像是从他身体冇内发出的,“你拥有和我不相上下的力量……你……很好……你是怎么做到的?”
程钧看着他,道:“你为什么需要知道这个呢?对你逃跑有什么好处吗?”玄道明明在准备遁术,看来已经是放弃了对战,这等拖延时间的问话,他自然不必回答。
玄道哑声道:“不过是获得了一些不属于自己的力量,竟然便如此得意,你不过是走火入魔的胚子……好吧,那就……”
最后一个“就”字出声,突然地面下面无声无息冒出一个口袋,从头到脚将连着元神带身体一起装了进去!
程钧退了一步,就见地面裂开一条缝隙,一耄耋老者从中浮了出来,大袖一抖,从容站立一一原来刚刚裹住玄道的,只是一截衣袖。
程钧神色慢慢缓和下来,开口道:“原来是玄道先生。”
那老者,便是刚刚从奉先殿里放出来的第一代玄道。
他果然已经潜伏在这里,虽然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但是出来的很及时。
林启主对他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他在最后一刻给了自己一击。
也是他的隐藏手段高超,固然瞒过了林启主,也瞒过了坐拥主场之利的程钧,这一手偷袭水到渠成,也令人赞叹。
那老玄道斜睨了程钧一眼,虽然并非恶意,但俯瞰众生之相毕露,道:“你这娃娃,运气倒好。这一套兵阵是无罪给你的吧。”
程钧道:“您说的无罪,是离率宫的那个吧?”
老玄道眉毛一挑,沉声道:“你不过是个后辈娃娃,又帮我除掉了林启主,这一次我不跟你计较。我提醒你记住了,玄道就是玄道,无罪就是无罪,没有什么这个那个。
你若是再犯这等口舌禁忌,天下没有容你之处。”
程钧微笑道:“我记住了,那我也提醒您一件事您的袖子着火了。”
冇老玄道一怔,目光斜下看去,只见衣袖已经被火焰撩起,大骇之下,狠狠一甩,刺拉一声,袖子已经破裂,一道光球破袖而出,冲向天际。
那光球飞得好快,眼见到了数里之外,突听有人笑道:“来得好!”
只见一把剑器正横在路上,光球到了,横抡起来给了它一棍。
啪
光球被打得像皮球一样倒飞回去,速度比逃走的时候还快,这个时候,它终于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刷
剑光闪过。
尖叫戛然而止,程钧一剑劈过,反而再次砍劈,十几道剑光连续闪过,那光球被朵的像饺子馅儿一样。
“终于,你还是死在我手里。”程钧看着破碎不堪的元神碎片,“让你死在他人之手,对不起我同门的英灵。”
轻轻一弹指,一道火光飞出,烈焰熊熊而起,将所有的痕迹付之一炬口火焰遮蔽了地下老玄道的视线,程钧悄悄地将破碎的元神带入指尖“炼魂阵”中,想来这一次的收获,足以让炼魂阵大进一步。
火焰消散,程钧缓缓落地,剑老缓缓飞回,落在他身边,被他伸手抄住。
结束了。
他在北国的事情,这一段历程,这一派恩怨情仇,到此做个了结。
他终于可以去做真正需要做的事了。
落在地上,程钧看着那老玄道。他的手没有离开剑,剑光游走不定。
这时候不是放松的时候,他依旧蓄势待发。毕竟眼前还有未可知的对象,这个老玄道虽然没有露出明确的敌意,但随时可能成为他下一个敌人。程钧本意并没有想和他现在翻脸,毕竟双方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给上清宫遗留不安定因素,怎么着也是好事,但若这老家伙不识相,那也没什么可害怕的。
老玄道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藏空神眼?”
程钧也不否认,道:“正如您所见。”
他之所以敢突然下决定杀玄道,就是因为发现了藏空神眼。剑傀,琴剑二老,是他早就握在手中的力量,虽然强大,但绝不是能灭杀玄道那种级别的力量。之所以突然拥有信心,就是因为发现了千年难遇的灵|茓
藏空神眼。那是足够让油尽灯枯的老玄道喝退林启主的巨冇大力量源泉,程钧掌握了之后,就有了制胜的希望。
当然,以老玄道的本事,不能把藏空神眼带走,程钧也不能。然而若把林启主引诱到神眼附近开战,一来容易暴露,反而被他所乘,二来也不符合程钧的期望。
如果有可能,他希望将凶手直接埋葬在九雁山。
所以他留下了剑傀留在藏空神眼边上,只身来到九雁山埋伏。
兵阵的奥秘,本来就是将阵中所有道兵的力量提升到极限,然后汇合到阵眼处,提升阵主人的力量。程钧有剑祖为枢纽,即使在几千里外,也能收到阵法的加持。经过藏空神眼强化了的剑傀兵阵源源不断的输送力量,让他获得了比林启主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能量。
若是其他人,骤然获得这样超越本身的力量,早就控制不住,甚至走火入魔,爆体而死。而程钧毕竟曾是合道帝君的,对于力量的掌握自有一套方法。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敢直接接引这些力量入体,而是像玄道猜测的一样,将这些力量贮存在剑祖的剑身内。只有关键时刻,剑身化虹时才真正的爆发出来。
所以他不会无休无止的使用力量,而是和琴剑二老配合,有限的示弱,步步将林启主引入自己的圈套内,最后才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这一代玄道林启主虽然不及上古的道祖分神,但也是身经百战的大神君,之所以棋差一招,被程钧算死,不过是因为他从不知道藏空神眼的秘密,因此无法真冇实判断程钧的修为而已,老玄道早知道藏空神眼的秘密,当然也很容易就半断出他力量的来源。
不过就算让他知道了,也没什么不好,老玄道知道了程钧现在掌握的力量,反而能让双方各有忌惮,不至于立时动手。
果然老玄道见程钧坦诚,神色微微放松,道:“道友就是九雁山的人?我也听说了你们和林启主之间的事,很好,杀得好。如今仇人已死,小道友今后如何打算?”
程钧没听焦元成一番话,并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影影绰绰有些猜测,道:冇“此间事已了,灵山道统与我们也无关了。我们打算离开此境,远赴他方,另立山门,自掌一家门户,从此不再受人辖制。”
老玄道闻言,心头更是一松,然而看着他的剑,再看看身边的琴剑二元神,又不免有些可惜,道:“道友就这么放过上清宫了么?上清宫多年对九雁山的压榨,可不只是一两个人。眼下也不是没有机入…”
程钧知道他是拉拢自己,为的是向泊夜一系报仇积蓄力量,自己这边完事了,他那边的布局才刚刚开始,道宫往后想来是要热闹的了。不过他已经打定主意不蹼浑水,婉拒道:“晚辈早已是心力俱疲,只希望能图几百年的逍遥。倘若将来有机会,还能与前辈相见,到时再为前辈效力不迟。”
老玄道本来也只是临时兴起,听他拒绝也不过微感遗憾,道:“既然如此,那就后会有期。”说着目光扫了一眼四周,确认玄道留下的东西都炸碎了,并无什么可值得拿的,随意一挥袖子翩然而去。
程钧看他最后的眼神,忍不住好笑
即使是当年帝君身冇份,如今落得一穷二白,也难免小家子气起来,还惦记着林启主的临终遗产。林启主被毁的如此彻底,还能有多少遗产留下来?
如果有,那也在程钧手里。
程钧微笑着扶着指尖、林启主留下最后一笔财富,都在他这里呢。这也算是意外之财。本来在紫霄宫他也搬得够多了,不过那些东西都是为了建立门派所用的大宗货物,而玄道遗留下来的,却是他自己可以用的上的东西。
至于那位玄道,还有离率宫里的那位无罪……
祝他们好运气,能给泊夜多带来一点麻烦……
如果他们能躲过马上到来的劫数的话。
四三二祭灵
紫色的昏暗天空下,两个黑衣蒙面的女子一坐一立,默然不语。在不远处,是十八个默然站立的白衣人。
风声骤起,只听有人远远叫道:“姚前辈。”
坐着那黑衣女子抬起头,果见一白衣素服的少年御剑而来,来到身前停下,躬身道:“有劳前辈了。”
那姚前辈淡淡道:“也不过举手之劳。”
程钧再次欠身,表示谢意。这一回他在九雁山挑战玄道,藏空神眼这边却放着他十八个剑傀的兵阵,千里路程,一点也照顾不到。要不是姚圣通帮忙在此镇守,程钧也不敢说全无后顾之忧。
说起来,这次真正是幸运。德郢被从上清宫赶来的姚圣通追杀时,程钧和张清麓刚好路过,帮忙解开了梁子。按理说两个神君打架,真人哪有资格出头架梁,不过是因为张清麓是张七的儿子,又与江尹有交情,程钧勉强也能和姚圣通说得上话,这才将两人拉住。
不过如此一来,他们又多了两个生力军,德郢不必说了,因张清麓的缘故,颇为尽力,盗取剑傀,运送焦元成,都是他的手笔。姚圣通不比德郢那么好用,但也接受了程钧的托付,为他镇场。如此幸运,天时地利人和俱在,他若还不能报仇成事,那就是合该一辈子无望了。
姚圣通看了看程钧的素服,道:“仇报了?”她之所以肯帮助程钧,也因为听到他执意报仇之事。起了同病相怜的心。她自己身负血海深仇,数千年不穿色彩衣服。不戴首饰,不露面目,可见心中的执念深重,这才乐见程钧报的大仇。
程钧神色肃穆,道:“大仇已报,今日正好同门五七,也好收拾灵堂,为他们送行。”
姚圣通点点头。面纱下的表情放的柔和了些,道:“宁弦的下落我已知道,如此咱们两不相欠,后会有期。”
程钧忙道:“姚前辈且慢——今日我等回山为同门送殡,前辈若有时间,不知可否前去观礼?若能得前辈亲往,九雁山上下倍感荣幸。”
姚圣通还没说话。江尹在后面却是愕然,程钧说得好听,其实是要姚圣通亲自去吊唁九雁山的亡者。这也太冒昧了。别说两家的关系远近,姚圣通是什么身份,那是昆仑界都大大有名的神君,地位不在玄道一流以下。九雁山那些死者,却只是筑基修士,更跟偶师一门八竿子打不着,要一个神君去吊唁筑基修士,哪有这样的道理?
说起来。江尹和九雁山的关系并不好,跟程钧更有私人恩怨。若不是姚圣通在前,她都要出口讽刺了。
哪知道姚圣通沉吟片刻,道:“也罢,去就去一趟。”江尹不可思议的看了一眼师父,终于抿着嘴没说什么。
程钧躬身道:“多谢前辈。”请姚圣通前往,他也是真的好意,但姚圣通答应的如此干脆,显然是很给他脸面,也是九雁山修士的荣耀,他也不免心存感激。
几人到达极北寒玉时,众人都已经归位。张清麓和白少卿已经回来,都换上了一身素服,其中白少卿和九雁山众人是纯白,张清麓是青衣。
见了程钧回来,张清麓明显松了一口气,道:“你要是不回来,我就连你一起吊祭了。”他和旁人不同,来到这个地方全是靠程钧的私人关系,若是程钧不在,自然这个队伍就没有他的位置,他还不知从哪里容身。
白少卿斜了张清麓一眼,道:“我说你是瞎担心。剑阁怎会有事?”
程钧笑而不答,道:“这位姚前辈前来吊祭,请将他们引至灵堂。”
灵堂设在寒玉山下一处大堂之中,肃穆庄严,正式非常,正中央大批白色布条垂落,神位赫然在目,排着陨落的三位九雁山同门的名字,同时也有程钧自己加上的苏牧野的名字。其他几位同门都是一身白衣,站在一旁。
程钧看着似模似样的灵堂,暗中感慨。这个是张清麓搞出来的。九雁山的同门都有些不通世事,即使程钧和秦越,也只想到报仇和将来的出路,至于怀念逝去的同门,都只是在心中默默进行,毕竟都是道门的修士,生死天道,也没必要如凡间一般隆重。
但是张清麓就不同了,他被程钧接引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九雁山修设灵堂,亲自居丧吊唁,灵前哀哭。程钧虽然明知道他是利用死人收拢人心,但也考虑到这是化解之前恩怨的好办法,为将来着想,并未阻止。只是看到张清麓这一全本“卧龙吊孝”唱下来,真是被震得目瞪口呆,自叹佛如。
不管怎么说,效果不错,白少卿这种看不顺眼张清麓的刺头,也在张清麓尽情一哭之后,与他缓和了关系。对于张清麓这等从小培养的天潢贵胄来说,收买人心是本能,和程钧这样半途出家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今日,程钧先将早已捆绑在山中的焦元成抓到灵前,一刀杀死,砍下头颅上祭,然后再将玄道留下的残骸——当然不多,大部分炸碎了——放在灵堂上,最后才宣布了大仇得报的消息。
九雁山的同门闻言,都是百感聚集,但总体来说,终究是如释重负,如此沉重的大仇,压在每个人心里也是巨大的枷锁。虽然明知报仇至此,不过是第一层。九雁山和上清宫,有一代一代积下来解不开的血仇,将来更有决战的一日,但至少先报了心底最恨的仇怨,对于修道修心也是一种助力。同时对于程钧能这么快收拾掉如此强大的敌人,也是惊喜之余,倍感高深莫测。对剑阁核心的地位更加敬服。
程钧又将剑傀取出,道:“这些前辈都是九雁山牺牲的前辈,他们生前是九雁山的人,死后也是我们的同门。如非特殊情况,我也不愿意损伤他们的遗蜕。就将他们放在九雁山将来的正殿当中,做我们守护神。除非山门遭到危险,或者与上清宫开战,不要去打扰他们的安宁。”众人都道:“本该如此。”
接着就是举哀至灵,姚圣通德郢等几位外宾上祭。程钧另有心事,便转出来,就见张清麓看着满眼白色,神色哀伤,眼圈泛红,并非作伪,忍不住问道:“你是认真的?”
张清麓摇头道:“倒非其他。乃是焦元成说起了家父的往事,我追思先人,有些感概,实在是……实在是很少听到家父的消息……”
程钧默然,过了一会儿,才道:“早知道,也该多问问焦元成令尊的消息。”
张清麓道:“能问的我都问了。其他的都是我现在不该知道的。只有几百年后,我有了实力,有些事情我自然会知道。”
程钧道:“你我欠缺的都是一样的东西。既如此,当与君共勉。”
张清麓点点头,没有再说话,程钧道:“我去找秦越。一会儿姚圣通出来,你一定要留下她在寒玉山住一晚上。”
张清麓也没多问,道:“好吧。”
走下洞|茓,就见一片蓝盈盈的水幕当中,秦越盘膝而坐。
自从程钧去紫霄宫搅局,他便让秦越留在地下,最最后的准备,秦越果然留在此处,即使他们出去,也没有出来一步。
自顾自走过去,坐在秦越身边,程钧道:“灵堂要撤了,你去最后致意一下吧。”
秦越睁开眼,道:“这么说,你果然去杀玄道了?”
程钧一笑,道:“嗯,我还活着回来了。”
秦越平静的面容之下,隐藏一股要爆发的火气,忍了又忍,才道:“你越来越作死了。是不是打算自己光荣牺牲,把九雁山的遗产送给张清麓啊?”
程钧心知张清麓在九雁山各种表演,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秦越,因此秦越与张清麓的芥蒂根本没有消除,只是顾全大局,没有给他找麻烦而已。听他略带怨气的话,微笑道,“我这不是没怎么的吗?现在咱们的任务完成了,该最后收拾一下了,你上去看着点儿,别让人家把咱们的东西顺走了。”
秦越微微出神,道:“故土难离。北国虽然寒冷,到底是我们的家乡。但愿远方还有更好的地方等着我们。“
程钧道:“走是为了回来,总有回来的一天。”秦越微一欠身,起身上去。
透明的海底冰室之中,只剩下程钧一人。
望着四周深湛的海水,程钧的心变得平静起来,右手慢慢拖起,一道光芒凝聚成了一团圆圆的果子……
道玄果。
随着道玄果的出现,地面隐隐开始震动,托起寒玉山的漩涡更出现了大幅的波动,倘若海水有灵,那此时的状态,必然是代表了海水激动的心情。
程钧伸手按住山壁,光芒一闪,整个身躯穿墙而出,浸入海水之中,往海底深处落去。
当年第一座天台降世,引动的积蓄了上万年的四九天劫力量,可是毁掉了整个修道界将近三分之一的元神神君,将近一半隐居的合道帝君。如今他两颗道玄果在手,同时引发两重四九天劫,只怕比得上六九大劫了,会引来多少后果?
真是期待啊。
“我要离开了,就请整个世界为我放个烟花送行吧。”
四三三降世
天色骤暗。空气闷闷的,带着一丝令人不舒服的讶异。
秦越望向天际,奇道:“现在不是午时么?怎么天暗了?暴风雨要来了?”
透过透明的寒玉山壁,但见天上乌云滚滚,仿佛陡然低了一层,云中传出隐隐闷响,似乎蕴藏着足以倾天掣地的能量。
霹雳要下来了。
“雷劫!”张清麓失声道,他是经历过龙虎天劫的人,自然能够认出来,这正是雷劫的气息。但比起今天这个雷劫的声势,自己的那个龙虎劫就差的太远了。
难道是元神破胎化神的“神鬼咒劫”?有人凝成元神了?
张清麓越发困惑,看那雷劫的方位,就在寒玉山顶百里之内,这可是北国的地方。北国的天地元气稀薄非常,连结丹都支持不了,哪能冒出一个神君来?
而且周围都是冰原,只有寒玉山一个地方有人居住,难道是这里有人化神?
他扫视了一眼上下周围,道:“不知道哪位高人的天劫到了?”心中却闪过一个念头,心道:莫非又是程钧那小子?倘若果真是他,这么快又化神,我就该买块豆腐撞死。
好在就听姚圣通道:“刚刚老身心血来潮,触动了感应,似乎有天劫临头。”
张清麓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失声道:“难道这不是神鬼咒劫,而是九天雷劫?您要合道了?”
姚圣通的目光穿过黑纱面巾,显得尤为深邃。道:“这是九天雷劫,但不是我要合道。而是突然出现的劫数。怪了,我不曾沾染什么因果,怎么惹下这样的天劫?”
黑幕后面,姚圣通的面容显露出了一丝紧张,低声道:“而且这九天雷劫似乎比典籍上记载的,威力更大出许多。”
张清麓和秦越对视一眼,都颇有忧色,两人都听出来了。姚圣通分明是对度过雷劫没把握。但这话却不能问出来,甚至提也不能提,不然好像他们害怕连累,要把姚圣通轰走一样。事实上,他们确实是怕连累,但又无法轰人,因为姚圣通是神君。若是生气起来,怕是不等天劫降下,九雁山就要危矣。
正在这时,就听有人道:“姚道友觉得天劫厉害吗?那也是当然,因为这很可能是两重雷劫。在下也有所感应。”正是德郢走过来,他如今也全无平时的嬉皮笑脸。面上一派凝重。
“两重雷劫?”姚圣通心中一凛,再抬头看去,便觉得雷云中的巨大能量几乎压抑不住,随时都会倾泻下来,将整座寒玉山化为齑粉。
什么劫数。两人会赶在一起?
两人对视一眼,正在想是不是在紫霄宫惹到了什么麻烦时。便听有人叫道:“什么,难道是四重天劫?”
就见一琴一剑飞了出来,一起落在寒玉山边,剑老道:“我和老琴也是感觉到劫数将至,正找不到源头,没想到你们两个也在这里疑惑。”
姚圣通皱眉,道:“怎么回事,不是因果天劫?”
德郢突然道:“难道是每个神君人手一个?那倒有意思了。不知道除了咱们几个,其他神君有没有这样的待遇?”
琴老道:“若真是……真是如此,不就是修道界的灭顶之灾吗?”
张清麓心中突然一动,想到了程钧要将姚圣通留下来的吩咐,笃定了很多,便道:“请诸位退后一步——”
四个神君一同转过头来看他,秦越也是一怔,随即道:“几位前辈后撤一步,这寒玉山虽然不算坚固,但也是一重遮掩,怎么也能抵挡一二。当为几位前辈暂挡上一时。”
张清麓心道:原来秦越也知道在寒玉山中必然能安然无恙。他倒会做顺水的人情,说得这等大义凛然,果然不要脸的性情始终不变。
四个神君虽然互相之间颇有嫌隙,但在天雷劫的压迫下,也顾不得往日的恩怨,纷纷向后退去,似乎将身形隐藏的深些,就能获得更大的安全感。
雷云越压越低,天色黑如墨水。橙红色的雷电慢慢的从云中吐出信子,像等候捕食的野兽,虽然会扑下来给予致命的攻击。
轰——
粗壮的蓝色闪电狠狠地往下劈去,一个耄耋老者从云中滚来下来,栽在地上。还没起身,又是一道闪电落下,把他一头白发燎去大半。
那老者一面展开衣袖,笼罩住头顶天空,与肆虐的闪电对抗,一面大吼道:“贼老天,你这是怎么了?我被镇压三千多年,难道一出头,就要被天打五雷轰?不,我不会死在这里,我要回去取那老狗和小畜生的性命!”
轰隆隆!
橙红色和冰蓝色的闪电从天而降,狠狠地往山下劈去。
刺啦——
原本笼罩在绝壁上的防护层,如纸张一般,一碰即碎,下层的防护立刻蒙上,企图拖慢那浩大雷劫肆虐的脚步。
数十神君站在一起,护身的各色法宝,五颜六色的神通环绕在侧,紧紧地托起一个巨大的护罩,挡在空中,与各色闪电展开了拉锯战。那闪电一道接着一道,粗细不一,方向无定,有的被防护罩阻拦在外,有的却击穿了某一处角落,狠狠地劈落下来。
每一道落在实处的雷电,都代表着一个神君的重伤甚至陨落。
其中在防护罩中央的高个子修士手拿阵旗,连连挥动,指挥着护山法阵的运转,显然是主持中馈的首领。只是护山阵法运转已经到了极致,也不过抵挡了几波雷劫,眼见雷劫越来越大,那道人脸色苍白,额头冷汗直流,显然力不从心。
卡啦——
又是一道雷劫砸下,整个阵法晃了一晃,那道人噗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颤抖着用手挥动大旗,道:“收缩,收缩,全体撤……”
话音刚落,又是一道巨雷劈下,将他的声音淹没在雷声中。巨大的雷声中,隐隐传来一阵惨叫,也听不真切,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坍塌的声音。
好在连续两道雷电之后,声势有个短暂的停顿,那道士喘了口气,道:“刚刚怎么样了?”
就听有人道:“东南角震塌了一块,双德殿两位师兄陨落了。”
那道士闻言,脸色一僵,喃喃道:“这么快出现伤亡了吗?这雷劫看样子还没过半呢。上清宫要遭受多少损失……”心中又气又恨,要不是道祖闭关,另外两个大佬不知所谓,也不会把他推出来。就算渡过了雷劫,这宫中的损失到时候说不定还要算在他头上。
然而不及多想,下面一波雷劫已经打了下来。
这一回打下来的,是八道天雷。每一道都比上一道更加粗壮,八道天雷分为八个方向,将阵法狠狠的锤击,发出轰轰的巨响。阵法摇摇欲坠,不断地裂开缺口,一道道细小的闪电从中露出,钻入阵法保护下的山门中,横行肆虐不止。
那道士在中央全力调度,越来越力不从心。只觉得浑身血液逆流,元力如泄洪一般一泻千里,身子越来越乏力,阵法也眼见疲软下来。渐渐地,阵法的包围圈越来越小,从笼罩山门千里,缩为五百里,三百里,一百里……
到了最后,他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地盘,甚至不知还有多少活人,只知道阵旗如洪水猛兽一般吞噬着他的元气,一点点把他拖入了深渊。
咽下这口气,说不定就解脱了,可是又始终不咽……
轰——哗啦!
崩塌的声音传来,在他本已模糊的听觉中震撼了一下。
哪里又塌了?
管他呢!
正在这时,就听有人撕扯着嗓子喊道:“离率宫塌了!”声音隐隐露出哭腔。
什么?离率宫都塌了?
那道士摇了摇头,仿佛在清理自己的幻觉,一阵苦笑溢出嘴角——既然离率宫塌了,我这里守不住,也没人怪我了吧?
砰——他终于也摔倒在地。
隐隐的,他听到有人哭叫:“道祖,道祖出来了!”
这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意识已经先于听力衰竭,他完全不懂这句话的含义,便陷入了长久的黑暗。
轰轰轰!
闪电吞没了燕山绝壁。
同样的一幕,也发生在天府,焉支山,昆仑,十万大山乃至其他遥远的世界。哪里有神君或者更高级的大修,哪里就有无穷无尽的天劫。
噗——
灯火一闪,大殿中人睁开了眼睛。
沉默了片刻,他睿智如海的目光中微微出现波澜,低声道:“怪哉,这一劫来的好突然,竟成席卷之势。是我算漏了什么么?”
伸手掐算,指尖微弹,过了片刻,他才露出了然神色,道:“原来是出了逆天改命的乱劫之人。天降灵人,牵引造化。不愧是造化之子,我竟算不出各中机由。看来我这陆地神仙,还远非真仙。”
沉吟片刻,殿中人低声道:“既然今日掐算到这里,我便耗些不要紧的修为寿元,看看你的真面目。”
他的手指微微一划,凌空出现了一面镜面,镜面上隐隐有人影晃动。
随着殿中的灯火渐渐明亮,镜中的人影越来越清晰,眼看就能看到五官……
轰——
大门洞开,强烈的雷光瞬间吞没了洞中天地和他的身形。
四三四换界
处理天台寒光玉
云消风散。
终于,漫天的乌云散开,露出了湛蓝的天空。黄昏降至,日已西斜,西方的冰原上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结束了。
“就这么结束了?”德郢不可思议的问道,“雷劫,雷劫,不是有雷才有劫么?刚刚乌云压顶这么长时间,雷在哪里?难不成天道以为用乌云扮个黑脸,就能吓得我等魂飞魄散,雷劫就可以免了?”
张清麓眯了眯眼睛,这个时候他当然不用上去解释什么,一来他自己不知道前因后果,更不知道其中的原理,二来在一群神君之前逞强有什么好处?只是心中惊疑不定:雷劫不落,很可能是程钧的缘故,那雷劫出现,是不是也是他的缘故?若是他的缘故,那他招下雷劫,却又引而不发,是什么缘故?为了吓人玩?
难道真是如德郢所说,这雷劫所有的神君人手一份?程钧要倾覆整个修道界,庇护自己这方得人,不过是顺手而为?
他有这么大的能量?
隐隐的,张清麓打了个哆嗦,能够一手倾覆修道界的人,真是太危险了。
好在不是自己的敌人。
过了片刻,程钧笑眯眯地走上来,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秦越也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张清麓迟疑了一下,收敛了异色。
姚圣通等几人虽然奇怪,但压根没把这件事跟程钧联系起来。自然也不会多问。姚圣通便告辞,带着江尹离开。张清麓问了一声德郢的去处。德郢道:“这趟出去的也太久了,我回去焉支山看看孩儿们,倘若七爷有消息,别忘了通知我。”
张清麓也不奇怪,他毕竟不是张七,能让德郢出手帮忙已经不错,至于更多的还谈不上,当下做主送走了德郢。
此时此刻。寒玉山中只剩下自己人了。
程钧环视周围,九雁山众人,张清麓,琴剑二老,云渊,包括他身上带的老魔,还有青龙观中的弟妹和徒弟。差不多就是他在北国十多年来所有的关系了。他自己也觉得奇怪,这些年他明明没有特意去交朋友的,但也找到了这么多伙伴。
看到最后,程钧只是一笑,说道:“走吧。”
伸手一抬,寒玉山上雾气腾起。登时整座山峰隐藏在独立的空间之后,从此以后,除非传送,再也没有人能看见这座寒玉山。
传送阵中光芒一闪。一群人已经到了湖水边。
只见周围铺满了明珠一样的大小湖泊,水雾蒙蒙。如梦似幻。
这里是星斗海。
湖岸边上,程家兄妹和景枢与冯宜真早就在等待。见程钧到来,都是面露喜色。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位衣着鲜艳的美妇人,眉眼妖娆,抱着一只黑猫,却是墨家商行的老板娘墨浅。
墨浅早年与程家关系匪浅,又曾经在最危难的时候帮助过程铮,是可以信任的人,程钧先向他她招呼道:“老板娘来了。”
墨浅笑道:“有这等热闹,还不早早来了?东西都准备好了。亏了这位猫前辈,若无他指点,也不能这么顺利。”
她怀中黑猫打了个哈气,显得慵懒而不屑,但程钧焉能看不出这老家伙早已乐了?当下捧着道:“猫前辈在炼器上的造诣,实在是学究天人,举世无双。”
黑猫微微仰头,双目望天。
墨浅道:“现在把那东西拿出来,您验验货如何?”
程钧看了一下四周,道:“方便吗?”
墨浅道:“我测量了一下,在最大的那个湖里应当没有问题。”
程钧道:“好,那咱们就去看看。”
星斗海最大的湖泊,就是斗星移海宫殿所在湖水,配合着水雾,也确实一眼难望边际。虽然剑老和琴老对这等规模的湖泊嗤之以鼻,说这是小池塘,但对于程铮或者墨浅这样没见过真海的人来说,也勉强可以了。
墨浅拿出一只乾坤袋,催动咒语,往空一挥,一道金光闪过,湖面上泊起一只大船。
这真是条宏伟的大船,首尾足有五十余丈,宽十八丈,三支主桅杆,五只尾杆迎风而立。通体用黝黑的巨木制造,上面雕着沉郁的花纹,整体庄重而不失华丽。
众人见到这样大的船,都颇为震撼,之后便赞叹不绝。连琴老也道:“船不错。很顶风。够用。”
墨浅笑道:“这船的图纸虽然是古早就有的,但因为是头一遭,建造起来却是麻烦,好在猫老提供了思路,把这船当做法器炼制,可大可小,还有许多法术加持。其中阵法是程前辈提供的阵盘,我直接安上的,其他的却是猫前辈根据船体现场设计。现在这已经是人道巅峰的法器,离着天道法宝不过一步之遥。”
张清麓赞叹之余,却发现一件奇事,沉吟了一下,没有说出来。就听程钧道:“看来船头还封印了几只阴兽,似乎是白骨兽,大概是作为非常时期拉船的苦力吧?”他这才释然,心道:我说这船怎么有一股妖气,好似有焉支山的味道。
墨浅见众人都赞不绝口,也是笑容满面,又详细介绍了一下船只的性能,才道:“就是这样。若是程前辈满意,咱们就交货吧。”
程钧仔细测试,果然达到标准,道:“有劳老板娘了。”便将早就答应好的报酬包括功法、丹药、灵石种种奉上,还加给了两成,又给了她一张玉符,道:“这个东西别丢了,过不了多久就用的上了。”
墨浅笑嘻嘻道:“多谢程前辈。其实说别的,对我来说还普通。只是商路一事,实在是让我心痒难耐,前辈打通了那边的商路,一定要交给我做,我便是跟您做个跑腿,赚点汤水喝也是乐意的。”
迟疑了一下,墨浅又道:“只是我毕竟难跨过筑基的门槛,年岁终究有限。过几十年,或许是我女儿前来联络,到时候还请前辈多多照顾。”说着端正福了一福。这一礼有托孤的意思,程钧自然应下。
一切交割完毕,墨浅先走了。周围只剩下自己人,程钧道:“大家都上来吧。”
程钰讶道:“不应该先收起船,到了地方再拿出来吗?”
程钧摇头道:“这里就行,上来吧。”
众人一一上船。那大船里面更加宽敞,上下三层船舱,每人一个房间还余下两层,只是站在船头眺望这个湖泊,就觉得有些局促——这里终究不是大海,感觉就像一个大澡盆里面装了一个小脸盆。
程钧站在船头,脚下踩住船头标记的阵法,手中掐诀,道:“起——”
风帆陡然放下,鼓足了风,带来了前进的动力,整个大船向前猛冲,湖面上留下一层白浪,水花四溅!
不知多少年来,斗星移海没见过这样大的风浪,一种水鸟被惊得拍翅而起,鸣叫着逃向天空。
大船的速度,竟然比之飞剑的速度也不慢,两旁的水花不停地溅射,遮住了日光。若不是船上有阵法保护,水浪早把甲板淹没了。既是如此,船头也是不是的扎进白浪之中,如一条游鱼一般起伏冲刺。
如此的速度,这个湖泊显然是不够这船横冲直撞的。
湖岸,就在眼前!
对面的湖岸,竟不是白沙洲,而是坚硬的岩石,高处湖面数尺,与大船呈针尖对麦芒之势。这若是撞上了,就是船和大地的硬憾,结果不言而喻。
船上所有人都脸色发白,即使他们是挥手能移山倒海的大修,对于迎面撞上来的岩石,也不由的闭上了眼睛,尹生云和陆令萱都忍不住咬住牙才能忍住尖叫。
只有程钧稳稳地站在船头,目光坚定而充满期待,低声道:“过。”
嗤——
一声轻响,船头消失,紧接着,整个大船消失在了空气中。
如果有人从侧面看到这样的场景,就会觉得,大船好像驶入了一道透明的幕布,船身穿过幕布,穿越到了后台。
后台是哪里?
北国的天空以下,地面以上,没有这个地方。
九雁山的众人随着大船的这一次冲刺,正式消失在了灵山界。
风扑面而来。
与北国凛冽如刀的冷风不同,这一阵风是温暖的,还带着腥咸潮湿的气味。
如此丰沛的水汽,是从所未见的。
秦越睁开眼,然而再也无法合上。
眼前是一片蔚蓝的水面,宽阔而广袤,无边无沿,一直舒展到了天边,与天际线完美的交融在一起。
水天一色,便是如此。
船体微微的起伏,让秦越一时控制不住自己,扶住了栏杆,这时他才发现,大船下面的水面,是如此不平静,即使只有细小的波澜,也足够推动船体。与之相比,星斗海的湖泊直如一眼死水。
沙沙的波涛声,海鸟的叫声,提醒着他,这里已经换了天地。
打眼望去,只见众人的神色都不平静,有的震惊,有的迷惑,即使是程钧也掩饰不住那一丝志得意满。
只听有人高声大笑,一琴一剑从甲板上跳起,围着大船四处乱飞,发出了呜呜的怪叫,仿佛疯癫。
程钧看着兴奋的琴剑二老,终于掩饰不住激动的心情,大笑道:“欢迎来到蓬莱!”
四三四一片征帆向海洲
一只海鸥掠过水面,带起晶莹的水珠,在太阳下熠熠生光。
程钰坐在甲板上,使用水遁之术,用一根手指引动着海水,上来下去,翻腾朵朵浪花,玩的兴味盎然。陆令萱一身青sè长裙,站在一旁微笑。阳光照在两入身上,温暖而和煦。
就听有入打了个哈气,道:“你们不困吗?”
陆令萱回过头去,就见尹生云斜靠在椅子上,睡眼惺忪,不住的打哈气,膝上伏着一只同样呼呼大睡的黑猫,忍不住笑道:“你呀,就没有清醒的时候。不是刚刚一觉醒来么?怎么又睡去了?”
尹生云用手抚摸着黑猫,道:“在海上三个多月了,除了海水就海水。男修分头出去找陆地,留下咱们几个看船,也有好些ri子了,还没有一点音讯,咱们还能千什么?修炼之外,不就是睡觉了?亏你们耐得住,这点小游戏,比小孩儿玩蚂蚁还禁玩儿。”
就听有入道:“吃饭了,吃饭了。”便见冯宜真端出大盘子来,上面满满都是鱼肉海鲜,更有新鲜的鱼脍,晶莹如玉,引入食指大动。
尹生云膝上的黑猫噌的一声跳起身来,已经跃上桌子,吸溜吸溜的大嚼鱼脍。陆令萱和程钰也回到桌边,冯宜真给每个入倒上酱汁,这才开始吃。
陆令萱吃了一口,道:“宜真的手艺真好,难为你每夭有心情弄这些,阿云要跟着学学,也不会每夭睡觉了。”
尹生云翻了个白眼,道:“我怎么一样,入家是要真正过ri子的入o阿。”
冯宜真脸sè一红,笑道:“我也是看入少方便才弄些酒菜,那都是咱们姐妹自己吃小灶。等其他入回来,那么多入我才不会伺候他们呢,让他们灌海水去。”
尹生云见她强撑,也不再说,接着道:“再说我也有事千o阿,除了修炼,还要跟猫前辈研究炼器,也是十分忙碌,对不对?猫前辈?”
黑猫在百忙之中用鼻子发出了一声“哼”的音节,也不知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程钰仔细打量黑猫光滑的皮毛,道:“说起来我早就见过猫前辈,这么多年一直跟着大哥,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炼器高入,果然是凤凰旁边不留凡鸟。”
黑猫抬起头来,伸出爪子剔了剔牙,道:“云来了。”
众入连忙回头,果然见前方形成了一大片黑云,紧接着,就听扑棱棱声起,落在桅杆上的海鸟纷纷惊起,正是海上暴风雨来前的节奏。
几个少女面上都浮现出一丝忧sè,按理说,这船上虽然只有女修,修为也并不算高,但到底是修士,只要不是雷劫,寻常夭气变化也不在她们眼下。但海上到底不同,气象变幻莫测,风暴的规模烈度,并非陆上所能想象。这些夭也陆陆续续经过几次,便知道夭地之威,远超众入想象。
程钰站起身来,凝目望着乌云,道:“看这情形,驶入风暴圈还要一个多时辰,先把帆降下来,桅杆收好,打开加固的法阵,一会儿看情况要不要冲过去。”众入之中,本是程钰年纪最轻,修为也差些,但她xing格果断,有乃兄之风,在众女修当中尤为突出,真遇到事时,便能撑得住,众入也就听她的。
要知海上遇到风雨,桅杆之类最容易折断,这艘大船好在是用炼器的方法炼制,浑身部件都可以拆卸,能达到最合适的防御状态。当下众入降下风帆,拆下桅杆,只留下船体,打开防御和前进的法阵。大船以一种低缓的速度在海上滑行。
在海上遇到风浪,一面要应对,一面却要省事,不可过度应对。尤其是大海上,仗着自己的修为,想要利用水遁等等法术神通,彻底消弭风暴的,一般都会遭到大海的反噬,下场比不动还惨。连程钧一开始都有些盲动,被剑老拍了回来,道:“你以为大海是你家?看好自家一亩三分地,多余的别动,找抽的不行。”
既然程钧都不敢盲动,剩下这几个女修更不能多做什么,好在这艘宝船确实坚固非常,一般的风雨根本奈何不得分毫……一般的风雨……冯宜真突然叫道:“你看那是什么?”
只见远方的夭际,陡然出现了一根烟柱,通夭彻地,上面连着乌压压的黑云,下面连着茫茫的大海,烟柱虽然离得尚远,远远看去也不过和炊烟相仿,但众入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中战栗。
黑猫突然跳上船舷,往夭边看去,低声道:“这好像是海上的龙卷风。”
陆令萱一声惊呼,道:“这就是海上的霸王龙卷风?听说比冰原上的暴风雪还要厉害百倍,是不是?”
黑猫道:“冰原上的暴风雪?和这个怎么比?至于龙卷风的威力嘛……”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毕竞年龄大了,典册记载的细枝末节的事都忘得差不多了,勉强道:“那就看造化吧。据说蓬莱境虽是一望无际的大洋,却也分各个海域。海域以平静的程度分为‘死海’,‘微海’,‘真海’,‘乱海’,‘无极海’等等。每个海域的状况完全不同,风力大小也是夭差地别。但最小的那种也能拔树推屋。”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呸了一声,道,“也是姓程的那小子发昏,居然以为琴剑两个小娃娃可以做向导,也不想想,那两个东西的脑子够做向导么?他自己分不清东南西北,还带着两个连上下左右都不认识的傻蛋一起冒险,这不是玩命吗?这下好了,几个入没一个认得这里是哪里的,连什么海域都分辨不出,更别提什么家乡,什么灵台了。我呸,还说这里是微海,微海的话,连旋风都少见,哪冒出来龙卷风了?”
尹生云打断他的叫骂,道:“猫前辈,现在怎么办?我们可全靠你了。”
黑猫最吃别入崇拜他,听到尹生云的话,立刻jing神抖擞道:“不能硬抗,只能绕路。掉头返航肯定是来不及,这样,你们撑开防护罩,我来掌舵,咱们从风暴区擦过去。”
一个时辰如此漫长,夭越来越黑了。海面上刮起了大风,并有零星的雨点洒落。海面不再平静,大朵波涛一下又一下的撞击着船帮。
一切的一切,都预示着风暴的来临。
龙卷风已经看来如山一般粗壮,但它已经不在正前方,而是矗立在略偏于航线的方向,如果不出意外,应该不会直接卷上船。
除非它突然改变了方向。
事实上,海面的龙卷风移动速度极快,虽然大船比之一般的帆船已经快上数倍,但与暴风移动的速度不可同ri而语,能够始终保持错开锋芒的状态,全是老魔cāo纵得法,他顶着风,冒着浪,数次板过了船只前进的方向。使得船一直游离在风暴圈之外。
“差不多了。”老魔看着夭象,默默的计算着,因为猫爪的缘故,他不大好掐算,但有心默算也是差不多的,“现在咱们要一鼓作气冲过去,我发动阵法,你们回船舱里去。”
众入互相对视了一眼,按照顺序回到船舱。老魔口念咒文,大船亮起了一层光芒,突然如离弦的箭一般,往前冲去。若有入在远处看去,怕不会以为那是一艘船,只会以为是一只低飞的巨鸟,略过海平面,留下了一道完美的轨迹。
如此爆发的速度,船上的风不是一般的爆裂,老魔也顶不住,就要回舱避一避,就听有入在暴风雨中骤然大喝道:“快掉头!”
虽然这入的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摇曳不定,但老魔对他太熟了,头也不回,叫道:“你丫终于回来了,还真够及时的。”
一道剑光穿出风雨帷幕,追上了大船,程钧在飞剑上站立的并不稳,情绪更激动,叫道:“掉头,快点掉头!”
老魔并不理睬,大叫道:“你回来的多余了。我们马上就要冲出风暴圈了,你哪凉快哪歇着去吧。”
程钧闻言降下飞剑,因为落得太着急,他没能直接停稳,几乎是滚落在甲板上的,勉强爬起来时,衣衫尽湿。顾不得多说,往船头的cāo纵法阵那里奔去。
老魔却也急了,纵身出去拦在他对面吼叫道:“你疯了,这等风力中强行掉头,船会翻的!你哪根筋搭错了?自己作死就别拉着我们。”
程钧闪开一步,将它晃开,冲上船头,便收拢法阵,船身震了一下,速度略有减慢,但依1ri极速前行,就像老魔说的,如此速度,别说掉头,就是强行转变方向,也可能舟毁入亡。他却不得不一面约束,一面急匆匆道:“我们不能过去,这里是微海!根本不会有这么大的龙卷风。”
老魔心一凉,脑子有一刹那空白,随即道:“那……那你现在看见的是什么?”
程钧苦笑一声,道:“那是真——龙——卷风!”
话音刚落,就听一声巨大的龙吟响彻夭地,庞大的身躯从海底慢慢升起。
四三六真龙
龙吟长声不绝,巨大的身躯从水中抬起,黄金版的色泽在风雨中若隐若现,直上云端。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令人已经感到了那种超乎寻常的壮观。焦元成当初的身躯和它一比,只是条小泥鳅。
老魔虽然活了上万年,看到如此情形,也是瞠目结舌,结结巴巴道:“真……真龙?”
程钧并不回答他,脚下一踩,船头狠狠地一打横,白浪哗的一声翻空而上,偌大的宝船巨震几下,发出吱吱乱响,竟真的凭空转了个头,落在海面上。光芒亮起,船的速度竟然又提升了倍余,往着来处疯狂的驶去。
老魔这时反应过来,道:“你这样对船的消耗太大,我来——”念动法决,一阵黑烟喷bó而出,船头冒出一道虚影,接着化为两头巨大的鱼骨架,落在水中。那白骨鱼登时在水中扑腾开来,随即找到了方向,拖着大船一路向前。
程钧见此情形,也松了一口气,白骨鱼虽然也是消耗品,但对于船的负担要小得多,速度也并不慢。他缓缓地放松了阵法的压制,将阵法保持在全力运转的八成左右,这样负担可以接受,万一遇到突发*况,要提速也容易些。
老魔彻底醒过神来,一面驱动大船,一面急切的问道:“刚刚那是真龙?真的是真龙?”
程钧苦笑道:“你问我?你不也看见了吗?”
老魔满脸的不可思议,道:“这……这怎么可能?这世上还有真龙么?自从上古飞升之路断绝,已经有一万年没见过真龙的行迹了,怎么又从这里冒出来?”
程钧道:“我怎么知道……”
正如老魔所说,这个世界确实有已经有好久没见过真龙了。自从天台倾倒,大部分上古神兽渐渐绝迹,那些合道天地的帝君也退隐世外,将这个修道界的舞台让给了神君以下的修士。至少前世在天台出现之前,真龙这等存在是没有现身人前的。
当然,后来天台降世,那些老家伙一个个冒出来,又一个个在斗争中陨落,最终只剩下九位帝君,所有的非人存在都与天台无缘,那又是后话了。
天台降世……
程钧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道:“你还记得上次那个天台大劫吗?说不定就是那个把它给劈出来了。”
老魔惊道:“我去,还有这样的事?那你不是自作自受?”
程钧苦笑一声,道:“自作自受?你说的倒解恨。”如果事实就是如此,那还真是自作自受,若不是他弄出双重大劫来,这些早就蛰伏多年的妖兽哪会重现人间?
改动历史,本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何况他牵的又何止一发。
有一条真龙,难免就有两条三条,看来就算他前世混熟了的蓬莱境,今生也难免给他一些“惊喜”了。
老魔突然道:“你说将来会不会蓬莱海上走的全是这些妖兽?到时候海上爬的都是龙啊,麒麟啊,玄龟这些上古妖兽,咱们的乐子就大了。”
程钧正在担心这个,怒喝道:“闭嘴,你就不能盼点好的?”
老魔哼哼两声,举目回头望去,天上的乌云已经没那么浓重,看来船速已经足够快,他们离着危险越来越远,心情也随之放松下来,道:“真龙虽然惹不起,咱们躲着点儿就是,天塌下来有大个儿顶着,让蓬莱的老东西犯愁去吧。说起来,你们不是分头去寻找陆地了吗?找到了没有?“
程钧的心情也好了一些,道:“找到了。我正是回来通知你们的。东南方向有一座大岛。看来有上万人居住,岛上还有一条小灵脉。依我看来,大概能有几个筑基或者入道修士。说不定还有个小小的门派。”
老魔精神一震,道:“哦?那太好了,有修士就有详细的海图,只要能确定方位,就能知道咱们的目的地在哪,就能去抢地盘了吧?”
程钧笑道:“说的正是!咱们来蓬莱境,最重要的就是安身立命。等到了地方,且不必跟人深入交往,得到海图,弄清楚了方位,先摸到灵台抢下地盘来立稳了脚跟。到时候闭门自守,韬光养晦,等过了百年,咱们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老魔道:“到时候咱们就能横行霸道,飞扬跋扈,看见谁不爽,一刀杀了,看见谁有趣,一把抢回来……等等,那我呢?我的身体怎么办?”
程钧道:“正好我想到咱们要去的地方,有一个身体特别适合你,回头给你抢过来。”
老魔大喜,道:“你说真的?我可跟你说好了,有好的身体,我要先挑,那两个老傻蛋可要靠后。”
程钧笑道:“这话我可以私下答应你。出去别跟别人瞎说。我已经把岛的标记发给了其他人,咱们去岛上汇合。照这个速度,不过三四个时辰就能到……”
话音未落,就听一声龙吟响彻云霄!
程钧和老魔都是一怔,这声龙吟与方才不同,明显带有了一丝情绪——
就是愤怒!
真龙怒了!
老魔奇道:“这是……啊哟我擦!它往这边来了!”
只见那头真龙带着滚滚的云气和巨大的龙卷风移动起来,虽然在视觉上,那只是一个移动的小点,但速度却是快的惊人,而他来的方向,就是这里的方向。
真龙在追这艘船?
不,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老魔连忙摇头——比起庞大的真龙,这艘船小的跟蚂蚁一样,有什么值得真龙一追的?一定是偶然。
更重要的是,他从心底里惧怕这个猜测,真龙是何等可怕的存在,在上古神兽中也是赫赫有名的,别说是真正龙族的顶尖存在,就一般的幼龙,也至少是元神境界,而且对付十个以上同阶的修士不在话下。如果这条小船成了真龙的目标……
他瞪大了眼睛,希望能在正前方找到可以作为真龙目标的靶子,但是很可惜,他失望了。前方空荡荡,并无一物。
龙吟声越来越近,老魔全身毛乍起,危机感萦绕在心头,他不能骗自己了——这个真龙,真是冲自己这边来的!
“我去他**的!”老魔忍不住破口大骂,“你做龙就做龙,跟我们叫什么劲?出门没看黄历,遇上了二傻龙!”
骂了一句,老魔余光扫过程钧,就见程钧脸色骤然变得很苍白,反而奇怪,不由道:“干嘛这样?你怕了?不至于吧,就算是真龙,也未必把咱们怎么样。大不了跟它周旋到底。”
程钧手按住船舷,咬牙道:“它追的是我。”
老魔骂道:“我去,这个案底你没交代过啊。你杀了它儿子?”
程钧神色越发难看,道:“不是它儿子,也差不多了。我杀了焦元成。身上带了屠龙的气息,惹了龙族的忌讳。”
老魔道:“焦元成?那不是蛟龙吗?”
程钧道:“那也是真龙血脉的一支,而且说不定与这只是近亲。他盯上我了。”
老魔呆呆看了他一样,突然笑道:“行了,这下咱们死了个明白。别废话了,跑吧。”他大声念动咒语,拖船的两只白骨鱼咯咯作响,突然身躯再次长大了一半,速度更是快如飞。程钧也全力催动船只,大船速度快的简直脱离了水面,在海平面上低低滑翔。
然而就是这样的速度,也挡不住阵阵龙吟越来越近,风暴越来越大,大朵大朵的水花从天而降,分不清是浪花还是雨水。
船体笼罩在金光之中,虽然不透风雨,但已经嘎嘎作响,显然接近了船身的极限。
老魔也束手无策,只能默默问候那真龙祖上,就听程钧突然道:“这船对我是个累赘。”
老魔一怔,道:“什么?”
程钧微微一笑,在暴风雨中显得十分宁静,道:“这船太慢了,比我的剑光差远了。我若御剑,还能躲避逃脱,若留在船上,只能拖着一船的人一起死。所以……”他轻轻拍打了一下老魔,“这艘船交给你,你把它开回岛上,等着他们……还有我去汇合。”
老魔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终于道:“你确定要这样?”
程钧起身,剑光已经离地而起,笑道:“不就是一头龙么,看样子也是元神天地的小龙。我连玄道都杀得,还怕它怎的?”
老魔摇了摇头,道:“你真是跟九雁山呆久了,染上了一身他们特有的傻气。”
程钧哈哈一笑,道:“记住了,东南方向有陆地。”说完,剑光离地而起,化为一道绚丽的虹彩,反身向后面飞去。
因为方向背道而驰,船和剑光的距离被加倍的拉开,程钧的剑光渐渐地化作一缕光芒。远远地,只见那细细的光芒穿越雨幕,投向了追来的庞然大物。
老魔看了一眼,不再回头,再次催动白骨鱼,拉着大船飞快的向前冲去。这个时候,拉着一船人的性命找到避难的港湾,比什么都重要。
到最后,他只嘀咕了一句:“不会这么点背吧?我好不容易看到肉身的希望,不会又要泡汤了吧?”
四三七白海燕
雨过天晴,风平浪静。
急促的暴风雨过后,海面格外的平静。深蓝的海水澄清非常,泛着微微的波涛,海面上掠过的风也格外温柔。
扑棱棱拍翅声响,一只白海燕掠过波涛,向前飞去。
三艘大船在水面上驶过,张足的风帆上画的都是同样的图案——一个长须金龙头,显然是同一个队伍。中间那艘大船十余丈长短,船头有一龙首雕像,金光熠熠,好似纯金打造。
船舱门一开,几个大汉从中走出。这群人都做了海上的短打扮,个个面目晒得黝黑,正是海上风吹雨打的痕迹。中间一人身材高大,衣着虽然朴素,但衣料细腻光滑,显得颇为贵重,远胜侪辈,一身气派也当得起出众二字,显然是众人首脑。
他目光在周围环视一圈,就见一只白海燕停在前面那艘船上,扑棱着雪白的翅膀直飞入船舱,微笑,道:“海燕落船,这是好兆头,看来此行必能一帆风顺。这一行出来也真没遇到什么难事,譬如刚才的风雨,虽然来的好生突兀。好在规模只是普通,也损害不了咱们。”
旁边一个青年笑道:“舅父久经风雨,自然觉得不算什么,我们可就不行了。表弟在船舱里,已经吐了两次了。不如送点茶水给他压一压?”
那首领闻言,面色略沉,道:“是我把他惯坏了。这么大年纪,又是我们这样的海贸世家,竟然这么羸弱。将来怎么继承家业?”
那青年闻言露出一丝得色,又道:“相比之下,秋妹妹就厉害多了,虽然是第一次出海,但面对风雨,丝毫不怕,在风雨最jī烈时,还站在船头玩耍呢。”
那首领“哦”了一声,突然问道:“灵秋在前面那条船上,她怎么表现,你怎么知道?”
那青年登时语塞,道:“我出船舱的时候……偶尔看见的……”
那首领哼了一声,道:“以后你少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我跟你说了,灵秋被仙师看中,传授仙法,早晚是神仙中人,也是我们庄家的贵人,不是寻常人能够匹配的。你不如把精力放在商事上,以你的本领,将来倒是杰儿的一条臂助。”
那青年听这一番话,只觉得不顺耳至极,脸色微微抽搐了一下,刚要回答,就听那首领喝道:“前面船上在干什么?”
只见前面船上放下一张大网,似乎在海中拖起了什么,一直拖到了岸上。
那首领忙叫人打旗语去问,过了一会儿,有人回禀道:“二小冇姐在海上发现了漂浮的人身,可能是船只遇难的幸存者,因此打捞上来。”
那首领脸色变了几变,道:“胡闹。什么不明不白的也往船上捞?”隔了一会儿,又道,“罢了。不是什么大事,随她喜欢吧。”
这时,又有人前来禀道:“首领,二小冇姐派人把珠女带走了。”
那冇首领脸色骤变,好似吞了个鸡蛋一般张大了嘴,过了一会儿,才指着那青年道:“你去,你去!去问问她,到底要干什么?”
大船甲板上,一个不省人事的青衣人倒在甲板上,湿淋淋的头发披散,遮不住清俊难言的相貌,神色安详的仿佛睡着了一般。
在他身边,站着一个紫衣少女,摸着下巴道:“看来救人是救对了,居然救到了极品。难得的是在水里泡了这么半点,一点都没肿,也没脱皮,不然泡成白毛猪一样,还有什么美貌可言?”
在她身边,却是女水手和侍女,都笑了起来。有人道:“这是小冇姐的桃花运到了。长路寂寞,小冇姐不消遣一下吗?”
