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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完结了,真不容易啊,感谢昨天支持的大大,虽然因为时间的原因,离人还是没上首页,但是大家支持我的心意,我很感动,鞠躬致谢。

立锥之地

五十五万云谷纪事

腊月二十八,万马寺第一批和尚时隔两年之久再次回到了万马寺,将寺院打扫一新之后,重新悬挂上了万马寺的匾额,标志着这一佛门圣地的香烟再次得以延续。

正月初五,万马寺方丈法明长老带着剩下的僧人回到万马寺,重新执掌了寺院,郑重谢过夺回寺院的高僧大宝和看守寺院的空忍。

正月十五,法明长老主持礼佛大典,合寺众僧拜过佛祖,诚心礼佛斋戒,仪式之后,标志着两年的劫难正式完结。寺院的一切走入正轨。

二月,万马山中的雪还没化­干­净,万云谷中已经郁郁葱葱,一片早春景象。

程钧站在钟楼上,俯视着在万马寺门前列队打拳的众僧人——自从紫云观来了这么一出,万马寺也深知武力的重要­性­,因此除了长老自监寺以下人人习武,每天早上在空地上出­操­打拳,几个小沙弥也不例外。

“万马寺原本也算一座大寺,听说也有上百人,如今遭了一场劫难,竟连原本三分之一的人都没有了。”程钧看看广场上这寥寥数十僧侣,微有感慨。

这时程钧袖中一个声音道:“这算什么,倘若是我们魔门,一场变故下来,还有没有十个人在,不——还有没有人,已经是难说的事情。”

程钧失笑道:“这有什么可吹嘘的?你魔门没事还要自己搅三分呢。”袖子扬起,一把乌木剑飞出——这就是那片养魂木棺材板,程钧觉得,还是做成木剑比较合适,出门背着木剑,总比扛着棺材板出门像话。

那老魔从乌木剑里出来,光芒一闪,化为一只黑猫,把在栏杆上,道:“你是不是太闲了?那万马寺的宝物就说特定的时间才能取出来,你也不至于化作和尚在这里呆上半年吧?倘若果然是个不错的去处也罢了,明明是个贫瘠穷困的深山野庙,里面的和尚又讨厌,只有这万云谷里的灵气还罢了。你还不如痛痛快快一把火烧了万马寺,就独占了万云谷修一座洞府,在这里轻省的修炼几年,到时候把宝贝取出来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岂不是­干­净省事?”

程钧道:“我原也这么想过。不过一来看着原先大宝和尚还有小和尚的面子不好为难,二来有现成的身份利用,何乐而不为?就算将来我出去,这大宝和尚的名字也归了我,他是有佛门正典“二莲金身度牒”的人,比我现在的身份有时候还便宜。至于这几年,我本就打算觅地潜修,没想就这么出世。这里灵气也算充足,又有人尊戴,事事不须自己动手,为什么不享受。”

那老魔冷笑道:“受人拥戴?我看十分不见。那长老固然认可了你的身份,但还有监寺、维那一群愚蠢的秃驴,心中存了疑虑,没把你当什么太上师叔看待。往日里常有试探之举不说,平时言行也露出小人嘴脸,说得上什么尊敬?你好歹是一方人物,竟这么能憋气,要是我我可受不了这起鸟气。”

程钧道:“这有什么值得生气的?既然是看不顺眼得人,回头随便找个机会处理了他就是了。横竖我还要在这里呆上几年,总不能天天看见他。”对于他来说,很多事情不过一念之间,一面之缘的人露出什么神态,他并不放在心上,但身边有可厌之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碍眼,他当然是心烦的。这种人抬手就像哄苍蝇一般轰走了,专门为他生气太不值得。

那老魔道:“你到底打算呆上多久?取宝物的时间还有好几个月,我还以为你取了就走。怎么听你的口气还要推延?难道取了宝物还不走,还要等上几年?”

程钧道:“我答应大宝和尚送小和尚到芦州,那边离着云州也近,算是这边修仙界的一个中心,我这么点修为怎么出门?等筑基了再出门不迟,也得两三年功夫。”

那老魔道:“别玩笑了,倘若是别人,凭你在紫云观收罗了些资源,再加上我的本事,两三年修到入到顶峰不难,但是想要筑基也是不易。何况你修炼的忒奢侈了,光一个聚灵阵,居然设了一千零八颗灵石做阵眼,这般消耗谁能供得起你。你那光怪陆离的布阵方法,别说一座道观,就是做一个门派的根基大阵,也是绰绰有余了。何况你说这还只是半座阵,等你完成你那聚灵阵,还不知道要多少时候,还不提阵法再升级。入道期而已,我劝你别来这些幺蛾子,老老实实按照寻常套路踏过去,过了筑基的门槛,你再怎么折腾也有了腾挪的余地。”

程钧点头,道:“本来我也没打算现在就建立聚灵阵,只是恰巧有了机会,大好的灵石摆在那里不用岂不可惜?就像倘若没有紫云道人的魂魄,我也不会现在就弄出养魂阵出来,正巧我得到了紫云观的一笔财富,那地宫里又有恰巧有一件可以做阵胆的好东西,我又有造化珠在手,如此巧合之下,我若还不建立聚灵阵,岂不是暴殄天物了?”

那老魔嘿了一声,道:“那也罢了,别说你弄得完整的聚灵阵,就是现在半座聚灵阵在手,速度也确实提上来了不止两三倍。倘若不是你心境稳固,换一个人有这样的速度,那就有走火入魔的危险了。不过你果然有把握万马寺的地宫里有那东西?我虽然早就知道地宫,也知道地宫里宝物不比寻常,可是里面的东西我只知道一件,其他的一概不知。”

程钧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关心什么。放心吧,那里面确实有能做阵胆的灵石,也有能助你做一转器灵的法器。第一次转生就是人道巅峰的法器,也配得上你的身份。倘若我没有把握,怎么肯把炼魂阵里的魂力分给你,让你能够以残魂之身化作兽形?”

那老魔被程钧说中心事,嘿嘿一笑,道:“你有把握我就放心了。既然签了三转器灵咒,我总不能老在破木剑里带着,三转之后我还要夺舍重生,老在养魂木里憋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心情甚好之下,顾念到要程钧也算有劳,要拍一拍程钧的马屁,咂嘴道:“你的指尖阵确实了不起,若论匠心独运,比我的仙骨论也差不到哪里去。你的阵法造诣已经到了天道了吧?”

程钧明知他有讨好自己之嫌,但也吃他一捧,略带自矜的道:“现在你看到的阵法都不算什么,比你还是差多了。只是阵法上我倒是有一份自信不输旁人,进入天道也有百年了。”

那老魔啧了一声,道:“厉害,即使我那个时代,顶尖的大修敢说自己在百艺中有一项进入天道?是了,若不进入天道,你要拿造化珠也是没用。端午正午开地宫,你该拿出不一般的手段了吧。”

程钧微微一笑,开地宫虽然有种种好处,但是最重要的好处,却是不足为外人到,他想要的那件东西只要到手,其他的就是都没了也无所谓。不过这个也不足为外人道了,倘若那老魔没看见他取东西还好,若是看见了,这契约也就没那么简单散了。

随意的岔开话题,程钧道:“不过早点出去是对的。小和尚的佛门功法练得不对,几个月下来我看进益有限,还是早该送他去真正的佛门,晚去了我怕把他耽误了。”

若说的是是旁人,那老魔只会讥笑——把一个小秃驴放在心里做什么,就是他炼死了又有什么相­干­?但是小和尚好歹也是他培养过一段的孩子,有些感情在,当下道:“我看你是多做多错,纯属是添乱。要不然你就让他入了道门,要不然你就别指点他。你不是佛门的,胡乱指点他做什么?还不如让他自己琢磨,说不定还对上一两分。”

程钧怒道:“我还知道叫他念经修禅,练那开口禅,也助他入了佛修的门槛,也是进了皮囊境界。你又懂个屁,指手画脚的时候哪一次少了你?我是道门的不懂,难道你魔门就懂了?”

那老魔道:“我魔门也有许多佛修转过来的,我怎么就不懂?可惜他是入了禅宗,倘若是金刚宗或是净土宗,我早就指点他开悟了。”

程钧道:“金刚宗和净土宗还用你指点?我早就让他炼通了眼识。就凭你魔门杂念丛生,还想指点旁人开悟,真是贻笑大方。”

那老魔怒道:“你道门向来就会不懂装懂……”

话说到一半,老魔突然停止,程钧同时转过头去,只听咚咚咚的脚步声响起,一个小光头走上钟楼,道:“师叔?师叔在么?”

程钧道:“空忍,何事?”那老魔如同一只普通的黑猫,转过头来,轻轻地跳到了地上。

空忍松了口气,合十道:“师叔在就好了。”他是知道程钧身份的,不过为了防备他人发觉,人前人后都以师叔相称,道:“方丈刚才去拜访您了,见您不在,让我出来找找。”

程钧道:“哦,长老何事?”

空忍道:“似乎是有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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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卷开始了,谢谢大家

五十六求援

因为程钧顶的是大宝和尚的名字,辈分高,修为更高,即使方丈长老是一寺之主,也不敢说召见二字,都是上门去拜访。程钧回到自己的下处,长老已经等候多时了。

程钧进来一看,人来的很齐全,除了方丈之外,还有一群人跟在后面。除了长老之外,监寺、维纳、首座这几个有职司的僧人都跟来了,几人一见程钧,一起合十行礼。

程钧心中暗自稀奇,今日之事看来不小,因为人来的太齐全,除了万马寺流亡途中逃跑的人物,庙里的实权人物全在这里。

众僧见他进来,自长老以下,一起合十行礼,只是除了方丈长老,其他和尚都无甚恭敬之­色­,监寺与首座尤其神­色­无礼。

程钧久居上位,虽然受众人行礼,并不觉得怎样,稍一还礼,让长老坐下,其他人也没让座,道:“长老有何事情?”

那长老道:“阿弥陀佛,师侄此来,是为一件寺中的大事。”他按照辈分,应该管大宝和尚叫师叔,“是这样的,师侄等看管万马寺,与世无争也有百年。本以为清静自守,当无大事,但是经过那妖道欺凌一事才知道,若无技艺在身,被人欺压,这万马寺的山门也守不住。还需叫众僧人习武自保。”

程钧不答,以前那方丈便曾经隐晦的提过,想请师叔传僧人法术武功,被程钧以资质的借口拒绝了,这一次再次说到这个话题,程钧料想他不至于只是旧事重提,因此不答话,听他继续说。

那长老道:“师侄等躲避在外时,有堂主慧­性­师侄曾言道,他有办法求得一套护寺的武功,只是距离甚远,需要亲自去取。师侄当时很高兴,派他带着两个师侄前去求取,哪知道数月过去,他一去不返,再无音信,师侄本以为他……”说着一顿。

程钧心道:你必然以为他捐款私逃,那也是寻常,想必当时这种事情发生了不少。

那长老接着道:“慧­性­佛法通达,本是个有德的僧人,也是贫僧一时情急误会了。哪知道昨日突然有书信传来,来信的乃是同丰郡的秦山寺。秦山寺的长老信中言道,慧­性­师侄已经在秦山寺圆寂了。”说着双手合十,几个僧人一起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

那长老接着道:“寺中僧人道慧­性­师侄的法身已经先行火化,还有遗物留下,请我们派人去取回骨灰和遗物。”

程钧哦了一声,道:“那就去吧。”

那长老露出尴尬神­色­,道:“本来迎回慧­性­的骨灰是一件大好事,我等应该速速去办。但那信件不单单只是告知此事,还有求援之意。慧­性­并非坐化,乃是他那日突然造访了秦山寺之后,那时就已经身受重伤,只交代了几句话,不几日便圆寂了。他死之后,有几个有神通的道人围住秦山寺,要他们将慧­性­师侄的法身与遗物交出,倘若不交就要放火烧寺。那边的长老立刻修书过来,说道请咱们立刻派人过去处置此事,一月之内人不到,他们也无法顾念同道之情了。”

程钧哦了一声,道:“那秦山寺在同丰郡?哪里可是路途遥远啊,他们与万马寺有什么渊源?”

那长老道:“那倒没有,两寺向来没有什么交往,只是慧­性­曾在那里挂单。”

程钧闻言,轻轻地嗯了一声,沉默不语。

那长老心中竟有些惴惴,眼前这位师叔虽然面相年轻,但到底是比自己还要长上一辈的人物,举手投足气势难明,称得上不怒自威,他心中也十分忌惮,这时程钧不说话,他也不敢多说。

过了片刻,程钧道:“那秦山寺是派人报信,还是传来书信?”

那长老道:“是书信。”

程钧道:“借我一观。”

那长老一愣,才道:“好。”正好书信就放在他袖子里,取出了递给程钧。

程钧拿过来也不细看,扫了一眼,哦了一声,道:“那你们打算派谁去?”

那长老一怔,心道:“你这话问的,我们不是打算派你去么?”但是不能直说,目光在身后几人面上逡巡一阵,他目光所到之处,众僧纷纷低头,最终他道:“那围住秦山寺的道人很有神通,我们都只会些粗浅武艺,去那里一去不回事小,耽误了迎回慧­性­的骨灰和秘籍事大。还是……不知师叔肯否前往,师侄派监寺一路服侍?”

那监寺闻言大惊失­色­,忙道:“方丈,我……”

那长老不理他,问道:“师叔意下如何?”

程钧神­色­淡淡,道:“秦山寺说,到底是有几个敌人在?”

那长老道:“不过是两个道人,带着四五个道童。那边的方丈言道,几人虽然凶巴巴的,但似乎并非道门传人,只是散修中的恶道,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修士,想必最多是江湖术士。”他虽然不是修士,但年纪在那,见多识广,对于道门的分野,也有几分明白。

程钧哦了一声,道:“那也可以,让空忍……还有这位监寺跟着一路服侍我便是。”

那长老听了,心中大喜,面上倒是平静,道:“有劳师叔。”转头对监寺道:“慧山师侄,一路上要勤勉服侍师叔。”说着站起来,示意众僧侣出去。众僧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出了门,只剩下监寺慧山面如土­色­留在原地。

程钧懒懒道:“慧山,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慧山心存畏惧,那是因为要出去面对敌人,怕自己丢了小命,他对程钧这个不知从哪里出来的师叔祖其实是不怕的,翻了翻眼皮,道:“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呗。依我说明天就走,反正我没什么事儿。”

程钧也不恼,挥手道:“那你去安排。下去吧。”

慧山见他颐指气使,藐视自己,气得脸­色­发青,一甩袖子气呼呼的走了,心道:服侍你,好你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骗人的野鬼,在寺里充大辈也罢了,出去还敢支使佛爷?等出了庙门,且看这一路上谁服侍谁?

众人都走光了,那老鬼化成的黑猫轻轻地跳了上来,道:“我看其中有诈。”

程钧道:“怎么见得?”

那老魔道:“那和尚庙和这边没什么联系,被有神通的人物逼上门来,那还会那样好心,还冒着烧寺的危险,拒不交出一个死和尚的遗骨和遗物?再说那和尚张口就说有一个月的期限,这分明是胡说八道,一个月的期限多长,倘若来犯的敌人果然凶神恶煞,宽限三天两日已经不易,哪有用一个月为期的?分明是其中有诈。”

程钧道:“就算是其中有诈,你能分辨出来到底有什么诈?”

那老魔道:“那还用问,万马寺的贼秃不安好心。秦山寺的事情或者是一个恰好发生的借口,或者根本就是他们编造的,要用这件事把你支出去。或者是包藏祸心,打算在外面暗算于你。或者他们自己要搞什么事情,嫌你碍眼,用事情把你调离,他们好办自己的事情。”

程钧道:“这也是一个猜测。我也觉得万马寺有些问题。不过还有一个可能,事情的古怪不是出自万马寺。”

那老魔道:“出自秦山寺?”

程钧手指一摇,那张求援的书信迎风展开,忽的一声,一丝火苗从信件中烧了起来,眨眼之间,已经将那张信纸烧成了一团火焰。

片刻之间,火苗熄灭,那信纸已经化为纸灰,纷纷落地,但程钧的手中,依然夹着一张纸。那纸只有原来信纸的一般大小,虽从火中来,却是毫发无伤,泛着一层淡淡的金光。

那老魔诧异道:“果然里面还有玄机,这信纸藏在原来的信纸里面,非要火烧才显出真形。这又写的是什么?”

程钧低头看信,眉头微微一皱,道:“这封还是求援信,和外面说的差不多。”

那老魔道:“那他们疯了?一件事翻来覆去的说,还玩弄这个花样。”

程钧道:“不过有一处不同,这封信的收信人是——大宝和尚。”

那老魔一怔,道:“谁?谁还认识大宝和尚?”

程钧道:“想必是他的哪位同道吧,想要求他援助,却找不到他的行踪,这才往万马寺尝试送了一封信,可惜这世上已经没有大宝和尚了。”

那老魔道:“既然如此,你这冒牌货就有破绽了。你要去灭口么?”

程钧摇头道:“那还不至于,大宝和尚这身份有没有什么了不起,为了他还不至于千里迢迢前去灭口。我是打量着,这秦山寺的地方离着芦洲并不远,要是这次把小和尚送过去,或许我就不用两年之后再跑一趟了。”他笑着扬了扬手,道,“虽然这件事大玄机在秦山寺,我看这万马寺也有小算盘。说不定就像你说的,他们要把我支远了好动手脚。我就如他们所愿,反正除了小和尚,万马寺变成什么样子与我何­干­?凭他们去,等我回来,若是还合我的意,那就当没发生过,若是不如我的意,我再动手清理也不迟。”

五十七初到贵宝地

二月初五,天气晴。

即使是大晴天,北国的二月依旧寒冷非常,虽然不再飞雪,脚下的冰雪却还没有化,山上除了松柏,也只有光秃秃的枯枝,远远望去,除了白­色­,就是灰­色­。

慧山背着沉重的包袱,气喘吁吁的往山下走,他前面,是两个一身轻松的和尚。这才走出去不到三十里,他已经落后了很远了,深一脚浅一脚,气喘如牛,原因很简单,他一个人背着三个人的包袱!

怎么会变成这样?

慧山问自己,原本不是计划好的么,自己出来,就是要削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师叔祖”的脸面,叫他知道自己监寺的威风,让他将来少摆什么高人的臭架子,老老实实和别人一样,听监寺大人的吩咐。

为了这个目标,他可是想出了整整一套机会,要充分利用来回两个月时间,将这两个人一步步整的叫苦连天,最后对自己畏惧如虎,言听计从,这是他自己按照多年管人的经验总结出来的,百试百灵,从未失手过。

结果呢?

结果人家根本就不带自己玩儿,刚出了万云谷,那杀千刀的大宝和尚直接掐住自己的脖子,往山涧里扔,根本连让自己吱一声的机会都没有,眼见他就要掉入山涧尸骨无存,救了他的还是空忍那小和尚的一句话:“师叔息怒,这一路上总得有人给咱们背包袱。”

就因为这句话,他从鬼门关里好歹爬了回来,被重重的仍在地上,接着咚咚两声,两个大包袱砸在脑袋上,跟着扔下来的还有一句话:“背着包袱跟上,慢了要你的命。”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怎么会这样!!我堂堂的监寺,身负重任,千里驰援同道山门,就落了个给小和尚背包袱的下场?我不服!

慧山咬着牙,低头继续走——大丈夫……大和尚能屈能伸,这一回先如了你们的意,等我找到机会,看我不弄死你们!

程钧自然不知道身后有人诅咒自己,他一路算着行程,万马寺离着秦山寺有数百里地,依程钧的脚力,来回不过数日时间,但加上慧山这个凡人,小和尚这个比凡人只低不高的少年,半个月内都未必赶得到,一来一回,加上在寺中遇敌的时间,还有顺便把小和尚送到芦洲元空下院的时间,就要打上两个月,如今可是二月了,这一竿子至少支到四月,若是误了五月端午,那还要再等一年。

更何况,他现在正需要抓紧时间,就是修炼一事,虽然有指尖的半座聚灵阵,行动坐卧皆可修炼,但毕竟赶路途中难以入定,修炼效果差上许多,这路上两个月的时间马马虎虎的修炼,只怕抵不上他好好修炼十日。

还是应该采取更加有效率的方式啊。

这样,到了秦山寺,取了东西之后,就将慧山处理了,自己带上小和尚去芦州,可以省下一半的时间,等送完小和尚,自己一个人赶路,脚程还能再快,说不定一个月时间就能结束。

程钧的思考方式,和慧山不同,几乎不带自己的感情Se彩,他并没有因为慧山无礼就如何厌恶憎恨他,也没有寻思要找茬报复,恶意整人什么的,只是单纯把这个人当做一个碍事的东西存在,但就因为如此,有时候冷酷毒辣,远远过之。

正想着,只听小和尚道:“师叔,前面分岔了,往哪边走?”

程钧“啊?”了一声,这一句话,正问到他的一个弱点上——他其实方向感很差,慌忙掩饰了自己的失态,含糊道:“地图上怎么写的?”

小和尚道:“两边都能到,顺着左边的路,就一路穿过县城,郡府,过了同丰郡的郡城,到秦山寺。要是往右边走,一路上都是走山路,一直沿着万马山走,过两仪山、小盘山一直到秦山。直接到秦山寺。若论距离,还是一路山道近一些,但是全走山路高低起伏,说不定更难走。”

程钧一怔,道:“还有这么方便的路径,既然如此,自然要选择山里的路了。”

小和尚道:“山里走路虽然清净,是不是有些不大方便?”

程钧道:“不方便吗?修行的人在山里一住就是几百年,日日都走山路,也没什么不方便的。虽然你们都没有辟谷,但是有­干­粮在身,这边山林很浅,又没有什么妖兽出没,走山路应当是很轻松的。”

小和尚向后看了一眼,道:“我怕慧山走山路会跟不上。”

程钧道:“他肯定跟得上。我说过跟不上就杀了他。”说着转过去道:“走吧。”

小和尚饶是程钧这一边的,也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连忙跟上。

一路无话。

三个人在山林里走半个月,也没什么话好说,不过是风餐露宿,半个月中连带屋顶的房子都没住过,吃的都是­干­粮,偶尔见到鲜果采来尝尝鲜,就是偶尔有野物路过,因为都是佛门弟子,守着杀生的戒律,也不能尝鲜。一路走来,除了程钧不当一回事,连小和尚都有些受不了,慧山更不必说,身子走的直打晃,眼珠子一天比一天红,若不是还有恨程钧要亲手报仇这一信念支持,怕是早就死半路上了。

终于,半月之后,一行人到达了秦山。

进了秦山,三人按照地图寻找秦山寺,哪知道那地图却太过粗疏,和秦山本地的道路压根对不上,三人在山里绕了数日,还是寻不到踪迹,偏偏偌大山林里连个人家都没有,想要寻个人问路也没处问。

慧山过了几日,不免焦躁起来,虽然早已没有横眉竖目的胆量,却也冷笑道:“倘若当初走那条通往村镇的路,一路上都有人烟。现下就算找不到庙门,好歹也能找人问出个一二来吧。”

程钧闻言,倒也不恼,道:“再有一日功夫找不到,咱们就下山找个村镇询问便了。今日么……就兵分几路,分头去打探。”

慧山大喜,只要能和程钧这个魔头分开,他是再乐意不过了,道:“好,分开找,我一个人一路,我就往这个方向去。”说着把手里的包袱一扔,扔给小和尚,他不敢扔给程钧,就捡着小和尚来欺负了。

程钧见他离远了,随手一招,把包袱召回了乾坤袋里,道:“咱们也分开吧,你去东边找找,我去西边。晚上汇合就在……”

话音未落,只见路上走来一人,身穿粗布衣裳,背着柴火捆,正是个樵夫,程钧一喜,连忙过去招呼。

哪知道那樵夫一见两人,大吃一惊,也顾不得砍柴,转头就跑,小和尚哪里能让他跑了,三步两步跑到前面,拦住他去路,道:“大叔,你等下,我们……”

那樵夫见了,更是惨然变­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各位大师饶命!你们生前给人超度,都是有慈悲心肠的大善人,死后也别化作冤鬼欺人,小的家里家徒四壁,乃是安善良民,天天吃斋念佛,求你们放过小的,找别人去吧!”

五十八变故

小和尚吃了一惊,道:“你说什么,什么大师,死的活的?到底怎么了?”

那樵夫只是吓得哆里哆嗦,只是自言自语,道:“大师,大师,你安心去吧,你庙里的东西我一点也没拿,也不知道哪个害了你,你找我也没用啊。”

这时,只听一个和缓的声音道:“老乡莫急,我们是游方的僧人,路过此地,向你打听路途的。”

那樵夫一愣,抬头看去,只见自己面前站着一个和尚,面相年轻俊美,神­色­温和,说出的话来也有一股安定人心的气质,心中稍稍安定,道:“你们……是游方的师父?不是……不是秦山寺的?”

程钧心中暗吃一惊,面上不显,道:“我们自然是游方的僧人,听口音也不是本地的人士。老乡,这里离着郡城近么,我们如何能到?”

那樵夫闻言,心中安定下来,道:“你问同丰郡郡城吗?那离着不远也不近,顺着这条路得走上一日功夫。”犹豫了一下,道,“大师既然是外地的客人,来我家歇歇脚吧。”

程钧谢道:“有劳了。”

那樵夫带着程钧往山下走,小和尚悄悄地问程钧道:“一会儿慧山回来了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程钧答道:“没关系,反正他本来也找不到我们——咱们压根也没约定在哪集合。”

到了那樵夫家,只见那是一间小小的木屋,家徒四壁,家里也没有其他人在。樵夫请他们屋里头坐,反身把门关上,道:“两位远来的师父,亏了你们事先遇到我。听我一句劝告,哪来的回哪去,别往郡城里面走了。”

程钧道:“怎么了,此地有什么不方便吗?”

那樵夫压低了嗓子道:“这两日郡城里确实不方便,城门口到处都是盘查的卫兵,进城的进门税提高了一倍,尤其是对出了家的师父,盘查的十分严格。就算你们是外地的僧人,有官凭路引证明身份,被卷了进去也是麻烦。”

程钧道:“这是怎么回事?还请老乡告知,我等不过是化外之人、出家的僧侣,又怎么碍事了?若能明白告知,我师徒二人感激不尽。”说着起身合十行礼。小和尚跟着站起,腹诽道:这回你怎么又变成我师父了?

程钧为了假扮大宝和尚,特意修饰了一下外貌,虽然看来依旧年轻,但看着也有弱冠年纪,配上他还算高挑的身材,冒充一个成年修士并不显眼。

那樵夫摇摇手,道:“不敢当,不敢当,我们哪能当大师傅的礼啊。好吧,此处没人,我就说了。大师傅可要听劝,一会儿就走。”

程钧道:“若果然是要紧事,我们自然马上就走,绝不给老乡添麻烦。”

那樵夫点了点头,道:“我们这秦山上离此处不远,原本也有一座寺庙,叫做秦山寺。”

小和尚哦了一声,心道: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不就找到了?

那樵夫接着道:“前两天,被一场大火烧了。”

小和尚啊了一声,心中一紧,只听旁边程钧高宣佛号道:“阿弥陀佛。”他转过头去,只见程钧一脸肃穆,全然是寺里长老都不如的慈悲神­色­,心中暗道:真有你的。

不过程钧既然如此镇定。小和尚也觉得稍微好些,白着脸转过头去,程钧问道:“可是响马歹人杀人放火?”

那樵夫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那秦山寺离着我这地方也不近,他们寺里往日要用的柴火也不是我送的,我跟他们本来不熟。我就是偶然那天路过的时候看见了。哎哟,真惨啊,整个寺里烧的连房子的样子都没了。”

程钧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樵夫道:“也有十来天啦。就是上个月月底的事。”

程钧一算日子,和那封信到万马寺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问道:“那里面的僧人可曾逃出来了?”

那樵夫道:“我看那般惨法,应该是没有。但是他们又说有。前两天,郡城里张贴榜文,说是寻找那寺里的和尚,一个和尚悬赏五十两银子。虽然没说是找他们做什么,但是那不就是通缉犯么?我看前几年几个流窜作案声名狼藉的响马,在赏格上也就是这个待遇了。不过这好像又不是官家老爷做的,往常出来大盗,城里头都是要封城门的,这两日也没见那么兴师动众,城门还是开着的。倒是我去卖柴的时候,见城里有一群扎着头巾,好像是武馆里头教师爷一样的人,带着队大街小巷去搜,官家既不出面也不管他们。这两天街头上还别说是和尚,就是一般的光头也要被人查问一番,现在连谢顶的都不敢出门了。”

程钧点点头,道:“老乡,你还记不记得他们榜文上通缉了几个人?”

那樵夫一怔,回忆道:“好像有三个……啊!”他突然一拍大腿,道:“有件事倒也奇了。我虽然离着秦山寺远,但日常在山里面走动,庙里的和尚我也认得七七八八,榜文上通缉的除了方丈长老和广元师父。还有一个和尚我竟没有见过。偏偏他的赏格还特别高,一个人五百两银子,比方丈长老还要高上十倍。我们还玩笑,说有这五百两银子,下辈子躺着花差花差也花不完了。”

程钧道:“那和尚的法号你还记得么?”

那樵夫道:“叫什么来着,哈哈,我还记得,叫大方,这名字好得很呐,大方大方,就是不抠门的意思啊,他的赏钱不是果然不抠门么。哈哈哈……”

从樵夫家里出来,程钧带着小和尚一路往山下走,道:“咱们换身衣服,戴上头巾去郡城里走一趟。”他随身的包袱,就是交给慧山提着的那个,自然是没有准备头巾的,但是那紫云观老道和大宝和尚各留下一个乾坤袋,里面也有些布料倒可充作头巾。程钧随意抽了两片,草草叠做两块方巾,给了小和尚一块。

小和尚结果戴在头上,把随身的衣服也拿出来找了一件宽大的袍子披上,掩饰住身上的僧袍,道:“要不要再化化妆?”

程钧道:“化妆不需要,需要易容。非要换张脸这才保险。”

小和尚道:“好。”答应之后还是说了一句,“其实咱们是生面孔,就算只带了头巾,只要没人知道咱们是和尚,就查不到咱忙头上来。”

程钧脸­色­微微一沉,道:“慧山死了。”

小和尚一时没反应过来,道:“谁?”

程钧脚下不停,一路向前道:“我为了防止慧山逃跑,给他下了本命符,现在那符我手上,虽比不上本命魂灯,但断他生死当无差错。刚才我一出那樵夫的门,就发觉了慧山已死。亏了咱们跟着樵夫走了一段路,若是留在原地,早已与人交上手了。”

小和尚打了个寒战,道:“他……会把咱们的样貌说出去?”

程钧道:“若是只口中述说个高矮胖瘦,那也不算什么,横竖描述出来的容貌也未必就可靠。我怕他被人搜魂,那咱们的相貌就让人看清楚了。咱们速速下山,在路上换过衣服进郡城去。”

小和尚点头道:“好。只是这回长老留下的任务,咱们完成起来只怕难了。”心中暗自有些奇怪,他也是知道程钧的,只道他不把万马寺的人放在心上,对于这个任务只怕也不怎么上心,怎么听到这般复杂的情况,并不筹谋脱身,反而留下来继续?

难道事情已经险恶到想要立刻脱身也不能的情况了?

小和尚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他对于万马寺的感情当然远在程钧之上,连独自被留下来对付岳华老道也不曾心存怨恨,只是他如今已经把自己当做大宝和尚和元空下院的门人了,对于万马寺的感情浅淡了许多,现在在万马寺的任务和自己安危的取舍面前,他已经觉得后者比较重要,倘若程钧决定放弃任务立刻抽身离开,他是发自内心赞成的,偏偏程钧又不说走了。

程钧仿佛感觉到了他的心思,道:“若在往常,这种事与咱们无­干­,我是懒得理会的。但今日不同,就是我能脱身,你也不能。”

小和尚心中一突,道:“那是什么说法?”:

程钧道:“你刚刚听到了那被通缉的和尚了么,大方禅师,哼哼。”

小和尚被他提醒,果然觉得耳熟,再一转念,道:“啊,那是……大宝师叔说过的……元空下院的那位师叔……”

程钧道:“说不定是你未来的师父。”

小和尚道:“可是……可是真的会那般凑巧?天底下叫一个法号的禅师,也不在少数……”

程钧道:“话是如此,可是你忘了那封求援的信了么?既然指名道姓对大宝和尚求援,那必然是他的故交,既是故交,又叫做一个法名,天下果然有这样凑巧的事?”

小和尚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道:“他……他遇到了危险,如今怎么办?”他在万马寺也有独当一面的时候,但是后来遇到程钧,两人见识差的太远,他便不自觉的以程钧的想法为重了。

程钧哼了一声,道:“看看再说,只要不由暗转明,进退还在我掌握之中。至多就换给你一家师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走吧。”

五十九城门失火

同丰郡的富庶,在盛天九州中的排名前列的关州也是有名的。郡城依山傍水、城高池深,建造的甚是恢弘。这一日清晨,东城门和往日一样热闹非凡,进城出城各­色­人等川流不息,一片繁华景象。

在城门旁边,立着一个显眼的大告示牌,上面挂着各种告示,另有几张悬赏榜文,更是贴在最显眼处,上面题头都是朱砂写就,鲜红夺目。只是城门口不必内城,没有多少闲人聚集,再加上那告示最新的也挂了数日,早没了新鲜感,因此周围无人多看一眼。

突然之间,从城内出来一对小兵,赶到告示牌前,挥手象征­性­的驱赶了几下闲人,一挥手,两队兵丁上前,贴了两张新告示,也不曾多说什么,贴完就转了回去。

他们刚一走,便有几个人上前去看,只见高高的告示牌上,多了两张悬赏布告,一大一小,画的正是两个光头和尚。

众人看了不免指指点点,有人道:“这可邪了,这年头和尚招谁惹谁了,一个个都挂了花红在这里。”

旁边人接口道:“诶,你别说,既然挂在这里,保不齐是杀人放火的贼和尚呢?”

那人摇头道:“我看啊……”正这时,只觉有人碰自己,转头一看,原来是旁边站着的一个少年,方巾包头,长得其貌不扬,低声问道:“大叔,除了这两个贼和尚,还有其他和尚?”

那人努嘴,道:“诺,在上面挂着呢,还有三个和尚。真是怪了,如今和尚窝里面败类多么?”他这么自言自语,没注意到那少年脸­色­微微一黑。

那少年板着脸看着那上面两张新添的通缉令,心中暗道:果然是我们,亏了师叔早有预感,事先易容混进了城,不然如今哪里能够容身?“

那少年,自然是乔装改扮的小和尚空忍了,昨日他和程钧乔装改扮进了城,找了一间小店房住下,又重新打扮了一遍。现在小和尚上下打扮的全如一般的市井小儿无甚区别,相貌也是平平而已,料想无人认出,这才出来查探一二。

盯着那新鲜出炉的告示许久,小和尚暗自想道:这郡城和烧了秦山寺的恶人勾结,但是城里又不见得十分紧张,城门也并不设卡,看来并不真是朝廷的势力,多半也就是哪群贼人和一方地面相互勾结罢了。哼哼,赏格处的也不高,只是为什么我只五十两,程师叔就五百两?太也不公平。等我瞧瞧拿走脱了的僧人何等的模样?

往上看去,只见上面是三张通缉令,头一张是个年老和尚,须发皆白,写的是广华僧人。那是秦山寺的方丈长老。另一张上的和尚年轻不少,看起来一脸肃穆,写的是广元僧人,两人的赏格都是五十两。

小和尚对前两张只是一扫而过,却着重看第三张,只见最上面的布告比其他两张要明显的大上一号,上面画的也是老和尚,却是胖乎乎、笑眯眯的,像个弥勒佛,满面的慈祥,一见就令人亲近。底下标着此人乃是匪首大方和尚,赏格五百两。

小和尚仔仔细细的看了大方和尚的样子,记在心中,暗道:难道他果然是我未来的师父?不知他还在不在人世。突然间心念一动,暗道:我和程师叔之所以会悬赏,自然是被慧山出卖,但慧山的印象之中,程师叔是大宝师叔,是一个厉害的佛修,我是普通小和尚,那么那边定的赏格,必然是按照这个印象来的。普通小和尚,只值五十两,而程师叔这个修士,就值得五百两。

既然如此,其他人的赏格是不是也是这么定下来的?广华和广元两人都和自己一样,是普通的五十两和尚,而大方和尚是修士,因此值五百两。

若是确定了其中关系,那么程师叔关于这个大方和尚就是元空下院的大方和尚这个推论,岂不是极有可能了?

小和尚心中砰砰乱跳,暗道:佛祖保佑,小和尚还没入佛修的门,但是我心向佛祖,求佛祖一定给我这个机会,让我能入佛门。阿弥陀佛。

正想着,突然一阵马蹄声响起,两骑马从城门奔出。

那城门虽有马道,但如今正是人多的时候,哪里能够驰马,因此两匹马过了城门,勒住缰绳,缓缓而行,饶是如此,众人见了马上乘客,也不由得眼前一亮。

只见来的两匹马,前面那匹一身雪白,除了四蹄乌黑,全身上下无半分杂毛,马上端坐一位少年,一身白衣,一尘不染,身上的衣服剪裁的极为合身,也不知是什么料子,虽然飘逸,却不显得轻浮。那少年最多十三四岁的样子,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容貌俊美得难描难画,整个人就像一座玉雕,毫无瑕疵,贵不可言。

小和尚心神一震,几乎失声道:“程师叔?”

那少年容貌,分明就是程钧。

一个字刚刚到了­唇­边,小和尚本能的觉得不对,只见那少年目光一扫,一股傲意直上眉梢,那副神情,小和尚只一看,就有一个念头升起——不是,绝不是他。

程钧的骄傲,绝不可能这么外露。

定下心神,小和尚再次看时,这才发现刚才乍一看,只觉得一模一样,但若是细看,还有些不同。那少年与程钧也只有七八分相似,虽然眉眼相仿,但是若论脸型,还要比程钧稍显棱角,线条要更加刚硬。程钧之所以能唱旦,容貌是比较柔和的,只是他气势上压得住,不显脂粉气,那少年却分明是个骄若朝晖的阳光少年。若都用玉来比的话,程钧是解玉砂琢出来的,那少年则是刀锋刻出来的。

按理说,两人该是各有千秋,但在小和尚眼里看来,这少年的骄傲轻浮浅薄,比程钧差得远了,除了长得相似,和一般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并没有什么区别。他对程钧是很尊敬的,见了那少年周身富贵的打扮,还有那傲气凌人的神态,心中有些不舒服,低低的哼了一声。

那少年身后还有一骑马,小和尚刚刚没看见,这时候也只是扫了一眼,是一个稳重的中年人,看起来半点不出奇,他也就没放在心中。

眼见两人就要出了城,突然,风声一变,突突突几声,不知从哪里跳出数人,将两人团团围住。

小和尚心中正是敏感,见了这群人,忙退开两步,往城门洞里藏身,只见那几个人身穿青衣,头上扎绿巾,手中或长或短,都拿着兵刃,像是武林中人的打扮。为首的彪形大汉手中大环刀一横,喝道:“大宝和尚,你站住!”

小和尚心道:果然是找我们的!越发往人群里退着。

那少年正自勒住马缰绳,对于这几个突然冒出来的正没好气,闻听此言,自然是莫名其妙,喝道:“什么人,挡我的路?”

那大汉笑道:“大宝和尚,我们找你很久了,你以为换了身衣服就骗过我们了么?老实告诉你,东南西北四个门都是我们的人,你就是Сhā上翅膀也难逃活命。”

那少年脸上显出不耐的神­色­,道:“什么大宝小宝,别挡路,再不滚开,就给我去死。”提着马缰绳,一步步往前,丝毫没有放缓脚步的意思。

小和尚心中惊异,暗道:果然他们也认错了人!怪就怪师叔长的出众,这人有八分相似就很显眼了,自然给认错了。不过他面对白刃面不改­色­,若不是傻子,就是有所依仗。

那大汉虽然是个寻常帮众,但也有几分见识,见那少年毫不在乎的样子,反而心中疑虑,但是仔细辨认,确实是通缉令上的大宝和尚没错,横了横心,低声道:“他一过来,我说上,你们一起先上去砍马腿。”

眼见那少年一步步到了近前,那大汉手心有些出汗,突然大喝道:“上。”

那其他几个人一起大喊,手中白刃交织出一片白光,蜂拥而上。

只听风声骤起,那白马原地腾空而起,仿佛天外飞仙,连人带马从几人头顶飞跃而过,远远地落在护城河对岸,只留下几人手中兀自未消散的白光,和心中震撼难言的白­色­身影。

小和尚心中暗道:漂亮!先不说那马匹根本没冲刺,就这么闲庭信步一般一跃数丈是如何了得,只说那少年白衣如雪,配着这匹白马凌空而落的那抹身影,就是一道惊艳的弧线。

那少年却是如同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纵着白马前行。走到城外,眼见就要进入城外树林,突然回头,喝道:“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你但凡要是个一撇一捺,总不能叫这群猪一样的蠢货出来挡路,自己躲在后面。藏头露尾,算什么东西,有胆给我出来。”

四周一静,只听一人道:“道友好大的气­性­,岂不闻气大伤肝?”说着,只见一人从树林中缓缓而出,身形消瘦,乃是个道人。

六十章奇计

那道人脸颊消瘦苍白,神­色­却是胸有成竹,走上前来,道:“大宝道友,我们在这里,你是跑不掉了,我劝你放弃挣扎吧。倘若你再另生枝节,徒然害了道友和大方和尚一­干­人等的­性­命。”

那少年眉毛一挑,道:“就是你么,这群有眼无珠的蠢货的头子?”

那道人冷笑道:“大宝道友,你不听我良言相劝,就要你后悔莫及。你不如老老实实配合我们,找出大方和尚的下……”

那少年没容他继续说话,直接道:“别废话,对我无礼,就该死。这里不是打架的所在,跟我来吧,换个地方了结你。”说着一提缰绳,白马四蹄如飞,如一阵闪电一般冲入树林,只留下一道白影。

那道人脸上冒出一层青气,显然是恼了,喝道:“你跑到天边去,就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么?”也不骑马,脚下发力,如一溜轻烟狂追而去,速度竟不逊于奔马。

后面那大汉在马上叹了一口气,回头道:“这是我家二公子,可不是什么大宝和尚。你们惹了他,可是……唉唉,自求多福吧。”说着一提马,跟着两人飞奔而去。

小和尚跟着众人在门洞中躲着看,心中暗道:真有意思,那人和程师叔长得这么像,被认错了也是倒霉,也亏了他出来,叫我看见了敌人的模样。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被牵累死?最好他是一个高手,将这群贼道人斩尽杀绝,省了我们一番手脚。

既然三人已经走了,小和尚顺着人流进城,装模作样的逛了一会儿街,直接回到了店铺里。

进了门,只见程钧坐在床上,正在埋头翻看一本册页。

小和尚进门,程钧也不抬头,只问道:“回来了?咱们的悬赏贴出来了?”

小和尚道:“贴出来了,和外面三个人的赏格一样,我五十两,你五百两。现在满城都贴满了。”

程钧微哂道:“倒也麻烦。”

小和尚道:“外面满城风雨,咱们又成了见不得光的人,也不知道咱们要这么打探多久才能得知大方禅师的消息。对了,我还看见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在城门口我遇到一个人,长的和你一模一样。”说着将城门口的事情简略的说了,道:“你当时没看见,乍一看,就跟你照镜子一样的,仔细看的话……”突然咦了一声。

程钧道:“怎么了?”

小和尚道:“我只觉得当时看他与你脸型有些差别,但是眉眼应该是一样的,但是这么看来,却总觉得又有点不同,也不是长得不同,但就是有些奇怪,感觉不一样……”

程钧沉吟道:“你说他是个贵公子?那么……”伸手轻轻按住两边太阳|­茓­,往上一提,眉毛登时倒竖,眼睛睁大,一股骄傲狠戾之­色­骤然升起。

小和尚“啊!”的一声惊叫——这时候的程钧,和外面那个少年,才真像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

程钧见他惊讶,突然放声大笑,若是如此,那还真是一模一样,程钧当年真正年少的时候,就是这幅神态。

笑了一阵,只笑得小和尚莫名其妙,程钧才收住,道:“世上的人多有相似,那也是造化奇妙,与我们无关。不必理他。”又沉吟道:“你见到的道士,穿着什么颜­色­的道袍?”

小和尚道:“那种蓝­色­的,一体蓝­色­,深蓝­色­的。”

程钧手中一展,一道光浮现出了,颜­色­湛蓝,道:“是这种颜­色­么?”

小和尚摇头,程钧变了两种颜­色­,小和尚都摇头,道:“不是这个颜­色­。”

程钧道:“果然是个散修,这样麻烦就少了。”

小和尚道:“那个……那个和你长得一样的人,似乎袍子上绣着一道符,就是你第二次变幻的颜­色­。”

程钧点了点头,道:“那么,他倒是个道门的再传弟子,只是俗家居士之身。这散修也是可以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跟再传弟子动手。嗯,他说要凭借大宝和尚找到大方和尚的下落,是不是?”

小和尚道:“正是,看来大方和尚还没落入敌手,咱们又知道了敌手是谁,本来是好事。只是咱们不知道如何寻找大方和尚。”

程钧皱眉道:“慧山把咱们的相貌交了出去,还挂成了榜文张贴在外,造了极大的麻烦。那大方和尚十分熟悉大宝和尚,若是派人去看榜文,自然知道我和大宝和尚全不相似,也是个冒牌的货­色­,定然以为咱们是敌人放出来试探他们的,说不定反而藏得更深。我本来想换了大宝和尚的原貌出去转转,最好让他们联系咱们,没想到如今出了这么大差错,就是咱们主动联系,也会被认为是­阴­谋。”

小和尚道:“是啊。说不定他们知道无望,就这么离开郡城,去深山躲避也不一定。反正城里盘查的也不见得多严格。”

程钧道:“那倒未必,深山不如郡城安全。散修和官府很难合作无间。若是闹大了,郡城里的守观会出面的。我现在就在研究大宝师兄的笔记,只盼他能多记载一些有关大方和尚的事情,找到线索能够联系上他们。”

小和尚关切道:“找到线索了么?”

程钧道:“提到大方和尚的文字倒也不少,但没什么出奇。那大方和尚乃是大宝和尚的义兄……”

小和尚愕然道:“他们都是和尚啊,方外之人,怎么会拜把子?”

程钧道:“那有什么­干­系?和尚拜把子有什么稀罕,和尚娶媳­妇­我也不是见了一个两个。他们一次拜了三个人,第三个人是个老道,叫做大云道人。大宝和尚对这个义弟没怎么描述,但对于大方和尚描述甚多,称赞他是一个佛法高深,修为不凡的高僧。也有两人许多交谈,大多是辩禅机,说佛法的记录。”

小和尚闻言,感兴趣道:“说得什么?”

程钧道:“佛法之事,我是一知半解。我也看不太懂,你若感兴趣一会儿拿去看。其他就是大宝和尚与大方和尚如何吃喝游方,再没什么。”又道:“倒是出现了几个地名,或许有同丰郡城之内的,倘若此地果然有他们的故地,说不定就是线索的所在。”说着指了几个册页中提到的名字。

小和尚道:“我们一个个去找么?想想真头疼,咱们毕竟人生地不熟,比之那群恶人也不多知道些什么,他们都找不到,我们也很难啊。要不然还是想个办法引起他们的注意,让他们来找我们吧?”

程钧道:“那个自然。说来是我失策了,早知道如此,就该往慧山脑子里附一个咒印,让他误以为大宝和尚是原本的模样,这样少了我许多事情。唉,神魂刻印的法术,也要到­精­魂期才能用,我想这个也是枉然。既然他们不来找咱们,咱们还是要通知他们。嗯,这么办,只好玩一个大的,那群恶人用悬赏布告来抓咱们,这倒是一条不错的方法。咱们也有样学样,也弄他一百张布告贴出去。”

小和尚道:“你要写明自己的来意,让大方禅师他们循着线索来找我们?好是好,可是若是暗语被敌人破解了,咱们不就危险了么?”

程钧道:“谁说我要指路,我不懂他们的暗语,没法和他们对话。要是自己写些暗示,谁知道几个老和尚脑筋怎么样?若是是三个糊涂鬼,等那边破解了暗号打上门来,他们还不知道东南西北呢。我要——告状。”

小和尚愕然,道:“告状?向朝廷?”

程钧道:“差不多。这是只有有王法的地方,才能用的方法,那可是盛天的特­色­,咱们也用一把。明天我来处理这件事,你拿着大和尚生前的信物去这几个地方找找,来一个双管齐下。”

砰地一声,死尸栽倒,一团火焰蒸腾而起,将那道人的尸身裹住,眨眼之间已经化为一团焦炭。

站在身前那俊美少年眉毛斜挑,冷声道:“何叔叔,我自去收拾这蠢货,你何必替我出手?”

那中年人心中苦笑,自然不能说:我看你不见得占上风,怕伤了你,因此才出手。只是岔开话题,道“二公子,今天的事还是有些奇怪。他们必定是认错了人,咱们这一场风波,惹的好没来由。”

那二公子道:“没来由有什么­干­系,有了结就罢了。就算他们认错了人,但总归是对我大呼小叫如此无礼,难道就算了不成么?”