那紫衣少女目光一转,笑道:“我要不消遣,你们就受用了吗?拉倒吧,这人……说不定是个人物,你们别肖想了。”说着一挥手,道,“拖到客房去,好好安置。”
众女心中遗憾,心道小冇姐给这么好的待遇,看来是真心看上了,自然轮不上自己,当下两个壮妇抬着那青年进了船舱。
那少女跟着进去,看着她们把那青衣少年安放好,挥了挥手,打发了侍女,盯着青衣少年,露出几分渴望的神色。
她渴望的对象,并不是那少年本身,而是他挂在腰间的乾坤袋。
那是一只精致的乾坤袋,虽然没有繁复的花纹和闪亮的面料,但制式大方,一看就不是凡品。
那少女一步步靠近,伸出手来,向乾坤袋抓去。
眼见手指尖已经碰到了乾坤袋,少女的手臂回过方向,重新Сhā回腰里,自嘲的一笑,道:“拉倒吧。姐的格调,哪有那么低啊?”
说着头也不回的走开,顺手摔上了门。
等她离开,船上的青衣少年,骤然睁开了眼睛。
真险。
程钧默默地腹诽。
一日之内,连遭二险。
第一险不用说了,就是从真龙爪下跑路。
虽然孤身一人引开真龙,实在是太冒险,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对于真龙来说,他才是那盏指路的大灯笼,吸引真龙的注意力,他若不走,那大船速度有限,是必死无疑,反而拖着几个人陪葬。走了之后,孤身御剑逃遁便更加灵活。
还好,这真龙虽然种族高贵,但只是条未成年的小龙,只怕还不到一万岁,又在天台大劫上受了点伤,并不特别恐怖。程钧连续用了两个本命遁术,勉勉强强脱离了它的掌控。
但他的牺牲也不小,能超过自己本身速度的遁术,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他给自己准备的保命符上有两个遁法,一个遁法速度适中,代价小,适合一般危机的时候使用,另一个则是速度极限,不计代价,要拿本命精血去换,则是最后的底牌。本来以为用出第一个就罢了,没想到连用两次,即使程钧的身体也吃不消。当他最后落入海中的时候,身体已经脆弱的连入道修士都不如了。
即使如此,他的精神还是很坚韧,从始至终也没有失去意志。
程钧深知,在茫茫的大海上,是不能失去意识的,虽然清醒的死去更加痛苦,但两眼一闭,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命运,他绝不能接受。因此在最危急的时刻,他还是紧守灵台的清明,不肯昏过去。
好在他胎息未绝,在海中不需要呼吸,随着海浪一上一下的漂流,一边默默用聚灵阵剩余的灵气补充自己受损的身体。
在海上,程钧是真正一个人,形单影只面对着深不可测的大海和可能再次出现的敌人。自从他重生而来,这等孤寂绝望的时日再也没见过,虽然只是几个时辰,却好像几年一般。
好在他也算有运气的,仅仅漂流了几个时辰,就看到了一队大船。对于海上的事情,前世他也算比较熟悉,从旗帜上看出这是一家凡人的商队。便放任自己漂流过去。
虽然程钧可以直接求救,但那样反而要编出大量的话语费口舌,还可能引起怀疑,不如直接冒充遇难者飘过去。愿意搭救避难者的,看见他就会出手救援,不愿意搭救的,开口相求也没用。若果然是不愿意的,他只好拼着伤筋动骨,自己翻上去。不然错过了,就不知下次何时有这样的机会。
好在,幸冇运眷顾了他,真遇上愿意搭救他的人。
还没等他欢喜,他就遭到了第二险冇。就是船上那群女人。
那群女水手,除了那紫衣少女之外,都是风吹日晒的健劳力,长相自然是比较抱歉,而她们看程钧的眼神,大概也是比较有意思的。
这要是被她们围上,再搭着程钧没什么自保的能力……
那场景,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这般下场和落在真龙手里,说不上哪个更惨点。
这么说,那少女算连救了程钧两次。
对于那少女,程钧还算比较有好感,虽然她只是个修为不高的入道修士,虽然她不似陆令萱、商君柳她们一般天真纯善,也不似程钰、冯宜真她们那样直率可亲,但就像她自己说的,还挺有格调的,不令人讨厌。蒙她相救一场,程钧也当补报一二。
那是后话,现在想想,还是怎么自救吧。
按着额头,程钧只觉得头疼欲裂,保持这么长时间的清醒,让他身心俱疲,恨不得倒头就睡,但现在真不是放松的时候。
一来他要尽快恢复到入道期,能够释放法术勉强自保的层次。以他现在的能力,连乾坤袋都打不开,也没法启动传讯玉符跟其他人联系,连一般的壮汉都未必打得过,若遇到个什么意外,就是束手待毙。这种感觉让他很不适。
不过只要熬过了这一段最艰苦的时光,只要能打开乾坤袋,凭他袋中的大量符箓和过人经验,筑基期以下他当无敌手。
好吧,这个标准也不高……
要恢复到这个水平,大概需要一夜的时光,只要不是点儿背到一晚上还出差错的地步,至少能平安等到援兵来。
但另一件事却是真正的水磨工夫,非十天半月甚至一年半载可以完成。
倘若不解决,就算是自己人找过来,他也不能轻易地回去,不然只有添乱。
就是他身上杀焦元成留下的屠龙气味。
四三八庄氏
真龙是这个世界上最顶级的种族,也是不容侵犯的骄傲种族。
敢冒犯真龙者,魂魄会被烙下烙印,对于其他龙族,这是敌人的标志,一旦发现,立杀无赦。据说失手伤害龙王族,烙印的感应范围甚至可达方圆千里。
如果没有措施,这个烙印会伴随终身。
当然,焦元成毕竟是蛟龙之身,虽然血脉也很高贵,但比真龙差得远了。他留下的烙印,除了近支的金龙,谁也发现不了,对于其他龙族,大概不会对程钧产生好感,但也不会发现他屠龙的历史。
即使如此,这也是个麻烦。
这个麻烦,程钧都知道,但没有在意。一来当时的情况,作为九雁山首领的程钧必须要尽到责任,焦元成必须手刃,二来这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要消除这种烙印,虽然困难,但对于一个真人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真人结丹之后,本来就要养魂炼魄,洗练灵魂,排除杂质。对于这等烙印自然会消磨掉,无非十年八载而已。对于一个修士来说,这点时间根本不算什么。而且根据他前世的经验,真龙在几百年内都不会现身,干他何事?
可惜,有些事情总在意料之外。
说实话,这个世界总共剩下不到两位数的真龙,其中金龙更是屈指可数,一出门就撞上一条,那也是天上掉馅饼的概率。
怎么会这么巧呢?他也有些费解。
思考这个问题毫无意义,最后的答案是。他就是这么巧。
现在不得不加快动作了。
消磨魂魄烙印,程钧有天然优势。他有炼魂阵在身。通过炼魂阵中那些纯白无暇的魂魄,吸取本身魂魄中的负面烙印,比靠养魂炼魄自行消磨要快得多,最多一年半载,就能消除身上的隐患。
还有一年半载啊……
虽然说一年半载之内,再次撞上同一条或者另一条金龙的概率同样小的可怜,但程钧已经不敢把希望寄托在运气上。现在他最重要的是,找到合适的丹药或者法器。把自己身上的气息屏蔽一下。
用什么材料好呢?
程钧也算博学,将自己所知的集中草药和阵法过滤了一遍,却没有眼前就能弄到的,就是几种削弱的阵法,也不是他手头就有的材料。这些东西都是些偏门冷僻的材料,对于建设门派或者个人修行都没用,他也并没在意。这时要用,却也只能去淘。
选出几种产自蓬莱,又不是特别稀罕的材料,程钧打算一会儿问问那少女,如果附近有坊市的话,可以去寻一寻。
调匀了呼吸。程钧打算真的睡上一会儿,就听外面人声响动,有吵架声传来。
程钧略一皱眉,就听得有脚步声咚咚的传来,砸的地板都在摇晃。就听有人吼叫道:“这里还是不是庄家商会的商船?连船东的命令你也不听?二表妹。你别太过分,我可是代表舅父大人来的。”
只听那紫衣少女哈了一声。道:“少拿着鸡毛当令箭。你当我不知道吗?父亲只让你问问珠女的事,我也看在他老人家的面上,给了你解释。你倒管开牙,还想把珠女从我这里提走,狗拿耗子,不就是显摆你能干吗?别忘了,这是我的船。你要是在我的船上显摆自己能干,我就找人干你。”
程钧听到最后一句,差点喷了,他也不是没见过泼辣大胆的女子,但这么口无遮拦的,还真是罕见。
连那男声也声音古怪道:“你要干我?”
那少女道:“放屁,我来干你,岂不和了你的心意?我船上这些人,随便上来两个把你干废了,别说我没提醒你。”
外面的声音一阵停顿,程钧能想象外头有怎样尴尬的场景,自行坐起,盘膝打坐。就听过了一会儿,那男声道:“灵秋,你不要太任性。那珠女可是咱们这次最重要货品,价值连城。你一个人独占了,叫咱们这趟买卖赔死吗?”
程钧听到珠女,心中一动,暗道:竟然有珠女在此,这里是玄海或者幽海吗?
那灵秋嗤的一笑,道:“诶哟,我怎么不知道这一趟是‘咱们’的买卖?你往里面投了一个铜钱了吗?我说你拿着鸡毛当令箭,还大言不惭。明明就是个传声筒,还要做主吗?我再跟你说一遍,白海燕传来消息,请我去参加海墟大会,我也要拿得出手的货物。珠女只有一个,是拿出去换不打紧的金子好,还是给我在仙路上再进一步好,父亲自会称量,不用你来Сhā嘴。听懂了,现在下去吧。”
那男子沉默了一阵,又道:“好,看舅父如何决断……还有一件事,你私自捞人是怎么回事?从海里拽上来什么人?是男是女,什么来路?”
灵秋直截了当的道:“干你屁事。”
那男子好容易平复下来,又是暴跳如雷,喝道:“这是舅父大人的话,你敢……”
灵秋嗤笑道:“父亲才不会为这点小事问我,我第三次说——你这个拿鸡毛当令箭的,父亲让你问什么你再问,多嘴多舌,谁也救不了你。”
就听一阵脚步声响起,砰地一声,程钧所在的舱门被打开,窜进一个青年来,程钧一抬头,正好与他对视了一眼。
那青年见到程钧,脸色一变,道:“这就是你捞上来的人?这个小白脸?”
他在打量程钧,程钧也在打量他。只见这青年身上穿的是蓬莱东海域常见的圆领袍,袍子角上绘了一只长须龙首,五官倒也端正,比一般海上跑船的客商白皙几分,虽然不算剽悍,但膀子结实,手脚长大,看来练过几年武功,有些力气在身,倒不是什么纨绔青年。
程钧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看,这等凡人于他已经是草芥蝼蚁一般,实在没必要多加关注,即使是他刚才出口不逊。
倘若程钧有修为在身,自不在意随手给他些教训,但既然他没办法出手,也不必太放在心上。无非陌路人而已。
灵秋见程钧坐起,奇道:“原来你已经醒了。倒是挺快的,我正打算给你弄点水姜汤来。”说了一句,便对那青年道:“怎么样,嫉妒么?我听说你在船上也有个称呼,叫‘玉面金算盘’,玉面,是吹你长得白净么?哈哈,笑死人了,随便捞一个人上来,都比你强远了。”
那青年怒气勃发,恨恨瞪了程钧一眼。程钧一抬眼皮,也没看他,只是瞄了一眼他袍角上的标记。心道:那必然是他们什么庄氏商行的标志,竟能用金龙做标号,也是难得。
对于海上凡人的商行势力分布,程钧当然是不熟悉的,但四海皆尊龙,能用长须龙首做标记的,在海中必有不小的势力,从他们能得到珠女就可以看出来。
见那青年兀自带着找茬的怒气,程钧抬起头,淡淡的扫了他一眼,然后再次低下头。
那青年虽有心给程钧一个难看,但和程钧对视一眼,突然打了个寒颤,踏出半步,便停下身子,一步也动弹不得。他自不知自己失态是什么缘故,只道是灵秋在旁,他放不开手脚,甩了甩手,道:“我会跟舅父说这件事的。”大踏步出门去。
灵秋嘿了一声,道:“随你的便。来人,送他出去。收他十两纹银的卫生费,把我的地方站脏了,洗地不要钱吗?”登时有两个膀大腰圆的船娘上来,把那青年两边一架,“护送”出去。
转过头来,灵秋收起了混不吝的神色,道:“打扰了。这是我们家的家事,让道友见笑。”
程钧这才第一次开口,缓缓起身,正色道:“无妨,多谢道友救命之恩。”
灵秋再次打量程钧,心中拿不准他的修为,只觉得程钧周围灵气稀薄,修为应当不高,但却总透着一股高深莫测的意思,刚刚程钧扫那青年的一眼,灵秋也看见了,虽没首当其冲,但不知不觉中也受了些影响,再看他衣着,也不是本地修士的打扮,试探道:“敢问道友是哪里仙岛的修士?或者是……”
程钧道:“在下是散人。”
散人就是蓬莱界的散修,不过与灵山境散修地位低下不同,蓬莱界除了少数大岛,那是公认的名门大派之外,一般的修士不管有岛没岛,有门没门,都会自称散人。因蓬莱道统崇尚“逍遥”,与昆仑那些闭门苦修的修士相反,大多修士大半生都在四处游历,以散人自称,反而自高身份。
当然,那是大修的气派,像这些小散修,入道期的,筑基期的,还是愿意报上自家师门的,自称散人多半是真的没师门带领,也是孤魂野鬼,颇为无奈的。有钱人的漂泊叫游历,没钱的人漂泊就只能叫流浪了。
灵秋闻言,露出了一丝亲切,道:“原来如此。我也是散人。你不是咱们这片海域的人吧?”
程钧也正好要和她打听此地的情形,道:“我是从远处来的。漂洋过海寻找机缘,途径此地遇到暴风雨,这才险些遇难。多蒙道友相救,当重重报谢。”
灵秋道:“原来如此。咱们散人最讲机缘,既然你来到这里,就是和我有缘。这艘船都是我的,你只管好好休息便是。三天之后,我们在澄明岛下船,你自可离去,报谢什么的……你看着给点吧,我不嫌少。”
四三九夜话
半夜三更。
船舱最底层,铁舱房中,月光从铁窗中斜斜的照进来,给原本阴暗潮湿的空间带来些许光亮,借着月光隐隐可见,一个孤寂的身影瑟缩在角落里。
咯嚓。
窗棂微微一动,一个阴影突然出现在窗口,遮住了月光。
房间中的那个身影受到了感应,陡然抬起头,月光洒在她脸上,能看出年轻而姣好的容颜,她如水一样的眸子带着一丝大海的蔚蓝,但光芒涣散,似乎缺少焦距。
“谁?”少女问道,声音艰涩,似乎久已不习惯开口,语调也有些奇怪。
来的那人饶有兴趣的看着她,道:“珠女?”
少女缓缓点头,道:“是。”
来人点头道:“有意思,跟我走吧。”
那少女道:“你……你是什么人?”
来人随口回答道:“来救你的人。”说着双手抓住窗棂,黑暗之中,但听“咯”的一声轻响,连续两只铁栏杆被生生拗了下来,露出一个一人多宽的方洞。那人凌空的伸手一拉,一股气流飞过,那少女竟凌空浮起,从方洞中飞了出去。
那少女目瞪口呆,口中轻轻呓语,似乎在自言自语,突然道:“你就是……仙师吧。”
那人一怔,笑道:“是吧。你跟我来。”
两人并肩沿着船舱上岸,甲板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虽有月光照下,远处的海水依旧黑沉沉的,沙沙的波涛是永恒不变的节奏。
那人指着海水,道:“我听说你们珠女天生能够在海下生活,潜起水来数十天不用浮上来呼吸。我不知道在这里就放了你,你能不能活,不过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以后就靠天命吧。”
那少女目光深深的望向大海,突然回身拜倒,轻声却坚定的道:“嘉嘉永远感谢您的大恩大德。”说完起身,身子一扭,如游鱼一般落入水中。
那人在船上看了很久,目光波动,似乎神飞天外,突然一皱眉,喝道:“谁?”
只见一个清俊少年缓步走上甲板,微笑道:“灵秋姑娘是个好人啊。”
庄灵秋抿了抿嘴,道:“居然是你。你这家伙别鬼鬼祟祟的吓人啊。你往那边靠点,对对,这回好多了。刚才那个角度,月光照下来跟鬼似的。”她突然皱了皱眉头,仔细打量程钧,道,“怪哉,我怎么感觉你的修为比白天高了一点点。”
程钧摸了摸鼻子,道:“确实,我恢复了一点。刚刚打坐略有收获,心情好了点就出来看看。没想到巧遇了。庄道友果然豪爽,珠女这样的宝贝也舍得放走。”
庄灵秋嗤道:“什么宝贝?那是对你们男修有用,对我有什么用?对我没用的,那就一个钱也不值。看着还堵心,不如放走了实在。”
珠女一族,本是海上一座小岛的异族,世代以采珠为生。她们因为长期在水底摸鱼采珠,双眼结构冇已经不同,在岸上不会聚焦,在海中双眼微凸于框外,方可以聚焦,看穿海水。更能在水中呼吸数个时辰不必换气,几乎算得上海人。
珠女大多生的妩媚娇娆,这还罢了,还有两件好处,一是天生亲近大海,对海洋的熟悉非人可比,风信潮水辨认清晰,对于海里的宝贝,也是天生拥有侦测能力。第二件好处,就是珠女几乎人人都是天生的炉鼎,最适宜采补。
虽然采补对于女修确实没大用,但放到交易市场可以换到其他珍贵材料,庄灵秋放人也是蒙受了损失的。所以程钧说她是个善良好人。
程钧又问道:“不过庄道友,这船上只有你一个修士,不是吗?你本就能够做主,何必偷偷摸摸的放人?”
庄灵秋道:“我倒想毫无顾忌,要怎样,就怎样。但那不是我爹么?我虽然早就看不惯他们卖女人,但毫无借口的放人,也怕父亲受不了。现在我说让把珠女拉出去给我换材料,他还能接受一些。”她对着海水摇摇头,道,“倒是你,居然跟过来了,胆子不小,不怕我把放人的屎盆子扣在你脑袋上?”
程钧“哦”了一声,道:“你当然应该把这罪名给我扣上啊。”
庄灵秋反而吃了一惊,道:“怎么……怎么说?”
程钧不在意的道:“不然你要怎么说?难道说她自己锯开窗户逃走了?那也太不像话了,别人不会相信的。整个船上,只有我给你背这个罪名合适。横竖到下一个岛上我就下船了,你到时候打开舱门,发现走了珠女,就说是我抢走了。难道他们还能把我怎么样?这样对你有利,对我也无害,何乐而不为?”
庄灵秋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才道:“你还真豁达。”突然笑道,“不必这样,你也是我救上来的,难道你掠走珠女,我就脸上光彩了吗?根本就不必让他们知道。到时候我带着笼子去参加海墟大会,回来就说换了宝贝,谁还能怎么样?虽然对不起我爹,不过去海墟大会,若是有什么延年益寿的好宝贝给他淘一个,也就是了。你知道,我们做修士的,不用顾忌太多。”
程钧见她说完这句话,却略有惆怅神色,似乎并非自己说的那么百无禁忌。
修士在海外,一方面不必像灵山界那般被严苛的势力禁锢,但同时在修成真人之前,独自面对浩瀚苍茫的大海,却又力有不逮,哪里那么容易逍遥?据程钧所知,在微海这等海陆通商频繁的海域,许多修士为了出海,或多或少要借助那些凡人商队的力量,更有的海上霸主商团,更是供奉了许多仙师。
端人碗,受人管,愿意做供奉的仙师多了,就成了仙师有求于商队,相互之间要为往了争夺凡人的供奉而比拼。所谓的仙凡殊途只是一句空话。相比而言,庄灵秋自己拥有大船,依附的也是自己的父亲,已经算是不错。当然,如果庄氏商行上面还有宗族势力,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到了真人境界,获得了在大海上翱翔的能力,实力与凡人已经天壤之别,能够独占一岛,开拓人迹罕至的外海秘境,就真正的脱凡超俗,能得“逍遥”了。
庄灵秋自不会多做解释,突然道:“说起来,海墟大会是咱们散人的重要大会,你也可以来啊。我可以带你去看看玄海最大的集会之一。”
之前没有邀请程钧,是两人不过萍水相逢,没必要携手参加这等集会,现在谈了几句,发现程钧人还可以,便发出了邀请。
程钧道:“海墟大会?那是什么?”口中问着,心中却没在意——听起来就知道,大概是个交易大会,他现在不缺什么资源,也不急着去参观交易会,若说认识同道,该认识的,前世就认得,不认得的,在他建立山门之前也没想认得。
他感兴趣的是,这里果然是玄海?
玄海应该微海八部海中的一部,位在北方。
微海少风多商贾,本就是内海之中商贸往来最频繁,凡人世界最繁荣的海,玄海在微海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富庶。在大陆上,凡人界的繁荣往往代表了修士界的没落,但是海上,两界却是正相关的关系。因为海上多了船路,底层的修士才有机会出海。互相交流对于底层修士进步也有冇不少好处。所以玄海一地,算是修士界比较繁荣的地方。
这是指底层修士界,若要找蓬莱道统真正呼风唤雨,翱翔宇内的大修散人,非要去外海,也就是一般人所说的无极海,才能见到踪影,那是只属于大修的世界,真人也只是其中渺小的砂砾。琴老和剑老的家乡就在那里。
程钧的目的地瀛洲灵台,当然也在无极海。
对于无极海来说,内海都太小了,而对于内海来说,微海也只是一隅。对于微海来说,玄海亦只是八分之一,大海的广大,一至于此。
斗星移海的壁障,虽然因为空间的扭曲,连接的范围广大,但无论怎么说,都会落在内海。程钧也没打算离着瀛洲有多近,而且他们这些外来人,一下子落在天威人力皆莫测的无极海中,也不一定是好事。玄海虽然凡俗了些,但从各方面来说,也是个不错的适应环境的地方,方便他稍微拉练一下队伍,离着瀛洲相对来说也不算远。
而且他在玄海有熟人。
也算是他前世毕竟深刻的一段记忆吧。
庄灵秋却没想到程钧一时之间想了许多,只是笑道:“你不知道海墟大会的热闹,这半个甲子一聚的大会,玄海之中的三大岛链,五大群岛,十大巨岛,三十三大岛,一百八十中岛,无数小岛都有修士前往,怕不有几万人。天上海下的奇珍异宝,无有不备。我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等聚会,有好几件东西都是垂涎已久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程钧道:“我虽然有,但也未必需要到海墟大会上才能找到。”
庄灵秋道:“怎么,你有路数?”
程钧看着她,正色道:“那要看道友肯不肯帮忙。不知道友是怎么隐藏修为的?”
四四零交换
庄灵秋讶然看着他,倒也没有什么特殊神色,只问道:“什么意思,你看出什么来了?”
程钧道:“道友不是已经筑基了吗?”
庄灵秋侧过头,道:“你怎么看出来的?难道你感觉出来了?不大可能吧。”显然神色很是苦恼。
程钧道:“哪里是感应出来的?我虽不知道海墟大会,却也知道这类大会是不会给入道的散人发帖子的。道友孤身一人,却又能得到入场的资格,想必也是筑基元师吧。”
至于修为再高,那又不可能了,倘若她是真人,也不会依附商船了。
庄灵秋这才点了点头,道:“也是,若是连你这个第一眼看见的都瞒不过,岂不是更瞒不过那边那个小娼妇了?”她转头道,“话说回来,你既然知道我筑基,也没用前辈这样的称呼,看来你也筑基了?”
程钧也不否认,道:“倒也没筑基多少几年。”他筑基确实没几年,不过现在也是真人了,这等违背常识的事实,就不必细说了。
庄灵秋道:“也是。当年我师父也跟我说过,没有筑基的人,不要出去航海。不作死就不会死。所以我虽然修仙十多年,从未出过海。其实我也刚筑基不久,本来未必这一趟就要出来,只是若不出海,那边倒有好多闲话传出来,好像我怕了风浪,当不起庄家的女儿似的。”说着伸脚在船舷上一踢。
程钧听她言辞之中涉及家事,不想多问。道:“敢问道友,你是如何将修为气息隐藏的这么完美的?”
庄灵秋转过头来打量他。道:“你想问我帮忙的事,就是这个?”
程钧道:“是的。”他还真没见过这么完美的遮掩,并不是收敛气息,那是连一丝一毫的筑基灵气都没有逸散出来,若非靠常识,他根本不能发觉。这让他有了几个猜测,如果真是他想的那东西,就可解燃眉之急。
庄灵秋道:“若是如此。你可要失望了,那东西虽是我的,却是恩师留下的遗物,非卖品。再者我自己也有用,恩师去世之后,我成了散人之身,虽然修为更进一步。却势单力孤,若无此物庇佑,那庄……早就打上门来了。”
程钧并不气馁,继续问道:“敢问道友,这件东西到底是什么?”
庄灵秋也不隐瞒,用手比划道:“究竟是什么学名我不晓得。但大体是那么粗一条海参。养在我洞府里。”说着用手比了海碗大小。
程钧一怔,他所想的几种材料里,并无此物,不由费解,过了一会儿。迟疑的问道:“可是深绿色?”
庄灵秋道:“正是。我将它养在特殊的海水里,新鲜的海水换进去。三天以后也变成深绿色,倒出来蒸干,便能得到指甲盖那么大小一块丹丸。我带在身上,就能屏蔽外面所有气息,不但我的气息别人无法察觉,外界乱七八糟的气息我也一点闻不到。这东西挥发干净也就三天多一点时间,比制造的时间只长一点。我换的最最卡时间,也不过一个月能够省下一两枚丹丸。这些年也留存了十来枚,本来是要以备不时之需,或者海墟大会上卖了换东西,你若真要,便卖给你也罢。不过我可不会给你优惠的。”
程钧忙阻止她道:“千万不要公开出售。你这东西十分珍贵,若是贸然拿出来,垂涎的不是一个两个,小心难以保全。”
庄灵秋心中不以为然,这东西珍贵她自然知道,也绝不会大喇喇的拿出去卖,海墟大会上可是有好多匿名买卖的黑市,每天也不知脱手多少来历不明的珍贵物品,也出不来大差错,便道:“你确定要这些?我卖给谁都是一样的,你要的话拿灵贝换好了。”
程钧这才想起,海上修界的货币却不是灵石,而是灵贝,也与灵石一般有各种品质,品种繁多,能当做交换物的专有那么几种,互相之间有兑换比率,却都是陆上修界没有的。他初来乍到,身无余财,付不出价钱来。便道:“我这里有丹药,法器,你换不换?”其实他最多的就是符箓,但海外符箓是舶来品,比陆上要珍贵,不好随便拿出来换东西。
庄灵秋大喜,道:“哦?果然如此,那再好不过了。法器就罢了,我这里最缺的就是丹药。”
程钧也不废话,打开乾坤袋,倒转出形形色色,高高矮矮百来个丹瓶,放在地上,道:“要什么就拿去。”他现在是有身价的人,多年经营,几重保障加起来,财富可以支持一个门派,那是什么概念?
庄灵秋看着这么多丹瓶,但觉两眼发直,心中暗道:擦,白日里放弃了拿他的乾坤袋,真是个大失误!虽然拿身外之物会降低姐的格调,但姐的格调哪里值得这么多丹药?后悔迟,后悔迟!
抚了抚胸口,庄灵秋平静下来,带着几分挑衅,道:“这些我全要了。”
程钧毫不犹豫的道:“行。”
庄灵秋挑眉道:“你不嫌我贪婪?”
程钧道:“再多的丹药,不是起死回生的仙丹,能换回我一条性命么?既然换不回,你又救我一命,那它们本来就该是你的。哪怕那些丹丸你不给,把这些拿去,我也没有二话。”
庄灵秋直直的看着程钧,过了一会儿,才噗嗤一笑,道:“跟你谈了一会儿,感觉的姐的人生又升华了呀。”随手拿出一个盒子,拍给程钧,道:“我虽佩服你,但这些丹药我很想要,就不跟你矫情了。丹丸都在这里,一十七颗,够你用不?”
程钧道:“多谢。”打开盒子,心道:果然是半途元露!若是用聚灵阵缓缓蒸腾,也够用两三个月的,当下再次真心道:“多谢。”
庄灵秋突然一拍程钧的肩膀,道:“这样,你帮我一件事,别说十几枚丹丸,就是那条肥肥的海参,我送了你又如何?“
程钧倒有些意外,道:“哦?什么事?乐意之至。“
庄灵秋道:“你知道我们家是庄家商会,但庄家光嫡系商会,就不止我们一家,有三支嫡宗都算得上正宗。最近我们大宗正去世了。”
程钧哦了一声,脑中立刻闪出“家族恩怨”四个字。还好,虽然麻烦,但不是大危机。他轻易不愿意Сhā手这等混乱是非中,但如果价钱给的足,对方的实力又不够,那么……也不是不能考虑。
庄灵秋道:“详细的也不多说。反正三支之内,有一家势力衰弱了,而且没有出修士,不必理他们。还有一家是理光岛庄家,那里有我一个宿敌。”
程钧点头表示明白,道:“你要我去解决他?”
庄灵秋道:“那倒不至于。我说了是宿敌,宿敌就是早就看不顺眼的早晚要踩死的那一种,就是要亲自踩到脚底下才爽快啊。那娘们儿我会亲自动手,不是我夸口,她虽比我多吃几年干饭,但禁不住我一根小指头儿。何况敌在明我在暗,我知道她的修为,她不知道我的,就这样要还打不赢,还不如一头扎海里死了去。”
程钧忍住笑意,道:“那你要我干什么?”
庄灵秋抱着肩膀,道:“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虽然我一直藏得很好,但那边似乎已经发觉我的底牌了。”
程钧道:“你怕那边也突飞猛进,会用出大招数或者什么法器来反败为胜?”
庄灵秋笑道:“那娘们儿哪有那个志气?她若有心堂堂正正在擂台上和我争锋,也不至于被我踩得一蹶不振。她绝不会想自己怎么爬上去,只会想让我摔下来。她和我不一样,我师父去世之后,就成了彻底的散人。她师门还有其他人,据说师兄弟中有愿意为她出头的。”
程钧道:“那你要我解决场外的麻烦?”
庄灵秋道:“对了,解决。我也不知道她会给我带来什么麻烦。但我希望你帮我解决,你若应承,回头我就把那海参给你拿过去。”
程钧道:“成交。”
庄灵秋见他如此爽快,道:“你可想好了?我不知道她会带来什么样的麻烦,也许他师门抽风,下来几位大能也说不定。”
程钧道:“那又怎么样?会下来几个神君?”和这庄灵秋说话实在是爽快,他倒乐意表现的张扬一点。
庄灵秋噎住,半响道:“那……倒也不至于……”心中暗道:这小子别是精神有问题吧,莫不是我所托非人?
程钧笑道:“那就行了,他们会找人,咱们也会找人啊。”说着一笑,道,“你放心吧,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不会招惹多余的麻烦的。”
庄灵秋见他如此自信,便有几分相信,暗道:若是他不行,眼前也没有可靠的人,大不了一起跑路罢了。
以爱咋咋地的心态将烦恼抛诸脑后,庄灵秋道:“好,你跟我去海墟大会选几件法器,装备起来。”
程钧道:“你去选吧,我倒暂时不需要。”
庄灵秋道:“看你那天生富贵,无欲无求的样子,真招人恨,我看在你心里,就是海墟大会也不算什么吧?”
程钧微笑,庄灵秋道:“可是今年的海墟大会,你却绝不会失望的。我也是刚从白海燕上得到了消息。你可知今年的海墟大会又叫什么?”
程钧道:“什么?”
庄灵秋道:“屠龙大会。”
四四一烟笼寒水月笼沙
海面上,一声悲伤地龙吟远远地传了出去。古老苍茫的声音,穿过涛涛海浪,穿过茫茫白雾,到达海岸时,已经变成了一声低沉的若有若无的呼唤。
大风中,一个老者回过头,皱眉道:“我怎么听到了不好的声音?”再侧耳倾听,却没有再听到什么,摇了摇头,道:“最近几日我只觉得眼皮直跳,又有晦星在天,怕是有灾难临头。依我说,那个屠龙大会算了吧。”
旁边一个老妇人龙头拐杖一顿,道:“你说真的,还是玩笑?现在人都邀请起了,东西都准备好了,你却跟我说算了?原因难道就是你的眼皮?你的眼皮有什么金贵处,抵得上咱们百年修炼大计?”
那老者苦笑道:“可不是我的眼皮,种种迹象显示,这一番非祥瑞之兆。真龙虽好,却不是咱们消受的起的……”
那老妇道:“那你说怎样?真龙已经囚禁在海墟以下,它也记住了我们的长相。若不杀它,有朝一日它逃脱了,岂不要面对龙族不死不休的漫天追杀?若是你我动手,万一将来有麻烦,咱们如何面对龙族的怒火?开屠龙大会是最好的办法,好处我们得到了,就是有了麻烦,也追不到咱们身上,这个道理你不懂得?”
那老者沉默了片刻,道:“这倒罢了。只是你找的这个代理,我看有些靠不住。他真能做好这件事?别便宜他拿了,黑锅我们背。”
那老妇喝道:“你别丢人了。偌大的年纪,也算个神君,竟然怕一个精魂小辈算计。难不成你的修为都修到狗身上去了?别说这孩子是我亲自拣选,断不会出什么差错,就是真出了,你还怕他逃出我们的手掌心?”
那老者还要说话,突然海水微起波澜,一条光溜溜的大鱼从水中冒起,鱼鳍如手臂。拖着一个盒子,口吐人言道:“两位散人大君,有新拜帖送到。”
那老妇一招手。盒子打开,飞出一卷卷轴,她瞄了一眼,道:“今天又来了八个大岛。十七个中岛的人。散人不必提了……哦,还有一个玄海以外的中岛,琴剑岛?”她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道,“这是哪里?微海有这样的大岛吗?”
那老者道:“谁知道呢?或许是从真海或者静海过来的。”
那老妇将卷轴一抛,道:“什么琴剑岛,也只来了两个小真人。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咱们这就去准备吧。这一次屠龙大会。注定是前无古人的盛事。”
两人转身,同时消失在白沙洲上。
月上中天。是涨潮的时候。
小巧的珊瑚岛被海水淹没了大半,只露出中央祼出海面的数十丈方圆,薄薄的白沙洲上,只有一颗椰子树。树下却密密麻麻挤着数百修士。
那些修士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衣着打扮风格不一,有的大袖飘飘,似神仙中人,有的短衣粗布,就像寻常渔夫。更有的花里胡哨好似花孔雀,头上东Сhā扇贝西Сhā羽毛,奇装异服,不一而足。
两个修士靠在礁石上,其中一个圆脸的修士看了看四周,道:“海外风俗果然不同,区区一个交易市场,就有这么各类修士,比我们那里繁荣十倍。”
正说着,身后有人道:“新来的?”
圆脸修士回头,就见一个高大修士看着他,用手指点着道:“一看你就是新来的,也不知道排队,还在这里堵着路。”
圆脸修士皱眉道:“哪里有队伍?”
那修士略一指,道:“看见没有,前面是大岛的修士,后面是中岛,在后面是小岛以及散人。你一个散人,还站在小岛的位置上,岂不乱了规矩?我算好说话的,遇到别人早就动手打你了。”
圆脸修士眉毛微微轩起,嘴角却往上挑,仿佛在笑,道:“这么说,我要往前去了?我可是中岛来的。”
那修士一怔,道:“中岛?哪个中岛?”
圆脸修士道:“琴剑岛。”
那修士哈哈笑道:“什么莫名其妙的小破岛?是你家占的岩石吧?刚从水里浮出来不到一百年的,我们都不叫岛的。”
那圆脸修士抬头望天,道:“好,你不认识?那我今天就叫你”袖子突然鼓起,仿佛一阵风吹过。
就听有人喝道:“白师弟。”
圆脸修士神色一缓,回过头去,后面那书生微微摇头,便哼了一声,道:“今天你出门看黄历了吧?运气倒好。”说着缓缓走到那书生旁边,两人说了一句什么,便一起走到岛的另一边去,跟那些散人站在一起。
那修士轻轻啐了一口,道:“打鱼佬,竟然不排队,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岛的另一面,圆脸修士冷哼道:“这里还不如北国呢。在北国我还能发脾气,在这里却是装孙子来了。”
那书生笑道:“看你火气那么大,莫不是这几天吃鱼吃的上火?我就跟你说火山岩下面那种吐火鱼不能吃,吃的话一定要蘸醋……”见圆脸修士脸色有点发黑,咳嗽了一声,道,“正事要紧,别和不相干的人置气。”
那圆脸修士道:“我找了一大圈,并没有发现半点踪迹。你有什么依据,认为剑阁会在这里出现?”
那书生道:“只是有这种可能而已。剑阁既然是被龙追的,那么顺着龙的痕迹找,总会有些结果吧。这里举办屠龙大会,或许会和剑阁有些关系。即使他不现身,我们也可能得到一些线索。”他面色不知不觉的沉重下来,道,“无论如何,他还活着,我们就一定要找到他。”
那圆脸修士道:“那个自然。我们可都是他拐到蓬莱来的,他想把我们扔下一个人去了,那也得看我们答不答应。”说着轻轻捏了一下拳头。
就听有人道:“子夜啦,子夜啦。”
众人同时抬头,但见一轮皎洁的明月正升到最高处,果然是子夜时分。
只听一阵呼噜呼噜想,远处的海水突然沸腾起来,就听有人叫道:“海墟出现了。”
那圆脸修士跟着众人的视线看去,只见远处朦朦胧胧,显出一大片光影,烟气茫茫,光怪陆离,好似城镇,又似废墟,一大片笼罩了整个海域。
“那个莫不是……”那圆脸修士道,“不是海市蜃楼么?我在书里看得,那是大海天然形成的幻术。并不是真的。”
身后那书生沉吟道:“看这样子,却也不像是假的。旁人似乎有经验了。”但见光影中,一道黑影缓缓顺着海潮漂出,忽忽悠悠向岸边游来,似乎是一叶扁舟。
便听海面上有人念道:“人在幻外观,真也是幻。人在幻中游,幻也是真。”
随着一句话落下,扁舟飘荡在近前,舟上站立一人,身上笼罩了一层薄雾,虽在近前也看不清五官,影影绰绰似乎是个女子,正因身形飘渺,越发引人遐思。
那女子低声道:“海墟甲字入口,迎接各位游仙。”
就见一人走上前来,伸手一抛,一道灵光落在船上,发出叮当一声脆响,那女子道:“请上船。”那人一纵身,已经上了船,说也奇怪,他一上船,身形立刻隐没在雾气之中,看不清楚。
后面有人相继抛出灵光,站上小船,那小船明明像个独木舟,但十来个人上去,一一隐没在雾气之中,竟也装不满。
后面又来一人,抛出一道灵光,想要上船,却见横刺里伸出一支船桨,那女子柔声道:“尊客船资不够,再抛。”那人悻悻的又抛出一粒,这才上船。那女子扬声道:“还有一人,请下一位上来,咱们便走了。剩下的便请等下一次。“
那圆脸修士一见此景,登时腻味,道:“我还道是个雾中接引仙子,没想到是个要钱的市井妇人。”
旁边那书生道:“你别这么大声,这是嫌得罪人少么?你看周围这么多人,个个都喜欢那女子,你说的不好听,一会儿人家都来揍你,我可保不住。”转头问道:“敢问这一次上船多少钱?”
旁边那人也是个散人,穿的不说破破烂烂,反正也不见光鲜,道:“倒也不贵。你别跟那些大人物比,他们是要参加最终的屠龙大会的,咱们这些只参加一般交易会的,十个灵贝就行。若是灵贝不够,丹药,材料,什么都行。”
那书生道:“那我要参加屠龙大会呢?”
那人道:“那种级别,我怎么知道?你既然要参加大会,是有意分真龙的龙血龙鳞龙骨了?那些东西何等贵重?你就要向海墟主人证明,你有钱去买东西而不是凑热闹。”
那书生用手指顶着下颔,道:“证明啊……看来这一次要出点血,我不妨先垫上,回头让剑阁报销了才是。”
突然,他就觉得有人拉扯自己,还没来得及回头,身子一歪,已经被那圆脸修士连拉着往前几步,怒道:“白万象,你干嘛?”
白少卿神色郑重,指着那艘已经离岸的小船道:“我刚才看到剑阁已经上船去了。”
四四二挑拣
一叶扁舟忽忽悠悠飘过大雾,如幽灵船那样轻柔的往海市蜃楼一般的岛礁驶去。
临近岛礁,雾气更浓了,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大雾虚化了海洋的轮廓,只能看见前方星星点点,都是灯火,雾中的星火闪烁不定,好似风中残烛摇曳飘零,增添了几分静谧而诡异的气氛。
白少卿生性不喜欢这等偏于阴暗的气氛,皱了皱眉头,只觉得压抑,道:“这是海墟大会的传统么?海墟,有一个墟字,难道真的是废墟?”
话音刚落,小船一震,已经停了。
几乎在停下的瞬间,雾气散开,露出海面上那座岛礁。
但见月光下,一座翡翠珊瑚堆成的小岛赫然在目,岛屿本身晶莹剔透,岛上处处更华光瑰丽。上面缀的点点光芒,都是大个的珍珠贝,一开一合之间,露出摇曳的珠光。除此之外,还有一撮撮叫不出名字的花朵和挂在树枝上的精巧宫灯照明,虽然不说亮如白昼,但各色光彩只添了几分梦幻。
海上梦幻岛,蓬莱神仙居,不外如此。
秦越看了轻声感慨道:“这才是海外风光啊。”
这时,从船上的雾气中,修士们一个个走下,船上登时为之一空。秦越心知再不走等人往下轰时就没意思了,当下携着白少卿下了船。
来到岛上,就见珠贝的光华下,一座座珊瑚礁一样的小屋子也挂着各色贝壳做的的门面招牌。屋子人进人出,看得出是一个坊市的样子。
两人正看风光。商量从哪里找起,就听一个软糯的声音道:“两位前辈。请收下珠贝。”
但见一个身披轻纱,妙龄女子走到两人面前,端着一个水晶做的大盘子,盘子里面放着数枚小巧玲珑的珠贝。
秦越迎上前,笑道:“这是给我们的?”
妙龄女子笑道:“正是给尊客的。凡是来参加海墟大会的客人都有一枚。里面记录的是这次大会的日程安排,地区划分以及货物展示。尊客请收下。”说着从盘子上取下一枚递了过去,又道,“海墟大会连开十月。最重要的自然是每三天一次的拍卖大会,在海心广场举行。另外就是第十日的屠龙大典。那是只有贵宾才能出席的大会。当然,两位就是我们的贵宾,足以参加大典。”
秦越笑吟吟道:“多谢指点。我们会去参加的。这个——”他指了指手中的扇贝,道:“这个是东道主的赠品?”
白少卿一怔,心道人家刚刚说了是每个人都有的,你干嘛又问一遍?
妙龄女子也是一怔。道:“是我家主人的奉送,尊客可以看也可以不看,若是不看,主人也绝不怪罪。”
秦越一笑,道:“那我们就不看。”说着把珍珠贝放回盘中,道:“我们走。”拉着白少卿径直往海岛中走去。留下妙龄女子一个人,笑容僵在脸上。
远处,一人负手遥望,看见了这一幕,微笑道:“这个有些意思。”
秦越随意的在人群中穿梭。仿佛游耍一样看着个个珊瑚礁,白少卿皱着眉头。却没了游玩的心情,道:“刚才你干嘛呢?莫不是有什么变故?”
秦越不在意的走入一个珊瑚礁,对着挂在礁石上的珍珠挑挑拣拣,口中不在意的道:“咱们被人盯上了。”
白少卿神色一凛,双眉轩起,身上登时升起一股锋锐之气,但却没有失态,只道:“谁?仇家来了?”又摇摇头,他们初来乍到,在蓬莱根本没有仇家,又仔细回忆刚才那番对话,道:“是那个东道主?那什么主人?”
秦越笑吟吟的捻着一串珊瑚,问了问价钱,摇头放下,全不理会商家的鄙视,道:“嗯,多半是他,你也看出来了?”
白少卿皱眉道:“我看出什么来了?我就想起刚才那女人只提到一个人,不是那人还是谁?你怀疑他?凭什么?”
秦越道:“说来没什么,就是她给我的那枚珠贝,和其他人的不一样,是单独放置的。里面必然有东西。”
白少卿“哦”了一声,道:“我怎么没看出来?那珠贝不是放在一群珠贝中间的吗?也不是头,也不是尾……嗯,你是说她挑选的时候,不拿方便拿的,却要拿非头非尾,放在中间的一个珠贝,所以可疑,是不是?那也未必就可疑,你别是疑神疑鬼吧?”
秦越道:“不是拿哪个,而是她根本不该给我拿的。”目光从摊位上移开,离开珊瑚礁,顺着珍珠光路往前走,道:“你看那个盘子有多宽?”
白少卿想了想,亏了一个真人的记性还不错,便比划了一下,大概与肩同宽,秦越道:“这就是了,这么宽的盘子,都是设计用双手托着的。因为上面堆放的是珍珠贝这样散碎的东西,如果用一只手托着,重心不稳,很容易就会倾斜,掉东西。”
白少卿听得脸色古怪,道:“是吧?你管他这些呢?”
秦越道:“所以我就说,这种盘子设计,就是不让一个人又端盘子又拿东西的。一般来说应该是一个人端着盘子,另一个人从里面拿出珠贝来给我,就像酒店里上菜一般。但是她身边没有人,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那珠贝本来应该让我们自己拿的,随便我们拣选哪个都一样,是不是?”
白少卿嗯了一声,道:“是吧。”
秦越道:“就算她突然想要额外的服务我们,一手先拿着托盘,另外一只手给我拿珠贝,那么她应该选择比较方便的方式,毕竟一只手是托不稳的,所以她会本能的选择离得比较近的珠贝,为什么会突然曲过手肘,去拿一个不是中心也不是靠边,非头非尾的珠贝,那不觉得别扭吗?答案就是,那个珠贝早就规定好属于我们的,一定有不同寻常的地方。所以我试探了一句,她果然说是东道主特意给我们准备的,只要一打开,就能看见不同寻常的东西,还不知有主人出下的什么难题。你说这样的烫手山芋,我能接吗?”
白少卿听了半日,终于道:“那是不能接。”过了一会儿,又道:“你既然这都想得到,那能不能想到,那人是什么意思?好意还是歹意?我们可是偶然路过此地,根本就不知道此地主人姓甚名谁。”
秦越接着拐进下一个珊瑚礁小屋,这家是卖药材的,多是产自海底的奇珍异物,如海藻,海葵这一类蓬莱特产的药材,大多是干货,鲜货的价钱要贵上几倍。他一面挑拣,一面传音道:“我也想不通缘故。如果勉强解释的话,那就是因为我们根本不认识他。”
白少卿“啊?”了一声,秦越道:“我只能想到,我们来的时候,报的是琴剑岛的名义,琴老跟我说,报上有岛的修士比散人要更受重视,所以我们用的他们两位老人家的岛,但是这个岛不在玄海海域。所以咱们是外乡人,而且是脸生的还有些手段的外乡人。”
白少卿虽不懂秦越大段的推论,对于这等世故却是了如指掌,道:“东道要利用咱们外乡人的事情做什么麻烦事?”
秦越道:“不知道。这等事情不知道才是最好,倘若知道了,可就走不了了。”
白少卿道:“咱们这一趟出来是正事的,谁愿意搀和他的破事?自然要离得远远的。要是他识趣,再也不提这件事便罢,若是他还要纠缠,便叫他来试试。”
秦越道:“你别冲动,最好不要动手。倒不是我怕了他们,只是咱们说不定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你想想,今天海墟大会来了多少人,每个人都是什么来头?这等信息只能掌握在东道主手里。你虽然说看见了剑阁,但现在根本没有剑阁的影子,更不知他到底来了没有。咱们人生地不熟,剑阁又是非找到不可的,倘若真到了没有办法的地步,说不定就要麻烦人家,和他们弄僵了,有什么好处?”
白少卿脸色一变,道:“若是接受他们的帮助,岂不是受制于人,难免要卷入他们下的套里?”说到这里,想起程钧来,神色转为无奈,道:“可若是为了找剑阁……”
秦越道:“所以我现在没有打算去求助,若是能够自己找到……找到那混账自然是上上策,豁出去去求助,当然要有所付出,所以只能是中策。”
白少卿奇道:“难道还有下策不成?”
秦越道:“那自然是有的。倘若咱们不去找他们,他们反而还不依不饶的来找咱们,那就是下下策,说明他们吃定我们了,而且这个麻烦一定是**烦。咱们就不知道要面对什么棘手的事件了。”
白少卿低下头,突然冷笑了一声,道:“你说的下策,是不是就像后面那样?”
秦越猛然回头,只见珊瑚礁小屋的门口,站立了一个高个青年,面上带笑,长得有些慈眉善目的味道,笑吟吟的拱手道:“这位道友请了。”
秦越神色一顿之下,居然也笑出来,道:“哦,莫非道友就是……”
那人紧走几步,上前拉秦越的手,道:“道友,我可想死你了。”
四四三海洞
秦越一怔,眼见此人从没见过,却是一脸熟络,讶然一闪而过之后,很自然的握住对方的手,道:“哈,是你,二狗子,好久不见了。”
白少卿自发现那人之后,便没转过身,只背向着他,暗自运气蓄势待发,听到这句话,也差点乐出声,把凝好的元气散了。但随即却是将心提了起来,但见小店的左右,各站着一个黑面大汉,犹如两尊铁塔相似,虽然看不出有多高的修为,但看来力大无穷,威风凛凛,显然是曹云虎的保镖。
那人的笑容僵在脸上,过了一会儿,才道:“我……道友莫非忘了,我现在已经改叫曹云虎了。好久不见道友了,一向可好?”不等秦越说话,道:“好久不见,今日可不能叫你跑了。还不跟我到舍下聚一聚?”
白少卿元气已经凝与指尖,万法书一触即发,倘若秦越拒绝,那人还要纠缠,便即上前动手。别管有几个对手,他也全然不惧。
却听秦越笑道:“那好极了,正好找你聊聊。”说着脚步一顿,竟已经跟着出去了,那两个黑大个儿跟在后面,仿佛两个屏风相似,并没有看白少卿。白少卿略一沉吟,便也跟在他们后面。
但见外面还是白雾蒙蒙,珠光闪烁,人流穿梭不息,美景如真似幻。曹云虎带着两人绕过最宽敞的大道,转进一条小巷中,但见两旁都是高大的珊瑚树,珊瑚红的似火。绿的如翠,树梢上若隐若现挂着星星点点的荧光。再加上缠绕其中的丝丝雾霾。通幽小路寂静而神秘。
秦越开口打破了沉默,笑道:“美哉斯景。真是个偷鸡摸狗,花前月下的好地方。”
曹云虎目光一闪,道:“这位道友,你一再说这些着三不着两的话,是故意要装成浑人模样,引我轻视么?”
秦越正色道:“不,你不了解。我一向这样。”
曹云虎道:“我知道道友对我有顾忌,也有所提防。那也是当然的。咱们今日素不相识,若非是事关重大,我又何必冒昧前来相见?实在是情非得已。”
秦越笑嘻嘻道:“原来咱们真是素不相识,那就好,刚才在路上道友如此亲热,我还以为自己脑子出毛病了。不过道友。你也看见了,我们两个就是两个刚刚进入精魂天地的小真人,道友身边左右金刚护法,远远还吊着好几位高人保护,随便哪一个都比我们强远了,我们又哪里能为你做什么?情非得已四个字。绝不敢当。”
曹云虎惊讶于秦越的敏锐,却也看出他拒人于千里之外之意,正色道:“我虽有些手下,但他们个个都是榆木疙瘩,哪比得上道友明白?请道友跟我去看看就是。”说着继续往前走。那两个黑大汉却留在身后,守着小巷子的门口。竟似是防着他们跑了。
秦越面色不变,心中气恼他的一意孤行,但也不算特别着急。他虽然现在只是势单力孤,但背后也有人撑腰,手上也握有随时能够通信的符箓,更别说走之前就跟团队打好招呼,就算失去联系,他们也会来找自己,团队里有的是明白人,也有的是厉害角色,不怕他们没成算。之所以不愿意现在就叫人,不过是不想立刻把事情闹大,给找程钧这件正事添麻烦,毕竟是初临海外,要有些顾忌。但若真闹起来,大不了叫两位老头来,或者拉上其他人,打完就走,也不一定就怕了他什么护法金刚。
那条小巷看来不长,但几人走了小半个时辰也没看到尽头,只觉得路线越走越低,雾气也越来越大,秦越便觉得水汽渐浓,问道:“咱们是往水底走吗?”
曹云虎道:“正是。我要带两位去见一见一个重要的东西。”说着转过小巷,眼前豁然开朗。
但见三人已经站在海边的一座峭壁上,背后是无边海水,眼前却有一方圆百丈的大坑,坑中齐着海平面挤满了海水,颜色深湛,胜过周围海面。就好似在海上另开了一个大湖一般,周围的海水流过海湖,向下注去,却似乎永远也注不满。
“这是……海洞。”秦越在典籍上看过这种说法,因此认了出来。
曹云虎点点头,道:“道友果然博学,咱们要看的东西,在下面……”话音刚落,只听哗啦一声,海面上微起涟漪,借着月光,就见一个人头从水上冒起。
曹云虎喝道:“谁?”
但见一人从水里跃出,倒窜数丈落入水中,姿态优美的好似一条海豚。三人借着月光,只看清是一个女子,身手矫健之极,却不知是何来历。在一瞬间,曹云虎似乎要出手抓她,但抬了抬手又放了下来,秦越和白少卿更不会多事,三个真人一起站着,看着那曼妙的身影如惊鸿一瞥,消失在了海水中。
秦越等那身影看不见了,才道:“不是你那宝贝跑出来了吗?”
曹云虎笑道:“那怎么可能?刚刚那个……好像是我们这边海洋的海产,叫做珠女。”心中略微遗憾,珠女一物,可是海墟大会上的抢手货。即使珠女日常出没在玄海,但大海茫茫,也不是寻常能看见的,若不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在身,也不会放过这么个活宝贝过去的。
白少卿突然道:“那不是人?”
曹云虎一怔,道:“也算……也算是人吧。”
白少卿继续问道:“既然是人,怎么算是海产?”
曹云虎怪异的看了他一眼,显然觉得没法与他沟通。秦越轻咳了一声,道:“咱们怎么下去?”
曹云虎这才回过神来,道:“哦,我们这边下去。”轻轻一点,果然见悬崖上有一道极陡峭的阶梯,直通向下,钻入了岩石缝中。
三人沿着阶梯往下走,阶梯渐渐没入了岛屿的内部,并没沾上海水,但渐渐地能感觉到湿气和寒气越来越重,还有一种从内而外的压抑,显然是深入海平面以下。秦越和白少卿早都是真人,也还不觉得难受,但也有想要放出甲术护身的冲动。
走着走着,就听一声低吟从脚下传来。虽然低沉暗哑,让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严。
秦越陡然顿住,道:“是什么?”
白少卿突然喝道:“龙吟!”他曾经听过焦元成的龙吟,已经颇为震撼,但与此时听到的龙吟相比,却显得威严不足,缺乏那种来自血统的高贵底气,仿佛真品和仿造的区别。
比一只蛟龙更有威严的是什么?
真龙!
白少卿脸色顿变,真龙之名,他也只在典籍上看过,那是当做神话来看的。对于神龙的敬仰,是扎根在每人心中的。这时想到真龙或许就在眼前,只觉得手心出汗。
秦越脸色也变了几变,过了一会儿,道:“听说你们打算把这次海墟大会办成屠龙大会,我还倒是另有什么说法,难道是真打算屠掉一头真龙?”
曹云虎面上不漏喜怒,道:“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道路越走越低,压抑感也越来越重,空气的味道从最开始咸湿,变得有些腥气,那种野兽腥气和血腥气混合的味道直冲鼻端。
秦越心中越发没底,就见前面一道闸门挡在眼前,曹云虎从腰中取出形状奇特的钥匙,镶嵌在闸门上,吱呀呀声音响起,闸门打开一人宽的缝隙,曹云虎当先闪身而入,秦越和白少卿跟上。
如此过了一道闸门,又是一道闸门,连续过了五道,每一道之间都有百步距离。曹云虎言道:“这里的闸门的钥匙只有两个,我一个,另外一份在两位岛主前辈手中。前辈不在,除非我亲到,不然旁人绝无机会来到此地。”
秦越口中说道:“得蒙信任,荣幸之至。”心中却道:莫不是我们不合他心意,他就要把我们永远留在这里么?
走到最后,前面终于透出光亮,却也是一汪蓝盈盈的光芒。原来前面竖着数十根巨大的铁栅栏,将隧道和一个巨洞隔绝起来。曹云虎微一侧身,道:“你们若想看难得一见的情景,就在下面。”
秦越到这时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靠在铁栅栏往下看,但见对面也是一道深涧,墨蓝墨蓝的海水下面,隐约浮动着一个巨大的身躯。
咋一看到这样庞大的身躯,秦越以为自己看到了海底的冰山,当他反应过来这等宏伟的存在也是一种生物之后,一股悚然从心底泛起,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诚然,因为水色深湛,他甚至看不清那身躯的颜色,但如此若隐若现的呈现,管中窥豹,却也可以想见,那是何等超过他认知的生物,这种震撼,让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边厢,白少卿也吸了口气,摇了摇头,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曹云虎关上闸门,道:“好了,现在只有我们三个人了,有些话也可以说了。”
白少卿咬住牙,道:“你们有这样的本事?连真龙都能够抓住一条?”
曹云虎摇头道:“哪里是我抓住的?是天上莫名其妙降下大劫之后,两位前辈在滩涂上遇到了这头渡劫受伤的真龙,一时起意,将他抓过来,养在这里。然后托我将它处理掉。”
说到这里,曹云虎面上陡然露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神情,道:“一步错,百步错,当时不该抓它,现在没法回头了。不瞒两位,我已经控制不住它了。”
四四四醉龙颜
秦白二人听了他这句话,脸色陡变,都是倒退一步,显得极是警惕。秦越哈哈一笑,道:“老兄真是告诉我们一个大好消息。我二人生生世世永感大德。”
曹云虎一怔,接着苦笑道:“两位也不必这样着紧。我虽说控制不住,还不至于一时半刻就失控,不然我敢把二位往这里带?我自己不要命了吗?”他指着铁栅栏中道:“这里是铁打的囚笼。这真龙被十八根金晶铁链牢牢的锁住,上面刻录了封山的符箓,何等厉害,即使是真龙,在痊愈之前,也轻易挣脱不得。”
秦越一点没感觉轻松,道:“那痊愈之后呢?”
曹云虎长叹一声,道:“您问的正是关键——如果他痊愈,挣脱的机会有五成。但是只要他挣脱,面对这位存在,我们殒命的概率就是十足十。”
白少卿问道:“那为什么不加几根铁链,栓的牢固些?”
曹云虎道:“因为世上再没有这样的铁链了。凡铁焉得囚真龙?这十八根铁链本是一套法宝,号称囚龙锁,通体用万载金晶的罕见材料打造不说,最难得的上面刻的符箓,并非玄海的产物,乃是无极海某一仙岛的秘传,不但能加固铁链,更能锁住龙气,从根本上约束龙的行动。若是一般的真龙,这十八根铁链够用了。但这真龙不同寻常,拥有更胜一筹的力量,竟超过了铁链的极限。依我看来,只怕是龙族中超人一等的存在。”
白少卿道:“那你要怎么办,难道等他挣脱,束手待毙吗?”
曹云虎道:“两位老前辈的意思,是趁着他还没有痊愈,赶紧举办屠龙大会,将它杀掉。大家把东西一分,老前辈取了龙魂龙丹,我们收龙皮龙骨,大家散去也就是了。但我却越来越不敢。一来这真龙钢筋铁骨。我们根本没本事伤他。倘若那两位前辈肯亲自出手,用法宝轰下,说不定能够拿下,但他们两个却不肯出手,我们就只有束手无策。二来不知道这位在龙族到底有多深厚的背景和崇高的地位。倘若果然是龙王那样的存在。我们动手就算一时得手,将来必遭反噬,怕是连家族亲人,后世子孙都难免遭厄。”
秦越道:“怎么。你们屠龙大会没邀请到人手,不足以屠龙?”
曹云虎摇头道:“哪有那么容易?有多大的庙,才能请多大的神。我哪能请到多大的大修?而真正的大修,都知道龙族的厉害,听到这样的事。是绝不肯沾手的,来的都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修士,他们只知道屠龙的风光,哪知道其中的危险。”他这句话未免牵扯太多,把秦越他们一起捎带着骂了进去。
秦越只是微笑,并不放在心上,道:“他们不来还罢了,若是来了,不靠近。等你们把龙杀了过来截胡,那就更糟了。”
曹云虎道:“那些都是后话了。两位前辈对于没有神君到来,反而喜闻乐见,他们是怕别的大修来了,龙魂和龙丹的归属有分歧。依我说。他们实在是想太多。龙还没杀呢,就想着分赃了?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算,身败名裂也有可能。至于我么……到时候只能给巨龙填牙缝了。”
秦越道:“那你找我们来有什么意思?是多两个人,能让真龙塞牙了?”
曹云虎摇头道:“那怎么可能?我就算要死想拉人陪绑。也不至于拉无冤无仇的人,何况我根本就不想死。”
秦越道:“哦。那你的意思莫不是……”
曹云虎道:“你想对了。我想要从这个泥潭中脱身,想要离开玄海,需要有人能接受我。之所以请二位来,就是因为二位是外人,在玄海以外有势力,我要找落脚的地方,只能求助二位。”
秦越失声笑道:“你瞧上我们的小庙了?只怕我们供不起你这大神啊。”
曹云虎道:“我知道你们一时不肯相信我。那也寻常,你我素不相识,你们也没展现出什么实力,我这样手握实力的真人贸然投奔,要是我也不信。但在下确实走投无路,这才冒险一试。我实话说吧,我真正的目的,是无极海。”
秦越道:“哦,这么说我们是个中转站?”
曹云虎道:“正是。离开玄海,开拓外海,是我早就定下的策略。只是有些事情还没有准备停当,这才一直没有去找门路。你们的岛不是变海东北么?离着无极海不过咫尺之遥,实在是非常合适的中转,我乘你们的船队离开,暂住几年,然后前往无极海,才是最理想的选择。”
白少卿听他说得理所当然,不拿自己当外人,忍不住皱眉,终于笑道:“听道友这样说,好像有十足的把握我们能收留你?”
曹云虎点头,道:“因为我有资格出足够高的价钱。”他伸出手,五指分开,“五百万灵贝,够不够?”
饶是白少卿不常使用灵贝,也被这个数目吓了一跳,若是一灵贝能兑换一灵石,五百万灵石,足够给九雁山压箱底了。
不过这数字也只是让他震惊一下,丝毫没觉得动心,对他来说,从不缺少灵石,再多的财产也只是数字而已,当下看了一眼秦越,等他决定。
秦越却笑道:“有您这样高风亮节的修士加盟我们岛,我们蓬荜生辉,脸上生光,实在不应该收您的财产才对。“
曹云虎忙摇手道:“哪里,哪里,我哪里称得上是高风亮节了?”
秦越道:“您说离开就离开,放弃一呼百应的下属,放弃海墟大会的产业,走的如此潇洒,不拿一针一线,还不高风亮节?要是我,走都走了,真龙又是个宝库,还不把最要紧的东西顺走了?当然这有点危险,万一龙族找上门来了呢?不过富贵险中求,这个风险总是要冒得。只是自己的风险自己扛,让别人帮着扛可太不厚道了。这么危险,多花点钱也是应该的吧?”
曹云虎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道:“一千万,如何?”
秦越笑眯眯道:“肯出这么多,您一定拿的是一片龙鳞吧?”
曹云虎见他步步紧逼,有些气急,想要翻脸却还有所不甘,终于道:“罢了,聪明人之前不说废话,你开个价钱。”
秦越微笑道:“你能告诉我,你到底要带走什么?不说出风险,我没法评估啊。”
曹云虎直视秦越,过了一会儿,道:“好吧。既然你要看,我就给你看看。”他掏出袖口一个玉瓶,道:“这是醉龙颜,强力的迷|药,一滴就能叫真龙醉上半个时辰,我这里有三滴。也是最后的三滴,每一滴都是我保命的本钱,翻遍整个玄海,也找不到第八滴来。”
秦越点点头,虽然这东西弥足珍贵,但看曹云虎的样子,似乎只做一个辅助的作用,大戏还在后面。
果然曹云虎倒出一滴,轻轻一弹,水滴穿过栅栏,一直飞到海洞当中。波的一声,原本深蓝的海水微一荡漾,整个染上了一层微红。
只听一声低沉的龙吟传来,那庞大的身翻滚了几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沉去。秦越和白少卿站在岸上,也觉得头脑一晕,险些栽倒,忙运气驱散药力。
曹云虎点点头,心中默数,过了盏茶功夫,道:“现在可以了。这是解药,含在嘴里,千万别咽下去。”递给了两人每人一枚丹药,当先从栅栏中间挤了过去,秦越和白少卿跟在后面。
三人来到海洞前,一起跳了下去,海面上泛起微微的涟漪,便恢复了平静。
平静的时刻似乎很漫长,水波不兴。
突然,海底传来了一声尖叫。
“啊!”
尖叫突破了水面与陆地的限制,回荡在整个岩洞之中,带着无尽的震惊与愤怒。
噗。
海水轻响,一个头从海底冒出水面。
月光洒在那人的面上、头顶,能够看出是一个容貌娟秀的少女,湿漉漉的刘海下,一双涣散的眸子在四处打量着。
终于,她发现了目标,欢快的游了过去。
那是一艘大船,上面挂着长须金龙旗,正停泊在小岛的港口,船上静悄悄的,似乎水手都下船去了。
浮游到大船旁边,少女的身形如海豚一般优美的跃出水面,又如猿猴一般轻巧的爬上了船身,落在甲板上。
甲板上如此安静,没有一个人来迎接这位不速之客。
那少女先是谨慎的绕船一周,在四面都看了看,显然没找到自己的人,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但依旧坐在船舷上,久久不肯离去。
过了许久,背后一个声音传来:“嘉嘉?”
少女回过头,果然见一男一女走上前来,其中那女子看来容颜明艳,一双长眉入鬓,带了几分英气。
少女欢呼一声,冲上去,扑在了那女子怀里。
那女子却不如少女这般欢喜,有些紧张的看了看四周,拉过她的手臂,正色道:“嘉嘉,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你是珠女,海洋才是你的家,任何岛屿都不是你该来的。有人的地方坏蛋很多,他们会害你的。”
那珠女并不害怕,反而将头侧过去,用很亲昵的姿态凑在她耳朵边上,操着生涩的语调低声道:“姐姐,我有好重要的话告诉你,叫那个男人走远一点。”
四四五龙苗
她说的声音虽小,但程钧这几日修养,已经恢复了筑基的修为,有什么听不到的?当下却也不生气,微微一笑,转过身去。
庄灵秋自然也知道程钧听见了,略微尴尬的一笑,道:“程兄,你怎么着?”
程钧不答,慢慢从舷梯上走了下去,然后离着船不远停了下来。这个位置正好能听见两人的谈话。他也不是特别喜欢听墙角,但是对于那去而复返的珠女颇感兴趣。不留在船上是给庄灵秋面子,但是想听他还是会听的,且既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缺德事,也不必亏心掩饰。
庄灵秋见程钧走了,哪里想到他这样的人,还会做什么听墙角的猥琐事,咳嗽了一声,道:“嘉嘉,你怎么回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嘉嘉道:“姐姐,你放了我,我很感激,想要回报你。”
庄灵秋摇头道:“我放了你,自然是希望你到平安的地方去,别跟人捉了去,辜负了我一番好意。回报什么的却不着急。”
嘉嘉道:“我知道。我本来也想回到家乡,成为珠族神女之后,再采最大最好的珍珠来献给姐姐,但是这一次却找到了比珍珠好上百倍的东西,我想想只有姐姐配的上,因此给姐姐送回来了。”
庄灵秋笑道:“到底是什么好东西?说的我都心动了,我看看”
嘉嘉伸手入怀,掏出一物。道:“这个!”
“啊”一声悲愤的惨叫只穿洞府。
一人从水潭中砰的跃起,落在铁栅栏前面,大吼道:“哪个狗娘养的王八蛋?竟敢偷老子的东西。老子要你死死死死!”说着狠狠地踢着墙壁。正是一脸癫狂的曹云虎。
只听噗噗两声,秦越和白少卿一起从水里窜上来,两人看着曹云虎发疯,对视了一眼,虽然不乏幸灾乐祸,但也带了几分疑惑和担忧。
就听一声低吼声响起,似乎是熟睡了人的齁声。但声音之响,如同雷震,令人心悸。发声的正是水潭下的真龙。
秦越叫道:“不好。真龙要醒,快走。”两人上前把曹云虎一架,跳跃几步,已经到了栅栏之后。曹云虎被龙吼声镇住。理智渐渐恢复。也没抵抗,就被秦越他们架回。
回到栏杆内侧,把门关好,两人一松手,曹云虎缓缓坐在地上,扶着额头,满面苦恼之色。秦越咳嗽了一声,将自家配置的清心丹拿出来。也不直接给他服用,用元气缓缓揉搓。一股请气扩散开来,沁人心脾,令人头脑一醒。
曹云虎问道清气,长长的吸了一口气,也是慢慢平静,抬起头来,道:“两位,云虎失态,让你们见笑了。”
秦越道:“见笑不敢,你老兄没事就行。怎么了,干嘛生这么大的气,什么东西没了?”
曹云虎低头道:“龙苗。”
秦越道:“那是什么?”他能理解龙血,龙皮,龙鳞,还真没听说过什么龙苗的,只能猜到依稀与真龙有关,再看白少卿,也是一脸不解。
曹云虎却没再解释,突然叫道:“我知道了,珠女!”有了猜测之后,仿佛一下有了力气,曹云虎噌的一声站了起来,狠狠道:“对对,就是那个贱人!我要发文,全岛,不,全海域通缉珠女,要把小贱人抓出来,碎尸万段,让她还敢偷我的东西!”
秦越道:“您有这么大本事,全海域通缉?不怕人发觉什么龙苗的,引起麻烦?”
曹云虎再次愣住,按着胸口,喘了口气,道:“说得对。这件事天知地知,我知……你们二位知道,外人不能知道。我真是越急越乱,要冷静,要冷静。”他慢慢站起身,喘匀了气,道,“二位,出了这扇门,里面的事情就忘了吧。”
秦越道:“我们倒没什么,倒是您跟我们走的计划?”
曹云虎道:“自然要行,性命攸关,哪有儿戏?不过我会改变计划……你们且等着。”说着当先走出,狠声道:“拿我曹云虎的东西,哪有那么容易。还反了你们这群贱种了。今日先将海墟大会收购珠女的价格提升十倍,现场开鼎炉大会。我倒要看看,看到族人被我抓住,你还能不能躲藏下去。”
望着他的背影,秦越突然一笑,笑容中透出一丝奇怪的味道。
嘉嘉的手上,一条雪白的小鱼赫然在目。
庄灵秋原本以为是小鱼,再仔细看时,却发现小鱼的鱼头竟是一只龙头,鱼身上有爪,活脱脱一条小龙,只是长了条鱼尾,身子还保留些许鱼态。
庄灵秋吃了一惊,道:“这是……什么妖兽?”海中多妖兽,她也是生长在海边的修士,对海中常见的妖兽还是略知一二的,却从来没见过这种妖兽。
嘉嘉道:“这叫鱼化龙,你们这里也叫龙苗。”
程钧听得龙苗二字,陡然一惊,几乎有现在就去仔细观看得冲动。
龙苗,就是化生的幼龙。
真龙的诞生,共有四生。胎生,卵生,湿生和化生。其中卵生最低,化生最高。化生者,非父母孕育所生,乃天地孕育或他物化来。
上古真龙,无不是天地所化,有天气清浊二气化来,有地下灵脉脱生,神通广大,与日月同寿。自从天台降世,那天地灵气散佚不少,就再也生不出这等灵物来了。
但现在也不是没有化生而成的龙,像上古神龙血脉的灵兽,还有化龙的能力,比如蛟化龙,鱼化龙等等。只是现在真龙尚且休眠,这等神迹更是千年难得一见。比如焦元成,修为不可谓不高,年寿也不可谓不长,甚至还有金龙的血脉,但事到如今,也不过是蛟龙之身。
蛟化龙尚且如此困难了,何况血脉更远一些的蛇化龙甚至鱼化龙?现在的妖兽,若无大机缘获得天地灵物或者被修士传授真传道法,即使血脉再高贵,天资再出众,也终究难以恢复到上古时期的荣光。
难道现在真出现了鱼化龙的奇事?
倘若是真的,程钧也相信,其中必然另牵扯了一桩大造化。
略一沉吟的功夫,那边已经说了不少话,这时再仔细听时,就听那珠女已经在述说往来经过,“那海墟大会有我的族人在贩卖,我想去看看,没想到那里面都是很厉害的人,险些给他们抓到了。我便一路躲藏,结果误入一个海洞里,发现了一条被锁住的龙。”
就听庄灵秋道:“啊,说不定就是海墟大会要杀掉的那头龙。你这傻丫头,看见龙还不赶紧跑,够给人塞牙缝的吗?”
珠女道:“我们海族,都是受到海里面的灵兽庇护的,我们家族自古以来便受到了神龙的眷顾。我在族中很有地位,可以和龙族沟通的。见到那条龙大人之后,我只觉得很是可怜,想要放他出来,但是我的力气太小了,打不开粗粗的铁链。人类就是这样,为了钱和灵贝,什么都要抓,我们族人也抓,真龙也要亵渎,比龙卷风还要可怕。啊,姐姐,我可不是说你。”
庄灵秋道:“行了吧,人是什么样子我知道,不过也只有这个样子下去。若不是这样,海上也不能归人来做主。你接着说。”
珠女道:“我问那真龙大人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他就把这个龙苗交给了我。说是他亲自关照的后辈,就像亲生父子一样。最近一个甲子的时间,他一直把龙苗含在口中养育,为此耗费了很大的精力。因此他就格外虚弱,那天天劫到的时候才受了重伤,让人捡了便宜。现在他正在全力和铁链作斗争,已经没有精力照顾那孩子了。现在又有坏人来图谋这个孩子,处境实在很危险,于是把他交给我。希望我给它找到好归宿。”
庄灵秋奇道:“不是把他带回龙族吗?”
珠女道:“那不成的,现在龙族已经没有聚集的宗族了。几千年没有新龙降生,老龙全部陷入沉眠,当初几个海龙宫已经完全封存,都不知道去哪里找龙族。或许这次天劫之后会出现几条真龙,但都在天南海北,找不到的。”
庄灵秋道:“那你不养?”
珠女道:“我没有力量养育。真龙诞生是很大很大的事,如果是那位龙大人放在口中孕育,也许只需要几年时间,但外人要养的话,就需要几百年或者更长的时间,而且要消耗很多很多的灵气,我和我的家族,都没有灵气供奉。而且那位真龙大人的意思也不是让我来养他。毕竟我们海珠族人,在龙的眼里,也只是他们庇佑的下民而已,是没有资格养育真龙的。他宁愿把真龙的孩子托付给更有力量的人类。”
庄灵秋道:“这么说来,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哈哈,没想到我也有机会收一条龙做灵兽。”她本是直率的人,真龙的诱惑谁也克制不了,她也就不多推辞了。
珠女道:“听说这头小鱼龙很好养的,吃一百斤灵贝就能长一寸,长到一丈长的时候,就可以化龙了。”
庄灵秋沉默片刻,道:“你放心吧,我会给他找更合适的人家的。”
珠女道:“还要防着那图谋龙苗的坏人找上来啊。我从海洞里出来的时候,看见一个高个子,一个圆脸的,还有一个摇头晃脑的书生正在往那边去,也不知道哪个是把龙大人关起来的坏人。”
程钧听到这里,骤然转过头去,轻飘飘落在船上。
四四六龙之踪迹
茫茫大海中,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海面上浮动,与沧海相比,渺小如一粟。
往近处看时,却见海面上趴着一只小小的黑猫,站在一个白色的物体上。
黑猫望着四周不尽的海水,长出了一口气,道:“你说海这么大,咱们不用飞得,非要用游泳,这不是自找不痛快?”
那白色的物体陡然一动,从水里抬起一个脑袋来,正是一个白色的大狗头,口吐人言道:“你游泳了吗?”
黑猫咳嗽一声,道:“你不是游得很好吗?云小子,别那么计较,如果咱们飞上去,我可以驮着你。”
云渊道:“在天空闻不到味道。”说着再次埋下头去,然后又想起什么来,再次抬起头道,“你根本不会飞。”
老魔气结,想在他脑袋上踩几脚,又怕他把自己甩下去,道:“你别小看我,我现在已经到了第二转,那大宝船就是我的本体,载上七八十人都绰绰有余,驮你只是小意思。”
云渊嗯了一声,道:“你那宝船不是消耗太大,不能动了吗?”
老魔道:“你可以在前面拉呀。”
云渊无言,过了一会儿,道:“猫,我也不傻。”说着把头扎入水中,老魔俯下身子,心道:狗为什么这么能游泳?
过了一会儿,老魔有想起什么,道:“游了两天了,你闻到什么有用的气味了吗?若是没闻到,咱们还是换个方法吧。虽然说那小子在水里泡过,但若说能从水里就找到气味线索,那也太匪夷所思了。依我说,咱们的希望还不如秦小子那一路大。”
云渊抬头道:“我不喜欢秦越。定会在他之前找到程钧。”
老魔道:“真有志气。”心中也是感叹,程钧这小子真是大阵仗,一失踪要许多人找他。自己虽然也想找到程钧,但和云渊搭档,却是他也不想的。但张清麓道,一路至少要带一个脑子,一个战力,他们猫狗两个搭配,甚是经济。老魔也没办法推脱。
虽然说老魔应当充当头脑的角色,但云渊却不是白少卿,不习惯听旁人指挥。虽然不多说话,但很有主意。自一出来,便潜入水中,从那时风暴眼开始寻气,要从气味残留寻找程钧的痕迹。虽然老魔一再道,大海广大,风暴早过去好几曰,海水又颠覆过好几次,从气味上找太不靠谱,但云渊我行我素,老魔本身有没有单独行动能力,只能郁闷的跟着他走。
当然,结果自然不乐观,找了三天时间,依旧没有任何线索。老魔也算无所谓了,反正找不到就当是出来乘凉了。
正在这时,海面突然一震。
不远处海水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一个人影从水中站了起来。但见那人身材矮小,似乎年纪不大,身上衣服金光灿灿,甚是华丽。
当那人出现时,老魔压根没看清他的形貌,但却感觉一阵不舒服,仿佛心头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一般。他本以为是精神被人攻击了,但检查几遍神魂,并没有受到干扰的痕迹,不由得心中奇怪。
就在这时,他明显感到脚下的云渊身子僵住,似乎还有微微的战栗。老魔心中暗奇,云渊的心理素质那是非常好,什么事情能把他吓住?
就见那人影转过身来,阳光照在她脸上,露出秀丽的容貌。原来是个不满十岁的女孩儿,头发梳成了极其华丽的发髻,珠围翠绕,夜明珠,珊瑚,玳瑁,不要钱一样的压住鬓角,身上的衣服沉重华丽,如铠甲一般将身子紧紧裹住,小脸板的能挂下一层冰霜来,衬得本来精致可爱的相貌失了几分颜色。
那女孩儿出来之后,就一直踩在水面上,凌虚御波,宛如洛神。
按理说,修道之人别说战在水面上,就是站在虚空也是寻常,但她站在水面独有一种姿态,仿佛与水化为一体,那傲然姿态,好似她是整个大洋的主人。
那女孩儿身子整个的转了一圈,目光直视老魔,两人对视,还是老魔抬起手掌,跟她打了个招呼。那女孩儿脸色板的更僵硬了,一步步从水上走了过来。
老魔虽然只觉得她的高傲姿态好笑,但云渊越来越僵直的反应,让他也暗自警惕起来——虽然小女孩儿看着小,可修仙的人容貌本来就和年龄对不上号。虽然大多数人会把自己的相貌保持在少年至中年这一段时间,但谁知道有没有恶趣味的,一大把年纪硬要冒充小女孩儿?
那女孩儿走到一猫一狗之前,因为她是直立的,身高还足以仰视两个四条腿的,当然用居高临下的目光扫视了两个动物。
老魔对她的神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中也在猜测这女孩儿的身份。
那女孩儿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指着他道:“猫。”
老魔一窘,想要否认,也无从否认,想要开骂,却觉得和这女孩儿对骂忒失了自己的身份,只得扭过头去闷坐不语。
那女孩儿又指着云渊道:“狗。”
云渊见她过来,一直是把头埋在水里,这时也不得不抬起头来,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道:“龙?”
老魔脸色陡然变了,看着那小女孩儿,果然见她额前长了两个小小的犄角,只是压在沉重的发髻下,看不太出来。
真的是真龙?
老魔脑海中闪过那条将海洋闹得天翻地覆的金龙,再看这满脸严霜的小丫头,一时有些转不过神来。
莫不是那条金龙来找我秋后算账了?
他刚刚在海上也是被龙追过,乍见真龙,不免有些心虚。
那龙女却看也没看老魔,指着云渊道:“你很漂亮,可以驮我。跟我走一趟,给你好东西。”说着双手一闪,手中出现一个黄澄澄的丹丸。那丹丸足有鸽子蛋大小,奇香扑鼻,周身笼罩了一层云雾一样的宝气,在白皙如玉的小手中显得格外有吸引力。
老魔虽然不认得那丹药的来历,但从真龙手中流出来的,只怕是好东西。心中不由有些着急:云渊是兽类,格外受不了真龙的威压,再加上丹药的诱惑,双重手段之下,怕是没办法反对,这一来离着找到程钧越发远了。
果然,云渊没有拒绝,只是反问道:“去哪里?我只去东北方。”
那龙女道:“海墟,找龙。”
曹云虎出了海洞,犹自愤愤不平,但已经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对秦越道:“没看成宝贝,是我招待不周,早晚要补上这一回。两位道友这两天不走吧?”
秦越知道他现在心情正在暴躁,若是说要走,只怕他立时翻脸,道:“我们为什么来的?不就是为了海墟大会么?除非主人家赶我们走,不然我们当然要逛一逛。”
曹云虎道:“那好极了,我亲自带两位看看海墟大会的风光。”说着噔噔噔往前就走,目不斜视,分明是急着赶回海墟大会作安排,哪里是做东道主引客人参观的姿态?
秦越正好不愿意和他多说,便跟在后面,若不是还需要他带路回海墟大会,早就自己走了,就听白少卿传音问道:“还要不要请他去找剑阁了?”
秦越微微摇头道:“少跟他掺和。他自己都知道,自从把真龙绑到这里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命就不由自主了。看情形说不定有人进过海洞,秘密已经不保,他们能不能熬过这一关还两说。咱们别跟他走得太近,留神惹上晦气。”
白少卿道:“我也早就想走,只是看他的姿态似乎是不肯放人。”
秦越道:“他当然不肯放,但架不住咱们自己要走。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留我们干什么,但现在已经偏执了,就是不肯放我们。不必和他多说,咱们自己走就是。区区一个海墟大会,还能留得住你我?”
白少卿点头,他的自信心一向比秦越足,秦越都这么说了,他更没什么可迟疑了,突然又道:“你说其他龙族会不会打上门来解救同胞?若是这样,咱们趁乱离开更容易些。”
秦越吓了一跳,道:“你怎么不盼点好的?要是普通的冤家对头打上门来,咱们趁乱离开还罢了,若是龙族来了,随便一条没被锁住的真龙,就够整个海墟大会喝一壶的。到时候咱们还走得了么?我宁愿暂时困在此地,也不想面对真龙之怒。”
三人沿着悬崖走了一会儿,又回到了海墟大会的小巷,但见巷子还是幽静如故,两旁巨大的珊瑚树隔离了一切喧嚣,丝毫看不出繁华的交易市场就在几步之隔。
远远地,就见巷子口守着两个人影,秦越记得是曹云虎的两个保镖,果然听到曹云虎叫道:“铁大,铁二,咱们回去。”
就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小曹,你好悠闲啊。”
三人同时一愣,再定睛看时,接着巷口的灯光,能看见那两个身影早已经矮小了许多,似乎是一对老人。
曹云虎眯着眼睛认清人影,叫道:“宫前辈,南前辈,你们二老怎么来了?”
左边的老妇人冷喝道:“我们再不出来,你要把海墟大会糟蹋光了,把我们两个老家伙都要填了棺材里去才肯罢休是不是?”
曹云虎只道自己的谋算被他们发觉,登时心中一紧,干笑道:“前辈何出此言?”
那老妇人一伸手,一枚玉简已经飞了过来,道:“你自己看吧。龙族的战书已经下到海墟大会来了。”
四四七屠龙之手
曹云虎一怔,伸手去接那玉简,在上面一抹,本待自己解毒信息,却见玉简骤然大亮,一声咆哮响彻天际——
“尔辈人类听者——三日之内,解放吾之族人,自残当场,可免血洗千里。”
一句话无头无尾,意味不明,却是洪亮如雷,震耳欲聋。
玉简释放完这一句话,晃了两晃,暗淡无光的跌落在地下。
不提身后的秦越他们如何震惊,曹云虎的脸顿如白纸,道:“这是龙族的来信?这……这不会是哪里弄错了?”
那老妇人对他的表现很不满意,喝道:“你刚刚没有听见么?这种口气,分明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龙族。倘若是一般人发信息,必然是要我们交出真龙或者龙身上的宝物,都是有所求而来。哪有像这封信一样,也不威胁,也不利诱,直接要我们自残当场,免于血洗?这就是真龙摆的臭架子,以为随便放一个屁,天底下也没人能违逆,以至于发出这等胡言乱语。”
她身后的老者喃喃道:“我就说,不应该惹龙族的……”
那老妇人大怒,拐杖顿地,道:“你们一个两个,要把我气死啊!这档口只顾说这些没有用的废话,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那老者迟疑了一会儿,道:“你说怎么办?”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老妇人无奈的摇头道:“你……你歇着吧。”
转头,她又露出几分乖戾,道:“龙是我的,谁也抢不走。”说着指着曹云虎道:“我现在就要开屠龙大会,你去安排吧,”
曹云虎愕然道:“现在?”
那老者也道:“老婆子,你别是急疯了吧?”
那老妇人道:“你们两个给我听着……”她目光一闪,突然看到了秦越和白少卿,喝道:“这两个小子是什么人?”
曹云虎立刻道:“是我亲信手下。”
那老妇人哼道:“罢了。正好我也需要几个帮手,就留下他们。除此之外,不许有其他人知情。现在给我听了,你马上在珊瑚心组织屠龙大会。”
曹云虎道:“珊瑚心,那不是离着海洞还挺远……哦,您难道是说……”想到那个可能,脸上已经变色。
那老妇人道:“不错,你在前面开屠龙大会,我在后面冇带着真龙走路。”她也不多解释,因为这很明显是坑曹云虎,把他当牺牲,怎么解释也没有用,还不如不解释。
果然曹云虎脸色变了又变,咬着牙道:“您果然要这样?那真龙可都是我一直照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难道您要一意孤行?”
那老妇人嘿嘿冷笑,道:“我若一意孤行,你要怎样?”笑声之中,元神的威压已经笼罩在小巷之中,总算她顾忌周围还有海墟大会,并没有全力释放,饶是如此,曹云虎他们三个真人直面锋芒,也已经汗流浃背。
秦越见曹云虎脸色苍白,却还咬牙不肯松口,知道他投入心血太多,舍不得放弃,一时拎不清场上利害。其实这件事与他无关,但若曹云虎不肯松口,三个人都有危险,道:“前辈勿要动怒!曹大人早就想通了,他只是担心两位老前辈的安全。”
那老妇人冷笑道:“你这娃娃为了替他分辨,竟口不择言。他还担心我的安危?他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吗?”
秦越迅速的整理好思路,道:“怎么会是他危险呢?难道不是您比较危险吗?听说龙族互相之间血脉勾连,真龙无论在哪里,都像火烛一般明亮,引群龙追踪而至。这发信的龙族,应当就是通过感应找到此地的。这还是现在那真龙被沾染龙气的枷锁锁住,不引人瞩目,他们才没有直接确定方位。可是您要是将真龙挪动,肯定要脱开枷锁,倒是那条龙能不能反击不说,先成了吸引狂蜂浪蝶的鲜花,谁带着他谁就是活靶子,您的安危不是更加令人着急么?”
那老妇瞪视秦越,目光却微微转动,显然也听进了秦越的话,冷冷道:“以你的意思,为了保我的安危,反而要把龙交给你们了?”
秦越哪会应承,笑道:“依我说,那枷锁在真龙死前断不能打开。”
那老妇道:“囚龙锁乃是天生的法宝,只要锁住龙形,就不能缩小,你让我如何扛着那庞然大物出去?难道你要我将真龙就地屠杀?”
秦越道:“不行么?您本来不就是这么打算的么?”
那老妇道:“不行。屠龙是要付出代价的,我岂能做这个动手的人?你说带着龙走会被龙族发觉,屠龙难道不是一样会被发觉?这样哄不住我。”心中却突然灵机一动,暗道:我若不杀龙,不会找个人替我杀么?不如让曹云虎……
秦越本来就是要挑拨老妇人和曹云虎动手,正要说两句拱火的话,突然神色微变,仿佛下了什么大的决心一般,走上前一步,道:“晚辈甘愿做前辈的手。”
一时间,那老妇愕然,旁边众人也是愕然,白少卿失声道:“秦越,你疯了?”曹云虎盯着秦越,也是不知所措。
那老妇也是惊疑片刻,道:“你说明白……”
秦越正色道:“晚辈甘愿为您屠龙。”
那老妇上下打量他,道:“你可想好了,屠龙的烙印,一辈子也洗刷不掉。”
秦越道:“晚辈有没有一辈子,还在两说。今日行险一搏,义无反顾。”说着神色中露出几分悲壮莫名。
白少卿脸绷得紧紧地,他一般思维上跟不上秦越的节奏,之所以还能一直配合,一是这么多年搭档,多少有些默契,二是不知端的的时候从不多说话。既然不知道秦越在搞什么鬼,就绝不轻举妄动,以免造成破绽,坏了秦越的谋划。
那老妇将信将疑,沉吟了一下,道:“你想要什么好处?先说出来。你这娃娃很有眼色,老身很是欣赏,只要不过分,我便没什么不能答应的。”她又看了一眼白少卿,道,“不过你想好冇了,屠龙是条不归路,我就算给你奖励,你也很难自己受用了。是给你这位同伴,还是给你的师门家人,你要提早安排。”因为秦越答应的实在太爽快,为她解决了一个难题,因此她心情愉悦,居然真的有几分为秦越打算的意思,语气之中带了几分悲悯。
秦越哂道:“晚辈并没打算托付家人,修道之人,并无牵挂。晚辈只是赌一赌运气,赌赢了,前辈的赏赐保我一生一世受用不尽,若是赌输了,也一了百了,绝不留下遗产什么的便宜了旁人。”
那老妇笑道:“哦,赌什么?赌能不能逃过龙族的追及?“
秦越道:“不是——我就赌,这个威胁书到底是不是真的龙族发来的。”说着伸手指向玉简,目光迥然。
刷——刷——刷——
数百声响过,海墟大会每一座珊瑚礁小屋上垂下一卷条幅,迎风飘扬,场面煞是壮观。正在海墟大会中闲逛的散修不知端的,纷纷围上去观看,更有人念出声来道:
“敬告各位道友,三星定位,杀星当空,今夜良宵,宜当盛会。两个时辰之后,岛主诚邀海墟大会花费前三十名之贵宾前往珊瑚礁心共赴‘屠龙大会’。丑时为期,时不我待,望诸位好自为之。特缀目前三十名高朋姓名在下——紫光岛陈列,清风雨夕岛何自仙……”
只听轰的一声,海墟大会犹如给投下了一百多个水雷,登时乱作一团。众人有一半是为了屠龙大会而来,本以为还有十来天时间,到时候不知主人会如何诚邀,没想到说开就开不提,竟还弄得成了拼家底的市侩行径,令人不齿。
然而众人虽然腹诽,但也不得不遵守主人的规则,当下有钱的撒钱,没钱的斗气,场面便如火如荼起来。
玄海自有势力划分,海墟大会虽然是自由贸易,但巨岛,大岛,中岛等等势力也是各有地盘,那屠龙大会的位置纵然紧俏,这些岛屿是不可能不在其中的。好在这次海墟大会控制了规模,十个巨岛无一参加,大岛中岛不过来了十分之一,不然的话,后面那还有那些小岛和散人的份儿?
即使如此,大岛,中岛分完之后,散人也不过只剩下十张左右门票,争夺的异常jī烈。虽然岛主说让人以金钱决胜负,但最后基本上已经大打出手,从肉体上消灭以后,再说财货岂不是多此一举?
如此,在丑时初,所有三十张门票尘埃落定。
海墟大会的东道主也很爽快,派了三十队接引使者,将三十方代表接入珊瑚心的会场内,只留下外面的一地鸡毛。
曹云虎脸色阴郁的看着人群穿梭的珊瑚心——这里是岛屿中央的一个泻湖,岛中环水,水面上环绕珊瑚树,树下放着三十张条案,安顿众人。主席台就安在泻湖中央的礁石上。不得不说,虽然事起仓促,但他治下井井有条,竟也在两个时辰之内布置出个大样来,叫人一时看不出破绽。
白少卿在他对面,一一扫视着桌案上的来宾,道:“倘若秦天机猜的不错,那起意捣乱的,应该就在其中。”
曹云虎道:“最好他猜得不错。这样我们杀了这些浑水摸鱼的蠢货,该做什么还做什么,那真龙还在我手里,不然的话……”
白少卿道:“不然的话,你还想凑过去再搏一把?我可面对不了龙族,与其在这里当诱饵,还不如趁机赶紧跑。反正人多事乱,龙族怕也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我头上。”
曹云虎道:“跑?哪有那么容易?”
哪有那么容易?
耗费了他的心血,耽误了他的好事,现在想把他丢出去,自己占尽便宜?敢这么坑姓曹的,就要付出代价。
今日无事便罢,若有事,在海洞中的两个老东西,第一个就要死。
四四八乱羽
珊瑚心上,三十座小珊瑚丛围绕,三十张条案前做了五六十修士,个个都是海墟大会一时俊杰,且每桌至少有一个在真人修为上。因为刻意安排的缘故,大岛中岛和小岛散人花Сhā着坐在一起,就怕相熟的人互相串联,惹出什么乱子来。
曹云虎看着人满为患的场面,眼见众人或期待,或紧张,或有所图谋的模样,只觉得意兴阑珊。他也是个有野心的人,往曰主持这般重大会议,也算意气风发,但如今给人做诱饵,要多憋屈有多憋屈,自然再没有什么兴致可言。
就听前台的弟子已经开口宣布大会开始,正在例数龙族的珍贵和稀有,然后介绍这条神龙的来历,说得倒也滔滔不绝,但离着引人入胜还有些距离。往常这等时刻,都是他自己上去介绍,自然天花乱坠,舌灿金莲,今曰却没了兴致,只在后面默默看着。
白少卿突然道:“你真的肯这么拱手让人?倘若今天并非龙族来犯,只是普通的疑兵之计,但两个前辈顺水推舟把那真龙宰杀,把材料一拿就离开,你在这边岂不只有一场空?”
曹云虎斜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我会那么蠢,没有防备这一手?”
白少卿道:“你一个真人,如何防备两位神君?”
曹云虎冷笑道:“你不知道?那也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谁想在我手中拿走我的东西,都要付出代价。”他当初对白少卿还算客气。如今语气也只剩下刻毒。
白少卿见他神色越来越扭曲,目光中满是怨毒,不由暗自皱眉。曹云虎本来虽然不合他眼缘,但也不算令人讨厌,自从被丢出来做诱饵之后,就越来越阴暗,显然有些气急攻心,疯魔了。
不过他能怎么样?对面是两个神君,他只是一个真人。就算他真的逆天。将两个神君都收拾下来,那条快要挣脱牢笼的龙又怎么处理?
等等……龙……两个神君?
白少卿虽然平时不负责思考,却也不是傻子。一个激灵之下,已经想到了其中的缘故,上前一步低声喝道:“你要放开囚龙锁,让两边拼个你死我活?”
曹云虎冷笑道:“你也不傻啊。两个神君和一条受伤的龙。哪边比较厉害。我也想知道。你要不要一起看?”
白少卿怒喝道:“那你把秦越置于何地?”
曹云虎慢条斯理道:“那不是他自己要去的吗?自己不拿自己当回事,难道要靠我来照顾他么?真是可笑。”
白少卿本就是一碰就炸的姓子,这时见了他的嘴脸哪里能忍得住,也不顾什么场合,大袖飘飞,喝道:“你给我”
“滚下去!”
一声暴喝声响起。
白少卿和曹云虎同时一怔,一起转头,只见一株珊瑚树下。站起一个高个子修士,穿着一身乌黑。像只大乌鸦,头顶却是秃的,看来带了几分怪异。那秃头修士指着台上的弟子喝道:“你罗里吧嗦的扯什么?这里不是曹云虎主持吗?叫他上来,你还不配跟我们说话。”
曹云虎脸色一沉,这个秃头他并不认识,衣着打扮也不似玄海中人,却能一口叫破自己的名字,看来倒是有些来头。要知道就是在海墟本地,也有人不知道曹云虎才是海墟大会的主持。
莫非,是那点子来了?
曹云虎双目只盯着那秃头大汉,竟一时不再注意白少卿。白少卿注意力一半在曹云虎身上,另一半不可避免的也移向那秃头。心中暗自道:看看化气为精,闹不起多大风浪,背后必定有人。
就听那弟子陪笑道:“前辈息怒,曹大人是我们海墟大会的主持,本该亲自主持大会,但今曰稍有不适,所以换了小人……”
那秃头大汉脸上浮现出一丝狞笑,道:“怎么,和我听说的可不一样啊。我听说,曹云虎改了主意,打算独吞真龙的好处。他把我们召集在这里,是为了将来宾之中,所有有势力有财力的人绊住,声东击西,自己打算带着真龙逃跑。”
那弟子脸色陡变,道:“您这是什么话?真龙本是我们的,若是不想与大家分享,压根也不必开这个大会,只因一片好意,还受人指责,那是何道理?”
那秃头大汉道:“若非独吞,现在就带我们去看真龙。没有真龙,你让我们围着一个水沟过家家呢?”转头对周围人道,“不看真龙,我们干什么来了?要看真龙,要看真龙!”
他这么一煽动,虽不能说群情激奋,也有几人一起应和道:“对,真龙在哪里?我们要看真龙。”
就听人群中有人阴阳怪气的说道:“真龙已经有几千年没有现世了,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你家?莫不是为了给海墟大会吸引客人,拿着蛟龙之类滥竽充数了吧?真龙是不是真龙,还要大家经眼看过。”
这句话说出来,更是火上浇油,眼见连一直稳坐前排的大岛和中岛也有意开口,后面突然转出一个弟子,指着那秃头道:“你是谁?”
那秃头大汉笑道:“答不了我的问话,开始转移话题了吗?我们要看真龙。”底下又有人跟着起哄。
那弟子冷笑道:“转移话题的不知道是谁,这里是参加屠龙大会的六十五人大名单”说着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都是我们一个个拣选出来的,其中大岛和中岛一共二十七人,剩下三十八人是散人和小岛主,名字也在上面,你现在告诉我,哪一个是你?”
那秃头大汉一怔,道:“洒家的名字,干嘛要跟你说?”
那弟子显然精明强干,喝道:“你坐的那个位置是尚阳岛刘岛主所在,刘岛主是咱们玄海的老修士,在座的认识他的不是一个两个,你来说说,你是他哪一个亲朋弟子?”
那秃头大汉显然没想到他如此咄咄逼人,道:“洒家……”便有人叫道:“刘岛主是我故交,没听说有这么一个弟子同门。”
众人的目光登时射向那秃头大汉,已经颇为疑惑,那弟子心中得意,叫道:“说吧,你是哪里来的歼细?我看你连玄海都不是,分明是幽海来的歼……”最后一个字没能出口,突然噗地一声,人头飞起,一腔鲜血陡然喷出丈余,死尸栽倒。
一阵惊呼声中,一头大鹏鸟缓缓落下,脚爪上还抓着那弟子的人头。就听有人笑道:“啰啰嗦嗦,还跟这些将死之人多说什么?六六,你也太没意思了。”
只见珊瑚树后,陡然走出一群黑衣人身形,高矮胖瘦不一,但都有一个特色,就是秃头,几十个秃的透亮的脑袋在清晨的熹光下,竟也亮起一道风景。领头的秃头黑衣上,还镶了一层金边,那抓着人头的大鹏鸟飞到那人身边,将人头扔下,落在他肩膀上。
那被称为六六的先头一个秃头大汉道:“你们这群混账,没看我逗着孩子玩儿吗?怎么,抓到曹云虎了?”
黑衣金边秃头道:“曹云虎就在这里,海墟大会的修士已经全部解决,并没有曹云虎的下落,想来就是这里了。”
众人哗的一声,一起站起身来,自发的集结在一起海墟大会中至少有千余修士,虽然不敢说精英云集,但也不乏真人。在座的都是此间佼佼者,也集合了大半真人,但即使是他们这些人联手,也不敢说无声无息就将外面修士解决,骤然听到噩耗,如何能不心惊?就有人看着这些黑衣人,暗道:这几个秃头必然来自某一洞府传承,到底是哪一家的?
突然,一个声音道:“乱羽岛,是三大半妖王座下!”
那金边秃头嘴角一挑,道:“还有人知道乱羽岛,看来玄海也是有能人的。死在妖王弟子手下,也是一种福气。”
众人心中一凛,乱羽岛是幽海最大的巨岛,若论规模,比玄海十大巨岛还要更胜一筹,而且因为是妖修,心狠手辣不说,习俗还非常凶残。早有传闻说哪里的修士喜食人肉,常常生嚼人心,如妖魔鬼怪一般,若是被这些人杀了,死了不说,还要成了人家盘中餐,想想便不寒而栗。
那金边秃头道:“行了,废话太多,刚才海边发消息,真龙已经找到,曹云虎也没用了,一会儿搜到时就地扑杀。把这里清理干净了,去支援那边。那边遇到了些麻烦。”
众修士也是在自家岛上呼风唤雨的人物,哪里受得了这等侮辱?纷纷喝道:“要我们的命,就要看你有没有命来拿。”纷纷抽出法宝,结成一阵。双方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曹云虎在旁边静坐,毕竟藏身隐蔽,又不在那些黑衣人埋伏的方向,竟一时也没给人发觉,听到外面说到“真龙已经找到几个字”心中一怒,道:“又有人来Сhā手我的东西。好歹也是两个神君,竟这么不小心,活该作死。”
白少卿一面也准备动手,一面道:“那你打算怎么办,现在的局势,就是放开真龙也没用了。不如集合力量,先打退这边的敌人?”
曹云虎道:“你帮我。一会儿你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我趁机突围。”
白少卿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你说什么?我为你引开注意力,让你突围?你是醒着讲话吗?”
曹云虎伸手掏出一枚玉符,道:“我这里面封印着十八道囚龙锁的开关取巧,若是放开,你猜会怎么样?若是在乎你同伴的姓命,就乖乖地按照我的要求做,不然就是不要姓秦的姓命了。”
四四九崩裂
白少卿闻言,神色一僵,紧接着道:“你在威胁我?”
曹云虎也不否认,道:“你若是不在乎同伴的安危,自然也可以当做不是威胁。”
心中却是笃定,他修炼多年,也算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体察人心,一眼就看出,白少卿十分敬服秦越,两人必然有类似于上下级的关系,白少卿不可能不顾秦越安危。
白少卿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看我像是受人威胁的人?”
曹云虎笑道:“若没有第一次,你怎么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正在这时,只听“啊”的一声惨叫,划破寂静。
两人透过珊瑚树看去,但见两边依旧在对峙,但中间不知何时已经倒了两具尸首,皆身首异处,秃头那边的气焰更加鼎盛,另外一边本土的修士却渐渐退缩。
曹云虎脸色陡变,喝道:“来不及了。我数三个数,要么就打开玉符,要么你现在出去,快做决定,一——二——”
三字未曾出口,白少卿身子往前一扑,狠狠地往曹云虎手中玉符抓来。曹云虎哪能让他如愿,身子一侧,躲过他一抓,伸手高举,道:“看来你不要他命了。我现在就……”
一个放字没出口,白少卿陡然一膝盖往他肚子上撞去,接近着双手连弹,无数法术如烟花一般炸开,顿时把两人一起吞没。
外面的气氛本来已经到剑拔弩张的地步,突然砰地一声,珊瑚礁上如开了一个烟火铺子,红黄蓝黑各色的光芒乱炸,把一个珊瑚心炸的光彩四溢,炫人耳目。光芒背后,还有浓烟滚滚冒出,更阻碍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
就听有人叫道:“跑吧!”
反应过来的修士一起炸了群,纷纷趁着实现混乱的时机往外跑。那金边秃头喝道:“格杀勿论!”当先指挥肩上大鹏往人群扑去。
正在这时,有人道:“曹云虎在这里!”就听有人一声惨叫,依稀是曹云虎的声音。
金边秃头下意识的叫道:“杀了他!”身边几个秃头纷纷怒喝,一拳往那个方向打去,拳风脱离手掌,如炮弹一般狠狠地砸向了光芒来处。
只听砰砰几声,中心的珊瑚礁被砸成了粉碎,惨叫声不绝于耳,也不知砸死了几个。秃头一伙儿都是凶人,不知情况之下,纷纷出手,有什么上什么,也有砸到敌人的,也有没砸到的,更有砸到自己人的。海墟大会的修士也纷纷反击,法术法宝,气势纵横,更加剧了场面的混乱。
过了片刻,光芒熄灭,只剩下浓浓的烟雾,那金边秃头喝道:“大鹏,暴风!”
那大鹏鸟飞上高空,双翅连扇,登时狂风大作,眨眼之间吹散了烟雾。
但见一个宁静的珊瑚泻湖已经一片狼藉,湖里泡着不知什么碎片和尸体,满湖的水被鲜血染得通红,周围高大漂亮的珊瑚树更是少有幸存,给打了个稀巴烂。周围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尸身,大部分都是海墟大会的修士,也有三五个秃头倒在地上,显然乱羽岛虽然凶悍,在这等混战之下也不能全身而退。
金边秃头擦了一下额头的汗珠,道:“这他妈打得糊涂仗。来清点一下,看损失了多少,杀伤了多少,还有多少漏网之鱼?”
一会儿统计结果出来,“报告首领,咱们死了四个,重伤一个,轻伤五个,对方死了三十一个,还有九个重伤的留在原地。”
金边秃头掰着手指头一算,道:“他奶奶的,这不是跑了二十个往上?这要溜出几个大岛的人,把本地那些巨岛大岛的老家伙招出来,咱们还能走得了?还不快搜?把这些重伤的也宰了,一半支援海洞那边,另外一半给我把整个海墟翻过来,一个活口都不许有。”
众秃头答应了一声,正要离开,就听有人道:“曹云虎在这里。”
金边秃头一挥手,先让众人各就各位,自己转身来到泻湖边上,曹云虎已经从水里被拖上岸来,身子炸掉了一大半,亏了脸还完整,认得出他的身份。
金边秃子哼了一声,道:“死了就行,龙找到了,他死不死不碍我们的事,扔进水里喂鱼吧。”正要离开,突然余光一瞥,发现那尸首仅存的右手似乎还捏着什么东西,便掰开来看,只是一个亮晶晶的碎片。
“这是……什么玉的一个角是不是?也不知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临了还捏在手里。不过既然碎了,就算了吧。”
海洞中。
两个老人站在水面上,望着地下的庞然大物,神色甚是凝重。
秦越站在一旁,似乎完全没有任何反应,本来在两个神君和一条龙之前,也没有他说话的余地。不过是因为他知情识趣,两神君都还算和颜悦色,但若是他有什么异动,灰飞烟灭也只在弹指之间。
那老妇人道:“依我看来,还是应当现在就杀。既然已经找好了动手的人,何必再等什么屠龙大会的结果?不管结果如何,这条龙都是我们的,身上东西也都是我们的。现在斩杀了,一了百了。”
那老头道:“也行。不过龙族那边……”
老妇人指了指秦越,道:“有他在呢,龙族来了,也不是找你我,你怕什么?罢了,你若真怕,我们干完这一次,直接离开玄海,去无极海上找个地方住上几百年,正好清修,看能不能更进一步,到神游的境界。龙族再强大,无极海无边无沿,它们能把我们怎么样?”
那老头道:“好……好吧。”也不知是真的答应了,还是只是迫于老妇人的压迫,无法反对。
老妇人转向秦越,道:“小子,下水。”
秦越道:“怎么?现在我就下水?不是您两位一顿胖揍,把那真龙弄得半死不活,我再下去补一刀了结?”
那老妇人道:“我们自然在岸上帮着你,这个给你——”说着将一个玉瓶和一把小剑送了过去,道,“龙的逆鳞,你知道在哪里么?”
秦越道:“在喉咙下面。”说完这句,紧接着补上道:“您二位不会让我去掀它的逆鳞吧?那是触之即死的地方。就算有铁链子锁住,它急了随便吐口吐沫,也够淹死我了。”
那老妇人喝道:“哪有许多挑拣的话?我们在上面用囚龙锁控制住它,让它动弹不得,你在下面用玉瓶中的毒药腐蚀逆鳞,然后用小剑对准他脖子下面的弱点一戳,立刻就死。你就功德圆满了,到时候上来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秦越看了看手中的小剑和玉瓶,道:“罢了,九佰九十九拜都拜了,就差这一哆嗦了,我下去了。”说着轻轻一跃,跃入了海洞之中。
等他下去,那老头才有些郁郁的道:“那腐蚀毒药的药姓可烈得很,他用上了,最多一盏茶时间就要化为一滩脓水。”
那老妇人道:“不然怎样?你等他向龙族告密,说有龙魂和龙丹落在我们手中?那还逍遥什么?别说是他,就是曹小子和他那个同伴,回头也要收拾干净。你那点慈悲心肠给我收好了,现在不是时候。”说着念道:“起——”
十八根从顶上垂落的铁链陡然绷直,铁链表面笼罩这一层淡淡的光芒。一声又悲愤又凶狠的龙吟响起,底下那个庞然大物陡然挣扎起来。
那老妇人暴喝道:“还不助我?”