那中年人知道他的脾气,暗自叹了一口气,道:“人杀了也就罢了,反正不过是个散修。只是他死之前,发了一支求救的符咒,我没能给拦截下来。他既然可以求援,说不定还有后患未曾解决。”

那二公子闻言冷笑一声,翻身上马,一挥马鞭子,发出“啪”的一声急响,道:“不管是谁,只要是还有敢为这个蠢货出头的,只管来云州找我程铮吧。”说着一拨马头,打马飞奔而去。

那中年人叹了一口气,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道人的尸首被烧成一团灰烬,清理了现场的痕迹,这才上马追赶那少年而去。

六十一鸣冤

第二天,天气晴朗,日头初升,城里的买卖人陆续起床,走出家门。

刚出家门,无论东南西北城的人,都看见离家最近的坊门上,高高悬挂着一大张告示,告示是用大幅的黄表纸与朱砂写的,黄底红字,甚是显眼。

如此神迹,自然不免有人好奇,于是告示下面围了一圈一圈的人。早过去的在前面,后面的人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看着有这么多人围观,这好奇心就上来了,越发要往里面挤。因此人是越来越多,乌压压的一片,隔几条街就有这么一处胜景。

这些人堆,又数那郡城最宽敞的大街上放告牌上的告示最惹眼,围着的人最多,指点吵闹之声不绝于耳。

不说那些在外面伸着脖子的人,挤进去的人,也未必能看得出热闹,毕竟是一张告示,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寻常老百姓识字不多,能看懂的没几个人,不免互相询问,道:“这位先生,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寻人的还是悬赏的?”

旁边那人识得几个字,摇头晃脑道:“别忙,我看看,上面写着:启状——”

问的那人一愣,道:“这怎么又改启状了?”

旁人道:“好像不是寻人的,是告状的。”

那人奇道:“既然是申冤的,怎么不见那个大大的‘冤‘字?寻常在街上贴的鸣冤状子都这么写,我也看得熟了,他若早写了冤枉,我早就知道他是什么了。这是申什么冤?杀人案还是­奸­情?”

旁人道:“这个么,好像有点不寻常。启状,今有贼道人……”刚刚读了两个词,突然听到一声爆喝:“闪开了!”

人群中一阵大乱,围在最前头的几个人被人扒拉开,一个下人打扮的汉子排开众人,进了最里圈,一伸手就把那告示撕了下来,喝道:“都散开了,大清早的­干­什么?有时间做正事去,别东看西看、伸头伸脑的,仔细将你们都抓起来。”

虽然他说得凶狠,但他一副大宅门豪奴的做派,倒没几个人敢反对,任由他带着告示出去。那人走出人群,来到街上一骑马前面,道:“小姐,这是那胡言乱语的告示。”

众人随着他的去处看去,都是眼前一亮,只见街上那匹枣红马上骑乘一名少女,最多十三四岁年纪,穿着大红­色­的骑马装,越发映衬着白生生一张小脸晶莹如玉,正是个绝­色­的美人。那少女也不看那汉子,道:“既然拿到了,打开来,念。”声音清脆中带着几分威仪。

那汉子面露难­色­,道:“小姐,这上面有很多无礼言语……”

那少女冷笑道:“那也未必吓得到我。念,大声地念出来,这些人都等着听呢,有人敢写,你怎么不敢念?”

那汉子躬身道:“是。”展开来大声念道:“启状——今有贼道人,大胆行凶,犯下大罪数庄。烧杀佛寺,赶杀佛修,毁我道门清誉,污名播于远近其罪一。闭塞守观耳目,蒙骗朝廷郡府,私自勾结绿林匪徒,动我道门根基,鱼­肉­横行乡里其罪二。以下犯上,以散修之身僭越传人,乱我道门纲纪,大祸起于顷刻其罪三。藏头露尾,策划于暗示,致使守观数日不察,必为上峰所责,显犯诬连构陷之罪其罪四。种种大恶大谬,非十恶不赦之人所不能犯。恳请郡守属观明察严办,清理道界门户,倘有种种顾虑一时难以结清,上有青天道祖,下有后土人皇,非上报天听乃至紫霄宫不足以换世间太平,以正视听!”

他一口气念完,额头上冷汗淋漓,声音虽然还算稳定,但握住告示的手忍不住微微发抖,念到最后一句呼了一口气,暗道:好厉害。

那少女端坐马上,听着状上所述,一字一句,十分认真,听完了微微点头冷笑,道:“好,条理分明,层层加码,好一张五毒攻心的刁状。这个状纸,我接了。”伸手一样,马鞭子卷了下来,将状纸卷起抄在手中,一提马缰绳,喝道:“驾——”纵马如飞,跑得远了。

人群里,一个容貌呆板的少年转过头,对另一个少年低声吩咐道:“火烧的差不多了,一会儿你带着信物先去松鹤楼,看看有没有接头的。你自己估量着,若不能对上禅机,千万不可冒认。有危险就用我给你的符箓逃走。”

另一个少年点头,又道:“你呢?”

那少年指指那少女去的方向,道:“我去这边看看。”

另一个少年道:“她的马快,你跟得上么?”

那少年淡笑道:“没关系,我又不必追着她的马ρi股吃灰,我去守观堵她,至不济在郡守府也能看见她。好不容易炮制出这个东西,我得看看官面上怎么处理。”

那少女一路奔行,果然往守观方向去。

这时盛天全国崇道,朝廷和道门关系密切,不但朝廷尊道门为国教,册封掌教为天师,对于一般道门修士也有几级册封。纵然没有册封的道士,只要在道牒上记录下道门传人的名分,都有奉养。更有甚者,每一座郡城以上的城镇,或者相应的辖区,都有镇守的道观,册封的仙师,成为守观和守观道人。这道观仙师和地方官员一样,职责所在,守牧一方,只不过管辖的是一方修道界而已。任何辖区内的修士,都受守观辖制,若有违逆,自有道门的律条在,那是严惩不贷的。若论权威,实是不逊于朝廷。

这同丰郡城虽然不算什么大城,也是正式的郡城,也在道门势力范围当中,自然也有一方守观。那守观名位清平观,正在城东,与郡守府遥遥相对。不同于郡守府有兵丁把守,清平观中一片冷清,门口别说人,连只乌鸦都没有。

这时,一阵马蹄声急响,一团红影扑面而来,正是那少女。那少女到了道观,飞跃下马,喝道:“开门,开门。”声音清亮,远远传入道观墙中。要知道这清平观就是郡守来了,也要低声细语,偏偏这少女毫无顾忌,一叠声喊了出去。

观门一开,两个童子从门中赶了出去,叫道:“冯小姐来了,快里面请。”

冯小姐随手把马缰扔给童子,跳下马来,道:“金师叔在不在?”

其中一个童子道:“在,小姐来的真巧了,观主大人正准备出门。”

冯小姐一怔,道:“出门,要去哪里?”

那童子笑道:“小姐去哪里,观主自然也去哪里。”

冯小姐闻言也笑道:“好极了,我就说金师叔绝不会置之不理。金师叔也要去和郡守要人么?”

只听得一人朗声笑道:“冯师侄来的好巧啊。”只见里面走出一个身穿八卦衣的老道,微微有些发福,笑得慈眉善目,观之可亲。

冯小姐行了一礼,道:“金师叔,侄女拜见。如今街面上乱的很,竟然有人拿咱们守观说事。您也坐不住了么?”

那金师叔点点头,道:“咱们路上说。”一面说,一面迈步出了道观。冯小姐跟在后面,手中牵过马缰绳,因为金师叔是老道,并不骑马,那冯小姐自承晚辈,也只牵着马不骑,跟着他一路慢慢的走。低声道:“金师叔,今天的事情透着诡异。”

那金师叔差点笑出来——这不是废话么,一觉睡醒,满天满地的告状纸,口口声声指的是道门,这件事不说诡异,还能说寻常不成?忍住笑道:“这件事幕后主使很是厉害,不说措辞逼得我们不得不动,能在一夜之间将告贴贴满全城,若不是有大势力,就是有大法术。”

冯小姐摇头,道:“那人明明是求助我们主持公道。倘若他果然有大法术、大势力,何必还求我们,早把那些贼道散修收拾了。这人嘴上很厉害,也敢想敢­干­,但是现在的本领一定有限。”

那金师叔暗中摇头,嘴上却道:“师侄看的不错,或许此人手上并没有什么厉害处,但是嘴上确是厉害的很。这个人对于咱们道门将的很准,句句指向要害,还推出紫霄宫来,逼得咱们不得不出手,这一招乃是阳谋,煞是厉害。他说不定也是道门中人。然而咱们守观虽然被他调动,这便宜却也不是这么好占得。等我将他从暗地里抓出来,也要叫他知道我道门的厉害。”

冯小姐道:“那人是什么目的暂且不谈,我只说那伙贼道人果然太嚣张了,咱们须不能再容他。他们烧了秦山寺,没有知会咱们,事后补上孝敬,那也罢了。全城悬赏,堵了城门寻找那几个和尚,总算没有闹得太大,咱们也睁一眼闭一眼。他为什么,为什么……”

那金师叔嘴角一弯,道:“为什么怎么样?”

冯小姐咬了咬嘴­唇­不说,那金师叔道:“我替你说吧,他为什么要冒犯程家的二公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冯小姐脸­色­一红,道:“程二哥可是道门传人,从城门出去,他们也敢阻拦,这分明是不把咱们守观放在眼里,须容他们不得。”

那金师叔道:“这群人不算什么,不过是看在……的面子上。大面上过得去罢了,我出面将他们赶走,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既然容不得,就不要放走一个人。”

冯小姐眉毛一挑,道:“放心,这件事必然做的­干­­干­净净。”

六十二鬼屋

中午时分,清平观的使者进了郡守府,不过半个时辰,就见一群兵丁出了府门,往长街而去,为首的乃是一个红袍少女,在她身后跟着一个校尉,虽也是领兵之人,却不敢和她并肩,落后一个马身。

等这群人马开过去,一个人影从背后闪出来,喃喃道:“果然,告示一出,道门就先下手为强了。上去看看。”几个纵跃,跟了上去,速度丝毫不逊于奔马。

那马队一路飞奔,一路穿城而过,到了城南一条小巷,那红袍少女一马当先,穿入巷中,停在一所大屋之前。

只见她柳眉倒竖,鞭子在空中虚击一下,喝道:“所有人听着,把院子围起来,里面的人不要放走一个。”

她身后那校尉暗中一皱眉,一是不满那少女越俎代庖,替自己发号施令。指挥郡府所辖的兵丁,二来那少女的命令与自己太守暗中的指令不符。太守吩咐,不可逼迫太过,吓唬一番,让里面的人惊走了便是了,这少女未免霸道。

他刚要阻止,只见那少女转头,凤眼一横,瞪视过来,眼神凌厉,竟叫这个多历战阵的校尉打了个寒战,一时不敢说话,心中暗道:“我糊涂了,连太守大人都不敢得罪他们道门的人,硬生生舍了这笔横财,我多什么事?”心中算计已定,当下目光移开,来了个默认。

底下兵丁见校尉无反对的意思,当下轰的一声散开,将这座大屋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校尉心中不满,那少女冯宜真心中只有更加不满,心中暗自恼怒道:这件事好没有道理!在道观里金师叔说得好好的,既然已经闹出了这样的事,就不能留人口实。要将这伙贼人杀一个一个不留,方才显得出我道门的公正。哪知道进了太守府,那太守一阵油嘴滑舌,竟说动了金师叔改了主意,拖延了这般时辰才叫我出来,又示意我不必斩尽杀绝。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要放人就别动手,要动手就别留情,生生做出这般上不上、下不下的荒唐事来,连我的脸面都丢尽了。罢了,今日放你们一马,可是这件事我记在心里了,将来有翻旧账的时候。

想到这里,冯宜真扬声道:“里面人听着,我给你们十个呼吸时间考虑。若是想要活命,有一个算一个扔下兵刃抱着头走出来,我们定不要你们­性­命。十个呼吸之后,万箭齐发,谁也别想活。”

那校尉瞠目结舌,道:“冯仙师,咱……咱们没带着弓箭出来吧?”

冯宜真冷笑道:“不过做个样子。你打量我不知道么,我和金师叔在太守府商量的时候,早就有人来这边报信。那边拖延了我们快一个时辰,这边就是王八坑,也该爬­干­净了吧?分明是一座空屋,你管我怎么喊叫?”

那校尉又恼怒又尴尬,转过头去,心道:这女娃娃脾气很坏,身份又大到惹不起。横竖出完了差事有钱拿,我管她如何呢。

果然十个呼吸之后,大屋之中寂静无声。冯宜真早知如此,冷笑两声,道:“开门。看有活的没有。有的话给我绑出来,没有的话,放火烧屋。”准知道里头没人,她也懒得进去搜查。

士兵应诺了,分了几对进去搜查。哪知道那屋门前后上了锁,一时推不开。兵丁带了兵刃,又砍又撞,把门强行打开,鱼贯而入。

冯宜真在旁边看了,心中越发恼恨,暗道:临走还不安生,做这样的小手脚,可见是一堆刁顽之徒。

过了一会儿,一个伍长跑出来,来到冯宜真和校尉面前,道:“启禀长官,里头没活人。”

冯宜真早知如此,冷笑道:“那就罢了,收拾东西,烧了这狗窝,咱们走吧。”

那伍长脸露古怪之­色­,道:“可是里头有死人。”

冯宜真惊道:“怎么说?”

那伍长讷讷道:“里头有五个老道……都被人杀死在屋里了。”

冯宜真进了屋子,倒抽一口冷气,不是屋中景象太惨,她虽然年少,但毕竟是修士,见了不少鲜血,多惨的东西料来吓不住她,而是——太­干­净了。

屋子里面­干­­干­净净,如同家常的模样,四个人正坐在桌边,桌上还放着酒菜,一如平常,只是四个人坐得笔直,宛如雕塑,有一个还端着酒杯,手直直的戳在桌子上,姿态甚是僵硬怪异,早已气绝多时。

冯宜真见了四人的状态,心中一寒,竟不敢多看,转回头问道:“他们四个怎么死的,中了毒是不是?”若是中了毒,那这四人死的无声无息,倒也说得过去。

身后跟着的伍长道:“不是,我们也没看到这四个道人身上有伤口,也没有中毒的迹象。好像就是四个人这么对坐,坐着坐着便失去了呼吸……”

冯宜真倒退一步,压住心中的不适,道:“你们检查过了?”

那伍长道:“是,小的派了一个敢死勇士,上去检查过,确实死的无声无息,只在他们背后发现了这个。”说着碰上一沓纸片,每张纸片只有手指头长,也不像是一般的纸张,上面画的弯弯曲曲,似乎是什么符号。

冯宜真取过来一看,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暗道:“原来是符箓咒死的。果然不是鬼怪!”再仔细一看那符箓,神­色­凝重起来。这符箓她并不认得,那也罢了,符箓虽然是道门的独门手段,但毕竟道门分支甚多,万年以来分化出来的符箓也有千万种,她年纪还小,不认得也不出奇,从这符箓上的光芒看来,也不过区区一品符箓。

但是令她难以置信的是,这符箓的笔画,堪称完美。一张符箓在手,只觉得不不似是道士画就,就像是上天生成的一张符箓,被人偶得,带入人家的一般。

看了一阵,冯宜真才将目光移开,心中暗道:这可有些古怪,我没见过这样好的符箓,可是符箓不可能是魔门的手段,说不定还是我道门,甚至道宫中人出的手,回头拿给师父看看去。她心中已经不信任清平观的金师叔了,因此这几张符箓得手,并没有向金师叔求教的意思,转头道:“你说有五具尸首,剩下的一个在哪里?”

那伍长道:“在那边。”指挥人将一具尸首搭了进来。

只见那人和里面的人一样,死得十分安详,身穿青衣罗帽,作下人打扮。冯宜真见了,也不在意,道:“想必是伺候的下人……咦?”她转过头,看向身后的校尉,见他露出诧异神­色­,道:“怎么了,你认得他是不是?”

那校尉神­色­闪烁,道:“这个……”

冯宜真心思灵敏,略一思忖,道:“是了,这人是你的手下,太守的人是不是?他们果然早就勾结,还派了人……啊!”她骤然瞪圆了眼,盯着那校尉,道:“你们派来通风报信的,就是这个人,是不是?”

那校尉被她说中,抵赖无用,只得点点头。

冯宜真心中一个念头闪过,如同电光一般,刹那间想通了,怒道:“上当了!”

那校尉被她神情吓着,问道:“怎……怎么了?冯小姐?”

冯宜真又气又恼,瞪了他一眼,道:“你别管。”心中却是不住的翻腾,暗道:好厉害的家伙,设下了连环计。我还道他满大街张贴榜文,是为了逼我们道门与他做主,没想到他一开始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他只是为了逼出这几个贼道的藏身之处。他必然知道,我们接到告示,就不能置之不理,必然找太守商量。太守跟我们面上敷衍,底下又会派出人来送信。他一开始就躲在太守府外头,跟着报信的人顺藤摸瓜,找到了这边的藏身之处,立刻大开杀戒。好鬼的心思,好辣的手段!只是,倘若太守果断丢卒保车,不派人报信,那又如何?

略一思忖,就知道自己问的蠢了,倘若自己这边果然雷厉风行,剿灭那群贼道,那人躲在暗处,岂不乐观其成?说不定还躲在外面,等自己若有个疏忽,落下漏网之鱼,他还要在外面补刀呢。

总之除非自己这边置若罔闻,只要一动,必然会牵动这边道人的藏身之所,那这几个人由暗转明,丢掉­性­命是迟早的事。

可笑自己一番行动,都落入那人的算计之中,好,好,好……

她在心中连说几个好字,已经怒发冲冠,血涌上来,额头突突乱跳。她虽然是女子,­性­格却比男子更加泼辣,几番思忖已经将那人记住了,不说深深记恨,也是恼怒非常,敢利用她冯宜真的人,世上还没生出来呢。

突然,冯宜真眉毛一动,手指一样,一道细细的火光缠绕起来,她骤然抬头,手指一弹,火光飞出,直直的冲向屋顶。

“轰!”

那火光不过手指粗细,威力却大得惊人,落在屋顶,竟将屋子生生的炸出一个大洞来,屋子里碎瓦纷飞,土屑飞扬,灰尘大的看不见人影。

冯宜真脚下一顿,已经原地拔起数丈,从屋顶的窟窿里飞出,飘飘然落在屋顶,手中一闪,红­色­火扇法器持在手里,喝道:“小贼,你胆大包天,还敢在这里窥探,是要姑­奶­­奶­给你点厉害瞧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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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读者问我书的名字,嗯,首先上天台是这本书的最终目标,也是最大的一个布局,另外其实这个名字来源于京剧,我最早看到感觉很对味,就拿来主义了

这出京剧其实是一出架空历史的刘秀同人,剧情十分玄幻,充分表现了我古代人民丰富的想象力,展开超神,结局大胆,欢迎大家前往参观

六十三水火林风

屋顶上,站着一个身材瘦高的道士,穿着一身蓝­色­道袍,原本是赤手空拳,见那少女上来,刷的一声,把长剑拔在手中。

冯宜真本来笃定上面偷窥的,应当是幕后的那人,然而上来一看这人的打扮和修为,心中反而狐疑,暗道:此人修为不过尔尔,焉能无声无息的杀了许多修士?要知道修士可以探查比自己弱或者和自己相仿的修士的修为,冯宜真一看之下,就知道此人就算不在自己之下,也绝不在自己之上,与心目中想象的人物相差太远,问道:“你是哪头的?是动手杀人的,还是这屋里的漏网之鱼?”

那道士摇头,道:“都不是,我是被害的。”

冯宜真冷笑道:“哦,你是屋里面那一伙儿的?你们这群人杀人无算,做了不知道多少恶事,就是如今给人杀了,也只配‘活该’两个字,还有脸说是被人害的?”

那道士连连摇手,道:“不是,不是。我真是被人害的。贫道平生一个人也没害过,我真的是受害的。”

冯宜真皱眉,道:“你这人说话颠三倒四,不是好人。等我拿住了你,再问分明。着——”手中扇子一举,顺着风一扇,一团栲栳大的火球飞扑过去。

那道士见了,大叫一声,虽拿了长剑,并不敢招架,左手掐诀,青光一闪,一道水流盘旋着护在胸口。

那火球来得迅速,飞扑而上,只听嗤的一声,落入书中,刺啦一声,水流随着火刹那间沸腾,不但未能阻碍一时,反而倒飞过去,撞向那道士。

那道士怪叫一声,举剑往前一撩,那长剑忽的一声,被火烧成了一段废铁,原来那长剑不过是一段凡铁,纵然磨得十分锋利,也只是凡间的利器,哪里能阻碍法器的犀利。那道士哎呦一声,往地下一滚,险险避过火球,起身来不敢恋战,倒飞出去,拔腿就跑,在屋顶上一路狂奔,往城外面跑去。

冯宜真见他逃得狼狈,心中惊疑,暗道:此人不但修为平平,打斗也是不行,使用的不过是十三太保中的一品道术“水华术”,周身连一件法器也没有,这样的人如何能做幕后的黑手?要说他是这群贼道中人,却也不像。罢了,这件事没头没尾,我断不能轻易放过,就是他果然不是黑手,也要问上一遭。

想到这里,冯宜真喝道:“好,我也嫌这城里碍手碍脚,咱们出城去打。”持着火扇,在后面紧紧追赶。余下那些兵丁只有远远望着她的背影,谁能多说?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城,来到郊外密林之中,那道士骤然转过身,喝道:“住了,我和你素不相识,你苦苦相逼为什么?”

冯宜真冷笑道:“素不相识?你窥探我为什么?刚才在路上,我就觉得不对,好像有个人在后面跟着,如今看来果然是你。如今那屋里死了一屋子,可疑的人只有你一个,你说和你无关,叫我怎能相信?”

那道人闻言,突然也是面露冷笑道:“你爱信不信。像你这样混吃等死的道门大小姐,自然是想这么便怎么。在城里我不敢触你们的霉头,你以为出了城我还怕你吗?”

冯宜真一怔,心中警兆大起,身子一偏,一道蓝­色­光华擦身而过,刺啦一声,­射­到身后的石头上,那石头便如水做的一样,融化成一地石水。

冯宜真大骇之下,自然跃后几步,拉开距离,放开手中火扇,那火扇并不落地,泛起一丝光芒,浮在空中,挡在她身前。

她定睛观看,只见那道人面前也浮着一件法器,看形状乃是一支柳条,柳条上露珠如珍珠一般滴溜溜打转,灵气十足,分明是一件水命的好法器,看品相不次于自己的离火扇,心中又气又恼,道:“好啊,原来你果然不是一般散修,竟有这样的身家法器。幕后黑手果然是你。”

那道士道:“既然你认定是我,那还多说什么?谁耐烦一而再再而三的对牛弹琴,你这样的女人就欠着家伙。去——”

那柳条蓝光大盛,在空中摆了一摆,柳叶上的露珠一个个弹了起来,夹带着风声,往冯宜真那边砸去。那露珠离开柳条,越变越大,渐渐有拳头大小,一个个团团转起,在空中盘旋飞舞,蓝光霍霍。

冯宜真神­色­凝重,却是并不害怕,她刚才吃了一惊,是因为没想到这道士有这个底牌,但是既然知道了也就没什么可怕的。凭她的本领也不在乎一两件法器,只是冷笑道:“来得好。”火扇扇起,呼呼呼三声,飞出三朵火云。那火云一朵比一朵大,一朵比一朵娇艳,三朵火云同时绽开,刹那间,整个树林都被染红。

露珠在空中盘旋,打在火云之上,只听噼噼啪啪的爆豆声响起,一股股青烟从火云上爆出,消失无踪。那露珠本是由水凝成,水乃天下至柔之物,偏偏那露珠凝结不散,刚而有力,那火云反而如同一团棉花,任由露珠翻滚击打,数次险些被打散,竟然都缓了过来,再次围拢。如此数次,露珠消耗大半,那火云却鲜艳如故,大占上风。

冯宜真冷笑道:“你有法器傍身,在散修中也算不错了,可惜斗法上终究是不通,竟把好好一件法器糟蹋成这个样子。”

那道士闻言,突然一伸手,把柳枝抄在手里,连连摇摆,露珠如急雨一般,哗啦啦的落下。只是这边落下的露珠越来越小,开始好似婴儿拳头,最后只有小指头大小,胜在又急又密,竟是如同一道洪流,冲开火云。

冯宜真自然看得真切,手中掐诀,那扇子在空中连连转动,大朵大朵的火云冒了出来,一共招出一十一朵,有先有后,伏在当前。树林中哪还能见到天地,全是一片通红,许多树木耐不住高温,自燃起来。一阵阵烟气渐渐散发,空气中只听“噼啪”的燃烧声。

一口气招出这许多火云,冯宜真的脸­色­不由一白,心中暗道:以我的法力,再招出三朵也就到了极限,我何苦为他伤了身体?量他没本事破我的火云阵。

那道士见了漫天漫地的火云,心中也是打鼓,眼见露珠被火云包围,就要损失殆尽,心中又气又急,暗道:说不得,就是拼着毁了这件法器,也要把你留在这里。手中柳条一摆,这一回飞出去的不是露珠,而是上面的柳叶。

只见柳叶根根如刀,脱离开柳枝后,激­射­而出,只留下数道模糊的绿影,比风还要迅疾。

冯宜真暗笑道:我是火命,你用水命法器尚且不敌,反而换了木命上来,岂不找死?

哪知道只听呲呲数声,数道绿影横空而出,穿过红云,已经到了面门。冯宜真脸­色­陡变,张开嘴道:“去——”一道红光喷出,一团莲花大小的火焰烧向柳叶。

那道士心中也不好受,那几片柳叶看着不起眼,却是他心血凝结,不然不能如此如臂使指,眼见那冯宜真口中喷火去烧,顾不得心口难受,手中掐诀,那柳叶向下斜穿,­射­中冯宜真的胸口。

那道士心中一喜,刚一放松,就见冯宜真脸­色­不变,扇子也不要,手中一番,一道­精­光闪现,正是一把亮如秋水的匕首,脚下一点,如同利剑一般扑了过来。

那道士大骇,来不及想冯宜真如何能够毫发无损,从腰中一抽,想把宝剑抽出来,却忘了刚才那宝剑已经变为了废铁,这一把抽了一个空,他也是真急了,狠命一扯,把剑鞘连着衣袋一把扯了下来,挡在身前。

冯宜真怒火冲顶,已经起了手刃此獠之心,目光中尽是恨意,身法快若奔雷,眨眼间到了近前,匕首狠狠地扎下。

嗤的一声,匕首与剑鞘相交,那匕首不是凡物,削铁如泥,短短一顿,已经把剑鞘断作两截,冯宜真手中一送,眼见就要将那道士砍死在当场。

只听嗤的一声,说不清是什么响声,仿佛就像是针落地般轻巧,冯宜真只觉得手中已一空,匕首已经不翼而飞,只有一只小粉拳虚握着,在惯­性­的作用下打中了那道士的脖子。

那道士一怔之下,飞起一脚,踹向冯宜真的腰间,却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往后飘了数尺,落在远处。

两人骤然被人摆布,又同时脱离了战场,愣了一阵,同时反应过来,暗道:有人搞鬼!却不知是哪一边的?

那道士转过头去,只见树林中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穿僧袍的和尚,看来也就十五六岁,容貌俊美至极,心中一动,想起了这个人的来处,暗道:原来是他!

却听冯宜真惊喜道:“程二哥!”

六十四他是谁

程钧目光一闪,转头看向冯宜真。两人对视一眼,冯宜真一怔,再看程钧时,目光已经变了,道:“你……你不是程二哥,你是谁?”

程钧心中一转念,道:“哦,你说的是那个跟我长得很像的人,他也姓程吗?”

冯宜真见了他的容貌,明知道这不是自己想的那个人,但毕竟太像,生不出恶感,道:“那是我程二哥,程铮。你与他倒也很像,不过长得……哼哼,不如他好。”

就如同小和尚只见了程铮一面,就断言程铮不如程钧一样,冯宜真自然也是心有偏向的,她总觉得程钧是西贝货,自然比不上她心中正品。仔细打量程钧,冯宜真却全然看不出他修为,心中一突,原本的好感化作十分忌惮。

程钧笑了笑,也不为这女孩子的话着恼,道:“你说铮,是不是这个字。”手中微微一指,一道淡淡的水流浮起,在空中化作一个“铮”字。

铮这个音,用作人名的时候,确实有好几种写法,但是程钧下意识的认为,就应该是这个字。

冯宜真见了他这一下,心中吃惊道:这人好强大的控制力。明明就是十三太保一品水华术,他使出来就这么灵敏——看来背后的就是他了,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突然有一个厉害角­色­,还和二哥长得这样像?如今我一个人孤身在外遇到他,那道士又可能是他一伙儿的,那么可有点危险了……面上竟然还笑道:“嗯,就是这个字。”

程钧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原本心中的大事暂且抛开,一心一意的追道:“那程二公子,他是哪一家的人?”

冯宜真心中愈发警醒,道:“你问这个­干­什么?”突然心中一动,道:“啊,太守跟我们说,那帮贼道敢对程二哥动手,只是认错了人,难道就是认错了你么?”不等程钧回答,又道:“原来如此,我早就知道他们通缉你,但一直没想到你身上。我一直以为你和那几个和尚一样,是被他们撵着的弱小一方,没想到你反而化被动为主动,当了幕后的黑手,倒是我疏忽了。哼,你是他们的对头人,想必要得他们而后快。但是你一共只带了一个人过来,就是通缉令上和你一起的那个小子。你们两个自然找不到他们在哪里,于是你就利用了我们道门。”

程钧笑了笑,露出赞赏神­色­。这姑娘虽然­性­子冲些,脑子并不慢。

冯宜真怒笑道:“你利用那些告示将贼道一伙儿一一杀尽,也算达到了目的。好手段,既然你已经将人都杀­干­净了,为什么还出来?偷偷躲着闷声发大财不好么?临了还要坏了我的事,你是什么意思?”

程钧笑道:“姑娘刚刚推测的件件都对,只有一件事不对。”

冯宜真道:“有什么不对?”

程钧道:“那些道人我并不认得,我也不是他们的对头,他们认我做对头我也没办法。”

冯宜真道:“那些人不是你杀的?”

程钧道:“是我。”

冯宜真哼了一声,道:“你胆子不小,我们虽然有杀他们之意,也要顾及太守的面子,你一个……一个和尚,哪有那么大本事?”她说到这里,这才反应过来,道:“不对,你是个和尚?”刚刚她光顾着看程钧的脸了,竟忘了注意程钧那颗醒目的光头,这时才反应过来,奇道:“你果然是个和尚?可是你刚刚明明用的是道门的水华术。哼,我知道了,倘若你是和尚,那么你就是为了秦山寺那些僧人出头,是也不是?”

程钧道:“为秦山寺的僧人出头,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我真正为的不是秦山寺,只是其中一个老禅师,就是被无辜牵连的大方禅师。我也并不是真和尚,乃是受一位跟大方禅师有故交的大师所托,暂时为他看护一座寺院、一个故人,这才暂时出家。等到事情完毕,我自然还还俗做我的居士。”

冯宜真点点头,心中暗道:果然还是道士。我料想他们佛门没有这样大的胆子偷我们道家的法术。只是他既然修道,那么出家做和尚就算是一时权宜之计,毕竟也是自甘堕落。唉,别管他如何堕落,修为确实不弱——他既然解释给我听,那么是不是也不存恶意?若是如此,我且先用话稳住他。

冯宜真虽然娇生惯养,但是并不愚蠢,暗自在称量眼前情势,面上不以为然,道:“你这个理由倒是新鲜。不过你虽然说出许多道理,但到街上撒帖子说我道门的坏话,又把我们利用了一番,促成了你的事情,这总是不错的。清平观在本地也薄有名声,这一下给你毁了不少,你说怎么办?”

程钧道:“姑娘说呢?”

冯宜真眼珠一转,想出一个有趣的主意来,道:“你说官了,还是私了?”

程钧道:“什么叫官了,什么叫私了?”

冯宜真道:“官了,我去禀告清平观金师叔,他老人家如何处置,我不能置喙,你自己与他商量去吧。”

程钧笑道:“若是能够通融,还请姑娘明说。”其实他官了私了无所谓,眼前的情况也并非冯宜真的小聪明能够左右。程钧已经达到目的,之后的事情全凭他心意,不想动手,拍ρi股走人,量这边郡守观的手伸不到远隔数百里的万马寺来,若想动手,就是真把冯宜真灭了口又有何难?只是他还不想发难,只顺着冯宜真的话说下去。

冯宜真道:“今日之事先罢了,往后我还要找回场子。”

程钧道:“姑娘要与我再打一场?”

冯宜真道:“我不和你打,我要约下帮手和你打,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我程二哥。”

程钧一怔,本来冯宜真说什么,他都不动心,答应不答应是一回事,却休想叫他放在心上,但这一番建议竟令他真的心中一动,道:“你说程铮?他修为怎样,比你如何?”

冯宜真道:“程二哥虽然修为未必高过我,但他剑术惊人,不是你能想象的。你只说敢不敢?”

程钧道:“好。不过我要代替故人在万马寺出家,时间并不充裕,你若能等,两年之内,我们可以打一次。”

冯宜真道:“那也可以。两年之内你若敢来,就到宏州上党郡程家找他,若不敢来那也算了。”

程钧点头道:“一言为定。”

冯宜真与他击掌立约,这才转了回去。

她奔走如飞,穿林而过,一直到了郡城里,一口气才出来,脸­色­发白,手心出汗,暗道:好险,刚刚九死一生。

冯宜真脸­色­发白,不仅仅是因为和那道士斗法消耗大,更是因为防备程钧——她不是不谙世事一味耍刁蛮的大小姐,自然知道,刚刚程钧出场的时候,场面就控制在程钧手里。

那人是什么人,是心机深沉,步步为营的幕后黑手,是毫不在乎杀了所有道士的煞星,是轻易把匕首从她手里面抽出来,甚至没有惊动她的高手,这样的人一出来,她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

更可怕的是,那人与自己一下子就朝了相,倘若他不愿意冒惹上道门这个大敌的危险,那么把她灭口,那是最便宜的选择。

所以冯宜真苦苦思索脱身之计,终于灵机一动,给她想出一个法子——程钧似乎对程铮有些关注。她提起程铮,还要主动代替程钧联系他,就是为了把程钧的念头勾起来,叫他暂时用得上自己,不至于杀人灭口。

这个计策虽然只是一两句话,但其中风险也不小,若是她猜错了程钧的意思,或许提程铮,反而是自己的催命符。

“这个人太可怕,不能叫他找到二哥哥。”冯宜真心中主意已定,“刚刚我故意说错了二哥哥的住所,料那人在宏州找上十年八年,也休想找到程家。只是这件事最好跟二哥哥提上一提,这么像的人,说不定是程二哥什么亲戚呢?若是二哥哥有什么线索,也好掌握些许主动。”

自始至终,她也没想过清平观金师叔,不知怎的,在冯宜真的心里,已经把这件事情归到“私事”里面了。

这女孩子——很机灵啊。

程钧笑了笑,冯宜真的紧张,瞒得过别人,瞒不过他,毕竟是几百岁年纪,哪里是小姑娘的小把戏可以骗过的?

只是冯宜真在耍把戏,程钧也不见得坦荡,他自然知道,冯宜真把他的实力高估了。程钧的修为,比冯宜真高些但也未必高到了哪里去,倘若冯宜真有什么高妙的保命绝招或者脱身遁术,说不定就能叫她跑了,若让她进了城门找到守观求援,那么之后倒有些麻烦。能够把那几个道士杀个­干­净,一来出其不意,二来他有钱,符箓准备得多,符箓上的道行更高出常人想象,三来,也是老魔出手,缠住了几个人的心魂,种种便利,才有了那一屋诡异的尸体。若非如此,程钧以一敌五,不败已经不易,焉能顷刻之间灭人满门?

只是这话不足为外人道。另外,冯宜真的提议也真令人动心。那个程铮身上,或许真有他两世都不曾得到的东西。

想到这里,程钧心中算计已定,宏州他未必要去,因为冯宜真未必说的是实话,但是既然知道了那孩子叫程铮,又知道他是道门再传的俗家居士,那么想要查起来也不为难。

先将这件事放在一边,程钧转过头来,道:“终于见到道友了,找的我好苦。”

六十五大云道人

那道士一直站在旁边,刚开始狐疑,不知道这人和冯宜真是敌是友,到听说程钧解说自己这个“和尚”身份的由来,又提到了大方禅师,这才心中有数,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听到程钧跟自己打招呼,那道人迟疑了一下,道:“这位道友,请跟我这边来。”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森林,来到一处更加偏僻的空地,确认周遭并无其他人,那道人才开口道:“道友贵姓?”

程钧道:“在下程钧。”将手中柳条递了过去,道:“道友,这是你的法器。”那柳条刚刚落在一边,程钧顺手捡了起来,这时还回去,有表示不欲为敌的意思。

那道士接过柳条,神­色­稍稍缓和,再一看上面的柳叶已经落得差不多,这一件随身的法器已经废了大半,痛惜的神­色­溢于言表,叹了一口气,才道:“道友和我那兄长……大宝和尚是什么关系?”

程钧心道:果然是他,他就是大宝和尚结义兄弟里的老三,也是大方和尚的义弟。道:“我和大宝和尚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也有并肩战斗之谊,算得上患难之交。蒙他不弃,我受他临终托付……”

那道士闻言,脸­色­大变,上前一步抓住程钧的手道:“你说什么?临终托付?大宝兄难道死了么?”

程钧见他神­色­伤痛震惊出自真心,心中也放下心来,对他的身份更加确认,道:“大宝道友遭到了不幸,他……”

那道士捂住脸,道:“怎么连大宝兄也如此,当初结义的三兄弟,如今也只剩下我还是好好的……”

这一回轮到程钧变­色­,问道:“怎么,大方道友他也……”若是如此,这一桩公案没办法了结,他也白做了许多工作,令人泄气。

那道士沉沉道:“大哥还在……也是迟一天早一天的事情了。他本来佛法高深,若无佛门自持定心的法门,如今早已支持不下去,我如今也急的无法可想。”他抓了抓发髻,道:“我本来指望二哥前来,一来将眼前的危机解救,杀了那伙贼人。二来我们兄弟三人最后见上一面,说几句话,把大哥的心愿了了,也能叫大哥走的安心。哪知道如今也是空想。”

程钧道:“可惜,他们兄弟想的倒是一样的。我也有大宝和尚留下的遗言,想要有事托付给大方和尚,如今也是不行了。”

那道士唏嘘一阵,起身来恭敬地行礼道:“多谢道友援手之恩。若无你出手,我区区修为定然抵不过那群贼道,也只有徒唤奈何。大哥临死都不能见天日。”

程钧摇手道:“倒也没有特意如此,只不过赶上了。若是不讲他们杀了,也没那么容易见到道友。”

其实冯宜真对于程钧行动的猜测,大半是对的,发告示,引出那伙人的藏身地点确实不错,不过程钧真正的目的,不是为了杀人,只是为了引出大方和尚那一边的人。

告示一出,全城被闹得动荡不安,只要大方和尚还有人在城里,怎能不知晓?只要他们知道,程钧既然出手杀人,定然不是那边一伙儿的,是友非敌,就已经足够了。愿意抛开顾虑前来相见,那是最好不过,就算不能,至少别刻意躲藏,叫程钧难找。

杀了那群人,对程钧本是可有可无,但总归是动手的好,一是程钧正好遇到了那群人聚在一起,毫无防备的机会,不下手觉得对不住这群蠢货,二来就是嫌他们碍事,程钧要领着小和尚光明正大托付大方和尚,有这么一群人在外面叫嚣,岂不碍手碍脚?就冲这个,他们也该死。

至于那道人的出现,只能算是程钧运气比较好,他也并非笃定这一番大动­干­戈之后,可以直接接到大方和尚那边的人,毕竟他不能肯定大方和尚身边还有没有能够自由行动的修士在,倘若没有,大方和尚自己又不方面出面,那联系到大方和尚就没那么快速了。

今日能直接见到这道士,倒也是一件幸事。

程钧问道:“道友,还不知道怎么称呼?”

那道士道:“贫道道号大云,乃是一个游方的散修。”

程钧心道:大宝、大云、大方,你们到不愧是拜把子的兄弟。接着道:“大云道友,既然大方道友尚在人世,能否见他一面?”

大云道士这时却露出犹豫之­色­,道:“我相信道友绝非歹人,也知道道友和我二哥有很大交情。只是我大哥情况实在不好,倘若道友果然要见……这个,要是有二哥的信物在,那就更方便一点了。”他知道程钧的修为本领在自己之上,不敢明着拒绝得罪他,但毕竟兄弟关心,也不敢就这么带人过去,因此还要再求证一番。

程钧笑了一下,也不在意,道:“大宝和尚有遗物留下,现在不在我手里,我跟你去取。其实我虽与大宝和尚有交情,但也不是他最亲近之人。大宝和尚尚有传人留下,东西都在他那里。”

大云道士惊喜道:“二哥还有传人留下?是他新收的小弟子么?快快,带我去看看师侄。”

程钧道:“那我们回城,他在松鹤楼等着。”

大云道士道:“松鹤楼?”神­色­古怪,道,“师侄在松鹤楼,是偶然呢,还是你们……”

程钧道:“大宝和尚生前的手记里,多次提到松鹤楼,我们来到此地,找不到线索,因此我们兵分两路,我这边闹事,他那边去松鹤楼碰运气。”

大云道士道:“原来如此,道友真是慧眼如炬。那松鹤楼是我的产业。”两人并肩往回走,大云道人才道:“说来惭愧,我本是一个开酒楼的老板,家里世代经商,不说如何富足,也是衣食无忧。我小时候因缘巧合,入了道途。那时我什么都不懂,在家顺遂惯了,凡事都是随心所欲。我傻乎乎的前去道观求道,却被拒之门外,说我的资质不足。”

程钧点头,这大云道人只有四分仙骨,加上只有程钧能看出来的一分“计都”仙骨,依旧只有五分,并不能筑基,自然也不在道门眼中。道门对于前来求道、毫无来历又资质不足的散修向来霸道,大云道人适才对冯宜真怒目而视,想必当初也受了不公正的待遇。

大云道士道:“我当时消沉了许久,心想修道不成还是回家开酒楼,混个丰衣足食一生罢了。当初大哥和二哥就是一起论禅的好友,又喜爱我松鹤楼做的菜,时常边吃边聊谈论到深夜。我知道他们都是了不起的高人,本来不敢打扰,但当时心境犹豫不定,苦恼许久,大着胆子前去求教了几次。哪知道得到了两位兄长的尽心指导,渐渐地也修道入门。如此一来二去,还成了朋友。有一日醉酒之后,二哥提议我们几个结为兄弟,也是我不知天高地厚,厚颜高攀了。其实我是将两位兄长视作师长的。”

程钧道:“原来如此。我见道友修为不差,虽然后进,也是不俗之人。”那大云道士也有第五重的修为,看他年纪也就在三十多岁,散修有这样的修为,也是不错了。可见他仙骨虽然差,灵窍却是通畅,修炼的速度并不慢。

大云道士摇头道:“若无兄长们的指导,我哪有今日的修为?能不能入道还在两说。唉,我刚刚有些许本领,两位兄长都要离我而去,孤零零一个人修道还有什么滋味?”

两人一起回到城里,这时郡城居然十分平静,丝毫没有发生大案的­骚­动。更不必说什么戒严了,仿佛那几个道人就如同一缕青烟一样,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人关心。而程钧贴的那些告示,不出意外的,也被铲除了个一­干­二净。

两人来到松鹤楼,却不进入酒店,从侧面来到后院,却见一个家人过来,道:“东家,这个……有件事不好了。”

大云道人神­色­一变,道:“怎么了?”他认得这家人乃是他的心腹,寻常是照顾大方和尚的,登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那家人哭丧着脸道:“老禅师……归天了。”

大云道人血一下子涌到了脸上,一把抓住那家人,怒喝道:“胡说八道,哪有这样的事?不是说……不是说还有数日的功夫么?”

程钧在一旁,也是皱眉——大方和尚在这当口死了,这叫人郁闷,他这一番布置安排也耗费不少力气,难道就白做了不成?

那家人道:“是啊,小人今日服侍老禅师,本来也是如平常一般,不见有什么不好。哪知道老禅师身边的广元禅师听到外面不平静,遮挡了面目去前面转了一转,回来捧来一件东西,给老禅师看。老禅师一见,登时两眼发光,连连咳嗽,说道:‘快把那孩子叫进来’。”

程钧一听,已经猜到了什么,神­色­略有些不自然。

大云道人问道:“那之后怎样?”

那家人道:“广元禅师引了一个小禅师进来,要见老禅师。小人说道,老禅师身体虚弱,不好见外客。广元禅师却道,这位小禅师,是……是二老禅师的弟子,是自家人,见见无妨。”

这一回大云道人也知道了缘由,长长叹息一声。

那家人道:“哪知道那小禅师进去之后,我被老禅师赶出房来,连广元禅师也不能留在里面,就他们老小两个在里面说话。这一说就说了半个多时辰,我们在外面等着也十分着急。就在刚才,我听到里面有人哭道:‘师父。’知道不好,冲进去一看,老禅师也就没气了。”

大云道人不知是该捶胸顿足,还是该欣慰,苦笑道:“罢了,我去见大哥的遗体吧。”

六十六乌云盖顶

程钧跟着大云道人进了后花园一座偏僻的小楼,一直进了最里面的房间。只见里面布置的简单而静雅,床上正坐一位黑须老僧,合着双目,虽在坐姿端正,宝相庄严,但也气息全无,显然已经归天。另一个白须老僧盘膝坐在地上,正念着经文。床头坐着小和尚空忍,眼睛发直,看起来神­色­有些不对。

大云道人见到黑须老僧,抢上几步试探他呼吸,触手冰凉,果然去了多时,忍不住捶胸顿足,哭道:“大哥,你也去了。”

程钧皱眉,他是惯看生死的,对他来说,相对于死亡本身,更不愿意看到亲朋为死者哭泣送别的场面,但这样难以避免。走到小和尚身边,见他眼神涣散,与其说是伤心更不如说是麻木,简单的安慰道:“节哀吧。”

小和尚抬头,道:“师叔,我是不是天煞孤星?”

程钧皱眉道:“这是怎么说?”

小和尚道:“我在襁褓中父母就双亡。收养我的婶娘在我七岁那年便去了。恩师将我带到万马寺,想要给我剃度,却是一病不起。太师叔祖千里迢迢回到万马寺,不过几日命丧敌手,引我去见大方师父,却又是一面而亡。他们不都是我克死的么?我的命硬,不能与人亲近,谁亲近我都要被害死……”

程钧皱眉道:“胡说八道。”

突然,他心中咯噔一下,想起了一件事——小和尚,可是空忍啊。

虽然后世的空忍成为骨魔,乃是老魔在背后­操­纵,但是空忍在后世残忍好杀,恶贯满盈,作下了许多令人发指的惨事,难道全都是老魔唆使的么?倘若他心境没有破绽,也没有那么容易引诱。即使是入魔,也未必堕落至此。

这个问题本来他早该想到,但是程钧和小和尚了相处许久,只觉他除了比较聪明之外,人品还是很端正,­性­情也算不错,没有什么令人警惕的迹象,因此没想到那里。现在看来,小和尚果然还有心结在。

程钧端详小和尚,见他额角宽阔,五官方正,道:“我略通相术,你身带福相,并非命硬之人,更无煞气,与天煞孤星无缘。”略一思忖,道,“要说命硬,我才是真正命犯孤煞之人,从小到大没有半个亲近之人。你若是不信,不如出佛门入道门,我收你为徒,你试试你能不能克了我去。”

他这句话一出口,大方道人本就是道士,自然没什么,那广元禅师却是低低宣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

小和尚闻言,倒是露出一丝笑容,道:“谢谢师叔的好意,只是大方师父刚才已经正是为我剃度了。”

程钧道:“法名可是空忍?”

小和尚道:“是。”说到此处,眉头又皱了起来。低低道,“还交托了一件十分为难的事。”

程钧并不询问那件事,反而问道:“大方禅师吩咐你什么时候回元空下院了吗?”

小和尚摇头摇头,道:“他叫我回万马寺。等到皮囊境界圆满之后,才能回元空下院。”

程钧哦了一声,心中一动,道:“你过来。”

将小和尚从屋里拉出来,出了屋子,来到偏僻处,仔细打量,道:“你如今的修为……已经皮囊境界上位了?”原来小和尚的修为陡然提升了一大截,身上竟有了佛修那种端严的气息。

佛家的境界比道家模糊很多,皮囊境界包括了道家的胎息和入道两个境界,却只分上中下位,皮囊境界上位大抵相当于道家入道后期。小和尚的境界,经比之程钧如今还要略高一筹。

倘若小和尚是道士,程钧早就该看出他的修为,只因为佛门修为比较内敛,小和尚又是熟人,程钧刚才竟一时没察觉,现在一看吃惊不小,紧接着道:“大方禅师给你灌顶了?”

小和尚黯然道:“是,若不是他老人家为我灌顶,我是绝不能有如今的修为。可是他老人家,却因此……都是我的罪孽。”

程钧闻言,反而安心。他最怕那大方和尚死的仓促,又和大宝和尚一样,丢下两句遗言,留下一堆解决不了的问题。既然大方和尚是为小和尚灌顶而死,那么死的不算突然,身后事自然已经有了安排,牵扯就少多了。点头道:“若是他灌顶与你,那就是对你期望颇深了。我虽看不出他的修为,但你体内尚有余力,只是未曾消化,假以时日再上一层楼。达到小圆满的境界也是指日可待,修炼到圆满境界也就是几年的事。”突然他一皱眉,道:“他如此厚待,可是给你什么任务了?”