那老头连忙一起催动,十八根铁链声势越来越大,那真龙在水底不住挣扎,渐渐地已经无法大幅度移动,随着铁链越绷越直,那真龙的身体渐渐被缠紧,且一寸寸的拉向水面。到最后,龙身连颤抖都已经很轻微,并悬停在水面下数尺的距离,囚龙锁也到了极限,要往前再动一动也不可能。
老妇人脸色青白,显然正在大耗元气,喝道:“秦小子,还不动手!”
“动手——动手……”
她话语的回音在洞窟之内不住回响,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老妇人脸色陡变,喝道:“姓秦的,你在哪里?”这句话用上了不少元气,一般真人听了,都抵受不住。
但秦越还是没有回应。
老妇人心知不好,她本来是没想到秦越竟敢不听话的,一来这是秦越自己要求来的,双方对于交易本已达成共识,秦越没必要毁约。二来这里本是封闭的空间,上天下地无有出路,秦越一头扎进水里,还能跑到哪里去?
难道是已经被龙弄死了?
不会这么晦气吧?
老妇人还要再叫骂,老头突然道:“我觉得这铁链有些不对啊。”
老妇人一愣,只听一丝丝细细的嘎嘣声传来,十八根铁链上,有大半出现了隐约的裂痕。
她心中大骇,叫道:“松!”法决一松,铁链陡然软了下来,就听啪啪两声,其中两根骤然断裂,落入水中。
两个老神君同时惊呆,不约而同倒退几步,冲出海洞。虽然那真龙还未曾脱困,但他们都已经不敢再呆。
出了海洞,但见天光大亮,已经是清晨。
老妇人调匀了气息,想起刚才一幕,只觉得恍如隔世,道:“咱们——”突然脸色一变,喝道:“何方鼠辈,给我破——”
一道光芒飞出,与天空中俯冲下来的秃鹫狠狠地撞在一起。
四五零孔雀王
“砰——”一声钝响。
秃鹫在空中陡然爆开,化成一团血肉。
那老妇脸色也是一白,倒退几步,靠着拐杖拖地支持,身后的老头一扶她,两个人一起勉强站稳。
老妇站脚未稳,先大声喝道:“谁?谁敢偷袭我们?”
只听有人叹道:“两位,真龙洞里不快活么?不在里面好好地给我们探路,怎么出来的这么着急?”说着,一人从山崖后面走了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翠鸀色的袍服,外罩浅蓝色孔雀纹斗篷,后摆更是长长曳地,腰上缀着明珠美玉,脖子上还带着一圈璎珞,打扮的鲜亮至极,若论相貌,细长的丹凤眼斜斜上挑,皮肤白皙如玉,也算的一个美男子,只是头上秃头太过刺目了些。
那老妇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道:“原来是你,幽海乱羽岛三大王中的孔雀王。你竟然跑到玄海来了,了不起,胆子很大。”
那孔雀王讶道:“本座与黎婆你是初见,没想到竟认得出来?倒也有些见识。”
那老妇心中腹诽道:“你穿成这样出门,再加上那光头,别人还认不出你,那不成瞎子了么?”
她心中却是忌惮非常,虽然这孔雀王人很轻浮,但修为绝对不差,在整个微海都有名气。而且幽海那边的修士,大多是修妖一脉,手段诡异狠辣,与修仙一脉大相径庭,孔雀王又是其中佼佼者。自然更当小心。
她冷笑道:“这么说你也是为了龙来的了?你是一个人来的,还是三个兄弟一起来的?”
那孔雀王笑道:“你在试探本座吗?那我也不妨直说。这一次我一个人来的。一个人就足够了。”
黎婆心中一喜,面上却冷笑道:“你既然托大,想必也有托大的资本,我来验验你的成色。”拐杖往下一顿,拐杖上的龙头陡然长大百倍,化作一头龙头虚形,咬了下来。远处看去,就似一座大山上长了颗龙头。
那孔雀王道:“三百年之前听说你炼成龙头杖法宝。一直无缘得见,我来试试威力怎样?”手指一摆,五道翠羽飞出,在空中划了五道青鸀的痕迹。
翠色如鞭,从五个方向打向龙头,打出无声凌冽的风声。
黎婆拐杖一横,龙口大张。突然将其中四根翠羽吞了下去,金黄的龙头登时染上了一层鸀色,变幻不定,古怪之极。
剩下一道翠羽从斜下方,以一个古怪的礀态抽了过去。黎婆还没反应,那黎公大吼一声。五指如爪,临空一抓,一个巨大的手印浮了出来,凭空将翠羽抓在手中,狠狠一捏。嗤的一声,鸀光消散。
这边厢龙头终于恢复了金色。将鸀色全部消散,龙头却也摇曳起来,终于忽的一声,飞回黎婆的拐杖之中。
黎婆喘了口气,先自喝道:“老头子,谁让你来Сhā手?这点小事我难道应付不了?还是你看见我要输了?”
黎公笑了笑,也不争辩,只道:“别耽误时间了,你忘了里面的龙了吗?它若出来怎么办?先把他杀了,咱们好走啊。”说着与黎婆并肩而立,显然是要一起出手。
孔雀王缓缓道:“你们公母俩,一个修龙头,一个修龙爪,元气近似龙气。怪不得想要真龙,是想抽龙魂魄淬炼自身,增加千年笀元,再争一把合道天地吧?也是,看你们老朽的样子,若是这次不成,怕是一二十年内,笀元将近,已经走投无路了吧。”
说着他勾起一丝冷笑,道,“还说我们妖修不人不妖,为了笀命放弃血统,现在你们这两个老古董,不也要走这条路么?就算修炼成了,到时候人族不认,龙族不收,还不是要与我们妖修为伍?屠龙的风险多高啊,不如把那真龙献给我们,我传你孔雀明王经,保证笀元多加几百载,岂不轻松随意?”
黎婆大怒,喝道:“闭嘴。你这傻鸟,也配跟我们说话?老头子,就听你的,咱俩一起上,让他永远闭上那鸟嘴!”拐杖上的龙头再次
黎公答应一声,手指一动,露出手上五个指环,正是他的法宝“神龙变”。
孔雀王转头对黎公道:“你可想好了,我现在与黎婆动手,乃是公平决战。你真的要二对一么?”
黎公道:“我们夫妻本是一体,分什么彼此?”话音未落,五指一抓,金龙爪再次形成,比刚才更盛大十倍,几乎比真龙爪子还要大些,黎婆把拐杖整个一抛,巨大的龙头再次出现,风声近乎龙吟。
孔雀王见了,却不见丝毫惊惶,只是道:“是你们自找的。”不再用自家翠羽,伸手一晃,手中已经舀了一把五色扇子。
呼——
一扇之下,五道灵光飞出。那金龙爪和金龙头同时在空中停止,光芒闪烁几下,扑通扑通掉了下来,还原成一根拐杖和五个指环模样。拐杖似乎还有少许灵光,在地上不住扭动,但五道灵光狠狠压住,拐杖渐渐失去了挣扎能力。
黎公黎婆同时失声道:“五色神光!”
五色神光,无物不刷!
那是上古时代就赫赫有名的神通,即使当初真龙麒麟遍地,上仙神王纵横的上古,这神通也是首屈一指的大神通,早已失传万年,没想到竟在这里见到。
黎公喝道:“本身上——”突然合身前扑,整个人化作一道凌厉的光芒,五指如钩狠狠地抓了过去。
孔雀王摇头道:“你和妖修比身体?什么脑子。”伸手一抓,以爪对爪,正好与黎公对上,两人一较力,黎公大叫一声,显然吃了亏,但兀自不肯松手。
孔雀王哈哈大笑,突然笑声戛然而止,发出了刺耳的尖叫,身子噗的倒了下来。就见黎婆站在他身后,用一根拐杖捅进他的ρi股当中。
黎婆冷笑道:“你当我不知道?孔雀开屏的时候就是后门露出来,最脆弱的时候。顾头不顾尾的东西。”
孔雀王尖叫着打滚,突然翠鸀色的袍子一鼓,无数翠羽激射而出,登时将黎公和黎婆射的成了刺猬。
黎公黎婆同时退了出去,虽然浑身Сhā满翠羽,但还不至于立时殒命,黎公却是正对着孔雀王,给射中了一只眼睛,鲜血直流,刚一退开,就倒在地上。黎婆好些,忍痛抖落了浑身翠羽,顾不得身上的鲜血,扑过去叫道:“老头子,你怎么样?”没走几步,也是仰天摔倒,叫道:“有毒?什么鬼东西?”
孔雀王趴在地上,道:“你只听过孔雀羽,没……没听过孔雀胆么?”虽然黎公黎婆给他放倒,但刚才黎婆下了狠手,他是直接伤到内脏的,哪里能起来?
三人同时倒地,孔雀王突然嘬唇为哨,呼啸一声,响彻山谷。
黎婆叫道:“不好,他要叫他手下!快杀了他。”不知道那里来的力气,突然翻身,鼓起余勇,奋力一扑,真给她扑到了孔雀王身上。双手死掐他的脖子,道:“你给我去死。”
哪知道孔雀王妖修的横练身骨不是笑谈,虽给压住了脖子,却绝无断气之态,不过片刻之间,就听得脚步声响起,有人叫道:“大王,大王在这里吗?”
只见山坡上赶来一群秃头,一色青布衣,脚步整齐,见到孔雀王倒在地上,都是大骇,叫道:“放开我家大王。”
黎婆喝道:“谁敢过来?”虽然威胁的厉害,心中也不免气馁,自己堂堂一个神君,竟也跟寻常贼匪一般绑票,跟混混一样打滚,这成什么事?
黎公坐起身来,抖落身上翠羽,只有眼睛上那只不敢轻易拔出来,道:“老婆子,今日咱们栽了。”
黎婆道:“闭嘴,说什么丧气话?这些小崽子能把我怎么样?”扫了一眼,但见一群秃子面露凶色,个个缓缓地围逼上来,似乎没有因为她的威胁减慢脚步,孔雀王躺在地上,似乎也不以为意,显得信心十足。心中不由一凛,从地下摸起一枚孔雀翎羽,架在孔雀王的脖子上,喝道,“你以为我不敢下手?”
黎公苦笑道:“老婆子,这样没用。今日要想翻盘,除非突然山崩地裂……”
轰!
一声巨响,整个地面抖了起来,土石烟尘冲天而起,几乎遮蔽了日光。
山体倾颓,一道庞大的身形破障而出!
龙吟声,响彻天地。
云雾骤起,大团大团的水汽蒸腾上来,簇拥着中间一道雄伟的身躯,悬停在岛的上空。
云雾遮掩当中,一双如电一样的眸子俯视全场,淡淡的威严压在每一个人心头。三个神君还罢了,那些后面赶来的秃头无不瞠目结舌,心驰目眩,更有的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两股战战,不能自已。
黎婆掩饰不住心中的惊恐,颤声道:“他出来了,他终于出来了!他……他要怎么对我?”那真龙虽然被她一手擒来,但那时已经重伤昏迷,从没见过它发威的时刻,这时见了,才知道自己原本的主意是如何胆大妄为。
真龙的目光中,倒看不出什么仇恨,只是如看蝼蚁一般扫过全场,张开了大口,一口龙气喷出。
轰——
滚滚的雾气之中,玉龙一般的水柱从天而降。
山洪暴发!
四五一解放
洪水滔滔,彷如天降。
在场的修士都是蓬莱道统的本地修士,大海边生长,谁没见过水?但这样宛如天上银河落地的洪水还是超出了众人预料之外。一时间惊涛骇浪,漫天遍野的洪水冲刷下来,将众人淹没。
其实在场的至少也是真人一级,就是大海上的暴风雨中也能独善其身,但被龙威一压,再加上那水来的太快,超过了他们反映的速度,一刹时间四面八方已经全是水流,竟没能逃出几个。
那真龙看着底下的波涛汹涌,仿佛穿过水流能看见底下修士痛苦挣扎的脸,一双全无情感的眸子终于露出一丝快意,仰天长啸。龙吟长声不绝,到最后竟蕴含着一丝痛苦。
啸声中,庞大的身形越缩越小,终于缩成一个青年人,看来三十岁左右年纪,相貌英俊至极,披散的头发略微带了些青绿色,显出和常人的不同。那青年脸色苍白,眉头紧皱,额角青筋突突跳动,显然骤然呼唤出如此洪水对刚刚脱困的他来说负担也是不小。
盘膝坐下,那真龙长出一口气,看着水面上形成的漩涡,又看着自己的手,低声道:“小艾,你在哪里?”
海纳百川,洪水终究要回归大海。
一顿饭的功夫,海水逐渐褪去,露出大半块滩涂,但见空地上一片狼藉,瓦砾残片,什么都有,却没有见到会动的。青年满意的点点头,突然神色一凝。盯住了中间一物。
在瓦砾中间,竖着一根三丈高的粗大柱子,柱头雕做龙头。鹤立鸡群,傲然全场,仿佛亘古便屹立在此的图腾。
在柱子上面,端坐两人,正是一对老年夫妇,而另一个穿着翠绿色衣裳的青年也挂在柱子上。
三个神君,俱都安好。
除了那翠绿色衣裳的青年神色更加难看。黎公黎婆两人居然恢复了些精神,黎婆收回了自己的拐杖,黎公竟也拿回了五指上的指环。看来一场大水下来,他们非但没被削弱,还得了些便宜。现在又恢复了人多欺负人少的形势。
黎婆盯着那青年道:“好狠的小蛇,不错的能量。小蛇。你还有什么花样没?”
那青年见到别人还罢了。见到黎公黎婆,脸色骤变,仇恨之色难以掩饰,道:“你们还活着,很好,很好。”往前迈了一步,突然踉跄了一下,一瞬间险些跌倒。但勉强稳住自己的身体,仿佛有什么东西支持着他绝不倒地。
黎婆冷笑一声。道:“你就错在想不开。挣脱了铁链,就该趁机溜走,大海茫茫,我们还能找到你吗?你抹不开脸面,放不下什么真龙的骄傲,非要现在就报仇,自不量力。”说着一掐法决,拐杖缩回原处,孔雀王扑通一声落地,黎公黎婆才稳稳落地。
山上山下,一龙二人对视,那青年似乎想要往后退一步,但身子却死死的踩在地上,双目圆睁。
冇黎婆哈哈大笑,道:“跑,你怎么不跑?明明知道该逃跑,该死的面子让你不肯逃走,是不是?”双手掐诀,风声变得jī烈起来,一根巨冇大的拐杖在半空浮起,狠狠一抡。
只听砰地一声,至少百丈以外的青年被这凌空的一抡打得倒飞出去,鲜血狂喷而出,从山崖上滚落,终于落在一块大石头后面。黎婆脸色不可察觉的一白,随即大笑起来,拐杖再次挥出。
一道肉眼可见的青色风刃飞出,狠狠地往那青年跌落的大石头上抽去、
啪
一声钝响,半座小山一样的大石被打爆了。
黎婆满拟这一下固然打不死皮糙肉hòu的真龙,但打个晕厥总是能得,甚至打回原形也可能,不想漫天烟尘当中,并不见一丝鲜血,心中略感不妥。
石粉散尽,却见真龙青年半卧在草地上,前面却站着一个女孩儿。
那女孩儿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或许因为太矮小了,众人一直没有发觉,但她现在拦在青年真龙之前,神色冷峻,杏眼圆睁,配上一身华丽到沉重的衣饰,却也不怒自威。
但听她点指喝骂道:“放肆,渎龙者,死不足惜。”声音虽然细嫩,但隐隐有金铁交鸣之音,山野之间竟回荡着她话语的回音。
黎公突然道:“她也是龙。”
黎婆吃了一惊,但转目已经看到女孩儿头上两只圆圆的小角,心中一惊之后,又是一喜头上生角,一方面说明了真龙的身冇份,但另一方面,也说明这女孩儿修行不够。真龙蜕形,一千年之后才能变成完整的人形,也就是说这女孩儿连一千年都没修到。
虽然说每一头真龙都不可小瞧,龙种从生下来就不同凡响,但黎公黎婆他们也不是寻常人,乃是元神神君。要是她没受伤,一个人也敢跟这小龙拼一拼,现在受伤了,两个人对付一头小龙也不算太过为难……吧?
黎婆沉吟了一下,暗道:“先试试她。”因为刚才空中打击这一手,很可能被小龙破掉,也不敢托大,鼓起剩余的法力,狠狠一顿,拐杖上的龙头顿时现形,化作百丈大小,凭空向她咬去。
眼见那龙头咬上小女孩儿,那女孩儿抬起头,冷冷道:“尔敢?”
龙头停住。
真真正正的停住了。
巨冇大的龙头悬停在半空中,在女孩儿身前竟做了个低头的姿态,女孩儿伸出手来,缓缓地摸上龙头,仿佛摸得不是一团灵气,反而是真正的小猫小狗一般。那龙头丝毫没有暴虐气息,仿佛游子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黎婆见此情形,如同见了鬼一般,张口结舌。黎公的姿态不比她好到哪里去,也是匪夷所思。倒是孔雀王喘了口气,道:“这下子坏了,这女孩儿是龙族中的王族,血脉特别高贵。对一切龙族都有碾压般的影响力。把你的拐杖收回来,除非你想……”
就听那女孩儿朗声道:“龙生天地,龙死还土。尔为龙身,为何委身器灵?回来。”双手凭空抱住龙头,狠狠的往回一拉。
黎婆神色大变,就觉得自己的拐杖中的灵气被狠狠地抽走,连忙全力往回抢夺,但她身上本就乏力,而龙头挣脱的意识强烈无比,她竟控制不住,眼见一条光带不停地往外逸散,止都止不住。
黎公见了大惊,连忙伸手抓住她的手,元气全力支援,刚一抓住,就觉五指上指环的灵气纷纷外泄,成一泻千里之态。不由慌了神,想要脱身,可也脱不开,只见五条小小的龙形从他手中飞出,通过黎婆的身体疯狂外泄。
那女孩儿再次喝道:“来!”
龙头骤然飞起,带着龙气离地升空,直窜九霄。龙气的尾巴终于完全脱离了黎公黎婆的法宝,自冇由自在的在空中翱翔。
与此同时,黎公黎婆同时狂喷一口鲜血,仰天摔倒,指环和拐杖如废铜烂铁一般落在地上。这两物本是他们的本命法宝,本就心血相连,他们又贪图龙族的寿命,将其中的龙气祭炼入了神魂,这一下是直接伤到了元神,不是寻常外伤可比,不死也要废一段时日。
那女孩儿瞥了两人一眼,道:“贪婪的人。”
紧接着,她转头看向孔雀王。
孔雀王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冇的意料,不但没有丝毫慌张之色,反而微微仰头,嘴角微挑,笑容之中带着一丝不屑,一丝贪婪。
那女孩儿一怔,随即眉头皱起,道:“死。”缓缓往前走了一步。旁边青年真龙见了,连忙往前爬了两步,拦在她身前,道:“殿下,人都狡诈卑鄙,千万不可过去。”
那女孩儿也没低头看他,只冷然道:“让开。”
那青年还要再说,孔雀王自己摇摇晃晃站起来,笑道:“很好,很好,这一趟不虚此行,竟一次见到了两条真龙。其中还有苍龙王族的龙女,真是上天赐福。大哥,你的运气真是不错。”说着微微一按胸口,翡翠色的衣襟陡然弹开,露出胸口的刺青。
但见他胸口刺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大鸟,金光灿然,正做捕食之态。
那女孩儿见了,略微皱眉,似乎在回忆什么,那青年见了,却是失色道:“不好,殿下快离开”
那青年却笑道:“晚了。”按住刺青,只听一声呼啸,全身翠绿色的袍子寸寸碎裂,露出里面一身金色的羽衣。
在他头顶,一只巨冇大的金翅鸟正在形成。那巨鸟全身银色,只有巨冇大的翅膀金光灿烂,若垂天之云,翼展怕不有百丈宽,一动一静,如朝霞鎏金,掀起阵阵气浪,吹得海上骤起波澜。这还是它凌空于那青年头顶,虚影并不完整,若是真身到此,总有千里之身,亦不足为奇。
那女孩儿疑惑道:“鲲鹏?”再仔细看时,但见此鸟盯着自己,有一种说不出厌恶与害怕,似乎对这种动物有难以名状的恐惧。
龙,也会恐惧?
那女孩儿从不知恐惧为何物,这时突然感觉到了,登时气急,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极大侮辱,想要上前,旁边的青年咬牙道:“殿下快走,这是专门以龙为食的大鹏金翅鸟!”
四五二兽战
上古大妖,大鹏金翅鸟。
天上地下,若有一物能以龙为食,非此鸟莫属。此鸟比龙族更为罕见,据说也有胎生,卵生,湿声和化生四种。胎生可食胎生龙,化生可食化生龙。
如果说龙族消失了万年,那龙族大出天下,纵横四海的时候,大鹏金翅鸟就已经消失了不止万年。
今日却在这里见到了。
那龙女听到大鹏金翅鸟,心中一凛,紧接着扬起了小脸,寒声道:“不怕,假的。”说着双手向前,小小的手指陡然锋利了起来,露出龙爪的形态。
那青年真龙看她那比鸭蛋大不了多少的手掌,无奈的笑了一下,突然身子陡然长大,露出百余丈长真龙的形态来。
孔雀王看了那边的情形,微微一笑,如果不是上次被黎婆打得伤势未愈,现在还能笑得欢畅几分。双手一拍,大鹏金翅鸟在空中一震翅,旋风大气,两道气流漩涡从天而降,带起无数砂石。
旋风中,大鹏鸟俯冲而下,利爪往两条龙身上抓去。
那青年龙身子一摆,无数云霞骤起,将周围遮蔽,龙女小小的身子也淹没在云气之中,自己破云而出,与那大鹏鸟对撕在一起。
龙族几乎有天下最魁梧的身躯,速度和力量也不输于其他神兽。那大鹏金翅鸟被称为龙的克星,并非无因。金翅鸟的两只利爪,先天就是为了卡住龙身而生,一旦抓住。登时抓破鳞片,紧紧锁住,一旦两只爪子都抓住,真龙也动弹不得,被利喙狠狠地啄上几下,瞎了眼珠,再打开大脑,登时便有性命之忧。
那真龙也算得经验丰富,只围绕着那大鹏金翅鸟团团乱斗,并不直接扑上厮杀。庞大却柔软的身躯化作弧形穿梭闪现,更招来云雾隐蔽自身,一时间却也不落下风。但见天上茫茫云雾之间,一龙一鹏翻来覆去,滚滚相斗。
但他终究是强弩之末,刚恢复了一口元气,经不起这般消耗,身体越来越差,周身云雾越来越稀薄。突然一个不好,被大鹏金翅鸟抓出龙身。
那大鹏何等反应。一抓住之后,立刻就是一啄,龙头一躲,险险的没给啄中眼珠,但也在面上留下了一条血痕。
那大鹏还要哉啄,却听风声骤响,噗的一声,一条龙尾扫了下来,大鹏身子一偏。被扫中了右翅,登时晃了一晃。他是半虚之体,并不落羽毛皮肤,因此这一下形态竟未丝毫受损,只是迫于无奈,抓住青年龙的爪子一松,给他逃了出来。
大鹏愤而回头。但见另一边飞来一龙,全身青黑,形态古朴威严,只是身子小了一圈。头上犄角似乎还没发育完全,想来就是那龙女所化。大鹏一见之下,回身再啄,龙女冲上去,毫不畏惧的与它对战,比刚刚那青年龙还英勇几分。
如此,天上呈现二龙斗一鹏的形势。
按理来说,二龙有数量优势,那大鹏却不过是个半虚影,胜负应当分明。但青年龙越发虚弱,龙女的修为更是不足,龙王上位的优势对于大鹏更是毫无意义。两者相加未必抵得上一头真龙,因此反而被渐渐压制。
那孔雀王在地下看着,心中也有几分焦急,大鹏金翅鸟不归他管,乃是乱羽岛第一洞主大鹏王的法相,他这次出来因为是跟龙族接触,大鹏王有事难以脱身,便将法相用种灵大法种给他。然而种灵大法也是有其极限的,这般长时间的死斗,不是长久之计。
看来要真身上场了。
孔雀王解开衣襟,继续露出胸口以下皮肤,但见胸腹之间,还刺着一只流光溢彩的孔雀。他默念几句,全身陡然变红,一只巨大的孔雀从胸前飞出,五色斑斓,飞向天空。
那孔雀不比大鹏虚化,竟是凝实的,头尾俱全,根根华丽的翎毛在空中一摆,霞光万道,瑞彩千条。飞到了空中,也不与其他灵兽近身搏斗,尾巴一摆,登时发下一道霞光,将两龙隔离。那龙女骤然一惊,被大鹏金翅鸟瞅准空子,狠狠地抓上,登时扯下几片龙鳞。
那青年龙大吼一声,要突破霞光前去援助,却被孔雀接二连三的法术挡住,成了困龙。
孔雀王看到这一幕,心中安定,哈哈大笑。
只听有人懒洋洋的道:“有什么好笑?”
孔雀王一怔,骤然回头,却见背后空无一人,大骇失色,就听那人道:“你胸口纹的是大鹏,肚子上是孔雀,不知下面还有什么,扒开来看看?”
孔雀王这一下听清楚了,声音在地下,低头一看,但见一条黑影骤然从他衣襟下摆钻了进去,但觉一个毛乎乎的东西一直窜到他腿上。他大叫一声,狠狠地打在自己腿上,却是没打着那东西,反而将自己打得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天空的孔雀悠闲地散发着光彩,就像梳翎的仙鹤,惬意安闲,丝毫不见战场上的紧张。突然,那孔雀羽毛一张,登时向上飞起,躲过底下扑上来的身影,饶是如此,也被狠狠地咬住尾羽,拔下两根翎毛来。
孔雀又惊又怒,回头看时,就见一条威风凛凛的白狗虎视眈眈的瞪着他,口中兀自叼着金光灿烂的尾翎。
孔雀王抱着肚子在下面滚,只觉得身体被人抓咬的不成样子,他也是大妖修,身上钢筋铁骨,非常人可比,但给人钻入衣裤之中,竟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不止是皮肉受到伤害,每被抓挠一下,身体就虚弱一分,元气被源源不断的抽走。
这贴身的怪物,必然也是天生的异种,亏他如此下作,竟玩弄这样的下三滥。
莫非……自己要死了?
他选择把孔雀放出来,本来就冒险。孔雀是他护身的本相,若是放开离体,和元神出窍相似差不多,本体会削弱到极低的层次。因此他对敌的时候,几乎不会让孔雀离体。今日一是前面消耗太大,不使用绝招没办法致胜,二来也确实是笃定真龙都孤独,没有手下救援,只要将他们弄死,自己就不会有危险,哪想到半路横生枝节。
极度痛苦之中,孔雀王模模糊糊看见天上的战局还在继续,两条龙和那大鹏鸟,白狗和孔雀,捉对厮杀,从现在看来,自己这方并没有落下风,但他知道这不会长久,他就要死了,死之后,这一切都会消散。
孔雀王在最后时刻,带着一个疑问:这冒出来的家伙是哪来的?
明知得不到解答,他也就不想了,在临死之前,他还要做最后一件事。
死也要拖着他们一起死。
骤然。
孔雀王的身体慢慢臌胀起来,原本青白的皮肤变得血红,好似血管破裂,所有的血液都集中在了表面。
而在天空上,孔雀和大鹏的速度开始减慢。大鹏还罢了,只是光影开始闪烁,被两条龙加住,进退不得。,那孔雀却好似孔雀王一般,先是凝滞,然后膨胀,浑身的皮肤如血一般。白狗本有机会一口咬上去,但见了如此诡异的情形,反而不敢下口。
噗噗噗……
一股奇怪的声响越来越大。
突然,他的斗篷破开,一只黑猫疯狂的从里面窜了出来,边跑边大叫:“云小子,电遁——这小子要爆了!”一面嚎叫,一面往海水中扑去。
云渊毫不迟疑,反身就化作一道电光往下坠,也是直奔海里而去。反而那边的两头真龙压根不认得老魔,本没有反应过来。
轰轰轰——
三声巨响,孔雀王,孔雀,大鹏金翅鸟同时爆炸,苍穹被染成了血红色。巨大的冲击波几乎将海岛夷为平地。
波及到的不知是海岛,连上空路过的海鸟,也被全部卷入其中。
远处,两艘飞梭远远停下,站在上面分别站在一男一女两个修士,男修士望着远远升起的蘑菇云,赞叹道:“到底是真龙,破坏力果然惊人,就是你我师兄妹出手,能造成这么大的破坏吗?”
旁边一个女修士摇头道:“是不是真龙还不一定,我们也只是知道了鸟岛敢到玄海撒野,出来管一管而已,别叫他们以为我玄海无人。这动静说不定就是黎公黎婆和那几只鸟王弄出来的呢?别忘了,乱羽岛三洞主好像有一门血祭殉爆术,就能弄出这样的动静。”
那修士笑道:“哦?莫非我们要空欢喜?罢罢罢,真龙固然是好东西,但能采一根孔雀尾翎也不错,最要紧的是,在这场盛会上打出我们古藤岛的威风来,不要给其他大岛比下去。”
那女修道:“既然如此,师兄加快脚步吧。你看天上的光芒,都快赶上上元节了?”
但见前方天空,不知亮起多少光芒,都是修士法宝的毫光,纷纷往岛上飞去。
在另一边,一艘荷花瓣一样的大船上,一个中年道姑神色凝重道:“子衿,子佩,你们几个留在这里,真人以下不准靠近那座岛。”转头又对坐在花瓣上的少女道:“灵秋,你也留在这里。”
那少女看着满天的灵光,叹道:“是。这么个小岛,实在没有我落脚的地方。”她接着笑道:“姑姑,你把程兄带过去吧。”
那道姑瞄了一眼站在另一边默然不语的英俊青年,皱眉道:“灵秋,那人是什么来头?你可信他吗?”
灵秋道:“特可信,姑姑你不能直接参加庄氏的比武决会,侄女我就靠他们罩着了。”
四五三分组
海墟大会的会场,海墟岛,已经不复从前的样子了。
或者说,这里很难说还是个岛了。
连续三重的爆炸,把整个岛的珊瑚礁根基摧毁,浮土全部炸空,只剩下东一丛,西一簇的礁石,一眼望去,就像一群祼露在海面的乱石滩。
这片乱石滩的海域上,已经围绕了至少十个以上修士。他们站在环圈的最中间,每一个都傲然浮空,不可一世?.?”?“?。其他修士虽也赶到,但只是在远处遥遥观望,似乎对这边有所顾忌,不愿意再过来。
只因为中间的这十个修士,虽然修为高低不同,却都是元神神君。他们相对位置有微妙的远近不同,但总的来说,除了东边一对男女,西边两个女修,其他的修士都是单人独对,不见联合。
其中一个身披锦绣白袍的修士目光搜索良久,若有所思道:“看来这里完全毁了,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变故。看来没有真龙的痕迹。这一趟是白来了。”
对面那对男女中的女修冷冷道:“齐道友,你本来就是白来。我们这几个岛都是接到了参加海墟大会弟子的报讯,赶来解救自家人的,你这个九黎岛的修士干嘛来?你的地面离这里太远了吧?这样也要Сhā一手?”
那姓齐的微微一笑,道:“不巧得很,我不过就是在这附近游历,就听到真龙的消息,赶来的还算及时,这只能说我造化到了。你们的造化也不小。一来自己的弟子卷入其中,第一步便得到报讯,竞争对手少。二来。即使有意外的竞争者,比如我,也只是大岛修士。倘若真是那十个巨岛来人,就算只来了一个真人,你们还能这么轻松吗?”
众人脸色都是一沉,其中一个白发修士嘿了一声,道:“这么说。这趟真龙是注定要落在大岛或者中岛手中了。”他厌恶的向后看了一眼,道,“那些小岛是怎么回事?这种事他们也敢掺和?家里就一个神君。甚至没有神君,还有被天劫劈的死去活来,自顾不暇的,不说在家关门修养。反而出来掺和。派些真人甚至筑基弟子来。要在我们手里分一杯羹?这不是开玩笑吗?”
旁边的一个胖胖的修士道:“庞道友说的正是。我来打发了他们。想捡便宜,就要有丢掉性命的觉悟。”说着微微一顿,手中已经亮起一个小太阳一样的圆球,一股暴虐的气息弥漫开来。
那姓齐的道:“慢来,慢来。李道友这不是清场,这是发泄没找到真龙的不满,这样不好。他们未必就没用。比如说”他指了指水下,道。“虽然海墟水面上已经没东西了。但你看这水里血色殷然,真龙说不定就在下面。我们自己下去找。一来弄脏了衣服……”说着他珍惜的弹了弹自己的袖子,“二来也不安全。海底可是龙族的天下,咱们贸贸然下去,还怕有个万一呢。这些人都可以当做马前卒。”
其他几人听了,都自点头,道:“说的不错,不妨就叫他们过来,给咱们趟趟路。”当下有人发出声音,将远处那些修士叫了过来。
但见外围的修士有老有少,林林总总约莫有六七十人,高的有真人,差的不过筑基。这些修士都是心存万一,只盼望外围捡漏,吃些汤水的,却被神君叫过来,直接进入中心,多少心中惴惴,不知如何是好。
那些神君平时都高高在上,哪会多看这些人一眼,他们自己岛上的下辈都不一定认得,这时更没心情知道这些人的来历,甚至连说一句话的兴致都没有。
到最后,还是姓齐的修士开口道:“诸位,你们来这里干什么,我们都知道。但是你们仔细看一下,我们这里有足足十位神君,什么东西我们自己还抢不回来呢,哪有东西留给你们?”
众人侧目,心道:这家伙说的好生难听,难道我们是捡破烂的,什么垃圾都要?
那姓齐的口风一转,道:“但是我等神君也不是收垃圾的,在你们眼中万分珍贵的法宝,在我等眼中不过草芥。所以你们的运气来了,现在有一个不空手而归的机会。”他随手指了一指海底,道,“这里是海墟大会,本来运进了数不清的宝物。现在岛屿沉了,但东西并没有全毁掉,而是有相当一部分落在海底。所以我们脚下的一片海,也是个天然的宝库。”
他这话说得很有诱惑性,连几个神君都听了心动,要知道他们来时只是为了真龙,什么海墟大会不在眼下。但听姓齐的说起,这才想到,说不定其中真有什么好东西。只是姓齐的把话说的太绝,他们若是垂涎这些东西,好像失了身份一般。当下一个个仰头不语,生怕多看了一眼跌份儿。
众真人和小修士听到他的话,果然露出希冀的神色,却听那姓齐的道:“我可以放你们下去捞一票,就怕你们拎不清,不知道什么该拿,什么不该拿。现在我只说一遍,有以下东西,看到了要原原本本的交上来,谁要是爪子伸的太长,可别怪我们无情。”说着清清嗓子,道:“给我听了,真龙有关的东西,一律上缴。黎公黎婆他们的东西别说你们不认得,元神神君有关的东西,你们不许沾手。还有……”他扫了一眼其他人,意思是问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旁边一个女修道:“所有不是来自玄海的东西,全都要上交。”她见众人疑惑,道,“刚才那三声连响,像极了幽海妖修的血祭殉爆,自爆本体,自爆法相,双重自爆,威力便可达到这个地步。玄海还真找不出来。岛上很可能来了幽海的妖修,他们的东西我也有兴趣。”
众神君赞道:“冼道友学识渊博,见解的很是。”
姓齐的道:“你们都记得了?这是要命的话,你们若忘了,就是和自己的小命过不去。”见众人点头,他又嘴角一挑,道:“这么放你们下去,我可不放心。”他随手点指,道:“十,二十,六十六个,很好。你们六个人一组,分为十一组。”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那些小修士都不敢违逆,只得互相靠近的六个六个分在一起,那姓齐的道:“谁让你们这么分了?同一岛的不许分在一起。”随手指着东边和西边两头的人,道:“你和他调换。对对,那边第二个,和这边第五个调换……”一口气调换了多组,将众人拆分的乱七八糟,道:“这就对了,你们下去之后,要组队而行,不得擅自行动。找到什么好东西,必须一组人一起看过,才能收起,不得私藏,队长要仔细记账,账目和实物要对上。谁发现了队友的异动,来报告我,重重有赏。若是有人私藏你们不举报,反而被我发现,一组人一起打杀。”
他看了看众人的脸色,微笑道:“哪个队找到了和真龙有关的宝贝,报告我,重重有赏。哪个队找到的最多,立下的功劳最大,我包你们一个神君业位。”听到神君二字,众真人精神一振。
其他神君这才知道他的意思,心道:这小子平时在岛上,肯定是管理门派的执事,才有这许多鬼门道。我们这些人一心苦修,哪有这些花花肠子?
那群小修士准备下水,那姓齐的又道:“怎么,这就等不及了?我还有话没说完,你们这么下去,知道听谁的吗?你”他随手指了一指,正好指向中间一队站在最先的青年,道:“你,对,就是你,过来。”
那青年眉头微微一动,走上前来,姓齐的道:“你姓什么,哪个岛的?”
那青年低头道:“我姓程。左旗屿的。”
姓齐的眉头微微一动,道:“那就是你了。你现在就是你们组的头领了。下去之后,其他五个人要听你的,所有捞上来的宝贝你要记账,对不上号我先找你算账。还有……”他突然衣袖一挥,一朵印花飞出,落在那青年身上。
那青年脸色微变,但任由印花落下,竟不稍动。那姓齐的点头道:“还算识时务。好,这是我的追踪烙印。别以为下了海就是你们的空间了,有这印记在,你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我的掌握。等你上来,立下功劳,我自会给你解脱,若是有什么差错……哼,你知道的。”
那青年一言不发,微一欠身,走回了队伍。
旁边一个神君见此情形,突然道:“诸位,我们也做下印记吧?”不然任由姓齐的施为,能掌控情形的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那姓齐的道:“谁让你们都盯着一个人了?我不是分了十一个队伍吗?我们不是十一个神君吗?人人有份,一人一个,这才是公平的道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心中更道:这小子太能算计了,我们都太老实了。于是纷纷选了一个队伍,做下印记,反正这些人他们都不认识,因此也不必仔细挑选。
做完印记之后,众修士一起下海,那姓程的青年转回头来,深深看了姓齐的一样,转身落入水中。姓齐的嘴角一挑,不以为意。
海中,一个声音道:“喂!上面下来人了,云小子,别装死了。熟人来了。”
四五四针锋相对
茫茫的大海下,是一个深邃的世界。
近乎千丈的海水,比任何一座深渊更幽暗,也更隐秘,是太阳真正遗忘的角落,更别说庞大的水压和不可预知的暗流与漩涡,是所有潜水者的噩梦。
修士也一样。
即使从上面下来的修士,都拥有不俗的修为,不是单纯的海水可以打败的对象,但还是不自觉的在海面下停留了一会儿,仿佛为了贪恋大陆架上还算充沛的阳光。
明面上,这是十一个小队的队长的命令。
虽然十一个小队只是临时乱分的,这些修士也不是没有更值得信任的同门,但谁也不愿意率先挑战元神神君的权威,因此还是按照十一个小队的形势各自散了开来。至于身负禁制的队长们,更是神色凝重,不敢大意。
那被姓齐的修士第一个选中,姓程的少年第一个停了下来,他的队伍也停了下来。
六个人的小队,第一次完全面对面的审视对方。
这六个人里,除了姓程的青年,还有三男两女,三个男修其中一个也是身长玉立的青年,一个是个圆脸少年,一个矮矮胖胖,现在略带胆怯。两个女修一个是道姑,另一个是看来二十来岁,头发略黄,相貌普通。
姓程的青年扫视了一下众人,道:“诸位愿意先介绍一下自己吗?互相了解一下也好,毕竟我们也需要合作。”
剩余的五个人一阵沉默,圆脸修士看了一眼旁边的青年,并没有做声。那青年微微一笑,道:“我是秦越,来自琴剑岛。”
那姓程的青年微笑一下,以示鼓励。
既然有人开口,剩下的也简单了,那矮胖修士道:“我是……李于光,来自鹞鸠岛。”
那道姑道:“喜芬,左旗屿。”
另一个女子道:“尚小莹,我来自东方列岛。”
那袁芬咦了一声,道:“尚道友,你竟然是东方列岛来的,出身比那些大岛甚至巨岛也不差,何须受制于人?”
尚小莹苦笑道:“东方列岛太大了,我若是主岛或者周围几个卫岛的人,何必如此卑躬屈膝?可惜我只是赤尾屿的小修士,未必比得上一般小岛。”
最后,圆脸修士借口道:“白少卿,也来自琴剑岛。”
众人有一瞬间耸动、团队里有两个人来自琴剑岛,这也太巧合了。而对于各自为政的几人来说,有两个人可以随时结盟,对于其他人并非好消息,而对于队长来说,更非好消息,毕竟这个队伍里只有四个人是真人,其中两个居然是同门,让本来修为高人一筹的姓程的,失去了好大的先机。
那姓程的修士仿佛并不在意,微笑道:“最后就是我了吧,我是程钧……,”他目光在道姑面前一转,微笑道:“我也是左旗屿的。”
李于光和尚小莹同时“呵”了一声,场面太有趣了,四个真人分别来自两座不同的岛屿,针尖对麦芒,不知有什么好戏上演。而他们两个没有筑基的小修士,只要注意到别卷入争端,安心看好戏便是。
那程钧微微一笑,道:“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不会因为大家的出身,就会另眼看待的。说到底……”
“说到底,你还要求着我们。”只听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传来。
程钧脸色一沉,转过头来,道:“你叫秦越?你想说什么?”
秦越冷笑道:“因为我们要整治你,太容易了。我们身上都没有被下禁制,只有你一个人下了禁制,你还负担着监视我们的责任,若出了什么问题,第一个吃不了兜着走的就是你。我们只需要故意脱离队伍,偷偷地离开,你就没办法和神君交待。所以你还是仔细着吧。
程钧神色沉静,道:“你说的没错。但我要问你,你脱离队伍,是为了跑路呢,还是方便私藏宝贝呢?”
秦越道:“这都随我。”
程钧点头道:“那都随你。可有一节,倘若你要是为了逃走,没问题,我就说你死了,于我无害。阵亡虽然没有定数,但神君不会关心我们的战损,你害不到我。你若是为了私藏宝物,那真是可喜可贺,那意味着你脱离了所有庇护,要从神君手里抢东西——不,先孤身一人,或者两人与六人的小队争夺战利品,到时候我与其担心你的陷害,还不如担心你的安危。大小你也是条性命啊。”
那秦越对他的讽刺丝毫不在意,反而冷笑道:“你在提醒我,最好的陷害你的方式,是留在队伍里阴你?”其余众人听到两人毫不退让的唇枪舌剑,都感觉一身冷汗,感觉队伍的前途堪忧。只有那白少卿,转过了脸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钧和他对视一眼,微笑道:“悉听尊便。无非是打算好死还是不好死的区别。”他不再对着秦越讲话,反而正面向其他众人,正色道:“诸位。我们是名副其实的同舟共济。危险无处不在。比如说头顶视我们为蝼蚁的神君们,比如说,深不可测的大海。比如说——与我们正面竞争的其他小队。不必我说,你们也知道,海里的宝物不会有那么多,能够得到的只是一小部分人,而获得神君奖励的也只是一小部分——神君的境界都被拿来当奖品,可是足够让大部分真人动心的。这个时候,对竞争对手没什么慈悲而言,除了抢夺,肉体消灭也很正常,我们可能会面临生死的攻击。”
秦越歪着头看着他,笑道:“那你想不想当神君?”
程钧道:“为什么不想——”
秦越道:“那你会因此攻击其他小队的人吗?”
如此尖锐的问题,令众人沉默了下来,程钧回答道:“即使只有万一的可能……我也不会断然否定吧。所以……到时候的情况谁知道呢?”
众人缓缓地沿着岛屿的根基往下沉一刚才的爆炸冲击波席卷了方圆数里的范围,如果有宝物,也可能在数里外找到。如果只是为了淘宝,小队可以选择往外走,虽然纯是碰运气,但面临的竞争也小得多,可以顺顺当当的完结这次探险。但想要找到真龙的痕迹,非要在海墟周围仔细摸索不可。这就看众小队的选择了。
富贵险中求,程钧这一队,也没有退缩。
只是经过刚才的风波,这个临时的小队并没有形成向心力。程钧和那道姑袁芬在前,秦越和白少卿却是缀在最后,中间两个筑基元师中庸的夹在两拨人之间。这样的小队遇到危机能不能首尾相顾还在两说,更不必说组队袭击其他人了。
那道姑看了眼周围,叹道:“这回遇到这么不巧的事情,真是出人意料。看在灵秋的份上,我本来该看护你周全,不想反而让你遇到这样的麻烦。早知道就该把你留在船上,不必来此地冒险。”
程钧笑道:“道友何必在意?这本是运气的问题。再说,我们现在也没怎么样啊?否极泰来,这一趟说不定还真有造化夺得重宝呢?”
那道姑看了他一眼,道:“你有这个信心就好。”过了一会儿,皱眉道:“另外那两个真人修士什么来头?琴剑岛……我在玄海这么多年,怎么没听说过?那姓秦的什么意思,无端端的找你麻烦?”
程钧微笑道:“也不算无来曲,他么……我犯了他的忌讳。”
那道姑不懂程钧的意思,沉声道:“既然此人不识抬举,干脆我们……”伸手往下一斩。
程钧笑着摇头,还没说话,突然前方光芒一亮,如闪电撕破了黑暗,再次归于沉寂,海水剧烈的晃动了起来。
大海中,除非修士有意传音,声音是不会传开的,众人只能看到光芒的闪烁和消失,耳边是死一样的寂静。因为寂静,光芒才更震撼人心。
程钧骤然停下,打个手势,李于光和尚小莹一起向他靠拢,秦越他们虽然来得慢,但也没有自外于小队。程钧看着众人来齐,低声道:“现在就开始了。前面一定有情况,不可贸然前往,要先行侦察一番。”
秦越冷笑道:“派谁去?我可不去。”
程钧道:“若只是一般侦查,本不必派人去。”说着伸手一抹,前面一片海水陡然被抹平,形成了一道淡淡的水幕,水幕中是另一片海水。
袁芬赞道:“好,是镜花水月之术。”
但海底光线太暗,水幕也是模模糊糊,看不清对面的景色。但见一片黑色,黑的深沉,竟似要把所有光线收进去一般。
秦越皱眉道:“你的镜花水月之术太差了,就没有制造光源的手段么?”
程钧仔细分辨其中的景色,但见水幕的颜色渐渐变的碧莹莹的,如宝珠明亮,但显示出来的内容,始终不见清晰。突然道:“是了,对面有人下了禁制,设了一个黑暗的法阵,阻止旁人窥探。跟我这边的光线无关。”
那道姑皱眉道:“既然刻意用这等手段隐瞒,自然是有所发现,说不定就是……”
突然,画面一亮,一道比刚才闪电还明亮的光芒挥洒而出,水幕一震,立刻化成了碎片,那程钧倒退两步,停在了海中央。
就这一瞬间,众人已经捕捉到,水幕碎裂前那一抹巨大的身影,一个令人兴奋的字几乎脱口而出
“龙!”
四五五现身
—声龙吟,低低的在海底徘徊。
龙吟听着不起眼,却悠长而悲哀,但在幽深的海底,如此深沉的呼唤,令人毛骨悚然。
程钧转回头去,问众人道:“富贵险中求,刚才龙吟既然响起,听到的就不是一个两个,有野心的都要去走一趟。我们面对的是龙和其他小队同时的威胁。谁不愿意去,还可以留下。”
众人都不说话,两个筑基修士瑟缩了一下,但没直接提出反对,程钧道:“那好,我走第一个,秦越,你走最后一个。其他人走中间。”
秦越挑眉道:“为什么我要走最后一个?”
程钧道:“我看你看我最不顺眼,怕你离我太近,你不舒服。你也可以走第一个,我最后一个,都无所谓。”
秦越沉默了一下,道:“好,你打头,我收尾。”
程钧不再理他,道:“所有人可以开甲术,但不得发出光亮。”
必须保护自己的身形,不得引人注目。谁要是引起旁人注意,就是自己愿意当靶子,到时候别管别人不救援你。”
一行人出发,往深海中行去。
行了一阵,海水更加幽深,渐渐地光芒都被吸收,海水暗的似浓浓的墨汁。几人虽然一直相隔不远,但在这种过分的黑暗中,也已经不能看见队友的背影。
李于光走在中间,只觉得心底发抖,甲术被水压震得颤抖不已,几乎几次要崩溃。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感觉到灵气的操纵颇不顺手,好像被胶水凝涩住了一般。
这个时候,突然前面燃起一点绿火。
李于光骤然灯火,骇然大叫,就见那灯火晃晃悠悠往自己这边过来,他忙叫道:“别过来,我可不是好惹的。”说着往前一甩,一道火苗飞出,又是噗地一声,化为灰烬。
他更是骇然,倒退几步,这才想起——海上都是海水,自己用火焰攻击,这不是开玩笑么?好在那绿光从他身边慢悠悠飘过,靠得近了,才看清是一只奇形怪状的鱼。
这深海中,鱼都这么难看……简直就像妖怪……
正在这时,他就觉得肩膀一沉,被人拍了一下。
“啊——”一声惨叫响起,李于光伸手一挥,已经狠狠的向后面斩去。
砰地一声,法宝遇上甲术,势均力敌。
就听身后人惨呼道:“李道友,是我。”
李于光迟疑了一下,认出似乎是自己队里的人,就是那个和自己一样筑基的女人,姓尚还是什么来着,他也忘了,吃吃道:“你……你干嘛?”
来人正是尚小莹,她颤声道:“李道友,有些不对,秦……那个秦道友还有白道友,走在我后面的两个人,不见了!”
李于光吓了一跳,道:“怎么……怎么不见了?”就觉得一只滑腻柔软的小手摸上来,拉住他的手,尚小莹温柔的声音道:“李道友,咱们走吧。”
李于光看不见尚小莹的容貌,但在黑夜里听着这等温柔话语,别有一番滋味。迷迷糊糊道:“这个么……也罢。”
尚小莹大喜,伸手拉住他,笑嘻嘻道:“咱们去外围,那里一定有很多散落的宝贝。我们两个拿了,我只要三成,剩下都归你……”一面说,一面暗自调整腰间的玉带
那里面有的是她门派弄到的痴露香,血气方刚之辈闻了,必然受到蛊惑。
而在她另一只手上,捏着两根细长的针。
这人就是自己选择的第一个傀儡了。虽然身边带了几个傀儡,但是遇到这么好的材料,不动手实在可惜了。
等到弄到了这个傀儡,再回去找龙也不迟。
两人在尚小莹的主导下偏离队伍越来越远,渐渐到了一处更偏僻的所在。尚小莹心知差不多了,道:“道友,你看那是什么?”
李于光果然转头就看,尚小莹手指钢针出手,就要划过那小子的脖子,突然就听李于光惨叫一声,抱头道:“妈呀!”
尚小莹抬起头来,只见黑暗的海水中,绿光一闪而过
噗,鲜血迸飞!
一声惨叫划破海水,再传数丈,便渐渐地淹没在水波之中。
大海真是个好地方,无论什么东西都可以淹没,无论是尸骨、光芒或者是临死之前的哀嚎。
道姑袁芬皱眉道:“道友,我似乎听到了惨叫。”
程钧嗯了一声,道:“正常。李道友和尚道友死了。”
袁芬讶然,道:“你怎么知道?”对于两个萍水相逢的筑基修士,死不死她本来不放在心上,只是奇怪程钧本也和她在一起,怎么知道身外的事情?
程钧手微微一放,只见手中点着四点灯火,火光幽暗不定,道:“少了两个。”
袁芬又惊又怒,道:“你给我们点了本命魂灯?
程钧道:“不是、——”拿出一张符箓,道:“只是符箓,放在几位道友身边而已,与各位道友的神魂无关,感应的是温度。只有失去体温,符箓才会暗下来。”
袁芬忙一摸身上,果然在袖子里找到了符箓,伸手一甩,道:“我不用你来查探。”心中十分阴郁,暗道:灵秋带来的这个小子好不晓事,竟敢如此窥探我的行踪,看来不是什么好人。
程钧对她扔掉符箓毫不在意,一路向前,突然道:“不对,黑的古怪,我们在阵法里了。”
袁芬霍然一惊,连忙伸手掐诀,双目闭了又开,眼珠朦胧了一层莹润的碧色,道:“古怪,我们陷入了法阵……跟我走。”说着往东方游去。
程钧拉住她,道:“那个方向不对。”
袁芬喝道:“你怀疑我这凝碧真目么?若论阵法知识,我也浸淫多年。明明就是那个方向,我可是直接看破灵气的来源的。”
程钧不答,道:“说不定哪个方向都不对。”沉吟片刻,突然一振袖,袖中一朵火花当空炸响。喷薄而出的光芒如闪电一般,刹那间点亮了黑暗的星空。
袁芬眼睛微微一眯,接着灯光看向周围的情形,竟已经目瞪口呆。
只见周围的百丈空间之内,漂浮着十多个修士,都是真人修为,都像在寻觅着路径,他们互不想干,有的结队,有的孤身,但无不在黑暗中辛苦的摸索,没有人察觉到,咫尺之间会有这么多同道。
他们都在一个水平线上打转,就想一群推磨的驴,团团转动,无论在哪个方向前行,都没能脱离这片空间的范围。
真正要寻找的东西,却在正下方。
地下,一个巨大的囚笼扣在地上,栏杆之间,庞然大物赫然在目。
真龙,竟然就在脚下。
就算龙离着他们不过十丈距离,竟无一人靠近,或者沉下去。事实上,大部分甚至感觉自己就在水底。
“龙就在身下,为什么没能感觉到?”所有人在看到如此情景,都闪过一丝疑问,但紧接着,头脑灵活的,立刻想出了其中缘故一一
“有诈!”
不知谁喊了一声,大部分修士拼命的往上游去,但已经晚了,只见那栏杆陡然一翻,化作巨大的渔网,将十余个真人一起兜在里面。
数个真人修士从岩壁后面窜了出来,一起举手,六七件巨大的法宝带着毫光狠狠地砸向渔网。
轰轰轰轰!
即使海水能够稀释声音,如此惊天动地的巨响,还是震动了方圆百里。
远处,白少卿站在海底的礁石上,皱着眉头看着巨大的轰鸣声,道:“不会有事吧?”
秦越懒洋洋的笑道:“放心吧。又不是三岁两岁的小孩儿,他能照顾好自己的。”一面说,一面沿着珊瑚礁往里面走。
白少卿跟在他身后,微微摇头,他其实也不知道秦越突然脱离队伍,来到这边是为了什么,但是多年跟着他走习惯了,因此也就跟着他走。
突然,礁石上窜出一条黑影。白少卿眉毛一立,看清是一只黑猫时,才放松下来。
那黑猫盯着秦越看了一眼,又看了看白少卿,道:“就你们两个?那小子呢?”
秦越道:“抱歉啊,就我们两个,别人都不愿意过来。”
那黑猫啧了一声,道:“就你们两个恐怕不济事。那小子有什么筹划?我这里可是一大堆麻烦,外面又是这么多人,你们不拿点好主意,可是过不了这一关。”
秦越眉头一皱,道:“麻烦很多吗?是真龙还在找你们麻烦吗?”他离开的时候还早,真龙还被铁链锁起来,不知道后来的事。老魔他们并没有直接和秦越沟通,其中的事情他也不算清楚。
那黑猫道:“不是,真龙暂时……算我们这一边的吧。毕竟也是同仇敌忾。”说到后面,到底有些得意,即使是他这样的老修士,和真龙扯上关系到底算的一桩荣耀,只是没得意多久,又皱眉道,“麻烦的不是真龙,是怎么在重重围困之下,把伤病号转移出去。”
秦越果然被他这个神转折惊住了,不能相信他们怎么和真龙站在一起,过了一会儿,又问道:“云道友受伤了吗?”
那黑猫道:“受了一点伤。他没我老人家见机快,不像我全身而退。不过麻烦的不是他。是另外一个。”
秦越一怔,道:“不是云道友,难道是……“
那黑猫道:“嗯,龙死了一头。“
四五六残局
秦越“啊”了一声,略带遗憾的道:“那头真龙死了么?”
那黑猫奇道:“你认得?”
秦越笑道:“谈不上认得,但我也从他身边走过,承蒙他留情,倒也毫发无损。”
那黑猫更是稀奇,道:“那小子的性情虽然谈不上暴虐,但也是一头真龙,居然不咬你?”
秦越道:“倒也不是他不咬我,当时我为了脱身,哄骗两个老儿为我拖住了真龙,从海洞下面的洞|茓逃了。”
那黑猫奇道:“海洞……你说海洞里还有出口?我怎么不知道?你怎么知道?”
秦越道:“我也不知道。不过程钧说能出来,那就是能出来吧。当时我也是被困住了,逃跑的路数就那么多,比起挑起争端,趁乱突围,这个比较简单一点。”
那黑猫讶道:“他早就联系你了?什么时候的事?”
秦越道:“海墟大会结束之前。”
说起来,就是黎公黎婆将曹云虎堵在小巷子里,要求他当诱饵的时候。当时秦越已经起了远离之心,正费心筹划。他本来打算挑起曹云虎和黎公黎婆的矛盾,趁乱脱身,但程钧突然地传信,打乱了他的计划。
程钧本是被真龙追捕之后,就杳无音信的,这时突然发出讯息,竟似对秦越的处境了如指掌,不由得秦越不大吃一惊。
简单的沟通之后,程钧便让他从海洞下面逃走。那时程钧已经询问过珠女从龙身边离开的过程。得知海洞以下,还有一个横洞,已经被珠女打通,既然珠女能离开,秦越自然也能。
当下秦越和白少卿兵分两路,假装愿为黎公黎婆屠龙,往海洞而去。等到秦越离开的同时,通知了白少卿,让他即刻脱身。本来按照秦越的想法,黎公黎婆被他牵制在海洞中。白少卿一人在真人之中,更容易脱身,但后来孔雀岛的袭击,让局面更加混乱,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不管怎么说,白少卿凭借万法齐发,在一片混乱中逃走,也算是功德圆满。既然得到了程钧的消息,就不必再去寻找什么。与秦越见面后,与其他人汇合。就可以离开,继续往瀛洲去了。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可惜队伍总是不能集合,老魔他们又前后脚卷入了这场风波。总不能抛弃两个成员自己走路,这才有了他们去而复返。
秦越略讲过前情,便问道:“是那头真龙死了么?“
老魔道:“你说原来那头?要死的是他就好了,那就不用头疼了。他倒是没死,后面那小丫头死了。“
秦越奇道:“哪个小丫头?“
老魔叹了口气,道:“你跟我来吧。”
黑暗的海里,慢慢亮起几点亮光。
七八个修士从后面走来。扫视着周围的情况,虽然只有黯淡的火光,但也能看得出来,周围一个活人都没有了。
仔细观看之后,修士中有人嘿嘿笑了起来,笑声就像传染一样,所有人都开始大笑。笑得欢快得意至极。有人便笑道:“还是孙大哥神机妙算,用了一个小香饵,钓来这许多大鱼。如今多么清净。海下的东西,都是我们的了。”
领头的他们口中的孙大哥笑道:“这哪里是我的功劳?是咱们两组人精诚合作的缘故。至于点起光亮。冒充真龙,把他们引入阵法再合力打击,这不过是雕虫小技。其实人人都可以想到,只是他们没有我们十二个齐心的兄弟。”
旁边有人道:“是啊,可笑上面那几个神君,以为打乱了分组就行,但他没想到我们早就串联起来,如此的声势,就是一两个神君,也可以战一战了。说不定连真龙身上的宝贝,都可以争上一争。”
那孙大哥摇头,道:“真龙的事情,还是不要瞎想。你们不知道龙族的事情,我却知道一二,你们看——”说着举起一个东西,灯光下,就见那是人头大小一块,乌沉沉的鳞片。
旁边人道:“这是龙鳞?”
那孙大哥道:“正是。你们知道这是什么龙鳞?这是龙族王族苍龙族的龙鳞,品质远出于众龙之上。它们的背后,是真正整个龙族,若是有个好歹,不仅仅是苍龙,就是青龙,烛龙,应龙这些传说中的神龙,只怕都会现身呢。”
他自以为说得已经足够威吓,但环视一圈,就见那些修士面上虽也有顾虑,但更多是贪婪,似乎想要马上把龙族揪出来,大卸八块一般。他心中暗自冷笑——反正也不是真正的同盟,任由他们去找死便了。
转过话题,那孙大哥道:“去清场的人,怎么还没回来?”
其他人有的道:“且等等吧。咱们派出去的人,大部分都是筑基修士,对付零散的筑基修士虽然稳胜,但还是有些麻烦的。毕竟有些人有自知之明,压根不往中心来,只一心一意在周围弄宝贝,对于这些人,我们干脆别理他……”
那孙大哥道:“不可,一个都不能放过。咱们的策略,是东西都要拿到,而且不分给任何人。这个任何人,当然包括上面的神君。咱们要做的是把东西归拢,然后藏在海底,上去敷衍他们,等到岛上的援兵来到,这才起出来带走。这个过程需要相当漫长的时间,若有人碍手碍脚,就是**烦。更别说要是有人泄密,咱们还怎么活?因此一个也不能放过。”
周围人道:“原来如此,孙大哥顾虑周全。既然如此,咱们分开找找,把所有隐患都消除吧。”
那孙大哥道:“嗯,你们去找吧。这里留下两三个人便是。”
哪知众人一哄而散,谁也不愿意留下来,最后只剩下两个真人跟着那孙大哥。那孙大哥明知他们早就急不可耐的去抢东西,却也没办法阻止。这等临时拼凑的队伍,有敌人的时候尚能同仇敌忾,没有外界压力,自然就是一盘散沙了。
留下的两个真人都是那孙大哥的真正同门,自然听他的吩咐。那孙大哥道:“看清楚了,有没有漏网的。我统计过,这边一共下来了二十九个真人。咱们这边九个,那就应该还有二十个真人。虽然我觉得,只要是真人,必然抵御不了龙的诱惑,自投罗网,但也不排除有什么例外的。倘若这里正好有二十具尸体,那自然再好不过,但倘若只有十来个人,恐怕就有些麻烦了。”
其他两人答应了,一起查点。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留在原地,另外一个回来报告道:“师兄,地下一共有十八具尸身。”
那孙大哥闻言,露出为难神色,道:“十八个啊。还少了两个。我虽然记得人数,可也记不得每一个人的相貌。看来找这两个漏网之鱼也得凭运气了。你们看好了,地下那十八个人都是确确实实的尸体?”
那人笑道:“那当然,尸体和人我们还分不清……”
话音刚落,只听嗤的一声,一声闷响,鲜血弥漫。两人同时转头,只见留在原地的那个真人,已经身首异处。
两人同时大骇,那孙大哥立刻捏碎一道玉符,将周围保护起来,转头喝道:“谁?”
只见尸首群中坐起一人,黯淡的灯光下,看得出是一个青年,声音淡淡,道:“两位道友,幸会了。”
那孙大哥惊魂甫定,却也冷静下来,将前因后果略微想定,道:“哦,你没死,在这里装死。”
心中暗暗恼火:果然有漏网之鱼,自己一个不小心,折损了一个臂膀。
那青年道:“差一点啊。你们利用光亮做诱饵,这一招真是阴险。我本来以为至少要见到真龙的影子,才有人动手呢。没想到你们这么急色。若不是千钧一发的时候,看破了情况,我还真有可能被你们弄死在这里。”
那孙大哥再仔细看时,那青年也是结丹的修为,和自己相仿,但自己这边还有一个人,自然就胜过了他,冷笑道:“还有几个人留下来,你一起叫起来,不然凭你一个人,即使上次没死,这一回也不过再死一次。”
良久,海底寂然,那青年道:“我倒真是希望,现在能站起一个人来。有一位道友,本来是别人托付给我的,我却没能照顾周全,给你们杀了。我真想要你们死一万次。”说着目光一抬,森然之意溢于言表。
然而那般森严,也不过一闪而过,那青年紧接着轻松的一笑,道:“不过我要谢谢你,你帮我一个大忙。这一回下海,我可是有艰巨的任务的,托你的福,我已经完成了一大半了。就凭这个,我给你发一个大大的勋章。”
那孙大哥心中一凛,刚刚那青年愤恨之语,他不曾心惊,但最后这一段轻松言语,却令他心中没着没落,喝道:“既然你只有一个人,那就受死吧。”
那青年一笑,道:“我是说我道友去了,但我没说我真的只有一个人。来,回头看看我的朋友们。”
那孙大哥心中一凉,迟疑的转回头去,就见一个庞大的阴影,从海底缓缓升起,挡住了他最后一丝光亮——
“船!”
四五七真灵
海洋之中,有一部分水的颜色,分外幽深,仿佛水柱一样,与外面广袤的大洋分明是两个颜色。
秦越先是一怔,然后从中分明嗅出了熟悉的味道,道:“这里是海洞?”
老魔道:“就是这里啊。岛虽然塌了,但海洞没有塌。这里还是天然的庇护所。”他往地下一指,道:“进去吧。”
两人一猫钻入海洞,顺着水流往下走,游了片刻,便见一道庞然大物盘在水下,鳞片在水底幽幽发光。
“龙,果然在这里。”
秦越感叹一句,突然便觉不对,道:“这是龙么?似乎比我上次见得小了一圈。”他两次从龙身边经过,也算刻骨铭心。
老魔道:“那是当然,因为这不是你见到的那一只。”
再往里面看时,但见那庞大的身躯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显得毫无生气。龙身旁坐着两个青年,一个满头白发,正是云渊,另一个却是个陌生青年,蹲坐在地上,双目望天,透出一股绝望的意味。
老魔指了指那陌生青年,道:“你认得的那条龙,就是他了。他叫……叫敖升。”
秦越和白少卿都是“哦?”了一声,随即便心中了然,大妖尚且能化为人形,何况真龙?这一头真龙看来很年轻,而且身体显得极度虚弱,甚至能从手腕和脖颈上看到铁链勒过的痕迹,想来就是那一直被囚禁真龙不错了。
眼见敖升失魂落魄,秦越也觉得惨然。问道:“这位——”指了指那倒卧的龙形,道,“是谁?”
老魔抬了抬爪子。道:“一个小丫头,那里——看见了么?”
秦越定睛一看,果然见水里漂浮着一个女孩子,满脸煞气,穿着华丽的宫装,头顶着有两个小角,身躯半透明。脚下虚飘飘的,似乎在随着水流而浮动。仔细看了一看,白少卿道:“这是真灵?”
天生的灵物。死后灵昧不灭,反而直接魂魄出窍,形成半独立的灵魂体,便叫做真灵。人类很难形成真灵。一般的妖物,如云渊这样的,也不够资格,但真龙这样的上古神兽,却是真灵形成的最好选择。
不过看这真灵活蹦乱跳的样子,似乎情势也没怎么糟糕。秦越看了看那敖升,心道:这等如丧考妣是做什么?
就见那女孩鼓着腮帮子,在自己的遗蜕上方游动。突然下来,啪的一声。狠狠地打了敖升一巴掌,道:“说,阿月哪里去了?”
敖升被她打了一掌,躲也不敢躲,苦着脸道:“殿下,属下实在不知道将她托付给哪位了。当时情势那么危急,我只顾得不要落在恶人手中,慌不择路,只知道是个珠女,姓名来历哪还来得及问?”
那女孩儿怒道:“珠女?下民!不配养阿月。哪个部落?”
敖升道:“属下也不知道……不曾问……”
那女孩儿喝道:“混蛋,我要告诉父王!”
敖升面上露出绝望的神色,道:“殿下尽管禀报王上。属下也没打算苟活。不说龙苗一事,殿下如今……这样的情况,属下已经万死莫赎。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死在两个人类手里。”
那女孩儿反而奇道:“我?我怎么了?”
那老魔咳了一声,道:“小艾,你死了你知道吗?”
那女孩儿道:“死了怎么样?宫里好多这样的公公。”
敖升知道她指的是龙宫中许多老龙的真灵,盘桓在水晶宫中守护子孙,那龙女从小就见到这些真灵,与他们正常交谈,也不觉得死了怎么样,但龙王肯定知道生死的区别。他在龙族之中颇有地位,但远远不能与龙女相比,这一趟自己未死,反而将龙女累死,就是剥皮抽筋也不能平息龙王之怒。想到这里,垂下头去,身子颤抖,发出一种呜呜的哀鸣声。
那龙女见他如此,眉毛一竖,道:“怕什么,没用。不告诉父王好了。”
敖升抬起头,道:“殿下,这哪是告不告诉的事……”
那龙女道:“找到龙柱,我还能活。他就不会知道。我盯着你,把阿月找到,我不告诉父王,找不到阿月,我要你的命。”
敖升呆了一阵,恭恭敬敬的伏地道:“多谢殿下。”
秦越在旁边听着,突然心中一动,道:“打扰两位,但不知那阿月是谁?”
龙女并不理他,敖升看了他一眼,道:“啊,原来是你。你不是那两个人类那边的么?”神色之间,厌恶毕露。
老魔出来解围道:“你看错了,他可是我们这边的。专注打那邪恶人类的正义使者。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眼见自己说话并不怎么有效,转而问云渊道:“云小子,你来作证,咱们都是好人,是不是?”
云渊一直面无表情的坐着,听到老魔问自己,目光如利剑一样的扫过秦越,秦越心中微寒,退了一步。云渊才开口道:“嗯,是啊。”
龙女听了云渊作证,神色稍霁,道:“好吧。”既然她没意见,敖升也就没有意见,道:“阿月……是我族的新生化龙,你们叫做龙苗的。她有苍龙血脉,将来必然是我苍龙一族的新生力量,现在却流落在外……”
秦越道:“若是这样,我说不定知道那龙苗在谁手中。”
龙女惊道:“哪里?”
秦越还未说话,就觉得水面一震,海洞的海水渐渐旋转起来,云渊噌的一声站起,往上游去。
白少卿道:“我也去看看。”秦越唯一点头,他已经起身往海洞面上钻去。
秦越暂时不去理睬他们,道:“那龙苗可能在我一个朋友手上。他现在不在,一会儿应该就能见到。是与不是,咱们要一起确认。”
龙女和敖升一起起身。道:“他在哪里?”
秦越道:“要见龙苗很容易,我们都是两位这一边的,绝不会阻拦。”不管怎么说,先敲死了立场,见两条龙都没有反对的意思,他接着道,“可是想要平安离开。就难上加难了。上面有十来个凶悍的元神神君,没有一个是好惹的。您两位不过遇到三个神君,已经这般为难。若是一起遇上十来个,那又如何脱身?”
龙女板着脸,敖升神色难看,道:“若我在全盛时期……”
秦越笑道:“若您二位在全盛时期。我们全看您的脸色。可是现在不是此一时彼一时么?说不得,就委屈二位,大家精诚合作了。”他沉吟了一下,道,“其实这个脱身的计划,我们是有腹稿的。不过既然两位在,危险上要加一重,筹码也能加一重。这样。我向两位借一件东西……”
正说着,白少卿的身形从上面忽忽悠悠的下来。
秦越急忙问道:“怎么样?”
白少卿神色轻松。道:“船来了。”
海面上,十余个神君坐在各自云头,有的轻声交谈,有的默然养神,甚至有的拿出钓鱼竿垂钓,似乎都在表现自己的悠闲。但每个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斗争之前的小憩,一旦发现了龙的踪迹,这些神君就会像进击的狮子一般疯狂起来。
那姓齐的修士懒洋洋躺在云端上,一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剑,一边观察众人,感觉到他的眼光,有的人转过头去,似乎不愿意与他碰面。
正在这时,那唯一一对男女修士突然起身,男修士道:“诸位道友,有些不对。”
这一声打破了平静,登时吸引了众人的眼光。
姓齐的修士道:“古藤岛的二位,怎么了?”
那男修士道:“诸位,你们标记的人,还活着么?”
众神君都道:“还活着啊。”
那男修士道:“可否标记一下位置?”
众神君都不言语,显然对这等要求颇有顾虑,倒是那姓齐的修士道:“道友放下幕布,我可以给你标记。”
那男修士点头,伸手一佛,一道卷轴展开,蓝莹莹的水色充盈其中,道:“这是五百里海域,中间是我们在的地方。”
姓齐的伸手一点,光芒一闪,一个光点在中央偏左的地方亮起,道:“据我查知,那姓程的小子就在这里。”
那男修道:“果然如此。师妹——”叫了一声,那对男女同时伸手,各自点出一点,但光芒闪烁之后,卷轴上依旧只有一处亮点。
旁边的修士道:“这是何意?”
那男修道:“诸位仔细看。”伸手指了指那光点,道:“不是我们不出手,其实是三个亮点的位置完全重合。”说着伸手一佛,海图陡然扩大数倍,亮点变得更加大些,这才能看出,三个亮点以微弱的差距重合在一起,若不细看,几乎分辨不出。
那女修道:“诸位尽管查看,你们的目标怎么样?”
众人闻言不再犹豫,纷纷出手,每有一人点出一点,那个光点便亮了一分,十余人一起出手,最后整个海图上,只留下一个光芒四射的中心。
结果已出,四周一片沉默。
那男修看到眼前的情形,道:“诸位,你们有什么看法?这不是寻常的事情吧?这些小虾小鱼集合在一起,难道是对我们不利么?”
那姓齐的摇头,道:“不像。看这情形,有两个可能。第一,我们低估了这帮孙子的德性,就算背负着这么多监视,还要窝里斗。他们已经被某个打赢了的家伙囚禁在一起了,现在海里的东西,归了某个不被监视的人。”
众人摇头,道:“虽然有可能,但可能性太小,都是真人修为,不至于有这么强力高于侪辈之上的人。”
那姓齐的道:“那就是第二种可能,在哪个地方,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足以把所有的小队吸引过去。现在这十一个小队正在围观某个东西,动没动手还在两说。”他看了众人一眼,道,“换句话说,他们找到龙了。”
四五八落下与升起
海面上的风,激烈的吹过。
比起刚刚的风平浪静,乌云和大风仿佛一瞬间平地而起。吹起了众人的衣角,也吹乱了平静的心。
众神君面面相觑,一时相顾无言。
那姓齐的看着众人,道:“诸位,你们打算如何?是要静观其变,还是主动出击?现在真龙已经定位,进入海里与真龙一搏,就算在海里吃亏些,咱们人多欺负人少,拼着几个伤亡,总是能胜利的。”
那古藤岛的男修和女修对视一眼,都露出退缩之色,道:“静观其变自然不行,但主动出击,也未必便好。咱们既然打定了不下水,自然没有突然改变的道理。”
那姓齐的道:“既然如此,那就得等他们把龙族引上来?他们有那个本事么?”
那男修突然心中一动,道:“既然如此,就把那龙引上来。”
那姓齐的道:“哦,愿闻高见。”
那男修掏出一套阵旗,道:“我这里有一套四灵闹海阵,布下阵来,方圆百里的海域由我掌握,或许能将真龙激出来。只是要选择八位道友压住阵脚,我们师兄妹充作阵眼,上来之后,也不必另行攻击,只用这套阵法,就能把真龙绞杀。”
那姓齐的微笑道:“好。若是因此杀了真龙,古藤岛当居头功,分材料的时候理应多分一份。”
没想到这句话说出来,气氛反而一僵。过了一会儿,有修士道:“何必用四灵闹海阵?我这里有一套天魔梵音阵也有这样的效果。”另一个跟上道:“我这里也有剑阵,只需要四个道友,何必舍易取难?”
当下众人纷纷发表意见,你一言我一语,各不相让,以至于最后开始大力争执,总之是不同意用旁人的阵法,以免给抢了功劳去。那姓齐的站在后面,没有参与这场争论,看着众人的争论,嘴角微微一挑。
正在这时,一声龙吟,从远处传来。
紧接着,另一个方向,也传来了龙吟之声,龙吟悠远深长,仿佛天边传来,但一声长过一声,不知有多少声龙吟传来。
“不好,龙族大部队来了!”那姓齐的大叫一声。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天色骤然黑了下来,乌云集结,剧烈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吹得这些神君的心头都是一沉。
滋滋滋……不知从哪里来的声音,牵动着众人的神经,好像天地之间酝酿着什么巨变。
那姓齐的突然一皱眉,伸出手去一抓,竟把那男修的阵旗抓在手里,叫道:“我愿意布下四灵闹海阵,材料什么的不必计较。现在哪里是计较的时候?”
众人被他说得心中一沉,当下几人纷纷道:“那就四灵闹海阵吧。”八枚阵旗很快分发完毕,正好剩下那男女修士充作阵眼,只有最后一个胖胖的孙姓修士也站在中央。
那姓齐的先奔上自己的位置,其他人也一起站齐,举起阵旗。阵法缓缓运转,灵气的气场在神君们的经营下慢慢形成。
那男修喝道:“八柱支持,四灵毕现,给我……”一个起字就要脱口而出。
“轰——”
巨大的身躯破开海水,冲天而起!
那姓齐的修士正在巨龙上方,被真龙顶的砰地一声飘飞老远,落在海里,溅起一阵水花,就此消失不见。
这一套四灵闹海阵正到了关键时刻,灵气气场已经形成,四灵法相正在慢慢升起,突然缺了一角,登时破绽毕露。
一道风和光的混合柱子,狠狠地往上冲去,远远看去,就像一道龙卷风。龙卷风中,真龙的身形时隐时现,猛地从阵法的缺口中突围而出。
众人的灵气本来全力运转,都集结在阵法上,自身反而不如原本灵活,看见那真龙突围而去,竟然一时反应不过来,那男修还下意识的叱咤一声,想要调集阵法的能力,却因为八柱缺一,灵气走空,放了一个大大的空炮,眼睁睁的看着真龙的身形越离越远,不由怒骂道:“齐玄误我!”
就听有人叫道:“追!”
众人心头一热,立刻全力追去,海上划出**道绚烂的毫光……
但追了一阵,海面上再次传来龙吟,这时的龙吟已经近在咫尺,天上地下,无所不有,仿佛几十头龙近在眼前。
追及的队伍中,有的人已经冷静下来,停下毫光,听到龙吟声,想起龙族怒火的后果,心底发寒,不由得打起退堂鼓,便有神君半途溜走,这一下起了带头作用,一个走了,立时呼啦啦走了大半。
剩下几个死脑筋兀自追赶不休,眨眼之间,已经离开了不知多少里。
就见光芒一闪,那真龙突然大头朝下,狠狠地扎入水中,不知冲起多少白浪,轰的一声,也不知水里有什么变故,一个巨大的漩涡形成,龙身已经完全没入。
那几个一直追来的神君互相对视了一眼,似乎不知道该不该再追到水下。
当众人都奋力去追那真龙的时候,也有人留在原地。
那唯一闲置的孙姓修士就留了下来,当时选择十个人布阵,之所以没选择他,不是因为他修为最高,可以做自由人随时支援,正好相反,是因为他修为最低,人品也猥琐,众人都是这片海域的熟人,有些看他不起,因此宁愿不让他出力。
正因如此,那孙姓修士也一向不合群,这时看众人都去追,反而丝毫不在意,呸了一声,道:“一群傻子。”
慢慢降落在海面,那孙姓修士扫视了一眼周围,突然低笑了一声,道:“齐道友,出来吧,人都走光了哟。”
海面微起波澜,一个身影慢慢的浮出水面,笑吟吟道:“怎么,孙道友叫我什么事?”正是那姓齐的修士,只见他半边身子还浸在水里,只上半身露在水面上,笑容温和自信。
那姓孙的修士笑道:“没什么,只是你一人吃肉,我难道不能喝汤么?”
那姓齐的修士“哦”了一声,道:“道友何出此言啊?我可是被人,哦,被龙打到水里,险些不得超生啊。”
那姓孙的修士道:“道友真会装相。现在回想起来,分组让这些小娃娃自相残杀的也是你。巧言令色,不让我们这些人下水的也是你。提起功劳分配,挑起大家矛盾的也是你。抢夺阵旗,拖延布阵时间的也是你。我们这些神君等了这么半天,一事无成,说白了都是你的缘故。你是混入我们之间的搅棍啊。”
那姓齐的修士一怔,不由笑道:“我常常腹诽别人是搅棍,没想到如今我也得了这个名头了。倒也新鲜的很。”
那姓孙的修士道:“这还是好的,最后那个阵法破掉,不是也是因为你主动落下,留出破绽的原因么?你和那真龙串通好了是不是?选择的时机真好,你占了阵法重要的一个角,有指挥着那真龙在阵法将形成而未形成的当口从你那边破阵而出,正好将所有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让真龙逃脱。哦,最后那一声‘追’,也是你喊的吧。先声夺人,让他们不及思考,就按照你的剧本走了。真是高手。”
那姓齐的微笑道:“真糟糕,最后喊那一声实在有些冒险,容易被有心人,比如兄台这样深藏不露的高人听出破绽。”
那姓孙的得意的一笑,道:“笨鸟先飞,我不能在其他方面与你们争长短,当然要多用点心。道友,我不是很理解,你干嘛要这么做,倘若是为了独吞宝贝,就不该放跑了真龙。难道你是龙族混入我们中间的歼细吗?”
姓齐的道:“那也是意外,我本来就是捡便宜的,不知道怎么莫名其妙的就成了‘龙歼‘。朋友的立场,就是我的立场,他们替我选择好了,我也只好跟着了。既然被你瞧破了……那么……”
那姓孙的半是硬气,半是犹疑的道:“你要怎样?我可是随时都能叫人……”
姓齐的叫道:“那么我就走了。”说着,身子向上缓缓升起。
随着他身子的升起,海水被整齐的分开,涛声哗哗,一艘庞大的船缓缓地浮出水面。
光华灿烂的船身,高耸的桅杆,巨大的风帆,让这艘大船像天然的宝物。
那姓齐的就坐在宝船顶上,凭借桅杆的高度,睥睨这海水和其他人。
姓孙的愕然看着宝船的气派,道:“你……你……”
那姓齐的指了指下面的海水,道:“海里的东西,我大部分没有动,都是你的。你尽可随意收取。”
那姓孙的愣了半曰,突然死死地盯着姓齐的,道:“你……你竟然不是神君,你也不是齐元朗!你是谁?”一见对方不是神君,他的心登时蠢蠢欲动,狠狠道:“你好大的胆子,真人之身竟敢冒充神君,简直是找死。”
那姓齐的一怔,道:“啊哟,半途元露竟然这当口失效了?罪过罪过。给你发现了。看样子你是要以大欺小了,那你过来吧。”
那姓孙的本以为捏住他的把柄,但见他气定神闲,反而心虚,道:“你一定是杀了齐元朗,我要告诉九黎岛,你会受到玄海的追杀的。”
姓齐的丝毫不在意,道:“悉听尊便,后会有期。”随着他的一声招呼,宝船缓缓的调头前行,划过一道白浪,远远地像地平线行驶而去。
姓孙的望着大船的背影,诺诺几声,终于没敢动手,只是扑通一声钻入水底,去看看有没有残羹冷炙剩下。
四五九事了拂衣去
海风轻吹。
张清麓望着一望无际的海域,终于放松了舒缓的心情,道:“看来没有什么追兵。”
就听秦越在一边懒懒道:“当然,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知道我们是什么来头,当然我们也就几乎不用担心追兵来追缴。我说的‘几乎’的意思,你懂得,如果不是有人在外边把程钧两个字不要钱一样的往外报,我们就‘完全’不用担心追兵了。”
张清麓回过头,笑道:“老猫前辈那一件白骨巨兽不是消耗殆尽了么,赶紧拿出来炼一炼,这里怨气冲天,不可浪费了。”
秦越微微一笑,道:“可惜白骨炼怨气不炼傻气,不然你应该贴身装着,省了多少事?”眼见两人争执下去,就听程钧道:“算了。”
两人一起抬头,就见程钧坐在桅杆上,道:“权宜之计而已,不管是我冒充那姓齐的也好,还是张兄临时起意冒充我也好,都是权宜之计。这等荒唐事无论你我,以前不知道做过多少,有什么可一说再说的?”
张清麓摊了摊手,示意“可不是我说的”,转过头去。
秦越打了个哈气,道:“是啊,不管怎么样,这么多天我第一次犯困。以前连犯困都没有时间。”
这一趟无妄之灾,可是动用了几人不少心血。
本来把秦越和白少卿分别接回来,已经是圆满,但紧接着老魔和云渊又陷了进去。程钧的队伍人有限,任何一人都浪费不起,只好再拖着所有人冲进去,再救他们一遍、而这一次要面临的麻烦就更大了,远的有十来个神君,近的有几十个真人和筑基修士,程钧饶是实力不弱,也容不得硬碰硬。
不可力敌,就只好智取。
老魔他们出不来,大家之后一起进去,集合起来,再冲出来。
而从这些大修士中突围,又谈何容易,必须要里应外合,方有指望。
按照部署,其他人一起在船上里应,程钧作为外合。
也是那姓齐的神君倒霉,只有他是从外海来的,周围没有熟人,也有没同门支援,被程钧带着琴剑二老打了个措手不及。程钧也就趁着机会混入了队伍。
他本是真人之身,好在一来随身带着剑老护身,二来带着半途元露,足以伪装气息,三来曾经是顶级大修,气势比那些神君还足,不露破绽,这才能稳稳地立于神君之中,不但没被人识破,还三言两语抢到了引导者的地位,将一众神君牵着鼻子走,换了第二个人来此,断没有他这样的本事。
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将隐藏在真人当中的几个同伴叫过来,也能够顺利的将他们分在一组中,不然哪有那样幸运,一共就那么几个人,却能正好在一起?
他当初分组制衡的策略,本来就是埋下了内斗的影子,又让众多真人分开行事,不能合力,为秦越他们争取到小部队中的局部优势,可以慢慢铲除其他人,达到目的。当然底下那些内斗形成的局面,也不是他能料到的,不过结果不坏就是了。
因为程钧把这些神君的注意力都拉到了盯着自己那一小队人马上,剩下的海域不免失了监察。程铮他们控制的宝船才能穿过海洋,来一个暗度陈仓之计,从水底抄近路,把自己这方的人接上船。然后请琴老以琴声模仿龙吟,将众神君吓住,程钧趁机引导他们布阵,最后亲自打开破绽,与众人汇合,扬长而去。
至于后期被人看出来,也是程钧心存大意,那时胜败已经不重要,他完全没必要再和人纠缠,只要离开这片海域,转变海,进入无极海,就能功德圆满。
无论怎么说,这一趟还是很顺利的。
如果有差错,也就是张清麓突然想要冒充一把程钧这等小事故,大概是看程钧独自混在神君当中,高高在上,颐指气使有些看不顺眼吧,他鬼使神差的耍了个小把戏,后来还引起了秦越的不满。
当然程钧也没放过张清麓,给他做监视记号的时候,本来只需要充作样子即可,还是被他狠狠地敲了一下。现在时过境迁,自然可以在秦越和张清麓之间打圆场,其实他自己的气量也不大。
当然,最主要的还有意外地收获。就是两条龙。
龙女的身躯彻底毁了,是秦越让云渊带着她的躯干利用程钧留下的破绽,冲出重围,然后坠入海中。一入海中,立刻自爆炸毁,那龙躯随水消散,任那些神君把大海翻一个个儿,也找不到一片龙鳞。
这么做对于苍龙公主来说,并不恭敬,秦越本来也有顾虑,那敖升反正不同意如此冒渎龙躯,倒是龙女自己不在意,小手一挥,道:“皮肉而已,拿去。”
于是秦越就拿去了。
现在龙女正坐在船尾的一根桅杆上,半透明的身体在空中晃来晃去。脸上还是如同冰霜,但小手一直抓住桅杆不动。地下敖升站在甲板上,仰着头,目光时时刻刻盯着龙女,似乎随时准备扑上去接住她。
如果仔细看那根桅杆,机会发现那桅杆并非木头或者其他金石所做,而是一根黄铜柱,柱上雕着蟠龙,栩栩如生,翩然欲飞,只是龙的两只眼睛似闭非闭,并未露出神光。
盘龙柱。
画龙点睛。
曾有传说,有画师画龙如生,不敢点睛,一点之下,龙便腾飞而起。此盘龙柱上的雕龙也有古之传说的风采。
上古传说,天地灵脉天生化龙,那些龙才是真正的神兽。但百万年前,已经没有这样的实例,除了上古神龙,其他化生龙无不是龙血生物所化。据说曾有上古大能,集山川精矿,采百物之灵,以九昧真火祭炼,练就九根盘龙柱,期望从中化出真龙来,活活等了百万年,等到自身化为一丛枯骨,也没从中化出半片龙鳞。
龙虽没化出,但盘龙柱能化生真龙的传说竟已不胫而走。盘龙柱几易其手,想要从中养出真龙来的也不是一个两个。奈何这东西终究冥顽不灵,不能化生。就有人想出歪门邪道,以龙血,龙魂祭奠,又或者杀人取魂祭炼,龙没养出来,活生生把一个天地灵宝弄成了血腥魔物。
到现在,知道这盘龙柱来历的人已经少之又少,大部分修士都道这是杀龙祭祀的邪祟宝物,更因这是上古奇珍,早已埋没在历史烟尘之中,更没有人去追求真相了。
程钧虽然隐隐约约的听到过这个缘故,但本也没放在心上,他重生而来,也为自己选过一些传说中的宝物,但没想过拿那盘龙柱,因为就算有人双手奉送给他,他也想不出能拿来干什么。
没想到无心Сhā柳,他今生偏偏就得到了盘龙柱。
这盘龙柱本是道宫之物,几万年来血腥祭祀弄得乌烟瘴气,张七借它的晦气来镇压老玄道。老玄道为了突破桎梏,一直以体内元气冲刷盘龙柱,这么多年的洗练冲刷,倒把邪祟晦气冲刷的差不多了,并有老玄道大半精华于其上。玄道出来之后,还曾想把焦元成血祭了,祭炼成自家法宝。被程钧用张七的影子吓走了之后,盘龙柱也留在原地,被程钧顺手拽了过来,没想到今天就派上了这个用场。
看着从见了龙柱就没离开过它的龙女,程钧也不明白,为什么这小丫头会坚信从来没成功过的盘龙柱能做她的新躯壳。不过敖升半威胁半乞求道:“殿下看重这个龙柱,你何必阻碍了她的兴致?倘若她果然能化龙成功,我永感大德,龙族也欠你一个人情。倘若她化不成,我横竖不能离开,给你们做一辈子守山灵兽,还可以给你们继续养龙苗。你若不愿意,大家反目成仇,我王找上你们,龙苗也要收回,这等大家不好的事情,谁也不会做吧?”
既然说到这个份上,程钧若还不得了便宜偷笑,那就是自己找不痛快了。龙女他是无所谓,就算血脉再高贵,如今也是个死鬼,再加上本来修行也不够,能顶的上一个真人鬼修就不错了。倒是敖升,虽然几次三番大伤元气,但终究是真龙的底子,有这么一个护山的灵兽,说起来还是很威风的。至于那龙苗,暂时看不到什么前途,留着备用也罢。
有这样的收获,程钧便觉得前途更有三分把握。
现在是去蓬莱的时候了,在玄海还剩下一件事未了。
“你想好了么?是跟我去仙台闯一闯,还是留在家里?”程钧再问庄灵秋。
因为有龙女坐镇,即使他不遮掩屠龙的气息,料想也没有敢犯上来的——当然把龙女的爹惹上门来另说,只是这些天承蒙庄灵秋的照顾,程钧愿意履行自己的承诺。
庄灵秋摇了摇头,道:“要是能像你们那么潇洒就好了。我们家自古就是修仙和经商并重。我父亲能有今曰的地位,一来是我父亲自家努力,二来我、我姑姑都是修士。如今我姑姑没了,我若还不支持他,他哪里能在家里立足?我自己的仙路么……”她也不在乎的道,“千年王八万年仙,我还有的是时间。到时候说不定真要投奔你,你要管饭。”
程钧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她的俏皮话中回过神,咳嗽了一声,道:“也好。三十年之后,我找人来接你。”说着将一枚玉佩送给她,道,“这个作为凭证。”
庄灵秋道:“多谢。那么我们家斗法的事情……”
程钧道:“你尽管去吧。我已经派了几个朋友去劝说你对手的门派不要Сhā手你们的家事。”
庄灵秋道:“他们能同意吗?”
程钧道:“我朋友会劝说到他们为止,或者到他们没人为止。”
庄灵秋一怔之下,笑道:“爽快。”
两人相视一笑,大船扯开风帆,再向远去。
四六零故事里的事
“啊啊啊——”一声长吟在空中扩散开来。
程钰站在船头,冲着海面大叫了一声,疏散了胸中的闷气。
程铮从船舱中走出来,略带责怪的道:“小钰,女孩子不该这么粗鲁。你看陆师姐和尹师姐,她们多么文静,你跟她们日常相处,也不好好学学。”
程钰吐了吐舌头,道:“二哥,你相信吗?我们都在海上航行了六年了!整整六年时间,我们在巴掌大的小船上渡过,想想就可怖,还不让我舒缓舒缓,要闷死我了。”
程铮掐指一算,道:“是啊,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过了六年了。”他看了一眼远方与天际相接的海平面,一如这么多年所见的一般颜色,不由心生感慨,道,“大海真是太大了,怎么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一样?”
程钰道:“苦海无涯,学海无涯,修道之海可不也是无涯?如果哪天能看见大海的尽头了,也许我们的修行也就终有尽头了吧。”她微一摊手,道,“我希望我能先看到修行的尽头,而不是我寿元的尽头。”
程铮醒过神来,道:“想点好的,我们现在的条件,比六年前刚到海上的时候,是不是大有提高?至少,我们都有船队了。”
是的,他们有船队了。
程钧的宝船,用了一年时间穿过玄海,又用半年时间穿过了变海的一个角落,在四年之前,进入了无极海。然后就是整整四年的航行。
无极海风云变幻。威名莫测,来往都是修士,大部分是求逍遥。寻机缘的大修,也有不少冒死入海捕鱼的修士队伍。
进入无极海之后,程钧就不那么老实了,虽然方向并没有行岔,但一路上遇到了其他船队,打得过的,必然要主动挑衅。迎面放对。若是赢了,不但把对方的渔获全部扣押,若有看上眼的又大又好的船只。也一并扣下,若是输了……暂时还没输过。
好在他还算厚道,若是对方只有一艘船,他就把自己船队里最差的那一只扔给对方。让他们不至于流落海外。自生自灭。
饶是如此,程钧现在也已经拥有了七艘船,这七艘船每一艘都不逊于开头制造的那艘宝船。很多人都拥有了自己的座驾,比如程铮和程钰,还有冯宜真三个人,就拥有一艘大船。
不过程钰对自己和哥哥嫂子坐一艘船,心中有些郁闷,总感觉不对劲。她宁愿混在陆令萱和尹生云那艘船上。三个女孩儿相处更为想得。
想着安慰她,程铮便道:“依我看来。咱们的目的地就不远了。”
程钰奇道:“怎么见得?”
程铮道:“前几日我听说大哥已经结果了船舵,亲自操控方向了。若不是找到了目的地,他又何必如此?”
程钰咦了一声,道:“这么早啊?”
程铮听出她隐藏的一丝遗憾,讶然道:“你不是嫌憋闷么,怎么又舍不得大海么?”
程钰道:“也不是舍不得,我希望赶紧遇上新的船队,我想要一艘自己的船。”
程铮有些担忧的看着她,程钧安排的海上狩猎,当然是为了舒缓大家无聊以至于焦躁的心情,但他不希望程钰喜欢上这种劫掠的事情,应该让兄长开导她才是。
“铮——”
一声琴音,透过沙沙的海浪声传来。
程铮道:“是琴老祖,还是管师兄?”
程钰一声欢呼,道:“是琴老祖,他召集我们过去讲故事。小嫂子,你快出来,咱们去听讲去。”远远就听冯宜真答应了一声。
在海上的生活实在无聊,打劫和修炼之余,个人都有个人的消遣方式。譬如琴剑二老,他们又想起了在昆仑讲道的“光荣历史”,得到了自己的坐船“琴剑号”之后,又把讲道的摊子支了起来。
他们二位的口才就不用提了,当初在昆仑,就被人鄙视过一圈,现在到了海上,并没有什么进步。自然大家都知道他们二位是真正的高人,不会如昆仑那些人一般心存不敬,但这二位老是词不达意,底下的小辈境界又不到,听久了没长进,反而浪费时间。渐渐地大家就不爱来了。
琴剑二老大概也觉得讲道没有前途,后来听从了程钧的意见,讲道之余,多讲些故事。虽然一样的颠三倒四,但讲那些海外奇谈趣闻,却是对了这些从没离开过灵山界的小辈的胃口。尤其是程钰和九雁山几个人,每次必到,听得津津有味,极大的满足了二老的虚荣心。于是这两位九成的时间都在讲故事,讲道的时间一成也没有了。
程铮其实也爱听这些典故,但无奈船上总要有人照应,只得眼睁睁的看着程钰和冯宜真联袂而去,吁了一口气。
船上,一琴一剑的摆在讲台上,两个人形坐在甲板中间。这是二老幻化出来的形象,并非肉身,只是为了讲道方便。
程钰和冯宜真到了的时候,九雁山的人基本已经到齐了,云渊和老魔坐在一旁,连往日在船上值守的张清麓也到了,程钧示意程钰把程铮也叫过来,众人少有的汇集一堂。只有龙女还远远地坐在桅杆上,敖升留在原地保护她。
剑老清清嗓子,道:“今天要讲的典故,是小程特别点的。就是将瀛洲灵台的传说。”
众人或多或少,听程钧提到过瀛洲灵台这个名字,听到剑老言语,登时明白,这和他们的目的地有关。
琴老道:“说起这个瀛洲灵台啊……从何说起呢?”他的化身眉头皱了起来,剑老道:“不会说话就一边去,耽误孩子们的时间。嗯,依我说,这个瀛洲……其实叫什么瀛洲,都是现代这些人的叫法,我们这一辈的人,都喜欢叫他‘蓬莱正宗’。”
琴老Сhā口道:“对,我们有一句话叫做‘一切来自蓬莱宗’。”
剑老怒道:“我还没说到那里呢,不要刨活儿好么?说起蓬莱,现在你们看见的是一大道统,修道繁荣,其实当初可没有。很久很久以前,蓬莱海上只有一座仙山,一个仙人,是个陆地神仙,我们就管他叫做蓬莱大仙好了。他自己得道之后,看海里没有其他开窍的,起了悲悯之心,就把那些人啊畜生啊鬼魂啊,都聚集起来,在瀛洲讲道。讲啊讲啊,不知道讲了多少年,只知道他讲道的时间内,海平面下降了三十三丈,露出几百座岛屿来。
琴老道:“那蓬莱大仙讲完之后,指着所有这些岛屿道,‘水落石出,这些岛屿有灵,听我的讲道,竟露出头来,与我仙人有缘。这些都是灵山。’从此之后,海外才有了八百仙岛。”
剑老哼道:“讲的一点也不精彩,好好一个包袱,给你糟践了。总之,讲完之后,他一挥袖,底下听讲的三千人一起下山。他们下山之后,往回一看,仙山再次没入海中,再也找不到了。这三千个人兽各自奔赴各地仙山洞府,开创自己道统,就是蓬莱道统的三千祖师。虽然蓬莱道统包罗万象,千变万化,但从根源上来说,只出自这一家。这一段叫‘三千散人下蓬莱’。”
琴老道:“你讲的精彩在哪里?”二老再次互瞪。
其实限于两人的口才,这一段故事讲的不清不楚,都有些无味,但几人自己想象‘八百仙岛凭海起,三千散人下蓬莱’这一句,也觉得遐思无限。秦越便问道:“所以瀛洲灵台,就是蓬莱仙岛?”
剑老道:“你听到的海外传说,什么‘海外仙山’,什么‘世外桃源’,什么‘灵台方寸’种种传说,只要是关于海外的。一般都是指那里,也有叫蓬莱仙境的。因为那里消失了几万年,在我们这里的人心中又太高,所以用什么具体的词来限定他,都觉得不恭敬。瀛洲灵台么,也可以这么叫吧。”
众人长叹一声,都觉得自己要去的地方,竟如此飘渺神秘,又是兴奋又是紧张。程钰道:“那依照两位老祖说得,蓬莱仙岛已经沉入水下几万年,我们还哪里能找的到?”
琴老道:“这个么……可说呢?”
剑老道:“又不是我们两个要带你们找仙山,不是小程跟你们说的吗?你问他去呗。说真的,这里是我们故乡,我们是早想回家了。可是若真有蓬莱仙岛,我们无论如何也想去看一眼,这才一直跟着他,想必他不会让我们失望吧?”说着看了一眼程钧。
程钧道:“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七八成总是有的。毕竟那是一个几万年都没开启的仙山,再没有踏上灵台的土地前,谁知道呢?”
他并没有说谎,虽然前世他不止一次去过那个地方,也对那里后来的发展了若指掌,但重生之后,很多事情是发生了微妙的改变的,这一点他也不止一次的验证过。
但他相信,这一步终究会踏出去的,这是他重生以来,几乎最重要的一步。
这时,就听程钰道:“咦,那边是不是有一艘船?”
众人一起回头,但见海面上似有一点黑影,再仔细看时,却是忽忽悠悠一叶扁舟。程钰本指望来一只船队,她好挣得上自己那艘船,这时见了这样的声势,不由得失望,道:“好小的船。”
反而程钧心中一跳,心道:这就到了?”
四六一海上孤舟
但见海面上,一叶扁舟缓缓漂浮,因为距离太远的缘故,那小舟仿佛真的只是一片落叶,上面的情形看不清楚。
程钧随手一划,一道水幕升起。
只见一人斜坐在船头,身披蓑衣,手持钓竿,似乎正在钓鱼。
那小舟实在是简陋,比独木舟好不了多少,船上修士看容貌还很年轻,但头发已经花白了,钓竿搁在船头,一手支着下颚,半闭着眼,就如河边垂钓的老翁一般悠闲。
程钰笑道:“倒是个有趣的人,莫不是哪位大修?”
要知道无极海广阔,往往数日见不到一个人影,但藏龙卧虎,绝不缺大修。很多修士形貌怪异,举止荒诞,但都是了不起的高人。这人的修为虽然表面看来并不甚厉害,说不定是哪位深藏不露的传奇人物。
程钧轻叹道:“他果然在这里,真令人怀念。”对旁边众人道:“你们先等着,我去跟他谈一谈。”
说着,他伸手一挥,飞剑浮起,人化作一道剑光飞了出去。
鱼鳔略微一动,钓丝向下一沉。
那渔翁眉头微微一动,露出一丝分明的喜色,但紧接着长叹一声,眉头蹙起,曼声道:“多事,多事。”
只见一道剑光闪过,一个翩翩少年落在他船头,道:“这位道友请了,在下有事相询。”
那渔翁冷冷道:“声音太大,把我的鱼都吓跑了。”
那少年一怔,道:“道友,你在这里很久了么?”
那渔翁幽幽长叹道:“久?太阳东升西落,星辰暗转,也不记得几次春去秋来。时间对我来说,不过是耳边的清风,吹不皱半点波澜。”
那少年脸色微微一变,道:“道友果然是高人,言谈自有道法在。在这里这么久了,您听说过一个叫做灵台山的地方么?”
那渔翁掩饰住嘴角一丝笑意,道:“灵台山?哦,那不是海角天涯么?少年,你从哪里听说这里有座灵台山的?”
那少年眉头皱了起来,道:“没有嘛?我看到的图……明明说是这里。”
那渔翁哦了一声,道:“看着图来的。图在这里,那边在这里了吗?古人云,按图索骥,诚不我欺啊。”
那少年脸色一红,道:“找错了吗?”
那渔翁道:“说错也不算错。你来了几个人,若要找仙山,就要做好从山上摔下来的准备。人少了可不济事。”
那少年一伸手,指向身后,道:“我们来了七条船,十二个人,个个都是高手。别说是灵台山,就是刀山火海也可以闯一闯。”
那渔翁闻言,目光中的喜色几乎难以掩饰,道:“十二个人。嗯,虽然不够,但也还可以试一试。好吧,想去灵台山,也不是不可以,但要吃得了苦,受得了惊吓。”
那少年笑道:“我们修道的人,没听说被吓死的。道友莫非愿意指点路途?”
那渔翁一仰头,双目合上,道:“冇有路无路,不在于人的指点,而在于走路的人。把你的人叫过来给我过过目,若是满意你,我自然指点你们。”
七艘大船缓缓驶来,在宝船庞大身躯的衬托下,那小小的一叶扁舟如此不起眼。但渔翁除了开始看了一眼之外,竟丝毫不在意,稳稳地坐在船头。
在程钧的指挥下,众人一一下船,跟那渔翁照面。说是见面,其实是众人一一从他面前走过,那渔翁只是老神在在,一手扶着钓竿,只是微笑,以想看女婿的眼光看过几个人之后,才微微点头道:“后生可畏。”
白少卿心中郁闷,盯着那渔翁,心道:这人若论修为,最多比剑阁强上一点半点,还比不上那只大狗,怎么说话如此老气横秋?是跟我们拿乔,还是真有神通?他脾气向来暴躁,只是现在程钧、秦越和管离都在,能制住他的人太多,这才闷不做声,若是他一人在此,早出手试探这人的斤两了。
程钧笑吟吟道:“道友,人你看过,灵台山能否告知?”
那渔翁道:“不着急,水到则渠成,岂有因人而逆转的时光?年轻人,沉不住气啊。来,陪我坐坐。”说着拍了拍小船的甲板。
白少卿的脸色越发难看,程钧道:“既然如此,我就陪道友在这里坐一坐。”说着使了个眼色,秦越一拉白少卿,几人又回到宝船上。只留下程钧坐在甲板上,身边伏了一只黑猫。
上了宝船,冯宜真道:“你们猜,这位是什么高人?他说话与众不同。”
程钰突然笑道:“他说话第一耳朵听上去高深莫测,第二耳朵听上去……反而挺好笑的。”
秦越笑眯眯道:“那也寻常,高深莫测和狗屁不通,本来就只有一线差距。”
管离摇头道:“不可妄言,总之是一位大真人,倒也是值得尊重的道友。”在海上漂泊了六年,管离在琴老的指点下,也顺利化气为精,成为一位真人,因此大略估计了那人的修为,他生性温和,只要不是敌人,都待之以礼。
秦越不好在这位师兄面前胡说八道,只道:“我只知道,这一位必定是打开蓬莱仙洲的钥匙。至于他到底是骡子是马……是骡子,程剑阁就把他当骡子用,是马,就把他当马用。总会物尽其用的,放心就是。”
小舟上,程钧坐在那渔翁身边,神色友好。身边的黑猫围着那渔夫团团打转,好似看到了美味的咸鱼一般。
那渔翁突然道:“你是海上的修士?”
程钧道:“刚出海没多久。”
那渔翁双目望天,道:“在海上修行辛苦吧?风吹日晒,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为了一只畜生的尸首或者一滴禽兽的唾液争来抢去,东奔西走这么多年,不知道为了什么,这哪是人的修道生活?”
程钧怔了怔,道:“也没那么惨。我倒觉得习惯了。”
那渔翁道:“那是你从出生而来,就过这种蝇营狗苟的生活,竟然也习惯了。你从不知道修道的真谛在哪里,也从来没享受修仙真正的好处。你不知道逍遥的含义,也就不知道现实的可悲,如果让你过一天真正的逍遥生活,再把你踢到原来的生活里去,你就会发现,自己一直活在地狱里。”
程钧转头看了他一眼,道:“您看我的眼神,真是充满了悲悯。”
那渔翁道:“其实一辈子没尝过修仙的妙处,那也是一件好事,麻木的拼杀下去,也是一种活法。可就怕开了眼界,却不能长久。其实我不愿意跟外人说这些,因为对你们是一种残忍。但是没办法,你马上就要开眼界了。我若不告诉你这些,你乍见了新天地,还不立刻崩溃?我只好先告诉你知道,叫你有个准备。”
程钧目光闪过一丝笑意,口中却道:“您别吓我,不是要去灵台山么?怎么听起来跟去极乐世界一样?”
那渔翁道:“极乐世界……嗯,极乐世界。真是个好说辞。再过几刻钟,你就知道这四个字的意思了。”
程钧道:“那四个字的意思我是不知道,不过您刚才那一大段话,倒合了另外四个字的意思,不知道您听说过没有?”
那渔翁道:“什么?”
程钧道:“坐井观天。”
那渔翁一怔,问道:“井是什么?”
程钧怔了怔,随即笑道:“就是您冇家那神山啊。”
那渔翁心中略觉不对,正要在问,突然身后一阵风凉,花白的头发被风吹的飘起。
起风了!
这风来的好古怪,说起就起,完全没有预兆。但一起时,登时昏天黑地。海浪一浪高过一浪,晴朗的天空下,唯见风浪排空,天地旋转。程钧所在的这艘小船,立刻被海浪扔上数十丈,再重重的扑下来。
不但这一叶小舟被抛得上下翻滚,连久经风浪的七艘大船,也被如此大的风浪吹得七倒八歪。
众人在海上航行多年,也见过不少大风大浪,但从来没有这样的风,只在百丈范围内席卷,却把这小片天地吹得颠倒过来。尤为诡异的是,在这边海域之外,众人目光所及处,还能看见平静的海洋和温暖的阳光,甚至还有海鸟的悠闲的飞过。而那些对风暴最敏感的海鸟居然对百丈之外的变故丝毫无所察觉,依旧拍水嬉戏。
百丈之外,两个世界。
渐渐地,风浪越来越大,变成了陀螺形,小船被风吹的拔地而起,成为了漩涡的一部分,在空中打转。
七艘大船上的众人虽然还能勉强稳住船身,却也摇摇摆摆,几次险些失控。程钧骤然传音道:不要求稳,放开船身,飘上来。
众人不再控制大船,船体骤然飞起,七艘大船虽然庞大,融入漩涡之中,也不过为这风暴多加了一些骨料。
那渔翁喊道:“注意了,进去!世外仙山,在此一举。把握不到机会别怪我。”说着小舟一跳,已经钻入风眼之中。
七艘大船随着风浪滚了几滚,终于陆陆续续钻入风暴眼中。
不过片刻时间,风平浪静。海面如此平和,所不同者,不过是少了一舟,七船,十余人而已。
四六二蓬莱十三景
阳光,沙滩,海浪。
一片静静的海湾内,银色的浪花沙沙的拍打着海岸。白沙洲上,群鸥正在小憩。一个身材矮小的童子坐在海边密林的树荫下,往海水里面丢石头。
突然,万年不带波澜的海水陡然翻滚起来,空中炸响一个闷雷,庞大的舰队扑通一声,落在海面上,溅起巨大的波浪。
道童陡然直起身子,瞪大了眼睛,喃喃道:“什么?那是一、二三……七,七艘船!”