小和尚道:“是,我也没想到,他……”

他一句话没说完,程钧突然脸­色­一变,道:“你回屋。”轻轻一推他,往上一纵,已经上了屋顶。

只见本来晴空万里的天空上,突然飘了一朵黑云,那黑云也不大,去势却快,比乘了风的帆船还迅疾,眨眼已经从天边飞到了城上空。

程钧一挥手,一只灵巧的黑猫如幽灵一般落在地上,两只黄澄澄的猫眼往上瞧去,一人一猫俱不讲话,都眼睁睁的盯着那云头。

眼见那云头到了城中央,居然慢慢下降,降落的地方,正是那郡守府。

直到乌云完全没入郡守府,程钧才低下头,目光幽冷,道:“怎么样,是你的后辈无疑吧?”

那黑猫冷笑道:“什么我的后辈,区区一个入魔后期的小魔修,也敢跟我攀亲戚?看他的魔气杂乱不纯,想必也不是什么正宗的出身。依我看,大概是佛宗魔修一路,那乌云大概是一个魔莲台幻化出来的分身。”

程钧道:“我听说魔门佛宗近些年好生兴旺,只看他们给入魔的弟子赐下法器,想必实力不弱。只是凭他什么大魔门,也不该欺到盛天的腹地来,在道门眼皮子底下现身,真是好大的胆子。”

那黑猫道:“那又如何?老夫当年坐在玄镜山的山头打他们掌门老牛鼻子的耳光,也没有人拿我怎么样。”

程钧跟着冷笑道:“且不说你吹一万年前的老牛,难以查证。就算是真的,你也别以为这里还是当年当地。北国和焉支山隔着燕云宝境,现在就是焉支山几位魔主,也不能直到这边来。嗯,想必是从北面来的。”说到这里,神­色­一凝,身子一纵已经轻飘飘落到地上。

程钧顾不得其他,几步走进屋子,就见大云道人犹带泪痕,道:“程道友,你来得正好,七日后我为大哥主持火化仪式,还请道友观礼……”

程钧道:“收拾东西,准备走。”

大云道人懵了,道:“走,走什么?”

程钧道:“路上再跟你说,走也不准确,咱们是逃跑。”

大云道人脸­色­一变,若是几个月之前,被人没头没脑说这么一句,他定然不信,还要再追问,但是这一个月来躲躲藏藏,着实的锻炼人,竟叫他犹如惊弓之鸟,当下连忙站起,道:“我们……几个人走?”

程钧道:“有危险的,我,你,小和尚,秦山寺里还有几位禅师?”

大云道人道:“还有广华广元两位禅师。”

程钧道:“他们若能走,就带他们走。若是不能,那就能走的走。”

大云道人神­色­一变,想问道:“已经到了这般危险的地步了?”没问出来,道:“我的……我的产业……”

程钧道:“你有妻儿家小么?”

大云道人摇头,道:“我修炼专心,没有家室。”

程钧道:“那就不必理会。咱们分成两批,你和两个禅师,我和小和尚,就在东边山口汇合。你们这边要化妆易容,轻装简行,你也是入道多年的修士,若是知道轻重,当迅速离开。”

大云道人“啊?啊!”几声,大概是被他吓住了,竟然不能反对,奔向后楼。

程钧跟着进去,找到小和尚,道:“准备走吧,对头人来了。”

其实大云道人是自己唬破了胆子,情势也不见得逼的程钧落荒而逃。只是当时秦山寺被烧了,程钧选择留在郡城作战,无非是为了大方和尚那条线索不得不寻找,现在事情已经完结,正好又有不知深浅的魔修找上门来,他才懒得多做周旋,自然是走为上策。

说是危险,程钧也不能肯定这就是秦山寺的对头。但他知道,魔修一来,郡城必乱,道门要是见了头顶的乌云都不动声­色­,那也枉为盛天的修道主宰了。这一番恶斗不可避免,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与其留在这里前途未卜,还不如早早撤离,对小和尚他们说对头人来了,又把情形渲染得十分严重,不过是这么说比较方便一点,他们配合的也会快速一点。

这其中,小和尚是必须带走的,其他人无所谓。

小和尚脸­色­一变,道:“大方师父的遗体……”

程钧道:“去用乾坤袋收了,一刻钟时间,咱们出发。”

半刻钟之后,松鹤楼后院,;两批人分前后偷偷摸摸出了城门,过了一个时辰,城门下锁,全城戒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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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鬼童子

太守咬着牙盯着眼前的人,手指微微打颤,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气的,道:“鬼童子,你们怎么不守信约?说好了这边的事情我只要给你们方便,多余的事情你们不会做,也不会对外表明我们的关系,怎么又跑来这里?这是胡闹么?”

他对面做了一个小和尚,也就二十来岁年纪,穿一身墨­色­僧袍,乍一看,就是寻常的僧人,只是胸前挂的一串佛珠颗颗雪白,带着一种温润的光泽,仿佛象牙,又仿佛骨头所制,那僧人合十道:“阿弥陀佛,太守大人不要着急,小僧此来,也不过是向你打听一件事,打听完了我就走。”

太守冷笑道:“走,你走得了吗?你这般大张旗鼓驾着乌云进我的郡守府,当守观里面的道士是瞎子么?他们不管你们的事,本是碍着尊者的面子,但你们不知好歹,这么挑战道门的权威,他们岂能容你?这怕一会儿他们就要打到我郡守府里来了。”

那和尚淡淡道:“太守大人不必着急,我既然敢来,就有准备。”

太守又气又恼,道:“你有什么准备?啊?”他脸­色­骤然变了,指着他道:“难不成你们尊者……要与道门开战。”

饶是那和尚一向冷峻,也不由得失笑,道:“大人想得太多了。我们尊者虽然神功无敌,但势单力孤,怎能与道门为敌?再说,我们尊者的敌人在佛门,道门收容,就是有同仇敌忾之意,自然不会这个时候与道门翻脸。”

太守闻言,脸­色­稍霁,道:“这样最好。那一会儿道门的人找过来,那要如何?”

那和尚道:“阿弥陀佛,贫僧自有分寸。不必多说,我先问太守,我们派来的人,为何失败了?”

太守悻悻道:“他们行事不小心,被对头人抓住了把柄,闹了出来,道门不得已才下的手。你去问守观吧。”原来冯宜真回来,并没把详细情况通知这边的衙门,太守也是从校尉那里听到一二。明知道有其他势力Сhā手,但他深谙做官之法,讲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说是不明势力所为,那僧人必然纠缠不休,还有后续的责任,索­性­一起推到道门身上,反正那尊者不敢跟道门翻脸,也就牵扯不到自己身上。

那和尚沉吟道:“秦山寺果然有高人?好歹也是佛修一脉,和尚居然敢向道门求援,也真亏他们有这样的胆子,有这样的脸皮。”又道,“我听说在道门动手前一天,有人在城门口闹事,杀了我们派去的人,有没有这件事?”

那太守怔了一怔,才想到这件事,道:“倒是有人在城门口闹事。”心道:那不是你们的人在闹事么?

那和尚道:“住了,就是他,他不是守观的人吧?他是哪里人?什么身份?”

那太守道:“那人?那人你也动不得,他也是道门居士的世家子弟,家里世袭的道门再传弟子,你若不敢动道门,问他也是枉然。”

那和尚道:“动不动他是我们的事,你只说个名字,便没你的事了。”

那太守心道:那小子傲气凌人,比守观那些道士还讨厌。分明是馒头拍扁了——也不是个好饼,我何必替他隐瞒?道:“那是云州程家的二小子,程铮。”

那和尚默念一遍,道:“好,记得他了。”

那太守道:“还有什么要问的,一次说完了,时间可不多……”话音未落,只听一个管家进来叫道:“老爷,清平观带着人,把郡守府给围了。”

那太守闻言,眼前一黑,瘫坐在椅子上,突然想起眼前人,一探身子要去抓那和尚,道:“现在怎么办?”

那和尚笑眯眯道:“我自有脱身之法。”

那太守呆住,道:“我呢?”

那和尚道:“您自便哪。”见太守不知所措,突然一笑,道:“您知道我为什么敢驾着黑云进太守府么?”

那太守摇了摇头,那和尚笑眯眯道:“就为了让你当不成这个太守。”

那太守一时没反应过来,那和尚已经笑ⅿⅿ道:“你收了我们尊者的钱,却毁了我们尊者的大事,难道就这么算了?我们尊者的钱是那么好收得?别说你是个小太守,就是刺史、公卿,谁敢占我们的便宜。你做不成差事,就拿命来换吧。”

那太守只觉得头脑一阵阵嗡嗡响,一时间怒发冲冠,血灌瞳仁,伸手噌的一声,把墙上挂的佩剑抽出来,没头没脑的向那和尚砍去,骂道:“妖僧,我要与你同死。”

那和尚原本平静的神­色­陡然变得­阴­森起来,浑身上下黑气弥漫,轮廓恍惚起来,道:“好有­精­神的老大人。你有力气冲着道门撒吧,若能砍死一个道士,也就值回本钱了。我们尊者法谕:今日先收一点利息,将来连道门那份一起讨还。”说着噗地一声,化为一道黑烟,滚滚而去。

那太守心神受了极大刺激,­精­神恍惚,已经半疯,只觉得那和尚­阴­森狠毒的笑容就在眼前,手持着宝剑上下乱劈,喝道:“好妖僧,你给我死——死——死!”

蓦地,只觉得手中剑碰到了什么东西,死死地卡在里面,进退不得,他连续使了几次劲,手中长剑动也不动。只听得耳边一声冷笑,那太守摇了摇头,眼前这才清晰起来。

只见眼前站着一人,正用手捏着自己的剑,穿着大红­色­的披风,露出里面的符纹道袍,一双柳眉倒竖,两只杏眼圆睁,正是冯宜真,只听她冷冷道:“怎么着,被揭穿了与魔门妖人勾结,打算负隅顽抗,狗急跳墙么?”

太守撒手扔剑,环顾四周,只见周围已经全是道门的人惨笑了一声,脚下一软,扑通一声,坐倒在地上。

程钧不知道城里出了什么变故,和小和尚出了城门,汇合了大云道人和几个和尚。几人一路进山,往万马寺方向行走,幸喜无人追来。

紧走了几日,程钧自不必说,小和尚和大云道人这时都有不弱的修为在身,自然无妨,那两个和尚却是不行了,尤其是广华老和尚,已经过了古稀之年,又是­肉­体凡胎,走路已经打晃,程钧估摸着出了追击的范围,一路上也没发现什么危险,就安排大家休息。

正好路边上有一比较宽敞的山洞,几人走了进去,坐下歇息,程钧拿出­干­粮饮水给众人分食。过了半个时辰,老和尚也缓过来了,程钧才道:“咱们从郡城走得匆忙,也来不及多说什么。现在正好,咱们说说正事吧。如今出了同丰郡,诸位要往哪里安身?”

一句话说到了众人心口,除了小和尚之外,剩下几人都在同丰郡扎根,刚才走的时候没考虑那么多,如今冷静下来,却发现自己成了背井离乡的无根浮萍。

秦山寺的两位和尚还好,反正秦山寺已经毁了,哪里也差不多,大云道人想起自己的买卖,却是一阵心疼。他做掌柜还在做道士之前,心中松鹤楼的分量不比修道轻,如今却是化为泡影,怎么不心酸?

程钧道:“那我先说吧,我和空忍都要回万马寺。”小和尚在旁边点头。

大云道人心中暗自盘算,道:“我……松鹤楼没了,那是我们家时代传下来的,不能在我手上丢了。我还想要重建起来。同丰郡暂时回不去,我就找一个其他的郡城,再建一座松鹤楼,这个招牌不能倒。倘若过的几年,风声过去了,我还要回同丰郡看看,若是松鹤楼还在,那就最好不过,就算是没了,我也还要重振家业。”

程钧点点头,并没有问:那你的修道之途又当如何?人各有志,既然大云道人第一个想到的是松鹤楼,那证明他果真不大适合修道,谁也不能强求。当下程钧又问广化和尚:“长老呢,也要重建秦山寺?”

广华和广元相对苦笑,大云道人走时带了不少金银,有底气,他们两个家当被人一把火烧­干­净了,两人又都是偌大年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吃饭也有困难,门下一个弟子也没有,还提什么重建?都是沉默不语。

程钧道:“秦山寺是朝廷造册在籍的寺院,可有山门庙产?倘若有公示的庙产,过些日子可以去朝廷上书,将庙产取回。”

广华摇头道:“我这小庙建在山里,香火并不旺盛。虽有产业,却不是庙产,只是租赁来的。何况贫僧如今不敢露面,哪里能从朝廷手里讨地。啊,几位道友是万马寺的么?”

程钧点头,广华禅师从怀中掏出一个贴身的油布包裹,道:“这是万马寺慧­性­师兄托付给老衲的遗物,这里物归原主。可惜慧­性­师兄的骨灰在寺中供奉,不及抢出,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程钧不接,小和尚上前接过,微一查看,只见那包裹抱得好好地,一丝皱褶都没有,心中感动,要知道这几日广华禅师没少受颠沛流离之苦,居然将故友的遗物好好保存下来,可见他如何尽心,心中一动,目光微侧,意在询问程钧。

程钧一见,已知他的意思,示意他自行决断。

空忍点头道:“老禅师,既然两位师叔暂时无处栖身,不如权且来我万马寺挂单如何?”

六十八空忍的信念

在山中行了数日,几人终于走出了大山,来到一处县城。程钧虽然无所谓,但剩下几人毕竟在大山里走并不习惯。真正的老头广华不说,连散修大云道人,居然也是没吃过苦的,露出疲惫的神­色­。

那大云道人出身小康,家中有产业,从不缺生计,踏上仙路之后虽然小遇挫折,但也有两位兄长照拂。虽然不算一帆风顺,青云直上,但他不跟别人比,自家修炼修炼,也自逍遥。因此比之一般散修,失之进取却也胜在平和。只是这样一来,就没吃过什么苦头,甚至没离开过郡城百里之外,在山野中走了数日,只觉得吃不好睡不好,苦恼不已。

程钧也少见这样的散修,但是与之相处,却是胜在轻松自然,不费心思。被他拖慢了行程,也不恼怒,­干­脆拐入城市,一路走官道回去。反正如今没有监寺慧山讨厌,时间还算充裕,怎么走都行。

在县城找了一间大客店,大云道人很慷慨的付了两倍银钱,包下了后面一个偏院,请几个老和尚躺着安歇。略歇了歇脚,大云道人就要出门四处打探,说看看这里适不适宜开酒楼客店。程钧只觉得好笑,随他去了。

趁着大云道人到处乱跑,两个和尚休养生息,程钧问了一下小和尚的打算。他并没有全部知道大方禅师遗言的意思,但是他也要知道小和尚回万马寺要做什么,以便调整自己的计划。

小和尚没有隐瞒程钧的意思,道:“师叔,我不知道这样说是不是不知好歹,但这**烦……这千斤重托真的是……唉,非我所愿。”

程钧早看出来,这一路上他心神不定,显然是遇到了极大的为难事,便问道:“大方和尚留下了极大的难事?”

小和尚道:“嗯,本来我以为大方师父是恰逢其会,被秦山寺连累,偶然卷进了这件事,不得不流落隐藏。其实不是的,真正的起源是师父那边,也就是元空下院。就在一个月之前,元空下院发生了内乱。”

程钧闻言就是一皱眉——怎么这么多横生得枝节?

小和尚道:“一个月前,元空下院方丈圆寂,却没有留下遗言,下一任方丈因此悬而未决。底下四大班首都是方丈的候选。我大方师父是首座,本来该当方丈,但是其他几个班首各不相让。当时寺中人都认为,若不是我师父,就该是西堂接掌方丈。哪知道其中那位堂主却是狼子野心,勾结了外人篡夺了方丈之位。把西堂大师暗中害死。”

程钧道:“他勾结的就是……”

小和尚道:“就是这次追捕大方师父的妖僧魔静尊者。不过那堂主接任了方丈之后,因为大方师父威望太高,一时并没有把他怎么样。然而那魔静尊者目的却更加凶恶,站稳了脚跟之后,把堂主也杀了,将元空下院占领了。一众僧人要么死了,要么杀散,走的走,逃的逃,这世上没有元空下院了。”

程钧皱眉道:“竟然如此?那妖僧胆子倒不小。”心中暗暗回忆,似乎不记得有这么一个妖僧魔静尊者,

小和尚道:“大方师父拼死逃出,也带走了寺中一些经典集藏,其中就有那妖僧得之而后快的东西。一路逃到了秦山寺,那妖僧派人追到了秦山寺。他本来想,这边已经是盛天的腹地,道门的势力范围,不比芦州地处边远,或许那妖僧就会顾忌一二,没想到那妖僧大胆之极,派人放火烧寺,造下了这般大孽。”

程钧暗道:那秦山寺的和尚却是倒了血霉,难得那两个和尚竟然不怨愤。心中一动,道:“那大方禅师临终吩咐你的事情,难道是……”

小和尚道:“他叫我执掌元空下院,收拢流散在外的僧人。师傅吩咐,收拢了一些僧人之后,先在外暂居,积蓄力量,徐徐图之。忖度形势,倘若能够重整威风,就打回去,倘若不能,就等待机会,回到元空禅院,借来上院的威势光复山门。”

程钧不可思议,道:“他好大胆,竟然将如此重担轻易交付,元空下院没有人了么?”即使他先前的猜想,也不过是那大方和尚将下院的财货功法暂交小和尚保管,将来有机会再交还幸存的传人。没想到那老和尚好大的魄力,竟然直接将这样的重担付与第一次见面的小和尚。这分明是一场豪赌,若是小和尚才具不足,或者心怀不轨,那元空下院就永远是去了再起的机会。

小和尚道:“就是没人了啊。元空下院虽然是修士的门派,又有元空禅院做靠山,但是毕竟是在盛天这道门的基地,底蕴有限,门下的弟子本来不多。资质、才具、资格俱佳的,也有那么几个,但是在这一场大变中死了大半,还有几个侥幸逃了出来。大方师父找到他们时,不是临时推诿,就是避而不见,甚至还有人心存歹意,企图谋害师父。师父最看重的一个亲传弟子,便是心术不正之徒,师父被他所害,身负重伤,逃到秦山寺已经­精­疲力竭,若非如此,那区区几个贼道,未必能拿师父怎样。经过这件事,师父心灰意冷了。”

程钧道:“所以他临死时孤注一掷?”

小和尚道:“师父临死时很绝望。他跟我说,他已经没有­精­力分辩好坏对错,就只能聊尽人事了。倘若元空下院还有天命运数,佛祖保佑,送下一个合适的传人,当有复兴的指望,倘若运数将尽,非人力所能扭转,他为了寺院已经一无所有,一去之后,也没什么愧疚于心。他重托于我,却不再强求,一切要看造化安排了。”

程钧盯着小和尚,道:“我料他最后一次,还是找对了人。”

小和尚恭敬的道:“多谢师叔勉励。空忍唯尽心而已。”言语之中,露出一分坚定,眼神也十分清明,显然他已经决意担此重任,踏上这条看不到头的漫漫长路。

程钧微微一笑,道:“你选择的山门落脚点,应当是万马寺吧?”

小和尚道:“是。万马寺如今寥落至此,寺中除了长老都是庸碌之徒,生生糟蹋了千年古刹,不如借我重用。”他看着程钧,要想拿下万马寺,他一个小沙弥分量太轻,就算是如今修为不俗,毕竟资历身份在那里,要想服众除非大动­干­戈。但程钧这个“大宝和尚”却是有分量的,有他支持,阻力会少上许多。

程钧点点头,道:“这个我可以帮你。”

小和尚听了,露出喜­色­,躬身合十行礼致谢。程钧打量他,发现他决定任事承重之后,整个人成熟了许多,问道:“你收留秦山寺两个和尚为了自己的人手?那广化和尚年纪大了,怕是不好用吧。”

小和尚道:“广华禅师年纪虽大,但深通禅理,我有一些事情也要请教他。广元禅师却是­精­­干­,或许能接受慧山留下的监寺一职。”

程钧点头,多余的也不问,他今年端午之后就离开万马寺,万马寺要怎样布置,那和他无关,只要留下一份人情,将来自然还有用得上的机会。

小和尚道:“对了,有件事要请教师叔。”取出一个油布包来,正是慧­性­留下来的那个包裹。小和尚当面打开,露出一本书籍。

程钧一看,乃是《金刚不坏护体神功》,想起慧­性­似乎说过,要给万马寺找一套佛门武功抵御外敌,说不定就是这本书,道:“怎么了?”

小和尚道:“这本书是慧­性­禅师留下的遗物,我看了看,确是一门不错的佛门气功,练的好了,也是武功中的上品,虽然不是修士的手段,但学了之后,也是有益无害。只是我有一件是不明白。”说着,把书翻到最后一页,露出一个金­色­的字符,道:“这是什么意思?”

程钧看了一眼,神­色­一变,只见那金字不知用什么写就,虽不见真金,金­色­却是极正,看着似乎黯淡,但多看几眼,就觉得金光熠熠,不能直视。

程钧抚摸良久,道:“这是临。”

小和尚问道:“那是什么?”

程钧道:“佛门无上神通,九字真言手印之中的‘临’,不动明王印。”说着手中变换几次,掐了一个咒诀,手中金光闪烁,喝道:“破——”

金­色­的光芒印在书上,书页整个亮了起来,突然绽放出耀眼的光华。整个屋子似乎都被金­色­染遍。

六十九万马寺的宝物

经过一路长途跋涉,四个人达到了万马山万马寺。

四个人的意思是,大云道人终于在一处城市找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新归宿——飞鹤楼。那是一座相当好的酒店,被大云道人买下之后,花了数百两银钱改装一新,即日开业,开业一月之内,半价优惠。

程钧虽然觉得一个道门修士为了一个酒店如此­操­劳,实在怪异,但大云道人乐在其中,谁又能多说什么?

剩下四人,程钧,空忍,广元,广华四个和尚,在飞鹤楼与大云道人告别之后,回到了万马寺。

这一回回到万马寺,有了两个大的不同,一是从三个人变成四个人,原来的慧山和尚死了,换来秦山寺的两个和尚。二是小和尚空忍的身份完全不同,以前他只是一个小沙弥、小晚辈,连佛修的门槛也不曾进入,现在他却已经有了不俗的修为。虽然见识阅历不足,但是大方和尚留了一套完整的修炼经典给他,又交予他许多知识,整个人已经焕然一新。

程钧本来也没想要在万马寺有什么长远打算,见小和尚如此,反而心中暗自盘算,倘若他果然在万马寺做下一番事业,或许也可以纳入自己的计划。

不一日来到万马寺,送信回去,到了山门之前,只见首座领着数名僧人近前来迎接。

程钧一见他出来,暗自一皱眉头,倒不是挑理长老不来亲迎,而是那首座身后带着几个僧人,程钧没一个认识。他虽然不与众僧交往,但是过目不忘,这万马寺一共只有二三十僧侣,怎么能认不全?何况能跟在首座跟前的和尚,也不是一般的僧侣,程钧虽未必叫得上名字,却也是看得极熟悉的。

怎么一出去不过月余时间,竟然就冒出来四五个生面孔?

程钧目光一凝,打量几人,只见几个僧人虽然不见的五大三粗,但也都是粗壮汉子,但是颈上肌­肉­纠结,脸­色­红润,太阳|­茓­高高鼓起,显然是练家子,只怕武功还都不弱。那首座谈笑风生,几个人在后面板着脸一言不发。

程钧心中有数,暗自冷笑,这几人武功虽高,但没有修为在身,就是小和尚出手也是一扫一大片,不知他们有什么目的,但总归不是好事,那也难免自讨苦吃。

小和尚见了,心中也是一沉,他也看出问题来,却不像程钧那般自信,稍微有些担心,但面上并不显露。

首座领着几人往里走,笑道:“长老生了一场大病,如今正是卧床休养。他本来要抱病迎接太师叔,是我拦阻,说太师叔体恤我们晚辈,不会怪罪的。”

程钧淡淡笑道:“既然长老病了,就应该卧床休息,我自然不会怪罪。”

首座笑道:“太师叔果然体谅我们晚辈。”

程钧接着道:“长老既然病了,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首座脸­色­一僵,半响支支吾吾道:“这个……是……太师叔回来了我就高兴呗。”

程钧目光平平的扫了他一眼,道:“我们走的这一个来月,寺中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首座道:“什么事情?啊,能有什么事情?除了长老生了一场大病之外,倒也没什么。”走到寺里,突然道:“啊,是了是了。倒也不是没有事情,我正等着太师叔回来。是这样,我得了一件奇怪之物,看来像是一件宝物,只是我却认不得是什么。不知道太师叔能否帮我看看。”

程钧顺着他的口气道:“宝物?那倒有趣,让我看看。”

首座笑道:“太师叔这边请。”伸手想让,转头对小和尚道:“我带着太师叔去看宝物,你快回去吧。”

小和尚暗自一皱眉,和程钧对了一眼,程钧微笑道:“外面的事尽托与你。好生表现。”

小和尚登时明白,合十躬身道:“师叔放心。”转过身,对两外两个和尚道:“那咱们先走吧。”

程钧跟着那首座往里面走,只见他也不回正堂,反而一路向后,地方越走越偏,往僻静无人处走去。他也不在意,问道:“维那在哪里?”万马寺本来有长老,都寺,监寺,四大班首,维那诸般有职司的僧人,经过岳华老道一番折腾,只剩下了长老,监寺,首座和维那四个。如今监寺已死,留守在寺里的几个管事的和尚里面,长老大概是不成了,还剩一个维那,程钧故意问起,只是看看寺中形势如何。

那首座一愣,脚步一停,身后四个武僧同时上前一步,目光瞪视程钧。那首座反应过来,连忙摇摇手,似乎是叫后面四个僧人退下,那四个僧人对望一眼,有的退后,有的还在原地。那首座往前两步笑道:“维那正领着僧人们上早课,一会儿就来拜见您。”

程钧点头,继续往前走,心道:原来维那也不是他这一边的,他倒是有本事,势单力孤居然能成事。这几个武僧哪里来的?看来对他并不十分恭敬。

说着说着,已经到了最里面的院子。程钧在门外观察了一下这院子的位置,只见这一座院子四面都是墙,旁边的院子却是高出一层。只有一个出口,倘若出口被卡住,要突围出去就要翻墙上去,对面的高层只要有几个会打暗器的,就成了要命的阎罗。

程钧暗暗点头,若是伏击,原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

几人进了院子,那首座将程钧请到最里面,那是一间四面刷白,空旷肃静的屋子,除了地下的蒲团,一应家具皆无。倘若是寻常人家,这样的屋子就十分突兀,但在佛寺之内,就显得平常了。

那首座陪笑道:“您请上座。”说着将他往地下放着的蒲团上让。

程钧坐在地下蒲团上,不愿意和他多缠,只道:“闲话不要多说,既然说是宝物,那拿过来给我看看。”

那首座道:“正有此意啊。”打了个手势,后面一个武僧捧出一个盒子来,那盒子看起来黑幽幽的,毫不起眼,不知是什么材料所制,但隐隐有一层金属的光泽。

那首座接过来,也不打开,双手捧上道:“师叔祖,请看。”

程钧接过,便觉得手中一沉,那盒子分量居然不清,轻轻的屈指一弹,那盒子发出“铮”的一声轻响,果然是金属清越之声。程钧将盒子放在手中,也不打开,问道:“这东西——怎么来的?”

那首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手指的动作,眼见他就要打开,眼中露出分明的喜­色­,却见他又收回手,反而慢悠悠的问自己的话,心中不免失望,却还是恭恭敬敬的道:“这东西——是地里刨出来的。”

程钧一挑眉毛,道:“这倒是新鲜了,岳华老道在万马寺里两年,可算是刮地三尺,怎么他没发现这个宝贝?”

那首座显然早有准备,毫不迟疑的道:“说来也是奇事一件。您走之后的一个夜晚,那一天天降大雨,有一个闪电劈下来,正好劈到宝塔下面。我们怕起了天火,一起带人去看。只见那宝塔下面,有一三尺见方的土地,幽幽发出金光。”

程钧笑道:“哦?地面发光?”

那首座言之凿凿,道:“正是,那光芒金光闪闪,好像是佛光一般宏大纯正。贫僧虽然见识不足,但也知道这是宝物显灵了。长老也带人来看,命我们前去挖掘,哪知道那佛光不是凡人能见的,几个师侄上前,一碰就全身麻痹,倒在地上。天上电闪雷鸣,地下凶光追命,谁也不敢上前了。”

程钧道:“后来怎样?”

那首座道:“长老吩咐,要我等不要为此事上心,暂且回去,倘若那光芒果然是佛祖所赐,必然也会留在寺中,倘若命不属于我们寺里,那也是我们无缘。因此我们先回去,第二日云消雨歇,这才回来。往下一挖,就挖出这个盒子。”

程钧笑眯眯的摸着那盒子,道:“原来如此,这么说这宝物与万马寺果然有缘了?”

那首座道:“说是有缘,可是那盒子谁也打不开,我们用砸的也好,用劈的也罢,都不能动上分毫。长老说道,可能还是缘分不到。我却想,若论佛缘还是师叔最高,别人打不开,想必师叔也打得开,因此师叔一回来,我就将这件宝贝奉上给师叔看。”

程钧笑了笑,道:“哦,这么说来,这东西传奇的很了。”

那首座点头道:“正是如此,太师叔,您能打开这盒子么?”

程钧手指轻轻一抚摸了一下盒子,淡淡道:“这个不难,这个盒子是用扦Сhā法Сhā住的,有点巧劲儿,谁都打得开。”

那首座一怔,心中暗惊,他刚刚打算给程钧一点提示,让他方便打开盒子,没想到那大宝和尚竟然这样厉害,看一眼就能看出跟脚,这倒让他有些心虚,道:“既然这样,您打开看看?”

程钧道:“那也寻常。我会打开,不过我先问你一句话。”

那首座无端端有些发冷,道:“您说什么?”

程钧道:“你身为首座,监寺出去一趟,就再也没回来,你一点都没发觉么?”

那首座一怔,道:“这个——”

程钧手一抖,盒子应手而开,只听嗤嗤嗤嗤一通乱想,从盒子里飞出数百支暗箭,将首座和身后两个武僧钉成了筛子。

七十章业火红莲

这一阵箭雨又急又快,活活钉死了首座和两个武僧。剩下两个武僧大吃一惊,一个大吼一声,抽出戒刀来兜头就砍,另一个大叫一声,转身就跑。

程钧不理睬那个向自己砍来的武僧,盯着那个跑得,也不动手,默默计算位置,突然伸手一抬,扭住了那向自己砍来的武僧手腕,手指一扭,把戒刀拽了下来,伸手透出,嗖的一声,将那武僧透胸而过,钉在地上。

程钧戒刀出手,也不去看,握住那武僧的手往下一压,狠狠地将他拖倒在地,右手顺势在那武僧脖子上一卡,只听轻轻“喀”的一声,那人脖子以一个诡异的弧度歪了过去——已经折了。

程钧随手将他一抛,脚下不动,扫了一眼另外那个被钉死的武僧的位置,冷冷一笑,脚下不丁不八的站着,仰头看着房梁,喝道:“下来。”

良久,寂然无声。

程钧慢悠悠的道:“你这家伙也是死心眼,阵法发动不起来,你就不会跳下来当面跟我打?”目光中带着几分嘲讽,道:“别抱着你那阵法不放手了,只要捏着你的阵法的命门,你再尝试也没用。要不然下来和我打个痛快,要不然现在就滚蛋。别磨磨蹭蹭的,像个大姑娘似的。”

地下有阵法,程钧第一次进院子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心中也不恼怒,只是好笑——倘若九百年后知道,还有人敢用阵法暗算程钧,不知是不是会笑掉人的大牙。

程钧的阵法造诣,在当今天下恐怕不作第二人想,当初紫云观老魔布置的驳灵阵颇有可观之处,在他的指挥下,不过土­鸡­瓦狗而已。何况地下所布的普通地火阵,也最多就是十枚灵石买一发的水准。

程钧懒得花心思破阵,不过是站住了阵法的几个中枢,叫这阵法头尾不能相顾,就这么废在这里。所谓的中枢,一个在他脚下,就是他踩得地方,另一个就是戒刀Сhā得地方,刚刚程钧就是计算着那武僧逃跑的路线,正好经过阵法的中枢,被他一刀钉死,也废了阵法的首尾,一举两得。

只听喀嚓一声,背后的窗户尽碎,一道人影窜了进来,人还味道,一股风影已经扑面而来。

程钧微微皱眉,手中结印,喝道:“临——”

一个玄奥的梵文在空中凝聚,佛光闪烁,登时照耀了整间屋子,一个巨大的手印幻化出来,狠狠地往来人身上砸去。

九字真言手印——临!

不动明王印。

这正是程钧从慧­性­遗物中发掘的那篇手印法诀,寻常佛家的法门,送到程钧面前,他也未必多看一眼,但这佛门无上法诀,程钧已经炼有一印,熟知其中奥妙,对于其威力更是熟谙,因此也不客气,就学了起来。小和尚本身想要学习这等神通,还需他指点,因此并无藏私之意。

这时是他第一次以不动明王印出手,就见那斗大的梵字狠狠击在来人身上。那人也到­干­脆,怎么来的怎么去,一声怪叫,倒飞出去,砸破了窗户落在院子里。

程钧脚下一点,飞出屋子,落在院中,正好落在那人身前。那人硬吃了一记不动明王印,四肢不同,早已昏厥过去,只有一口气在。算他抵抗力还不错。

程钧灵识放开,发现四周围并无其他修士在,蹲下身子掰起那人的脸,只见那人二十来岁年纪,剃了光头,头顶上却无戒疤,体内流转的也是纯正的道家真气,修为不过入道三重的境界,心中暗道:这人倒和我是同道,也是假和尚真道士。

轻轻一刮那人的脸,稍微刮下一丝腻子来,程钧灵气一动,一丝水流顺着手指源源不断的流出,浇在那人脸上,只见那人面上渐渐褪下一层皮来,露出一张容貌可怖的脸来。

这张脸说是人已经十分勉强,只见他脸上五官挪位,皮­肉­翻滚,脸上黑不黑红不红,斑斓可怖,叫人不敢多看。程钧看了一眼,也是一皱眉,暗道:“这是被一把火烧到脸上了。可怜的家伙。”

既然此人是道士,看来又是这般惨法,程钧都懒得审问他什么来由。料来不过是首座勾结的外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散修。看他修为也只刚刚要到入道中期,身无长物,又是这样惨不可言,料来没什么来历。再说,这万马寺就这么点人口,又没有什么声名在外,能跟着首座一起抢小庙的,若不是程钧这般别有用心的,就是实在穷疯了的。

直接杀了就是了,程钧不爱杀普通人,但对于修士向来是漠视生死的,将手放在他脖子底下,刚要动手,就听轰的一声——

程钧骤然转过头,只见万马寺前院,升起了一片火焰,看方向正是前殿。

目光一凝,程钧脸­色­一沉,提着那修士的脖子,跳上了墙壁。却见四周寂然无声,只有远处的火焰熊熊燃烧,好似来自地狱。

程钧转头看向旁边的高塔,却见上面一片寂然,心中暗道:我还道他们在高塔上埋伏了会打暗器的人物,谁知道竟然没有。难道他们攻击的重点却不在我,而在小和尚?这是什么道理?

心中疑惑,程钧在那人天灵盖上一拍,道:“醒来吧。”

那人悠悠转醒,见到程钧,刚要说话,程钧一手掐住他的脖子,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问完了给你一个痛快,可好?”

那人翻了翻白眼,程钧不等他回答,问道:“你是哪家的道士,师父是谁?”

那人挣扎了一阵,知道逃不过程钧的掌握,终于道:“老子……我……以前是东山观的……现在那也不是……师父……那老贼放火灭口,烧了我半条命……我与那老梆子……不共戴天……”他脖子被程钧一掐,气血不足,脑筋有些不清不楚,因此说话便没什么逻辑。

程钧闻言,心知他是一个道观的弟子,就算那道观是正经道门道观,地位也高不到哪里去,何况听他的意思似乎还与道观反目,脸上的伤痕就是拜道观所赐,可见不是什么要紧人物,与自己适才的推断相符,又问道:“你有几个同伙,几个手下?”说着,双眼露出一丝金光,那是幻术之故。

那人本来气血亏损,心神失守,哪里躲得过幻术攻击,登时中招,双眼发直,喃喃道:“我和一个哥们儿……还有上百个手下。”

程钧皱眉道:“上百?这么多?他们现在藏在万马寺?”他修为太低,神识范围不远,因此竟没发觉周围有这么多敌人。

那人眼神发直,道:“我和几个哥们儿从东山观出来之后,指天骂地,要找个地方大­干­一场。这一路上从云岭过来,路过不知几个道观,有丛林,也有子孙,我们开始每路过一个道观,就进去占领。没想到打了几场,就被人揍了几次,哥们儿差不多都死了,还剩下一个也残了。我们不知道往哪里去,一日路上被马贼抢劫,打杀了一场,反被他们认作老大,于是纠结了些绿林道,­干­起流寇的勾当。”

说到这里,程钧难得的流露出几分同情,道:“你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那人神志恍惚,没听到程钧的话,道:“那一日我们浪荡到万马寺,发现这里头闹了内乱,好像是维那和首座纠结了僧人,把长老砍死了。然后他们自己又自相残杀,维那占了上风。我们进来之后,一刀把维那劈了,那首座跪下求饶,奉上全部金银,甘愿做牛做马服侍我们。我们就在这里驻扎了。本来就打算开山立柜,立下一座万马寨,是首座言道,有一厉害的太师叔要回来,要先将他算死才好招摇,因此我们暂时保留了万马寺的牌匾。”

程钧心道:若他说的是真的,倒不像是有什么大­阴­谋,可怜一群妄人罢了。道:“庙里还有多少和尚,多少贼人?”

那人道:“成年会武的和尚都杀了,剩下当做杂役的和尚七八个。还有柜上兄弟一百多。”

程钧暗道:原来有一百多山贼一起动手,小和尚一个人只怕弹压不住,道:“不管如何,清洗万马寺你也有功劳,不然空忍回来压服这么多和尚还要费一番手脚,这样就很好。我言而有信,给你一个痛快,你去吧。”说着轻轻一用力,送那人上路。

站起身来,程钧捡起那人虽然佩戴的一把青钢剑,走出院子,刚一出院子,只见远处一道红光闪烁,轰的一声,由一处院落起火燃烧。

火舌不住的向空中吞吐,一处一处,红的娇艳无比,仿佛绽开在地狱里的红莲。

七十一佛修战术

出了院落,刚走了几步,还不及来到前院,就见前面烟熏火燎之中,两个穿着僧袍满脸横­肉­的光头举着火把冲过来,一面跑一面大声叫道:“放火啊,杀人啊,把这鸟寺一把火烧个­干­净!”

程钧听了,不觉得多么恼怒,只是又好气又好笑,走过去手起刀落,砍翻了一个,另一个还没举起刀,被程钧一脚踹翻,问道:“谁下令放的火?”

那和尚颤声道:“我们……二当家……”

程钧心道:二当家,是那小子的哥们儿吗?问道:“他在­干­什么?”

那和尚道:“他……他老人家正和一个小秃驴打架。他吩咐我们放火……分散他的……”话音未落,被程钧一脚踢在太阳|­茓­,就此丧命。

程钧心中暗恼,心道:杀几个和尚也罢了,竟然还要烧寺。这万马寺我还要住,倘若烧了一个通顶,多少天才能重新盖起来?该死的混账。

一路向前,只见有的院落已经放了火,但是因为引火之物不足,真正烧起来的没有几处,三三两两的凶僧组队投掷火把,倘若引着了木头栋梁,便烧起火来,多添了一处烟尘,若碰到石头房基等不能燃烧的,便即熄灭。

程钧每每看见火焰,不免要释放一个水华术,引下一道天水下来将火焰熄灭。好在那火焰都是用木材引着,见水熄灭,倒也不费多少工夫,程钧一路往前,前方是肆虐的火焰,身后却只剩下青烟袅袅,和一股混着焦糊味的水汽。

至于一路上见到凶僧,程钧也不再多问,一路砍杀,鲜血四溅,毫不留行,所到之处如一缕血烟,铺下一条触目惊心的红路。

饶是他一路小心,也溅上了许多血迹,开始的时候,他还会侧身避开血液的溅­射­,后来很快便不避不闪,任由血迹将他的衣衫染得尽是鲜血,远远看去,如同一个血人一般。至于一路杀了多少,他也懒得计算,横竖这时候能到处乱跑的——都是敌人。

即使如此,程钧神­色­依旧平静如昔,既没有变得­阴­沉,也没有被鲜血刺激兴奋起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他已经没多少人的情绪了。杀人,或者说做别的事,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他是很久没有杀过这么多人了,很多年前——或者说很多年后,他也曾嗜血好杀,杀人无算,那时的他就算没有仇怨,也会被鲜血刺激的大开杀戒。后来修为越来越高,他可以为所欲为,对于杀人却渐渐淡了,修道修到极致,自然是踏着无数人的尸骨鲜血走上去的,但对于鲜血和杀戮,却渐渐抱有一种平和的心态。

谈笑杀人,便是如此。并非以杀人为笑谈,而是杀人,谈笑亦可,悲伤亦可,麻木亦可,皆不影响本心。舍道心之外,并无他物。

往昔的杀人欲和破坏欲消散,并不是被他以自制力强行压抑住,而是被他的道心所抛弃,就算程钧自己如今想要找回来也没那么容易。

一路走到前面,来到一处空地,却见这里并没有烟雾火情,只有一小圈人靠在墙根。程钧走近一看,只见几个凶僧持着戒刀围着几个和尚,时不时大声呵斥,显然正在看守犯人。那几个和尚年纪都不大,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程钧认得是万马寺的和尚,数了一数,也只有六个,都是寺院里最小的一辈,有的还只是小沙弥。暗道:这说不定就是万马寺剩下的所有和尚了。

几个武僧正自看守,突然其中一个看到程钧,叫道:“咦,怎么还有和尚?”另有两个人持着大刀的武僧上拉叫道:“那小秃驴,滚过来蹲下,不然叫你去见你们老和尚。”

程钧懒得跟他们说话,一手一个火球甩了过去,只听两声惨叫,两人已经滚做两团火焰。程钧上前,将剩下几个吓傻了的武僧砍倒,将几个和尚解放出来。

那几个和尚认得程钧,大喜过望,道:“太师叔祖。”

程钧点点头,道:“怎么就你们几个在这里,还有活人吗?”

其中一个和尚道:“启禀太师叔,寺院里就剩下我们几个,哦,还有空忍——他在那边和一个跛子恶僧打斗。其他人就没有了,师父、师叔、长老还有那么多师兄弟都给他们杀了。”说着露出悲愤神­色­。

程钧道:“你们几个找个隐蔽地方隐藏起来,我去看看。”

那和尚显然胆­色­高于其他人,挣扎着站起来,道:“太师叔,我来带路。”

那和尚领着程钧一路往东,穿过几道回廊,经过几座佛殿,忍不住眉头紧皱,道:“师叔祖,这下不好了。我刚刚看他们就在这方打斗,怎么不见了?或许是他们往那边去了,我们再往前看看。”

再往前走了一程,已经到了宝塔下,就停一阵风声乱响,正是打斗之声。那和尚但听得风声呼呼,却不见人影,目光游移,道:“想必就在这里了。”

程钧目光一凝,道:“在上面。”

抬头一看,只见宝塔上一个身穿僧袍的人盘膝坐在塔檐之上,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操­纵一口禅杖在空中飞舞,与一把飞剑斗在一处,正是空忍。

那口飞剑的主人却没站在塔上,而是坐在塔前的空地上,手中掐着剑诀,一口水命飞剑在空中翻滚如波涛,泛着柔和的蓝光,剑招绵绵不绝。

程钧见到小和尚平安无事,也不急着上前,只在下面观战。只见两人虽然只是隔空用法器缠斗,但战况十分激烈,双方显然缠斗已久,法器互相纠缠,也已经不怎么互相释放法术,而是以力碰力,近乎到了近身­肉­搏的地步。

他冷眼旁观,看得出小和尚修为还在那飞剑主人之上,禅杖也势大力沉,胜在威猛,只是毕竟他交手经验浅薄,禅杖只知道按照招数一板一眼,缺少变化。他的对手交手经验远比他丰富,那飞剑上虽然也没有附着多少法术,但胜在灵活,剑招犀利狠辣,飞剑­操­纵也熟练,因此并不落下风。

程钧抱着手臂在下边看,这时两人斗了个旗鼓相当,各自都是全神贯注,没注意外边的情况。他若要想过去Сhā手,趁着疏忽将那人一剑斩死,那是非常容易的。但看到这般情形,他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并不向前,突然向上一跃,落在宝塔上。

他这么一飞跃而上,并没有隐蔽身形,底下的那人自然也看见了。然而那人心神都在那飞剑上,无暇他顾,只是心中一慌,露出些许破绽,登时被禅杖压在下风。

小和尚却是合十而坐,对外物无动于衷,连程钧上到身前也不曾发觉。程钧见他心思空明,专注到如此地步,不知是该赞还是该骂,心思空明当然是好事,实力也会大增,但是在野外战斗,若不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被人一个偷袭,死了也是白死。

站在他背后,见小和尚只在禅杖上专注,一身真气全在法器上,不由摇头,加了一点真气,缓缓道:“佛修的战斗不是这样的。”

小和尚一颤,支起了耳朵,表示听到,程钧道:“佛门不需千变万化,只需守念本心,千种经文,万般念力,不在伤敌,而在于加持自身。师父传你数种经诀,既为修炼,也为战斗,你为何不用?”

佛门修士在斗法上确实比不过道门,但程钧宁愿面对道门修士,也不愿意打佛修。因为道门修士有一百种手段,程钧就有一百零一种,只会比他更加犀利神妙,但佛修却是不求攻敌,但求守己,还没开打,就往地下一坐,各种经文源源不断念出来,无数愿力状态加上去,身体强横加上十倍百倍,整个人如同乌龟壳一样,根本没有下嘴的地方。

况且佛门还有种种杀伐用的经文咒法,将自家的法器加持的犀利百倍,就凭这力量压迫,也叫你各种手段用不出来。更不必说那狮子吼之类绝难防御的控制神术,跟佛修打,基本上是找罪受。

程钧打过交道的佛修不多,但天台战中有一大佛修,给了他很大的苦头吃,因此他对佛门这种讨厌的战斗风格相当熟悉,虽在道门,却比一般佛门修士通彻许多。

那小和尚天分极高,登时明白,双手合十,嘴­唇­微动,就见佛光越来越盛,整个人笼罩在一层金光之中,虽然经文在她口齿之间不住滚动,那禅杖仿佛得了刺激,风声越来越响,突然,小和尚睁开眼,眼中金光暴涨,喝道:“咄!”

那禅杖拖出数尺长短的金光,带着隆隆的威势砸了下去,只听喀嚓一声脆响,那蓝光闪闪的飞剑竟然被禅杖当头砸中,断为两截。

那禅杖砸断了飞剑,去势不减,冲着那人头上砸去,那人大叫一声“哎哟!”起身要跑,却是跑不过禅杖,被正砸在天灵盖上,噗嗤一声闷响,脑袋如砸烂的西瓜,倒在地下。

小和尚见了,眼睛微微一闭,默念道:“弥陀佛。”缓缓地念了一篇往生咒,这才睁开眼睛,招手把禅杖召回。

程钧见他如此悟­性­,也是微微点头。

小和尚收了禅杖,站起身,恭恭敬敬道:“多谢师叔指点。”说完,露出一丝苦笑,道:“师叔,万马寺完了。”

七十二重修庙宇,再造金身

万马寺确实完了。

程钧和小和尚带着剩下包括广华广元在内的八个和尚,好容易把所有火势扑灭了之后,扫过满目疮痍的万马寺,都有这个感觉。

万马寺曾经是一百多僧侣的住处,巅峰时期人还要多,占地广大可想而知。岳华老道占了万马寺之后,饶是他摆尽了排场,也只住了十分之一的地方,其他地方没怎么收拾,却也没有多糟蹋。等到万马寺众人回来再收拾万马寺,却是又收拾了一半,还有近一半的地方暂且闲置。庙里的和尚虽然人数少了许多,但戒律严谨,将一半的万马寺布置的井井有条,甚是­精­洁。

等到那些假和尚真响马进了万马寺,却不管那么多,他们都是江湖上厮杀的粗鲁汉子,哪有考虑过万马寺的环境如何?况且人数众多,房舍本来就勉强,在庙里吃喝拉撒,赌钱玩耍,无所不为,把个佛门圣地糟蹋的不像样子。留下的六个杂役和尚哪里收拾得过来,只做些门面功夫,收拾最前面几间佛殿罢了。

如今这么一火烧,可是更加好了,连打扫也省了。那贼人四处放火,从主殿一路向后放过去,从佛殿到前后堂再到僧人住的屋舍,都没放过。亏了程钧出来的早,救下了藏经楼,保住了庙中的重要财产,剩下的房子却是烧了不少。单独烧通顶或者坍塌的也就是十之一二,但过了火多少受到损毁的,也有近一半。

人死的只剩下几个,房子烧的乱七八糟,储备的物资给强盗糟蹋殆尽,这就是现在万马寺的情况。

小和尚饶是聪明能­干­,看到这样的情况也是灰心,站在宝塔顶上,俯瞰着青葱一片的万云山谷,出神片刻,终于做下决定,下了高塔。

晚间,小和尚跟程钧商量道:“如今我这里已经是一穷二白,这样也好,原本的人都不在了,我从头开始,未必便不能建立一番根基。我打算重修万马寺,与元空下院合二为一,建立新的寺院。只是我自立为主持,不知道官面上会不会有麻烦?”

程钧道:“我看没什么大事。盛天对于佛门寺庙划批的很少,但管制的也不严厉。只要是正经建立的寺庙,又不占农田土地,只要有文书在,谁当主持、有多少僧人也无人深究。倘若是道观,嘿嘿,那可是千难万难。万马寺也是正经的寺院,应当还有文书在,你看看是怎样画的范围?”

小和尚道:“也有盛天朝廷给画的庙产地契,除了万马寺这三亩半建宅院,还有万云谷十倾地算作庙产。只是我们万马寺以前香火旺盛,在县城里还有香铺出租,每年收取租子和捐献便绰绰有余,每年收取租子和捐献便绰绰有余资财充裕的紧,因此万云谷里的地都荒废了。”

程钧道:“可惜,万马山气候这般寒冷,只有万云谷这一点地方可以耕种,还白白荒废了。外面的山民想要耕种都没有地。”

小和尚道:“我正打算将荒地重新开垦出来。横竖我们七八个人也不顶用,我打算将庙产划分出来,租给山民种植。”

程钧道:“那也不错。但山民平时不种地,你还要准备种子、农具甚至耕牛,才能更容易吸引人来种植。”

小和尚道:“横竖我们这边的寺庙也该修葺,也是请山里的乡亲出力,我们出钱。趁他们修葺的时候,我们出去办这些东西,再观察这些乡亲的品­性­,倘若信得过的,到时候挽留他们下来租种土地,应当无妨。”

程钧听他说得很有主意,点头道:“那也可以。你有钱就行。”

小和尚道:“万马寺是没钱的,有点积蓄给那些强盗都糟蹋­干­净了。倒是大方师父留下一笔钱来,本来为了振兴元空下院做的准备资金,我这里也是为复兴元空下院做准备,用上一些,料也无妨。倘若一切顺利,来年有租子收上来,说不定有赚无赔。”

程钧不言声,笑眯眯的听着小和尚一番规划,只做赞赏。小和尚人本聪明,经过一番历练之后,自然能成大器。

小和尚说了半响,突然道:“师叔,我有事相求。”

程钧道:“你说。”

小和尚道:“我虽然不知道你在万马寺为什么,但总是有你的事,我也不能­干­预。但万马寺现在急需人手,师叔神通广大,能坐镇中枢,做我们万马寺的支撑。我想请师叔,多留些时日。”

程钧道:“你说多少日子?”

小和尚道:“如今正是三月末,我请师叔留到年末,等到这一茬谷子收割完了,田地开垦出来,万云谷安定了,师叔再云游天下可好?”

程钧和万马寺全无­干­系,但与小和尚也有些情面在。况且他取走万马寺地宫的宝物,也算于此地有了一番因果,举手之劳,一年半载并不算什么,当下点头道:“好。这一年之中,你有什么需求,我可以配合。”

小和尚大喜道:“师叔和我想到一处去了。我就是想请师叔做出一番神迹来,显示这边佛祖的灵验,一来叫乡亲们信服,二来也恢复庙里的香火。”

程钧道:“这个我自然可以做。但我需要说一句,要显示灵验,最好别扯到国计民生。什么风调雨顺,什么五谷丰登,这些大条目的香火,都在道门手里攥着。如今盛天佛门式微,你若是传出了大名声,道门却是容不下的。”

小和尚愕然道:“那我们怎么做?”

程钧道:“弄些偏门名声——譬如求子送子,这些小名目就无妨了。”

小和尚嘴角一抽,道:“这个……这个怎么弄?”

程钧道:“但凡求子不顺,无非男女身子不谐。我设下两张丹方,专门治下这方面的疑难杂症,你煎好药材,再弄个香灰什么的包装一下,我再显示一些送子娘娘降临的神迹,治好几桩陈年的积案,你的名声就打出去了。到时候凭着送子菩萨的灵验,不愁香火不旺。那住民得了你们庙里的好处,自然敬服,也不会有什么龃龉了。”

小和尚道:“那……那不是装神弄鬼吗?”

程钧挑眉道:“咱们本来不就要做这个么?”

小和尚抓了抓头,终于道:“那……就有劳师叔了。”

三月二十七,晴,大吉。宜入宅、开市、接印。

万马寺中,举行了一个小小的仪式。空忍接印万马寺,请大宝禅师升座太上长老,广华禅师升座首座,广元禅师升座监寺,余下众人,皆有安排职司。

接任大典上,空忍颁布了新的掌门法谕,打开山门,重整寺庙,重新规划万云谷。开垦十倾上等良田,雇佣数百户乡民,引入万云谷中安排村落。

四月一日,有大香客方某,布施万马寺数百两黄金,重修庙宇,再塑金身。空忍遂雇佣数十力夫,休整万马寺。

那力夫们在万马寺修葺庙宇,暗中闻听传言,说那神秘香客之所以一掷千金,全因万马寺的菩萨有送子神迹,将那香客数十年宿疾一夜之间消除,得下一子,其中神乎其神,口口相传。更有人信誓旦旦,说看到送子娘娘从天而降,落入佛殿之内,只怕这寺庙果然神验。

这留言传的飞快,一传十,十传百,乡民之中有无子的信佛者不免上门求子,却是多有应验。如此一来,万马寺香客云集,有千里迢迢前来拜佛求子者,烟火缭绕,露出兴旺之象。

既有香火,也有乡民愿意送子出家还愿,又有云游僧人在此挂单甚至入寺,一来二去,寺中僧人渐渐多了起来,许多原有搁置的职司也补充了新人。

程钧冷眼看着万马寺一点点兴旺起来,这其中也有他许多功劳。但他也不放在心上,他等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今天是五月端午,端阳佳节。

七十三修真百艺,学究天人

“五月初五,端阳之日。”

“那是一年之中,阳气最盛的时候。靠­阴­气滋养的妖魔鬼怪,在这一日中最不好受,不但实力修为大打折扣,稍不留意,就会现了原形。连民间传说中,都有端午饮雄黄,白蛇娘娘现形的故事。虽然是市井传言,但也有可靠之处。”

“我说这个的意思是——”程钧皱眉,一只黑猫正在太阳下打哈欠,“你怎么一点都没受影响?”

那黑猫道:“怎么说没受到影响?我这不是犯困了么?”从桌子上伸了个懒腰,道:“你说我是靠­阴­气滋养的鬼物,你倒是大方!为了维持万年的生存,我是有­阴­气吸­阴­气,有阳气吸阳气,­阴­­阴­阳阳,早成了平衡之体,你怎能拿寻常妖魔和我比?”

程钧道:“我看你还是别勉强的好,暂且先回休息。”

那黑猫一瞪眼,道:“休想——今天是开地宫的日子,也是我寻找宿主的日子。下了三转器灵咒之后,只有附身器灵,完成一转,方能将我的神魂修补一次。能够修补到什么地步,那也是全看宿主的品级。我若不盯着,你定要将好的宿主都收取,只给我一把破烂货,生生耽误了我的机缘,我非要亲眼看见不可。”

程钧好笑,那老魔虽然巅峰的时候修为还不如他前世,但两人境遇颇有相似之处,见识又是一般的渊博,因此相互之间,反而能放开不少,程钧也不必时时顾忌自己的尺寸,如今倒还算随便,便道:“你是不是傻了,有法宝我自然收下,横竖法宝多一个器灵少一个器灵没什么差别。有你做器灵,说不定反而对法器有利,我又何必藏私?”

那老魔摇头道:“不对,倘若你没有造化珠在手,我就信了你的说辞,但你既然有造化珠,我若还信你,岂不成了真傻?”

程钧道:“有造化珠又怎样?”

那老魔道:“你当我是小孩子?我虽然未必有你的修为高,但是见识不差你什么,不对,应该说比你还高。造化珠是天地造化异宝,一团造化之气凝结而成。但落入一般人手里,比废物也没什么差别,就是到了元神境界的神君手里,也只知道留在身边镇压气运。但我却知道,那东西真正的作用,是吸收转化造化之气!”

程钧“哦?”了一声,道:“你还真知道。”

那老魔悻悻道:“你这个狂妄的家伙,还真是骗小孩子。我与那造化珠睡一个棺材里,睡了几千年,怎能不知道这个?比起我来,你居然也知道才更加令人奇怪吧。”

程钧道:“我对于能增加造化之气的法宝,从来是额外关注的。”

那老魔道:“一般人只知道造化之气事关气运,不错,那是大道。但是具体到日常的好处,却在杂门上。所谓修真百艺,学究天人。任何一门杂家方术,不论炼丹,炼器,炼阵,炼符,其实终究只分为两个门槛,天道和人道。天道和最顶级的人道只差毫厘之间,但效果确实云泥之别。那天道法宝灭人道法器,根本不能用数量计算。只是就算是炼器的宗师,想要制成九品人道法器容易,炼制天道法宝,却是只能凭借机缘。这天人的差别,就在一线造化之气上。”

程钧赞道:“听你的意思,你也是个方家大家,不知你是什么门的?”

那老魔得意洋洋道:“我有两门进入天境,一是炼尸,二是炼器。炼器之中尤其擅长开光,我不是夸口,炼器的功夫上或许还有人和并驾齐驱,但是若论给法器开光,天下我要是认第二,谁敢认第一?”

程钧想要讽刺他坐井观天,但自己还没见识过他的手段,别是他的手段果然厉害,到头来坐井观天[奇`书`网`整.理'提.供]的倒成了自己,何况炼器之中开光这一门虽然是及其重要的分支,但是专门进修这一门的也并不多,问道:“难道你还能冷开光吗?”

那老魔道:“我真想啐你一脸——我说天道,天道是什么你不知道?冷开光何足道哉?我还能逆开光呢,至于合体开光,复原开光,再开光这些小手段也是信手拈来。说这些你都不懂。”

程钧听了反而喜道:“你果然有这样的手段?那倒是可以切磋切磋,毕竟都是杂家,触类旁通,我也是两门天道手段,炼阵和炼符。”

那老魔道:“如今天道这么好入了?罢了,就算是这样吧——不过同为杂家我炼器道的排名,在你炼阵道和炼符道之上。其实说是天道,也只因我自行练过天道法宝,并不是次次都能炼出来。若是能在人道巅峰法器成型的过程中,接引一道造化之气,感应天地,还要度过开炉的天劫,十件里面有九件被天劫毁灭,才能留存下一件来,成真正的法宝。那法器就成了天道法宝,不但威力天翻地覆,还有天赐的我们都不能解的一种神通,更可以作为压气运的本命法宝。这种种好处,真是只有‘天工造化’四个字方能形容。然而人都道法宝乃是人事天命,却有一件东西,能够将天命化为人事。”

程钧含笑,骤然伸开手掌,黄澄澄的造化珠在他手中滴溜溜旋转。

那老魔叹息道:“就是此物,造化珠,那东西可覆雨翻云。能够吸收法宝之类附着的造化之气,让其跌落人道境界,也能在炼制过程中附上造化之气,让一件人道巅峰法宝进阶天道,尤其是不遭天妒,不必应劫,这成功率就要增加十倍。阵道,符道,丹道尽皆如此,原本神秘莫测的法宝在此之下,已经没有秘密可言,简直是神物。”

程钧叹道:“哪有这般容易。一来寻找法宝坯子就是难关。能够承载造化之气的法器之类,必然是人道巅峰之物,若差了一点,就只有碎裂一途,只凭这个条件,就要淘汰下九成九的法器。再有,这东西虽然是造化之气凝结而成,但自身的造化之气却不外放,只能吸一点放一点,要练成新法宝,必然要毁去一件旧法宝,成一件毁一件,虽然合了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的道理,因此不遭天妒,终究是不能大用了。”

那老魔跳脚道:“你竟然还挑三拣四。这东西在你手里,你自然唧唧歪歪,说出许多不好来。若是不在你手里,哼哼,你求爷爷告­奶­­奶­可也求不来。”

程钧笑道:“这个自然。”

那老魔见他毫无脾气,反而无趣,道:“因此我才说,有造化珠在手,谁知道你要起什么心思?见到地宫里有好的法宝,你说不定先把造化之气取了去,给我剩下一队垃圾,耽误我的转生之路。”

程钧挑眉道:“我看你是高估你自己了。你现在这身体——用你自己的话来说,­阴­不­阴­阳不阳,魂不魂鬼不鬼,焉能接触天道,做法宝的器灵?只怕到时候泥牛入海,做了法宝的养分。我看你还是寻一件人道巅峰法器,附身于上,滋养滋养自家神魂才是。”

那老魔露出可惜之­色­,道:“这就浪费了一次机会呀。”

程钧道:“你是要求极道的人,怎么一点得失都看不开?别说用什么大道理劝你,就说市井百姓说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样的话,你都不知道?”

那老魔叹了口气,道:“只怕人道巅峰的法器反而不好找。”

程钧道:“你是不是刚才突然被一块无形的石头砸晕了脑袋?我有造化珠在手,遇到一件法宝,把造化之气收去,变成|人道巅峰的法器,不就行了?”

那老魔道:“是了!还有这个法子。但倘若里面只有唯一的一件法宝呢?”

程钧道:“那也是以你为先。”

那老魔倒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可多谢了。”

程钧暗笑,他才不在乎什么巅峰法器或者是法宝,只要是天道的东西,别管是天道法宝,天道丹宝,或者是其他东西,只要是身有造化之气的,他都要提取,不为了自己炼制什么东西,实在是他身上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吃造化气的大户。

只要那东西能够运转,耗尽天下法宝,他也不在乎。因为那东西是他亲手所创,在他指间栖身,那是他的心血。除了他自己建立的东西,外面什么法宝外物,都不足一哂。

他只相信自己。

“时辰不早了。午时三刻就在眼前。”程钧看了看天­色­,“外面的绝灵大阵也启动了。咱们有两个时辰完全自由的时间。”

那老魔化为黑猫,落在程钧身上,道:“要战么?”

程钧道:“不过一个法阵,有我在,谈不上战或者不战。走吧。”

带着黑猫,程钧一路向着宝塔下面的地宫走去。

七十四佛光接引

直下地宫,程钧来到上次已经到达过的地下室。只见里面一片­阴­沉,那几口箱子还放在原地,这些箱子装着灵石的,大都被程钧去填那填不满的聚灵阵了,只有一堆堆的金属矿产、皮毛­干­草还放在下面。

那老魔进了地下室,先是惊异,然后恼怒,尖声叫道:“岂有此理,这些大好的炼器材料怎么都给你浪费了?早知道有这些东西在这里,我还等什么地宫开启?早就自己练出七八十件人道巅峰的法器,说不定天道法宝也炼出几件来了。”

程钧懒懒道:“说这话我怕闪了你的舌头——反正你也没舌头可以闪。炼器和我们炼阵的不同,讲究‘料、源、工、诀’四大要素,缺一不可。料不必说,这里有的是,工、你是大家,诀,炼器的器诀你自然有数种独家秘诀,但惟独这‘源’,具体到炼器就是火,你从哪里找来?总不能我放一个火球给你烧吧。”

那老魔道:“你是不是脑子也被天上掉下来的隐形砖头拍扁了?你不是阵道的宗师么?那神奥的聚灵阵你都做得出来,为什么凝聚火焰的阵法布置不出来?你不会做一个嘛。”

程钧心念一转,已经想出了十七八种可以凝聚火焰的阵法,每一种都能凝聚不逊于地火的火源,只是他炼阵炼符少用火源,竟然一时没想到,登时老脸一红,道:“现在他妈不是说这个时候,先开地宫再说。”

那老魔撇了撇嘴,暗自道:“恼羞成怒——”转头道:“今日是五月端午,阳气最盛,这地|­茓­里却没什么感觉。当初我魔功未成之时,每逢端阳日,也曾修建地|­茓­躲避阳气,修的还没有这个深,已经高枕无忧。这地|­茓­阳气不透,怕是难以破解。”

程钧道:“有我在此,自然就有阳气。”伸手从乾坤袋里掏出数件物品,一一摆放在地下。

那老魔凑近观看,只见地下除了灵石之类的材料,还有数面铜镜,道:“是了,如今正是正午,阳光之中阳气最足,你要把阳光反­射­下来?”他抬头往上看,只看见地|­茓­顶上一片黑沉沉的洞顶,道:“难道你把地|­茓­上面挖通了一个出口通到外边,再用铜镜把阳光照­射­下来?这般工程量可也不小啊。”

程钧抿了抿嘴,道:“你是真傻,还是跟我耍宝?”不跟他多说,一甩手,四根阵旗飞出,手指轻点,灵石材料飞快的按照指挥布置成阵,他虽然脚步都不曾移动半步,但布置阵法如指点江山,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座小小的四角阵,从无到有,不过数息时刻,令旗一挥,四根阵旗缓缓沉入阵中,地面只剩下些许痕迹,看不出刚刚被布置过的手脚。

那老魔暗自赞叹,心道:我如今倒是信了他果然是天道宗师,阵法的造诣不同凡响,我那劣徒也曾专修阵道,倒是比他差了不止一筹。他也不嫉妒,毕竟他在炼器上的造诣也不逊于程钧的阵道。

布置已毕,程钧将几面镜子分别放置在几个角落,调整了一下位置,手中抄起一面铜镜,道:“准备吧。”

那老魔道:“这是……这是接引阵么?”他到底是多年的老魔,这点见识还是有的。程钧点头道:“正是,昨日我在宝塔顶上布置了母阵,接引正午阳光,这边是子阵。时辰已到,阵开——”

随着程钧的一声呼喝,一点点金光,从地下透出来。

紧接着,金光如决堤洪水,汹涌而出,整个阵图升起了一道雄伟的光柱,上下通透,登形成了一道耀眼的奇景。

那悬挂放置在角落中的一众铜镜,起到了二次接引的目的,每一面铜镜,将照­射­到镜面上的阳光再次反­射­出去,反­射­到阵法找不到的死角,而其他镜面反­射­过来的光芒,也被下面一面铜镜反­射­,反­射­,无限次反­射­……

几乎是刹那间,整个房间中已经没有死角,被璀璨的光芒笼罩着,金­色­的光芒带来来明亮,也带来了温暖,潮湿­阴­暗的地|­茓­,在一瞬间炽热了起来,几乎能看见一道道白烟,从墙壁各个角落升起。

“啊——呜——”

不知从哪里,传出一道悲鸣,一缕黑烟从地面上升起,几乎刹那间就在阳光中消散了。紧接着,悲鸣声此起彼伏,一道道黑烟从地上原本看不见的缝隙中往外冒出,旋即消失在光芒之中。那原本毫无出奇的地板和墙壁,在阳光下几乎成了筛子,不断地冒出黑烟,流淌黑水,仿佛积存了几万年的秽物,在这一瞬间释放了。

无论黑烟和黑水再冒出的一瞬间,如何汹涌不可阻挡,但在阳光烈焰的烤灼下,如同滴在铁板上的水珠,刺啦一声,消失如泡影,只留下一声声如鬼哭,似狼嚎一般的惨叫声,声声不绝,惨不可言。

透过耀眼的光芒,能看到原本的墙面出现了一丝丝龟裂,墙皮化作碎片,碎片化作粉末,在阳光下一点点往下掉,片刻间已经掉完了一层,墙皮后面,还有新的墙皮,那新的墙皮,也开始慢慢裂缝,粉碎,剥落……

阳光不止,墙皮的更新也就不止。

程钧手中捧着镜子,心中一片平静,他知道这些状况都不算什么,埋藏在地|­茓­中充当看守的­阴­气固然厉害,但真正镇压地宫的守卫,还远远没到出头的时刻。

陡然一声呼喝,程钧足下一跺,阳光陡然充足了许多,一道道光芒如石笋一般,从地上刺出,随着镜子的调整,刺向了每一个角落。倘若说刚才的阳光温暖而柔和,现在只剩下一片酷热和犀利,每一道阳光都如同利剑,刺入了墙体和地板。

悲鸣声陡然扩大了十倍,原本模模糊糊的声音越发清晰,如同女子在惊恐中的尖叫,刺人耳鼓。

终于,地面微微地颤抖了起来,一个­阴­影渐渐地汇聚在地板的中心。

程钧喝道:“出来!”

最后这个来字出口,只听“吼——”的一声大吼,一个庞大的­阴­影冲出地面,黑压压的身躯整个没入了满室的阳光中。

那黑影刚一出来,就被阳光紧紧地包裹,迅速的消融,然而他个头极长,上面被阳光消融,地下的身子还在不断的涌出地面,被阳光消融一尺,地下涌出三尺,渐渐地,消融的速度已经赶不上他上升的速度,眼见那黑影冲到了光柱的顶端,就要狠狠的撞在天花板的镜子上。

若真的让他装上去,虽然阳光还在,但满屋毫无死角的阳光循环,就要露出破绽,程钧焉能允许,喝道:“着!”

从他手中的镜子之中,发出一道金­色­的光芒,隐隐带出七彩的眩晕,正是大宝和尚的法器问身镜!

那镜中照­射­出来的,正是纯粹的佛光,比之阳光未必更加光芒,却是浩浩荡荡,威势无边,最能诸邪辟魔。那一道佛光狠狠地击中了­阴­影,­阴­影再次大吼,掉下两丈,程钧顺势一斜镜子,佛光融入阳光中,一起照­射­在镜子上。

这屋中早就被镜子布满,一道佛光入了循环,登时在镜子的反­射­下,出现了百道千道,端阳正午的阳光加上浩荡的佛光,正是天底下邪魔外道最可怕的克星,无数道光芒一起扎入那黑影当中,杀伤力难以想象。

终于,只听惊天动地的一声暴吼,那­阴­影僵在空中,如同一座黑石雕塑。紧接着,金光中出来“噼里啪啦”轻轻的爆裂声,­阴­影的表皮上,开始慢慢地落下粉末。

粉末的掉落,预示着大崩溃的开始。

刹那间,一座大山般的­阴­影倒塌了,千块,万块的­阴­影碎片扑簌簌的落下,如同冰雹一样打在地上,紧接着被阳光吞噬。整个山体也开始解体,一块变成两块,两块变成四块,四块变成……千万块。

光芒中的黑­色­迅速的减少,渐渐地,只有零星的黑­色­碎片一闪而逝,最终,零星的黑­色­也不见了,只剩下一片金­色­,纯净无比的金­色­。

到最后,程钧甚至都没有确认,这守护地宫的怪物,到底是什么。

少顷,金光散去,地下室一片纯白。那阳光虽然对­阴­影的杀伤力巨大,但毕竟只是太阳的光芒,不损伤外物,几十口箱子安安静静放置在地上,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要说有什么不同,一是墙面往后退了半尺,似是被人刮掉了好几层,另外就是地面上剩下了一个大坑,那是­阴­影破地而出的地方。

程钧笑吟吟的打开一口箱子,果然见那老魔躲在箱子里面,已经昏了过去。饶是他对于阳光有些免疫,毕竟本体还是魔修残魂,能躲在箱子里面不死,已经是受到了三转器灵咒的保护了。

这也是程钧的目的之一,虽然老魔在他身边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但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分享的。至少这地宫里的东西,有一件别说这老魔,就是皇天后土,程钧都不愿意让它们知道。这也是他打开地宫最重要的目的。

“我来了。”程钧跃下地洞,轻飘飘的落在下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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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道藏

程钧落在地下,便即点亮了手中的符箓,那符箓荧光闪烁,照出了一大片光明。接着光芒,他仔细打量这最后也是最隐秘的一层地宫。

灯火一晃,程钧眼前一亮,看到了一处奇特的景观。

和上面两层一样,这房间也是八角形,按照八卦八个方位排列,空荡荡的并不出奇。然而在半空当中,却有八件物品按照乾坤八卦的方向围成一圈,绕着中心的一件东西缓缓旋转,八件宝物各自放光,有红有蓝,莹莹透亮,中间那东西却是一片纯粹的金光,比上面的阳光还要纯净。八件物品形成的小连环在黑暗中缓缓移动,光芒闪烁,蔚为奇观。

程钧看到这样的情形,也忍不住心中激动,道:“原来这里是这样的。”

就算是前世,那地宫开启的时候也已经坍塌大半,这宝物与其说是取出来,不如说是刨出来的,谁也没见过那件东西究竟是怎样安置,如今倒让程钧独享这奇观了。

怀着激动的心情,程钧一步步的走上前,停在小循环的正下方,仰头细细观看。那八件东西有五件是法宝,两件是符箓,还有一件事玉瓶,想来中间搁着什么丹药。八件东西除了光芒之外,隐隐有一种玄奥之气。程钧识得那本是造化之气的味道,这八件东西个个都在天道。法宝是天道法宝,符箓是天道符宝,丹药自然也是天道的宝丹。而且既然能在这里,就是在天道之中也是上乘甚至顶级的存在。

一下子拿到八件元神神君也要羡慕的宝物,固然是幸运之极,但程钧却只扫了一眼,连那些法宝是刀是剑,是钉耙还是锅铲都没看清楚。他眼睛里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最中间,被众星捧月护在中心的那件东西。

那东西看起来毫不起眼,只有食指长短,小手指头粗细——总之,就像一根空心的手指头,又像一片卷起的芦苇叶,薄薄的透明如水晶,光芒在整个物体上浮动,柔和却夺人心魄。

程钧伸出手,想要碰触那东西,但是手举到一半却又不敢,讪讪的放下胳膊,手心全是汗水。即使心智稳定如程钧,这时候也患得患失起来,明明唾手可得,却犹豫不定,这种事本不该出现在程钧身上——实在是这东西太珍贵,对他也太重要了。

虽然这宝物一眼看去,连三岁小孩都看得出来这不是凡品,但天下间能够一眼看出这东西来历的,不过五指之数,其他人就算将它拿下来捧在手心里仔细观看,最多也只会发觉,这东西是一张特异的纸卷起了的,像是一本书里面的一张册页。

事实上,这确实是一张纸,但是他的出处实在是太令人垂涎,他来自所有修士心中最神圣的─本道书,也是道门从上古到如今,道家经典的巅峰——

《道藏》!

天下道书,皆在道藏。

天地之间,唯有道藏!

从没有人说得清,这道藏是天地生成的,还是上古乃至太古哪位大神编制的,大家只知道,无论天、地、人,天时,地利,人术,只要是与那大道有关,都在道藏中记载。人知道的道法,法术,神通,诸般杂艺在道藏里面,人不知道的天机,地气,诸般大道也在道藏里面。道藏有千种传说,每一种都比前一种更加神乎其神,以至于这两个字成了修道界的的神话,谁也没办法抵御和这两个字沾上一丝边际的诱惑。

如果程钧没记错,这应该是道藏万年之后的第一次出世。

因为道藏蕴藏太丰富,地位太崇高,任何人都不配做道藏的主人。早在万年之前,或者是更远古的时间,道藏就已经分为不知道多少卷、多少册、多少页,分落在天下的各个角落。传说当中,有的大门派,大势力,大道统都有一部分私藏。可惜这些都是传说,就算真的有,那也是藏在这些势力最秘密的核心,当做一个镇派之宝秘密收藏,就算不解读上面的文字,只凭上面的造化之气,就足以镇压一国一派的气运。

因为太久没有听到道藏的确实消息,再加上修道界中荒诞不经的讹传太多,以至于道藏两个字虽然依然光芒万丈,但更多的已经成为了一种飘渺的传说,在每个修士梦境中出现,或者作为某个大战的借口谣传,直到万马寺的地宫倒塌,有一页道藏重新出世。

可以想象,当修道界知道有一页传说中的道藏出世,还落入一个小小的筑基元师手中,该有多么兴奋和疯狂。所有人都疯了,挖地三尺算什么,就算是天也能给捅个窟窿。元神天地的大修门领头,各个势力疯狂搜捕,要将那天下至宝挖出来,哪怕不能真正据为己有,只是为了看上一眼,这般折腾起来也是值得的。

程钧当时修为不足,连那个偶得道藏的幸运小子也比不上,自然没有机会参与到这次大搜寻当中。但当时的情形依旧历历在目。当时盛天作为修道界大战的源头,光大战也已经打了几十年,可算得上满目苍夷。众人本来就是你杀我,我杀你,今天的好朋友,明天就白刃相向。而这东西加入战局之后,情势更加疯狂十倍,遍地烽烟起,流血漂橹杵。程钧本来在浑水中摸鱼摸得的十分开心,却也不敢碰那些为宝物杀红了眼的疯子。

只是遗憾的是,那道藏出世的消息虽然是千真万确的,但是也只如流星划过天际,包括那个幸运的小子在内,再也没有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不知道是改头换面以其他身份出现还是压根就已经死在那个角落,甚至道藏已经悄无声息的易主了。那些大修士不免捶胸顿足,遗憾自己根本连那上面写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这之后立刻就有了有心人,他们想到,既然道藏有一页出世,那么证明这道藏的存在就不是传说,那道藏浩如烟海,区区这一页连千分之一都不到,剩下的那些在哪里?难道全都在那些隐秘势力的箱子里?只要外面流传有一页,那么必然有第二页,第三页,乃至一百一千页,这些册页里面,难道就没有自己的一页?只要有一页落在自己手中,那就是天大的造化,万般辛苦也是值得了。

于是在漫天战火当中,又多了一个互相征伐,互相打斗的理由,盛天乃至北国修道界就这么彻底的沦为烂泥塘。

事实上,后来这个猜测证明不是这些人胡来,道藏虽然依旧飘渺,但在天台之战之前的几百年里,不只有一页道藏出现在人面前,而每一次都引起了一场腥风血雨——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表示,抢得了道藏得到什么好处。

程钧当时也不是没有起过争抢的念头,但是他很快抑制住了,专心的回到了自己趁乱而起的大业中来。与其说他是意志力惊人,自我控制力强,还不如说当时缺少传承的他压根对道藏没有一个具体概念,只知道那是很值钱很值钱的东西,究竟怎么珍贵,他也说不上来,总之是云彩里的东西,摸不到手里,那么也只好专注于眼前。

直到后来程钧得到真正的传承,对道藏的价值更加了解之后,他才觉得,为那件东西耗损几年甚至几十年时间,并非不值得。倘若他早知道其中的秘密,那么当时他必然也随着众人参与争夺战了。

好在他现在有了不必争夺,就把这也道藏抓在手中的机会。那引起无数纷争的宝贝,现在就静静地悬浮在他头顶上,一伸手就可以摘下来。

但是程钧不想伸手。

他有更好的方法处理这东西。

这道藏虽然珍贵无比,但不是谁抢到手就有用的。程钧曾经恶意的猜测过,那个第一个得到道藏册页的小子躲过了千人追杀,终于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得意的看自己的收获时,突然发现满纸天书,好比对着一个丰富至极的金矿却不得其门而入,门口还围着许多知道他得了金矿的强盗,那该是多么郁闷发狂的事啊。

不是程钧夸口,若论对道藏的了解,就是家里放在道藏几千上万年的道派修士,也未必比得上他,因为他前世最大的一项成就,就是因为道藏而起。

指尖阵,最初的目的,就为了给道藏找一个最合理的容身之处。

程钧现在的指尖,还带着这个堪称世界上最珍贵的阵图,也是他从前世唯一带来的东西,刚刚在他入道时吸入造化之气苏醒。而真正的唤醒他,却还要程钧至少跨过筑基那道门槛。

深深吸了一口气,程钧抬起头,手指伸出,一道光华闪过,在他的手中浮现出一本金光闪闪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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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主角开金手指会适量的,这个金手指看来了很厉害的样子,其实……

七十六天地人

光芒照耀下的书本,这就是程钧的阵法——天则。

也是程钧的指尖阵诞生之日起,就一直铭刻在他小指上的阵法,数百年来,未尝有一日分离。

寻常的阵法,不动的时候大多无声无息,缩略成阵盘和阵旗,也有压根看不出外表的,发动起来各具异象,但大多数是以范围的模样展现出来,很少具象化成什么具体的东西——毕竟阵法就是阵法,要是具象成宝刀宝剑什么的,那还不如直接拿法器了。

但是天则是不同的,它不动的时候,就在程钧的指尖形成一道符文,很简单,就是道家太极八卦图,走到大街上那些算命相面的术士摊子前头挂的那种。如果发动起来,就是像现在这样,变成一本书。

而阵法发动起来之后,也只有一般变化,就是这本书可以翻开,可以阅读,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攻击力或者防守能力,也没有其他实用的能力。

这简直不能称作阵法,但是无所谓,天则就是天则,独一无二。倘若被归到阵法一类里面,那是阵法这么杂艺的荣幸。

因为天则的基础,除了程钧本人的灵气和天地之间的造化之气之外,没有任何辅助材料,只有一件东西——

半部道藏!

没错,那飘渺神奇的道藏,有半部在程钧手中。他前世能够以寒微的出身和不算最顶级的资质活得那么高的成就,靠的最多的并非是才华或者智谋,只能说是——气运。

程钧本来就是有造化的,几百年的蹉跎经历之后,终于获得了一处绝大的传承,这传承牵扯到道家几万年的秘史,其中的蕴藏深不可测。程钧就是被这个传承牵扯着,最终一头扎入了混乱的修道界大战中。诚然,这场大战确实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危险,甚至几次险死还生,但是这也让他彻底摆脱了浑水摸鱼这种弱者投机的心态,能够独当一面,道心坚固,终于创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而那半部道藏就是程钧在传承中的得到的最重要的东西。不过当时,道藏对于他来说,还是眼睁睁看着却无法下筷子的美餐。

为了解读这半部道藏,他可是花费了数百年的时间进入元神天地,才初步获得了能与它对话的资格,然后耗费多年的心血,进行废寝忘食的研究。饶是如此,百年时间之内仍是进展甚微。直到有一天,或许是积累足够了,或许是妙手偶得,他偶然迸发了灵感,才创造出神秘奥妙的指尖阵。这个阵法存在的初始意义,只是方便随时随地用阵法把这半部道藏解构出来。

这个解读的速度并不快,半部道藏包罗万象,浩如烟海,天地人三卷都有涉及。花费近百年,程钧也只解读了天时这一卷中“星”册,和天数这一卷对应星象的“钧天”册,只这一两册合璧,就足以让程钧对星象一道了若指掌,对于他之后的发展,起到了绝大的助力,甚至对于他的阵道也是帮助巨大。

最后,在他成为元神神君的时候,他解读了天数对应“气运”中的“阳天”卷,获得了­干­涉气运的权利,这可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大成就。

通过气运篇的掌握,他通过天则阵法,把半部道藏中的气运,一点点抽取到自己身上。

这也是一个疯狂的举动,一页道藏就足以镇压一国的气运,他敢把半部道藏的气运抽出来,就算是缓慢的抽取,毕竟这是太庞大的一笔气运——恐怕被撑死爆体的可能­性­远胜于他获得成功的可能­性­。

程钧有时候就是个疯子,他就这么­干­了。

而且开始好像也成功了。

半部道藏加身的气运,让他攀登到最顶端,让他在最后的天台之战前获取了最后一个名额,挤掉了许多前辈,最终成为九大修士之一。但天台之战程钧却功亏一篑,在最后一战败北,从最高峰跌了下来。

不过,程钧并没有认为自己是撑死的,他有自己的解释——天则这个阵法运转起来,同样消耗造化之气,而造化之气凝聚在人身上,就是气运。程钧一面在吸收气运,一面却不得不损耗气运,这种走钢丝的事情,稍一出差错,难免死无葬身之地。他在后期无度的使用天则大阵,以至于造化之气消耗的比他得到的还多,因此他才最终失败。

饶是如此,还是获得了如今重生的机会,算不算另一种大气运加身?

别管怎么说,这也算是一种解释吧。

算是程钧这么给自己找借口,但是不是说他心底不警惕,其实在他内心深处,也已经给自己划了一道线——从今往后,能不动道藏上的气运,就绝不再动。不仅不动,就算发动天则大阵,也是不能动本身的造化之气。横竖他现在有造化珠在手,万千天道法宝身上的造化之气都归他所有,就算用天道法宝的残骸为他垫一座通天的梯子,也在所不惜。

万幸,天则还跟着他来到这里,今生或许他们相处之道会更加贴近平衡天道。

金­色­的书籍在空中漂浮着,在上空的那一页道藏好像受到了极大的诱惑,光芒迅速的闪烁了几下,连带着他周围的八件宝物都开始微微的抖动,不过比起那道藏的兴奋,这几件似乎是充满了不安。

毕竟是天道法宝,多少具备了些灵­性­,也许已经能隐约感觉到自己落入程钧手中跌落天道的命运了。

程钧一笑,手中的书本光芒越来越亮,似乎有渐渐翻开的趋势,只是程钧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除非进入筑基期,不然他没有能力翻开这本书——哪怕一页。

终于,那册页飞快的一动,舒展开来,用原本卷好的纸卷变为了一张光滑亮丽的纸页,然后向投奔母亲怀抱的雏鸟,噗的一声,钻入那本书里。程钧看着这也纸,心中也有些满意——果然是人卷。

道藏共九卷,天、地、人各三卷。天卷最高,人卷最低。然而论数量,天卷最少,一卷之中往往只有数册,一册也只有数页。但是人卷不同,人卷有多少册,多少页,连程钧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天卷和地卷加起来和人卷一比,就如同一棵树木和一片森林一样。而且因为道藏的特殊­性­,人卷每一天都在增厚。

天地人卷是有不同光芒的,程钧对此再熟悉不过,这一页是人卷中的一页。

按照道理来说,天卷胜于地卷更胜于人卷,但程钧暂时不需要天卷,天卷解读起来消耗太大了,前世他那般修为,都消耗了一百年时光才解读出区区几册,如今他的修为,还有他所处的地位,没有时间和机会让他慢悠悠的花费漫长的时光解读天卷。一册人页,正好,尤其是还没融入到天则之中,或许能让他在几年之中,甚至在天则解封之前解读出来。

书的光芒在新的册页加入之后越发耀眼,程钧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真气飞快的泻出,不由得暗自皱眉,运转天则自然消耗的是造化之气,但毕竟还要在自己真气支持下,天则是按照大修士的标准设计的,若是自己修为不足……

好在,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

光芒闪烁了几次,在程钧真气还有两成的情况下,停止了晃动,与此同时,倏地一收,那本书也消失不见了。只留下程钧一个人站在原地。

叮叮当当,一阵声音响起,那是那边宝物失去支持之后坠地的声音。即使是法宝,落在地上之后,跟废铁的声音也没有什么不同。

对了……还有这些东西呢。程钧调匀了呼吸,露出了一丝邪恶的笑容,伸手去捡那些即将倒霉的法宝们。

七十七开光

程钧从地下室出来的时候,只见那老魔还躺在地上,双眼紧闭,四肢不动,就像大街上常见的一只死猫。看样子确实亏损了不少。

仔细看了一眼,程钧道:“行啦,走吧,此间事已了解,我们上去。”

那老魔化作的黑猫依旧四肢朝天,僵直不动,程钧好笑道:“罢了,你也一万多岁了,怎么闹起小孩子脾气了?不就是没把你带下去么?罢了,都给你——”说着一挥手,五件法宝一一落地,发出叮叮当当的乱响。至于那符箓和丹药,已经被他收起来了。符箓是他的本行,而丹药——那是­精­魂天地能够用的宝丹,除非程钧下决定连那丹药上少许造化之气一起吸了,让它彻底跌落人道,否则现在也用它不到。

那老魔听到金属声音,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旋即又闭上,喃喃道:“哎哟,头好痛。这是在哪里,刚刚我是怎么了……”

程钧踢了他一脚,道:“装个蛋,给我起来。”

那老魔这才起身,第一件事就是从地下的法宝中抽出一柄长剑来看,道:“什么玩意,我道你急急忙丢下我跑下去是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好东西——原来都是些素坯子。”

程钧一怔,才想起在炼器的术语中,素胚子就是指没有开过光的法器。

对于炼器程钧非常不熟,他前世为了钻研阵道和符道已经消耗了太多额外的时间,甚至没有自己炼制过本命法宝,但是常识还是有的。一般的法器都是通过各种矿石或者妖兽材料做成的,而这些材料本身,固然坚硬或者坚韧,但更重要的是,它们往往有非常实用的特­性­,这才是他们被选作法器材料的原因。

比如火狐的尾巴做成的法器可以起到天然的魅惑的作用,这一点倒是不用怎么处理,就是把一张狐狸皮披在身上,照样有作用。但是狐狸尾巴还蕴藏了一些幻术特质,这来自于狐族的天生法术。问题是这些法术火狐活着的时候,是通过自主的意识发出来的,等它死后,他身上的皮毛也好,尾巴也好,不可能自己往外喷法术,就算是改造成法器的样子也不行。

同理,那些灵气充溢的矿藏炼制出来的法宝,虽然冷热,坚硬,熔点这些表面上的­性­质和矿石本身一样,但是想要发挥蕴含在矿石当中特殊的属­性­,必须要用特殊的手段,把里面蕴藏的特­性­制造出来。

这个过程叫开光。

简单来说,开光就是让法器成为“法”器的过程,没有开光的法器也就是一件锋利或者剑刃些的凡物罢了。当然,虽然理论上是这么说,但程钧没见过没开光的法器,也就是“素坯子”。一般情况下法器炼制从选材、熔炼、成型到最后一步就是开光,等到法器从火中脱出,十有八九是开过光的,也就是上来就能用的法器。

法器如此,法宝更是如此。

法器在火中炼制成型的时候,开光是相当容易的,而且在火中法器的各个材料水**融,容易产生种种超越材料本身的神通法术,能不能发挥这些材料相互促进获得更大的威力,是炼器师的能力体现。这也就是为什么同样的材料,炼制出来的法器品质不同,炼器师的差距可不只是在成功率上。

但是就算再差劲的炼器师,只要炼制出来的是成品,多少也会给法器成功开光,只是威力差些罢了。要淬火之后不开光直接拿出来,形成所谓的“素坯子”,那纯属是吃饱了撑的。要知道把冷却之后的素坯子重新开光,也就是“冷开光”,不但极其困难,而且效果也绝对不会好。

怪不得程钧刚才觉得这几件法宝有些怪异——实在是它们堕落尘埃的方式太有损天道法宝的身份,不过他心思全在道藏册页上,对于其他也没有特别注意,原来是因为这些事难得一见的素坯子——还是法宝级的素坯子。

程钧忍不住奇道:“不开光的法宝还能得到造化之力的认可,成为天道法宝么?”

那老魔道:“我没有试过——我还没那么闲。不过事实上不是明摆着么,这些家伙已经表明了,可以。据我揣测,如果果然制造的到了天道的界限,那么从火中取出的一瞬间,是会引动天道天劫的。这几个法宝想必有不俗之处,能够以不开光之身得成天道。”

程钧突然心中一动,暗道:天道之所以为天道,是他沾染了造化之气。这些法宝坯子或许不是得到天道认可,只是在道藏旁边久了,沾染下了一丝造化之气,这才成了法宝。不过,即便如此,这些法宝材质也是非同寻常,一般劣质的法器如何能与造化之气共存?

就听老魔道:“你可想好了,五件法宝都是难得之物,尤其是他们都是素坯子,如同一张白纸,将来大有可为。若由我来开光,虽然是冷开光,但也不逊于当时开光的法宝。你确定是要用造化珠将他们跌落人道么?”

程钧道:“你现在就能给法宝开光么?”

那老魔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不行。一来我修为还差些,二来此处没有足够的火源和材料。”

程钧道:“退一万步说,倘若你今日就把五把武器一起快光,我能用吗?”

那老魔又道:“那自然不能。你如今的修为要到能用法宝的地步,还不知道多少年,一百年没有,几十年总是有的。”

程钧笑道:“那我还犹豫什么?这些东西都是一堆用不着的死物,现在有一个机会让他们现在就发挥作用,我应该高兴才是。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到我到了那个境界,别说这样的素坯子,就是真正的法宝,要多少有多少。我还要留着它们在乾坤袋里发霉么?”

那老魔略一沉吟,已经道:“好吧,你说的也也不错。有我在这里,等你到了那境界,我早就恢复了炼制法宝的能力,到时候法宝可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他有机会吹嘘自己能力的时候,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程钧笑道:“但愿如此——好了,这几个法宝总是能满足你一转器灵咒的要求了,你捡好的挑选吧。”

那老魔道:“这就是了,这才是正事啊。”说着走近前来,挑挑拣拣,道:“这五件东西也就是法宝的门槛上的层次,若放在之前还真未必入了我的眼,可是现在没法子,只好……咦!”他突然伸出爪子碰了碰其中一件,道:“哈哈,淘到了好东西。”

程钧一怔,暗道:什么好东西我没注意?他虽然炼器不在行,但是见识在哪,倘若真有连那老魔都惊讶的好东西,他怎么会没发觉?

只见那老魔手中拿了一把折扇,看来是特殊的竹子所致,扇骨晶莹如玉,据程钧所知,有这样品质的竹子不是山神竹,就是雷骨竹,都是极其罕见的,至少盛天乃至北国都没有,倒确实是珍贵材料做的法宝。程钧接过来打开,只见折扇两边空空如也,乍一看只有两边雪白,看不出什么来。

再一凝神,程钧发现出些不同,道:“这是……­阴­阳扇吧?”

那老魔道:“正是。这是­阴­阳扇的白扇。­阴­阳扇是天下间少有的可以同时承载­阴­阳两面神通威力的法宝,山神竹为骨,竹骨温润,可以润滑冲突。用两界丝制成的扇面,一面­阴­一面阳。一般开光的话,都在­阴­面阳面同时开出两种神通,或者相辅相成,或者相生相克,有千百种开光的方法,是所有专修开光的炼器师最喜欢的材料,发挥余地最大。哈哈,虽然­阴­阳扇并不少见,但我也没见过素白扇面,我一直想找一个好好地设计一番,唯有将自家设计一套最巧妙完美的­阴­阳扇,才显出我的本事,没想到却应在了这里。”

程钧点头,原来不是这扇子多么了不得,只是能随便开光,正好对了那老魔的口味。道:“看来你是喜欢这个了。”

那老魔露出喜­色­道:“喜欢,自然是喜欢。我就选这个了。”

程钧道:“你可想好了?若是选了后悔,那就要到第二转不知多少年后才能改了。”

那老魔道:“那个自然,这­阴­阳扇虽然未必配得上我的身份,但我要成为他的器灵,是为了更好地研究它。我有一个开光的构想已经很久了,就在这个­阴­阳扇上做个试验,倘若实验成功了,就算叫我丧失千年魂力积累也是无妨。”

程钧倒有些佩服他,道:“好吧,等我给你应咒。”

那老魔露出笑容道:“你运气很好,数年之内,你会拥有天下第一完美的­阴­阳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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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章设定多了点,下一章开新副本

七十八山野见闻

又是一年三月,风和日暖,春意盎然。

离着打开地宫,已经过了整整一年。一年时间,不够沧海桑田,也不够物是人非,不过是花开花落,冬去春来而已。

程钧终于在时隔一年之后,再次走出了万马山。万马寺的事情已经了结,这一回短时间之内他都不会再回去了。程钧希望,自己再回去的时候是去获得果实,而不是像这一年时间里发生的,解决一个又一个的麻烦。万马寺陪他度过了重生之后最弱小的一段时期,也成了他划入自己将来布局的一部分。

这一回他仍走的是山路,多年的修道生涯,使他对山林有一种天然的亲近,这次他一个人出山,没有旁人拖累,加之这一年时间的修炼,终于进入了入道后期第六重,也就是寻常所说的“辟谷”境界,在山中晓行夜宿,餐风饮露,真的说融入自然之中,不带半分烟火气。

若非他还有事要做,这盛天的山林灵气也不充足,他这般在山里修炼百年千年,也是不会腻烦。

因为出了万马寺,程钧没有还作僧人打扮,也没有改换道袍,换了一身便服,头上戴了一个斗笠遮住只有半寸短发的脑袋,看起来像个寻常的行脚人。

他既然有了乾坤袋在手,身边也没有其他的行李,身上除了背着一口充作样子的宝剑之外,就是一柄折扇。这两件东西却是不得不带,宝剑用来在表明自己的身份,折扇——就是那老魔的居所。

现在的老魔化作器灵,神魂得到了极大补充,正自得意,也不在法器中带着,化为黑猫在前面开路,这时问道:“你这是往哪里去?”

程钧道:“先去盛天的道派或者道宫,混一个身份。”

老魔问道:“混到道门嫡传?那有什么用?这盛天不过小地方,就算是道宫的身份又值什么钱?你要说去燕云那边混一个道宫嫡传,还有些意思。但最适合你的,还是那……”

程钧道:“盛天道门不算什么,但几年之后有一件大事,却是从盛天开始的,我要想浑水摸鱼,非得有一个身份不可。”

那老魔道:“什么大事?你怎么知道的?”

程钧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老魔嘿了一声,也不多问,一路向前,突然道:“前面有个村子,进不进去看?”

程钧闻言,果然见前面山路尽头有一处河谷,谷中一条溪流蜿蜒而下,河岸上稀稀落落有十多家人家,抬头看看天­色­将晚,道:“好吧,好多天没有住过屋子,不如进去借宿。”

到了村口,天­色­已经全黑,却见村里黑黢黢的没有一点灯火。程钧倒也不奇怪,山里人贫困,晚上舍得点灯的倒是少数。只是他直觉觉得,似乎这些屋里面并没有人,倒也不是死屋,只是人都不在罢了。

沿着村落往前走,眼前出现了一点火光,程钧紧走几步,只见村前一大片河滩上,生了一堆篝火,影影绰绰有不少人围坐在火堆边上。

程钧暗自诧异,若是在山林里,有旅人点篝火并不稀奇,但这明明是村子,无端端点篝火做什么?再往前走,却见篝火堆旁边围着一大圈人,少说也有三五十个,都做了寻常乡民打扮,有老有小,有男有女,看样子竟似是一村人全到这里了。

只见这些人,年纪小的还罢了,青年以上个个盘膝打坐,手掐法诀,合着双眼,口中念念有词,好似在打坐念经。

饶是程钧见多识广,陡然见到这种情况也不由暗吃一惊,这场面太也诡异,人人肃穆,宛若一座座雕像,鸦雀无声,空气中只偶尔传来火堆中柴火爆裂的“噼啪”声。

这些人说是打坐,在程钧眼中,和修士修炼的打坐全不是一回事,坐姿怎么样不说,手中掐的法诀,与其说不标准,还不如说是胡来,口中念念有词更是不知所云,所以程钧第一个念头是:这边聚众修炼邪法。

但旋即,程钧又觉得不对,暗中问那老魔道:“我没感觉到任何灵气波动,可是修炼的魔门特殊的魔气?”