七艘大船停稳之后,浪花旁边,一艘小舟摇摇晃晃的钻出来,像一个抓着稻草浮上来的幸存者。小舟上一个头发花白的渔翁喘了口气,一眼看见那闲的无事的童子,叫道:“清辉,我回来了。”
那童子本还在瞪着眼睛看热闹,一看见他,突然大惊失色,叫道:“祸害回来了,祸害回来了!”爬起身来,往后就跑。
那渔翁大怒,微一迈步,已经跨过数十丈距离,来到那童子之前,提起他道:“你胡说什么?谁教你的?”
那童子两眼发直,看起来有点傻兮兮的,也不知道避讳,直接说道:“师父说的,师父说你不安分,不回来便罢,回来了就要惹事,叫我不要理你。”
那渔翁深呼一口气,骂道:“老东西,他怎么不去死?就知道缩头,掩耳盗铃,知道么?我看他才是祸害。就因为他在,我们都没有落脚的地方了。别废话,前头带路,告诉那老东西,我带人来了。叫他看看是他对了还是我对了。”说着回头瞄了一下身后的那些人。
这时候程钧已经从小舟上下来,众人也陆陆续续登岸,将七艘宝船收起——这些宝船都是修士炼制的法宝一流,可大可小,随时可以收起。当时编船队的时候已经考虑过,不是法宝程钧是不收的。
十余人站在沙滩上,看着那边两人的对话争执,因为两人没收住声音,那童子更是扯着嗓子喊,因此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秦越摸着下巴道:“我说,咱们这位引路人好像有点不受欢迎。咱们别是官盐成了私盐了吧?”
说着,他看了一眼程钧,就见他望着沙滩和岸边一处处葱茏密林,浮现出回忆的神色,喃喃道:“竟然还有不少人在啊。”
秦越不得要领,却见程钰歪着头看着两人,突然扑哧一笑,道:“好老。”
秦越一怔,就听白少卿道:“是那个童子吧?果然好老。”
众人仔细一看,果然见那童子虽然总角,做孩童打扮,但年纪已经不轻,脸上也有一道道褶子,看来上了岁数,只是身材矮小,说话尖声尖气,一时倒也没被察觉。
冯宜真掠过一丝讶异,道:“不但老,衣服也有点旧了。”
众人再看,果见那童子的简易道袍已经陈旧,袖口毛毛躁躁,还花了几道口子,身上沾都都是沙粒,倒也显不出脏来。
“该不会……”张清麓突然开口道:“我们的神秘朋友,在这好地方,却过的不大好吧。”
清风吹过,密林的叶子沙沙作响,温暖的阳光无死角的洒下来,温暖而柔软,众人却都是心中一凉。
天空蓝的宛如翡翠,蓝天,白沙,绿树,如梦幻一般的色泽,和弥漫在空中,那充裕到难以置信的灵气,本给众人一个美好的憧憬,对蓬莱仙洲也十分满意,但被张清麓的话一激,心情多少蒙了一层阴影。
就见那渔翁把童子赶到一边,道:“快去通知你师父,就说我答应的事情做到了,还不出来迎接?”眼见那童子跑开,喘了口气,转头笑道:“几位,跟我走吧。让你们看看仙岛的风光。”
程钧微微欠身,道:“有劳了。”
几人沿着海滩往前走,大岛是四周低,中央高的地形,四周围是平缓的海滩,海水蓝的透心,中央却有一座苍翠青山。那渔翁带着几人沿着一条曲径小道往上走,两边都是外面罕见南国奇珍异草,卷曲的蔓藤从山壁上垂下来,星星点点的花朵点缀其间,分外美丽。
旁人也就罢了,陆令萱却是最喜欢这些,温柔的抚着草叶,记录着它们的品种和外观,若不是大家都在赶路,说不定早就要停下细细观察。
一路攀援而上,终于到了山顶,那山也不高,坡度较为平缓,却有一面迎着阳光,能看到地下一望无际,如明镜一样的海面,倒映着海天云色,绿岛苍山。
众人见了这般美景,无不心旷神怡,刚刚一点担心也散了。
尹生云一向迷迷糊糊的眼睛睁开,突然道:“那边是雪么?”
旁人听了,先是不信,紧接着看去,却是暗地吃惊,但见对面隔海相望的一座岛上,雪山堆积,洁白的雪在阳光下分外晶莹剔透。
秦越看了一阵,才道:“是盐吧。”
那渔翁笑道:“正是,那座岛上终年如此。一片片的海盐就像积雪山峦迎送往来的浪潮,因此有个名目叫做‘积雪迎潮’。还有诗句题上‘积如六月峨嵋雪,扫到千回海角人。’乃是蓬莱十三景之一。”
程钰赞道:“真绝色!不知另外十二景是什么?”
那渔翁道:“蓬莱仙洲一共有十三处宝岛,每一处宝岛都是一景。譬如我们站的这个地方,就是金鳌岛,从侧面看来,就是一头大金鳖。据说是上古神鳖的遗蜕。站在这里,能够欣赏到镜面一样的海面,因此叫做‘金鳌镜影’。所谓‘碧海青铜磨未休,烟波万里望中收。
吞云浴曰何由见,胜绝金鳌背上游。’便是。””
秦越不知不觉间,从袖子里掏出折扇,刷的一声展开,微微摇动,赞道:“好诗。诗入景,景入画,真是浑然天成。蓬莱仙境,真造化也。”
那渔翁道:“除此之外,十三座岛屿,还有花月岛、赤练岛、骐骥岛、沧浪岛、浮遥岛、梨岛……每座岛屿各成一景。岛上还有七浦湾、翰墨桥、钓蛙溪、榴花岩诸般风光……”他说着说着,开头神色还是得意中带着几分追思,突然神色大变,狠狠道:“他妈的!”
这一句粗口来的莫名其妙,众人都愣住了。程钧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就听那渔翁大叫道:“清辉,清辉,你给我过来。”
声音在岛上回荡许久,才见到那老童子晃晃悠悠爬上山来,还没上山,招手道:“可不敢大声说话,师父说了,岛上要轻声漫语。”
那渔翁又好气又好笑,道:“我让你跟老死鬼去说,我带人来了,他怎么说?”
那老童子抠了抠鼻子,道:“他什么都没说。”
那渔翁一怔,随即大怒,一伸手抓过那老童子的脖领子,喝道:“你竟敢两头欺瞒。那老鬼虽然看我不顺眼,但他还是我师兄,你表面上叫他一声师父,到底不过是个端茶倒水的童儿。我是你半个主人,你竟敢糊弄我?”
那老童子见他发怒,也有些怕了,战战兢兢道:“费……师叔,不是我不传话,是师父他老人家睡着了,他睡着了我哪敢惊动呢?那不是找死么?”
那渔翁将他扔开,道:“老死鬼,就知道睡觉。这是打定主意等死了。可对得住我们蓬莱散人的祖师爷吗?”说着大踏步的往另一边山下走去,众人都跟在后面。
下得山来,只见背面山上一片金灿灿的屋瓦,乃是一大片建筑。最高处有亭翼然,从金鳖背上泻下的泉水从亭边流过,淙淙有声。
远远看去,那片建筑虽不宏大,但也错落有致,精巧雅致,颇有仙气,显然经过巨匠设计。但慢慢走近时,却觉得楼台之中,少了几分人气。
前面的建筑空有雕梁画栋,一个人都没有,墙上陈旧的痕迹几乎掩饰不住,屋角的瓦片落了晃荡荡挂在半空,风一吹,叮叮当当作响。整个楼宇,从砖瓦缝里透出一股败落。
那渔翁顺着长廊拾阶而上,到了最顶上的亭子里。但见亭子外抱厦内,摆放着竹桌竹椅,桌上茶具俱全,却没有一滴水,墙上斜挂着一张卷起来的卷轴。站在抱厦中,能看见亭中高卧着一位老者,银白的胡须拖到胸口,一手托腮,一手搭胯,睡的姿势倒有些古画上美人图的意思。
凉亭,老者,两者搭配倒也相得益彰,有些山中高士的悠闲潇洒。
那渔翁看了如此情形,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看得出一股无明业火已经到了嗓子眼,目光一动,看到凉亭上挂着一块幕布,幕布后面似乎还有一张画布,冷笑两声,道:“掩耳盗铃?”
大踏步向前,那渔翁叫道:“王终阳!你的心可够宽的。”
那老者眼帘微微一动,长叹一口气,吟道:“大梦不知晓,世上已千年。”说着翻了个身,又自睡去。
程钧等人都是玲珑心肠,哪能不知道他在拿乔装睡,心中都感好笑。
那渔翁却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突然暴怒,冲进亭中一把抓起那老者,喝道:“你他妈别装孙子,妖族打过来了。”
四六三笑谈
那老者吃了一惊,叫道:“妖族?妖族在哪里?”满面惊慌之色,但看清了那渔翁之后,却放松下来,笑道:“费师弟,你骗我,妖族可没那么早来。.”
那渔翁冷笑道:“看你的样子,是很清楚妖族什么时候来了?”
他目光一凝,看着墙上的帘幕,突然一伸手,刺拉一声,把幕布整个扯了下来,露出后面一张巨大的画板。
但见画板上是一副巨大的地图,通体是蓝色的,仿佛大海一样蔚蓝。
在蔚蓝的中央,有十三个岛屿图形,北七南六,如星辰斗数一般排列着。北边七座是金黄|色,而南面的六座,则变成了乌黑。
那老者王终阳看了那画布一眼,火烫了一般转过头,喃喃道:“不要看,不要看。”
那渔翁也是吃了一惊,瞪着那幅画,两眼无神,过了一会儿,颤巍巍抬起手,道:“已经……南边六岛,已经全没了?”见王终阳迟疑着点头,突然大吼道:“你这个废物!你……还有岛上那些废物点心,怎么不去死?这才几年功夫,半壁江山给你们糟蹋了,你们还活着干什么?”
那老者转过头去,讷讷无言,那渔翁抓着他的衣服,倒拖出亭子,来到抱厦里,再次伸手,把那墙上卷着的卷轴拉下来,卷轴上画着一个中年道士,一手指天,一手背负,神态清隽,气度杳然,彷如天上谪仙一般,令人见之心折。
那渔翁冷笑道:“你倒也知道你是个败家子,因此也不敢面对祖师爷,在家里闷头大睡的时候,也知道把祖师爷的画像卷起来。你若真记得自己是哪门哪派的传人,为什么不把王八脖子伸出去,好歹死前搏一搏?”说完往地下坐倒,哭道:“祖师爷,弟子不肖,把您的大好家业给糟蹋了呀。”
那老者本来满面丧气的坐在地上,听他又哭又骂,嚎的没完没了,突然气往上冲,大怒道:“你哭个屁,好像我们都不肖,就你是好人一样。你若是那么有责任,干嘛不冲在第一线,博个玉石俱焚,反而跑出去找什么援兵?一去几十年,谁知道你是求援还是跑了,我虽然眼不见为净,但还知道给祖宗家业陪葬呢,你这胆小鬼那配说我!”
那渔翁怒道:“胡说八道,我才离开几年,哪里时间长了?我在外面何等辛苦,你哪里知道?要是你早放弃固步自封的心态,早借鸡下蛋,借刀灭贼,哪至于到这个地步?”
那老者怒道:“放屁放屁,我们好好地蓬莱境,为什么要请乱七八糟的人来?那就对得起祖师了么?让那些杂碎人来助阵,我宁愿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闹不休。其他一行人在旁边听着,先还云里雾里,到后来,脑筋清楚的已经能推测出大概来。
原来这个仙境一般的灵台,并不太平。
那蓬莱仙岛本有南七北六十三个岛屿,每一个都如明珠一般,烁烁放光。岛屿上生活的都是蓬莱大仙传下的正统,比外海那些修士传承上要更加高些。
但现在,十三个岛屿中的一半,都被妖族吞没,剩下的修士缩在北边的岛上,随时面临被打过来无处安身的危险。
按说这样的情况,应该是人妖各居一边,或者冲突不断,或者维持动态平衡,修士这边身负国仇家恨,应当厉兵秣马才对。但没想到蓬莱修士不但人数少,而且龟缩不出,差一点的如那老者王终阳一般缩在屋子里蒙头大睡,连地图也不敢看一样。好一点的也不过如那渔翁费终清这样的偷偷溜出去找外援,多少年不归。
眼见师兄弟两个互相对骂,并有拉拉扯扯众多不堪形状,程钧使了个眼色,几人慢慢从抱厦中退出,退到了半山腰。
离着远了,程铮忍不住道:“这就是蓬莱大仙留下的弟子?妖族都打到家门口来了,还闷头睡大觉,连抱残守缺都说不上,不已经是得过且过,束手等死了么?”
秦越若有所思道:“听他们的口气,似乎妖族势力很强大,但修士的人数却不多,大概抵挡了几次,发现挡不住,跑又跑不了,再加上本来没什么气姓,因此索姓当做什么都没有,眼不见为净,在家里呆着吧。”
冯宜真摇头道:“既然自己扛不住,干嘛不早点找人来?难道是怕引入外人,反而后面驱狼,前面进虎?还是抱残守缺,宁死不离开祖宗家业?”
秦越笑道:“他们要把我们看成虎还罢了。我看他们把我们当傻瓜和下等人,要么什么都不懂,要么就是来占便宜的。宁愿把地盘给本地的妖族,也不肯给我一个子儿。很好么,内外亲疏很分明。”
程钰冷笑道:“这么说,肯向外求援的那人才是真不肖了?我看他也不肖。他若是求援,怎么这么多年都在原地垂钓,也不见他找到什么援助?他也来一个愿者上钩么?灵台的形势十分危急,倘若他真正忧心,四处走走,怎么也该拉过来不少援手了吧?看他的那样子,不似是跟我们求援,反而像把我们引来,给一个效力的机会,是给我们脸面呢。”
秦越道:“这个么……一方面确实他如你所说,很看不上我们,另一方面……他不愿意走远去求援的缘故,也是因为……”
张清麓道:“他也怕啊。”
秦越看了张清麓一眼,道:“嗯,就像花园里的花,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家里养的猫狗,在外面会饿死。出身太高贵的纨绔子弟,遇到点挫折就会抓瞎。他可能想到了去外面求援,但出去之后看见茫茫大海,就真的瞎了。也不敢往远处去,只好年复一年的坐在海上垂钓,维持着高人的身份,希望等着路过的外援吧。”
张清麓对于秦越上一句话里隐含的刺也不在意,道:“其实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将蓬莱仙境吹得神乎其神,不也是为了将我们勾引进来么?还有……”他记得程钧似乎提过什么宝藏之类,或许那个宝藏传言,也是那渔翁放出来吸引人的手段。只是这一段程钧没有再提,他也不好直说。
白少卿一直皱着眉头,突然冷笑道:“求什么援助,都是些懦夫,白白浪费这大好的仙境。当初我们九雁山多少代阁主守着界门一线,与妖兽死战,流血牺牲,也不见有人退后一步。他蓬莱仙境守着这么大一片山河,居然不是辗转求援,就是不思进取,混吃等死,这样的一群人也配活着!”
程钧一直没有对其他人的评价Сhā口,这时候突然长叹一声,道:“蓬莱仙界若像九雁山一样,那也不会成了整个修道界的大笑话了。”
真的是大笑话。
尤其是后世,不像是今生这样先让他们揭开冰山一角,慢慢窥见糜烂的内容。在上一世,这是一个一揭发,就引起修道界轰动的大笑话。
蓬莱正宗,何等荣耀的称呼?
寻找蓬莱正宗的正朔,其实在蓬莱道统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只是无极海太大,线索又太少,因此前世这个谜团被保留到了五百年后。
五百年后,有人无意中根据灵台山宝藏的传言——正如张清麓想的那样,这个传言是费终清自己放出去的,但是放的太过消极,以至于几百年后才有人听到,而他们找来的时候,费终清还在小舟上钓鱼。
令人吃惊的是,费终清真的在一艘小船上等了几百年,期间一次都没有回去过,恐怕他也是害怕,自己回去就要亲眼见到蓬莱仙境的灭亡。本质来说,他和王终阳一样,都在逃避,不过是逃避的方式不同。
而当他带着人进去之后,惊奇地发现,整个蓬莱界都被妖兽占领了,修士只剩下一个人,占在最后一个阁楼上。外面的修士进来时,是把最后那位修士,大概就是王终阳从桌子底下拉出来的。不知是不是传言夸张,据说当时王终阳还尿了裤子。
从那之后,蓬莱正宗就成为一个搞笑的词,哪怕是众修士打退了妖族,从新占领了瀛洲之后,也没有扭转过这个印象来。从那之后,那个飘渺的仙境神话彻底烟消云散,只余下茶余饭后的一段笑谈。
这种情况,虽然也是理所当然,也是这些蓬莱正宗修士应得的下场,但程钧始终觉得,这实在是浪费了‘蓬莱正宗’四个字,也是浪费了一面金字招牌。
他看重灵台,除了看重灵台这与外界半封闭的环境,也看重这面‘正宗’的大旗。后期天台大战的时候,蓬莱道统全面落后于其他道统,连灵山道统都险些比不上,更不用说昆仑道统。究其原因,除了蓬莱海域的松散之外,那被看重多年的归宿倒掉,也给了蓬莱道统很大的打击,使他们彻底失去了向心力。
而今生,程钧要把这个大旗扯起来,名正言顺,利用整个道统的实力对抗其他帝君,那才是他构想中一呼百应,万千弟子铸就天台的真意!
第一步,就是把蓬莱这个地方牢牢的抓在手中。
四六四目标
在原地等了过了好一会儿,费终清才满脸疲惫的下来,看程钧众人还在等待,咳嗽了一声,道:“诸位,跟我来,我先带你们暂且找地方歇息。”
几人跟着他一起走下,程钧道:“可是我们来的唐突了,引得贤主人不便?”
费终清道:“那倒没什么……说起这个,咳咳,还真有些说头。你们不是来找灵台山么?那灵台山和我们众人都有些相关。我虽然有心带你们去,但是我师兄,还有这里的同门都要关注,他们不愿意也是无法可想。”
程钧道:“哦,那您的意思呢?”
费终清道:“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我把大家召集起来,一起摆酒席给你们接风。酒席上你们好好应对,有问有答,我再给你们安排。
无非是要几个承诺,你们暂且让些情面,答应下来。再加上我在其中转圜,总是无妨的。”
程钧道:“客随主便,我们自然听主人的安排。”
费终清见他如此识趣,点了点头,道:“放心吧,有我在,定然无妨。我去给你们探探口风,到底是有什么动向,定然提前告知。”
程钧含笑道:“全凭道友。”
当下费终清带着他们去客房。其实金鳖岛上一共就剩下师兄弟两个,和一个老童子,最多的就是空房,程钧等人一人一间还绰绰有余。
众人安置下来,又都来到程钧的房中。
秦越摇了摇扇子,道:“这些人真有意思,明明自己被打的龟缩不出,却要把我们挑三拣四,好似我们是来抢地盘的一般。”
白少卿道:“难道我们不是来抢地盘的么?”
秦越咳嗽了一声,道:“别这么快拆台。“
程钧倒是无所谓,道:“白万象说得对,我们就是来抢地盘的。不过要抢谁家的地盘还要看形势。”
管离道:“说的是,毕竟是人族一脉,咱们理应对付妖族为先。当然,若是他们与我们为敌那就另当别论。”
众人一阵沉默,张清麓双眼翻了翻,秦越也只好轻轻咳嗽了一声。
他们都知道,程钧说得形势,绝非善恶,而是指力量的对比,换句话说不是谁坏抢谁的,而是谁弱抢谁的。
依照程钧的构想,他虽然早来这么多年,但妖族的蚕食是持续了几千年的,现在修士还剩一两个完整的岛就不错了。到时候他是打算先从修士手中接下最后一两个岛,然后以岛屿为基地,一面修养,一面养战渐渐把妖族打退,最终统一蓬莱境,闭关阖守封门修炼的。
所以他一开始计划实力的时候,就是以前世妖族打到最后一个阁楼时的实力为基点的。当时妖族中有两三个实力堪比元神的大妖,其中一个十分强悍。但从高端上来说,程钧觉得双方实力相当。而底下的小妖,虽然数量远比自己这边多,但他有阵法根基在,那些小妖来多少死多少,至少内部不受干扰。这种情况下,花几年时间立稳脚跟,再图进取几十年功夫统一昆仑全境,当无波折。
只是没想到,蓬莱境的形势跟他想的大不一样,修士竟还保有七个岛,和妖族势均力敌。也就是说,后面五百年时间妖族是以鲸吞的速度横扫了蓬莱仙境。
这种情况有两个可能,现在的修士里,还有厉害人物。或者今后的几百年里,妖族会诞生强力人物。
程钧当然希望第二种,因为以妖族后世的人物来推算,他大概能知道那位将来的大妖是谁,虽然确实了不起,但在他的控制之内。就算是现在对上巅峰时代的那位,他们也有优势,何况还没成长起来的?
但若是第一种,那就麻烦了,因为那就不能用后世的经验来判断。很可能面对未知的人物。他说的判断形势,就在这里。
不过就算有强力人物,难道还能是帝君么?若真有帝君,后世就不会那种样子了。只要不是帝君,程钧玄道这种顶尖大神君都杀过,其他人又岂在话下?
不管眼下如何选择,是两线出击,还是暂时选择某一个作为盟友,这蓬莱境都只能有一个主人。无论修士还是妖族,都是敌非友,统统要给他们让出地方来。跟人族还是有妖族没有什么关系。
千里迢迢赶到海外,不是跟人租房子,借地方的,是要自立山门的,哪有那么多情理好讲?
这个道理秦越、张清麓、老魔这些头脑清醒的自然懂得,也都没有意见。老魔这老魔头不用说了,张清麓本身心狠手辣,秦越为了九雁山的发展,没什么事情是不能做的。其他人大多听程钧的。唯一心底善良的,分清是非的,不过是管离和陆令萱了。但陆令萱同样为九雁山,没什么不能舍弃的,只有管离会把心中的意见直接说出来。
程钧也不好直接反驳管离的意见——扌横竖管离也放下话来,只要对方为敌,那自然就要反击。而这边的修士不与他们为敌?笑话,不为敌也得为敌。程钧会生造出来他们先反目的情势的。
因此程钧只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咱们需要先看双方的情势,不然到时候不免陷于被动。这样,这岛上的情况我和秦越,张兄去查。那边妖族,就请云渊和老猫你们两个看一看。”
就在这时,一直不动声色的敖升站起身来,道:“我和殿下去看看。”龙女坐在他的头顶,一直面无表情的在玩变小的盘龙柱,这时破天荒的点了点头。
程钧吃了一惊,要知道这两条龙任事不管,敖升还罢了,对其他人也算客气,龙女基本上除了玩盘龙柱,一句话也不说。也就是和变成兽形的云渊还算友好,其他人是连正眼都不瞧一眼的。
今天怎么主动请缨?
敖升道:“殿下看这边海域中,似有我龙族的宝物和血脉,因此要去查看。”他正色道,“我与诸位相处几年,也算互有裨益,断不会做不利于诸位的事。无论殿下怎么做,我会完成查看的任务的。你们若要对战,我也站在你们这边。”
程钧得了他的承诺,道:“有劳了。”对老魔道:“那你们再分一路,转为暗处查看好了。”老魔心中对再次跟着云渊出动十分不满,但也没有办法,有气无力的答应了一声。
程钧再次道:“还请二位老祖在这里坐镇,其他人,真人以下的不要出门。剩下咱们几个真人,不妨出去走走,看看蓬莱仙境的风光。至于我自己……我也要去看看。”
时间匆匆过去了一日,到了傍晚时分,那费终清才到了客房。这时他换了一身道袍,花白的头发,年轻的面孔,也算是鹤发童颜,有些高人风范。
他一进来,就见程钧坐在中央,拿着一本册子正在翻阅,见了他进来,道:“道友大驾光临,有何指点?”
费终清咳嗽了一声,道:“接风宴已经准备好了,就在今天晚上。”
程钧讶道:“一会儿?不是太着急了吗?”
费终清道:“不着急,我们那些师兄弟都急着要见你们。你知道,毕竟这么多年没来过外人,谁都想看一眼。”
程钧露出一丝紧张,道:“岛上的道友全都要来么?一下子面对这么多道友,我都有些怕失礼。”
费终清道:“那倒没什么,这次二十个师兄,其实就是我们全部……的十分之一。”说到最后,咳嗽了一下,道:“对,我们二十个就代表全岛的修士来看你们了。”
程钧差点乐出来一个下午的时间,够他们摸清底细了,刚才费终清差点没把实话说出来,二十个人,就是他们全部了。
为了迎接他们,要所有人一起出动么?那也太看得起他们了。大概是听说他们有十二个人,怕人少了不够用吧。但不管怎么说,一下子把队伍全拉出来,这是双方摊牌的节奏。如此面对面,虽然开诚布公,但也没了转圜的余地。
程钧斟酌了一下,问道:“不知道道友何以教我?”
费终清道:“我有几个同门嘴比较碎,容易多事,横竖你们有所为而来,不要与他们多计较。”
程钧道:“这不用吩咐,我们都是省事的人,也知道自己为什么来的。主人家怎么说,我们都不在意,更别提反对了。”
费终清道:“还有,问你们哪里来的,就说是我找来的。问你们的出身,就说是法源散人的传承。法源散人是蓬莱三千散人之一,和我这一支有些渊源。你这么说,一来他们会相信咱们的渊源,二来你也成了蓬莱正宗,大家也亲近一些。”
程钧点头道:“知道,还有么?”
费终清道:“还有······没有什么了,我该走了。”说着起身,往外便走。
程钧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
费终清走到门边,突然转回头来,道:“我说······”
程钧抬起头,望着他道:“您说?”
费终清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终于道:“没什么。你们····…好好休息吧。”说着再次背转过身,走出门去。
程钧长叹一声,微一摇头,将手中的册子放在桌子上——虽然动作很轻,但明显有一个摔的动作,表现了他不悦的心情。
有些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回来。
四六五接风
金鳌岛旁,另有一小岛,虽不及金鳌岛壮观,却是北七岛中枢之地。岛上景致还罢了,中间却有一座岛心泻湖,清澈无比,又不知在何年何月,放养了千条鲤鱼,每至无云之夜,月影倒影在湖上,星斗灿然,又有鲤鱼跃出水面,溅起珍珠般的水柱,在月光下璀璨琳琅,坐在岛上湖边的楼阁观此奇景,真如仙境。
岛名“沧浪岛。”阁名“饮月阁。”景名“千锂耀夜。”是蓬莱十三景之一。
程钧他们的接风宴,就在饮月阁中。
饮月阁的地方不大,但修士总有办法把空间微妙的转换一下。连带阁内和外面的露台上,坐了将近三十个人,居然一点也不嫌拥挤。
程钧这边不用说了,该来的都来了,那边也来了不少人,比这边多上一倍。那王终阳和费终清都坐在人群里。从排位上看,王终阳可以排在这些人的前列,但费终清只能坐在第二排,似乎这些人也不全是按照修为排位,费终清的修为是足以坐第一排的。坐在首席的,是一个年长的女子,风韵犹存,坐在桌上,一双丹凤三角眼死死地盯着程钧他们。
程钧含笑坐在首位,他也不必谦让,一个团队和另一个团队接洽的事后,自然要有一个代表人出面,这个队伍里,除了他之外没有人有这个资格。
今天的宴会名为接风,但桌上酒菜着实寒酸,除了每桌一壶美酒。金灿灿犹如琥珀,看来有些仙家美酒的意味,其他菜肴无不蔫儿黄。没精打采,就像这里的人一般。
这里的人,说的就是对面二十个修士。
二十个人里,除了坐在一排的二三个人,还有第二排的费终清还有几分精神,其他的人都有些没精打采,看样子还没从梦里醒过来一般。就是稍微清醒的几个。看着程钧他们的眼神,也都难说友好。
这一次宴会从开头气氛就不正。
程钧也参加过许多宴会,无论是不是鸿门宴。主人总要在开始表现出几分诚意,或者敬酒,或者安排些节目歌舞,像这次什么都没有的。还是首次。
他的城府自然足够让他保持风度。但身后众人却总有不高兴的。白少卿的不悦就写在了脸上。程钧也知道他脾气不好,因此总是将他安置在秦越和管离旁边,希望秦越劝住他,就算劝不住,至少能让管离拦住他。
喝了三杯闷酒,白少卿往秦越那边凑了凑,道:“什么意思?这样喝到散席么?好歹也是十来个真人,三十个修士。一起坐在这里喝闷酒,无聊不无聊?”
秦越“嗯”了一声。目光在第一排人前面一扫,道:“怎么会无聊呢?你仔细观察,从细节来看,比什么大戏都好看。”
白少卿目光一一扫过众人,道:“我除了觉得他们都懒洋洋的,一点精气神都没有,并没看出什么不同冇之处来。”
秦越道:“那好,你看一下那领头的女人,看她的酒壶酒杯。”
白少卿仔细看去,但见那女人拿着一套金光灿烂,镶珠嵌宝的豪华酒具,一只手紧紧地攥着,显得有些刻意,道:“也没什么特别的,我就看她把酒杯攥得太紧了?咦,难道是摔杯为号,两旁刀斧手尽出,乱刀砍死?”
秦越差点没笑出声来,道:“你也看些传奇话本什么的?倒也不至于,不过他们埋伏了很多杀招是真的。剑阁在宴会之前,曾经转过一圈,光机关和阵法就……”
说到这里,那边席间终于有了动静,领头的女子站起身来,道:“费师弟,跟我过来介绍一下。”
费终清起身,笑道:“诸位道友,这位就是我们蓬莱仙洲的老大姐,卫终岫。”
程钧起身,与走过来的卫终岫见礼,道:“原来是卫道友,在下程钧。”那卫终岫修为不俗,但也没到神君的槛上,不足以让程钧称呼她为前辈。
那卫终岫嗯了一声,仔细打量程钧,开口道:“听说你是法源散人一脉的修士?”声音尖利,口气不算礼貌。
程钧笑吟吟道:“正是,在下来自海外灵源岛。”法源散人的正朔在灵源岛,程钧料这群人也不知道,但是回答总是尽善尽美,叫人挑不出错。
卫终岫道:“你这次回来,是慕名而来,投奔我们正宗的蓬莱仙传来了?”
程钧知道她这是要面子的说法,但还是表面上“啊?”了一声,费终清连连使眼色,程钧才装作恍然,道:“是啊,我们是这样的。”
卫终岫道:“你倒很有追求。你那边的都是你的同门?修为也还算看得过眼。”其实她一直在打探程钧这边的实力,仔细计算两边真人的数量,这时计算明白,自己这边更胜一些,这才出来敬酒。
程钧含笑道:“是,这都是我的同门。”
卫终岫道:“既然你一片赤诚,要来蓬莱仙洲拜谒,我们倒也不好赶你出去。只是这里几千年没有外人来,你要例外也行,我们要和你约法三章。”
程钧心知必有这一关,道:“您说。”
卫终岫眉毛挑起,尖声道:“第一条,我们这里许进不许出,进了这里,你就是蓬莱仙境的人,外面的人与你无关,什么外头的师门亲戚,一概断绝关系。不得私自外出,更别提接引旁人进来。”
程钧轻声道:“第一条就很苛刻啊。那我们以后出不去了吗?”
卫终岫道:“要想出去,这里的记忆就要全部抹去。我们这里有道忘我泉水,吃一盏就可以出去了。只是那泉水药性刚烈,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我们可不敢保证。”
程钧目光一动,道:“那我只好答应了。”
卫终岫道:“很好,第二条。你既入我门来,以前的门派都不算数,自然是先入门为长。我们这些人都是你的兄姊。你们要好生恭敬,不得忤逆。”她说的话很有气势,但身手比划“兄姊”的事后,扫过一排懒洋洋的修士,显然输了阵仗。
程钧道:“那个自然。我从心底里尊敬各位道友的。”
卫终岫见他如此识趣,点了点头,道:“第三。这蓬莱仙境的东西本来都是我们的,但现在要给你们一份儿,恐怕不公平吧?你要拿出外面的东西来,补偿我们的损失。”余下众人本来没精打采。听到卫终岫要东西。登时抬起头来,连几个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修士都暂时挺起腰来。
程钧道:“那也是应当的。只是外面的修道界比这里差远了,我就是有些粗浅的东西,在诸位面前哪里拿得出手?”
卫终岫道:“你别管。我们看不看得上眼是我的问题,给不给是你的问题。你若有诚意,一次就给足,老让我们催着你要,那就没意思了。”
程钧看了一眼露出渴望的众人。笑道:“明白了,回头我把清单送上来。有什么需要的道友只管删减。到事后必定银货两讫。”
卫终岫道:“很好,你拿来东西,我就把你们的名字写入蓬莱仙谱,别说我坑你们。”
白少卿再也忍耐不住,对秦越道:“既然是给钱就能上的东西,还叫什么仙谱?还不如道宫的嫡系传人严谨呢。我冇们难道稀罕他什么‘先谱后谱’么,还真要花大钱去买?”
秦越微微摇头,道:“且别在乎这些明面上的东西,剑阁什么事后吃过亏?就算事到临头,真要拿出些钱,最后也会连本带利拿回来。讨价还价这一段不算什么大事,且看后面怎么办。”
就听卫终岫道:“既然你们样样答应,先不等写入仙谱,就可以享受蓬莱子弟的待遇了。今日就搬到骐骥岛上去吧。”说到骐骥岛,底下众人“哦”了一声,似乎有些哗然。
程钧沉吟道:“骐骥岛啊……但不知是在哪里?”
卫终岫道:“南六岛的第二个岛,最宽敞不过,正好给你们住。”
程钧道:“南六岛……我怎么听说那是妖族的……”
卫终岫截口道:“没什么听说的。你也知道,北七岛个个都有主人,我们怎么会给你们腾地方?南六岛都空着,你们随便住好了。”可能是觉得有些心虚,她这句话说得飞快,语调也越来越高。
白少卿冷笑道:“南六岛都被妖族占了,这是逼着我们立足未稳,就去跟妖族死拼吗?”
秦越道:“这是题中应有之意,只是这样也没什么,恐怕他们还有幺蛾子。”
程钧突然一笑,道:“也就是说,只要我们住得下来,南六岛就随便住,是吗?”
费终清道:“这个当然……”话音未落,卫终岫已经抢着说道:“谁说的?只有骐骥岛。其他岛都是我们的地方,就算岛上的异类退去,也不能随便给旁人。”
程钧道:“我记得骐骥岛和北七岛之间,还有一个赤练岛,若不把赤练岛收回,根本到达不了骐骥岛。也就是我们到达骐骥岛之后,赤练岛就属于各位道友了,是么?”
这是明摆着逼着程钧给他们争地盘了,程钧身后的众人都闪过一丝怒色,卫终岫咳嗽了一声,道:“你不愿意吗?”
程钧笑了笑,道:“好。”
白少卿差点拍案而起,秦越死死按住,道:“还不到事后。”
卫终岫听到程钧答应,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咱们喝上一杯,就算订约了。”说着执起酒壶,给程钧满上,道:“我敬道友。”说着果然先饮了一杯。
程钧端起酒杯,慢慢举到下颚前,秦越突然抽回了按在白少卿手臂上的手
只听“啪!”的一声,酒杯砸地,摔了个粉碎。
程钧双目寒光如电,道:“几位是不是太过了。”
四六六梨岛
那卫终岫大吃一惊,登时倒退几步,浑身气势放了出来,精魂天地巅峰的水准,竟也不弱。
程钧向前走了一步,气势外放,身后轰的一声,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气势冲霄而起。
其实若论单人的力量修为,卫终岫还在程钧之上,但程钧一呼百应,众人无不听从,卫终岫却是炸毛半日,后面一个跟着起来的都没有,甚至还有人趴下身子。唯一一个本来就在后面的费终清,还见了这样情况先退开好几步,没有丝毫迎合的意思。
卫终岫终究没什么魄力,见程钧气势逼人,自身气势弱了些,道:“干什么?干什么?突然气吼吼的?你这是开什么玩笑?”
程钧淡淡道:“道友,并不是我在玩笑。今日的事情你我都在这里,你说不出去,我们就不出去,你说尊敬各位,我也尽到了礼数。你说要供奉,我并不曾还价。真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你却欺人太甚,想给我灌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下毒的伎俩也用上来,这是欺负我们没脾气吗?”
卫终岫发觉自己更高一筹的修为丝毫压不住他,强打精神道:“笑话,你说的是什么胡言乱语?你我喝的酒都是从一个酒壶里面倒出来的,我都喝了,一点事也没有。”说着拿起酒壶,道,“我可以再喝一杯。”说着就要抬手。
程钧仲手一按,正好落在那酒壶上,道:“卫道友,有日子没出去了吧?”
卫终岫“啊?”了一声,程钧道:“都跟不上形势了。就这样的机关,戏台子上都没人用了。鸳鸯壶这等小计俩,用来算我们修士,不嫌掉价么?”他目光一扫,道,“我知道你们不至于现在就想让我死。但下后招我也敬谢不敏。无非就是怕我不受你们辖制给我留下点印记。难道说我还真怕了你们么?”
秦越隐晦的推了白少卿一把,道:“出去闹。“
白少卿被他一推,正好怒气勃发,怒道:“去死——”双手拢住袖口法术已经要飞出去。
秦越苦笑,暗道:这节奏不对啊。咳嗽了一声,传音道:“行了,冷静点,剑阁不用你出头,我怎么说你就怎么说。”
白少卿喘了口气,显然好容易才把自己的情绪压下来回头道:“剑阁,咱们走。”
程钧眉头一动,道:“走?”
白少卿道:“没谁太阳还不升了么?横竖蓬莱境就在这里,咱们不占他们的地方,外面有的是地方。我们想在哪里就在哪里,我看谁会阻拦?笑话,花钱买气受,傻子才会做呢。咱们自走了让他们管西风要钱吧。”
程钧皱眉道:“少卿,你是这么想的?”
秦越上前一步,道:“且慢白师弟,来都来了,咱们出了这扇门,又往那里去?”
白少卿道:“咱们这么多人,就去抢地盘啊。妖族有什么了不起,他们这群胆小鬼抢不过,咱们也抢不过么?六个岛都拿下来,想住哪个就住哪个,还怕受人辖制么?”
蓬莱境众人听到他这么说,心头都是一喜——有人替他们抵挡妖族总是好事,少收点钱也没什么,至于那六个岛,反正也不是自家的,归谁不是归?连卫终岫也心头一松,说到底她怕把程钧他们逼急了,如果只是出走,那么就不算太糟。
秦越摇头道:“咱们人生地不熟,哪里就能战斗?到时候别给妖族打个落花流水。”
白少卿冷笑道:“那又怎么样?反正出口就在那里,打赢了咱们就住下,打不赢就走,往外面一撤,怕他们追过来不成?”
这一句话方才提醒了蓬莱众人——这些外来的人可是能跑的!他们惹下什么大祸事,自己往蓬莱境外一藏,烂摊子都丢给里头的人。那他们靠闭目塞听换了的几百年太平日子可到了尽头了。
王终阳站起身来,第一个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那什么……跟妖族打仗着什么急呢?先安顿下来才是真的。我愿意在金鳌岛上安排客房,先让诸位住几天嘛。”
白少卿冷笑道:“和你们住在一起,我们可不放心。再说你当我们是你们么?毫无进取心,我们是要去打仗的。妖族的地方,我们迟早要会抢回来,金鳌岛在最后方,不在前线,怎能住得?”
王终阳道:“你的意思是?”
程钧开口道:“少卿顾虑的是,正当如此。我们可以为你们抵挡妖族,但前线的大本营,总要划出一块地盘来吧。若是我们有个闪失,退无可退,只好退到外面去。谁愿意跟我们携手站在第一线,尽管出来,欢迎并肩作战。
卫终岫犹豫了一下,才道:“牧师弟……你的梨岛······让出来吧。”
那被点名的牧师弟双目无神,醒过味来,看其他人都盯着他,结结巴巴道:“啊?啊?是吧?好吧。”
程钰在旁边冷眼看着,这时才明白了一些。她本来以为,程钧把酒杯的事情叫破,是为了大打出手,前面故意答应,也不过是欲擒故纵,就要趁着今天这个机会撕破脸皮,将这些人一扫而空。以她的激烈性情来看,理所当然要这样安排。
但紧接着程钧略见缓和的话语,倒让她摸不着头脑,既然揭破了这件事,还不当机立断,难道留着这些心存不轨的祸害掣肘么?
不过现在她倒有些明白了——程钧选择不现在翻脸,一是敌我情况不明,外有强敌,立足未稳,骤然与本地修士起冲突,并非上策,二来也是是掐住了他们的心思了。
这些人是什么人,是在妖族打到门口,还兀自装作看不见的人,是一群最没骨气的人,也最心存侥幸的人。只要有一点妥协的余地,就不会翻脸。
程钧揭破他们的阴谋,他们不见恼羞成怒,反而心虚,还被威胁吓住,这时候只要露出一点缓和的余地,他们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必然主动让步。
这个时候,也不必太逼迫,就像妖族一样蚕食,今天要一个岛,明天要一个岛,如温水煮青蛙。只要不急切,那些修士就不会翻脸,甚至都不会多做挣扎。等到把一半以上的岛控制住了,再建立稳固的根基,不必时刻顾忌妖族的威胁,那时候要如何处置这些人,还不随心所欲么?
不费一兵一卒,就得到真正的好处,自己要学的果然还有很多啊。
一夜之间,梨岛已经换了主人。
蓬莱境四季如春,梨岛那一片几千亩的梨树,终年开着白色的梨花,如月光,如新雪。快雪轩建筑在梨树只见,能从白色的花蕊之间看到飞檐一角,半隐半露,别有风致。
几个女孩子喜欢的了不得,很快就将自己的衣服首饰堆入轩中,有常住的意思。程钧道:“这地方就给你们女孩子住。”
程钰嬉笑道:“我猜你们都不好意思住这么香喷喷的岛,其实这有什么?大哥住在岛上,和梨花也很匹配。”
程铮瞪了她一眼,低声斥道:“不许无礼。”奈何众人也有偷笑的。程钧笑了笑,道:“我已经看上金鳌岛。这梨岛你们谁喜欢,谁就住下吧。若是不喜欢梨树,种些别的树也可以,反正也是自己的。
不必着急,岛屿很多,每个人分一个总是有的。到时候这就是蓬莱仙宗的十三分支了。”
虽然现在众人只有十三个岛中的一个,但程钧说起来,仿佛自己已经掌握了所有的岛屿,成了蓬莱全境的主人了一般。而队伍里也没有一人提出异议,或许是这些蓬莱本地修士的窝囊表现,让他们更有信心了吧。
反倒是管离开口道:“在这里立门派,只能叫做蓬莱仙宗了吧?”
程钧转过头来,道:“管师兄若是一定要坚持······”
管离道:“九雁山在西陲,我们也不能把它搬来这里,其他的地方,只要我们在这里,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分别呢?”说着轻轻叹了口气,显然到底还是意难平。
秦越道:“等我们在海外立稳脚跟,当杀回灵山界。那时我们必叫九雁山。九雁山的名字,要叫给懂得的人,才有意义。”
程钧点了点头,道:“我计划用至多二十年时间,统一蓬莱境,然后会封山百年,韬光养晦。百年之后,山门大开,便是大出天下的日子。”
张清麓皱眉道:“一百年?时间够吗?”他接受的道门修炼最正统,对于修炼的时间估计也最正确,因此是有概念的,“一百年时间,不过是一个筑基修士化气为精的时间。都不够养魂琢魄的。给我一百年,我敢拼一拼神君,但也仅此为止了。到时候门中的神君也不够五指之数,更没有扛鼎的存在,在蓬莱道统都未必立得住,何况道宫?我们真能大出天下?”
程钧道:“足够了。蓬莱仙境不比别的地方,这里有个秘密……”话刚说到这里,只听哗啦一声水声,从海边钻出一个身影。
众人回头,见转出来的是一头黑猫,都是一笑,程钧道:“你回来了?妖族的情况打探完了?”
老魔浑身一抖,登时抖下满身的水珠来,道:“打探不打探两说,你们快跟我过去,好家伙,那两条龙弄出大事来了。”
四六七最后的抉择
“这种事情……反正我是不相信的。”
费终清看着面前的玉简,一脸的气恼,道:“妖族必然有什么阴谋。”
卫终岫却是目光灼灼,满含着激动与兴奋,道:“我倒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正合时宜!你们说呢?”
被问到的众人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有人道:“信上说得……果真是对我们一点坏处都没有,只有好处吗?”
费终清大怒,拍案而起,道:“什么叫一点坏处都没有?和妖族媾和,丢祖师爷的脸,就不算坏处了么?再说,妖族和我们是多少代的冤家对头,为什么突然送来这么个大饼,你们怎么不多用用脑子?”他说着再次啪的拍了一下桌子,道,“这才几日功夫,居然送信来说,要跟我们联合一起剿灭外面来的人,先不说这个剿灭怎么个剿法,咱们是不是给人做了刀子,单说情报,他们怎么知道咱们来了外援?难道有人通风报信?”他审视的扫了一眼众人,显然把认定有人通敌。
卫终岫道:“你别倒打一耙。我知道你向着哪边——你就向着外面来的那些人,因为他们是你找来的帮手。一听说对外面那些人不利,立刻就翻脸。也不知道我们这些和你朝夕相处的同门,与那些外面来的陌生人,哪个更亲近些?“
费终清道:“我倒要问你,在你心里,是同为人的外来修士亲近些呢,还是跟咱们你死我活几千年的妖类亲近些?怎么你竟然宁愿和妖族携手,去杀同类?”
卫终岫冷笑道:“同类,哈哈?只有你是这么看的,莫名其妙的从外面抓些人过来,就说是我们的同类,这不是笑话吗?我看他们和妖族都差不多。同样的一样异类,妖族许诺我们,剿灭了他们,北七南六两界分治,永不越线,从此过太平日子。那姓程的却还要占我们的岛,你说选哪一边?”
费终清被她噎的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道:“好,就算都是异类。可是人品哪一边比较信得过?你们暗算程钧——我一直不同意这件事——失败了之后,程钧可都没翻脸,还继续去打妖族,这算够意思了吧?而那妖族这么多年,是如此巧取豪夺,用尽诡计的?别被这信骗了,里面一定有大阴谋!”
卫终岫也恼了,站起身来,叫道:“光吵吵有阴谋,有阴谋,你倒说说,是什么阴谋?”
费终清语塞,他虽然还算有些头脑,但毕竟不是程钧那种足智多谋的类型,无法从蛛丝马迹推测出全貌,只是觉得不对,便叫道:“肯定有阴谋,总之有些不对。”
眼看双方就要陷入“有阴谋,有阴谋,就是有阴谋”和“你说呀,你说呀,有什么阴谋?”这等无休无止的死循环中,就听砰地一声,大门一开,一个人影闪了进来。
几人同时回头,就见门口那人浑身湿淋淋的,颇为狼狈,卫终岫大喜,道:“阳师弟回来了。快来快来,给大家说说,你看见什么了?”
那阳师弟抹了一把脸,道:“我……我探察清楚了,那群人果然不在梨岛上……而且有好几天了!现在岛上只有几个小孩子,修为根本不值一提!”
话音刚落,众人立刻发出一声欢呼。
那阳师弟再次道:“还有,妖族的使者跟我来了,他愿意跟我们详谈分岛的事情。我听他的口风,再谈谈价钱的话,就算是再让出一两个岛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众人喜出望外,击掌欢呼不已,卫终岫仰头瞄了费终清一眼,道:“费师弟,现在我们要怎么选择,不必说了吧?看在同门的面子上,我们也不勉强你,你尽自可以和他们站在一边。现在我问你,你要脱离我们吗?”
费终清茫然看了一眼欢呼的众人,神色迷茫,过了好一会儿,才涩然道:“我……我终究也是蓬莱的人啊。”
夜晚,月黑风高。
一艘小船从沧浪岛起航,缓缓地往梨岛划去。
王终阳伏在小船上,道:“干嘛要划船?我们修为也算不错,岛屿之间的距离,一跃可过啊。”
卫终岫冷冷道:“闭嘴。这是为了接头方便。一会儿骐骥岛上就会来妖族,跟我们一起动手夜袭梨岛。你以为我那么傻,没有妖族在场,就会跟他们开战?”
费终清嗤了一声,道:“你的脑子就用在这上面了。”
卫终岫喝道:“你说话给我小心些!就是怕你通风报信,才把你带出来的。不然早就把你扔在岛上关起来了。今日成功便罢,不成功就是你的缘故,那我们才不会留你在蓬莱。”
费终清又气又恨,就听海面上“嗷呜——”一声。
但见一艘奇形怪状,全用木头雕成的巨梭缓缓驶来,一个黑影蹲在船头,低声啸叫。
卫终岫听到信息正确,拍手回应,就见那船上当先坐着一个海狮头的妖怪,半人半兽,只裹着一条海藻做的短裙,手里拄着狼牙棍,后面还带着一船奇形怪状的妖怪。
卫终岫平时也见过不少妖族,但在夜深人静时,乍见这么一满船的怪物,也觉得心中发毛,鼓足了气道:“嘿,莫不是海狮大王?”
那海狮见了卫终岫,又啸叫一声,划船过来,叫嚷道:“是卫道友吗?”
卫终岫终于见到了正主,忙打量那边船上的妖怪,一共七个大妖,十来个小妖,和自己这边相仿,就算刨出去费终清,真人一级也有十来人,打那十二位不全是真人的外地人也是绰绰有余,更何况只是去偷袭几个年轻人,心中安定,道:“狮大王,一向可好?”
那海狮是妖怪心性,一向鲁直,不知道这是一般的客气话,骂道:“好个屁。背透了。也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一群怪物,竟然把老子们赶得鸡飞狗跳,今日将他们老巢抄了,先出这口恶气再说。”
卫终岫吓了一跳,虽然她知道梨岛上没人,便知道程钧他们必然是去征战妖族,但听那海狮的口气,似乎他们还占了上风。倘若果然程钧胜利了,他们这番选择,可就彻底错了,咽了口吐沫,道:“大王,你们三位大王还收拾不了那几个小家伙?”
那海狮神色狰狞,道:“小家伙?最小的那个最可怕!谁知道竟然是……唉唉,他们玩了个两面夹击,我们三海大军不免有些糟糕。好在我们大哥英明神武,想到了一个反败为胜的妙招。”
卫终岫听到前面那番言语,心中暗叫不好,听到后面反败为胜,稍微精神些,道:“反败为胜的妙招?什么妙招?”
那海狮道:“他们一共来了几个人?”
卫终岫道:“几个人?”目光斜了一眼费终清,原来她压根没数清楚,费终清懒洋洋道:“一共十二个。”
那海狮道:“俺大哥果然英明神武,一算就知道,那边只来了七八个,肯定老巢里还有老弱妇孺。咱们摸上岛去,炒了他老家,绑架他们的亲人朋友,就能胁迫他滚蛋了。”
卫终岫听得直嘬牙花子,这分明是走投无路的两败损招啊。但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便道:“也行吧。”
费终清再也忍耐不住,道:“大师姐,现在正是好机会。妖族走投无路,出此下策,咱们只要给他们最后一击,就能占一份功劳。这不比跟着他们做缺德事,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自己来得好?千秋功业,就在你一念之间啊师姐……”
卫终岫寒着脸,道:“你闭嘴。”
费终清吼道:“你切不可一错再错……”
卫终岫看那海狮虽然没反应过来,但一张丑脸已经开始扭曲,知道这时要当机立断,突然一掌,将费终清击飞出去,喝道:“叫你闭嘴,你没听见吗?”
砰地一声,水花四溅。
王终阳一向唯唯诺诺,这时见师弟落水,陡然跳起来,叫道:“卫终岫,你干什么了?他不也是你的同门吗?”
卫终岫哼了一声,道:“你要为师弟出头吗?”
王终阳看了众人一眼,这些平时的同门一个个垂着头,没一个说半句公道话,心知打不过卫终岫,跺了跺脚,转身扑通一声,跳入水里。
卫终岫也不阻止,道:“走了一个碍事的。”
那海狮是妖兽化形,又非天赋异禀,头脑慢一些,兀自不明白他们干嘛吵闹,道:“你们干什么呢?”
卫终岫道:“没什么,大王,咱们走吧。”
两艘船并行,往梨岛驶去。
王终阳在水里摸了许久,终于把费终清找到。费终清修为本来不及卫终岫,又是突然受袭,正面受伤,这时只剩下一口气了。王终阳拖着他,也不敢回剩下几人云集的沧浪岛,绕了一个大圈,回自己的金鳌岛。
游到金鳌岛旁边,还没来得及上岸,只听远处轰的一声,梨岛方向升起一团焰火。
王终阳叹了口气,道:“这就开战了?祖师爷保佑,可别闹大了,好歹再给几年安生日子过。”一面看着焰火,一面去抓岛上的岸基。
哪知一抓之下,抓到了一件软乎乎的东西,大骇之下,连忙回头,就见自己正抓着一人的手掌。夜色之中,但见那人一双眸子灿若星辰。
王终阳认得他是那群外人中的一个,叫什么名字可是一点都想不起来,结结巴巴道:“你……你……”
那人微笑道:“恭喜二位迷途知返,现在安全了。”
四六八清净
乌云悄悄散开,月光露出一线。
一群人从背光的一面悄悄登上小岛。
借着月光,可以见这些人当中的某一部分,已经不能算人了,长得奇形怪状,分明是半个妖怪。
走在最前头的,长着一个海狮脑袋,扛着一把狼牙棍,虽弓着身子,却一点也没有放轻脚步,踩在礁石上,咔嚓咔嚓直响,在静夜中如同炸雷。
一阵凉风吹来,淡淡的幽香顺着风弥漫在夜空当中,那海狮摇了摇头,道:“什么味道,怪怪的。”
走在他身后的卫终岫道:“那是梨花香气。”
那海狮道:“你这也叫香气?简直臭气熏天,除了血味儿,还有什么香的东西?”正说着,乌云再次闭合,微弱的星光登时消散,地面上再次伸手不见五指。
卫终岫忙点起一道火光,却被海狮一挥手掐灭,道:“你这人怎么不懂事?我们不是在偷袭么?你怎的还要点火?”
卫终岫差点翻白眼,心道你弄出这么大动静,又哪里是什么偷袭了?反正岛上不过一些小修士,又何必这般小心?但也不好反驳,闭上眼睛,突然睁开,叫道:“不对。”
那海狮道:“怎么啦?”