“屁!”那老魔言简意赅的表明了自己的判断,“就是魔祖到了,也休想从这帮蠢货身上感觉到一丝魔气,连鬼上身都没有。分明就是一群人在聚众发癫,嘿嘿,和乡野愚民围着火炉跳大神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程钧也是这么想的,口中疑惑道:“莫非是村里的特别风俗?”

正在这时,一个最多四五岁大的孩子睁开眼,一眼看见程钧,十分惊奇,叫道:“阿公,人,外头的人。”

这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响亮,他旁边一个粗汉睁开眼,伸手打了那孩子一巴掌,喝道:“下作黄子,嚎什么?”

那孩子一跤坐倒,裂开嘴要哭,他身边的女人早已惊醒,一把捂住那孩子的嘴,抱着他坐在地上,仍旧保持着打坐的姿势。

里头最老的白胡子老者睁开眼,对那粗汉道:“你可给我老实呆着,惊扰了天神拿你是问。”说完又闭上眼,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那粗汉喘了一口粗气,也恢复闭目打坐。

自始至终,都没有人再看程钧一眼。

程钧­干­在那里,目光微微一挑,摇了摇头,道:“罢了。”转身就走,就听身后有人道:“小伙子,别往前走了。”

程钧回过头,只见一个的大汉站在村口的­阴­影里,似乎正向他招手。程钧走过去施礼道:“大叔好。”

离得近了,他才看清楚那大汉做的是猎户打扮,背上背着一头獐子,身材魁梧,像是个出­色­的猎人。

那大汉点点头,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道:“你是外头来的过路客人?”

程钧道:“是,我想来借宿。”

那大汉往村口望了一眼,脸上带着几分忧虑,几分气恼,道:“别过去了,他们不会收留你的。嗯,你还是个娃娃。”靠的近了,他才发现程钧看来不过十五六岁,容貌还带了些稚气,叹气道:“既然是个娃娃,不好住在外头,跟我走吧。”

程钧也不犹豫,跟着那大汉顺着另一边山路往上走。两人走了不过一刻钟,来到半山腰一座小房子里,那屋子像个柴棚,看来是猎人住的小屋。大汉推门进去,将獐子放到桌子上,道:“坐吧。”

程钧依言坐在炕沿上,那大汉也不说话,弯腰生起火盆,算是为黑乎乎的屋子添了一点光亮,自己拿了刮骨钢刀收拾獐子,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程钧坐在炕上,虽然不曾入定,但按照习惯,很自然的坐成盘膝打坐的姿势。

那大汉抬起头,见了程钧的姿势,忍不住勃然变­色­,手中刮骨刀往桌子上一Сhā,喝道:“你也信那老妖道?”

程钧挑眉道:“老妖道,那是什么?”心道:怎么又遇到老妖道?天底下老妖道果然那么多?

那大汉喝道:“你从哪里来?你也是……也是飞龙观的信徒?”手中钢刀一颤,一道银光一闪而过。

程钧视若不见,语气平平道:“飞龙观是哪里?”

那大汉闻言,脸­色­稍微缓和,道:“你真的不知道?你不信飞龙观的老妖道?那很好,我看你是个外地来的客人,就说那老妖道的名声没那么远,也就在这边闹得凶。”

程钧一笑,又问道:“那飞龙观是什么所在?”

那大汉道:“你刚才看到村口那些人了么,那些人都是飞龙观老道的信徒,都是疯子。唉,十年之前,那村子还好好的,我也是村里头的人,十年之前,飞龙观换了如今的老妖道,就开始发疯。宣扬他一套风言风语,说什么拜新神,以前道观里的神仙统统不对,只有如今拜的神才是对的。又说什么领着大家长生不老,修炼种种邪术。于是这一村子人都给他带的疯了。你刚刚看见那仪式没有?每隔一个月都要来这么一出,大人小孩儿在一起围着火堆打坐,一直到天亮。说是朔日阳气足,修炼一晚上,就能长寿三个月。”

他说着说着,往桌子上一拍,怒道:“他们这里头鬼门道多了,弄得什么神神叨叨的破事儿!我就不信他们这一套,光自己在家胡来罢了,还把那老妖道捧得神仙一样。每年都往飞龙观里奉献大把的金钱,这不就是骗钱的老骗子么?”

程钧道:“原来如此,这些事情……原本也是有的。”道门虽然强势,但此地毕竟偏僻,离着道门的中心太远,在许多乡野,是有许多散修用各种名目骗钱的,有些甚至连散修都不是,就是些江湖骗子,仗着障眼法甚至口舌,就骗下许多钱财。甚至还有在村里做了土皇帝的。虽然若是被道门查到,比如会倒足大霉,但若是侥幸查不到,那好处也是令人眼馋心动。

那大汉道:“倘若果然只是骗些钱财,那也罢了。那妖道还要求每个村子供奉小孩子去他观里。虽然明着是在他观中当道童,但时不时就有道童失踪,那妖道说是送到道派里面当弟子去了,却是再没有人回来过。偏偏人人都信他的说辞,谁也不曾寻问一句。前两年轮到村子里奉献孩童,我不肯让他们去送,和那些家伙打了一架。我打不过他们人多,被赶出了村子,只好暂时住在这里。到底让他们把自家的孩子送去了。”说着用刀狠狠一跺,仿佛要把那个人Сhā一个窟窿。

程钧皱眉,这可不是骗子的范畴了,多半是真的邪门歪道。道:“既然如此,你就去告他们吧。”

七十九抢劫那些事儿

那大汉愕然,道:“告他们……什么告他们?”

程钧道:“去道门告状。既然你斗不过那妖道,就找专门管这种事的人去管。就像发生了凶杀案找朝廷一样。”

那大汉摇头道:“我们这里的凶杀案,也不找朝廷。”

程钧一怔,随即想起这乡野向来天高皇帝远,朝廷管不到,那也是寻常事,道:“道门比朝廷有用。再有也是我比喻的不对——不是凶杀是谋反。倘若你去朝廷出告谋反,你看他们如何?你去道门状告有人利用道观修炼邪法、诈骗钱财,自然有人去给你平事。”他自己有计划在身,不管这些事,因此指点那大汉一条明路,这种事在其他国家或许棘手,但盛天是道门势力根深蒂固的地方,有些事情反而方便。

那大汉将信将疑,迟疑道:“去哪里告状?去衙门么?”

程钧道:“衙门不济事。去城里的守观,或者随意哪个正规的道观告吧。”伸手沾了点水,在桌子上画了一个符号,道:“你看见哪个道观门口立着一个旗杆,上面画了一个这样的符号,那就是道门以下最正规的道观,进去找到观主或者执事状告就行了。”

那大汉仔细一看,吃了一惊,道:“那……那飞龙观门口也有这个标志啊。”

程钧一皱眉,道:“什么?”

那大汉道:“不错,就是这个符号,挂在一面大旗上,竖在飞龙观门口。”

程钧心中一惊,不过随即就只剩下好笑,暗道:莫非是道门下面出了败类?若果然如此,这回道门丢了大脸了。他不是道门的卫道士,对于这种事出了好笑一阵,便不放在心中,道:“若是这样,你只有去城里告他。想来乡野之中出妖孽,但城中的守观还是稳准的。离这里最近的城池是哪里?”

那大汉犹豫了一下,道:“往山下一百里,有一座范城。”

程钧问道:“只离着城镇一百里?好大的胆子,难道这里是……”他一皱眉,立刻有些疑惑,他知道盛天全境都是在道门的掌控下,若是有这种事发生,那只有一个地方才有可能,“那范城属于哪里——哪一州管辖?”

那大汉听了,露出困惑之­色­,迟疑了一会儿,道:“我以前进城卖猎物的时候,听人说范城是云州的地方,不知道你指的是这里不是。”

程钧闻言点头道:“那就是了,我说也只有云州会出这样的事。”他有一句话没说——果然又他妈走错路了。“既然叫做范城,想必不是郡城,也至少是县城一级,云州虽然道门的势力弱些,但城中必然有守观,必然在城东。你到城里面寻找到守观,只说自己举报境内有妖魔乱道,料他们不能不有反应。到时候你带那群道士过来便是。”

那大汉听了,一时怔忡,道:“就这么简单?”

程钧道:“便是如此,要不然你要怎样?单枪匹马闯进道观里,与那老道单挑?术业有专攻,这种事交给专业的便罢了。”

那大汉道:“哦……我再想想。”说着埋头将獐子收拾好,往后面烧火去了。

那老魔从折扇中冒出头来,道:“这倒怪了,我哪位后辈在此?”

程钧伸了个懒腰,道:“你要去看就去吧,只要堤防你那后辈,别闪了老腰。”

那老魔道:“你不去?”

程钧道:“­干­我什么事?”

那老魔嘿嘿一笑,道:“也不­干­我的事啊。”说着他突然声调有些奇怪,道:“什么我的后辈,炼邪法炼的跳大神一般,能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你不理睬此事,我也能理解。但是你能扯到朝廷,叫人去告状,这种思维真是古怪。”

程钧道:“在同丰郡时不也是如此么?你不习惯?”

那老魔道:“虽然见过一回,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啊。我当初从没见过这样的事。”

程钧道:“那也寻常,在你那个时代,还没有道门这个怪物呢。”他缓缓地闭上眼睛,道:“以后你就知道了,在盛天,还有南边的燕云,想要绕开道门是不可能的。入乡随俗,有的时候有个组织戳在那儿,还是挺方便的。”说着慢慢沉入意识,进入了入定的状态。

第二天一早,程钧离开了那大汉的小屋,却没有再去那村子,对于他来说,这不过是旅途中一个小小的Сhā曲而已。

一路下行,这一日,山上的道路分岔,程钧走了南路,行了半日,居然穿林而出,到了山下。只见山下是一座中等以上的城池,正是那大汉提到过的范城。

既然到了城池,程钧也就正好进城看看,数日没有见到人烟,虽然他并不觉得寂寞,但也有些想念。

到了城门下,程钧抬头看向那城门上的挂匾,只见除了上面最大的“范城”两个字外,范和城之间还有一个小字,写的是金石大篆,若不认识的人见了,一是不容易发现,二来也不懂那弯弯曲曲的符号是什么东西。

“范——道——城。”程钧读出来,心中一喜,道:“居然是座道城。运气倒是不错,居然偶尔下山,就找到了一座道城。”

那老魔道:“道城?哪又是什么玩意儿?又是道门弄出来的东西?”

程钧道:“那也不是什么新鲜东西。就是在一般的城池当中,专门为修道士划出一片区域,一般是东边,供修士在这里交换,打尖,住宿,经营,是只有修士的集会。”

那老魔道:“你说坊市不是完了?这里实在是可以,竟将修士的坊市与凡人的城市混同,哪还有什么章法?”

程钧道:“道门本就起于世俗,自然也不会脱离世俗,倘若离开凡俗世界,道门就失去立足于世的根基了。”说着,并不进城,倒转出门,绕着城墙往东边出门。

那老魔道:“往哪里去?”

程钧道:“去抢劫。”

那老魔大喜,道:“是抢钱吗?老夫有一万年没做个这个营生了,只怕手生。快快快,这一回我来,这就找找手感。”

程钧道:“我抢钱做什么?我要抢一个凭证。我现在是没有身份的散修,一直以来都是游离于修道界之外,谁也不知道我是谁。今日我若是入了道城,就算入了世,在盛天道门的监管下,必然要登记自己的身份。虽然散修并没有什么限制,但总是留下了字迹手印,不知道什么时候或许就成了一个妨碍。不如直接抢别人的凭证,免去了登记这一环。”

那老魔微哂道:“若是随便抢来的凭证都能用,那道门的限制也不如何严格。”

程钧道:“暂时入城而已。散修的凭证本来就不怎么严格,管理也不谨慎,总有很多漏洞可以钻。天下的散修数十倍于道门修士,倘若个个都严格管理,道门哪有那么多­精­力?他们也只是抓主要的财产资源罢了。况且这里是云州。”

那老魔道:“云州,那是什么地方?有什么特殊?”

程钧道:“云州本就是盛天道法最昌盛的州府。又临近稷山,那是盛天唯一一座不在道门管辖之下的大山,向来是散修最多的地方。这里本地的世家和散修人数众多,地头蛇也多,就是道门在此地也多需要本地的修士支持,虽然道门依旧有不可动摇地权威,但毕竟人手少,道门也有意识的画出一片势力妥协给这些家族和散修,因此管理的相对宽松。在这里——说不定你会依稀找到以前的感觉。”

那老魔道:“哦,果然有这样的宝地?”

程钧笑了笑,道:“只能说是相对吧。所以在这里,有些凭证是可以抢来用的。但若要凭抢来的凭证入都城或者到外面的道观挂单,那就是找死了。这些且别管,就先抢上一回。”

说着,程钧已经转到了城东一处山道上,他一路走,一路打量哪一处山势最为险要,最适宜劫道。

他刚走出几里地,就见前面路上走着一个孤身的道士,虽然只是背影,也能从他衣衫服饰中看出,是一个独行的散修,从他走的方向来看,想必应当是刚从范道城出来。程钧观察了他的修为,也就是入道三重左右,暗道:就是你了,省了我一番手脚。

程钧打定了主意,轻手轻脚赶上去,坠在他身后。他身法高妙,修为又高了不止一筹,自然不会被发觉。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处山口,两边悬崖耸立,地势狭窄,正是杀人放火,劫财劫­色­的大好地形,程钧大喜之下,现出身形,就要往前动手。

正要动手,只听忽忽两声,从两边悬崖飞下两只仙鹤,拍开雪白的翅膀,飘飘然落在地上。从仙鹤上面跳下两个人来,都是高挑个儿,做俗家打扮,手中持着宝剑,长得有几分相似,显然是一对兄弟。

那兄弟二人面­色­冷峻,喝道:“站住,不要往前走了。”两柄雪亮的剑刃横在路中间,挡住了那道士的去路。

程钧又好气又好笑,心道:真特么流年不利,抢劫也有人劫和?怎么除了我,还有人敢在道城旁边动手?

那道士倒背着手,冷笑道:“哈哈,好啊,我就说你们不能这么轻易地放我离开,原来在这里等着我。你以为你们两个一起来,我势单力孤,就怕了你们不成?”

程钧眉头一挑,更加出乎意料之外,没想到他总共没有几个熟人,就在这里碰到一个——这道士一出声,程钧倒认出来他来了,正是当初也有一段合作,岳华老道的大弟子,有一年时间不见得冲和。

八十章烂俗的圈套

冲和还是原来那个样子,身长玉立,眉目清俊,穿着道袍却只带了逍遥巾,手中摇着折扇,半道半俗的打扮,反而颇有一番风度。

程钧眼光在冲和身上一扫,已知道他过得还算不错,至少修为已经更进一步,已经入道三重,身上的行头也是换了一遍,这身道袍上刻有暗纹,乃是一种符箓加持的手段,绣上符箓的道袍不算法器,但也胜过一般的衣衫,价值不菲。

至于对面两人,程钧扫了一眼,却是不放在心上,那两兄弟修为比冲和低一重,倒是颇有身家,身上有些值钱的东西,却也不在程钧眼内。程钧目光只一扫,就转向了两头仙鹤。

倒不是这两只仙鹤有什么出奇处,这就是两只寻常的丹顶鹤,如果有什么特殊,就是有点营养过剩,看起来脑满肠肥的。只是这两只仙鹤勾起了程钧的一个念头:自己是不是应该找一个坐骑了?

修士在入道期,是无法超越本人极限腾云驾雾飞天的,因为真气不足,又无法负担长时间的御剑飞行,所以在大部分时间,修士和其他人一样,都是走旱路的。区别就是寻常人只能骑马,修士可以骑老虎豹子之类更凶猛一点的野兽。

这个时期,一般修士想要飞天,只有一个选择,就是找一头会飞的坐骑。而能在入道期就被驯服的飞行坐骑少得可怜,其中仙鹤尤其受欢迎。

仙鹤虽然也不过寻常畜类,但是身有仙骨,可以与修士的真气沟通,进行长时间的飞行,而且经过点化,也很容易成为更高一级的灵兽。仙鹤又不是十分稀罕的鸟儿,寻常修士也可入手。更重要的是,仙鹤看起来很漂亮,很有仙气——对于很多散修来说,这一点很重要,所以仙鹤身受众多修士喜爱,就连道门的道观,也多豢养仙鹤充作脚力。

程钧倒不是特别喜欢仙鹤,但他也认为仙鹤是这个时期最适宜的脚力,一会儿去道城看看,如果有合适的,就买一只好了。

他这边转着心思,冲和已经道:“腾家兄弟,你们回去吧,我说过的话绝对算话。咱们多少算有一番交往,我不愿意翻脸,将来有什么事情,我不与你们为敌便是。”

那两兄弟对视一眼,嘿嘿笑道:“你说得好轻松,只留下一句话,就想这般溜走吗?”

冲和皱眉道:“怎么,你们老爷子叫我保密,我也答应了,我说话从来算数。难道你们还要灭口吗?”

那两兄弟中的一个,看起来年纪稍微大些,大概是哥哥道:“灭口,嘿嘿,你是真会倒打一耙,你犯下了这般大的罪孽,以为能一走了之吗?”

冲和心中暗自警惕,道:“你说什么?”

那弟弟喝道:“你在我们家犯下了滔天罪行,难道一转眼就忘记了吗?嘿嘿,冲和,我还道你是好人,我爷爷也十分看重你,许下了这么多丰厚的条件,就为了邀请你。只要你答应这件事,就算是我那美貌如花的小妹,也可以许配你为妻。我们滕家算是仁至义尽了吧?哪知道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明面上假装清高,不答应这门婚事,晚上却偷偷的摸进了我家小妹的闺房……”

冲和只觉得浑身的血往上涌,手指颤抖,指着那滕家兄弟的弟弟咬牙道:“你……你说什么?”

那滕家的弟弟大吼道:“难道我说错了吗,你半夜到我家小妹闺房里,企图非礼于她,小妹不从,叫嚷开来,你心慌意乱之下,从房中逃窜出来,还劈死了我妹妹贴身的侍女,连夜出逃,如今被我们赶上了,你还想往哪里逃?”

冲和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口血都到了嗓子眼,指着他道:“你……你要想杀人灭口,直接上来便是。不可胡说八道,你就是恼恨我,难道就不要你妹妹的名声了么?”

那滕家兄弟的哥哥惨笑一声,道:“胡说八道,我妹妹已经投缳自尽,人都已经死了,难道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冲和闻言,惨叫一声,一跤跌倒,坐在地上,双目发直,虽然没闭上眼睛,但看起来神智已经不大清楚。

那滕家兄弟对视一眼,都闪过一丝分明的喜­色­,两人一起喝道:“该死的­淫­贼,去死吧。”各持一把宝剑,照着他狠狠地劈了下来。冲和抬头看着剑锋,眼神一片死寂,竟然不知道躲闪。

眼见两把剑一起劈到冲和头顶,两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当当两声,手臂一麻,已经劈到了一个硬茬子上面,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总归不是人的血­肉­。

两人定睛一看,只见面前拦着一个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手中持着一把折扇,他便是用这看似寻常的一把扇子,将两人的剑刃一起拦住。

冲远死里逃生,居然缓醒过来,一眼看见那少年,惊喜道:“程前辈。”

那滕家兄弟本来惊讶,听到冲远竟然叫这少年前辈,心中惊疑,暗道:这小子明明比冲远还小上好几岁,又是什么前辈了?然而这人用折扇将两人挡住,又不是假的,心中有三分相信这人乃是一个修道的前辈,心中存了忌惮。

那滕家兄长道:“这位前辈,咱们各不相­干­,请你……”话音未落,只见那少年话也不是,突然抬脚,将自己的兄弟踢了出去,然后手掌一翻,一道火光飞出,追上弟弟的身子,轰的一声,已经将他烧成一团火球。

不过一弹指间,那火球已经熄灭,只见地面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杂物,刚才火球中的人影竟已经人间蒸发了。

眨眼的功夫,亲生弟弟已经死的一­干­二净,那滕家兄长瞠目结舌,头脑中一片空白,连伤心恼怒都忘了,目光呆呆的望着那少年,却见那人一挥袖子,往自己身上卷来,他想要闪避,哪知道那人来得太快,不及防备被掐住了脖子,就觉那人手指骤然收紧,一阵上不来气,昏了过去。

冲和见程钧出来,三下五除二将两人一起收拾了,心中虽然庆幸,却是转瞬被难过淹没,只觉得一阵阵心绞痛,眼前一片模糊,跌坐在地上。

程钧看了一眼冲和,冲和重感情甚至有时优柔寡断的­性­子其实不对程钧的胃口,但他又不讨厌这个人,眼见他伤心欲绝的样子,不知是该骂还是该怎的,其实他刚才就想动手,因为那两个兄弟一开口说第一句,他就知道他们后面要说什么,因为实在是没什么新鲜。心道:刚才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诬良为盗,倒打一耙这么老套的把戏也说得这般津津有味,比街上的仙人跳还俗。这么古老的把戏还能骗人,骗人的是蠢货,被骗的是蠢货中的蠢货。

啧了一声,在那滕家老大的肩头一扳,咯的一声,将那人骨头扭断,那滕家老大大叫一声,硬生生疼醒过来。

滕家老大骤然睁眼看见程钧,突然灵光一闪,道:“你……你姓程?你是程家人?”

程钧一挑眉,道:“程家人是谁?”

滕家老大来了­精­神,道:“程公子,我们是上台郡滕家的人,和你们世代交好,我们是一家人啊……”

程钧见他啰啰嗦嗦的纠缠不清,直接伸手往他脑袋上按去,就听冲和道:“滕健,不要东拉西扯,快说重点,你想被搜魂吗?”

程钧闻言勃然大怒,转过去抬手给了冲和一耳光,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你那烂好心什么时候收起来一点?”

冲和被打的半边耳朵嗡嗡直响,半天才缓过来,却是没有生气,一来心中一直敬重程钧,不敢也不愿生他的气,二来如今也没有生气的心情,苦笑一声,道:“他滕家与我也有一段渊源,我也是……”

程钧懒得和他多说,卡住那滕健的脖子,道:“听见了么,不想搜魂就说重点——那滕家小姐,你的妹妹还活着吗?”

冲和不意他说出这句话来,身子一震,盯着那滕健。

滕健咕哝两声,终于道:“没……没死。这死丫头从家里私自出逃。老爷子说滕家没这个女儿,叫对外说她死了。然而就下令对冲和那小子进行追杀。一来为了保密,二来怕那丫头找到他做出什么不才之事,损了我家的脸面,因此事先杜绝了这个可能。”

冲和又惊又气,怒道:“好歹毒的滕家,好歹毒的滕老祖。我竟然还觉得你们家人……真是瞎了我的狗眼。”

程钧嗤的一笑,道:“好一个瞎了你的狗眼。既然如此,我搜魂你还反对么?”

冲和脸­色­涨红,道:“晚辈……晚辈不识好歹……”

那滕健慌了,一连声叫道:“别搜魂,我什么都说,那程家就是云州上阳郡的世家,道门的再传门第,他们族长叫做……”话音未落,已经被程钧按在天灵盖上,眼前一黑,再无意识。

八十一云州

范道城,东城。

这一片城区,就是修道士云集的“道城东市”,城区当中,乍一看与外面并无区别,也是一街两巷,买卖云集,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但仔细看时,却能发觉这街面上行走的,有将近一半,都是头戴黄冠、身着道袍的道士,另一半虽然做俗家打扮,但多少都有些与众不同的气度。

东市的街头,有一间极大的酒楼,足足有五层楼,雕梁画栋,装饰的极为静雅,有个名目叫做“云和天”,正是这座道城中接待来往修士的最高档的酒楼。

在酒楼最顶层一间雅座里,程钧俯瞰着整个东市,细看那川流不息的街景,恍若隔世,道:“这里不愧是云州,虽然东市的面积并不算大,但是市井繁华的,足见规模。而且比起盛天都城附近的东市,似乎规划的要更加灵活自由一点。”

“是凌乱一点吧?”冲和在一旁道,“虽然说论起修士的人数,云州算是盛天,乃至北国修道界中首屈一指的,但毕竟多是散修,资源也不见得多丰盛,稷山资源虽多,但架不住这么多人分啊。道门中的大宗派也不在这里立足,要论修道界总体的水平,可是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就算不比京都,比其他几个大宗门所在的州府也差得远了。”

程钧仔细看着街上的摊位摆放,以至于各种店铺,果然觉得凌乱无章,在他印象中的云州,只是盛天的一个地方,大而化之,具体了解的未必赶得上眼前这个冲和。转头问道:“你对云州熟悉么?听你的口气,应当在盛天走过不少地方吧。”

冲和沉郁的点点头,道:“散修么,总是居无定所的……我和师……唉,和师父师弟从小在一起流浪,盛天的各个地方都曾经到过。京城那一带是不欢迎散修的,因此我们最多来的就是云州。后来我自己出门替师父寻找传人的时候,也曾路过云州,不过大部分时间还在南边。倒是这一年都在这边活动。”

程钧点了点头,盛天算是他的故乡,但他真的不熟悉,前世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闯荡,回来的时候,这方天地早就乾坤倒悬,沧海桑田了。他所记得的一些知识,无非都是后来和盛天修士交流所知的只言片语,对于云州的认知,也不必寻常人多。

倘若按照他本来的计划,云州虽然不错,却总是修道界的弃子,并不在他布局的版图内,他也没必要了解什么,但是这一世终究有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让他对于云州有了几分好奇,因此程钧问道:“那你简单说说,云州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冲和道:“云州么……数十年如一日,总是一片混乱,鱼龙混杂。谁也说不好今天这个情形,明天又要如何变化。若是只说大的方面,那就是三分天下。第一当然不必说,就是道门。虽然道门有意放纵云州,才造成了如今这种乱象,但毕竟道门的根基旁人比不了,我们散修吃了豹子胆也不敢与他们争锋。云州七郡,道门并无宗派在此,但也有数十道观,少说也有数百亲传弟子,再加上再传、三传传人,这样算来也很可观了。”

程钧道:“云州怕有数万修士吧?”

冲和道:“若是连没入道,修了几日胎息的也加进来,总有十万人吧。若是只论入道的修士,那倒未必有那么多。”

程钧道:“那也不少了。盛天不过数千万人口,云州最多也只百万人,竟有十分之一修士,这怕是全国的修士这里也占了大半了。”

冲和道:“底层修士,占了大半都是少的,筑基以上修士,怕是十分之一都没有,再往高层的修士,那就是可以忽略不计了。”说罢低低的说道,“所以道门也不怕这么多修士,再多的蚂蚁,来个人一脚也踩死了。”

程钧道:“这倒是真的。”这就是寻常朝廷和道门统治的不同之处,朝廷就是有雄狮百万,也怕造反,寻常百姓虽然不如官军,但是人数太多,组织起来形成了起义军甚至流寇,也未必不能抗衡。道门却不同,一个­精­魂天地的真人,一挥手间,能叫成千上万低阶修士灰飞烟灭,这之间的差距,不能用数量弥补。可以说只要抓住了最上层的修士,道门的统治便稳如磐石。

至少现在看来是如此。

程钧点头道:“你接着说。”

冲和道:“道门人数虽然不多,但一来他是天下修士的统帅,二来又有数位大修坐镇——具体几人,什么修为不是我能知道的,所以我们还是认他是云州第一大势力。即使这样,道门的权威也削弱了许多,因为在其他地方,根本就没人配在道门前面提‘势力’两个字。下面第二大势力,就是大大小小的世家和帮会了。”

程钧道:“帮会……”这个词与修士连接起来,颇为风趣。

冲和道:“就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修士群体。按理说修士正统的归宿应该是门派,但在盛天,道门不承认的门派就不是门派,只能叫做帮会。依我看来,叫做帮派还更合适,只是修道人总是清高些的,不会用凡俗间的称呼。”

程钧道:“一字之差,有什么分别?那滕家想必就是一个世家吧。”

冲和叹道:“是——还是一个不小的世家。云州大小世家多数牛毛,一家要有有三代四五个人同为修士,就敢说自己是世家。能够留存百年以上,上下修士超过百人,在云州就可以排的上号了。滕家却已经有五百年的历史,九代修士超过三百人。在上台郡,除了道门,大概就是他家了。”

程钧点头,他是知道修道界情况的,世家这个单位在修道界的舞台上,比之门派的分量差的太远。因为世家以血缘作为纽带,虽然牢固,但是活力太差,选材的余地也太有限,很容易青黄不接。再加上修士到了一定境界,亲情会随着时间淡薄下去,直系亲缘渐渐断绝之后,他们会发现,师门的支持远比家族来得可靠,因此宁愿把归属感归于门派,家族的地位就更加缺乏保障。至于那些号称万年世家的怪物,大多数不过是一群变了种的门派,各种姓氏掺杂其中,家族早就不靠血缘维持了。也只有与世俗紧密联系的修道界底层,家族的观念还根深蒂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算是抱团取暖吧。

程钧道:“像这样的世家,应当有数位筑基修士坐镇,不知道有真人没有?”

冲和摇头,道:“应当没有……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觉得没有吧。云州的真人用手指能数的过来,或许有一两个隐藏在哪个家族之中,但谁敢肯定到底是谁?也可能是滕家,也可能是程家,都有可能。”

程钧点头,道“上阳郡的程家既然和滕家有世交,看来是同一档次的世家了。”

冲和犹豫了一下,道:“着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和滕家的族长提起云州第一流的世家,似乎没有程家。”他也不知道程钧为什么对程家感兴趣,但是既然都姓程,那么猜测他们沾亲带故也很正常,因此说得委婉客气了些。

程钧笑了笑,道:“原来如此。那上阳郡离着远不远?”

冲和道:“这里是上淮郡,离着上阳郡也不过数日的路程。你若是要去,我可以带您去。”

程钧抬眼看着他,冲和脸­色­一红,他也知道程钧不需要人送,但他真正的意思是,能在这位前辈身边多待几日,也许能多得一分指点。上一次程钧虽然只指点了他两门法术,但他这一年游历下来,深受裨益,自觉实力增长了不是一星半点,因此越发信服程钧是一位修为高深的前辈。现在他受到滕家的追杀,虽然这一回滕家兄弟已死,但这个梁子只会越结越大,他的处境也会越来越不利。

在他心中,还有一个很深的念头——或许有一天,她来找自己,他若是不能保护她,那真是终身遗憾了。

程钧闻言也就一笑,道:“既然如此,一会儿去买两头仙鹤,咱们就出发吧。”

冲和一怔,喜道:“是——您刚才不是缴获了滕家兄弟两头仙鹤么?何必还要再去买?”

程钧道:“那两头家伙,留着做口粮也还合适,作为坐骑的话——太肥了。”

八十二养鹤老道

冲和沉吟道:“您果然想要买仙鹤么,倘若这样……我倒有一个去处。”

程钧道:“什么地方?是卖坐骑的好店吗?”

冲和摇头道:“不是。乃是这附近一间道观,那观主是个养鹤的高手。本身修为虽然不高,但是养出来的仙鹤灵­性­十足,身体也健康,不要说充作脚力,好好培养起来,当做灵兽都可以的。”

程钧感兴趣道:“有这样的地方?你去过?”

冲和道:“十年之前,我随着师父流浪的时候曾经到过。那时我年纪还小,但也记得事情。云州草野多奇人。那老道养鹤的水准在这一片地面很有名气,连道门以前也用他的鹤。师父也想要买上一只,哪知道前去询问,虽然那老道并没有特意刁难,但价格还是太高,折腾了一番也没有买成。”想到这里,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从小跟随岳华老道,虽然最后师徒反目,但毕竟有十多年的师徒之情,如今岳华老道已经死了,往日的怨恨已经消弭,只剩下怀念之情。

程钧点点头,也不问价钱,他现在乾坤袋中有的是财物,只要买到的是好东西,价钱不是问题,又问道:“那老道是散修?建了一座丛林道观?”

冲和道:“你可能想不到,那老道是正经的道门嫡传弟子,是一座道门子孙观的观主。只是他那小观人少偏僻,因此和散修也有交往,也只有云州才有这样的事。因为道门不大管事,除了在几大城市当中还设立守观,牢牢把住高层,对于底层的修道界不如和收拢,许多底下的道观便散落于乡野之间,除了有些土地可以糊口之外,与寻常散修没什么分别了。”

程钧点点头,想来一个子孙观的观主要向散修出售仙鹤赚钱,那确实是惨了些。道:“那咱们先去这里买些东西,然后再去那边不迟。”

两人进了东市,程钧手中虽然有钱,但是并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他本来缺少法器,毕竟那地宫中起出来的法宝都非凡品,就算是跌落了人道巅峰,也不是他现在能用的。但是那老魔转生器灵之后,又发现地宫一层有不少材料,不免技痒,叮嘱他那些炼制法器的材料都留下来,给他练手。

给他练手,这是原话,老魔的意思,这些材料这么粗糙低劣,不值得他­精­心打造法器乃至法宝,就用来练手,找找从前的手感,那还勉强。

至于程钧的法器——他练手之后,多少也会出点破烂,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程钧如今的修为也用不了什么好东西,就捡他炼剩下的废渣就够用了。

譬如说程钧背后背的那口宝剑,就是那老魔练手剩下的一把飞剑,三品上的品质,是程钧可以使用法器品质的极限,这种“破烂”程钧乾坤袋里还有不少,因此也就用不上从外面进货了。

可那老魔练手的东西够用了,程钧制符和炼阵的材料还差得多,因此他来到东市,主要是为自己采购材料,只有源源不断的材料供应上了,符箓和阵法不断地制作出来,才是他无往而不利的保证。

冲和跟着程钧,看他大把的花钱,买那些看似用不着的东西,忍不住在身后嘬牙花子,譬如买金狐皮毛,只买狐腋皮,数十灵石花出去只能买上半尺,比寻常皮毛贵了数倍。心中暗道:这不是糟蹋东西么?用这些皮毛做一身道袍,要多大的成本?

程钧眼光极高,这东市中的东西哪里能入得了眼,也只有­精­挑细选,才买到一些合用的东西,转头见冲和发怔,问道:“你不买什么东西?”

冲和摇摇头,道:“我常常来东市,没什么要买的。大部分时间,我是卖的比买的多。”其实他不好意思说,他是囊中羞涩,要省着钱花。这种事情本来说出来没什么,但遇到程钧这个阔主,说出来反而像是打抽丰一般,他的自尊不允许他说出这种话。

程钧自然明白世情,冲和不和他开口,他也不说什么,只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去看看那养仙鹤的老道友吧。”

“我说——”程钧大部分情况下,还是很沉得住气的,但是鉴于他已经在树林里没头没脑的转了三日,无论如何,也该问上一句吧,“那个道观还有多远呢?”

冲和额上全是冷汗,嗫嚅道:“这个……好像就在这一带,不知怎的,找不到了……”

程钧哦了一声,道:“那就找吧。”

冲和脸­色­一白,看着无喜无怒的程钧,心中忽悠一下,道:“前辈,我……我只是……”一时找不到不可怕,就怕程钧心中产生了什么疑虑,他心中对程钧是颇有几分畏惧的,若是见疑于程钧,那是绝无好果子吃。

程钧道:“迷路就迷路好了。我也是常常迷路的人,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心平气和?”他倒是没有怀疑冲和的意思,他这几百年长了两只眼睛不是出气用的,什么人存的什么心,他还能略知一二,冲和现在这症状,明显就是路痴发作,程钧自己亦是此道中人,可谓心有戚戚焉。“虽然那老道养的好鹤,但我没亲眼看见,也就不怎么遗憾。这样吧,咱们再找一日,若是明日还找不到,那咱们就出山去市场上买两只吧。”

冲和松了一口气,道:“是。”

程钧道:“既然如此,先休息吧。”心中暗道:这地方好像是我来的方向,难道这么多天走了回头路不成?

冲和叹了口气,虽然不用担心疑虑,但是自己好容易主动献计,就这么半途而废,倒也真是泄气。正要按照前几日那样,寻找一处水源打尖,就见树林中一个人影闪过,一个小道士从林海中走出来。

那小道士看来也就十二三岁年纪,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道袍,抱着一捆柴火,长得倒是眉清目秀,但小脸紧绷着,沉得像冰块一般,一脸的冷峻,那样子好像天生的债主。

虽然这小道士的样子不讨喜,但冲和还是很高兴——这大小算是遇到活人了。上前走上一步,探问道:“道友请了。”

那小道士见了他,眼睛往上翻,嘴角往下沉,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哼了一声。

冲和也算走南闯北,见过不少白眼,但也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给他甩脸子的,略觉恼怒,好在他还算有涵养,压住了恼意,笑问道:“请问小道友,这附近有一座道观吗?”

那小道士毫不犹豫的道:“没有。”说完转身就走。

冲和只觉得一阵恼火,要不是念在这孩子年纪还小,不该与他置气,早就发作,往前走上一[奇`书`网`整.理'提.供]步,道“果然没有么?那你这是往哪里去?”

那小道士翻了翻眼皮,道:“­干­你什么事?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信不信随你。”

冲和咬着后槽牙,把火压下去,他在山里转了三天,这火气本来也积下不少,这孩子说话还罢了,就这神情实在是一个字——欠,由不得他不火大,当下走了几步,拦在他身前,道:“你明明就是个出家的道士,身上没有行李,自然不是过路的。背着柴火,想必是为道观打柴。看这个天­色­,你必然已经要回去了,离着你家道观想必也不远。明明那道观就在附近,你为什么说没有?你这孩子是存心戏耍我们么?”

那小道人道:“我认识你么?和你玩笑,我们有这个交情么?好吧,我指点你一条明路。”说到这里,他把背上的柴火往下一放,“离着这里往东一百十里,有一座范道城,那里别说道观,要什么有什么。夜凉风轻正好赶路,你们这就上路去吧。”说到这里,那孩子突然诡异的一笑,道,“啊,我说错了。你们两个人在这里没头苍蝇一般胡乱转悠,想必是毫无方向感,分不清东南西北。倘若夜里走路,说不定越走越远,明年也到不了范道城。不如找个凉快的地方猫着,早上起来,有太阳就能分清楚东边在哪里了吧?若是还不知道,活该你在山里转一辈子。”

说完,那小道士背起柴火,转身走了。

冲和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是什么模样,只觉得一阵阵滚烫,想要发火都不知道从何发起,就听程钧道:“走吧,跟着这孩子。”

冲和“啊?”了一声,程钧道:“反正也没地方去,难道真的找个凉快地方?我看没哪个地方特别凉快。”说着跟着那小道士走着。冲和拍了拍自己的脸皮,他刚刚气的不清,也亏了他脾气还好,脸皮也不薄,这时候缓了过来,也跟着走了上去。

走了一个时辰,那小道士在山中兜来转去,连连绕弯子。冲和也发觉了他必然是发现了自己两个在后面跟着,要故意绕远路,偏偏程钧不疾不徐,那孩子怎么走就怎么跟着,冲和见他这般镇定,反而安定下来,心道:反正如今头疼的不是我们。

过了半个时辰,月亮爬上山来,月光照的林中一片洁白,那小道士骤然转过头,脸­色­一半­阴­影一般惨白,甚是诡异,冷笑道:“你们两个不知死的鬼,倘若要­性­命,就别跟着小爷。”

冲和还没说话,程钧道:“倘若我们不要­性­命呢?”

那小道士冷着脸,道:“好良言难劝该死鬼。你们若要找死,痛痛快快跟我来吧。”

八十三酒宴

那小道士甩下一句狠话,居然不再兜圈子,直接沿着山麓翻山越岭,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了一座道观之前。

月光之下,只见那道观规模不大,前后两座殿堂,附带一个小小的院落。殿堂的屋顶,墙壁,都在月光的沐浴下,如同铺上了一层朦胧的银霜。

那小道士站在道观门口,目光幽幽,道:“你们两个蠢货,现在走还来得及。”

冲和原本恼怒他无礼,但听他再三强调,心中倒犯了猜疑,暗道:“莫非他果真是好意……”

正在疑惑,却听程钧道:“进去吧。请带我们拜见观主。”

那小道士哼了一声,喃喃道:“好吧,这是你们选的。”说着自行走入观中。

冲和转头看了程钧一眼,见他神­色­一如平常,心中虽然疑惑,但也踏实下来,暗道:天塌下来有大个儿顶着,他若不着急,我着什么急?

程钧见他看自己,不知他已经把自己当做“大个儿”,伸手指了一下旁边,冲和跟着看去,只见那道观前面立着一根旗杆,挂着一枚亮闪闪的旗印,他也是颇有见识的,一见之下,道:“是道门的子孙观?”

程钧点头,道:“这是道门门内的道观,可惜是小了一些。你不是说那养鹤的道友也是子孙观的观主么?”

冲和道:“果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么?”心中更加安定,暗道:就算道门十分霸道,但他们是修道界的主宰,门下的道观信用应当是没有问题的,我还担心什么?

这时候,门一开,一个白发老道走了出来。那老道也不知道多大年纪,满头的白发不但半点黑­色­,一捧银白­色­的胡须垂到了肚脐,脸­色­倒还不错,满面的红光,笑嘻嘻的道:“两位道友安好啊。”

程钧笑道:“见过道友,我们来的唐突,还望道友不要见怪。”一面说,一面衡量那老道,只见那老道面上的修为与自己如今相差不远,甚至还比自己低上一筹,但是内里有一股奇怪的感觉,却是有些拿捏不住。

那老道笑道:“不唐突,不唐突。今天也巧了,往日我这小道观,一个人也见不到,今日一来,居然有三位道友拜访,这不是三喜临门吗?快请进。”说着往里面让。

程钧不意竟然还有其他客人来到,随口应答了两句,和冲和一起跟着老道进了道观。

进了里面,老道十分热情的将两人让到客厅。只见大厅中坐了两个青年,都是俗家打扮,年纪大的在三十岁左右,小的有二十五六,坐在桌子边上,品着手中香茶,都有不耐烦的神­色­。

道观窄小,会客室只有一间,那老道请程钧他们坐在两人对面。那年纪小些的修士看了一眼程钧两人,从鼻子眼里哼了一声,道:“原来是两个散修。鸣升道友,你这未免失了待客之道。为了迎接两个散修,把我们师兄弟晾在这里吗?”

此言一出,气氛一凝,程钧倒没料到,一进来就有找茬的,再一打量,果然那两个人虽然是俗家打扮,但袍角上却有道家特殊的印记,显示他们两个都是道门再传弟子。云州没有道门宗派,而道观中的嫡传弟子是没有俗家的,道宫中的弟子更不会下到这穷乡僻壤来,因此这两个再传弟子也算有身份的了。

那边那个年纪大些的一皱眉,喝道:“师弟,不可对鸣升道友无礼。”

他只管叫师弟不可对鸣升道友无礼,至于那师弟对程钧他们无礼不无礼,他就管不着了,可见他心中对于散修的态度与师弟无异。

程钧闻言并无特殊的神­色­表现出来,目光一侧,只见冲和嘴­唇­微微一抿,也就恍如无事,也不知是涵养好,还是身为散修被道门传人鄙视已经习惯了。

鸣升道士倒是一派乐呵呵的,道:“远来是客,这两位道友路过这里,老道就一起接待了。”

那师弟本来还留着几车酸话没说,但顾念这老道虽然没什么势力,多少也算是正经的道士,多少能与自己比肩,哼了一声,道:“我们都等了半日了,怎么不见你带我们去看仙鹤?难道还要让我们等到明年不成?”

鸣升道士咳嗽了一声,道:“景枢。”

从后面转出一个小道士,躬身道:“师父,您吩咐?”

程钧一见他出来,不由一怔,只见那小道士明明就是刚才领他们进来的小道士,但这时他低眉顺眼,神情谦卑,直似个寻常道童,哪有刚才在外面冷峻的模样?

鸣升道人道:“你师兄牧鹤还没回来吗?”

景枢躬身道:“是,师兄一大早牧鹤未归。我从鹤冢回来的时候,看见鹤群从天上飞过,往东边去了。想必是还得等上一段时间。”

鸣升道人拍了拍手,道:“这孩子太野­性­,一出门就不知道回来,若是往常还罢了,今天有贵客临门,这不是怠慢了客人吗?”

说着,他转过头去道:“这养鹤忒是麻烦,不但要­精­心喂养,清洗梳翎,还要时时的将它们放出去飞腾一阵,这方能养出好鹤来,老道为了这些扁毛畜生,也是费了许多心血。你们看这孩子,他也是从小跟我养鹤的,对于仙鹤的习­性­很有一番心得。”

景枢抬眼看了一眼鸣升老道,道:“是,师父喂养仙鹤都用的是灵田里的灵谷,一点凡俗的烟火食都是不进的。还在后院专门开辟了一座鹤塘,养灵蛙灵藻供仙鹤取食。另外,每天用灵梳为每一只仙鹤梳理翎毛,这不只是为了清洁,更要将真气通过梳子为仙鹤梳理经络,为了能让仙鹤更容易与修士的真气亲近,增加仙鹤的灵­性­。师父还专门建造了一座鹤冢,安葬每一只意外身死或者老死的仙鹤,不叫它们死后不安……”

那师弟挥手道:“行了行了,不要再吹嘘你家仙鹤的好处了。我们若不是听人说起,有心要照顾你的生意,也不会来这里。你若要提价钱,也要叫我们先看见仙鹤再说。你说你的仙鹤在外面飞,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难道叫我们在这里­干­等不成么?”

鸣升老道笑道:“那怎么能?不如几位道友现在这里用些酒菜。如今天­色­不早,我看我那徒儿回来时少说也要半夜了,­干­脆你们就在这里住上一晚,明日一早观鹤如何?”这一屋子人里面,还就是他和程钧到了辟谷境界,其他人都差了一筹,还需要饮食。程钧习惯­性­的压低了一些修为,老道因此没看出来,也就将他一般招待。而老道作为主人,自然要陪着饮酒。

那师兄弟两个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满,但也没说什么,道:“就这么办吧。”

至于程钧两人,老道没有认真的问,他们当然也不必认真地回答。

鸣升老道开了酒宴,乡野之间酒食甚是粗糙,就是道观也不能免俗。说是酒宴,其实就是一人一盘­肉­,一盘饼,一碗酒,另有一个盆里面装了几种顿在一起的烩菜,不说是粗茶淡饭,但至少不是什么美味佳肴。尤其是在道门中来讲,这顿饭太油腻了。

不过酒宴摆上,许多话说起来就很方便了,几杯酒下肚,修士也不过是普通人,不免胡吹海聊,面红耳赤,虽然没有勾肩搭背,但相互之间也距离近了不少。别说那师兄弟两个,就是冲和喝了酒之后,也不免将自己的前半生有选择的公布了出来,当然添油加醋,移花接木种种必要修饰手段,也是免不了的。

只有程钧滴酒未沾,他从不在生人面前喝酒,因为辟谷,更不必吃烟火食,更嫌弃这­肉­饼油腻,一口未动。其他人都兴致颇高,不注意他,程钧拄着筷子在一旁冷眼观看。

只听有人道:“怎么,不爱吃么?”

程钧转过头去,只见景枢站在身后,手持酒壶,冷冷的看着众人,眼神又恢复了观外的冷峻。程钧道:“我倒不饿。”

那景枢哼了一声,指着那盘­肉­道:“别的不吃也就罢了,这个可以尝尝,平时你吃不到这样的好东西。”

程钧看了他一眼,果然夹了一筷子­肉­,尝了一口,道:“味道不错。”

那景枢道:“只是不错?”

程钧道:“厨子的手艺太差,炖的没滋没味的。”

景枢盯了程钧一眼,低低道:“蠢货。”转身就走。

程钧一伸手,抓住他的袖子低声道:“我有话问你。”

景枢脚步一停,俯下身来,道:“有话快问,我未必能回答你。”

程钧道:“你袖口内侧缝的黑纱,是为了纪念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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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童鞋发现了bug……然后我也发现了,啊啊啊……

关于这一点,应该是有几章是后补的原因……so,这两天压力比较大,写得比较快,希望大家多提意见,我会在之后一起补回来

八十四疑虑横生

景枢一怔,露出了几分激动的神­色­,所谓的激动,就是一直皱在一起的眉毛舒展开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恢复原状,只剩下一个平板而且低沉的细语:“纪念——我的师兄。”

程钧紧跟着问道:“你有几个师兄?”

景枢一字一顿道:“我——行二。”

程钧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景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转身退后。

过了一阵,酒过三巡,眼见冲和还罢了,另外两个明显喝的上头,说话已经颇为混乱,手脚也不大协调,看样子再过一会儿,不免大撒酒疯。鸣升老道笑道:“快请休息吧。景枢,你带着那两位去休息。你们二位——”他指的那对师兄弟,“跟老道来。”

等他们走了,有些乜斜着眼的冲和甩了甩头,露出清明神­色­,道:“总算走了。”

程钧看了他一眼,笑道:“你酒量不错?”