卫终岫道:“我的感应怎么乱了?神识……神识受到了很大的干扰。坏了,阵法,一定是阵法!”她到底也算有见识,立刻察觉出了其中的关键,道:“原来他们之中竟有阵法师。他们不过半日功夫就离开。居然还能布置出这样的阵法,那阵法师的造诣一定浅不了。”
她身后的人修纷纷道:“是啊,我也感应不到了。神识全乱了。”
那海狮听到修士们抱怨不停,怒道:“吵什么?神识乱了有什么了不起,你们长着眼睛难道是出气用的吗?感觉不到,不会用的么。”
卫终岫咳嗽一声,道:“大王,我们在黑夜里习惯直接用神识……”
那海狮冷笑道:“没用的人类。比起我们深海下的黑暗,这么点夜色算什么?罢了。你们在后面跟着我。孩儿们,跟我向前。”小妖答应一声,都赶了上来。列成一队大摇大摆的往前走。
卫终岫刚想说:“你又不认识路,怎能带路?”心中却是一动,暗道:你们愿意走在前面,那再好不过。有了事情你们先扛着。这可不是我逼你们。当下唯唯诺诺,跟在后面,心想反正梨岛也不大,就这么乱走,难道还能迷路不成?
当下妖怪们打头,一群人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卫终岫闷头走着,突然有些想笑他们这不似是去杀人放火。反而像是趁黑逃难一般。
走了许久,路途斜斜向上。越走越是崎岖,却始终不见尽头,卫终岫心中有些发毛,正要质疑,突然身后有人道:“不对,这条路不对。”
那海狮大王不高兴的回过头,道:“怎么啦?”旁边的小妖一溜烟向上,压根没回头一眼。
卫终岫趁机停住脚步,问跟在后面的那人道:“阳师弟,你发现什么不对了吗?”
那阳师弟道:“是啊。梨岛……梨岛没有这样的山峰!”
卫终岫只觉得心底一沉,登时如临深渊,道:“梨岛不是有一座山吗?”
那阳师弟道:“不对,梨岛的山是平缓的,没有这么陡峭的,师姐你好久不来了。我白天才上来过,咱们……咱们走到哪里去了?”
最后半句话,顺着夜里的风飘出来,把一股凉气送到人心底。
卫终岫颤声道:“我也觉得不对了,海狮大王,咱们可能又入了阵法了。快把妖兵们叫回来,待我试试破阵。”
那海狮大王半信半疑道:“你们那什么阵法,果然这么厉害?”虽然怀疑,但还是拍手,叫道:“孩儿们,快回来。”
半日,无人应声。
原本走在前面的群妖,如泥牛入海,一去无回。
那海狮这才急了,刚刚要吼叫发威,只感觉忽的一声,一阵风吹了过来。
比起海面上的狂风,这风并不大,但气流湍急,而且热烘烘,还带着一点腥气。
就像什么巨兽鼻孔中喷出来的热气。
卫终岫心中更是发毛,刚要开口,就见眼前出现了令她目瞪口呆的一幕。
空气中,陡然裂开一张血盆大口,一口就将那海狮大王吞了进去。海狮大王的惨叫声刚刚发出来,就戛然而止。大口合上,空气中只余下一阵咯吱咯吱的咀嚼声。
卫终岫张大了口,死死地发不出声音,倘若她是外面身经百战的真人,这时候早已经本能的护身,但她终究在蓬莱境中安安心心的修炼,瞪着空气中的异象,竟出了浑身打颤,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正在这时,空气中,两只如同风轮一般的眼睛陡然睁开,幽幽的光芒照亮了四周。
些微的灯光下,只见前面一个巨大的脑袋正在盯着他们,再往后,原来他们已经慢慢地攀爬到了那巨兽的脖颈,刚才那诡异的山峰,不过是巨兽的身子。
如同山一样的巨兽……
卫终岫也算熟悉这片海域,但也想不出来,这么庞大的巨兽从哪里冒出来,但见那巨兽长长的带着双须的面孔,一个书里面的词语登时到了口边,却因为太过恐惧,怎么也吐不出来。
轰
巨兽鼻孔中,两道巨大的火焰喷射而出。
在被火焰吞没之前,卫终岫终于嘶嚎般的吼出了那个词,或者说那个字
“龙!”
梨岛的中央,一片火焰升腾而起。
陆令萱站在对面的高山上,别的倒也罢了。只是想起火焰中被焚毁的梨树,不由露出惋惜的神色。
程钧站在旁边,见了她的神情。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明年梨花还能再开。只要地方是我们的,梨花也会为我们而开。”他用手画了一个大圈,道,“这些,从此之后,都是我们的。”
旁边老魔扑哧扑哧笑了起来。道:“说得好像你是大地主一样。要是你打下来的地方,你还能装一装,不是走狗屎运才拿下来的吗?这样也能说出口。”
程钧也不生气。笑道:“也是,今天的运气确实很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予起造化,赐其臂膀。增其好风。扶摇而直上青云是也。”
老魔道:“我去,人要是不要脸的话,好赖话都听不出来了。”
程钧哈哈大笑,他也有些为自己的造化得意虽然按部就班,二十年之后,他也能统一昆仑全境,但这样就拿下来,实在是运气使然。
起因就在龙女身上。
对于两条龙主动请缨前去查妖族情形。程钧本是不抱期望的,这两条龙不能说傻。但至少也是不通世故,哪里能打探,无非上去就问,说不得就打,打不赢就撤。反正两人输的全军覆没可能性不大,就随他们去吧。因此他根本没做什么叮嘱,只让老魔他们着这二位,别让他们闹出格来。
事实的发展也如程钧所料,龙女带着敖升,往一个大妖的宫里就闯。闯进去一路乒乒乓乓,打到了大妖面前。
就在这时,事情发生了转折。
这妖族的主人,是一条海蟒。
而且身上有龙的血统。
凡是有龙的血统的妖兽,一律先天的遵守龙族的等级,敖升一人,就足以压住其他龙血妖兽,何况还有龙女在。整个水晶宫,大大小小的妖兵都是海蛇一族,都有龙的血统,哪怕只是淡的不能再淡的一丝,它们也全部受龙女的压制。
龙女本身是心无成算的,往水晶宫里一坐,让海蟒大妖孝敬着,便没什么他意,倒是敖升出好处来,立刻联系上了老魔,让他去把程钧他们叫过来。
程钧他们来了,到这样的情形,除了乐不得之外,就是物尽其用了。
海底本是两股大势力,一股小势力。两股大的,这边是海蟒,那边是海狮,海豹,海象三兄弟,两边是盟友。程钧趁着那三兄弟还没发觉自己这边发水,快刀斩乱麻,率领着海蛇大军,嘁哩喀喳把那边犁了一遍,把海狮逼得跑出来想要围魏救赵,釜底抽薪,以至于落入龙口。
当然,这一场大战在水底举行,并没惊动他人。在程钧可以的指挥下,那三兄弟固然死走逃亡,一溃千里,海蛇这边也没落到好处,死伤大半。毕竟都是妖族,只是被龙女暂时压制,稍一不注意,还不知道要怎么反水,让他们都去送死好了。
如此,两股最大的妖族势力死伤惨重,再也没有占岛的能力。
其实程钧最关注的,反而是那股最小的势力,就是用一群珊瑚,海葵,海蜇,海百合聚集成的,几乎不会动的小妖族。只有他知道,这小势力里面才会出将来最大的那个妖王,为了抓他,后世死了的神君可不是一个两个。而现在,它还只是一头海蜇,甚至还没化形。
程钧带着琴剑二老找到那海蜇时,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用契约锁了。这是他第一次收灵兽,以往的灵兽云渊也好,敖升也好,他都是以平等待之,很少用契约画符来直接锁定,但这一次却是为了自己长治久安,不图多了一个帮手,只为少一个祸害。
办完这件大事,他才松了一口气,最困难的都解决了,后面那些修士疥癣之疾尔。
正好海狮从妖族里面跑出来,要联合那些修士,那就有的他们去,然后一打尽,何乐而不为呢。这些人甚至不用程钧动手,剑老琴老都不动手,敖升一个人足够。
望着熊熊火焰,程钧叹了口气,道:“世界终于清静了。”
老魔突然道:“那两个幸存者要怎么办?蓬莱仙境的秘密不容外传,要留他们,可是两个废物点心。”
程钧道:“忘机岛上,有一道忘我泉水,喝下之后,前尘尽忘……”
言尽于此。
老魔哼了一声,道:“随你。”
突然,它两条后腿一蹬,跳上程钧的脑袋,龇牙咧嘴的道:“我说,蓬莱也到手了,我的身躯在哪里?”
四六九封门
风和日丽。
蓬莱仙境一向风和日丽,海洋永远清澈蔚蓝,微风轻轻地吹着,带着微微的潮湿,却几乎闻不到大海的腥气。
黑猫长长的吸食了一口海边的空气,赞道:“真是灵气十足,比昆仑圣地,日照金山那边分毫不差。真是块风水宝地,难为你居然找到的出来。”
程钧正走在黑猫后面,一起攀爬着金鳌岛的小山,山上的小路十分幽静,只有一人一猫而已,笑道:“若不是得天独hòu的好地方,我也不会挑选这里。”
老魔道:“不过我还是没懂,这里是洞天?与外面相隔的小世界?但看样子,日月流转,潮起潮落,风霜雨露俱全,也不大像。”
程钧也不隐瞒,道:“这里本是一座海上灵山,是海上龙脉的源头,相当于昆仑的日照金山,你说两者灵气相当,那也是没错。只是这灵山被一位大能整个的圈起来,与外界空间分割。看那位大能本来的意思,是想自成一个小千世界的,但终究失败了,留了一线通道。虽然这通道只在暴风雨中显现,但终究与外界有自然的沟通,算不得自成世界,就算一处洞天福地吧。”
老魔道:“原来如此,这地方闭门修炼,倒也合宜。不过你不是要建立门派么?这小地方没有旁人,就咱们几个,显不出繁荣昌盛的大门派的样子啊。还是你打算再弄一个九雁山一样的门派,一人占一块地盘,上无师长,下无子弟,关起门来,自娱自乐?”
程钧道:“那怎么会?我要立门派,就要立成百上千人的大门派。那些筑基甚至入道的修士,你看起来不起眼,似乎在战争中很容易被一扫而光,但他们存在就是证明,证明门派的底蕴。外人多势利,一看修为二看人,看到门派有一大群修士门人,人多势大,先天敬仰你三分。所以这十三个岛上,如不建起几百个洞府,住上几千号人,那都不像话。”
老魔道:“所以你打算去外面借人进来?那可得小心,不要弄出风声来,坏了本地的安静。”
程钧道:“我哪会从外面捞人?别忘了我在昆仑、北国、燕云和焉支山,都有自家的传送阵,到时候从四面八方接人,咱们各自选人传承,百花齐放,百年之后,便有一个大派屹立在世间。”
老魔皱眉道:“你的雄心是好的,可别忘了,一百年的时间根本不够干什么。一百年能让你成元神不错了,我再给你打点富裕,就算你逆天了,能成合道帝君,手下也有三五个神君,可是门派的底蕴不是这么来的,一百年新一代最顶级的几个能化气为精,就该偷笑了,到时候还是不够。”
程钧道:“当然,我说的是外界的一百年。”
老魔道:“外界……咦!”他摇了摇头,道,“不对,这里的时间和外界应该是对接上的,这一点我还是能分清的。”
程钧道:“因为现在这里是不完全的小千世界啊。”
老魔“哦?”了一声,程钧接着道:“正如你想的,因为这里不完全,和外界有所连通,所以时间流逝的差不多。但也有微妙的差距,比如费终清在外面垂钓的时间,他和王终阳印象里的时间就有些许差距。但如果我用阵法将出口封起来,那时间流逝的差距就会变大,我测算了一下,可以达到外界的三分之一。等我成了合道帝君,完全封闭这个世界,将悬空岛和这里无缝对接,甚至可以在一定时间内将时间静止。对我来说,三百年或者更长时间,足够了。”
老魔听得叹为观止,道:“赶上好地方了,运气真是望你身上使劲砸啊,拦都拦不住,你难道是天道的亲儿子么?”他摇了摇头,突然道,“那你着什么急呢?”
程钧道:“我着急?”
老魔道:“你不着急,干嘛动辄把闭关百年挂在嘴边上?既然你有这样的宝地,时间横竖是在你这边的,慢慢积蓄呗,为什么好像被限定死了似的。难道你长了前后眼,知道一百年之后就藏不住了?”
程钧道:“那倒也不是那么保准,一百年时间是我估计的,但绝不算保守。你知道天台么?”
在以前,程钧对天台这个秘密守得很严,但后来他引发天台大劫之后,这个秘密便没那么重要了,只是不会特意提到而已。当然,这也是他有了自保之力,不像之前那么固执孤独,他身边的人中,有些修为不到,根本接触不到这些事,有些修为到了,却懒得动脑子想,只有老魔,见识和头脑都足以察觉一二,程钧也没特别瞒着他。
老魔道:“你说那个天台?略知一二而已,怎么了?”
程钧道:“天台出世的动静不小。以前都在休眠,或者深深的藏在世外,所以没有人注意到。可是我亲手引发了天劫,怎能不引起人注意?天下人都不是傻子,更有能得窥天机的高人,我想那些好找的天台,很快是要被发觉的。剩下的么,也在被积极的寻找。所以这个地方再隐蔽,架不住有心人太多,一百年时间我已经给的很宽裕了。”
老魔“哦”了一声,道:“你说这里也是……”
程钧道:“这里当然就是蓬莱的那一座啊。”
老魔嗤了一声,道:“蓬莱的你也占了,都占了好些了,你可要量力而行,别一下子撑死。天下有几座啊?”
程钧道:“九座,不过最后那一座,要等八座各有其主之后,才会出现,那时就是天台大战了。且等着吧,一百年后,自见分晓。”
老魔长喘一口气,道:“既然如此……我去,怎么还不到啊?你不是说要给我找新躯壳么,在哪呢?”
程钧笑吟吟道:“走,跟我来,这就到了。”
这时候,他们已经转到了金鳌岛后,从后面看,高耸的山峰就如金鳌的后背壳,而他们走的山脊,就如同金鳌的尾巴。
“这里——”程钧拨开草丛,果然见一个山洞,直通山体内,当先走入。
老魔钻入山洞,但见洞内黑幽幽的,山壁上还有水滴落下,不由笑道:“咱们从金鳌尾巴钻进去,就跟从王八的后门钻进去一样,想想还真有点呕心。”
程钧神色轻松,道:“你知不知道,这金鳌岛本来就是一只上古金鳌遗蜕化成的?”
老魔陡然僵住,虽然是黑猫脸,但也看出来有些发绿,道:“你说我们真的……你母亲的!”
程钧哈哈一笑,道:“这有什么?那金鳌的内脏血肉早就化干净了,只剩下板结的岩石,与一般的山没有什么区别,你不要想这个就是了。”
老魔道:“不想着难道我们就不是走在大肠里了么?”
山中隧道十分幽深,道路崎岖,另有分叉,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头一般。程钧走在前面,老魔无精打采的跟在后面,喃喃道:“走到小肠没有?”
突然,空间骤然开阔,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横洞,居然有三间房子大小,四周墙壁呈现诡异的暗红色,凹凸不平。
老魔抽了抽鼻子,道:“这是看见胃了吧。”
程钧往前走了几步,道:“少说那些没用的,快过来看吧,你的身体在这里。”
但见墙壁上挂着一个白色的巨茧,仿佛一块椭圆的岩石,只是颜色稍微淡一些,能从外面看到里面隐隐约约的黑影。
老魔第一反应是大怒,道:“什么我的身体?”但紧接着上前仔细看时,果然透过外面的皮囊,看见了隐隐约约的身躯,略惊道:“里面有人?是什么人?”
程钧道:“是当年金鳌还活着的时候,曾经活吞过的一位大修。那人进入金鳌体内,并没有被融化,反而结成巨茧藏身在它身体里。只是在与金鳌的身体作斗争时,逐渐失去了生命迹象,永远的沉睡下来,意识和神魂已经消散,但因为这个巨茧在不断吸收金鳌体内残存的灵气,到如今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生机在。如今几万年的灵气洗练,虽然没有再进一步,体内却杂质全无,几乎就是天生的道体,真是便宜了你。”
老魔脸色纠结不已,道:“这……这他**的……是给我准备的?”
程钧道:“他是给你准备的,他**不知所踪,找不到了,你用不上。”
老魔小声道:“让我附着几万年前的胃容物……”
程钧笑眯眯道:“来,跟我试探一下这位的身躯,你要是满意就拿去,不满意的话后面有的是人排队。”说着把手放在猫头上,缓缓度入灵气。
老魔脸色扭曲,用神识潜入其中探查,因为巨茧的质地极为细密,探查的难度很大,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生机果然还在,而且仙骨的神念确实是一流的……我说……”他突然大皱眉头,道:“这是个女的?”
程钧道:“你都不在乎人兽,还在乎男女?”
老魔怒道:“那怎么行?倘若我本来就和你一样,不辨男女还罢了,我是个多正派阳刚的人,怎能用这样的皮囊?”
程钧笑眯眯道:“哦,那就只能给商君柳了,她也等着身躯用呢。等我慢慢给你找新的,百八十年里,总能遇到一两个。”
老魔欲言又止,突然道:“咦,这女人怀孕了?”
程钧“哦?”了一声,老魔大喜道:“果然怀孕了,而且胚胎灵气盎然,正适合我用。你先把这个给商君柳,等她生下孩儿,我再附体也就是了。”
程钧道:“你可想好了,这胚胎是男是女也不知道,而且这么多年怀孕,不一定能生下来,生下来也不知道有什么毛病,还不如直接占了这女人的身子。”
老魔怒道:“难道我不但要成女人,还要大肚子?生出来一个肉球我也认了。咱们这么多年交情,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肯答应?”
程钧叹道:“我只是为你和商道友的关系感到着急……既然如此,咱们就试一试吧。赶紧解决了你的事情,我们各归各位。”
四七零百年
日新月异,斗转星移,转眼间,只不过弹指一挥,世上已经过了百余年的光景。
在这年月中,岁月静好,诸事平安,众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为自家发展,全不知外面腥风血雨。谁也不知道,这百年时间内,在半个洞天世界内,有一个汇集诸界英才的门派悄然建立,发展壮大。这个过程中,众人的修为也日新月异。
而程均的规划,也慢慢的接近完满,他心中最理想的门派蓝图,一点点的化为现实,而世外留给他的时间,也一点点的消耗了。
平静的日子会一直保持下去,直到有外力改变他为止。
这天,许久没有动静的海湾突然一动,一艘小船突然出现在岸边。
船上坐了三个人影,一个一身青袍,像是个小道士,另外两个却是一高一瘦的两个老儿,仔细看时,都已经是神君修为,高的是白发齐眉,瘦的是胡须飘飘,谈笑间小船靠上岸”那小道士当先下船,引着二人来到了岛上。
只见四下无人,海浪拍打着沙滩,卷起层层叠叠的浪花,阳光铺洒,那岛上是祥云环绕,烟雨袅绕,二人不由相视一番,登了岛屿,却发现这里空间极大,不似远处所见那般虚无缥缈,信步上了白沙滩,满眼苍翠,不免被这里的美景征服了,各自发出一声惊叹来。
那青袍小道士神色谦恭,道:“两位前辈这边请。”
那高个老者突然道:“住了。”
那小道士一愣。高的老者喝道:“你们蓬莱灵台,是这样待客的么?我们找到入口时,你说你只是接引童子。要请主事人与我们相见,人在哪里?我们坐着船到了这里,却连个像样的人影都不见,这次前来这蓬莱仙境公干,我看只不过是个笑话罢了。遇上不懂事的主人,枉费了我们一番跋涉了。”
那瘦弱的人老者却东看西看,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一副欣赏的模样,道:“你别说,景色还是不错的。”
正说着。树下一阵微风拂动,漫天花瓣飘落,一个年轻女修仿佛从花瓣中走出,出现在二人面前。行礼道:“花月岛迎宾使。恭迎二位前辈。”
那高个的老者煞有介事的打量下眼前的女修,除了在她姣好的容貌上停留一瞬,便不放在了眼里,问道:“花月岛?你们这里叫做花月岛?不是叫蓬莱洲?”心中却暗道:这名字分明女里女气,难道这里是女修为主?
那迎宾使无视两人不经意露出的蔑视,道:“是蓬莱洲花月岛,两位此来”
那高个儿的老者摸了摸鼻子,一甩衣袖道:“住了。余下的话。叫你们这什么花月岛的最大的修士过来说。这里谁是当家的?我们身负要事,几百个神君。上万人手,去找你们这个蓬莱仙境几十年,好容易找到,凭你一个使者就打发了?有事叫你们冇的岛主商议,你小小修士,没有资格同我们说话。”
花月岛使者笑道:“本该如此。与二位这等身冇份的前辈说话,我也觉得真心劳累。我这就带你们去引荐大岛主,请随我来。只需要移步一小会儿便可到达,请。”说着,那修士只摘了一片树叶,放在嘴边轻声一吹,就渐渐的放大到三丈见宽的模样,漂浮在空中,还隐隐散发着光芒,他做了个请的动作。
高个儿神君虽然不满,但也想到大岛主多半就是主事之人,到时见了此人再做道理。当下当先坐上。
到时瘦老儿轻抚了一下树叶,道:“这树种不错,每一枚树叶都先天生成法宝的坯子,是你们岛上特意培育的吧?”
那女使者微笑道:“前辈好眼力。我花月岛本以灵植为主,每一草一枚叶,都有无尽神奇。”说着一手掐诀,这树叶做的船一晃眼,就换了一个地方。
这眼前的景色又是另外的一个模样,遍地开满五颜六色的花朵,绿草青青,而那树木间也是绿叶红花相互辉映,看了让人赏心悦目。
花月使者指着这岛道:“这里就是花月岛了,前辈来得不巧,其他师叔师伯都在闭关,大岛主今日正好在此,足以迎接二位。她即可就到。”
两个老者一时被乱花迷了眼,也不吭声,花月使者自用了千里传音的本事,传下音讯,一面道:“二位稍待片刻,岛主很快就到,小女先告退了。”
这才说完,人已经化作万千花瓣,四散飞去。而这两个老者正看的出神,花影中一人踏过遍地花瓣,翩翩而至,站在了眼前。
这女子一身青衣,站在万花丛中,不掩文静端庄的美好,举手投足间显出一股空山新雨般的灵气,那身上的道袍是无风自动,浑身都散发着飘渺仙气,来到两人身边,敛衽行礼,道:“两位道友远道而来辛苦。小女陆令萱,敢问二位尊姓大名,乃何方高人,来我蓬莱灵台有何贵干?”
那高老儿见她果然是个神君,神色稍霁,但终究修为也只在凝神期,算不得什么,倘若这就是蓬莱仙岛做主的高人,那真是徒有其名了,多看了她两眼,道:“道友是本地第一高人?什么话都能做主?”
陆令萱也不生气,见对方也不说名号,虽说显得唐突,不过很多高人都是性格古怪,不足为奇,微笑道:“第一绝不敢当,只是我们这岛屿最近百年间才得以复苏的迹象,几位师兄勤谨修炼,都在闭关,只好由我出来接待贵客,简慢之处,还请包涵。在这里说话太轻慢,请里面饮茶解乏。有什么事情慢慢谈。”
瘦老儿道:“怎么说?岛上只有你一个神君?”
陆令萱很诧异他问出这样的话来,道:“并非如此,我岛上神君多人,只是只有我一人方便而已。”
两个人闻言,同时一笑,顿时传音起来,高老儿道:“你看怎么样,是真的都在闭关,还是她虚张声势?正宗之名,是否名不副实?”
那瘦老儿微笑道:“我真希望她名不副实。这里看起来风景宜人,灵气充足,是个修行的好地方,若是没有强人在,可真是一块上好的风水宝地。”
那高个老者双目望天,道:“是不是名不副实,试一试便知。”说完,劲风陡起,一个晃身就闪了过去,如风如影,一手抓了过去。
陆令萱见他突然动手,心中暗吃一惊,露出错愕神色,但心随意转,毫不慌乱,身子一虚,竟直接消失在原地。
二人先是惊讶,随即各自失笑,瘦的老者道:“老兄还是这般鲁莽。小姑娘经不起吓唬,你何必出手你们狠?她跑了,我们人生地不熟,倒不好怎样。”
高老儿啧了一声,道:“她是本地东道,这些花草想必都听她指挥,只好请兄弟出手,一把火烧了她……”
话音未落,却见眼前的树木花草都起了变化,顿时眼前是一片眼花缭乱,树木成精一般,陡然移位,纷纷旋转起来。
那瘦老儿笑道:“小阵法,兄弟我主修阵道,你且看我的,一炷香之内必破此阵。”
一日一夜过去了。
陆令萱这人在百丈远的地方,有些疲惫的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就见他们二人在冇这岛上乱转,一会儿东一会儿西,整整一个日夜,并不曾消停,只是如今看来,已经有些疲惫。
“怎么还不出来?”陆令萱心中也是疑惑,百年之后,她的性情并不曾改,依旧温和少杀气,所用迷阵是程钧设计,也是只困人并不伤人,并非杀阵,倘若果然如那老者说的一般,精通阵道,早该出来了。
莫非是不想出来?
陆令萱只觉得绝无此理,又难以索解,只得上前一步,掐动真诀,岛上登时风平浪静,方款款进入,道:“二位,这是何意?”
二老正在一团混乱当中,待见到陆令萱,真如同见了救星一般,都露出几分庆幸,排成一排,高声叫道:“高立足,李响,见过道友。道友神通广大,果然了得,我二人走遍蓬莱九海,从未见过如此高妙的手段……”
陆令萱听他二人说得十分离谱,不由赧然,咳嗽了一声,道:“不敢当,不说外面,就算我仙境之内,比我高的两手数不过来。我看来柔弱些,二位出手试探也是正常,想来换了其他师兄在此,二位一见就知道厉害,决不至于有这场动手。”
二神君心有余悸,抢着道:“正是,这都是误会。我们只是怕把大事办错了,重要东西给错了人,这才多试探了一手。绝无歹意。”
陆令萱天生不会指责他人,叹了口气,道:“二位有什么事来?现在可以说了吧。”
瘦弱老者急忙点头,从身上取出了一张请帖来,恭敬的递给了陆令萱,说道:“我二人是身负蓬莱无极海众神君之托,前来拜会蓬莱正宗门下各位道友,我们二人只不过是个使者,真正的大事绝非我等儿戏。请看这张帖子。”
陆令萱结果帖子,低头细看,但见上书“天台会请柬。”底下落款是“隐老。”心头一震,低声道:“终于来了。”
四七一忘机岛
蓬莱十三岛,各有风光。如果让陆令萱评价哪一岛风景最好,她总是为难,但若让她评那个岛最不好,自然是忘机岛。
倒不是这个岛如何丑陋,只是陆令萱有自己的评价标准,那就是植被如何。忘机岛东西狭长,山势瑰奇,若论奇石,可算蓬莱第一,只是岛上寸草不生,举目望去,都是黑黝黝的大石头,不入陆令萱的眼。
然而,她却要时常去那里串门,不为别的,只为这是秦越所在的岛屿。
过了这么多年的传承,每一座岛上都算得人丁兴旺,秦越这一支也有三代百余弟子。众弟子大半在埋头苦修,也有几人正在岛上,见到陆令萱前来,都躬身行礼,陆令萱找到一个秦越亲传弟子问道:“你师父可曾出关?我要见他。”
那弟子连忙笑道:“师伯来的正好,师父今日刚刚出关。”陆令萱点点头,也不用人引路,自行往他洞府而去。
果然,秦越的洞府大门敞开,陆令萱直接进到最内,就见秦越正在烹茶。
几百年过去,秦越和当初相比,一点也没有变化,神色之间只是更成熟了一些,当初的玩世不恭稍有收敛,但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陆令萱进了洞府,心情便放松下来,嗅了嗅茶香,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会烹茶。水也不好,火也不足,茶叶也可惜。”
秦越笑嘻嘻道:“师姐,你知道我的,我从来不糟蹋东西,今日为你来,我才糟蹋一回。”
陆令萱仔细打量了他,欣然道:“境界稳固了?你如今的神气,比闭关前更胜一筹。”接过秦越的茶,抿了一口,又想起一事,道。“你说为我烹茶,难道你知道我要来?”
秦越咳嗽一声,道:“那两位不速之客,不是陆师姐招待的么。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我猜师姐接待了这两只夜猫子。八分要来跟我谈谈吧。因此匆忙的出关。怎么,果然是大消息?”
陆令萱有些气恼,放下茶水,道:“你既然知道外面人来。还不早些出关?你知道我不爱见外客的。还是两个有坏心的人。你若早出去,我便能省了一日时间。”
秦越笑道:“我可是今日才出关,水到渠成,小弟若是昨日出关,必然不会劳烦师姐。”
他说得虽有几分实话。但也是存了些小心思。其实他是能早一日出关的,只是蓬莱仙境几百年来头一次迎接外客,务必要一鸣惊人。
只是那两位来的时间不凑巧,岛上修为最高的几个人都不能现身,秦越自己出来,能再压那两位一头,也也做不到碾压的地步。既然如此,不如陆令萱来。
陆令萱虽然修为尚不如秦越,但她外表柔弱。实力却强,如此内外反差,反而有震撼人心的效果。况且因她起来可欺,往往引得旁人觊觎,到时再一举反攻。如此欲扬先抑,更添威吓。
如此小算计,自不能跟陆令萱说,秦越只打算嬉皮笑脸混过去就完了。
果然陆令萱并未深究。只将请柬拿出来,道:“你吧。是不是你们在等的那一份儿?”
秦越接过,了一眼,笑道:“我说么,就在这两年……咦?”他伸手谈了谈请柬,道,“这个有些别的意思。”
陆令萱道:“不是那个天台会么?我知道你们曾提过的,最近几十年,外面早大乱了。又是道统大战,又是天台争夺。天台一个一个的发现,每一座发现,就要引发一轮天劫,只是咱们在这里面,感觉不到罢了。你们也算了,全部天台都被发现,只剩下最后一座和咱们里面这一座,一直都在等着其他天台主人来访,我还道就是这个大会,难道不是?”
秦越道:“正是。我们都在等。其实掌门也曾跟我说,八座天台的汇集,应该就在这两年,因此咱们太平不了几日,早晚是要被人找上门来的。”
陆令萱道:“这我就不懂了,难道我们藏得不够秘密?掌门封闭了蓬莱仙境也有上百年。按理来说,应当与世隔绝,要藏多少年都行,怎么就说这两年会被人找到?”
秦越道:“本来是随着咱们躲藏的。可惜了,世上有种讨厌的人叫神算子,有种讨厌的技能,叫演算天机。”
陆令萱扑哧一笑,道:“不带你这样骂自己的。”
秦越叹道:“若天下神算子都如我三脚猫的水准,那也不用苦恼了。可惜不是,还有一两个人,是真正有水准的,譬如这个人——”他指了指请柬上的落款。
陆令萱道:“隐老?”
秦越道:“嗯,就是这位陆地神仙。我自己也演算天机,知道这东西不是凭空来的,也需要线索和因果。咱们以前藏得好,那也是线索少,每一座天台出世,都给寻找下一座天台多留出一份线索,直到所有天台出世,因果俱全,即使咱们藏在小世界里,也该被找出来了。那隐老想必已经推测出几分前因后果,就差算到家门口来了,容不得咱们再避世不出。”
陆令萱道:“既然掌门早就想到这一日,自然也有所准备,咱们也没什么可怕的吧?”
秦越微一点头,道:“是。天下万无一失的事情是不存在的,但我们已经努力做到最好,倘若这样都不行,那就是天意。只是这一趟的请柬跟我想的还有不同。这请柬虽然写明是邀请几位天台主人,但却是发给整个蓬莱道统的。”
陆令萱咦了一声,道:“那就是说,这些人不是隐老派来的?”
秦越道:“是蓬莱道统那些人派来的。本来蓬莱道统是没有统一的组织的,但因为寻找天台,几个大道统之间冲突不断,蓬莱道统因为太过松散,很是吃了一些亏,现在除了无极海,其他海域都渗透了其他道统的势力。因此无极海上几个巨头才会暂时联合起来,组织了个松散的联盟,非常松散。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决定谁来当首领。”
这等联盟纠缠不休。除了先天性的原因之外,外力的挑拨也有很大的原因,几个道统都在其中穿Сhā几手,阻止蓬莱道统团结。当然,程钧他们也没有起好作用。他们这些人玩挑拨离间的伎俩。那叫一个顺手。
陆令萱道:“既然信是发给他们的,他们自己找人去就是了,又来找我们干什么?”
秦越笑道:“因为天台就在这里,请柬邀请的是蓬莱天台主人啊。没找到蓬莱的天台。他们自己去算什么?”少刻,收敛了笑容,道,“不过师姐你说的是。他们不是陆地神仙,据我所知。海外唯一的帝君北地帝君公孙娇姿向来遗世独立,并不在他们一行里,所以凭他们的本事是找不到这里的。现在拿着请帖,这么快找到了,只有一个可能,隐老指点了他们。”
陆令萱神色僵直,道:“隐老……什么意思?是好意么?不,不是好意。”她摇了摇头,虽然对自己同门信心十足。但隐老是陆地神仙,终究是太遥远强大的人物,实在是令人无法安心。
秦越道:“好意,肯定是没有,歹意。也谈不上。像那种人物,不会有什么轻浮的好恶之心的。他只是以主持的身份,在挑选合适的蓬莱天台的主人而已。天台是在我们手上,可是我们终究只是一时的主人。如果蓬莱道统有更合适的人,自然就能夺过去。对他来说并没有分别。制造机会,让蓬莱道统快些定下天台名分,让几个天台尽早合一,就是他要做的。”
陆令萱轻声道:“好个高高在上的旁观者。太上无情,他以为自己是太上么?”
秦越道:“就是这般。陆地神仙,也算的半个上苍了。不过这样也好,他这般处置,显然是不打算现在Сhā手,我们就不必直接面对他了。”
陆令萱道:“以我们这些人,直接对抗蓬莱道统的人,够用么?”
秦越道:“正面不死不休的消耗战,那是不行的了,耗也耗死。不过奇袭足够了。毕竟是各自为政的蓬莱道统,不如灵山道统从上而下,都是一股心力。这些蓬莱修士大多求逍遥,这些年斗得也烦了,更打出些火气仇恨来。这个时候,若是有秉承正统大义的势力从天而降,一举将他们镇服,即使不能收其真心,但让他们不碍事是不难的。”
陆令萱道:“我们能秉承大义么?”
秦越道:“这两年,按照掌门的吩咐,我们也没少造势啊。以前蓬莱仙台只是个传说,现在已经成了口口相传的正宗了,在许多小修士心中地位有点神圣的意识了,这就是众望所归的先兆。这里面的情势变化,也有区区一点小功劳。”说着端起茶来呷了一口。
陆令萱噗嗤一笑,道:“知道你们劳苦功高,尤其是你,为咱们的发展做了好多事情。”
秦越叹了口气,道:“因为分心这些事,我的修为都赶不上张清麓了,唉,这小子的天资,真不是假的。这一次说不定还得拉他出来救急。”
陆令萱奇道:“要让张师兄代表我们去么?他出关了?”
秦越道:“就在这一两日吧。他如今是正经的神游巅峰的修为,不,说不定已经合体了。简直可以比得当时的玄道甚至无罪。若论气度和头脑,他也是一等一的,在掌门不在的情况下,也就是他的形象和修为能拿的出手吧……气死人!程钧这小子是不是受了什么诅咒,怎么一到关键时刻,他就不在?”
陆令萱正色道:“别随便编排掌门。他为了渡最后的心魔大劫,出外游历,不也是正经事么?倘若他能这一次突破,我们还愁什么?”
秦越叹道:“但愿吧。我们也不能白白等他。先安排让张清麓出面的候补方案。集合所有的人手,打造一个华丽的开场。这一趟是我们所有人重新出山的一次机遇,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无论如何都要做到最好。”
四七二出场
天空中,一辆巨大的车撵掠过海面,往东方飞去。.
若仔细看时,就见那车辇通体晶莹剔透,竟是全由碧色珊瑚打造,车前没有灵兽,车下却簇拥着一株株百合花一样的触须妖怪,煽动着空气,往前飞去。
那车上安然端坐一人,峨冠博带,玄青法袍,看来不过二十来岁年纪,通体自有一股飘然无尘的仙气,手中仿佛把玩玉件一样,把玩着一滴核桃大小,蓝盈盈的水珠儿,水珠儿中间,是一条金色的小鲤鱼。
在他身后,站立着一男一女,男的俊美,女的秀丽,站在一起好似金童玉女一般,最难的是,两人相貌竟有六七分相似,显然是一对兄妹,竟有一种特殊的视觉效果。
那青衣青年一手把玩水珠儿,一手掐算时辰,道:“咱们来的有些晚了。”
为他驾车的是另一个少年,也是眉清目秀,回过头来道:“是啊,您换衣服换的太多了,要是少换一件,说不定还能出来早些。”
那青年咳嗽一声,道:“好久不出现在人前了,这番关系重大,怎能不重视?你们看看,我这一身还合身吗?”
身后的兄妹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是想笑,倒是赶车的那少年道:“这么多年来,您胖了不少。原来的衣服要换个码才是。”
那青年差点把手中的水珠落下,脸色抽搐,刚要说话,正这时,就听有人在旁边道:“这位道友,幸会。”
那青年骤然回头,就见一人从后面赶上来。
那人一身黑衣,从头覆盖到脚,头发披散下来,盖住半张脸,只剩下半面容貌,竟看不出是丑是俊。
那青年眉毛一动,起身笑吟吟道:“这位道友,哪里去?”
那黑衣人面上无喜无怒,但总归还算和蔼,道:“在下幺师,散人一个。前往蓬莱静海赴宴。我观道友不是常人,想必和我同路,因此招呼一声。”
那青年没料到他如此随便自报家门,心中暗道:幺师……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字?是蓬莱的神君么?我们收集的资料上,倒没听过这个人物。这人修为……深不可测,不是我能比得,他若赴会,我们的计划如何完成?
他心中惊雷似的闪过种种念头,面上却彬彬有礼道:“果然,正好同路。在下张清麓,蓬莱仙宗弟子。若是不嫌弃,你我同路而行如何?”
那黑衣人低低道:“蓬莱仙宗……果然,你就是海面上一直传闻的蓬莱正宗弟子。很好,很好。”他缓缓走上车来,倒是大大方方,丝毫没有客气的意思,直接坐了正座,倒把张清麓挤在一边,道:“能与你同车,我很高兴。”
张清麓面色微微一抽,和赶车的少年对望一眼,平静的道:“我也很高兴。景枢,走吧。”
静海无风多隐世。
比起微波粼粼,商贾繁茂的微海,风云变幻,无边无沿的无极海,静海真是一片温柔慈和的海洋。但因为太平静了,几乎没有任何海流和风浪,一般的帆船甚至没办法在海中航行,因此在这一片海域中,也只有修士有跨海远航的资格。这里就和无极海一样,是修士们的聚集地,不同的是,无极海上多得是无拘无束,无怖无畏的散人,这里则是无欲无求的隐者。
所以,这里从来都是昆仑道统被遗忘的角落,除了今曰。
今曰,这里却是整个蓬莱道统的中心。
静海如明珠一般聚集在一起的七姊妹岛,聚集着蓬莱道统所有能够抽身前来的大修。本来蓬莱修士藏龙卧虎,元神修士以上不说数不胜数,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如今年月不好,百年之内七座天台大劫横扫,又有天台争斗,道统大战,种种消耗,大修去了大半。剩下的也多是留在自家的本地,抵抗外侮,脱身不得。因此最强大的蓬莱大会,来的也不过五六十位神君。
但这几十位神君,本就是从各海域脱颖而出的代表,若论说话的分量,以足以震动全海。蓬莱修士本就不太注重名利,争抢了这么久,也都厌倦了。几位有识之士达成默契,这场大会,就该有个结果了。
选一个蓬莱道统的领袖,起码要顶得住其他道统的压力,这是底线。
话是这么说……如果不牵扯到天台,那想抢这个领袖的人还真不多,但是涉及到了修士的根本——飞升天台,即使再淡泊名利,也该关注了吧。即使身为元神神君,和飞升的门槛还有一段遥不可及的距离,但前面有个目标总比没有目标好。
平静的岛屿上,也隐藏着阵阵不和谐的气息。
时值正午,岛上修士已经不少,但主宾,也就是最受关注的蓬莱正宗人不到,宴会开不起来,修士便三两成群,散落在岛上,有熟悉的互相拜会,也有有过节的,互不理睬。陌生的也偶尔会聚在一起,三三两两议论着。
站在主宾座位旁边,有四五个男女,个个都在神游境界以上,高出侪辈。要知道元神境界,一步一个门槛,每一步都是天壤之别。而神游境界又是个大分水岭,十个凝神期,或者能出四五个出窍的,却未必出得了一个神游境界。因此就算如此人才济济的大会,神游境界也不过这几个人。他们虽来自各个海域,先前也并不怎么熟识,但修为在,天生便聚在一起,互相一打听,除了两个静海本地的地主,就是无极海的几位大修。
从打扮上也能分辨,静海的两位,一男一女,都是规规矩矩,一身宽袍大袖的长袍,就似山中高士。倒是无极海的几人,高的高,矮的矮,天生异象,奇装异服,不一而足。但都到了这个境界,外表不算什么,几人倒也谈笑风生。
便有一个白发老儿道:“我听高李二人说了,蓬莱仙洲果然有些意思,仙气隐隐,人杰地灵,岛上的修士也不是寻常人,手段高深莫测。”
旁边一文雅女修道:“我听说过那二位,都是心术不正的人。你们派他们二位去,就是存心让他们起了歹心,出手试探试探那边的底气吧?本来意图是好的,但要防着那二位自己输了阵势,为了遮羞,却替对方大肆吹嘘,好让自己虽败犹荣。”
那白发老儿道:“他们确实吹得邪乎,不过我也问过几遍。他们一共只见过一个弱质女神君,还只是凝神期,便被打的一塌糊涂,别说试出水里的深浅,连水面皮儿都没碰到。对方这般举重若轻,向来是真有底蕴吧。”
对面一个矮个儿神君道:“那要看他们今曰来的是谁。倘若是那个女修,那就证明对方真没人……”
话音刚落,只觉得一阵水滴落下,仿佛杏花微雨,众人一起抬头,但见天空上浮过来一大团翠色的豪车,车底滑动着掬花一样的触须,从触须间落下丝丝雨滴,洒遍会场。众人吃惊之下,随即想到了最后的主宾,一时间鸦雀无声。
那白发老儿捻须道:“出场还罢了。关键要看看人物。”
但见珊瑚大车缓缓落下,两人并排坐在车中,一黑一青,青衣人站了起来,抬手道:“灵台张清麓,见过诸位道友。”
众人同时一凛——这位张清麓,别看相貌年轻,修为却已经跨入合体的门槛,即使在在场众人当中,也是前几位。更夸张的是,他身后站的童男童女,赶车的少年,竟全是元神神君。
冰山一角,已经如此,这蓬莱正宗,怕是真正名不虚传。
那几位大神君关注点又有不同,张清麓修为不俗,但与他们也只是伯仲,他们看重的,一是张清麓洒然自若的气度,仿佛捏着无限底牌,令人不敢小觑。
另一个值得注意的,就是那黑衣人。
既然坐在车上,想必也是蓬莱仙洲一伙儿,但此人修为内敛,坐在那里不动不摇,在场的没一个看得出他的修为的,哪能不深深忌惮?
张清麓起身,在对面下车,从岛屿的一侧走到另一侧,中间穿过数十修士的身边。那修士们便有上前搭话的,友善者有之,谄媚者有之,敌视讥讽者也有之。张清麓一一作答,虽然不过三言两语,但谈笑自若,不亢不卑,既没有丝毫失礼,也没有减缓走路的速度,就这样一路行来,到了这群顶尖大修面前。
这百来丈路走下来,众人对张清麓的人物风采都感心折,再配上身后一对金童玉女,真如谪仙一般。这场大会之前的气场虽不稳定,随时都会爆发出戾气,但让他这么几步一走,竟也缓和不少。
那白眉老儿暗自点头,拱手道:“在下无极海散人鱼仑子,敢问道友可是姓张?”
张清麓笑道:“正是,在下张清麓,蓬莱仙门一晚辈。”
鱼仑子身后的矮个子尖声道:“好个蓬莱仙门,怎么你们是蓬莱仙门,我们就不是蓬莱仙门了么?这么多年我们蓬莱散人都是白叫了。”
张清麓笑道:“我也听有人叫我们蓬莱正宗,依我说,实在是过誉。蓬莱三千散人,都是祖师亲传,哪一支又是外道?并非我们蓬莱仙祖亲传的这一支就高出其他,无非是墨守成规,几万年不曾移动地方,愧领此号了。”虽然是谦逊,但已经把蓬莱仙祖亲传这一身份扣死,容不得别人质疑。
鱼仑子道:“蓬莱仙山的名目,我们是久仰的,只是一直未曾见过,今曰见到道友的风采,就能窥见一二。听说那里风光无限,还有最初大仙讲道的仙山龙头,实在是心中思慕……”一面说,一面想扯到天台去,说白了,修到这个地步,他对正宗并不执着,但天台关系重大,他是一定要尝试的。
张清麓却笑道:“你们想去蓬莱仙境?”
鱼仑子道:“我们……”
张清麓不待他说完,直接道:“那就请吧。我近曰来,就是接诸位前去一游的。”
四七三蓬莱仙宗
第一缕阳光洒在海面上,为茫茫的海洋披上一层金鳞。
百丈外清空万里,这片海洋却是云笼雾绕,一朵又一朵祥云漂浮在海面上,每一朵云头上站着一个大修,中间一辆大车上,张清麓稳稳端坐。玄师如幽灵一般站在他身边。
突然张清麓伸手一拍车辕,道:“诸位道友,我先走一步,大家跟上。”说着也不见他动弹,大车滚滚向前。
在他面前,平静的天空打开一线,露出另一边的海洋。
当这一线天空被打开,众人都是一惊,那充沛的灵气几乎成云雾状扑面而来,一直沁到心底。
对元神修士来说,对灵气的需求本来并不大,但置身于如此充沛的灵气风中,实在是一种美好的感受,每个人心中都生气了艳羡渴望之心。
眼见一线天空即将合拢,众人一拥而上,顺利穿过了障碍。
也有有心人留意后面的入口自动闭合的情形一一若是只有蓬莱正宗的人能打开入口,他们岂不是被控制住了?但转瞬之间,美好的风景就吸3了人们的注意。
碧蓝色的大海恰到好处的荡漾着,与天空相交一色,十三个珍珠般的小岛连珠散落,绿的绿,红的红,如珊瑚,如翡翠,如灿烂星汉。空气中弥漫着最纯粹的灵气香味,不必分出是什么香气,已经醉人心脾。
世外桃源,不过如是。
其实在几十年前,如此美丽的大海虽不说处处可见在蓬莱无极海也并不稀奇,但这几十年的道统大战,已经将所有的平静彻底打破硝烟几乎弥漫了每一处海洋。血腥的战斗和嘈杂的纷扰,很让许多习惯于逍遥无拘的修士厌恶,当他们看到这残存下来的如此安逸的海洋,登时找到了一种渴望已久的心灵归宿。
“这里就是蓬莱仙洲?”
张清麓不知何时收起大车站在空中,脚下是蔚蓝的海洋,微笑道:“欢迎诸位来到敝门。我重新介绍一下,在下张清麓,蓬莱赤练岛岛主。”他又指了指跟在身后的两位道:“这是我的同门师弟师妹,程铮和程钰。”
两人走上一步各自行礼,面含微笑,气度怡然,从修为到气度,并不输于每一个在场的神君。
众神君不免平礼见过,张清麓道:“这位是我师侄景枢,虽然比我晚了一辈但天资过人,又有外才,乃是我蓬莱一位人才。”景枢点头微笑。
众人见了,果见他已经出窍境界,竟比程钰还高出一筹心中暗自凛然。
张清麓笑道:“诸位是直接去观望天台,还是与我到各岛游览一番?”
旁人还没说话,一直默默无言的么师开口道:“清麓道友,你这话有些失礼,身为地冇主,怎么不带大伙儿去喝呗酒水,尽地冇主之谊?”说话虽然是责怪,但并无对立之意,反而有些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意思。
张清麓略觉别扭,但哪会带到脸冇上来,道:“原是我的不是。酒水宴席早已摆下,咱们慢慢行到会场去吧。”说着缓缓降下云头。
数十位神君一起落下,场面何等壮观,在沙洲上溅起片片白沙,但见远处一大片梨树,结的都是累累硕果,大大小小的梨儿晶莹雪白,望之便觉舌底生津。
张清麓伸手一招,数十枚白梨落下,飞到每个人手上,道:“初来乍到,先请吃个梨儿解渴。”
见众人人手一个,他却少数了自己,再一招手,想要再召唤一个梨儿出来,却见树杈中飞出一枚玉符,落在他身前,啪的一声碎裂,一个声音从中响起:“梨岛仙梨,承惠灵贝一千,先吃后付,童叟无欺。”
张清麓一阵尴尬,程钰扬声叫道:“庄师姐,今日的账算在我头上。”
就听有人懒懒的答应了,是女子声口,树林丛中衣角一闪,人影已经不在。
众人先还只是好笑,但目光闪过出,却是笑不出来刚刚从树林中闪过的背影,虽然连眉毛眼睛都没看清楚,却是神君修为。
什么叫藏龙卧虎,大抵就是如此吧。
走过白茫茫的梨树,几人顺着小桥走到一处岛屿,但见岛上光秃秃的,奇石嶙峋,虽不高峻,却也陡险。一白衣人站在山洞边远远向这边行注目礼,明明是一张和气的圆脸,却不知为什么,通身的气派与此地的峥嵘山石相得益彰。众人一眼看见,心道:好家伙,又是个神游的神君,也不知他们是有意安排的,还是无意的。
张清麓笑道:“白师弟,你来看秦师弟么?”
白少卿对一众神君视若不见,只淡淡道:“是啊,扑了个空,我这才知道他给你们安排酒席去了。
张清麓道:“走吧,一起去沧浪岛喝一杯?”
白少卿摇头,道:“人多,坐不下。”说着反身进洞而去。
张清麓也不在意,继续领着众人向前。
再下一个岛上,却是白花花一片,远观如雪,近看,却是层层海盐。
白色的小丘上,似乎没有风景可看,却有一缕轻音,穿过绵绵的海风,送入众人耳中。
那是悦耳的演奏,那是飘渺的呼唤,那是天籁。
如此佳音,众人不由自主竖起了耳朵,然而声音不过片刻即收,琴音散去,人皆有不足之感。
张清麓道:“这是我一位前辈为了迎接众位大驾光临,特奉上一缕佳音。一会儿到酒宴上,还有一位师弟为诸位抚琴助兴。管师弟若论音乐上的造诣,已经不在这位长辈之下,道友可有耳福了。”
众人都是心中一跳一张清麓的前辈,那是什么修为?
一位神游神君偷偷放出元神神识查看,略一探查,立刻缩回,脸色骤变。
众人看到他变色,心知不是什么也没查出来,就是被打击了,暗自警惕,不知到底藏了什么样的高人。
张清麓笑吟吟道:“诸位往左边看,那摩岛上的摩天崖是我蓬莱境第二高的地方,在上面能窥见大部分岛屿全貌。”
众人一转头,就见旁边岛上果然有一处高山。那高山在昆仑这等山地可能不算什么,但在海岛上已经算的一览众山小的级别。
在巍峨的高崖上,伏着一个白色的身影,远远地看不清晰。
正这时,那白色身影好似感觉到了众人的目光,霍然立起,转过头来。
竟是一只巨冇大的白狼,绿色的眼睛光芒四射,长长的白毛被山崖上的风吹的飘起,虽只是一般站立,却仿佛与悬崖合为一体。
众人的目光与他相接,无不感到生疼,心中骇然,暗道:这畜生好修为一竟似在我们所有人之上!
张清麓轻笑道:“那位是云渊云道友,是我们蓬莱仙宗的客卿。自从……,出去之后,他一直在山崖上。诸位道友不要被他唬住,其实性情特别温和善良,友好至极。
要不然咱们一起上崖看看?”
众人忙道:“不必不必。”
张清麓笑道:“其实那岛上还有另外一个前辈,也是我们蓬莱仙洲辈分最高的高人,只是他一般躲着不出来。”说到最后,嘴角一挑,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众人听他用词都感奇怪,既然那前辈不愿意见人,自然要用“隐居。”那能用“躲着。”一面奇怪,一面暗冇自揣测那位高人的修为。
张清麓指着再往前一个岛,道:“诸位,那就是为诸位设下接风宴的沧浪岛。今日时间有限,只在北边几个岛上转了转,一会儿再去南边看看不迟。”
众人口说“叨扰,不必”这种寒暄话,心中却是更加心惊一一无论如何,今日蓬莱正宗展现出来的实力,已经不俗,更可怕的是深不可测,竟始终看不到底线。
最后宴饮之地,正是北七岛中的沧浪岛。
秦越在沧浪亭上摆下酒宴,张清麓笑吟吟的请众人一一入座。
但见这个岛上中冇央有一座泻湖,湖心养着大群鲤鱼。程铮路过湖心,将一斜珍珠洒入水中,登时引得鱼儿争抢,鲤鱼一个个吞食珍珠,登时亮了起来,碧沉沉的湖水如苍穹天幕,条条鲤鱼如繁星闪耀,交相辉映,竟是一片奇景。
少顷,酒温菜热,珍贷佳肴源源而上,管离坐在湖边弹了一曲助兴。张清麓和秦越不住的劝酒,倒也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那神君中的白发老儿站起身来,先祝了一杯酒,开口道:“蓬莱正宗的风采我们都见识过了,确实大开眼界,依我看来,在座的没有谁不服气。只是天台我们还没看见,不知主人是否方便让咱们开开眼界?”
张清麓奇道:“咦,你们没看见么?”
众人面面相觑,道:“什么?”
张清麓笑道:“想是诸君一时疏忽了,你们随我看,那天台不就在眼前么?”说着往左侧转过头。
众人一起转头,但见一天蓝天,哪见到什么天台?
张清麓见众人都一起呆滞,笑道:“再仔细看,青山即是天台啊。”
那鱼仑子心中突然一动,道:“敢是因为天台是青色的,与天同色,是以融为一体,便看不见了么?”
张清麓笑着点头,众人纷纷放出神识,隐隐感觉到苍穹以下,海面以上,果然有一高山,但再要细探,神识却受到阻碍,无论如何谈不到所以然。
这等遮遮掩掩,让众神君不免焦躁,一个矮个儿跳起来,道:“我想要近前看看。”
张清麓道:“尽管随意。”说着抬手,往前一指,道:“任君来去!”
他手指的地方海面开阔,正对天台,并无丝毫阻拦。
那矮个儿带着几分挑衅道:“你果然肯让我们去看?一点也不阻拦?”
张清麓笑道:“我干嘛要阻挡?天台之物,非人力所能执掌,我阻拦也未必有用,反过来,我不阻拦,无缘的依旧无缘。嗯,好吧,既然你们不信,咱们就玩个小游戏,打个赌如何?”
那矮个儿道:“赌什么?”心中暗自紧张,心道:来了!
其他修士也道张清麓终于要出手,一起做好准备。
张清麓道:“就赌我们蓬莱宗所有人都不出手,各位尽管从海面上过去,但没有人能够到达天台。”
四七三赌约
众人登时一阵耸动,那矮个儿尖声道:“你什么意思?你赌没有人能过去?拿什么赌?我们要是过去了便怎样?”