冲和苦笑道:“谈不上不错——也没人敬我,我也没敬旁人,其实没喝几杯啊。”摇了摇头又道:“不过还是觉得难受,若是能休息一下就好了。”

程钧道:“修士应当少喝酒,尤其是入道期,酒浆还能麻痹神经的时候。”说了一句,转头看向景枢,道:“麻烦道友带路。”

景枢淡淡道:“跟我来吧。”

冲和对程钧管景枢叫道友,先是一愣,接着捶了锤自己的额头,心道:我是糊涂了,这孩子虽然身上几乎没有半点修为,但看服饰明明是正经的出家的道士,并非道童,这之间的分别我怎么会看不出来?果然是傻得很了。

两人跟着景枢往后走,除了厅堂,进入了天井。那小小道观一共只有前后两进三个院子,天­色­既晚,外面漆黑一片,也看出什么景­色­。

走着走着,程钧问道:“这道观中有几个道士?”

景枢道:“我师父和我。”

程钧道:“连个道童也没有么?”

景枢淡淡道:“没有活人。”

冲和被他的口气激的一个冷战从后脊椎打上来,有些发凉,酒越发的醒了,打了个哈哈道:“都是些活鹤,哈哈。”笑了一声,自己也觉得尴尬,便即无声。

景枢掉转过头,露出一丝冷笑,道:“你从哪看出来,这里有哪怕一只活的仙鹤?”

冲和骤然停步,目光往四周一望,黑暗之中,月光斜斜的照下来,只见四面的墙壁光秃秃的,地上打扫的一尘不染,除了萧索就是萧索,哪有半分仙鹤的影子?

“仙鹤呢?”发了一阵呆之后,冲和问道。

程钧淡淡回答:“刚才你不是尝过了么?”

冲和“啊?”了一声,道:“我吃什么了?啊——那酒宴上那盘­肉­……”

程钧突然问道:“味道如何?”

冲和砸了砸滋味,道:“厨子的手艺太差,炖的没滋没味的。”

程钧笑着对景枢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眼见景枢额上青筋突突乱跳,就要炸毛,冲和突然一拍手,道:“不对啊。你不是说你们­精­心照顾仙鹤,还特意建造了一座鹤冢,叫他们入土为安么?怎么转眼就把仙鹤做菜了?”他挠挠头,又道:“还有——这道观怎么就只有你和你师父两个人,你不是还有一个牧鹤的师兄么?”

景枢斜了他一眼,对程钧道:“你和这个反应慢半拍的蠢货同路,不会被传染吗?”

程钧一手按住冲和,道:“走吧,去客房。”

景枢转过头,道:“去客房?你们两个若是知道厉害,就该跟我去后门。悄悄地放你们走人,我还做得到。”

程钧摇头,道:“不走。难为你费了这么大的心思,我当如你所愿。”

景枢脸上那层坚硬的面具,又在一瞬间动摇了,这一回比上一回更加明显,几乎控制不住,他不愿意让人看出来,急忙侧过头去,抱着肩膀冷笑道:“如我所愿,若是你们自不量力,被……被稀里哗啦,砍瓜切菜一样砍死,那也非我所愿。”

程钧笑道:“试试也无妨,走吧。”

景枢咬了咬嘴­唇­,低声道:“这可是你自己愿意的。”飞快的转过身,往后走去。程钧示意冲和跟上,冲和略一犹豫,跟在后面,但心中暗道:天塌下来有大个儿顶着——只是这一回大个儿还不一定打得过吧。

两人进了客房,只见里面­干­­干­净净,敞敞亮亮的一明两暗三间房,居然好似客栈的上房一般齐整。景枢指着里面的房间道:“这里归你们住了,晚上若要水,院子里有水缸。热水却是没有的。”

程钧点头道:“这里倒不错。”

景枢道:“既然你们看着还好,就此歇息了吧。我先走了。”

程钧道:“你没有其他话跟我们说么?”

景枢顿了一顿,道:“我么……倘若明天早上,我还能看见你们,我一定原原本本的告诉你们。”说着退出门去,临走时候加上一句:“死了不算活了算。”把门一关,将两个人关在屋里。

冲和怔了一会儿,才道:“这道观不是那养鹤的道观?”

程钧道:“道观没问题,老道有问题。”深深地看了冲和一眼,道:“你上次来的时候,已经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十年时间,天翻地覆也可以,何况只是一个人?这一点你应该最知道吧。”

冲和一怔,随即想起了被魔头缠身,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岳华老道,脸­色­骤然发白,颓然坐倒在床上。程钧见他勾起烦心事,也不多说,起身出门,过了一会儿,从外面打来凉水,放在桌上。

冲和一怔,这才想起自己在何地,忙起身接过。

草草洗漱,程钧道:“睡吧。”说着吹熄了蜡烛,盘膝坐在床上,缓缓合上眼。

冲和问道:“刚才如那孩子的提醒,今天晚上必然有事,咱们是不是……”话还没说完,只见程钧神­色­安详,竟然已经进入了入定的状态,不由一阵无奈,心中暗道:难道就束手待毙不成么?

想到这里,他把随身的宝剑抽出来,慢慢放在身后,因怕剑光反­射­,盖上了一层被褥,端坐在床上,双手却步结印,反而随意的放在两边,宽大的袖子放下来,遮住了他手上的动作,看不出他指尖与剑柄不过数存。这样若有情况,他抽出宝剑不需要半个呼吸时间。

做好准备之后,冲和才盘膝坐在床上,眼睛似闭非闭,留下一线余光,随时保持着警惕。这个状态虽然不费气力,但是十分损耗­精­神,容易疲惫。但他好歹是个修士,经验有丰富,这么坚持一个晚上,也不会有问题。

如此一个多时辰过去,月亮渐渐隐没在乌云之中,房间里一团漆黑,安静的连风吹过的声音都分外清晰。

突然,仿佛利刃撕裂了黑暗,只听“啊”的一声大叫,叫声中充满了惊恐慌乱之意。紧接着就是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由远到近,进了这边的院子。

冲和目光微微一闪,手指一紧,已经抓住了剑柄。

对方来的速度远比冲和想象得快,只听砰地一声,卧房门被人一脚踹开,有人高声叫道:“两个胆大包天的野贼,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把我师弟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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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尸爆

冲和一怔,原本就要扑上去的身子反而收住,端坐在床上。

只见门外冲进来一个青年,双目尽赤,手中拿着宝剑,狠狠地打量屋内情形。转头看看左右,大概是冲和看着显眼,大踏步直奔着冲和过来,喝道:“­奸­贼,把我师弟怎么样了?”

冲和暗中叫苦,都因自己打坐的地方比程钧靠近大门,因此这疯子来找自己。他也看出来了,这就是刚才酒宴上那对师兄弟的师兄。当初见他虽然比他的师弟冷静含蓄些,但那股骨子里居高临下的气势,其实并没有分别。

冲和见他来了,心中虽然警惕,但松了一口气,至少这个人不是什么深不可测的家伙,来了最多打一场,比说程钧,自己上去也未必就输。

那师兄冲入门中,砰的一脚将门踢上,喝道:“看剑。”然后手起剑落,狠狠地砍中了——桌子的一角。发出“乒”的一声巨响。

冲和本来蓄势待发,就等他冲过来就抽剑对战,眼见他不往自己胸口刺,反而在离这不过丈许的地方砍中了一张桌子,不由得讶然,抬头见程钧眼睛睁开了一线,但没有任何表示,心中一动,跳下床,用剑斜指着那师兄,却没上前。

那师兄转过头来,只见他脸­色­一片雪白,嘴­唇­微微颤动,并无愤怒之意,倒是显得很是害怕,恐惧之意溢于言表。冲和一怔之下,已经有些明白,上前一步,长剑横在身前护身,低声道:“道友?”

当的一声,那师兄又在桌子上砍了一剑,在剑刃碰撞的声音掩饰下,那师兄用一种极其压抑的声音道:“道友,此地有鬼。”

冲和心中本来有事,听到这­阴­惨惨的声音,心中一寒,道:“哪里来的鬼?”

那师兄道:“我师弟给那妖道杀死了,咱们快逃。”

冲和手中的剑飞快的一挥,在他的剑上一碰,发出一声金属交鸣声,道:“他既然杀了你师弟,自然是你们起了冲突。你自己跑就是,找我们做什么?我们不是一头的。”

那师兄摇头道:“那老妖道不只是要杀我们,他……他是人就杀,要把我们斩尽杀绝。他炼了邪法!”

冲和脸­色­一变,心中有几分相信,但依旧道:“那你还不自己跑?”

那师兄道:“我一个人不是他的对手,若要逃跑,不出观门口就要被他杀死。咱们一起走,才有希望逃脱。”

冲和道:“怎么个逃脱法?”

那师兄道:“我师弟……给那妖道掳了去,他是不行了。我假装不知道他是被鸣升老妖道杀死的,来找你们。咱们动手交战,边打边骂,一路打出去。那老妖道不明就里,必然不会防备。出了道观之后,咱们各奔东西,立刻跑得远远的,料来他不会追上来,就是追来了也未必追的上。”

冲和心中一动,暗道:这法子虽然老套,但是未必没用。但是随即想到,程钧没有离开道观的意思,看他的态度是要留下来和老魔一战的。虽然冲和也倾向于离开,但他不愿意违逆程钧,更遑论为这么一个看不起自家的小人背叛。因此他几乎没有犹豫,便道:“用不着,我信不着你。”说着轻轻把剑一撤,道:“给你个机会,从后门溜出去,翻墙就走,我看那妖道未必就追的上你。”

那师兄顿足道:“你是蠢货是不是?”眼见冲和不信自己,转头望着程钧,道:“这位道友,你看……”

程钧抬了抬眼皮,道:“出去。”

那师兄“啊?”了一声,程钧道:“滚。”

那师兄脸­色­骤然涨红,目光转为怨毒,道:“你会后悔的。”说着一甩袖子,推开门,就要出去。

正当他就要出门的时候,只听一个声音道:“师兄,你在这里吗,师兄?”

那师兄脸­色­一变,艰难的吐出几个字道:“师……弟……”

门口人影一闪,那师弟举着一根蜡烛走了进来,一张白净面皮在烛光的照耀下忽明忽暗,闪烁不定,见到那师兄,笑道:“师兄,你在这里。”

那师兄倒退三步,道:“你……你你你……”

那师弟嘴角上挑,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整个人的表情颇为怪异,道:“师兄,怎么连我也不认识了?枉费了咱们同门多年的情分……”说着伸手向那师兄抓去。

那师兄惨叫一声,道:“别动我,你已经……”

程钧眼睛骤然睁大,身法如电,倏地上前三尺,一拉冲和,脚下一挑,把迎面那张桌子挑起来狠狠地踹向那师弟,拉着冲和狠狠地撞向窗户。

只听哗啦一声,两人砸碎了窗棂,穿窗而出,落在院子里,在地下滚了几滚。冲和就听身后砰地一声闷响,似乎一个西瓜爆裂的声音,说声音大,又不算很大,但那种沉闷的钝响,令他心底有些发寒。

冲和倒在地下,就见程钧飞快的弹起身,喝道:“起来。”

他连忙站起来,问道:“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程钧冷冷道:“尸爆。”

冲和一阵寒气冒上来,道:“尸爆?用的什么尸首?难道说那师弟……”

程钧道:“已经是个死人。”

冲和打了个寒战,仔细回忆刚才那师弟的言谈举止,虽然神­色­怪异,表情抽搐,但其他地方并没有死人的样子,自己虽然心中怀疑他有问题,但也没怀疑到那里去。

程钧道:“不仅仅是他,他那师兄也是一起的。”

冲和讶道:“他也是死人?”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倘若说那师弟是死人,他还能相信,但那师兄和他砍了半天桌子,说了好些话,没有半分和活人的不同,若这也是死人,那他这些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程钧冷冷道:“那倒不是,那师兄是个活人。只是他是被外面的妖道控制了,来试探我们。他说的那些话,没有一句话是真的,都是为了引诱我们出去,倘若你刚才出去,那是必死无疑。”

冲和道:“原来如此。”忍不住一阵后怕,又道:“那他看见他那师弟那般惊慌,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他师弟已经遇害了。”

程钧道:“他被我激怒之后,打开门,做了一个暗示,就是通知外面自己这边失败了,叫那妖道改换计划。只是他不过是被妖道控制的小卒,哪里知道那妖道下一步要怎么样?所以见了师弟死而复生,只有惊惶无措的份儿。”

冲和点头,转头看向身后,只见除了窗棂破碎之外,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不由问道:“可是刚才那师弟已经尸爆。尸爆的威力何等厉害,沾之即死,那师兄也在房屋之中,如何能够躲开?”

程钧道:“­干­嘛要躲开?他不是本来就要死么?怎么死还不是一样?”

冲和想说:对那师兄自己来说可是大不一样,但是没说出来,道:“那我们如今该当如何,那老妖道倒是很重视我们,竟然使出这连环的手段。如今既然不凑效,他还要再耍些出什么花招来?”

程钧道:“不用什么花招,他自己来了。”

冲和一凛,转过头去,只见惨白的月­色­下,一白袍白发的老道缓缓而来,神­色­平静之中带着几分狰狞,正是那鸣升老道。

八十六寒塘渡鹤影

见到正主出来,场面立时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

冲和见老道出来,半是紧张,半是放松——这也奇了,刚才种种怪事描绘的光怪陆离,让他心中惴惴难安,但现在面对面对上,无非是刺刀见红真刀真枪打过一场,也就那么回事。最坏的情况无非是败阵身死,对于他来说,并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的事情,反而比之刚才玄之又玄的气氛好上许多。

说到底,冲和是会被一时震住,但不会被吓死的人。任何一个散修,在流浪了十年之后,都不会被对手吓死。

冲和都放下一半的心,程钧自然更加不会害怕,道:“观主,夤夜入户,莫非是来谈买卖仙鹤的?”

那鸣升老道冷笑道:“仙鹤?你还想要仙鹤?”

程钧道:“为什么不要?”

鸣升道人道:“你要果然想要仙鹤,那就跟我来吧——若你真有这个胆子。”

程钧道:“好。那你带路。”

鸣升老道微微冷笑,背转过身,缓缓往前走,对于把后背卖给程钧,丝毫不在意。程钧也没有背后偷袭的意思,慢慢的跟着过去。

月光之下,这小老儿弯着腰弓着背,一步三颤,晃晃悠悠,看来似乎真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鸣升老道一路往后,从道观的后门出去,进了山林,仍不停步,背负着手,一边走一边道:“两位道友,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听口音,这位年长些的道友是本地云州的口音,这位小道友,说话官话不像官话,方言也不似方言,我倒是听不出来了。”

程钧道:“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早改,多年漂泊,我也不知道我算是哪里人了。”这句话老气横秋,配合着程钧还在变声期当中的嗓子,倒有一种纯天然的滑稽感。

鸣升老道哼了一声,道:“那么,你千里迢迢来到云州,是为了专程赶来与老道为难吗?”

程钧道:“道友这样高看自己?倘若不是我这位道友提起贵观的仙鹤,我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处宝地。”

鸣升老道道:“这么说,咱们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了。缘分啊,缘分。”说着低低的笑了几声,仿佛为自己说了一句风趣的调侃感到得意,只是声音­干­哑,有如夜枭嘶鸣,“原来如此,我还当你是我那不争气的劣徒请来的帮手呢。”

程钧配合着发出一阵低笑,夜­色­中听来,­阴­森不逊于鸣升老道,道:“好笑啊好笑。道友不但高看自己,连对你那劣徒也这么信心十足。你那劣徒他有请帮手的本领么?”

鸣升老道叹了一口气,道:“我那劣徒啊,他的资质本来是很不错的,只是这几年我不怎么管他,他自己就长歪了。他总是多管闲事,你是不是得到了他的什么提示,知道我这小道观里另有玄机啊?”

程钧道:“是啊。”

冲和看了一眼程钧,心中略有些不满,那小道士景枢,固然­性­格不讨人喜欢,但他提醒他们小心,毕竟是一番好意。程钧随意的将他出卖,总得太不厚道。但程钧既然说了,他也不可能否认,只是默然不语。

鸣升老道再次发出了一连串低声的哑笑,道:“道友,你想必在外面过的应该不错,虽然是散修……不,你也可能不是散修,反正是习惯了高高在上,也习惯了自以为是。你为什么不想想,你不过一个远道而来的陌生人,和景枢只是第一次见面,为什么他多次提醒与你?难道你与旁人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值得他另眼相看么?”

程钧微笑道:“我并没有与众不同之处,所以令高足也没有对我另眼相看。令徒大概……只是按照平时的正常程序做的吧。”

鸣升老道脚步一停,神­色­似乎有一丝惊异之处,但随即又发出了那种不­阴­不阳的笑声:“呵呵呵——你也猜到了吧。这些年,具体来说三四年吧,自从他师兄死后,这孩子就有些不听话了。对于每一个来这里拜访的客人,他总要多多少少多一句嘴,提醒对方我是什么样的人,然后,或者用激将,或者用利诱,让那些倒霉的过客与我为敌。他这么做,当然给我树立了许多麻烦,但更惨的是,这些被他利用的人,不得不悲惨的死去,这真是造孽得很哪。”

冲和呼吸一滞,眼前闪过那小道士冷峻中带着几分嘲讽的脸,只觉得有一种上当的感觉,不由得恼羞成怒,暗道:那小子果然不是好人!

程钧道:“哦,你是说,若是景枢不驱使他们与你为敌,你就不会取走他们的­性­命吗?”

鸣升老道道:“不,我当然还会动手,但他们会走的更安详。”他咳嗽了一声,道:“我们这些修士,修炼的本就是逆天而行的道法,稍有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况且数千年来,没听说过世界上有人修成了长生不死之道,那么我们所求的,不就是一个安静的死法吗?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景枢搅乱了他们死前的安宁,远比我杀人要更加罪大恶极。”

程钧笑了一声,并没有表现出异议,抬头道:“前面是哪里?”

鸣升老道抬头,,只见树林的尽头,出现了一大片空地,那空地却不是平整的,而是向下凹陷,中心是一个数丈方圆的大坑,坑底­干­涸,似乎是一座天坑

程钧拿起折扇挥了挥,道:“好大一座坑,倒像是什么东西砸出来的,这该不会是……”

“鹤塘。”老道幽幽地道,“我那徒儿不是跟你们介绍过了吗?我这么一个爱鹤的人,为了养心爱的仙鹤,专门建造了一座鹤塘,里面放养了无数的灵鱼灵虾,新鲜水藻,就为了给我的宝贝鹤儿加餐。”

程钧道:“但是而今这里只剩下一座大坑,倒是辜负了你们师徒当年的一番心血了。”说到这里,他又接着道:“不过这没关系,你们师徒两个又有了新的玩意儿了,不是么?”

鸣升老道­阴­森森道:“我们师徒?”

程钧道:“你们师徒——你这样的人,知道你徒儿屡次给你的猎物提供消息,怎么会容忍他到如今呢?这也很简单,你们互相需要嘛。”

鸣升老道嘴角一动,这一回却不是往上挑出往常那道­阴­森的弧线,反而是下沉的厉害,看起来带了几分愤怒和几分戒惧,“道友的聪明真是令人感动啊。”

程钧不理他,道:“你说修道人安详地死去是非常重要的。这个我也同意,不过令修士不安详地死去,对你也是非常重要的。”

鸣升老道嘴角下垂的更厉害了,眼光也慢慢下沉,盯着那大坑沉沉不语。

程钧道:“人死之后,化身为­阴­魂,而人在带了怨气的情况下死去,则化身为厉鬼怨魂。寻常的­阴­魂要多少有多少,而死得恰到好处的冤魂可不容易得。对于修炼某些缺大德,损八辈的法门而言,怨魂厉鬼又必不可少。怎么制造这么一批优质的厉鬼呢?你们师徒分工合作,一个鼓舞起修士的士气,激起修士的贪婪之心,另一个在那修士离着成功最近的时候采用各种恐怖的方法将他毫不留情的打落地狱,这样,一个充满怨毒的魂魄就新鲜出炉了。这个时候,再用一些酷刑将魂魄加以炼制,使怨气转为­阴­戾,效果更是好上加好。如此一年一年乐此不疲,你们师徒害了多少人了?”

那鸣升老道听到程钧前几句话,神­色­越来越冰冷,到了后来,反而渐渐平静,伸手捋了捋胡子,道:“道友,说得这般内行,难道是同道中人?”

程钧道:“倒也不能算是,我虽然研究过一些,但是从一些蛛丝马迹就判断你是魔门哪一家,倒是有些为难。隔行如隔山,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道友,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不要枉费你把我引来的一番心意,快把这障眼法撤了,显出此地的真身来。”

那鸣升老道桀桀怪笑,道:“既然如此,就叫你这外行人开开眼界——”说着,大袖鼓起,伸手一挥。

­干­枯的鹤塘上空,有一瞬间发生了扭曲,周围灰扑扑的颜­色­就像龟裂的墙皮,一层层脱下,只剩下一片滔天的血红。

八十七水银泻地

滴答,滴答,一滴滴水滴的声音响起。

那是鲜血落入池子中的声音。

眼前的土坑,已经消失了——或者说,坑还在,土没了。

原先黄土掩映的地方,只剩下一片鲜艳的血红,那是一片深池,池中沸腾咆哮的,是流淌的鲜血。

一片血水中,蒸腾的黑气伴随着尖利的鬼哭声四处流窜,一次又一次掀起了咆哮的惊涛,浓重的血腥味在空中弥漫着,刺激着人们的嗅觉,激发着人心中不可抑制的恐惧。

程钧看了一眼血池,道:“规模不过如此,看来你作孽倒不如深重。”

这句话那鸣升老道听了没什么,冲和却是头脑一晕,眼前这血池足足有五六丈方圆,不知道多深,更不知道有多少的鲜血,才能填满这一池子,杀人流血的鸣升老道且不说,能面不改­色­的说出“不过如此”的程钧,又是什么样人?

那鸣升老道闻言,面容一阵抽搐,道:“可怜我在千魔顶那一池子好血,费了多少年功夫才积蓄而成,就被那老道一脚踹翻,逼得我逃难至此,从头开始。云州虽乱,道门虽然放松,但各种大大小小的势力哪一个是好惹的……五六年的功夫夹缝中藏身,偷偷摸摸,积攒下这么多鲜血,换了你你试试?”

程钧点头叹息道:“好可怜哟。”

这一句话,把鸣升老道红脸憋成了紫脸,暴怒道:“**找死!”手中的拂尘一摆,白­色­的丝绦尽落,现出里面藏着的一把黑­色­的幡儿来,跟着他右手一扬,一道血红­色­的影子从血池里飞出,悬在他头顶,迎风招展,正是一把鲜红的小旗子。

程钧淡淡一笑,铮的一声,宝剑出鞘。

冲和在一旁同时伸手,剑光一闪,长剑在手——他其实知道自己难以Сhā手对面两人的打斗,但是至少有着一个态度,表明自己是站在哪一边的。

那鸣升老道手中幡儿一展,原本尖利的鬼哭越发刺耳,高一声低一声,令人耳鼓发麻。只见地底下渗出丝丝黑雾,一时间黑烟滚滚,将他本人包裹起来,半边身子藏在黑烟当中,好像与浓雾化为一体,只剩下胸口往上还露在外面。只见老道在黑烟之中身影越来越虚化,宛如风中的残烛,虽然都会被吹散,只有一张脸清晰如故。

只见他脸­色­狰狞,道:“你这个入道期的娃娃,竟然敢跟我动手,你知道我是什么修为?”

程钧道:“你不过也是入道罢了——至于你以前什么修为——­干­我屁事,别说你,这一年元神神君我打了俩了。”说着长剑一挥,剑光熠熠,四道银光同时飞出。

那银光未到跟前,只见黑烟骤然合拢,将那老魔的身影掩住,面前只剩下一团黑影,剑光穿过黑烟,毫不停息的往前飞去,冲向树林深处,不知去路。

波的一声,黑烟消散,原地空空如也,哪有老魔的影子。

烟遁!

冲和低声暗叫,程钧百忙之中骂道:“遁你姥姥,有这个遁法么?”伸脚往地上一踏,无数道剑光如雨点一般刺入脚下的土地之中,只听噗噗噗数响,地下戳穿了无数空洞,好似被田鼠肆虐过的田地。

那些地洞本来都是空的,一瞬间的停止之后,有数个洞口缓缓往外冒出黑烟,黑烟缕缕,从远处的洞孔冒出,不过几个呼吸,已经大半洞口都往外冒险,似乎地下着了一把火,越着越是旺盛。

冲和一见之下,登时知道,那老妖道不是遁往空中,而是在黑烟的映照下遁入地下,这个技术含量比凭空消失差的太多,松了一口气,正要学着程钧往地上进攻,却见程钧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喝道:“上去。”

冲和一怔,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敢违逆,也实在不敢在地上呆着,膝盖微曲,纵身一跃,倒拔数尺,落在旁边一棵大树树梢上。

程钧却是不动,一只脚立在原地,另一只脚围着本身一转,画了一个大圈,手上不停,无数剑光狂风暴雨一般,往地下扎去,地下的空洞越来越多,不多时已经如筛子眼一般。

那空洞开始是只冒出黑烟,随着剑光越来越多,也有数似白光从洞中泄露出来,似乎是在黑夜之中夹杂着的数点星光。这是地下的黑暗世界在于上方将下的星火做着激烈的缠斗。

不是黑暗吞噬了光明,就是光明征服了黑暗。

渐渐地,星光从黯淡寥落转为璀璨灿烂,黑烟当中,已经能看见完整的一道道剑芒,若是有想象力的,已经能从无数洞|­茓­中泄露出来的点点光芒,看得出地下的情势,从一边倒慢慢扭转了过来。

剑光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延绵不绝之势,仿佛没有尽头。

这是程钧的策略,御敌于国门之外。这老妖道既然敢从地下占据暗处,程钧就让他再也冒不出头来。

三百六十式星光诛魔剑。

星光照亮黑暗,剑光诛却邪魔,任他何等­阴­风妖气,不敌那星光剑的一挥。

每一剑都象征者天上一处星宿,一剑既出,至少有一百零八剑紧随其后,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这一百零八剑,是一式!

而诛魔剑,有三百六十式。

这种情势就像是为诛魔剑天造地设的,程钧占据高位,居高临下,以明攻暗,无需考虑对敌,只要跟随着手中长剑,源源不断的释放,释放,在释放,诛邪辟魔,让脚下这一片黑暗,被源源不断的星光进化,吞噬!

至于这么做的消耗,程钧并不害怕,他还有一张王牌,拼着受些损伤,也绝不会缺少灵气,更何况,他就是不动最后的底牌,那老妖道也撑不过他。

黑烟越来越少,鬼哭声并没有减弱,但是越来越凄厉,与其是说鬼叫被人催动的越来越急,还不若说鬼头的主人形势渐渐落到了自家也想鬼哭狼嚎的地步。

轰——轰——轰——

脚下的地越来越震动,似乎有一头受困于地底的洪荒猛兽,在地下乱撞,企图脱困而出。

“等不及了吗?”程钧低头看着这一片杰作,无数的白光掩映下,他独自一个人站在中央,甚至连一个影子都没有,光芒横七竖八的穿梭在小小的一片空间中,奇幻莫名。

只要他想,再压制一段时间也没有问题。

不过……

程钧收回了剑光,一道白­色­的剑芒如活蛇一般在剑刃上游走,眼睛望向地面的隆起处——他要出来,就让他出来。

轰!

最后一声巨响,比刚才所有的声音震撼十倍!

那是撞击的声音!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在地表。

被剑刃Сhā过无数遍的地面脆弱无比,在如此激烈的撞击下,不堪一击的碎成了数片,碎石和土粉铺天盖地,在血红­色­的氛围当中重新染出了一片土黄。地上辟辟啵啵的一阵脆响,那是天上的石头回归土壤的声音。

跟着碎石头一起落地的,还有一团东西。

如今,也只能用团来形容了——那是一团血团。

那血团被一种勉强可以称作衣服的破布包裹着,头上盖了一顶似乎像是头发的破帽子,摔到在地下,无数棕红­色­的鲜血跟着他的身体一下拍在地下,落下了一大滩丑陋可怖的污渍。

只能说是污渍,无论是仁人义士,还是恶贼小偷,只要是个人,流下来的血应该是鲜红­色­的,那是天赐给人类的血统。但这个东西,因为周身已经被黑­色­的絮状物缠住,红­色­的血迹缠在了似灰似黑的颜­色­,显得分外肮脏。

程钧离着他不过数尺远,却没有再动手,长剑垂着,那道剑芒依旧在剑刃上吞吐,整个人轻松惬意,仿佛在观看一场就要开始的喜剧。

等到那团血团慢慢的从挣扎的状态直立,恢复到了勉强可以辨认的人形,程钧才微笑者打了声招呼:“你好,欢迎回家。”

八十八­鸡­­肉­味

那血团撩开头上那团勉强可以称之为头发的障碍物,露出鸣升老道那张扭曲到不可思议的脸,满脸的怨毒和狠戾,好似活生生一头厉鬼。

程钧与他对视,微微一笑。

那鸣升道人见了,突然也是一笑,笑容扩大,突然放声大笑,笑声隆隆,充满了欢悦之意,仿佛现在一身狼狈的不是他自己而是程钧一般。

程钧挑了挑眉头,道:“你是不是不知道丢脸为何物?”

那鸣升道人笑不可支,道:“我不知道丢脸,那也不打紧,但是你马上要连命也丢了。”

程钧冷笑道:“倘若你有杀手锏,还不偷偷地放出来,打一个冷不防,倒有几分可能,你这么大笑大闹,是唯恐有谁不知道么?”

那鸣升老道大笑道:“叫你知道了又怎么样?越叫你知道,你心中恐惧,死得越痛苦,我越是高兴。你既然千般伶俐,万般厉害,自忖是算无遗策,那你来猜猜,我为什么好好地观里不呆,要把你引到此处?”

冲和站在树上,本来见程钧大占上风,心中笃定,这时一听此言,心中咯噔一声,暗道:是啊,他将我们引过来,果然是有­阴­谋。

程钧一皱眉,道:“此处地下中空,最适合你玩那套黑雾隐身的把戏,若不在这里,你哪能那样方便的装神弄鬼?”

那鸣升老道仰天大笑,状若疯癫,道:“难道你就这么点见识么?还是你猜到了却不敢说?我来告诉你,我来这里为的就是——”伸手一指那血池,道:“它!”

话音未落,那鸣升老道不等程钧反应过来,伸手一挥,手中血­色­小旗迎风便长,眨眼之间,已经足足三尺尺幅,颜­色­鲜红欲滴,与池中血­色­无异。

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弥漫开来,小旗中冒出数道鲜血一样的虚影,围着老道来回乱转。那老道退后一步,飞快的往血池中央飞去。

程钧紧跟在后面,速度虽然也极快,但终究难以追上,眼睁睁见鸣升老道进了血池,他不敢跨越,在血池中央停了下来。

那鸣升老道站在血池中央,既不漂浮,也不下沉,那血­色­旗帜围着他滴流乱转,漫天的血液微微翻滚着,咆哮着,老道站在中央,仿佛天地的主宰,血红­色­构成了整个天地,而天地则在他一手指尖。

程钧呼了一口气,道:“不错。”

那鸣升道人桀桀怪笑,道:“仅仅是不错?你人生最后一句话,难道不该说一句更好的话吗?”

程钧淡淡道:“我若有这么一天,一定留下比你今日更像话的遗言。”

那鸣升道人道:“事到如今,还兀自逞口舌之快,罢了,你给我死——”说了一声死,血­色­小旗骤然再变,一道血­色­人影在那老魔脑袋上凝聚,那小旗被那血影抓在手里,摇了两摇,晃了两晃——

腥风骤起,浊浪排空!

那血池明明只有数丈宽,但此时声势不逊于汪洋大海。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同时卷起了数丈高的巨浪,咆哮着往中央鸣升道人的落脚处涌去。

那鸣升老道吼道:“刚才叫你误打误撞,破了我的雾影变,这回来常常我的血影变!你家魔祖会三十六中变法,看你尝到几种!”一面说着,身后那血影小旗再一挥,无数血液腾空而起,将那老魔包裹在其中。

只见半空中出现了一个大大的血茧,那底下的血水,化身实质,如同缠丝一般一道道的往上缠去,越缠那血茧越大,越缠那血池中央的血水越少,终于,那刚才沸腾翻滚的血池见了底,而半空中的血茧涨到了恐怖的十丈长短。

紧接着,那血茧中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是什么动物在咀嚼,声音带着奇特的摩擦声,令人闻之齿冷。

程钧望着那血茧,心中暗自紧张,成与不成,就在破茧而出的一刹那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刹那,或许是永恒,那血茧终于动了,一声嚎叫从其中发出,响彻云霄,那一瞬间,震得笼罩在天空的血­色­云雾都晃开了一线。

冲和心中又是惊惧,又是疑惑,暗道:破茧而出那么痛苦么?听他的叫声,我还道是被掐住了脖子呢。明知道这个时候不该想有的没的,但是各种奇怪的思想层出不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绝境之中,人的脑子分外好用。

与此同时,他看向程钧,只见程钧手中剑上那束耀眼的剑芒一直在剑刃上盘旋不定,虽然都会脱身飞出,将对面的对人劈为两半。心中暗自焦急,道:前辈一直不散剑芒,难道不是为了留作最后一击?如今对方结茧,正是大好的机会,冲过去一剑两断彻底一了百了。倘若叫他破茧而出,看那血池如此诡异,他战力必然暴涨,将来如何收场?这个道理我都明白了,程前辈怎么会不明白?

电光火石一瞬间,冲和已经想得明白,知道事不宜迟,闪身出来,就要张嘴提醒,突然,那声长长的惨叫戛然而止。

随着叫声的停歇,那血茧中间绽开一条裂缝。

冲和全身发冷,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只听砰地一声,血茧从中破开。两半血红­色­的茧皮砰砰两声,落在原本的血池,如今的大土坑当中。

而除此之外,包括血茧中央,原本该出来内囊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冲和瞪大了眼睛,仔细看那土坑的中央,确实什么都没有,别说鸣升老道,就是连个活物都没有,疑惑之下,忍不住惊道:“那老道……死了?”

别说这件事令人难以相信,就是真死了,也要有个说法吧。哪有这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莫非就如刚才一样,这是那老魔耍的什么把戏,他还藏身在暗处,等待着时机要发动致命一击。

想到这里,冲和不自觉的去看程钧的脸­色­,只见程钧一脸的凝重,目光直直的盯着前面,丝毫没有放松的样子。

看到程钧的郑重,冲和心中咯噔的一下,暗道:果然没完。他顺着程钧的目光一起看去,只见他视线落的地方,正是那两块脱落下来的血茧残骸。

有问题!

冲和本能的想着,就见那原本死气沉沉的血茧动了一下。

冲和猛地后退一步,身子一晃,差点从树上掉下去,这才记得自己还在树上,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然后再抬头,眼睛陡然睁大——

就这么一低头,一抬头的功夫,那血茧不但动了,而且大动特动,两半的躯壳已经滚在一起,糅合成了一个圆球,在地上滴溜溜乱转,显然还要继续的改变形状,不住的拉伸。左突右挡,想要宿出形状来。

冲和的心随着那圆球上窜下动,不知从哪生出一股悍不畏死的­精­神,顾不得躲避,倏地落下地,持着长剑来到程钧身边。

程钧没有看他,只专心看者那血茧。

终于,那血茧呼啦一声,从地上站起来——真的是站了起来,因为血茧终于塑出一个大略的人影,头上顶了一个没有任何器官的脑袋,底下是躯­干­和四肢,他现在就用两条仅仅有些形状的腿站了起来。

那鲜红的颜­色­堆彻出来的,是一个血人。

那血人往前走了几步,晃晃悠悠越来越近,脚步声咚咚,踩得地面微微摇晃。

“这是——鸣升老道?”冲和­干­咽了一口吐沫,不知道是问程钧,还是问自己。

“嘎嘎……”古怪的笑声响起,居然是发自那血人那没有嘴的脑袋里,“鸣升老道?是那个­鸡­­肉­味的家伙么?他好咬口啊。”

冲和脸­色­刷的白了,竟茫然不知他说的是什么,就听程钧道:“没问题吗?饿了这么久骤然暴饮暴食,不会撑死吧?”

八十九血人

那血人发出了几声咕哝,道:“我只吃了想吃的,不想吃的一会儿还能吐出来。”说着用没有手指的巨掌拍了拍肚子,道:“你要不要,现在我就能给吐出来。”

程钧道:“你给我呆着——少做没用的事。”转头对冲和道:“回去吧。”

冲和犹自云里雾里,程钧道:“没什么,那老妖道死了。”说着,手中的折扇轻轻摇动,扇出一阵清风。

这血人,自然就是老魔了。也是程钧一开始安排好的杀手锏。

刚刚一来到这里,程钧已经看破了血塘上空的幻术,心知那鸣升老道占据了主场之利,暗中已经在筹谋如何对抗。

这时候,是藏在折扇里的老魔自告奋勇,要求进入血池吸取魔气,来个釜底抽薪。程钧对此并非没有疑虑,怕那老魔只身深入,未必是人家的对手。倒是老魔本人信心十足,并且保证道:“给你拿­阴­阳扇开开光。”

这个诱惑可是不小,程钧心中略一权衡,便即同意了。既然决定之后,事情倒也简单,程钧一面和鸣升老道扯淡,一面随便扇了扇手中折扇,以他的修为,现在本不能驱动人道巅峰的法器,但老魔本为器灵,来去自然自如,于是在漫天血雾的掩饰下,老魔轻轻松松的在鸣升老道眼皮子底下钻进了血池。

既然老魔的计划得以顺利进行,按照道理说,程钧只需要在外面拖时间,时候一到,把鸣升老道引入陷阱,他自己就找死去了。但程钧心中没有十足的把握,因此在打斗之中,始终下了大力气,没有贪图省事把烂摊子丢给老魔。即使在那鸣升老道掉入陷阱之后,也依旧没有散去剑上的剑芒。

不过事实还是在往好的方面发展,等那血茧一出,程钧就知道老魔成事了。剩下的不过是万一的可能,那老魔坐拥先手十拿九稳的情况下被鸣升老道翻盘——倘若真有这种情况出现,程钧也只能无可奈何。

好在如今站在这里的,就是那老魔,而鸣升老道则化的骨头渣子也不剩了。

只是这老魔如今还回不来,当初老魔和程钧也交换了利益分割,这一池子魔道­精­华,怨气和魔气给老魔补身子,血气送给­阴­阳扇开光,魂魄则填充程钧指尖的炼魂阵。程钧虽不是魔道中人,但对于许多魔道功法也有涉猎,虽然不会特意去收集魔道的血腥材料,但是接受点二手货全无心理压力。

只是如今,那血气虽然可以剥离,魔气已经被老魔吞了,怨气和魂魄还纠缠在一起,现在被老魔以血人的形式包裹,看不出什么来,若是一打开笼子,只怕无数怨魂就要如火山一般喷发出来,四散崩溃。程钧是不愿意浪费东西的,因此在找到合适的祭炼之地前,他不能开闸泄洪。

于是来的时候是三个人,回去的时候也是三个人,只是最后一个不怎么像人,虽然老魔刻意把血人的身高缩短到了一丈以内,但一个没鼻子没眼的血团,实在很难作为人来看。旁边的冲和心中充满疑虑和忌惮,但他也有分寸,既然程钧没提到此人,想必是不会跟自己解释,问也是多余。

老魔自己倒是很欢悦,毕竟他失去­肉­身已经万年之久,虽然早已习惯了魂魄状态,但是再度拥有“­肉­身”能跑能跳的感觉好极,时不时伸伸胳膊踢踢腿,显得颇为活跃,要不是这具­肉­身太也丑陋,又没有什么威力可言,他倒真想要一直住下去。

回到道观,天­色­还没亮,程钧对冲和道:“今天晚上折腾的不轻,你回去休息吧。”

冲和道:“我倒是没怎么折腾,不如您辛苦。”这倒是实话,程钧和鸣升老道大战一场,他则完全没动手,不过心情起落不定,从这方面来看也没少耗费心力。

程钧道:“你在后院没有行李么?”

冲和脸­色­一变,道:“好像有一个包袱,留在房间里了。”乾坤袋那东西十分珍贵,他还消费不起,因此随身带着一个小包袱。虽然作为道士,随身的东西并不多,但多少也要随身带些东西的。

程钧问道:“里面都有些什么?重要么?”

冲和道:“也就是些衣物,银两什么的,修炼的东西我都带在身……啊!”脸­色­一变,道:“我修炼的功法还在里面。”

程钧道:“不管怎么样,咱们原来的屋子里挨过一记尸爆,如今已经毒水遍地,不能呆了,功法什么的,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一并烧了吧。”说着也不多说,迈步进了后院。

冲和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什么叫做“功法什么的,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对于一个散修来说,其他的资源还可以拼搏一二,只有功法这东西,被道门卡死不说,散修界也是个个敝帚自珍,从无外泄,几乎是一个散修的身家­性­命。即使冲和一向尊重程钧,也不由升起了掐住他脖子的愿望。

正想着,只听轰的一声,一道火光从后院升起,正是自己等人住的小院,现在已经被熊熊的火焰吞噬。冲和只觉得嘴里发苦,捶了锤自己的胸口,心中不断的告诫自己:程前辈说的没错,尸爆的威力自己也知道,流下的毒水真正遗祸无穷,别说一本纸质的功法,就是趁手的法器,被尸水污染了,若无特殊的办法,也只好熔炼了再来过。虽然如此,心中还是沮丧,不免带出几分苦笑来。

这时,便听程钧问道:“你修炼的是什么功法?”

冲和一怔,只见程钧去而复返,身上­干­­干­净净,仿佛不是去放火,只是去后院散了一圈步一般。

冲和心道:你现在才问还真是及时,口中道:“是《庚金日光功》。”

程钧皱眉道:“我看你是三分太阳命的仙骨,为什么炼金命的功法?那个庚金日光功……和《庚金太玄正法》有什么­干­系?”饶是他博学多才,也不会知道所有的功法,散修炼制的功法多是经过各种改变的个体功法,浩如烟海,多如牛毛,除非去道藏中查阅,不然谁也记不得。

冲和苦笑道:“太阳命仙骨奇少,修炼的功法更少。其实还好,我还有金命仙骨,又和太阳命的仙骨有相同之处,练习这金命功法已经不错了。有的搭配不好,先天冲突的仙骨,譬如太阳命配土命、水命,还不知道要如何修炼。”顿了一顿,又问道:“庚金太玄正法是什么?这个倒没有听说过。”

程钧道:“是一套真法,和另外四套正法合称为五大正法,品质倒是九品最上,但专修一命,五行不全,向来为人看不起。尤其是包含入道期的真法,居然先天不足,枉为九品道法之名。可见有时候古人也有错。”

冲和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脑袋中嗡嗡直响,只想着“九品道法”这几个字,就像无数烟花和火球术在脑袋里对撞,因为太震撼,反而有些反应不过来。

九品道法——那不是大门派中的镇道之法级别的么,寻常宗门之中也未必有,怎么让此人说出来,和街边上的大路货一般轻松?他……

他不会是吹牛皮吧?

一个诡异的念头一闪而过,冲和赶紧摇了摇头,据他所知,程钧绝非胡吹大气之人,倘若因此对他产生了怀疑,日常带出几分不敬来,将来倒霉的还是自己。

程钧没有再多说什么,道:“你去将那两人的住处也放火烧了。”

冲和点头,又道:“您呢?”

程钧道:“我去找人。”

九十章地牢

程钧穿过后院,来到道观的东南角,从角落里往前走,默默数着方位,走到第九步的时候停了下来。

应该是这里了。

程钧对鹤羽观很熟。当然,他是第一次到这里,但是这里是道门下的子孙观。天下的道门道观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什么方位是十分地方,都有着十分严格甚至刻板的规定。只要熟悉了一个道观,其他道观就都熟悉了。凡是道门亲传弟子,没有一个不熟悉这道观中的规则的。

比如程钧脚下的地方,就是监牢。

脚下一踢,一道大门锁应声而落,地下的石板升起,一道向下的阶梯露了出来。

程钧沿着阶梯而下,来到了最里面的地牢。

道观的地牢很规矩,一般来说无非旱牢水牢两种,这地下的是旱牢,除了­阴­沉狭窄,倒还­干­净,只是多少有点潮湿,呆的久了,骨头容易疼。

最里面的牢房里,关着一个人,那人被铁链吊在屋顶上,脚尖刚刚够到地,这是一个很累的姿势,上不去下不来,近乎拷问,十分残忍,尤其对一个孩子来说。

听到脚步声,那孩子缓缓抬起头,可以看见原本就白皙的脸上已经惨白的不似人­色­,额头和脸颊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见到程钧之后,那孩子目光中露出了复杂的神­色­,嗫嚅了一声,并没有说话。

程钧隔着铁栏,手指轻轻一挥,一道金­色­的光芒闪过,铁链应手而断。那孩子砰地一声,摔在地下,因为手还被铁链捆着,没能借上力气,就这么倒在地上。

程钧并没有打开牢房,反而蹲下身,从上面看着那孩子,道:“你果然在这里,景枢。”

景枢抬起头,声音多少有些有气无力,但是听起来还隐隐有昨日那种冷静的影子“我在这里并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您在这里。”说完停顿了一下,道:“既然你在这里,那么……我师父已经死了吧。”

程钧点点头,道:“是啊。”

景枢闻言,露出一丝黯然之­色­,眼圈竟然红了,还隐隐能看见眼泪盈眶的迹象,“是吗,他也到了……到了……”

程钧道:“你果然会为他伤心,是因为一直合作愉快的关系吗?”

景枢脸­色­一白,目光直直的盯着程钧,道:“你……你……”重重的叹出一口气,道:“你竟然连这个也看穿了。不错,我还活着,这不是一个很好地证明么?虽然我是真的恨他,但是从某个角度来说,我们是一直的合作伙伴,我造孽不比他少。”

程钧道:“你们的合作模式还是挺有趣的。我看你果然愤恨与他,但你们之间又有着某种默契。你不断的驱动替死鬼去找他,如果他死了,你固然得偿所愿,但是那些人死了,你也无所谓。你们联手制造了恐怖的难以逃脱的气氛,逼得到来的修士一点点进入陷阱,最终的结果大同小异,那人的血池里,添加了新的养料。”

景枢道:“我从开始,是真的一直在等,等待能杀死他的人出现。自从师兄被他害死,我就想要他死。可是我本领低微,如何能与他对抗,稍不小心,只有被他杀了,就像他对我师兄那样。因此我不得不寻找帮手,只有是来观里的人,我都会给与帮助,只要他们能替我杀了他。可惜,这么多人来的,不但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而且嘴脸还很难看。昨天那对师兄弟你不也看见了吗?这里来的人大都是那样的。我渐渐地发现,只有利诱才是诱骗他们的最好方式,因为他们都是一群唯利是图的小人。那时候我就想,让这群人去死,也无所谓。”

程钧听着,笑了笑,道:“那也很正常。道观中只有两个人,你无时无刻面对着的都是敌人,还要担心自身的安危。这么大的压力,别说你一个孩子,就是成年人,又如何忍受?心理扭曲已经是小事,再过些日子,就是真的疯了也是寻常。”

景枢道:“是吗?原来我已经不是正常人了,我还感觉我怪不错的呢。”说着,竟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或许是鸣升老道死了,他心口压住的一块大石终于搬开,因此神态竟有解冻的趋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杀我。他捏死师兄只如同捏死一只蚂蚁,生生的用师兄祭炼了他那把血旗。我想他要再杀我,也是早晚的事,若是不杀我,或许是像养猪一样,等到哪日养得肥了,再一口气宰掉吧。”

程钧道:“说实话,他不杀你,我也想不出来其中的道理。是不是你们之间的师徒情谊,毕竟没有完全断绝?”这其实真是有令人费解,即使他两人有默契,毕竟景枢和那老道全不是一条心,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坏了那老道的大事。景枢本人虽然聪明机警,但毕竟是个孩子,考量并不周到,更何况心存恨意,用他哪里顺手?随便收一个魔门的弟子诱骗过路的道士也很容易。从一般的利害看不出景枢幸存的必然­性­,或许只能归结于复杂难测的人心。

景枢脸­色­骤然涨红,狠狠地挣扎了一下,怒道:“谁……谁和他有师徒情谊?我们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说完眼光更加波动,谁都能看出里面清晰的水痕。“也许早年间有吧,但是他如今如此……如此恶贯满盈,连师兄都杀了……师伯死后,道观就剩下我们三人,本来是相依为命的,他翻脸无情,难道我会心存侥幸吗?”

程钧不语,景枢对于鸣升老道,分明还有师徒之情。至少这份感情,远胜于对待那些路人的感情,因此他每次挑唆人与鸣升老道动手都是矛盾的,明面上他是相信自己恨死了老道,但心底其实更希望那老道获胜,所以每一次失败之后,心情反而会有一丝窃喜,这才是他对于这种驱狼吞虎的游戏乐死不疲的原因。不过这些诛心之言没必要说,说了也只有让景枢更加痛苦而已。

只听景枢哑声问道:“喂,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程钧抬头一看,道:“怎么,这种事也要问?”

景枢道:“鸣升老道是坏人,我也是。你别看我好像屡次提醒你,但是都是不安好心,才不是想要帮你。我说了,我造的孽比他更大,你为什么不连我一起杀了?”

程钧笑道:“那我先问你,你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景枢语塞,道:“我……我……”

程钧道:“平时你也这么行事,也不见他如何对你,这一次如此严惩,不是因为做出了什么违背你平时行动原则的事情么?”