张清麓慢悠悠道:“若有哪位能稳稳当当走过去,上了天台一一不说上天台吧,就是能在天台脚下落定了脚。敝门上下,甘愿认他为天台之主。”
此言一出,群情jī动,连几个老成些的都站了起来,道:“你说的可当真?”
张清麓道:“诸位都在这里,人人都是见证。我若说假话,只管拆了我家的家门!我便把话放在这里,天台落在我门,那是师祖的恩德,非是我们的本事。但后辈子孙不敢不肖,更不敢败家。若有人比我们更适合执掌天台,那是我等才疏学浅,不配在此,自当让贤。当我要问一句,若是今日没有其他人能迈上天台一步呢?”
那矮个子脱口而出道:“那天台就归你……”
旁边鱼仑子忙站起身来,阻拦道:“且慢,我再多问一句,我们上去的时候,你们果然不阻拦?用任何形式?”
张清麓道:“那个自然,我们每一个人都留在岛上,绝不Сhā手你们走过去的过程。若是我们有人出手,就算输了。”
那鱼仑子深吸一口气,道:“既然如此,三清祖师在上都是见证。若我们有人能走上天台,天台易主。倘若所有人都失败,那天台便是蓬莱正宗的,再无疑义,如何。”他回头看了一眼其他神君。
其他神君心中各有算竹但大多都想到,今日他承诺绝不阻拦,那是最好的时机。倘若这样还上不去他日他们这么多神君一起出手,哪还有机会?虽然明知他们提出这样的条件,是有所准备,怕是赢面不大但若不试一试,总是不安心,若果然他们如此神通广大,不用出手就能阻止所有人,那么拥他们出去领袖道统也不枉了。
当下众人点头答应。
张清麓道:“既然如此哪一位先请吧。我们也不用转移会场,这里视野很开阔最适宜观看结果。哪一位想要挑战,现在起身向前,我们在这里煮酒品茶,为诸位庆贺。”
这第一个上去虽然有机会抢占头名,但毕竟是趟路的活计,并不好干,众人一时都不出头。
秦越在旁边转了转酒杯笑道:“师兄,刚刚打赌是今日,若今日没人愿意出头,咱们是不是就坐享其成了?”
张清麓笑道:“你小看了众位神君。难道其中就没有一个敢于挑战的伟人?若是没有首开先河的勇气,他日只怕也没有赴天台会的胆量。就算当了天台之主又如何能叫人心悦诚服?”
这一句话还真有些效果,至少众神君中蹦起来一个,道:“既然是这么说,那我来试试。”说着蹬蹬蹬走上前来,正是那刚才挑衅的矮个子,神色剽悍中带着几分壮烈,道:“若是旁人不去,那就叫我葛子寿试一试冇。”
那葛子寿虽然生性暴烈,但毕竟是大修,不可能就这么冲上去,身子一纵,一道旋风已经将他围住,那旋风越来越大,渐渐如海上台风一般卷起,葛子寿矮小的身材就是风暴眼。
众人在一旁看着,都自微笑,不但身子不稍微动一动,连手下杯碗盘碟都没动弹一下一一都是神君,谁若是让身前的物件被风吹动,那边是丢了人了。
那葛子寿卷起旋风向前飞去,眨眼之间,已经远去,只剩下天空中的一小点。
众人正悠闲的看着,秦越突然“嗤”的一笑。众人一怔,就见葛子寿身形突然一顿,如同被人迎面打了一棍,忽忽悠悠落在水里。
众人同时愕然,倘若是周围突然发了两个大招,或者起了什么变故,那葛子寿被打下了再正常也不过了,毕竟第一个试水就要有被打下来的觉悟,但这等毫无症状的落地,不但没达成试探的目的,反而增添了几分恐慌。
还没等他们醒过神来,只听沙沙声响起,一个海浪冲过来,将一个人形冲上沙滩‘正是葛子寿。
大海已经把失败者送回来了!
众人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又是一惊一一这也太快了吧。虽然葛子寿为了积蓄力量,放慢了速度,但他毕竟也是飞了一阵才到了那个地点,怎么能这么快就被送回来?
难道蓬莱的海,也是有灵性的不成?
早有人迎上去,把葛子寿拖回来,但见他目瞪口呆,全身僵直,似乎完全被吓傻了,被人拍了拍脑门,甚至用清心咒灌入顶门,这才清醒过来,坐在原地咳嗽不止。
众人纷纷问道:“怎么样?是怎么落下来的?”
葛子寿摇头道:“不知道,就那么掉下来了。”
正不得要领处,就听有人“嗤”的一声笑气,众人带着怒气回头,就见秦越不知何时拿出把折扇摇了摇,道,“天台通天,我们也都会飞天。若是不用脚走路,能飞上去,不知有多么轻松?只是不知道天台乐意么?自古没听过不脚踏实地就能上天台的。”
众人闻言,心中暗自叹道:“不错了,若不用脚走路,哪能上天台?天台便第一个不答应。”想清楚此节,又是担忧又是感慨。
张清麓道:“诸位再试一试吧,若是那么容易就成功,我们也不会发下这等誓愿。但诸位中间究竟藏龙卧虎,或许有高人,不试试谁知道呢?”
众神君都互相看了看,突然有人道:“葛道友是神游神君,我们这些凝神、出窍的就不出来献丑了。几位大神君意下如何?”
那几位神游以上的神君各自对视一眼,一女子出来,道:“既然如此我就试试吧。”
只见她缓缓走向海面,凌波踏水,足不沾湿。一步步往前走去虽然只是行走,但速度并不慢,竟不比刚刚那葛子寿慢上多少。再加上身姿曼妙,气度出尘踏在碧蓝的水上,真如一道美景。
眼见她曼丽的身姿渐行渐远,众人眼光随着她,似怎么也看不够一样。
突然
海面上平静无波,那身影陡然往下落去没入水中看不见了。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波海浪冲过来把那女子的身影冲上海岸。
这也太快了吧?
众人望着躺在海滩上,双目呆滞,似乎完全被吓傻了的女修,都觉得心底一寒。过了一会儿,才有另一个女修上前扶起,道:“道友,你怎么了?”
那女修清醒了片刻才吐出两个字,道:“邪门!”
又是一个不知所谓的失败,众目睽睽之下,一个神君无声无息坠落海中,刹那间回到原点、这等诡异的事情一再发生,也着实令人心悸。
剩下的几个神君虽然心存疑虑,但终究也不甘心,各出奇谋,水上铺路者有之,快速行进者有之,神通附体,风雨不透者也有之,但无论怎么变换方式,终究逃不过版路途中突然下沉,眨眼间被送回海岸的命运。
甚至还有人从海底潜进去,这人回来的最快,一下去就上来了,衣服湿没湿,还在两可之间。
渐渐地,神君人数越来越少。
最后鱼仑子走上前来,道:“老夫试一试吧,若果然不行,那也是天意了。”说着伸手一摆,扔下一物,竟是一条金光灿烂大鲤鱼。鱼冇仑子跳上鱼头,向前划去。
行到半途,那鱼头往下一沉,显然是直接落下,又要被送回来,就见那鱼仑子往上一跃,又是一条活蹦乱跳的金鲤鱼出来,落在身前,他一脚踏上,再次往前口等到那鲤鱼也要沉底,他又使出一条。
就这么一条鲤鱼接着一条鲤鱼的换乘,鱼仑子竟一路有惊无险,每每到关键时刻逃脱,身上的鲤鱼竟似无穷无尽一般,一路上也不知消耗了多少。
就这么着,他竟渐渐靠近了青色的山峰。
众人一起屏住了呼吸一几耗费这么多人,竟还没有一个到达天台脚下,这是最后一个机会,而且看起来,势头良好。
第一关就算过了。不知天台上,还有什么艰险?
突然,那鱼仑子停了下来,众人都以为他有什么不对,就见他转回身,遥遥向这边拱手。
片刻沉默之后,众神君爆发出一阵欢呼:
“他到了!”
欢呼之中,有人偷偷的看向张清麓,就见他神色自若,嘴角含笑,似乎浑不在意。
难道还有后招?
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就见那鱼仑子往前踏上一步,脚还没落地,突然身子摇晃了一下,仿佛被什么钝器打到脑袋,往后便倒。
水花四溅!
大海依旧准时的把鱼仑子的身躯送了回来
不过他并不似之前的人虽然面露呆滞,但毫发无伤,这回是真正的人事不省,倒在地上,身子略微抽搐,不知死活。几个和他相近的修士忙给他服下丹药,过了好一会儿,才见缓过气来。
旁人问他情况,他摇头不知,脑袋不住的晃动,一阵阵翻白眼,似乎缓不过气来。
至此,蓬莱众神君全军覆没。
众人看向蓬莱仙宗的眼神,颇为敬畏,不管这场试探是天台本身的选择,还是蓬莱仙宗动的手脚,至少说明了他们立足天台,绝非住,幸。
张清麓道:“诸位,你们都试过了,还有没有再试的?若是没有,咱们的约定怎么说?”
众人正要回答,葛子寿道:“慢着!还有一人,还没试过。”
众人先是一怔,紧接着刷的一声,看向了虫师。
张清麓心陡然提了起来,这所有在场的神君都不入他的眼,唯有此人例外。这位可说真正的深不可测,至今没露出一丝手段,不知这一番会使出什么手段来。
无论如何,都要过这一关。张清麓不漏半点担忧,笑吟吟道:“这位道友,你请试一试吧,我们都等着呢。”
那虫师悠然自得,看了周围一圈人,掸了掸黑衣,道:“这个么?我放弃。”
四七四蓬莱盟主
“什么?”
在场得人一起看向幺师。.
幺师面对诸多不可思议的神色,却是不露声色,原本就隐藏在黑衣下的身影显得更加模糊不清。
鱼仑子道:“道友可想好了,这是天台……错过这个机会,可就再没有机会了啊?”
幺师负手而立,淡然道:“我本来就是看客,也不是蓬莱仙境的人,今曰看了一出大戏,已经心满意足,何必还要多求什么?天台再好,非我所愿,便这样算了吧。”
众人听了,心中各有思忖。秦越自然是单纯的怀疑——此人莫非玩什么诡计?还是今曰在人前,有什么手段不便光明正大的展示,要等众人散去这才出手?那样虽然名不正言不顺,但如果实力强横,别人终究无话可说。
蓬莱的众神君却是暗道:果然没错,你们都是一伙儿的。那幺师是来给你们助威的。现在用他不上,就让他退场。还在这里演戏,真是可笑。
张清麓却除了疑惑之外,更多了一分庆幸——在场众人,只有他最深知此人的实力如何可怕。而且他面对幺师,竟生出一种无论如何也无法反抗的感觉,倘若那人出手,说不定今曰真困不住他。
幺师始终不在乎旁人的感官,只是仿佛总结一样的说了一句:“既然我要退出,第一轮就结束了。谁还要试第二次?若是没有人再出来,也该有个结果了吧?”
蓬莱众人心中更是不满,暗道:还说不是一伙儿的?这都直接出来叫嚷助威了!
虽然有些许不满,但这些神君一个个莫名其妙的从海里被打回来,总是事实,时至如今,连哪里着了道都看不出来,何必还要纠缠。就算将来纠缠,也未必有结果,何况还有有言在先这个前提。
至少天台大会,就不必再伤脑筋了。
当下众人一起躬身,道:“我等再无异议。天台之会理应奉蓬莱仙洲为正宗。今曰盟誓,永无悔改。”
张清麓微笑道:“既然如此,该同饮三杯盟酒,以盟此誓。”
虽然程钧不在,但蓬莱道统的结盟仪式依旧盛大非常,张清麓和秦越他们早就准备妥当,不但在场歃血为盟,还发出无数海鸟飞剑传书,告知广大修士乃至其他道统,先将此事办成铁案。信中含糊使用了掌门人这等称谓。
这一庆贺就是整整三曰,灵台众人动用了最大的手段,将各种神妙威严化作具象,深深刻在这些神君脑海中,让他们多呆一刻,就对蓬莱正宗的威严多敬畏一分,三曰下来,把地位敲订死了,这才欢送众人离开。
当然,还有一个人没走。
幺师就没走,不但没有走,还在岛上多留了一整晚。包括张清麓在内,谁也摸不着他的底子,也就不便怎么样。
第二天,张清麓特意又在沧浪亭设宴,单独邀请幺师,只有秦越一人作陪,虽然不再山珍海味,但酒肴反而更加精致细腻,多有蓬莱仙洲特产,显出仙宗对他的重视。
敬了一杯酒,张清麓终于道:“不知前辈为何对天台不感兴趣?这样大好的机会不出手,难道真是超然物外,心如止水么?”
幺师低头品酒,道:“若是心如止水,我何必来这一趟?不过我看你们如此困难,还要强装大气,用尽心思,压服众人,已经十分不易。我这人心软,做不出落井下石的事情来,不好意思再抢你们的东西。”
张清麓心中冒出一股火苗,冷笑道:“不知我们哪里困难?要阁下来可怜?你说我们压服众人不是凭着实力,难道是用诡计么?”
幺师淡淡道:“实力自然有,然诡计也用了不少。这也寻常,兵法言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你等修为不能数倍于敌,出奇计也是寻常。”
张清麓沉下气来,道:“您倒是会揣度。”
幺师道:“揣度不必。只看你们一开始就将他们请到蓬莱洲,就知道你们底气不足。若是修为远胜,自可御敌于国门之外,不必将他们放进门来,图一个主场之利。这和下棋无论如何也要争一先优势,并没什么区别。”
张清麓无言,没想到幺师全不被他们刻意营造的堂堂正正所骗,一下子就看穿了众人的虚弱,这就是先天输了一筹。
幺师不等他答话,道:“一进这里,你们的各种伎俩就更多了,每次介绍同伴,大多是遮遮掩掩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要么就是远远的给看上一眼。与其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更不如说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挑动人心的伎俩而已。”
张清麓道:“你说我们造假?那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幺师道:“我并没这么说,你们也不是没有实力,不过是利用的最大化而已。比如说后来的开放天台,这就是一个不错的招数。将欲取之,必先与之,这是其一。另一方面就是我说的,让他们一个个挑战,就是敌则能分之的手段。单独的神君走过这么大一片海洋,其中可动手的猫腻太多了。“张清麓笑道:“我们有何须动手?天台自然会屏碍那些不够资格的人。”
幺师淡淡道:“天台懂个屁。”
张清麓愕然,幺师道:“天台一物,吹得天花乱坠,不过死物耳。土石无知,怎会择主?欺负这些海外没见识的土鳖倒是绰绰有余。所谓天台的屏障,本不过是个阵法,大概是你们某个高超的阵法师布置的。当然,对付第一个上去的神君自然有用,但上去的人多了,总会找出破绽,没有破不了的阵法。不过你们那个阵法,本来也不是为了阻碍众人,只为了造成一个假象。”
张清麓将酒杯捏的全是汗水,面上兀自镇定,幺师继续道:“对,就在第一个人掉下来的时候,那位小哥说:‘从没听说过从半空中飞上天台的。’你们说这些,不过是从心理上误导那些神君,利用他们对天台的敬畏,将上面的路全部堵死,让他们只能走海里而已。”
幺师停下来啜了一口酒,场面一片寂静。张清麓无奈之下,看了秦越一眼,本希望他多少Сhā一两句嘴,把局面打搅一下,但却见他面色惨白,形同呆滞。心中忿怒——这等场面上的饶舌,他本是不擅长的,如今专业的不出面,是赶鸭子上架了,只得道:“你以为我们有人违背了誓言,出手妨碍了么?”
幺师道:“当然没有,既然已经做下了言语陷阱,何必再违背。有人……嘿嘿……有人,你们老扣着这个有人干嘛?不就是因为这个圈套中动手的不是人么。”
张清麓全身汗如雨下,道:“什么?”
幺师笑吟吟的站起身,看向大海,道:“我们所看见的这一片大海,是海水么?”
张清麓咬牙笑道:“不是海水,难道是火焰?”
幺师微笑道:“是海蜇吧。”
张清麓再也忍不住,霍然站起,幺师全是背向着他,直直的看着这片海洋,道:“若非亲眼看见,谁能相信,有如此巨大的生物。海蜇的身体如此柔软、透明,便如一层被子,整个的覆盖在海面上。而海蜇最大的武器,除了控制和缠绕,就是麻痹的毒姓。一个控制大海的巨大生物,能把卷入其中的人吞进去,再从另一端的触手吐出去,让他们无知无觉就入陷阱,想想也觉得壮观。这才是你们把他们带入主场的意思——海蜇不善于移动,只有在固定的海域才能有如此的威能,达到这样神奇的效果。”
他转过头来,笑吟吟道:“不错,我承认你们做得很好,这一招很有利。不过你们是不是太自信了,居然没有后续的招数。一旦出了鱼仑子这样的侥幸,竟无反制的手段了么?”
张清麓突然大笑,道:“先生果然了得,我们的情况竟也看出七七八八。但若是只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全部,那就太自负了。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反制的手段?”他盯着幺师,道:“与其说我们手段少,不如说您太心急。鱼仑子刚一冒头,不等我们出手,就被您打落了。您的手段才高超,不凭借外物,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随随便便就把一个神君打的人事不知,真是神通广大。”
幺师微笑道:“哦,你竟然知道。”
张清麓道:“这有什么不知道的?一共就这么几个人,既然不是我们出手,不是您,难道是蓬莱神君内讧么?我实在是不明白,您到底为什么如此帮忙?不参与角逐还可以说是兴之所至,主动出手暗算,先前还屡次帮我们造势,这就过了吧?”
幺师突然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道:“你可以猜猜看。”
张清麓气笑道:“无凭无据,你教我怎么猜?若不是因为风格不同,我还以为你是掌门人假扮的,寻我们开心呢。”
幺师神色突然一变,道:“什么?你不是掌门?”言辞之中,透出几分恼怒。
张清麓愕然,这几曰发生了这么多事,也不见他稍微动容,怎么这一句恼了?道:“我自然不是。”
幺师怒道:“你为什么不是?凭什么不是?”
张清麓更加莫名其妙,道:“不是就不是啊。这是我们内部的事,与你什么相干?”
幺师冷冷道:“没出息的东西。你们掌门人是谁?”
张清麓被他一句话,气得脸色涨红,但竟不敢向他动手,咬牙道:“你要想知道,天台会上去见,就看你又没有本事去。”
幺师道:“天台会么?不是我有没有本事去,要看那个掌门人有没有本事去。”说着一拂袖,竟凭空消失。
张清麓莫名其妙,道:“发什么神经?”过了一会儿,对秦越道:“你怎么了,一句话都不说?”
秦越脸色兀自惨白,道:“不能说——刚刚他跟你说话的时候,一直用气息在压我,我一句话也……也说不出来。”说着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四七六合道帝君
茫茫大海上,一身黑衣的幺师端坐在一团黑云上,面无表情,从他的目光中明显看出一丝不悦。
突然,从遥远的海面上穿了一声清脆的鸣啸。
那声音如雷似钟,却又如金似玉,金玉无比其清脆,雷钟难描起浑厚。
那是……幺师脸色微微一沉,道:“剑鸣。”
一道剑光划过,人影翩然落在眼前。
“张七。”那是女子声音。
幺师面色不动,端然看着她,缓缓道:“公孙娇姿。”
这公孙娇姿一身白色剑士服,头发向上梳起,绾成一个单尾辫子,全身上下不留一点多余的坠饰,面如寒霜,也不染一分额外的脂粉。她站在那里,就让人感觉如一柄藏在鞘中的好剑。
她毫无感情的看着幺师,道:“你果然在这里。”
幺师轻叹一口气,道:“他猜得很准。”
公孙娇姿道:“谁?”
幺师道:“泊夜。他居然知道我在哪里,然后把行踪告诉了你。”
公孙娇姿道:“那是你最近风头太大了,该做的,不该做的做了太多。谁能不关注你?如此逆境,你还能挣扎出来,也不亏你的名声了。”
幺师悠悠道:“我也想到他会把我的行踪告诉某一个帝君,但没想到是你。真是……太令人遗憾了。”
公孙娇姿嘴角一挑,道:“遗憾?我们有交情么?既然没有,就此翻脸,又有什么可遗憾的?”
幺师道:“我是没想到,那么追求剑道,不理外物的北地帝君,如今也会受人差遣。”
公孙娇姿突然笑了一声,道:“差遣?你还是老样子,把你自己看做最高得人,天上地下除了你自己,也就泊夜是第二个高人。所以我若和他有关,必然是他差遣我,或者他利用我,我就是旁人手中之剑。这样的偏见什么时候才能改掉?我想要的东西,难道就不能自己争取么?”
幺师讶然,道:“这么多年,你已经改变了要做一把好剑的意愿了么?我曾经跟你说过,要做一把剑,就被从属于握剑的人。”
公孙娇姿道:“所以我是剑的主人。”她目光清澈如夜色,“我曾经真正做到了人剑合一,所以我的剑术才能达到化境。而我现在是掌握住剑的人,所以我才能合道。”
幺师闻言,慢慢起身,道:“作为一个看客,我很遗憾世界上了一种极致的风景。作为你的故人,我很高兴,世界上多了一位美丽与智慧都登峰造极的女帝君。”
公孙娇姿脸色微变,突然大喝道:“少罗嗦,今天你说出花来,也要把道玄果交出来。”
幺师道:“你要我的道玄果?”
公孙娇姿道:“不然我要谁的?你那个计划要是真能成功,利用无罪、玄道和泊夜的矛盾,把他打下来,我倒乐不得捡这个便宜,可惜你失败了。无罪和玄道一场大乱,虽然让道宫伤了元气,但泊夜本人毫发无伤。现在那两个叛逆已经被肃清,泊夜安然无恙。他既然无恙,除了天外天那位,谁还能把他怎么样?事情到这个地步,你就是他亲儿子,也该不死不休了吧?既然他盯上你了,你的道玄果早晚保不住,还不如给我。”
幺师轻声道:“本来以为能和你并肩举霞飞升,如今总是事与愿违,既然如此,今曰就做一个了断吧。”微微一震,脚下乌云散去,天空中登时笼罩了大片乌云。
海水卷着浪潮,天空似乎漏了一个口子,大团大团的乌云涌出,立刻将周围围得风雨不透,两人站在云墙上,恍若站在春风中,悠然自得。
公孙娇姿道:“这么多年,你也合道了,而且境界都稳固下来。亏了泊夜还信誓旦旦的说你不曾合道。我就说么——以你的天资,早在千年以前就该合道。”
幺师轻声道:“我犯了一个大错误,本来应该永远也不见天曰,更不要提合道。但天幸我还有值得信赖的朋友,还有没抛弃我的天道,我终于到了今曰这一步。”
公孙娇姿道:“你到今天这一步,不知道牺牲了多少敌人和同伴。”一面说着,衣带无风自起,长剑脱鞘而出,道:“让我看看,你究竟合的什么道!”
幺师笑道:“和以前一样。”突然,头顶一按,盘桓的乌云中巨大的风声轰然响起,一座庞然大物夹着雷啸一般的巨响砸了下来。
公孙娇姿神色陡变,长剑反手上撩,白光顿闪,就打的风声从两边飞过,她靠着爆发一样的气势从黑影中撕出的裂缝倒飞出去。
轰轰——被切成两半的庞然大物猛的落下,在海中掀起了滔天的波浪。
巨大的浪花足足一刻钟才停下来,既是如此,空气中仍跳动着密密麻麻的水珠。
而落入水中的庞然大物,依然清晰可见。
因为即使海水,也不足以漫过它庞大的身躯。
那是一座山。
公孙娇姿抿着嘴,看着那露在海面上的山尖,兀自植被繁茂,青翠欲滴,道:“好极——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用力不用巧。无论什么东西都一通狠砸。这山是你在十万大山收取天台时挖过来的吧,顺手牵山,倒也了得。”
幺师道:“我喜欢山,因为山最有‘镇压’这个词的感觉。对,我喜欢镇压!”随着他短短一句话,乌云中滚滚落下数十道庞大的身影,轰轰轰乱响。
一座座山落了下来!
如今已经说不出海水是被什么激起来的,海面再没有平静过,海浪,沙土,风雨在空中乱飞,够早了如同陨石坠落一般的地狱景象。
昏天黑地!
海面上隆起一座座山包,开始还均匀的砸在海水里,后来已经一层摞一层,后面的山把前面的山砸碎了,按成了坑,一层层的沉寂下来,剩下的山挤占了上面的位置,直到下一座山落下来。
公孙娇姿身姿如烟,在山雨中穿梭,一柄长剑随手切割,将靠近自己的巨山劈成碎片,偶尔顶心落下山石时,长剑一顶,剑身弯曲,反弹回来,登时飞快的转移了方向,无论在多少山石夹击之下,总是游刃有余。
然而再轻松,终究是在对方的攻击下,躲避有余,攻击无力,公孙娇姿皱了皱眉头,突然停下,长剑高举,喝道:“万剑化虹——”
巨大的剑光从中央爆开!
如果仔细看时,能看见如此毫光是由万道细思聚集,但人眼没有这么强的分辨能力,只能看见道道光芒,所过之处,势如破竹,无可阻挡。无乱山石也好,海洋也罢,在光芒之下,一扫而过。
公孙娇姿的身形移动的并不快,仿佛在海上漫步,但她走到哪里,万缕剑光就掠过那里,哪里就成了坦荡无碍的通途。
她不再寻找路径,而是以剑光开辟新路。
淹没——淹没——剑光越来越盛,即使海面上被山石落地的轰鸣声填满,也阻挡不了剑光的所向披靡,剑气无声,却如此夺目,山被分解为碎石,海被化解成蒸汽,一切的一切,都在剑光下俯首。
天地之间,唯有剑气!
辉煌的剑气,轰鸣的巨石,演奏着惊天彻地的旋律!震耳欲聋!
过了不知多久,在不知不觉间,山石落下的缓慢了,剑气也不再如此迫人,似乎双方都在慢慢克制——终于,在某一时刻,剑气停了,声音也停止。
海面一片狼藉,海水下方,已经形成了一座巨岛,一弧岛链和数不尽的礁石乱滩。那都是天上落下来的山堆积起来的,而乱石是被剑光碾碎落在海上的,在这一刻,海水都被挤得涨上数尺。
转瞬之间,改天换地,移山倒海。这就是合道帝君的威能。
变换到了极致,戛然而止。
天地之间,静默无声。
良久,有人长啸一声,声音穿云裂空,震荡不已。
奇迹一样,海水在啸声中平静下来,海浪冲刷着乱石滩,发出沙沙的响声,如此和谐而整齐,仿佛那滩涂自古以来就立在那里。
空中,有人冷笑道:“别嚎了,难听的紧。”
啸声终止,张七从乱石滩后乱步而出,这时的他脱下一身累赘的黑衣,只剩下一身肃静的道袍,剑眉斜飞,目如星辰,竟已是个谪仙般的人物。
公孙娇姿手指一转,剑在她手中轻轻画了个剑花,道:“开场的游戏到此为止吧。热身也热过了,现在该动真章了。”
张七道:“这一场打斗很过瘾。我的打击是力量的极致,你的剑术也到了技巧的巅峰,我们的碰撞,一定是空前绝后的。”
公孙娇姿冷笑道:“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是靠技巧斗法的。你将我们一剑破万法的信条当做放屁么?亏了你也算半个剑修!”
张七笑着解释道:“我不是剑修。小九是半个剑修,他修剑阵。”
公孙娇姿喝道:“我管你什么七**。说出这样的话来,作为剑修一定是不合格。我会让你看到剑修的力量。才不是像你一样用牛或者驴那种头顶头的蛮力。我们剑修毕生追求的是力量的使用。”
她的手缓缓放平,剑与眉齐,道:“接剑——我们剑修的力量就是——”
剑光化虹!
“纯粹!”
四七六龙门
纯粹的剑气。
西方白金剑气——
比起刚才的万剑齐发,这一道剑光并不宏大,只如流星一般,一闪而没。
快——准——纯!
剑气的闪过只是一瞬间,但那种惊艳的感觉却仿若永恒。
在另一边,张七双目圆睁,双手往下压——
“镇压——”
空中风声再起,乌云以上不再落下土石,整个苍穹黑色的阴云一起往下压了下来。
天落下来了。
黑云以上,是无尽的黑暗,似乎整个天已经被降下,风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压迫的人无法喘息。
剑光在这无尽的压迫穿行,一闪而逝。
嗤——
剑气Сhā入!
沉重与尖锐在一瞬间互相碰撞,发出了无法形容的声音,悠长而破碎,空气仿佛凝滞了,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力量的碰撞,本该是如此绚烂,却引起了不可预知的后果。
空中的某一角落,开始出现了细细的裂纹,紧接着细纹越来越多,如游鱼一般遍布了整个空间。
空间承受不了如此强大的压力,开始碎裂。空间裂缝如无底的黑洞,将一切往里吸纳。海水被卷入,乌云被卷入,连光芒都被吸收,一时间场面直逼混沌,所有的物质都在乱窜,把握不住方向。
过了不知道多久,一切消散了。
剑光消失了,压迫也消失了。乌云散去,海面平静了下来。
海上新落成的山峰上,一人盘踞而坐,目光炯炯,直视前方。
在他眼前的水面上,有一人侧卧在水面。如飘舞的浮萍,顺着水流上下漂浮,似是一只小船一般,一头青丝洒在水面。与白色的衣衫和蓝色的海水相映衬,惊艳如斯。
过了良久,那山上人笑道:“公孙道友,如今是你赢了。还是我赢了?”
那躺在水面上的白衣人淡淡道:“你敢动一动么?”
那山上人停顿了一下,道:“不敢。”
白衣人道:“蠢货,动弹不得还敢言胜?”
那山上人长叹一声,道:“好吧。那就是不胜不败。我也没想到,我向下压的力量和你切割的力量碰撞之后,会有那么大的效果。连空间都支持不住。好在罢手的快。空间破碎之后。就是同归于尽的节奏。我不想如此,不如暂且罢手。”
公孙娇姿虽然依旧浮空不动,柳眉却已倒竖,喝道:“你倒是想罢手?道玄果在你手里,不打了你也没有损失。我却要再打。”
那山上人张七神色凝重,道:“空间从频临崩溃,到恢复稳定。还需要三天三夜。你我要恢复常态需要多久?十天?一个月?如此节奏下去,天台会能不能参加还在两可,你还要再打?就算得了道玄果,去天台会,以受伤之身行走于众帝君之中,无异于孩童抱着黄金行走于闹市,这是打算抱着道玄果去死么?”
公孙娇姿道:“我不用,还可以给别人。”
张七奇道:“道玄果也肯轻易许人?给谁?”
公孙娇姿道:“墨湘妃。”
张七点头道:“昆仑西王母?这么说她与东王公抢道玄果失败了,到你这里哭诉了?”
公孙娇姿冷冷道:“胜负未分。”缓缓闭上眼,道:“现在休息吧。三日之后,你我再战。”
张七长出了一口气,若在当年,他绝不会受人的气,就为这句挑衅,早已不管不顾的砸了下来,现在倒是平和很多,若是当年的性子,他合道时,定不会证得今日之道果。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如果再打下去,天台会他真的去不了了。
他突然心头一动——如果去不了,那不妨……
正默默规划自己的行程,突然,已经消散的乌云重新在头顶聚集,闷雷声再次传来。
两人都是合道帝君,多少年的大修,岂能不知道其中的含义?
公孙娇姿冷笑道:“谁在这里渡劫?赶得早不如赶得巧,真是自找倒霉了。”
张七脸色微变,道:“不好。这片空间如此脆弱,哪能经得住雷劫?倘若是龙虎天劫还罢了,若是化神的天劫,怕就有玉石俱焚的危险。”
公孙娇姿的脸色也微微青白,随即冷笑道:“那就看天意了,若是真的凝神天劫,你也没辙。说不定还是合道的四九天劫呢。你若有本事,只管冲上去把那渡劫人杀了,再不然你喊一声,让他把雷劫消散。”
张七不答,呆呆的看着雷劫。
但见天上云层越积越厚,已经超过了龙虎劫的云层,渐渐地,连凝神九重雷劫的云层也比不上了,云层还在加厚。
连公孙娇姿也感觉到了不妙,喃喃道:“难道还真的是合道……”
云层已经厚道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渐渐地超过了张七带着百山镇压时的厚度,而云的颜色却不似乌云一般纯黑,反而带了几分金色的绚烂,在云层中钻进钻出的闪电,也不同于一般明蓝色,更加金黄。
渡劫的乌云,竟变得明艳起来。
公孙娇姿眉头紧皱,道:“你看出来了么,这倒不像是天地大劫,反而像是……”
张七骤然脱口道:“龙门!分明是跳龙门。都这个年月了,还有化生之龙诞生。”
公孙娇姿道:“龙门天劫,这个天地支持的住么?”
张七道:“那要看是什么品级的龙——”
话音未落,天空陡然一暗,一道金色的闪电柱从天而降!
轰——
刚才两位帝君的比拼,已经使天地变色,日月无光,现在这道闪电制造的效果,也不逊色分毫!
海水再一次震荡了,闪电直接钻入水中,整个海洋都像通了电一般抖了起来。一条条的闪电从下往上倒射,眨眼间已经布满了整个海域。公孙娇姿竟无法继续在海面静躺,忍住不快撑起身子,坐到了张七建立的山上。
不仅仅是海洋在颤抖。天空也在颤抖。
闪电柱的照耀下,原本空间已经平复的细小裂纹再次出现,虽然只是细碎的,稀少的黑色裂纹。但正如千里堤防上的蚁|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溃坝的元凶。
张七真的心惊肉跳了,空间湮灭没有什么。瞬间移动换个空间就是,但空间破碎的瞬间,混乱的罡风和巨大的毁灭能量。足以撕碎一切。即使是合道帝君。也未必能在崩溃的空间中自保,何况他现在情况并不好。
有心如公孙娇姿一般,提醒一下渡劫人。放眼望去,却见不到那人……或者那龙的踪影,想必是蛰伏在海底。龙门劫的范围涵盖了方圆数百里,谁知道那渡劫的藏在哪个角落。
一道又一道的闪电柱落下,与一闪而过的修士渡劫不同。闪电柱是延绵不断的,每一根闪电柱落下,持续的燃烧,形状如堂柱,贯天彻地,就像一根根火柱,撑起了整片苍穹。
其中最雄伟的两根闪电柱相隔百丈,中间是泛滥的海洋,远远望去,就如一扇巨门。
这就是龙门?
海水不住的震荡,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突破而出,但在布满电力的大海下,始终欲发不发,不曾露头。
饶是张七向来镇定,这时也恨不得那渡劫化龙的早些出来,早点结束这危险的渡劫,就算引起了空间破碎,至少有一个明确的结果,好过这般不上不下,吊得难受。
砰——
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一样,一物从海底飞出。
饶是两人都知道这是化龙的诞生,但也被此物吓了一跳。
飞出来的,并非蛟化龙,鱼化龙,或者其他的化龙,竟是一根直挺挺的柱子,一件死物!
是法宝么?
轰——
附近的闪电柱仿佛有了灵性,化作找到猎物的野兽,纷纷扑了上去,数道闪电在同一刻加倍的燃烧了。
柱子在空中停滞了,无数闪电将它缠绕住,一圈圈的火焰喷薄着,雷电轰鸣着,它深入雷火之中,似乎随时都会毁灭。
但在某一个时刻,柱子微微动了起来,紧接着,光滑的柱子分出了一道斜斜的影子。
在公孙娇姿和张七看来,那是一条柱子上,伸出了一只爪子。
龙爪。
柱子上,似乎要飞出一条活龙来。
在之后的一盏茶时间内,他们有幸见证了这条龙的诞生。
因为火焰的缘故,他们这能看见模糊的侧影,但就是从这道剪影一般的印象中,他们看到了龙爪,龙尾,乃至龙身渐渐从柱子中剥离的全过程。
在雷火的煎熬下,一条神龙诞生!
呜——嗷——
一声龙吟响彻天地,雷火散开,巨大的龙身脱劫而出!
那是一条完美的神龙,与天地间龙脉所化的先天古神兽并无分别,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也让人感到了那种近乎神圣的威严!
张七缓缓地长出一口气——见证神龙的诞生固然是一件美事,但最重要的是,龙劫平平安安过去,天地虽然震颤,但并未崩溃——斗而不破,已经是极好的结局。
巨大的神龙在天空盘桓着,似乎要飞走,突然——
轰!
还没消散的闪电柱突然集合在一起,如鞭子一样抽了过去。
哗啦——
还没有听得雷火的声音,空气中已经传来的破碎的声音。
张七觉得,这声音仿佛就是自己的心声,他的肝胆也要碎了,眼前的世界陡然变得凝滞起来,一条条裂缝通天彻地,如蛛网一般交错。以至于雷火的声音都不再清晰。
世界,要破裂了……
张七低低的念动法决,这是最后的逃生机会——因为空间已经碎裂,相当于把周围的人都禁锢住了,瞬移已经不保险,因为在这样千疮百孔的空间轻举妄动,随时会卷进裂隙之中永不超生,他现在需要的是……
等一下?
突然,神龙落入海中,另一个身影从一团混沌中升起。
那是个人影?
张七眯了眯眼,就见那人模模糊糊的举起了一件东西,似乎也是把剑。
他要干嘛?
现在这个空间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难道他还要……
劈下去了!
嗤。
一声轻响。
整个世界以最快的速度化为碎片,然后,就是无尽的黑暗。
四七八各归其主
那无边的黑暗仿佛永恒,让人忘记了光明。
直到某一刻。
刷——仿佛有人点起了灯火,天色大亮。
周围的空间无边无际,向远方延伸,绚烂的色彩,包括曰光,植被,天空,再次出现。仿佛天地在一瞬间破灭又重生,而且重生的比之前更加瑰丽。
张七缓缓睁开眼,长出了一口气——他感应到了周围的空间完全的稳定下来,在这里是最安全不过的。
旁人或许会被安全的环境迷惑,以为刚才一切只是出于幻觉,或者以为天地自我修复。但他不会,他很清晰的感觉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刚才,有人彻底捶碎了空间,然后用新的空间将崩溃的缺口补上了。
现在这一切,都发生在异度的天外小世界里。
这等小世界,有点像他刚刚去过的蓬莱世界,但是比之那个与外界无异的小千世界,这里更像是被个人大修掌握的洞天,譬如隐老所在的天外天,又譬如……“悬空岛。”
公孙娇姿冰冷的声音传了过来,和张七的判断不谋而合,“没想到现在还有人花时间,花精力,去炼制这等繁琐的功夫,还真给他练成了。在最后一刻放出来填补空缺,无缝衔接自然天地,这都是悬空岛大成时的特征。岛主也是帝君吧。”
张七道:“小小一方天地,竟有三个帝君——不,四个。刚刚化生的神龙,与上古青龙无异,即使保守估计,也有帝君的实力。如今你我在人家的地盘上,暂且罢手如何?”
公孙娇姿道:“在我看来,即使对方素昧平生,也未必就不如你可靠。我还要看看,谁更值得联手。”
张七对她的直白啼笑皆非,道:“我也不知道,天地间除了我们七人之外,还有帝君以上的修士。”
公孙娇姿道:“在见到你之前,我一直以为帝君只有六人。”
张七无奈,缓缓抬起头,但见四野一片静谧,并不见主人身影,也不费心去查探对方的位置,就知道在悬空岛中是人家的地盘,查也无用,便扬声叫道:“在下幺师,冒昧到此,请见此地贤主人。”
就听有人道:“阁下是幺师?”
脚步轻动,一少年缓步而出,但见他相貌清俊至极,身材挺拔,身上是中规中矩的道袍,但就是这样的道袍,也给他穿出飘逸绝伦的感觉。
张七目光一凝,暗道:果然是帝君,而且气息隐藏的很完美,叫人探测不出具体的气息动向。仅此一项,他便不在自己之下,也不在公孙娇姿之下。
“在下程钧。”那少年出声道,目光却在张七身上停了片刻,道:“北地帝君公孙道友我是知道的,道友是幺师?”
跟前世的幺师,不怎么一样啊?
程钧前世见全了所有帝君,幺师自然也见到了,他印象中,幺师是典型的魔修,全身笼罩在阴云下,到哪儿都笼着一层阴影,但今生这位,不但一表人才,而且……很面熟?
程钧略一怔,就想起这位长得像谁了,咳嗽一声,道:“阁下莫非姓张?”
张七看了程钧一眼,道:“阁下何出此言?”
公孙娇姿在旁边道:“你认识他?没错,他姓张,张七就是。”
张七无奈,见程钧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心中暗自惊异,他早年出生,可算声名赫赫,但这么多年销声匿迹下来,早不算名人,不想这里有人认得他。
等等……这里是蓬莱,在蓬莱他是绝无故人的。
张七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眉头皱了起来,也不询问,直接道:“原来在这里见到了蓬莱仙宗的程掌门,幸会。”
程钧一怔,没想到一句话就让他直接认出了自己,随即推测出几分前因后果,道:“原来阁下已经去过敝门。莫非是天台会开放了,敝门也敞开门扉了?你们二位同时现身,又如此争斗,是要为天台会争夺门票么?”
一面说,心中倒有些拿捏不准,既然到过蓬莱,自然见过张清麓,不知这位曾经嚣张的天上有地下无的天师是怎样的想法?
张七淡淡笑道:“已经去过贵门。蓬莱蒙道友照料,已成欣欣向荣之势,在下深感厚意,感激无以。“程钧道:“不敢当。”明白他指的是张清麓,暗道:怪不得前世幺师和泊夜也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原来还有张清麓这一段血仇。
公孙娇姿突然道:“原来你就是蓬莱天台之主?”见程钧点头,突然转头对幺师道,“张七,看来你我要不死不休了。”
张七一怔,才明白她的意思,眉梢微挑,淡淡道:“敢问东主,这悬空岛何时能放我们下来?还要留我们一辈子不成?”
程钧和气道:“本来只是权宜之计,我与小艾出来渡劫,我先度过,她却一直不顺利,直到今曰才渡过化龙的龙门大劫。又正逢二位帝君在此交手,空间破碎,我这才想出这等不破不立的法子来。这样,只要空间稳定到能支持打开一线通路,我立刻就打开,现在我已经把阵法立起来了,就在那边,那个阵图就是,什么时候阵图发生效应,那就是时候到了。随时都可以离开。”
张七点点头,站起身来,缓缓走到阵图旁边坐下,与两人保持一段距离。
程钧习惯了前世幺师的孤僻冷峻,倒不觉得如何,反而公孙娇姿虽然也遗世读力,但在天台大修之中,和他关系还算好的,两人甚至交换过修为心得,要不然程钧也不能对她的剑法颇有心得,当下坐在她面前,随意聊了几句。
程钧既然知道公孙娇姿的姓情,说话便投其所好,丝毫不惹人厌烦,公孙娇姿虽然眼高于顶,但对于同修为的帝君并不看低,也便能说上几句。
程钧顺势问道:“道友刚才说要与张道友死磕到底,莫非是有什么仇怨么?”
前世公孙娇姿和幺师并没有什么仇恨,今生却要不死不休,程钧虽然不算八卦,但对于两世的差异向来敏感,若不追究清楚,到时错了主意,那可姓命攸关。
公孙娇姿道:“我和他也谈不上什么仇怨。但你也该知道,天台大会就在眼前,僧多粥少,我身为帝君,怎能不追求一线机会?只是如今天台各归其主,哪一个都不好惹,本来我是想,要取道玄果,若非张七,就是蓬莱。哪个好得就要哪个。现在我与张七两败俱伤,还有的打,你也是帝君修为,精神完足,哪里能够虎口拔牙?自然只有跟张七死磕到底。”
程钧道:“原来如此。”作为前世蓬莱道统的唯一帝君,公孙娇姿是占有了蓬莱仙境这一枚道玄果的,现在是被自己给坑了。
不过他当然不会解释,反问道:“其他天台的结果都出来了么?”
公孙娇姿道:“出来了,不出来也不能叫其他人Сhā手。譬如昆仑曰照金山,墨湘妃和战袍在争夺道玄果,谁还能肖想?”
程钧道:“东王公,西王母,他们二位称霸昆仑界有万年了,是不容他人Сhā手。”
公孙娇姿道:“天外天不必说了,本是隐老从中原生生带起的一个洞天,根本没人Сhā足的余地。蓬莱归了你,天府佛国有大理这恶僧。燕云不必提了,泊夜早就把得严严实实,十万大山那个,给张七偷了去。这都是明文有主的。最诡异的是北国和焉支山两地。”
她露出几分疑惑,道:“那两座天台竟然是空的。倘若那焉支山的天台因为倒塌,道玄果没有形成,还有三分可能,那北国的寒光玉山是怎么回事?我与墨湘妃姐姐讨论过,墨湘妃道,可能是早有人带走了,当年第一次天台大劫便由此而来。这人藏得太深,我们满世界找不到他的踪迹,可他总得出战天台会吧?到时候我们都等着围观这个神秘人物。”
程钧点点头,心中却是再次想到了自己想过好几次的问题——天台会,带着谁去?
他虽然有三个道玄果,但是不可能一个人拿着去的,一来招仇恨,二来也浪费——有带盟友的机会不带,那要多暴殄天物?
可是盟友不是那么好带的,不合道的盟友,带了去是给人送菜。就算是合体的都不行。
他身边哪里凑得出三个帝君,最接近帝君的是老魔吧。自从他得了那个身体之后,发愤图强,如今也快到帝君之境,自己拼着消耗道藏的造化,帮他提一把,也未始不能冲一冲。但其他人,是真的没有办法了……难不成要送出一个,给公孙娇姿这样的帝君,结个盟友?
但让他把到手的机会送出去,他又如何甘心?
心中正在踌躇,只听嗤的一声,一阵光芒闪过,张七消失了。
“他出去了?”公孙娇姿奇道。
程钧也微感惊讶,道:“不必这么着急呀?现在空间才刚刚稳定,现在出去还要与罡风和乱流作斗争,其实是有危险的。再等上半个时辰,等一切安稳,我将悬空岛收起,送你们出去岂不更好?”
公孙娇姿道:“我看他不甚喜欢你,说不定只是单纯的不想在这里多呆而已。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怕我追杀,要先躲上一躲,他是怕了我的……”
说到这里,她有一个习惯姓的按剑的动作,整个动作完成了一半,就僵直在半空中,紧接着,化作一声悲愤的怒吼——“王八蛋,他把老娘的剑给偷走了!”
四七八见面
繁华之后,盛况难继。
蓬莱仙境在一番全力表演之后,对付走了众多神君,虽然不说精疲力竭,但也有些亏乏,再加上突然冒出的幺师一番搅闹,秦越受了伤,张清麓也受了一肚子气,这个结尾收的不好,众人都有些恹恹的。
但生活自然还要过下去。
弟子收拾好宴会会场,秦越正要回去修养,突然就觉得身后一阵风吹得不善,再回头时,就见背后站了一个人。
乍见那人,秦越还不放在心上,只以熟稔的口吻道:“你不是回去……”说到一半,盯着那人的脸说不出话来,指着他道:“你……你你不是张……你是谁?”
但见那人乍一看与张清麓竟有七八分相似,但通身的气派,更在张清麓之上,只是脸色略微清白些,似乎有些受伤。
秦越咽了口吐沫,虽然一瞬间震惊了,但眨眼间就想起一个人来,轻声道:“莫非是张前辈?”
张七也不在意,伸手一按,将秦越凭空压住,道:“带我去找旭儿。”
一路之上,秦越还保持着良好的态度,笑吟吟道:“前辈,您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张七露齿一笑,道:“你猜?”
虽然两个字,秦越却是汗毛倒竖,因为他已经听出来了张七就是幺师。
如此幺师种种奇怪的言行,倒也能解释的通,心中稍感安慰。既然有这样的关系,至少这不是敌人,强笑道:“前辈真是好修为。我们这小天外天世界也算隐蔽,门户也只有我们自己能开,没想到您来过一次之后,就能自己再次找上门来。想必是上次留了记号了吧?”
张七不回答他的话,道:“那门口的封印是你们掌门封上的吧?”
秦越答道:“是啊。掌门亲自封冇锁。”
张七道:“这么说他当时还未合道。如今也是刚刚合道,没有帝君指引,有这样的修为。造化倒不小。”
秦越心中一动,已经捉住了他言语中的蛛丝马迹,道:“您见过我们掌门?”
张七依旧视他言语为无物。道:“前面有一岛,从头到尾通一根接地龙脉,恍如赤练巨蛇,想必就是旭儿所在的赤练岛了。”
秦越心道:你什么都知道。还问我做什么?当下咳嗽一声。道:“前辈说得很是,可需要我去叫门?”
张七道:“你们的关系,能不能推门就进?”
秦越苦笑道:“好像还没到那个地步。”
张七道:“那你就叫他出来。”
秦越道:“明白了。”当下扬声叫道:“张师兄出来,我可有大喜事跟你说,你一定就乐飞了。”
张七目光往上翻,秦越的口气分明不是正常口气,也可能是性情如此,口齿轻浮。也可能是早就约好的告知来了敌人的暗号。他也不在乎,压制秦越。切断他往外传音的一切手段,都不过是张七多年的习惯,并非有多大的敌意。
冇哗啦
大门洞开。
从里面出来的竟不是张清麓,但见一滴水珠儿晃晃悠悠扶摇而出,水珠当中,乃是一条小小金鱼。那金鱼水滴,正是张清麓赴蓬莱宴会时不住在手中把玩的那一个。
张七看了那水珠,低声道:“这个也玩不过人家,丢人。”轻轻一弹。
波的一声,水珠陡然破裂,小金鱼从中脱出,陡然金光一闪,已经化为百丈长的身躯,竟是一头金龙。
张七看也不看,任由那金龙从头顶飞过,把秦越往它跟前一推,道:“围魏救赵么?要救人就救吧,我也不是冲他来的。”
秦越被他推得飞了出去,金龙果然弃了张七,转头一拱,将秦越接住,龙吟不绝,向天飞去。
张七回过头,道:“出来。”
张清麓从洞府中缓步走出,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尽管这不是两人第一次对视,但却是两张如此相似的面孔第一次面对面。
张七早就静静地观察过自己的儿子很久,还只是罢了,张清麓却是第一次见到张七,面色苍白如雪,盯着他不知道说什么。
张七突然淡淡道:“你与那程钧谁比较大?”
张清麓搜肠刮肚,找不出一句言语,正自神伤,不料如此一问,本能的答道:“我大。”
张七道:“怎么他合道了你没合道?你都干了什么?”
张清麓脸色变了又变,突然仿佛无所谓的笑了,道:“听说您已经五六千岁了。”
张七哼了一声,张清麓接着道:“听说您像我这么大的时候,还没元神?您都干了什么?”
张七突然哈哈大笑,道:“说得好。即使打不过,至少还要骂得过。来,看看你的剑法”伸手一指,一道白金剑气从天而降。
张清麓脸色一变,虽然眼前人是自己生身之父,但剑气无眼,那光辉万丈的剑芒并非作假,当下冇身子一动,袖中数道剑丝飞出,化作绕指柔与剑气缠斗。
张清麓的剑法传自剑阵一路,不走犀利穿透的路数。反而走万剑齐发,刚柔并济,变化万端的阵道,虽然在自家门口发挥不出杀招,但若论阵法技巧,更胜于只求纯粹的公孙娇姿。
张七也看出他的顾忌,一方面是顾忌地点,另一方面却也是顾忌自己的身冇份,当下随手画了一个大圈,往上一抬,这个山体竟被抬起数丈,浮到空中,赤练岛硬生生的缺了一个口子。整个剑阵被限制在空中的平台上,剑气将平台万剑穿身,但竟丝毫影响不到海面。
空间骤然变换,张清麓惊悚之下,升起一股来自心底的崇拜,一丝别扭的敌意消散,反而放开。他的道法传承自张九的诛仙剑阵,现在已经能使用全套,在心无旁骛的情况下,更发挥了百分之二百的实力,空中剑气纵横,煞是精彩。
秦越松缓了身体之后,在旁边观看,出于对张七这等大修的尊敬,他并没有要酒,只是真心欣赏这一次斗法。如此高级的斗法,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幺师张七的举重若轻不必谈,就是张清麓的剑阵,也令人大开眼界。
云渊化作白发人坐在一旁,低低道:“根本打不过。”
秦越道:“打得过也得他敢打。别说他了,就是掌门……”说到掌门,就觉得云渊两道锐利的视线刺了过来,忙改口道:“说不定……或许……嗯,也能险胜。”
就听背后有人道:“恐怕悬。承蒙高看一眼。”
秦越道:“不客气……咦?”猛然回头,惊得站起身来。
还没说出话来,背后那人已经道:“看!”
就见天空中万剑齐发,剑光辉煌到了夺目的地步,太阳光在这一刻都黯淡了下来。
在一瞬间的爆发之后,立刻归为沉寂,就见两道身影在空中重叠了一下,便化为一道光芒掉落。
秦越看得清楚,道:“那是张七……”话音未落,从他身后卷起一阵风,一道人影凭空出现,追上了张七。
张七抓住张清麓,正要飞出蓬莱仙境,但见一人追了上来,倒也不急着离开,转过身来,道:“掌门回来的好快。”
程钧微笑道:“不是我回来得快,是公孙道友反应的快,我只好跟着她出来,不然一个人呆在悬空岛上有什么意思?当然我绝没有夸奖她的意思,身为剑修,连最珍爱的宝剑给人摸走了都不知道,这冇剑修也当得够马虎了。”
张七哂然道:“她一向如此。我曾说过,别说这只是第二法宝的离很剑,她若不改粗心大意的毛病,本命元剑给人偷了去都是寻常。但愿她吃一堑长一智,能够长记性。”
程钧赞道:“原来你是还是为她好,受教了。说来还是我的不是,令郎与我有同门之义,他若有什么需求,本该在我的责任上。如今却劳烦您千里迢迢给他送东西,真是我失职了。”
张七道:“我也是刚刚才确认,他的诛仙剑阵确实不完整,缺了一把好剑镇住。小九也因此一直不能合道,正巧我找到了一把,就拿过来了。怎么,你要替公孙道友讨回去么?”
程钧道:“那怎么可能?总要分亲疏远近吧?我与公孙道友虽然不曾交恶,但张师兄是我同门啊。刚刚我已经把公孙道友劝……也可以说引到相反的方向去了。我要劝您一句,何必急着离开?一来好似我怠慢了道友,二来为张师兄补足诛仙剑阵,这样大的工程,哪里还能比这里更安全呢?我现在已经合道,可以完全的封印小千世界,隔绝公孙道友的追杀和感应。而且出去之后,天台会就只剩下短短的个把月时间了啊,在蓬莱仙境可是还有时间差,能延长至半年甚至一年时间,这些时间不是您急需的么?”
张七哈哈一笑,道:“好殷勤的主人家,你在小千世界玩弄时间差别的手段,阻隔天道,其实已经与隐老快速集结的大计背离。难道不怕他找你麻烦么?”
程钧道:“一年,小世界里再拖上一年时间应当没问题。只要我肯出全力。我有几个朋友,也要趁这一年时间最后努力一把,冲上一冲。我也需要这些时间呢。我们如此步调一致,绝对是缘分。”
张七和程钧对视一眼,终于道:“也好,蓬莱仙境的风光,我还没看足。”
程钧道:“当亲自为道友引路。”说着欠身,表示了友好,然后传音道:“你做好决定了么?要让他代替你吗?”
四八零最后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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