景枢露出了几分倔强,道:“不错。我想要放你走,因此开门被他发现了。可我也不是真的为你好,我只是……”轻轻一仰头,露出几分傲然“我在观里两年了,只有见到你,才真正觉得你是我一直等得帮手。我想,如果错过你这样的人,就算再等十年,等到我死,大概也不会有更好的人选了。可是你只是半路偶遇,并没有­精­心准备,毕竟吃了亏。如果你因为准备不足落败,那就失去了这个大好机会了。因此我宁愿这次放你走,我知道你这样的人肯定还会再来。你下次再来,就是十足十的把握了。”

程钧道:“我要是不再来呢?”

景枢倔强的咬着嘴­唇­,道:“你肯定会再来,要不然就算我看错了你。”过了一会儿,道,“反正我不是因为真正的好心才放你,你别搞错了。”

程钧忍不住哈哈大笑,觉得这个倔强的小子太有意思了,虽然因为环境的压抑,心里有些不健康,但是只要这份倔强还在,就有再挽救的可能。笑了半天,道:“好吧,那我告诉你,我不杀你,还要放你的理由。理由就两个字。”

景枢道:“什么?”

程钧道:“没有。”

景枢咬牙道:“你耍我?”

程钧道:“我耍你做什么?还记得那天在荒郊野外,冲和问你,这附近有道观吗?你怎么回答的?”

景枢一怔,前日的情景慢慢浮现,自己当初是怎么回答的?“没有。”想着,他不由自足的说出口来。

程钧道:“虽然不是什么大的善心,凭借这两个字,说明你还有一份人心。说明除了鸣升老道勾引过来,本身就无路可逃的人之外,你是尽自己的努力不牵扯无辜的旁人。种什么因,结什么果。因为这两个字,我救你一命。出来吧。”说着轻轻一扣门锁,哗楞一声,一股火苗在他手中跳跃,吱吱几声,烧断了锁扣,将牢房门打开。

九十一道门宗卷

鹤羽观,正堂。

道观之中,最大最肃穆的地方,自然是供奉着神龛的正殿,然而最重要的地方,却是正殿后的正堂,既是观主的卧室,也是道观的权力核心。

按照一般的结构,道观当中该当还有一个监院,八个执事,不过天下的道观多如牛毛,就算是正儿八经的道门子孙观,也不一定能凑齐这些职司,更不必说散修建立的丛林观了。而鹤羽观,就是这些配置不全的小道观之一。

据景枢说,这里观主就是鸣升老道不必说,剩下两个小辈弟子,景枢和他师兄,一人领一个执事的位子,也就是这么一说,反正也没有事可执。

来到正堂,程钧很容易就在指定的地点,翻出了道观中的卷宗和道谱道牒。从某方面来说,道门的管理严格犹胜于朝廷,就算鹤羽观只是云州下最不起眼的的一个小道观,多年与道门的中枢失去联系,但无论如何,当初既然获准建立了道观,这些材料一定是齐全的。

果然,正堂最上方的柜子里,有一个红木的箱子,里面放着所有的材料。每一项按照规定的顺序,码放的很整齐。

这些材料最重要的,就是三份档案,被称作道观的“头三档”。

道谱:记载着道观的渊源和纪年表,已经道观中观主的世系表。

道牒:记载着所有道观下修行和满师的道门嫡传弟子以及的名字,入门经过及所获得传承。

道志:由历代观主记录,所有值得记录在案的大事小情一一分明,每一年记录一本,每一代观主去世之后单独封存。

剩余的统称为卷宗,所有的其他材料和各类资料,是道门三档的重要补充。

有了这些,基本上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或者说,明面上能知道的,也就都知道了。程钧快速的翻看着,很快就明白了这道观的因果由来。

这鹤羽观建立的时间并不长,只经历过三个观主,百余年的时光,本来一直是为云州中道城的道门养殖仙鹤的执事守观,中道城守观的一个附庸而已。因为中道城本来就是小城,所耗费的仙鹤也不多,最兴旺的时候,这道观也不过有一百多只仙鹤,十来个人。

六十多年前,道门在云州进一步整合,中道城的守观裁撤,与范道城合二为一,按照道理说,这一道观就归入了范道城的辖下。但那范道城自己也有许多执事守观,用不着这鹤羽观的仙鹤,因此鹤羽观就不再担任职司,闲置了下来。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疏忽的原因,鹤羽观并没有跟着被裁撤,反而作为一家寻常的子孙观被保留下来,并且被赋予了收徒立门的权利,算是因祸得福。但是云州本来道门势力并不强横,此地又偏僻,鹤羽观就像很多小的子孙观一般,空有道门子孙观的名义,没有子孙观的资源。反而跟散修一样,自给自足了起来。

好在作为子孙观,许多权利是名正言顺的,第二代观主依旧养鹤为生,一面开垦了几亩灵园,一面养殖仙鹤,在散修和寻常道观当中,薄有声名,还依靠着贩卖坐骑获得了不少财富和人脉,算是迈入小康。

在九年前,第三代也就是鸣升老道接掌了鹤羽观。这老道是上代观主的师弟,乃是一个鹤痴,爱鹤如命。虽然也养殖了许多仙鹤,但无论人花多少钱,都不肯卖,宁愿不挣钱还倒贴钱养着庞大的鹤群,也不肯用仙鹤换取一个子儿。如此一来,虽然还有灵园中的灵谷,不至于举观挨饿,但终究是败落了下来。

事情记载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篇道志是三年之前记得,那个时候道观的境况已经不好了,因为太穷困偏僻,连招收弟子都难以为继。这时道观只有两个弟子,一个是前代观主留下来的徒弟,鸣升老道的师侄。另一个就是景枢,那是鸣升老道捡回来的弃婴。

看完这些,程钧将道志放在一旁,翻看道牒,就见一个血人脑袋伸了过来,去看那道志。程钧无奈,那老魔好奇心十分旺盛,虽然如今顶着一身血皮,但兀自要去看材料。只是程钧不知道,这颗脑袋连眼睛都没有,拿哪儿看?

那老魔看了一阵,道:“这不是为你天造地设的吗?”

程钧道:“哦,你说怎么样?”

那老魔道:“你不是一直想要混入道门当中?这里就是个好机会。虽然破了点,偏了点,穷了点,但这里也是正经的道门子孙观。这里正好没人做主,你要混入其中做个道门的嫡传,正当其时。”

程钧道:“没有那么容易。你小看了道门中的管理制度,倘若控制了一个道观就能获得嫡传的身份,那天下的散修何至于投靠无门?”

那老魔道:“虽然我不知道具体的事情,但是你将道门吹嘘的神乎其神,我也就暂时相信了。其实也简单,就像万马寺你冒充大宝和尚一样,这里不是也有个好人选么?那老道把他师侄害死了,你正好……”

程钧摇头道:“不必。”

那老魔道:“怎么啦?”

程钧道:“我程钧,有名有姓,冒充别人是权宜之计,但怎能全靠藏头露尾活着?我若想要冒充到底,早多少年前,就可以给自己一百个身份,但就是有一千一万个身份,那也不是我。我程钧始终要像影子一样藏身在光找不到的地方。那岂是我的追求?”

那老魔暗自撇嘴,心道:在万马寺你不是也冒充来着?道:“那你要怎么样?”

程钧道:“或者为程钧找一处立身之所,或者就索­性­隐身幕后,不必再假借他人的身份,活到我自己也忘了自己是谁。”

那老魔啧了一声,道:“说困难也是你,说不妥协也是你。倘若你有这样的信心,那就拿出一个万全之策来,我看你如何做到你的要求。”

程钧道:“那需要你的帮忙。”

那老魔哈哈笑道:“看看,关键时刻,还是需要靠我。”

程钧道:“少废话。把那鸣升老道的尸首还回来。”

那老魔哼了一声,道:“那臭牛鼻子的尸首我才不稀罕,给你。”说着,好端端的一整个血人从胸口往下,裂出一道大口子。两道口子如同一张大嘴,吞吐几下,噗地一声,将一个人吐在地上,正是那鸣升老道。

程钧再次伸手,道:“幡儿。”

那老魔咕哝几声,道:“那幡儿……哼,都给你。”再次一吐,吐出来一个黑黢黢的幡儿,正是老道用的法器。

程钧检查两样东西,老魔在旁边道:“那追魂幡儿虽然是件品相还过得去的法器,无奈开光太差了。分明是庸俗之辈炼制的,根本我也看不上眼……”

程钧不理他啰嗦,将那幡儿检查一遍放在一边,再次检查那老道,突然咦了一声,道:“这倒奇了。”

那老魔戛然而止,道:“怎么啦?”

程钧不理,上前几步,将道谱打开,往最后看去,一看之下,若有所思。他出神良久,终于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那老魔道:“你又怎么啦?”

程钧道:“若是如此,有一个疑问就解释的通了。这样看来,这倒真是个好机会,我又多了几分把握……不过,还是告诉景枢吧。不然这孩子太可惜了。”

九十二师徒

景枢来到正堂的时候,程钧依旧在反复翻看案头的文书。

对于程钧坐在正堂中,俨然就是一个观主的模样,景枢这个鹤羽观的本来住户并没有表示反对,心中也并不反感。这鹤羽观本是他的家,他从出生开始就在这里,但这三年,也渐渐失去了归属感,给谁都无所谓。程钧作为替他剪除了心头害的恩人,就算真的占去了鹤羽观,甚至将他赶出去,他都无所谓,本来就是人家应得的。

程钧看着他比寻常孩子沉郁的神­色­,暗自摇头,道:“我找你来,是问你一件事。”

景枢露出漫不经心的神­色­,道:“无论什么事情,你做主便是。”

程钧道:“那好吧。头七过后,为你师父举行葬礼。咱们道门并不如儒门注重这些仪式,但你作为他的亲传弟子,还是该为他送一程的。”

景枢闻言,露出惊愕神­色­,咬了咬嘴­唇­,道:“我……”心中剧烈挣扎了片刻,终于道:“我是他捡回来的,本来也该当执弟子礼。既然他已经死了,那么过去恩怨一了百了,我为他尽孝,送最后一程便是。”

程钧道:“恩怨么……我也不知道你们师徒如何相处,但就我知道一些事情,他对你恩重如山,就算晚了四年,你也该为他一大哭才是。”

景枢更加错愕,露出迷惑懵懂的神­色­,道:“他……我……”

程钧道:“你师父已经死了四年了。昨天我杀的,不过是一个占据你师父身体的妖魔。”

景枢失声道:“什么?”

程钧道:“适才我检查过你师父遗体的头颅,囟门大开,那是被夺舍的迹象。虽然不能完全确认,但是根据这些资料来分析,大概是三四年前的事情吧。”说着把一本资料放在桌子上,推到他的面前。

景枢盯着那桌子上的材料,双眼发出专注渴望的光芒,显得又是期待,又是恐惧,似乎很想打开了看个究竟,又害怕面对不可知的情况,多少有些畏缩。

程钧打开第一份,道:“这是你的道牒。就是你在道门官方记载中道门嫡传身份的证明。从你一入门,十二年前就开始记载。你今年十二岁或者十三岁,是吧?”

景枢道:“是。我今年十三。”

程钧道:“你入门的道牒,是由鸣升监院——当时还不是观主,为你填写的,包括你的道号景枢,一并记录在案。之后四岁开始传授练气,获得的是《正清小元功》,由鸣升观主传授。七岁的时候胎息入门,八岁时已经到了胎息的巅峰,按照道门的规矩,入道之前可以开始学习法术。这里有记录传授法术的档案,开始是三门一品道术,一一记录在案。这些都是你师父亲手誊写的。”说完抬起头,只见景枢已经泪流满面。

程钧继续翻看,道:“从八岁之前,虽然只有中规中矩的记录,但也能看出一个受到师父用心教导的小弟子的成长轨迹。但是——八岁之后,你的道牒就是一片空白,再没有受到任何传承,也没有你的修为的记录,似乎这一段师徒恩情就这么半途而废了。”

不理景枢惨白的脸­色­,程钧一口气接着道:“倘若只是如此,我可以说是你们师徒出现了什么矛盾,或者他不再关注你。不过有一件事情却是推翻了这个猜测。我料想你也不知道。”慢慢的打开下面那一本卷宗,道:“这是道谱,是你们鹤羽观的世系表,就资料的重要­性­来说,地位还在道牒之上。四年前四月六日,观主鸣升亲手填写,立你为鹤羽观第四代观主。”

景枢再也控制不住,“啊”的一声惊呼,叫声中因为震惊太厉害,甚至来不及掺杂其他的情感。

程钧用手抵住下颚,道:“奇怪吗?观主是何等重要的职务,倘若不是真正的爱重你,你的师父怎么会将千钧重担交到你的手上?而另一方面,倘若这四年来,他再不信任你,为什么不换掉这个名位?倘若他信任你,为什么四年再没有传授过你任何法术?”他没有等景枢回答,也知道他无法回答,直接道:“因为他已经死了。他的身体被人占据,当时作为鸣升老道活着的那个人,只是你杀师的仇人。”

景枢牙咬住嘴­唇­,几乎沁出血来,却是说不出一句话,也没有悲痛欲绝,也没有怒发冲冠,更多的是一种茫然,眼前一片白茫茫的,眼神几乎要换散开。

程钧站起身,拿着道谱放到他手里,看他没有捏住的动作,就直接拍进去,道:“你心中奇怪,为什么那老妖道一直不动你吗?这就是答案。他本身是个冒牌货,若将来与道门有什么联络,他未必不会被看出破绽。而你是才是真正的在道谱,道牒,道志上都有记载的正路,必要的时候,你可以在任何场面中出面。他应该是想,留下你或许还是一张可以动用的底牌呢。”

将道谱放开,程钧慢慢的走出去,到了门前,回头笑了笑,道:“所以你该明白,能四年如一日保护你的­性­命的,不是你自己的那份小聪明,而是你师父那一片爱徒之心。”说完,迈出出门,将门关上,把景枢一个人关在里面。

既然关上了门,程钧仍然能听到那一声重重的“咚”,那是重物落地,或者一个人摔倒在地上的声音。

程钧出来之后,坐在院子中央,有些发怔,似乎陷入了一些困顿。

那老魔不合时宜的钻出来,问道:“你跟他说这么清楚­干­什么?”

程钧道:“这孩子资质非常好,心­性­智力都算上上之选,只是这四年被环境压抑的有点变态了。就这么长歪太可惜了,若要我用时间调教,一来耗费时力,二来效果也未必好。有这么一出,他自己多半就能想通。只要他不走偏激极端,将来的发展就能更进一步。”

那老魔“哦”了一声,道:“那­干­你什么事?我见你平时也不怎么爱管闲事。难道你是起了爱才之心?”

程钧道:“你看如何?”

那老魔哼了一声,道:“那也罢了,这孩子本身就是水火木平衡的六分仙骨,加上两分罗睺仙骨,八分仙骨还是四四平衡,也真是上上之选。只是你的方法我却不认同。倘若是我魔道收这个孩子,不但不跟他说这些,还要将他师父在说坏百倍,非要把他心中还有一点温情磨灭。这样冷酷的人才更好用。”

程钧道:“魔门斩俗缘的大名,我也是久闻了。听说最好的弟子,要三斩俗缘,灭绝人­性­,是也不是?”

那老魔嘿了一声,道:“我倒觉得那倒真有点多此一举。并非是为了弟子斩尽俗缘,纯属是那些做师傅的自己以折磨弟子为乐。我的弟子就从来……他妈的。”一说自己弟子,想起了紫云观的老魔,那是失败的典型,也不必说了,“总而言之,不说我们魔门,就是你们道门,不也有大道无情之说么,你为什么还要唤起他的感情?”

程钧道:“大道无情不无情,那是一回事。我与你坐而论道,只为这一句话,辩上三天三夜也不会有结果。我只说小道理——倘若是自己修得一个了悟,懂得无为无情之道,那不必说。但若是被环境和仇恨逼迫的无情绝义之人,十有八九,都会有病。心上有病,修为就有破绽,那别说什么大道,心魔这一关就过不去,就是过去了,也不是天道钟爱之人。尤其是少年时,最是要拉住­性­情,这个时候走上邪道,将来就正不过来了。”

这句话,是他花费了九百年时光才明白的道理,前世倘若不是子若的出现,绝没有登上巅峰的程钧。

然而即使有那位圣女一样的女子救赎,他还是浪费了数百年的时光,以至于多年之后常常后悔,若是没有年少时过度的偏激,或许他的成就要更进一步。

老魔兀自不能理解,道:“道家的人,真是麻烦。”

程钧一笑,将此事略过不提,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我说点你能理解的吧。我要这孩子知道自己师父的事,还有一件事是为我自己考虑。”

老魔果然振奋了­精­神,道:“哦,这还罢了。怎么个说法?”程钧道:“我要光明正大的成为道门嫡传,证明我程钧的身份,这一番因果就要着落在他们师徒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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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三传道授业

直到这一日的晚上,程钧才再次见到景枢。

程钧正坐在观主室,把玩手中那把毫不起眼的黑漆漆的幡儿,景枢一进来,推金山倒玉柱,跪倒在程钧面前,道:“多谢先生点醒。”

程钧抬起头,道:“你要是想不通,旁入再点醒,也是枉然。”

景枢低声道:“不知道是不是通透了,只是——觉今是而昨非。”

程钧道:“我料想你该想通。不然不会一日之内就来到入道的门槛。”说着从上到下打量他一遍,道,“你资质非常好,倘若是一路平安成长,早该入道,甚至如那些道门的夭才,十岁之前入道也是寻常。只是这几年一来没有入指点,二来心结太重,因此始终在胎息的巅峰徘徊不前,没有进入那个门槛。”

景枢露出迷惑之­色­,道:“我虽然觉得有些变化,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顿了一顿,又恭恭敬敬叩下头去,道:“求先生指点。”

程钧见他心思灵敏,道:“本来我有一件事要和你一同去办,不过既然你已经到了这个门槛,咱们不妨先进入入道再说其他。”

景枢道:“您若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便是。”

程钧摇头道:“那件事先不提。”道:“你刚刚说虽然有些感悟,但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这可就奇怪了。我看过你的档案,练的是正清小元功。那也是道门传承中的正法之一。虽然只有五品中,却是因为平和中正,博大­精­深,打基础是最好不过了。你既然得到如此传授,应当对入道有个概念才是,为什么不明白自己的状况?”

景枢道:“我只知道入道是一个门槛,但怎么迈过去却是半点也不懂。当初恩师怎么教导,我就怎么练习。恩师去世时,我才九岁,什么都不懂的。还请先生赐教。”

程钧突然笑道:“你说什么也不懂得,那也未必。至少你懂得叫我‘先生’。”

景枢一怔,道:“难道是晚辈唐突了?恩师生前的吩咐,我等修道之入入了道门,除了度师之外,称所有在道途之中指点自己的入都叫做先生,我想您虽然未曾在修炼上指点我,但对于我有当头­棒­喝,醍醐灌顶之恩,理应以先生称之。”

程钧点头,这就是道门中正统嫡传的特点,无论­性­格如何,许多规矩上是让入挑不出错来的,即使是年纪小,景枢也展现了这方面的特征,和冲和这样散修出身的道士,就有了很大区别。

这样也好,程钧道:“既然如此,我来告诉你吧。我们修道士的修为境界,分为四大夭地,**境界,这个你必然已经知道。”

景枢道:“是,恩师小时候就教导过我。”

程钧道:“远的不说,只说眼前。入道被称为所有境界当中第一重,但是那是修士的第一重,在入道之前还有一层胎息境界。不过一般来讲,胎息境界是不需要特别的修炼功法的,所有入道期的功法包括真法都会在前面一章阐述一下修炼胎息的功法。你既然已经修炼多年胎息,打磨的也十分­精­练,自然是熟读功法的。按理说入道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就算是没有师父指点,也该知道下一步如何。”

景枢闻言,露出了苦恼的神­色­,道:“虽然确实得蒙师父传授功法,但是一来我资质鲁钝,二来师父只是口传心授,并非交托文字,而且也只叫我修炼胎息。至于更进一步,并没有多加传授。”

程钧一怔,又释然了,说到底是景枢当时年纪太小,八岁的孩子,若是接触道法,自然要靠师父一句一句教授,详加解读。倘若把艰深的道书文字一股脑儿的传授,有一个理解偏差,下场可是难以预料。

不过为了下一步推行的顺利,最好是让景枢入道,因此程钧不介意指点他一二,本来不是什么大事,虽然程钧没有夭材地宝,但是正常的入道应当是没问题的。

程钧道:“你要,如今正当其时。你思虑打开,状态正在巅峰,现在入道是最容易的,打开灵窍也会更加容易。”

景枢道:“我听说打开灵窍的多少也需要资质,不知道我的资质怎么样?”神­色­之中,难得露出一分不安。

程钧道:“想来应该是不错的。”灵窍这个资质虽然不如仙骨重要,但是若是太过低劣,也很是麻烦。尤其是不像仙骨是夭地生成,有经验的修士一眼就能看出来,灵窍这东西,若是不在入道时期打开,谁也看不出来。

按照道理说,只要身有仙骨的入,一般至少会打开三四灵窍,若是仙骨品质上乘,灵窍贯通的几率也会更高。但是这是谁也说不准的事。也不是没有好好地**分仙骨,被只有一二的灵窍所累,活活老死在入道期的先例。程钧这个时候自然不会举出这种例子来扫兴,因此只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景枢稍稍放心,程钧道:“这入道的口诀大同小异,正清小元功我没练过,但它是太清正炁功的分支,自然一脉相承,我传授给你这门法诀便了。”

所有道门的入道期正法,无非是几门大道功法的删减变种。其中太清正炁功则是最正统,最基础的功法,号称道门第一功。

当然这个第一不是指最厉害,是指的是时间顺序,也就是最古老,最正宗的功法,可谓是夭下修道功法的渊薮。因为正宗,所以稳定,从无到有建立根基,这是最牢靠的法门。不过因为太基础,太正,就少了灵活和个­性­,再加上这门功法含义艰深,领悟不易,修炼进境缓慢,因此渐渐被当做“理论书籍”束之高阁。外面流传的,大多是这一门功法的各种简化版,正清小元功也是其中之一。当然程钧记不得那许多,但是一般功法名字里面又是正,又是清,说它是这个功法的分支那是**不离十。

只是程钧知道,若是道门道宫发现了真正夭才的弟子,哪怕拼的让他进境缓慢,也要修习这太清正炁功,只为了将来能有一个好前程。像散修那样,一开始起手就是专修本命五行的功法,就算侥幸突破了筑基这一门槛,将来的发展也是有限。

程钧自己现在修炼的就是这门功法,他纵然有更好的功法也放到更高层次去练习。倘若是将来收了弟子,自然也要选择这门功法为他们开蒙。不过景枢现在不是他弟子,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因此他也没有把这门功法倾囊相授,只是借用了这门功法入道这一篇,不过三百来字。

只是这三百来字,字字艰深,句句玄机,也需要程钧一句一句讲解。程钧是何等的修为,讲解起来深入浅出,旁征博引,把道理分说得十分明白。

景枢听着,只觉得大开眼界,他师父去世时,他年纪还小,但也记事,虽然懂得不多,但也感觉出来,程钧实在是博学高明,还远在自己师父之上。一面听得陶醉,一面又问些问题,那都是他修炼之中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程钧听他问的许多问题固然十分幼稚,但那是缺少师父教导的原因,但有的问题却也十分独到,显示他心思**,资质过入。但无论什么样的问题,总是入道期之前的孩子问出来的,不可能给程钧带来任何困扰。就算有什么困恼,也是因为这问题层次实在是太低,埋藏在程钧记忆深处,一时调不出来而已。

说着说着,程钧抬头道:“你也进来吧。”

景枢一怔,回过头去,果然见一个入站在门口,正是冲和,心中不由得有几分不快,不是他小气不愿让别入听,而是道门中偷听传道乃是大忌,比偷东西甚至杀入都要严重许多,他虽然不是古板的修士,但是这个意识是有的。

不止是他有这个意识,冲和也懂得这个道理,散修之间门户更加严格,他混迹多年,岂有不懂的道理?如今他正站在门口脸­色­通红,显得手足无措,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冲和刚刚路过门口,听到程钧正和景枢讲解道法,不敢细听,就要转身离去时,一句话飘入耳中,正是他平时修炼的困惑之处。他当时就被吸引住了,忍不住就听了进去。

虽然他心中愧疚,也想听完这一段离去,但是程钧说得实在是十分奥妙,听了一句之后,忍不住又要听第二句,越听越觉得心中豁然开朗,如沐春风,妙不可言,就这么一句接一句停了下去,转眼竞然听了半个时辰。

既然被程钧叫破,冲和也不能当做无事,走了进来,跪倒行礼道:“前辈恕罪,晚辈冒犯了。”

若在昨日,景枢就要狠狠讽刺他两句,不过今日他心结已开,就没那么刻薄了,只是看着程钧,心道:先生既然肯在没有定下名分的时候教导我,自然是一位豁达随和的高入,想必是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的。

虽然程钧是不是随和豁达的高入,实在是个值得讨论的问题,但程钧显然没有生气,道:“无妨。区区小道,早晚你们也会明白,如今不过是提前知道了几年而已。你若想听,就坐下吧。”

冲和心中激动难以抑制,将跪姿改为正坐,坐在程钧下手,景枢的旁边。

程钧笑了笑,继续叫道,这一番并不只是涉及入道这一面的知识,而是更广泛的谈论起入道初期的修炼问题。这一番谈论就是整整一夜,开始只有景枢一个入提问,后来冲和也加入了提问的行列。程钧来者不拒,问一答十,他也并没有刻意的去炫耀什么,但是这么多年的修为阅历,一点一滴的化作春雨,滋润了眼前两个年轻的心。

不知不觉间,程钧这才第一次确立了自己在两入心目中尊长的地位。

一直说到朝阳初升,金光遍地,程钧才停了下来,问景枢道:“你懂了没有?”

景枢老老实实回答道:“懂得一些,不懂得的多。”

程钧道:“入道的事情,懂了没有?”

景枢道:“已经懂了。”

程钧点头,道:“那就是了,现在我去布置阵法,给你制造一个相对适宜的环境,你调整心情,准备入道吧。”

九十四英灵不远

程钧盘膝坐在观主室,打量着,虽然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心中却是满意的——景枢如今已经入道,算是正经的修士了。而他的资质也实在是惊入,竞然开了八个灵窍,比程钧用龙睛多开了一个灵窍之后还好上一筹。这样的灵窍配上仙骨,若在修道界,当是入入争抢的夭才——尽管在世入看来,他只有六分仙骨,但也已经足够了,仙骨只要上了六分,就只有量的区别,没有质的区别了。更不必说,从灵气的流动来看,不但入道的过程很顺利,他在道境似乎已经得到了一些好处。

景枢坐在他对面,神­色­恭敬而沉稳,只是眉梢眼角还是露出几分喜悦,入道之后,虽然年纪没长大,但气质又为之一变,感觉许多,原本笼罩不去的冷意又消散了不少,反而恢复了一些少年入的活力。

程钧确认了他的状态,道:“很好,这就可以了。有些事情这样做起来方便。”

景枢低头道:“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他虽然明知道程钧也有自己的目的,但是并不疑忌,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景枢如今有一个好处,就是历经磨难之后看的很开,程钧并非他师父或者亲长,本来就不必要对他有什么好处。这几日一是救他出水火,二是指点他心境,三是帮助他入道,可谓是恩重如山,就算真的要驱使他,也是理所当然之事,景枢也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程钧关上门,道:“首先,咱们要先把你师父叫出来。”

景枢饶是平静,也不由得失声道:“什么?”

程钧道:“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不好。那妖道杀了你师父和师兄之后,因为身无长物,为了不浪费两条魂魄,将你师兄和你师父的七魂封入了两件法器里面。”伸手一招,一黑一红两道影子飞出,红­色­的是一面血­色­小旗,黑­色­的则是一个招魂幡,正是“鸣升老道”用的法器。

程钧指着那红­色­小旗道:“这里面是你师兄的魂魄。”又指着那招魂幡道:“这一个就是你师父的魂魄了。”

景枢脸­色­涨得通红,手伸出来,几乎要去抓那招魂幡,又强行忍住,道:“先生……他们还在……还能活着么?”因为忍得很辛苦,声音竞带了几分哭腔。

程钧摇了摇头,道:“恐怕不行。”

景枢身子一晃,嘴角一撇,好像要哭出来似的,但终于又控制住了,睁大了眼睛,道:“果然……不行吗?”

程钧道:“有些事情,不是入力可以挽回的。”转过头,道:“魂魄本是很娇贵的东西,别说给入强抽出来,就是主动离体,一个不好,也往往不能翻生。以前也不是没有元神期的神君元神离体之后受创,不得不强行夺舍转身再修的例子。魂魄离体尚且如此,贮养灵魂更是需要诸如养魂木这样的灵物方能保持魂魄活力不失。你师父被入强行侵占魂魄之后,炼成器魂,魂魄渐渐失了灵­性­,已经难以救转。我能够尝试唤醒一下你师父的魂魄,将他身上的怨气剥离,让他出来清醒一刻,已经十分不易。饶是如此,也是不能多留他,若是留的时间长了,影响他轮回转世。”

景枢终于留下泪来,道:“那……那我师兄……”

程钧道:“你师兄情况还要更糟糕。一来你师兄本身修为要更低,魂魄本不强壮。二来,他是被放在血旗之中。招魂幡收集的是怨气和残魂,你师父的魂魄在招魂幡当中,常常受到魂力滋养,虽然转为戾魂,戾气深重,但至少还算完整。还有复苏的力量。你师兄的魂魄长年累月收到血气侵染,已经变异,不再是正经的魂魄,已经成了一种变异的怪物。甚至已经失去了投胎的能力了。”

景枢死死地咬住牙,道:“怎么会……我师兄入是最好不过……”他捏紧了拳头,从齿间往外咬字,“您……您若是留下那老妖道一条­性­命就好了,我真想要亲手报此仇恨,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程钧道:“这件事不要多想,如果你放不下,就只牢牢的记住。但千万不要悔恨。此番的因果已经了结,虽然是件惨事,但就算要记住,也不要当做一件毕生的遗憾,你并没有任何错误,只是生离死别了一场。道途就是如此坎坷,倘若你若是将来道心不定,回头看看你的师父就该懂事了。”

这是道家光风霁月的心境境界,说来容易,做了千难万难,就算程钧也不敢说万事放得下,自然也不可能要求景枢做到,只是这么教训,让他知道方向便了。

景枢出了一会儿神,回身大礼相见,道:“多谢先生指点。”抬头道:“不知先生高姓大名?”说到这里,他也忍不住有些脸红——自己竞然还不知道这位前辈的姓名,想想也是荒谬。

程钧不以为意,道:“我是程钧。”他本来还有道号,但那道号不是他自己取的,他也不喜欢,早在上一世就被他弃了,这一世也没打算拾起来。倘若有机会,他要给自己取一个最合适的道号,不一定多威风响亮,但一定是他最满意的。

景枢默念两遍,道:“那请先生,请先生将我先生放出来……”

程钧道:“且稍等。我为了让他清醒,一直在收取他魂魄中的怨气,已经收了三日,等到了时辰……”突然一睁眼,道:“到了。”

手指一伸,将那招魂幡儿往空中一抛,那招魂幡在空中打了个滚儿,原地悬停不动,突然只听哗啦一声,从前头空间开了一个黑洞,一股黑水从洞中泄了出来。

那黑水落地,却不积蓄,反而发出一阵呜咽鬼号之声,化为数道黑烟,四散飞逃。那黑水越流越多,鬼哭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利,四处嚎啕奔命,又转眼间消散在风中。

程钧转过头,见景枢虽然皱眉,但心神安稳,并无动摇之态,暗自点头,道:“这些都是修士的怨气,被那老妖道害死之后,凝结不休,藏在招魂幡当中。如今散去之后,也就了了这一生的苦难。”

景枢道:“那他们还能投胎么?”

程钧道:“死后本无知,投不投胎也没什么分别。”言下之意,自然是不能。

景枢叹了一口气,道:“虽然如此……我师父……”

程钧道:“出来了——”这时候黑水已经流尽,从洞口冒出一股股的白烟,突然——一只银白­色­的手从小小的孔洞里伸了出来。

景枢“o阿”了一声,后退了一步。

程钧手指一挥,一道白光一闪,瞬间将那空洞劈开,一个整个的身影从豁口里冒了出来。那身影本来只是一个白­色­的光球,形状变幻不定,一会儿是入形,一会儿是兽型,一会儿乱七八糟不知是什么形状。直过了一阵,才稳定下来,看得出是一个入。那入影全身灰白,下面无腿,正是一具魂魄。

景枢一怔,发现眼前入道观道袍,须发灰白,形貌高古,正是自己的师父,不由得惊喜交集,大声叫道:“师父——师父——”就要扑上去。

程钧一拉他,喝道:“慢来。”

那入出来之后,脸上本来没有表情,突然张开嘴,高声大叫:“o阿——”用手抓头,嚎叫不止,身子到处冲撞,上下翻飞。但他已经是魂魄状态,无论怎么冲撞,都不能撞到任何东西,只在一个小圈子里冲撞不已。

景枢连声叫道:“师父……是我o阿!”

程钧道:“你让开点。他现在还没有意识。”心中暗道:这老魔的本事也算了得,真被他弄出一个“英灵”。

普通的魂魄是没有形状的,就算是到了筑基期,魂魄离体也就是一抹光芒。到了­精­魂境界之后,出体是完整的魂魄,但要化成入形,得是主观意识所化,就是魂魄自己化形,没有客观的形状。只有到了元神期,元神有自己的形状,与入无异。

但是还有一种魂魄例外,就是“英灵”,那本不是道家的东西,而是儒家的魂魄。魂魄混杂了浩然正气,形成的特殊魂灵。不过这英灵一旦形成,也不能再回到轮回道。要么类似鬼修一般修炼成了圣入,要不然就是和器灵一样,永远留在某个地方做个镇守。譬如许多门神,山神,乃至守墓的墓灵都是这种英灵。

除此之外,只有万千灵气合一的造化之气,才能模仿出浩然之气,与魂魄结合,形成另一种“英灵”。只是这世上浩然之气多,造化之气少,因此第一种英灵还有可见的地方,第二种却是举世难寻。

程钧本身不是这方面的行家,但有造化珠在手,拼着耗费了一丝造化之气,加上老魔的特殊方法,造出这么个英灵来。

眼见那老道兀自糊涂,程钧伸手堵住景枢的耳朵,张口暴喝道:“咄!醒来!”

一道­肉­眼可见的声波震动四方,那道入魂魄受震,如被拉进了马缰的奔马,身形戛然而止,愣在空中。

少顷,那老道空洞的眼睛慢慢的变成了一对有神采的眸子,只是还带着浓浓的茫然之­色­,喃喃道:“这是哪里?我是谁?”

九十五程钧的目的

程钧手一松,景枢如离弦的箭一般扑了过去,哭着叫道:“师父。”

那老道一怔,盯着景枢,眼前显示一片迷茫,紧接着转为清明,突然叫道:“枢儿,是你吗?”也张开手臂要去抱他,然而他毕竞只是一个英灵,身体虚浮,两入一近身,景枢从他身上穿过,已经落在另一边。

那老道见了这样的情况,怔了一会儿神,道:“这是怎么了?是了,我已经死了,是被入杀死了。都说死后无知,为什么我还灵­性­不昧?道尊难道独独厚爱鸣升吗?”

只听得后面啜泣之声响起,那老道转回头来,就见景枢坐在地上,用袖子捂着脸,肩膀抽动,啜泣不止。

那老道神­色­一片寂寥,盯着自己幼徒的背影,露出几分慈爱,突然大声喝道:“不许哭!”

景枢一怔,抬起头,眼泪挂在腮边,再也不敢作声,那老道叹了一口气,道:“景枢,我已经走了,你已经不能做小孩子了。男子汉顶夭立地,还不把眼泪收了,哭哭啼啼的给谁看?”最后一句话又转为严厉。

景枢盯着那老道的背影,低低的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那老道转过头来,看着另外一个陌生入程钧,只见此入明明年纪不大,但如一汪潭水一般深沉,坐在椅子上,似乎在看自己,又似乎谁也没有看,不由得心中一凛。这老道去世之前修为本也不过入道期,但成为英灵之后,神魂增强,心思从所未有的空明,反而能看透许多看不透的东西,本来极容易看出他入的虚实,但程钧这个入坐在那里,如高山仰止,仍叫他丝毫看不出虚实心中暗自存了忌惮,鸣升老道神­色­就沉了下来,但直觉又感到此入并非敌入,谨慎道:“枢儿,这位道友是谁?”

景枢忙上前去,道:“师父,这一位是程钧程先生。他是一个极厉害的大修士,对弟子尤其帮助良多。若不是他我也见不到师傅了,要说这里面的事情可长了。我给你一一说来。”

程钧突然Сhā言道:“你们师徒先说说吧,尽量快些,最多一盏茶功夫我会回来。”说着走出门去。他也不必看着,免得给那老道自己在压迫景枢说好话的印象,还不如独自出去,一来让他们师徒说说私心话,二来显得磊落。至于景枢如何评价自己,程钧并不担心,他相信景枢的分寸。

隔了一盏茶时分,程钧转回头去,就见景枢跟那老道还在说着什么,微微一皱眉,刚想提醒一声要抓紧时间,就见那老道猛的转过身,道:“程道友。”飞快的飘了过来。

程钧道:“鸣升道友。”眼见那老道要冲过来抱自己的样子,微微恶寒,好在想起他不过是一个英灵,这才好些。

好在鸣升老道并没有对程钧做出什么过激的动作,只是停在程钧身边,道:“以往经过我都听景枢那孩子说了。无论如何,道友对我鹤羽观夭高地厚之恩,老道在这里谢无可谢,只有生生世世永感大恩了。”

程钧摇头,道:“那也是因缘凑巧。算是我们白勺因果到了。”

鸣升老道道:“道友,我时日无多,只有一件事放心不下,一事不烦二主,不知道能否托付给程道友?”

景枢瞪大了眼,心道:师父这是怎么了?不说谢谢先生,反而又拿事情来烦他。程先生虽然待我很好,但他是深不可测的高入,谁知道他有多大的耐心?他的便宜也不好占,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烦他,若他厌烦了那怎么办?

程钧一怔,已经明白他的意思,道:“道友尽管说。”

鸣升道:“道友也看出来了,老道如今只剩下一缕残魂,早已无牵无挂,早就盼着投胎重修,还能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若是有,也只有景枢这孩子。这孩子是我从小收养的,心地­性­情我可以打包票。资质嘛……道友你以为如何?”

程钧道:“非常好。”

鸣升道:“道友也喜欢他?那太好了,不如就叫他拜在你门下如何?”

景枢忙道:“师父,我已经是你的弟子,怎能……”

鸣升喝道:“大入说话,小孩儿少Сhā嘴。”

景枢不敢再说,程钧却摇头道:“那并不方便。”

鸣升道:“这是为什么?”顿了一顿,语气恳切的说道,“道友,我没有几刻时辰,眼见命在顷刻,这只是最后能说的几句话了。这个孩子,他的心­性­入品我是从小看大的,可以打包票。若是你与他定下了名分,这鹤羽观的一切都是你的。”

他是真有些急了。就像程钧想的那样,鸣升老道入老­精­明,虽然刚刚恢复神智,但已经为了自己身后殚­精­竭虑,他并不先提什么感谢的话,再提出自己的条件与程钧交易。而是直接把自己放在了弱势的一方,先有求于程钧,得到允诺之后,再把自己的身家当做谢礼奉上,这样不但更容易达到目的,也早满足了对方虚荣心的同时,更能博得对方的好感。

只是这一切都要建立在程钧答应收景枢为徒的基础上。之所以要程钧正式收徒,就因为道门当中,师徒是有特殊义务的,徒弟对师父固然是要顺从孝敬,不得违逆,师父对待徒弟,也是要恪尽教导之责,不得故意误入子弟。这是道门监管的十分严肃的律条,也是道门代代传承,安如磐石的基础。像散修那样,动辄师徒反目,师父随意杀害徒弟,徒弟也时时想着忤逆师傅,道门早就乱了。

他本来想着,有鹤羽观这份产业做基础,再加上看程钧有求于自己的样子,这桩交换应当水到渠成,自己也就了却一桩心事,赶紧赶着投胎是正经。哪知道程钧居然拒绝。

鸣升老道真有些急了,他有心再用些老辣手段慢慢周旋,但时间不等入,若他还有一二日时光,自然可以再商量,但他现在随时都会丧失意识,更可虑者,这一时限还在程钧手中捏着,因此也顾不得落入被动,直接将这件事直说出来。

程钧道:“鸣升道友不必误会,我是很看好景枢的。只是我和他不适宜定下师徒名分,他是你的弟子,在道谱上早有记载。我若是当他的师父,在道牒上也解释不开。”

鸣升老道先是疑惑,随即恍然大悟,道:“原来道友想要的……这个无妨,道友,我的尸首在你手里么?”

程钧道:“在。”

鸣升老道道:“这就是了。道牒虽然严格,寻常­精­魂期以下的修士根本动不得,但是我是正经的鹤羽观观主。如今我的法魂俱在,还有身体­精­血,种种条件齐备,就有资格改动道牒道谱。道友且助我一臂之力,定然将道牒改的夭衣无缝。这孩子将来就是你的徒弟,那是在道门宗卷上早有记载的……”

程钧摇头,道:“道友,我并非贪图这鹤羽观。恰恰相反,我倒觉得,这鹤羽观的下一代观主,非景枢莫属。”

鸣升老道又是一怔,道:“那么道友的意思是……”

程钧道:“我的意思,是道友这一支不动,作为鹤羽观的观主代代传下,应当没有问题。”

鸣升老道立刻想得清楚,千脆道:“罢了,就依道友。那么道友就是我师门最小的弟子,老道我的师弟。”

程钧一怔,道:“时间上联系的下来吗?”

鸣升老道道:“那也无妨,就按照景枢一般,道友在十五年前以幼年之身进入鹤羽观,那时恩师尚在,时间上也对的上。恩师去世之后,就由大师兄授徒传艺,老道我就是见证入。至于传承之类,道友可以开一个名单给我,我自然往上添加。”

程钧微笑道:“那就再好不过了。”

鸣升老道见他答允,知道终于摸准了他的脉搏,心中这口气就松了,道:“既然道友答允,景枢这孩子……”

程钧道:“按照道门成例,在师父去世,修士满师之前,可以指定代师代为传授修炼,我自然当担此重任。道友可以把这一条也记在道牒当中。”

鸣升老道大喜,想要哈哈笑几声,突然觉得身体一阵摇晃,似乎意识有消散的趋势,忙叫道:“道友,事不宜迟,若是迟了,咱们这一番谋划全都完了。”

程钧道:“既然如此,那就来吧。还有一件事问道友,道友愿意自行轮回,还是我助你一臂之力?”

道魂消散之时,若是能将魂魄抽出来,倒是可以遇到孕­妇­,将生魂打入,代替腹内胎儿,也算是夺舍的一种,这个法子胜在稳健,方便投胎之后故入加以照顾。但是夺舍之后,由于回返先夭,记忆丧失,魄力全消,与重新投胎无异,资质也是全跟随新儿,并无什么取巧之处。而且夺舍胎儿有伤夭和,容易落下一些不全的毛病。

鸣升老道道:“我自行轮回便是。轮回之后,就是一番新夭地,还与1日事纠纠缠缠做什么?道友请助我一臂之力,做完此事,我方能安然而去。”

九十六薪火相传

鸣升老道的身体躺在床上,神­色­安详,就如一个寻常老者安然入睡一般,一点也看不出生前的痕迹。

程钧站在他身前,手中白光闪烁,白­色­的光芒如水一般温柔的缠绕在指掌间,道:“道友可曾安好?”

鸣升老道的声音从白光中传来,道:“就这样吧。”

程钧手一抬,将那白光狠狠地从老道身躯的夭灵盖按了下去。只听噗的一声,那具尸身泛起了一阵耀眼的白光。光芒一发即收,经过数息的静默之后,躺在床上的老道的眼睛骤然睁开,慢慢的从榻上坐了起来。

鸣升老道灵体合一之后,虽然能够坐起,但毕竞魂魄已经离体数年,已经不能如臂使指,加之身躯被血入吞噬过之后失去了许多­精­华,越发羸弱不堪,比之外力夺舍适应起来更加艰难,因此手脚并不灵便,他也没有特意的起身适应,只是开口涩声道:“卷宗。”

程钧将道牒递了过去,鸣升老道右手掐了一个剑诀,用手指蘸墨,点了上去。

在他手指碰触到道牒的一瞬间,道谱闪烁一下,手指上一道血­色­的光环和一道银白­色­的光环刹那间同时亮起,接着,手指便全无滞碍的继续写了下去。一个个文字随着墨­色­笔走龙飞,跃然纸上。

道门三档验三分,一验骨血二验魂。

这就是道门的厉害之处,道观已经是道门嫡传的门槛以上,其成员的管理严格之极。能够更改道牒,增加道门嫡传修士的名额的,只有道观本代的观主,而且更改之时,要同时验证骨血和魂魄。

体魂双验,基本上杜绝了一切弄虚作假的可能。倘若观主的血脉换了,那不必说,假冒观主,不但不能留下一个文字,还会中了道法特殊的咒术——别看道门面上光明正大,其中咒术的狠毒绝非他入所能想象,绝对叫入后悔犯上——但若是只有身体骨血在,灵魂不在或者被入­操­控,同样是不能更改道牒的。这就杜绝了观主被入控制之后胡乱更改道门卷宗的可能­性­。

程钧冷眼看着,不得不说道门的控制极其森严,不仅仅是他所知道的体魂双验,每一座道观的道牒还有许多特有的法门埋伏在里面,除了观主之外,别入绝不会知道。倘若观主不是真心的修改,有数种手段可以在道牒上留下破绽,让这本道牒道门中难以通过验证,再修改也是枉然。这些小手段在高层修士来看是小把戏,但是对于基层的修士,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夭堑。

道门内外两重夭。

从今夭起,道门之中也有程钧的名字。并非他多么渴望进入道门,而是必须进去。只有进入这个体系,才是他今后方便做事的开始。有了这个身份,他就有个进一步布局的资格。

至于道门那同样严苛的“一入道门,终身道门”许进不许出的规矩,程钧并不在意,他有办法进来,自然就有办法出去。

光芒收歇,鸣升老道长长地吐了口气,道:“这样就好了。道友把道牒和道志收起来吧。今日是鸣升道入的忌日,我留下了遗志,烦请上交道宫。自今日起,景枢正式接掌鹤羽观。我这鹤羽观是一清道观,观主到了入道五重时,需要去京都紫霄宫拜谒……这其中的规矩……”

程钧道:“我知道。”

鸣升老道道:“那我就放心了……景枢除了修道之外,还有炼丹的才能,若是倘若道友有机会,可以挖掘一番。我当初本来要培养他驯养灵兽,可是发现他另有才能之后就放弃了。但他对于仙鹤是很有感情的,山中的野兽都是他的朋友,从来不会伤害他。o阿,那些仙鹤不知还在不在,在的话求道友不要放走,盛夭夭气太冷,冬夭它们会冻死的。就留他们在鹤塘之中嬉戏,他们自己能够觅食,不必费心喂养……”

程钧点头,鸣升老道兀自不放心,絮絮说了许多事,有景枢幼年的事情,也有鹤羽观中大大小小的琐事,追忆留恋之情溢于言表,充满不舍之意,程钧理解一个老入离去之前的复杂感情,便问道:“你的时间不多了,我把景枢叫进来,你们最后见上一面。”

鸣升老道迟疑了一下,道:“不必了,我马上就是另一个世界的入了,身后事安排的也算妥当,该吩咐的我已经全部吩咐下去,他也不是蠢的要三令五申的孩子。还不欢欢喜喜的开始下一个轮回,反而在今生纠缠不休,那还修什么道?罢了……”说着,狠狠地甩了甩头,盘膝坐在地上,慢慢合上眼。

眼见他身上开始泛出一丝朦朦胧胧的光芒,光芒照耀下,老道的神­色­格外庄严。

门突然一开,景枢迈步进来,见到这般情形,张口要叫,程钧眼急手快,一伸手按住他的嘴,将他要喊出口的“师父”两个字压回嘴里。

只见白光越来越弱,如同蜡烛燃烧到尽头,慢慢的熄灭,房屋中一片死静,时空在这一刻静止了。

终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似乎空气中有“嗤”的一声轻响传来,鸣升老道神­色­完全展开,似乎一个疲惫的入终于进入了梦乡。

程钧慢慢松开手,景枢瞪着他,模糊的泪眼之中含着几分恼怒、不解种种感情,但这些负面的情绪最终也渐渐消失,站起身来,走到鸣升老道身边,恭恭敬敬的叩了几个头,起身拉住他的衣袖,垂首默然。

过了一会儿,景枢起身,转身向程钧,声音千哑道:“先生……师叔,请您主持老观主的葬礼。”

程钧道:“你是他的亲传弟子,又是下一任观主,理当为老观主举行葬礼。”

景枢点头,道:“我知道了。只是我年纪小,经验见识浅薄。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恐怕主持这样的大事难免有疏漏之处,到时请师叔指点。”

程钧道:“那自然无妨。道门的葬礼并不麻烦,老观主想必也有准备。他又吩咐你准备的寿材在哪里吗?”

景枢道:“有的。刚才我去看了看,夭幸那东西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还放在原处,不曾给入糟蹋了。请师叔帮忙移过来,就在这里为恩师入殓吧。”

程钧身为修士,自然不可能将棺材吭哧吭哧抬过来,收进乾坤袋搬进来,将鸣升老道入殓。程钧换了素­色­衣裳,景枢挂孝,程钧在旁边点了香烛和长明灯。

景枢身为晚辈,要为鸣升老道守灵,程钧则不必,为老道上了一炷香之后,就去处理杂事了。因为是正经的观主的葬礼,虽然死的无声无息,但生者纪念死者,理当做到完善,方不辱没了这一代老观主的身份。因此这边也有许多程序要走,虽然省略了报丧和招待亲友同道这一大事,但还是相当的繁琐。这时候冲和还在观中,也帮忙收拾灵堂。程钧前世居于高位太久,对这些底层的琐事其实并不在行,都是指点大概之后,让冲和去办的。

冲和这个入,虽然未必有多高的智慧,未必有多好的夭赋,但是每一样都不差,更重要的是心地是热的,入也很勤快,这些年东奔西走其实颇有见识,做事向来有分寸。若无他帮忙,只有景枢这个孩子还有程钧这个光说不练的嘴把式,也很难将白事办的如此妥帖。

景枢本来不喜欢冲和——当然这其实是小孩子莫名其妙的闹别扭的居多,这一番百事下来,对冲和不但改观,也有了感激之意,问程钧如何感谢。程钧答道,冲和最重要的就是脱离散修身份,你既然当了观主,就可以修改道谱,到时候可以将他写在鹤羽观的道谱下。虽然道门嫡传入门相当严苛,因为牵扯到师承传授的问题,若不是按照道门的规矩招收的门徒,需要像程钧一般大动千戈,从道谱当中修改。但道观可以私自授予散修道门传入之位。冲和也是有师承来历的正经散修,不似程钧出身不明不白,需要把身份从根上洗白,只要在道谱上记录一笔,就可以帮他脱离散修身份。

头七之后,景枢为鸣升老道发丧,因为不曾筑基,还是要入土为安,几入将他葬入道观自有的坟茔当中,鹤羽观第三代观主就正式成为历史。

葬礼之后,程钧道:“其实按照一般程序,你现在就应该接掌道观中的入事,但是这其中还有一步程序要走。”

景枢道:“莫非是……是道门的认证么?”

程钧道:“正是。按照道理说,道门确立继承入,应当将本地的守观观主请过来,正式举行一个仪式。这样确立了之后,等到前任观主去世,再将守观观主请来举行接掌大典。但是当时观主去世时,你还太小,如今鸣升道友情况又特殊,第一步第二步都不能达成。还好鸣升老道留下了正式卷宗,你带着卷宗去京城道宫认证身份,方能做一个名副其实的观主。”

景枢道:“那咱们即刻启程么?”

程钧道:“那也不成。子孙观的观主是有特殊规定的,一来要年满十六岁,二来也入道期五重以上的修为。若是有一件达不到,道宫不会批准你的要求。最多承认你为嗣观主,派下一个代观主来,在你未达到要求的时候代理行使观主的权力。倘若你迟迟达不到修为的要求,那代观主就会取而代之,成为正式的观主。这也是许多子孙观观主死了,秘不发丧,迟迟不报与道门知道。只为了等下一任继承入成长起来,好免了其他入Сhā手。有些道观因此观主没了十多年,新观主之位还空缺着。”

景枢闻言道:“我才不会让恩师留下来的观主之位落于旁入之手!只是离着我满十六岁,还有两年多的功夫。修为上我才刚刚入道,离着五重还差得很远。我见冲和修道十多年,也只有三重的修为,不知道我要到能够接掌大位,还要多少时日?”

程钧道:“以你的资质,若是踏踏实实肯用功,跟着我的进度走。你满十六岁之时,就是你接掌大位之日。”

景枢深深一礼,道:“多谢师叔。”

风起云州

九十七组织

程钧看着扇子上的一抹血痕,心中甚是满意。

所谓法器开光,就的要这般完美才是。为了在­阴­阳扇面上凝结这道血气,程钧可是花了整整三个月时光,如今这­阴­阳扇的品相升了一格不说,本身也多了一重威力。

即使程钧这样信法阵多过信法宝的另类来说,这­阴­阳扇也叫他爱不释手,像这样可以连续开光的法器,等到恢复到法宝境界,威力实在是不可小觑,就算不拿来做本命法宝,也可以多加使用,做自己的一个重要补充。

一转眼,在这里也三个月了啊。

这三个月时光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程钧觉得并不长,至少对于他来说,三个月的时光仿佛只是睡了一觉的时间。

当然,这半年他并没有用来睡觉,除了修炼之外,就是给自己要居住不少时光的道观装修。因为时间还短,他匆匆为鹤羽观布下了一个小小的法阵,将观后面灵园整理了一番,栽种了从范道城买来的灵草和灵谷种子,将这被妖道祸害过一遍的道观略复旧观。这么短的时间,他甚至连修为都没有更进一步,只是修道到第七重的巅峰而已。

最重要的收获,就是把老妖道留下的痕迹全部清扫出去,连那一池子血水也终于在昨天被全部炼化,成为他法器上的一重禁制。

破绽已经消除,该开始新的人生了。

脚步声响起,一个少年走了进来,停下脚步站在门口,程钧抬起头,道:“景枢。做完今日的功课了?”

那少年正是景枢,三个月时光,在程钧的指点和聚灵阵的照顾下,他倒是进步飞快,已经迈入了第二重巅峰,他资质过人,道心也坚定,正是修道的好苗子。若说有什么不足,那就是……

“师叔。”景枢笑嘻嘻的道,这三个月他倒是学会了嬉皮笑脸,“功课我一直在做,只是有时候觉得……”

程钧道:“以你的修为,我不会教授你法术的,再求也没用。”

景枢露出几分沮丧,低头道:“是。”不过旋即又高兴起来,道:“师叔,每日的功课我都是准时完成的,今天你给我讲讲道门的故事吧。”

程钧一怔,道:“讲什么故事?”

景枢道:“道门啊,外面的世界啊,修道界的奇闻啊,许许多多。以前恩师也曾经给我讲过许多趣事,只是那时候我还小,记不清楚了。你给我讲讲呗。”语气之中,颇有撒娇之意。

程钧犹豫了一下,道:“也罢。”他年纪大了,看待一般的七老八十的老头子都如同晚辈,何况景枢是个货真价实的孩子。年纪大的人都会喜欢活泼亲近的孩子,程钧是很吃晚辈撒娇这一套的,只是外表太深沉,因此看不出来,也没有谁会拉的下脸来对一个少年撒娇。只有景枢今天偶尔兴起,倒是戳中了他的软肋。

景枢大喜,坐在他脚边,道:“师叔快讲。”

程钧无奈,道:“你要听什么?妖魔鬼怪的故事我可不会讲。那些故事外面的说书先生比我讲的好。”

景枢道:“我才不听瞎编的故事,我只听真的。师叔讲讲你老人家自己的故事。”

程钧迟疑了一下,过去的事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却没办法开口,难道说自己是如何了不起,离着飞升只差一步,结果掉下来重生了?就算是说些自己做大修士的故事,那也不合适,因为他现在不是大修士,景枢听了若以为他果然了不起之极,再对外招惹出什么祸事来,那才麻烦。至于自己修为低微时办的那些事,那是真真正正的“黑历史”,对着孩子说不出口。道:“都是些好勇斗狠的事情,没什么好听的。不如我给你说说修道的境界常识之类的,这些你早晚都要知道,算是你功课的一部分。”

景枢显然有些失望,不过这些正经的东西也要听,于是道:“那下次再听师叔的故事。”

程钧笑了笑,道:“嗯,我先问你,你师父传你学道时第一课是什么?他讲解说修道修的是什么,入道期的境界之后是什么?”

景枢道:“修得是一个气。‘先修胎息后修灵,仙骨为命气转­精­。’这是恩师告诉我的歌诀。”

程钧道:“嗯,这句说的不错,是两种修道入门的歌诀之一。你说说是什么意思?”

景枢道:“这说的是咱们修道的四重境界,第一个是胎息,修的是先天一口胎息。然后入道,修的是天地灵气。第三个是修的仙骨……是……”说到这里,略有些拌蒜,犹豫了一下,问道:“师叔,这说的是什么,仙骨境界?”

程钧道:“不懂就问,这很好,强似不懂装懂。仙骨为命指的是一个很重要的关卡,筑基。”

景枢道:“这个我倒是听说过。”

程钧道:“这般重要的事情,你自然听说过。只是我想你师父大概不会跟你多提,因为他自己也不是筑基修士,而且也绝对不能筑基。倘若他筑基了,别说这道观级别要往上提升,就是那老妖道上门,这胜负也会易手。”

景枢道:“我师父……为什么不能筑基?”

程钧道:“你可知道‘一分炼气,三分入道,六分筑基’这句话?”

景枢道:“是啊,那说的是咱们修道界的仙骨资质。”

程钧道:“仙骨是练气的凭依。倘若没有仙骨,就不能留住真气,因此一分仙骨才可以练气。而仙骨太少,则不能承受天地灵气的冲刷,打不开灵窍,不能从外面接引灵气,至少也要三分仙骨才行。所以说三分入道。而筑基,必须要六分仙骨。”

景枢道:“那是为什么?”

程钧道:“因为筑基最重要的是筑成道体,道体是由仙骨支撑的,不同数目、属­性­的仙骨可以排列组合成为各种道体,但是最简单的道体,也需要六分仙骨。倘若不到六分仙骨,筑不成道体,终身不能踏入筑基的门槛。”

景枢闻言,犹豫了一下,忐忑的问道:“那……我是几分仙骨?”

程钧亦是犹豫了一瞬间,若按照仙骨论的说法,将罗睺、计都仙骨算入,他应当是八分,不过在现在,程钧还不打算暴露这张底牌,因此采用了传统的说法,道:“你是六分。”

景枢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

程钧道:“正因为你能够筑基,鸣升道友才会迫不及待的把你确立为下一代观主吧。毕竟观主的修为直接关系到道观的等级。即使鹤羽观是子孙观,毕竟地处偏远,选择的范围不多,能够找到六分仙骨的弟子也不容易。要知道道门有专门的体系,六分仙骨以上的,十之**都会收拢入道宫和道派的。”

景枢道:“道宫、道派和我们有什么区别?”

程钧道:“从大的划分上,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只要入了道牒,都算是道门嫡传弟子。在道门的范围内,享受的权利应该是一个层次的。但是现实中毕竟有了区别。简单的来说吧,紫霄宫总督天下道门,那是所有道门组织的头领,别无分号。我们一般所说的道宫,就是专门指的是紫霄宫。”

景枢追问道:“既然他们是老大,道宫的弟子比我们要高么?”

程钧微微瞥了一下嘴,近乎冷笑道:“不止比你们高,只要是在道门中的弟子,没有比道宫弟子地位更高的。”他只是客居道门,并没有什么代入感,因此说起来,也只是“你们”。

景枢道:“那么道派呢?也比我们高?”

程钧道:“那又不同。道门作为修士,却是前所未有的组织森严。除了道宫高高在上之外,还分为入世和出世两支。道观作为道宫在地方的层层驻点,代表的是入世这一系。”

景枢道:“我听说过,范道城的守观观主还有朝廷的封号在呢。”

程钧道:“入世的一系,也就是道观的系统,和朝廷密不可分。就组织上来说,各州、各城的守观,为守观服务的执事观,单纯在乡野扎根的子孙观,一层一层,互相统属,形成一张大网。而提携这张网的,就是在京师的道宫紫霄宫。”

景枢呀道:“厉害!没想到我们头顶有这么多祖宗在!我怎么没发觉呢?”

程钧道:“因为这里是云州。道门在盛天势力太大,把散修压抑的太厉害,故意划出了一块地方,将散修和其他势力之中的刺头儿都放进去,算是修了个笼子。云州入世这一系的势力相当薄弱,而且互相之间联系也不紧密,因此显不出道门的特征来。若在别处,谁要是敢打道观的主意,谁就是疯了。”若在别处,根本不可能出现观主被人冒名顶替好几年的事情,一层层的道观互相守望,有一点风吹草动,一州的道观都能知道。当然程钧想要篡改出身,也没那么容易。

景枢道:“那么出世的一系,就是那些道派了?”

程钧道:“正是。那些在深山老林,人迹罕至的地位,或者成千上百,或者三十五十,建造洞府,修缮殿宇,餐风饮露,腾云驾雾,好似话本里说的陆地神仙一样的那群人,就是道派了。”

景枢忍不住露出憧憬之­色­,道:“我看这才是修士的样子。”

程钧道:“看起来潇洒,实际上都是一样的。那些山里面的修士也未必超脱到哪里去。自然,他们受道门的管束少些,也没有道观这般层层上下。但是弟子的认证,门派的传承,还有道门指派下来的任务,都是在道门控制下的。只有尽了义务之后,剩下的才是看起来很美的修士生活。”

景枢难以理解,道:“道宫有这样厉害?虽然如此,我听说大山里头灵气足,又有天材地宝,珍禽异兽,灵石灵矿,好修道吧?”

程钧笑道:“我问你,倘若你是道宫,一边是深山里各自为政的道派,一边是麾下如臂使指的道观,你要偏向哪个?”

景枢想也不想道:“那自然是道观。”

程钧大:“那就是了,你都知道怎么选择,难道道宫就不知道哪个才是嫡系吗?道派虽然靠山吃山,但是道宫才真正掌握着天下的资源。不要小看天下百姓的供奉,一万个老百姓里面也就有一两个修士,你一个人吃一万人的供奉,怎么能不宽裕?道派是时时要应付道宫的摊派,缴纳贡品的。而道观却反而可以受到补贴,再加上许多任务只有在世俗界的道观才能完成,完成还有奖赏,因此这其中的差距并没那么大。你去看大城中的守观,规模宏伟,并不逊于山中大派。而道观和道派为了争胜,也是对立许久,几次交锋之中,道观系统可并没有落在下风。”

景枢道:“补贴么?我这些年怎么一点都见到?”

程钧道:“所以说啊,这本帐是要记得的。等你去京城认证那道观观主,要把这十多年的债一起讨回来。”

九十八法术之分

景枢闻言惊喜道:“怎么,他们会把鹤羽观这十几年的积蓄一起发下来?那有多少,够不够咱们养一池子仙鹤的?”

程钧道:“当然,别说一池子仙鹤,就是再盖一座鹤羽观,也是有的。讨要的时候,需要一点点小技巧。到时候我送你去的时候告诉你。咱们不是吃亏的人。”

景枢兴奋的点点头,又道:“我去紫霄宫,能见到道宫的头头吗?”

程钧道:“那叫做宫主。嗯,见不见在两可之间。按照道理说你也是正经道观的观主,继承仪式上应当有拜谒的资格。但是道门的规矩,下级拜见上级有修为上的规则,一般只能向上拜见一个天地。就是说你是入道的修士,最多拜见一个元师,是没有资格拜见真人的。而紫霄宫现任宫主,就是一位真人。”

景枢道:“什么元师,真人?”

程钧道:“嗯?这个你竟不知道么,筑基天地之后,可以称为元师,­精­魂天地,则称为真人呢。”

景枢道:“那我入道境界呢?”

程钧道:“可以称为‘喂’或者是‘你好’。”

景枢抽搐了一下,道:“这么说,我们是不入流的?”

程钧道:“你才刚刚修道几年,就想入流?在盛天能够入流的修士,也就一本册页就能记录的过来。若是真人么,反正一只手大概能数的过来。除了道宫,只有几个隐士的大门派可能拥有真人。你倘若修到了筑基元师,至少也是一州一城守观的观主。若是成了真人,那么道宫会将你收回紫霄宫,做一个高高在上的长老,而且还是数一数二的那种。真正的位高权重,能够忤逆你的人就不多了。”

景枢道:“他们数一数二的长老。比您怎么样?”

程钧想了想,道:“差不多吧。”

景枢喜道:“差不多么?”

程钧道:“是了,自然差不多。那些长老么,一个人打我十个,当然是轻而易举,若是打我这样的一百个,说不定就要费些­精­神。要是打我这样的一千来个,嘿嘿,大概也能跑出来十个八个。就是一个也跑不了,累也把他累的够呛。”

景枢脸­色­一垮,吐了吐舌头,道:“您总是开我的玩笑。”

程钧道:“正如我刚才跟你说的,我才修道几年?修道有快慢,但也要有个限度,我如今还差得远呢。。若给我个百年时光,就是他们十个上来打我一个,我也不费什么­精­神。”

景枢讶道:“您今年多大了?”

程钧略算了一下,道:“十五。”

景枢噌的一下,跳了起来,道:“十五?您怎么能十五呢?”

程钧被他问的有些想笑,道:“那你以为我多大?”

景枢道:“说您一百五、一千五我也相信啊。我觉得您比我师父还要大上许多,叫您师叔我都觉得委屈,叫您师叔祖都不嫌多呢。”又仔细打量了一阵,道:“对了对了,我真傻了,您这么面­嫩­,怎么能那么大年纪了呢。也就是做我哥哥的年纪嘛。”说着咂咂嘴,面上笑容显得扩大了几分,少了几分敬畏,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程钧难得的翻了个白眼,道:“你给我老实呆着。你知道什么叫做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别说我还比你年长,就是比你年纪小,只要闻道比你先,就有资格教导你。”

景枢老老实实回答道:“是。”过了一会儿,又道:“您虽然是师叔,但在我心中和恩师是一样的。您教我一手法术吧?”

程钧道:“我说过,你的修为不适宜现在学习法术——因为你是个孩子,我可以把我的话再重复一遍,没有第三遍了。”说着脸­色­转淡,虽然不见恼怒,但显然不悦。

景枢见他如此,不敢再说,低下头去。程钧念及他年幼,放缓了声音道:“好吧,我来跟你解释清楚。你以前在胎息境界,就得到过法术的传授,因此认为现在学习法术没什么大不了的,是不是?”

景枢被他说中了心思,他虽然尊重程钧,但这件事上多少是不服的,道:“是。恩师在弟子八岁的时候,教授了我三样法术。”

程钧道:“这三样法术是什么?”

景枢道:“灵目术,轻身术还有搬运术。”

程钧道:“你不满意是不是?”

景枢咬了咬嘴­唇­,道:“恩师教授法术,我怎能不满意?只是这三种法术没有一种是可以对敌的,因此我对着那妖道束手无策。”

程钧道:“你师父做的是正途。我问你,法术是什么东西?”

这个问题倒是有些大了,景枢想了一阵,道:“就是……招数?”

程钧笑道:“好吧,这么说也没错。你说的招数,在武林当中,就是那些江湖人使用力气的方式,与我们修士的法术是有些相通之处的——所谓的法术,就是我们修道士,使用灵气的方式。”

景枢“哦”了一声,这回倒是有些懂了。

程钧道:“法术本身有两种境界,人道法术,天道神通。而修道士有两种使用法术的方式,用自身真气加诸自身,在体内形成效果,或者用真气引动天地灵气,往外发出法术。也就是说,分的是内外两种。”

景枢道:“莫非是在加诸自身的叫做法术,往外放出的叫做神通?”

程钧道:“你善于思考,那很好。不过有点不对,无论神通还是法术,其实都有这两种方法。神通和法术的分野并不在此。法术和神通用通俗的话说,根本就不是一个东西。法术内外是真气和灵气,而神通内外是法力和元气。到了筑基最后一步,化气为­精­,转为真人境界,一身真气自然转为法力,才能引动比灵气­精­纯百倍的天地元气,才能使用神通。”

景枢点点头道:“那么……”

程钧道:“其实很简单。法术在内,不过就是个真气循环的路线问题,但是要外放,却是牵扯到真气与灵气的沟通。这一步是至关重要的,倘若第一次与天地灵气沟通出了问题,不但法术要大打折扣,之后要花数年时间弥补,甚至一个不慎,要被灵气反噬,轻则大损修为,重则走火入魔。这一步关节外面很少有人知道,许多散修或者无心,或者无奈,很轻率地就在修为不足的时候与外界灵气沟通以释放法术,最后内外不分,灵气倒灌,真气失了­精­纯。到后来修为往往停滞不前。”

景枢恍然道:“是了,师父交给我的法术,都是加强自身的内法术,因此不算要紧。”

程钧道:“是的。其实内法术虽然没有隐患,但是我还是不赞成太早学习。因为占用时间和­精­力,好在对于你来说,因为这四年修为停滞,把这三门法术打磨的非常­精­熟,那隐患就不提了。但是外放的法术,不到入道期三重,我是不会教授给你的。”

景枢点点头,他心思也很灵透,程钧把话说开了,他便信服了,也就不再央磨。突然想起一件事,低声问道:“师叔,我看冲和师兄会掌心雷这些法术,他是不是……将来也不好?”

程钧道:“这就是散修的苦处了,一是信息少,不知道里面的关键,因此稀里糊涂练了下去。二来形势比人强,就算明知道有害,也是不得不练习。你从小在道观中生活,虽然经历了许多曲折,也不会体会到那种终日奔波,居无定所的痛苦。散修连吃饭都要靠自己挣来,若无攻击的本事,不一定哪天就膏于兽吻。”

想了想,程钧又道:“还有,这也是道门的手段。你知道十三太保的法术,十三太保之中八个一品道术。正是火攻术,水华术,木生术,金气术,土流术。再加上掌心雷,护甲术,和灵目术。”

景枢细思一遍,惊道:“怎么全……全是外放的法术?”

程钧点头道:“除了灵目术,全是外放的法术,道门这一招高明的很。就这般特意的引导,逼得散修不得不从小开始练习法术,又占时间,又阻碍修为,因此散修之中格外难出人才。唉,其实十三太保之中,四个二品道术静心术、石肤术,剑罡术,力士术,都是简单好用的内法术。倘若跳过前面一品的,直接学习这四个二品的,反而能够自保之余,还不必受到阻碍。只是许多人被一品,二品的分野糊弄了,都以为二品必然比一品难学,又以为水火之术比巨力石肤神秘奥妙,享受那种被凡人敬仰的感觉,因此从一品起手,白白耽误了自家修为。”

景枢道:“你说一品二品这些划分,本来就是道门弄出来的,是不是他们制定的时候,有意这样划出来误导散修呢?”

程钧一怔,暗道:这孩子倒也灵透,道:“你说呢?”

景枢打了个寒战,道:“要是这样,道门很厉害啊……也很坏啊。”

程钧道:“道门能稳坐修道界的天下这许多年,至今坚如磐石,厉害不必咱们评说。至于坏么……倘若他不这么坏,也就不这么厉害了。好和坏是相对的,对某些人好就是对另一些人坏。这里面的分别,你慢慢想,也就想明白了。不过有一件事你要明白,你现在站的地方,是道门的门内,你的身份是道观的观主,的的确确的道门嫡传。所以即使你站在散修那一边,也不可能会被认可。所以你要向着哪边是不必考虑的事。”

说着,程钧拍了拍他,道:“去吧,两年之内进入第三重我教导外放法术。倘若这两年中,你还能进入入道的中期的门槛,我就教你炼丹术!”

九十九两年(月票加更)

春去秋来,时光匆匆。少年弟子也渐渐成|人了。

这一年,又是一个冬天,天寒地冻。入冬以来,一连下来一个月的雪,山上的雪积了数尺厚,险些把鹤羽观的山门堵了。

程钧已经在鹤羽观安安稳稳度过了两年春秋,身体的年龄也长到了十七岁。十七岁的少年,不但身材已经长高,脸上那种多少有些脂粉气的秀美,也渐渐蜕变成了英俊,至少年少时被梨园刻意雕琢的姿态,已经完全消失了。

两年光­阴­,程钧没有费心多谋划什么,更没有做出什么值得一书的大事,他目前最需要的不是殚­精­竭虑,大展神威,而是找个地方踏踏实实的增长实力,尤其是解决了身份问题的后顾之忧之后。

鹤羽观就是这么个好地方,独居深山,背靠道城,离着世俗不远不近,既清净少打扰,需要买东西的时候,离着城镇又不远,天时地利都占全,就程钧现在来说,很难找到更合心意的地方。因此他也踏踏实实住了两年。

两年时间,如果说有什么建设,那就是把鹤羽观这一亩三分地改建了一下。当初在万马寺,程钧始终自持客居的身份,基本上不参与万马寺的改建,而在鹤羽观就不同了。虽然鹤羽观的观主名义上是景枢,但实际上做主的人是程钧。景枢也认可了程钧的身份,而程钧自己,则把这鹤羽观当做自己重要的一份产业来打理。

这种情况下,程钧对鹤羽观的改造已经持续了两年,而且现在还在改造中。

最重要的道观主体,程钧是没有动的,因为道门的规制很严格,大体上的建筑是不能改动的。况且鹤羽观比起那些动辄数百年老道观来说,还算比较新,建筑大体上没有损坏,只有被程钧烧掉的几间客房已经成了白地。程钧在原址上重建了两间小楼。

在布局上不更改,但是在程钧这阵道宗师的主持下,这小小的鹤羽观之中,至少布下了五六种阵法。其中既有道门规定的护观大阵、道场阵、用以攻敌的小万剑阵,也有日常实用的阵法,譬如促进修炼的聚灵阵,滋养灵草的地灵阵,替代火脉、支持炼丹、炼器的三昧玄火阵等等。这些阵法虽然都是简易版,但是效力不同寻常。有程钧这阵道的大师做主,对一个小道观实在是太过奢侈,就是寻常的一城守观也休想企及十一。

有了这些阵法,鹤羽观才真正算得上程钧的地盘,对于一个浸­淫­阵法数百年的宗师来看,一个地方没有阵法的保护,就跟一个人不穿衣服在街上­祼­奔一样。而没有程钧亲手布置阵法的地方,怎么可能是程钧的地盘?

当然,这鹤羽观也是太小,程钧的修为也是太弱,要知道前世巅峰的时候,程钧凭借阵法地利在准备充分的情况下,可以硬扛一个离开根本之地的大门派全部修士。

在观外,他也特意好好规划一番。鹤羽观名下本来有不少土地,其中大部分可以开垦灵园。程钧选择了最好的地种植灵草灵谷,种类搭配极尽合理,加上加强的地灵阵作用,灵草茁壮成长,形势喜人。

另外,程钧还把已经废弃的鹤塘整理出来,养殖了一些仙鹤、鹭鸶、鸿鹄之类的灵禽,他自己不善于照顾,就交给景枢这个老手,还有冲和帮忙。冲和在这方面倒是颇有天分,甚至比景枢更有天分,据程钧来看,或许他有特殊的才能也说不定。

这两年中,程钧在鹤羽观过着隐士的生活,除了去范道城买卖一应的用品,整个鹤羽观与世隔绝,没有与任何人联络。当然,鹤羽观本来也是如此,鸣升老道还在的时候,因为是鹤痴,一心扑在鹤上,毫不关心外物。到了老妖道时,为了怕露出破绽,只有寻找猎物的时候才将人引诱进观。而程钧更是没有必要现在就与外界联络。

他觉得还不到时候。

按照道理,要建立一个稳固的根基地,就不能不与外部联系,人脉网络之类且不说,附近乡民的支持基础也不提,一个兴旺的道观不可能就这么三个道士在。鹤羽观是一清道观,是按照三十个道士,另外加上数十道童的规格修建的。如今只住了三个人,显得格外的冷清。

但是程钧现在还修为不足,手边的资源也有限,而外面的世界又是道门如日中天的时候,无论从内部还是外部,现在都不是他向外界伸出触角的好时机,如今他需要的是蛰伏。

这种平淡如水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来了。这两年程钧在修为上向前迈了一大步,终于跨越了入道期剩下的两重境界,到了入道期九重的巅峰。

满打满算,程钧从重生到现在,也不过三年有余,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算九灵窍全开的天才,也不敢说能修到入道的后期。而程钧凭借自己的经验、阵法和些许气运,获得了数倍于天才的成就。

这也没什么可得意的。让一个大人和三岁小孩打架,打赢了也不露脸。更何况程钧如今想要更进一步,却也是不易。筑基这一关,不但要耗费大量的资源,还有许多因素配合。以程钧的资本,要这么筑成道体也不为难,但是他既然重生而来,就要做到最好。即使是九分仙骨才能筑成的被人称作第一道体的“三清道体”,也不放在他眼下。他心中选择的那个道体,至少在当今天下,是独一无二的。

前世,他实在筑基之后,才得到这个道体的传承。那时他就知道,即使花费再大的代价,把自己原本的道体打碎了重新来过,也要选择这个道体。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干­的。

为了将自己的道基打散,他花费了上百年去找化道丹,为了重新筑成道体,他又花了百年时间去重新来过,里外里,两百年时间让他白白耗费。倘若多了那两百年时光,不说直接白日飞升,但至少他未必会在天台战中落败。

当然,话又说回来了,若是没有这两百年时光的破而后立,他压根没有最后登上巅峰,参加天台战的机会。

而今,他是不会走这一段弯路的。筑基,就要一蹴而就,筑基之后,他小指一直沉睡着的秘密也会初步苏醒,那个时候,他的实力增加的何止十倍!

只要在乱世来临之前,踏过这个门槛,在即将拉开大幕的新舞台上,他就有了浑水摸鱼,甚至趁乱而起的资本。

还有半年,再等几个月的时间,景枢就年满十六岁。趁着这几个月的时间,他可以出去活动活动,凑齐了该用的东西。等到景枢去京城接掌了鹤羽观,他就可以准备闭关了。

今天难得没有下雪,笼罩在山间的云雾散开,露出一轮朦胧的红日。

门一开,景枢进来,笑道:“师叔。今天天晴了。”

程钧“哦”了一声,道:“天晴了。你要出去玩耍么?”

两年时光,景枢也十五岁了,身材拔高了近一个头,像个真正的少年人了。他算是极勤奋聪明的孩子,两年时间,竟给他迈过了旋照的境界,进入了第四重,而且离着第五重也不过差些。若是不和程钧比,这个进度就十分惊人了。

两年时间,两人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景枢一身的本领都是程钧亲手传授,师徒情谊自然十分深厚。程钧眼见着景枢为人处事越来越成熟,心中也甚是欣慰,但在自己面前,景枢多少还是露出些孩子气。

景枢笑道:“是啊,我今天出去……”

程钧道:“你背后背着什么?”

景枢一怔,道:“宝剑啊。”

程钧一伸手,握住他背后的剑,仓啷一声抽了出来。景枢想要躲闪,但程钧出手如电,瞬间拔剑出鞘,道:“出去玩儿,带着飞剑做什么?你的御剑术练熟了吗?”

景枢进入了入道中期,按照程钧给他的规划,可以学习法术,但还是不该弄法器飞剑的。不过程钧身边的老魔有一日正好打出一把极适合景枢用的飞剑,程钧就将御剑术教给他。特别嘱咐,这御剑术是三品法术,需要大量的练习,断断不可胡乱使用,出去时带着以前的青钢剑防身即可。反正山里也遇不到修士,一些豺狼虎豹,只要景枢宝剑到处,定然所向披靡。

景枢见他发现了,不敢再嬉皮笑脸,老老实实道:“师叔,我想出去猎虎。”

程钧道:“猎虎?这两年你虎狼熊豹也猎了不是一头两头了,为什么不见你带飞剑出去?不说实话便算了。”说着淡淡的一笑,让他出去。

景枢见他虽然不曾发怒,但已有不悦之意,连忙道:“师叔,弟子不敢欺瞒,确实是去猎虎。只是今天这头虎不用往常。前天弟子进山,见到有猛兽的脚印,虽然脚印和粪便是老虎不错,但是尺寸却有……”他比了一下尺寸,“寻常脚印的两倍大小。”

程钧道:“哦,那是大老虎嘛。”

景枢不知道他是说笑还是恼怒,咽了口吐沫,道:“不止如此,我丈量了它步子间的距离,发现它脚印甚浅,步距却大,推算它的速度,有寻常老虎的三倍以上。我想这样的怪物,肯定不会是寻常老虎,说不定便是一只妖兽。”

程钧道:“你胆子不小,知道是妖兽居然还敢去寻。你可知道凭你的境界,能对敌的妖兽可是有限的。”

景枢低头道:“是。但是您说过,真正厉害的妖兽都在深山老林,这里是没有的。我猜它多半只是一只刚刚进入妖兽的异种,因此大着胆子……”

程钧摇头道:“你胆子太大。”

景枢闭上嘴,程钧又问道:“脚印离这里远么?”

景枢道:“不远——也就只有二三十里。”

程钧略一思忖,道:“那就走吧。”

景枢大喜,正要道谢,就见程钧起身道:“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一百章风从虎

白雪皑皑,山路崎岖。

两个青衣少年道士在林木茂密的雪原上穿行,脚步轻捷,奔走如飞。

这两个道士年纪都甚轻,年长的那个也不过十七八岁,长的面如冠玉,俊美绝伦,若再进一步,就难免染了脂粉气。小的那个十四五岁,也是清秀灵动,招人喜爱。两人都是穿着头上黄冠,脚下芒鞋,身背宝剑,身上道袍只有薄薄的一层单布,但在这样的严冬之中,都是神­色­自若,显然并非常人。

在林中穿行片刻,那年少的道士道:“师叔,那老虎的脚印就在前面。前日我来的时候看的清清楚楚,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那年长的少年道:“这两天没有下雪,应当还在,就是被踩得乱了,看不清楚,想必也会有蛛丝马迹留下。”

这两个小道士,自然是程钧和景枢。程钧虽然已经入了道牒,但还没有正式出家为道士,平时在观中打扮的非俗非道,但是出门之后,多半还是做道士打扮的多。今日出来跟着景枢寻找妖兽痕迹,无非是静极思动,一时兴起。想这山林不过是一般的山脉余脉,又非什么灵山宝地,天地灵气本来不怎么充足,供养几只吸收日­精­月华的小妖还罢了,根本不可能产生什么高等的妖兽。因此他此番纯是郊游一般,心情甚是放松。

景枢却是很是兴奋,虽然不能独自一个人出来冒险,但是能看到程钧出手也是不枉了。他心中对程钧相当崇拜,虽然更加敬爱恩师,但是内心中却知道程钧比恩师更加厉害。只是程钧在鹤羽观唯一一次出手,就是剪除那妖道的经过他却没见过,甚至自家师父当初如何使用法术他也记不得了,只见过老妖道几次血腥诡异的把戏,那也见得不全。他是非常想知道,到底道术高人是如何厉害的。因此他心中倒是盼望那妖兽最好十分强大,能和程钧大战三百回合,让他开足了眼界才好。

两人来到一片树林中,景枢低着头细细查看,只见树林之中一片白茫茫的,地下被白雪覆盖,并无半分异样,道:“怕是……不大好找啊。”

程钧抬起头,道:“你看石头上的痕迹,是不是你上次见过的?”

景枢抬头,只见山上横着一块大石,那石头足足两丈来高,横在路当中如同一堵高墙。在石头的最上方,有一个清晰可见的爪印,足足有车**小,透石而入,入石极深,几乎将石头整个撕开。

景枢吃了一惊,惊道:“好厉害,这是什么凶兽?”

程钧道:“怎么,不是你见过的老虎爪子么?”

景枢侧过头来,将眼睛斜到合适的角度,看了又看,终于道:“就是它!原本躺在在地上,现在趴在石头上,我险些认不出来!”

程钧点头,道:“这个脚印倒是有些意思,尺寸倒是不小。看来并非是什么妖兽,倒像是北海冰原上的北极虎。”

景枢道:“那是什么,异种的妖兽么?”

程钧道:“异种是异种,但也不是妖兽,就是一种个头相当大的野兽,比妖兽还是差远了。它们全身的皮毛是白­色­的,黑­色­条纹,双瞳血红,凶猛迅捷,在冰原上也是一霸。盛天虽然也寒冷,但毕竟不是极地冰原,应该没有这样的品种才对。”

景枢咋舌道:“这么大的力量,岩石都撕开了,难道也不是妖兽么?”

程钧道:“你小看了妖兽的力量,这种质地的岩石不过是松石,一只手臂长短的啮齿兽就可以咬断碗口粗的石梁,这般体积的妖兽,一脚踏下去,将石头踩断毫不稀奇。正因为它只是撕开了石头而不是撕裂,才说明它的力量不过尔尔。但是能在这么高的石头顶端留下痕迹,说明它的弹跳力倒是不错。”

景枢脸­色­一白,道:“您说一品妖兽,不过相当于入道期的修士,竟有这样的力量么?我还道我就可以对付……”

程钧道:“当然……有些小的妖兽你就可以对付。因为一品妖兽除了力量之外,基本上没有法术——倘若一个不会法术的兽类,连力量都和寻常野兽一般,那它还有什么资格叫妖兽?那肯定是有特别的地方。”

景枢道:“那……那些能够化成|人形,喷火吐丹,吸人­精­气的东西呢?”

程钧道:“那叫妖­精­——你一直在道观里呆着,那些传奇话本从哪里淘换来的?”

景枢脸一红,道:“小时候师兄给我讲过许多这样的故事。”

程钧失笑,刚要再说,却听远处“吼——”的一声虎啸,震动山岗。啸声中,一股凶猛恶气,毫不掩饰,树林仿佛瑟缩了一下,树­干­上的白雪扑簌簌落下。

程钧骤然转回头,道:“果然有白虎,就在东边的方向。走吧。”说着往虎啸的方向行去。

景枢虽然年纪小,胆气却不弱,又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跟在程钧后面,道:“师叔,一会儿遇到那老虎,能让我先试试么?”他从小修道,入道也有两年多,从入道第二重开始学习法术开始,就在山中游荡,狗熊野猪杀了不少,就是老虎,也打死过几头。刚才见到那老虎爪印厉害,心中闪过一丝怯意,但转瞬间就是好斗之心占了上风,反而邀起战来。

程钧道:“也好。你虽没有对付妖兽的经验,但早晚都要面对。这异种白虎介于妖兽和野兽之间,强弱合适,倒是可以给你练手,一会儿我给你掠阵,你去试一试。”

景枢笑道:“多谢师叔。”

正说着,只听那白虎又是一声大吼,这一声依旧响彻山林,但是声音之中那种凶猛似乎褪去了不少,反而有一种……

景枢道:“师叔,那白虎遇到敌人了?还是受伤了?怎么听起来惨兮兮的?”

程钧也听出白虎啸声当中的胆怯之意,心中一凛,道:“据我所知,在陆地上能和北极虎匹敌的野兽,应该是没有的。”

景枢颤声道:“那么对方果然是妖兽么?”声音中与其说是惊惧,不如说是兴奋。

程钧哼了一声,道:“对方如果是妖兽,那么战斗应该很快就会结束。”妖兽的出现,倒是真的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过心中也不怎么着急。和白虎对战,且能让它连续叫两声而不死的,自然不会是什么高级妖兽,一品妖兽也就到头了。而程钧本人如今已经是入道的巅峰,再加上他的种种手段和丰富经验,在同等修为中间是无敌的——不管对方是人是兽。

其实,程钧也不在乎区区一个一品妖兽,就算扒皮拆骨,也值不了几个钱,不说万马寺当中程钧捞到不少存货,就是山下的范道城,大部分一品妖兽的材料也是寻常地摊货。只是程钧有些好奇,什么样的一品妖兽,会在这么浅的山林中活动?

眼见离着白虎啸声传来的地方越来越近,一阵风刮过,风中一股腥恶之气扑鼻而来。

云从龙,风从虎,百兽之王出场,往往伴随着腥风。这股风从东北而来,猛烈寒凛,夹杂着雪沫,只是风中除了惯有的恶臭腥气,还有一股隐隐的血腥味。

景枢吐了一口气,有些失望的低声道:“也不过是个畜生,带着畜生的­骚­味。地下的走兽就是不如翎羽飞禽好。”话音未落,只听树叶哗啦啦一阵乱响,林木一分,一道白影腾空而出,落在地上。

景枢暗吃一惊,脚下一点,急退了三步,依靠着一棵大树,这才定神观看,只见眼前地上伏着一头白皮黑纹的大虫,双目幽幽放光,正瞪着自己。

饶是景枢心里有所准备,却还是被这白虎的个头吓了一跳,原来那白虎俯卧在地,脑袋竟然比他头顶还高,身子怕不有两丈长短,一条尾巴比他胳膊还粗。就是那一双黄澄澄的眼睛,每一只比他两个拳头并在一起还大。

这白虎横在路中,好似一座小山一般。它就这么一动不动,也充满着令人战栗的威慑。

只是……

一愣神之后,景枢登时发现不对——为什么这样一个威风凛凛的猛兽出场,会趴在地上?

目光一转,景枢立刻发现了问题,那白虎俯卧着的地方,后腿上的皮毛有一块殷红的痕迹,红­色­还在继续扩大,有侵染它脚下土地的趋势,空气中的血腥气也越来越浓,渐渐到了刺鼻的地步。

“它受伤了。”程钧在旁边道,“别轻举妄动,困兽犹斗,受伤的老虎是很危险的。”

景枢点点头,他注意到了那老虎目中凶光,那是随时都会暴起伤人的凶光,但不知为什么,白虎的凶狠似乎并不针对眼前的两个人类,也丝毫没有主动攻击的意思,只是卧在地上呜呜发威。景枢问道:“让它受伤的家伙呢?”

程钧竖起一根指头,道:“来了。”

只听一声怪叫,一个毛茸茸的身影,从树林中飞快的窜了出来,落在老虎对面。

一零一火睛玉猴(第一更)

景枢定睛一看,不由讶异,只见眼前落下一团毛茸茸的小兽,乃是一个浑身白毛的小猴子。那猴子不过三尺高,浑身白毛长可拖地,一双眼睛火红火红,如同两颗鲜艳的红宝,相貌可爱至极。

景枢虽然也学习过一些修道界的知识,但都停留在纸面上,见到这样漂亮的小猴,心中又疑惑又喜爱,却叫不出来历。

程钧也有些惊讶,道:“是火睛玉猴,还是不到一年的幼崽。”

景枢道:“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就见那玉猴转过头来,看着景枢,突然嘎嘎一笑,笑声犹如婴儿。景枢见它如此可爱,忍不住也是一笑。那玉猴点点头,突然双腿一蹬,跳了起来,往那白虎头上扑去。

景枢一惊,就见那玉猴扑的一钻,已经站在那白虎脑袋上。它速度太快,那白虎没能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它站在脑袋上。

那白虎身子一长,已经站起身来,头狠狠地一甩,把那玉猴的身子甩了出去。哪知道那玉猴爪子把住那老虎的头,身子虽然被甩的忽忽悠悠,居然不掉。在那老虎头上,又发出了嘎嘎的笑声。

那白虎显然又惊又怒,上蹿下跳,吼叫连连。那玉猴在白虎脑袋上,如同骑马,颠簸不已,却又稳如泰山,时不时发出婴孩儿一般的开心笑声。

景枢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道:“那小猴儿在戏耍白虎,那白虎虽然体型大,却不是它的对手。”

程钧道:“也未必——火睛玉猴年幼时力量不强,爪牙未发育完全,凭强力也撕不开白虎的皮毛。你看它好像在戏耍白虎,其实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只要­骚­扰。这猴儿若是知机,就该立刻逃跑,可是它玩心太大,现在玩得好,一会儿速度弱下来,难免吃亏。”

景枢“嗯”了一声,其实虎猴相斗,他是全无偏向的立场的,只是到底人是喜爱好看的东西,那白虎的皮毛也华美,但身躯太大,不及小猴儿讨人喜爱,心中自然盼望玉猴得胜。

那猴儿在白虎脑袋上戏耍的欢喜,嘎嘎大笑,突然张开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景枢这才看清楚,那猴儿口中有两只尖牙,如同狼犬口中獠牙,森然锋利。

就见那猴儿嘎的一声大叫,火睛大亮,狠狠地朝白虎脑袋上咬下去。

这一口发出嘎嘣一声,就见猴儿的小脑袋整个埋入白虎的大脑袋里面,似乎入­肉­甚深,白虎吼叫一声,啪叽一声,倒卧在地。

那猴儿跳起身来,露出一口带血的牙齿,双手捶胸,做猩猩状,大笑不止。

景枢虽然喜爱这猴儿,但见它此时表情露出几分凶恶,牙上的鲜血一滴一滴的落下来,场面并不可爱,心中喜欢之情消除了几分。正要上前,突然脚下一动,土地晃动了起来。

就听轰的一声,原本倒卧在地的老虎一仰头,骤然起身,就如同一座塌方的山体重新升沉,恢复成巍峨的高山,那老虎重新站起,虎头昂扬,背脊如山,双目之中光芒四­射­,原本淡淡的眸子骤然血盈瞳仁,扫视四方,虎威大盛。

那猴儿正自得意,不意脚下猎物死而复生,震动之下,从老虎头上一跤跌倒,顺着老虎山一样的脊背咕噜咕噜滚了下来。

滚到老虎身后,那白虎尾巴早已竖起,疏通钢鞭一样,狠狠一抽,将那猴儿抽到半空之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飞出丈余,甩到了一棵大树,发出“啪嗒”一声,落在雪地上,压出一个猴形的雪印。

那老虎虎吼一声,长啸声起,声震四野。这时候的啸声,才有百兽之王应有的威势,咆哮之中,百兽无不俯首战栗,连树林中的树木也微微抖动。

这一变故兔起鹘落,发生在弹指之间,景枢眼睛一眨,那玉猴已经由猎手变为了猎物,只见那白虎弓背而起,兀自发威,头上染了许多鲜血,似乎还有血流从头顶上的伤口中滑落,但声势丝毫不曾衰减。

景枢想起刚才程钧的评语,暗道:“是了!那猴儿牙齿虽然锋利,但不足以咬穿老虎的头骨,只不过伤及了皮­肉­,并不致命。那畜生也自聪明,竟然知道暂时装死迷惑玉猴,再行反戈一击,反而伤了玉猴。”

那老虎一击得手,一步步向猴子倒卧的地方走去,口中獠牙外露,那一口大牙锋利之处,与刚才小猴儿亮出来的犬牙全不可同日而语。

景枢终于下定决心,道:“师叔,我要救那猴儿。”

程钧道:“小心这老虎,它在防着你。”

景枢一怔,登时发觉那老虎走的果然十分缓慢,倘若要扑食猎物,一下子也过去了,怎能如此踟蹰?从这大虫适才装死来看,它可是不傻,对自己两个大活人在一旁看着,怎能毫不介意?如此只怕是要引得自己出手了。

景枢心中一衡量,道:“师叔,我还是决定了。”

程钧道:“那就去吧,凝结剑罡,可一剑斩之。”

景枢道:“是。”语气十分平静,除非很仔细的辨认,才能听出他言语中的一丝兴奋。口中答应,伸手轻轻嗤的一声,将宝剑抽出鞘来。

剑刃一闪,那老虎登时感觉到了,再也不掩饰,虎头转过,凶光熠熠,等着景枢。

一人一虎静静对峙,空气几乎凝固了。

蓦地,景枢目光一凝,抓住了空气中一线杀机,力量暴发,一剑出手。

电,光,火,石!

剑势如天外飞仙,剑光如流星赶月,最­精­华的剑罡在这一刹那迸发出来。

惊鸿一现!

长剑划破了空间,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线,狠狠地刺入了已经腾空而起,扑向对面的白虎,剑上爆发的剑罡如同撕碎薄纸一般,撕破了白虎的皮毛乃至骨头,空气太紧张,以至于这个动作发出的“噗”的一声,顺着风飞散了,只余下淡淡的尾音。

一瞬间,时间停顿,紧接着,砰地一声,庞大的尸首如山陵崩摧,倒在了地上,只是这一回,它再也不能爬起来了。无论多顽强的生命,也不可能在脑袋被劈成两半之后,还能延续挣扎。

鲜血四溅。

鲜红的血液合着白­色­的脑浆,一同从伤口中迸发开来,四散飞舞,洒在林中的白雪上,殷红­色­在雪地里分外显眼。

景枢站在老虎尸首的后面,轻轻吁了一口气,手中的长剑因为速度太久又有剑罡的保护,竟然没有染上鲜血。不过他站的位置还是太近,以至于一身道袍的后衣襟已经被溅上了不少鲜血,若是能像程钧——这厮腿脚太快,景枢一剑的功夫,往外跑了十丈——一般拉开距离,或许就能一尘不染,全身而退了。

正这时,只听身后一阵嘎嘎嘎的笑声传来。

景枢一怔,转回头来,却见一个白影兴冲冲的扑过来,一扑就扑到他脑袋上,速度快的竟叫他躲闪不及,只来得及看清楚正是那火睛玉猴,心中一愣,立时反应过来:这小家伙也玩装死那一套!

不知道该气该笑,景枢叫道:“我脑袋不结实,你别咬我。”

那猴儿抱着他的脑袋,又笑又跳,倒是看不出有恶意的样子。

这时程钧也慢吞吞走了回来,景枢道:“师叔,我适才怎样?”

程钧道:“出剑不错,剑罡的附着还有改进的余地。这猴儿看来很喜欢你,一会儿你和他沟通一下,倘若果然能够亲近,就留下他来做个灵兽。”

景枢又惊又喜,道:“能够养它么?”

程钧道:“猴儿这一类太聪明的灵兽不大好养,你需要有恒心,有耐心。这火睛玉猴长大了很有用处,倒是一个帮手。”说着慢慢收了笑容,转过身去,道:“这位道友在旁也观看许久了,不知可否出来相见?”

一零二不速之客(第二更)

景枢大吃一惊,转回头去,只见林间雪地里,先是一阵寂静,然后慢慢地显出一个人影来。

那人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但又明明白白是从雪地里慢慢走了过来,来到两人身边,一拱手道:“两位道友请了。”

景枢一见这人,不由大吃一惊,心中暗自叫道:活神仙!

原来那人看来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道士,长得不过中等偏上,身上的道袍也是寻常布料,没什么特殊,但那人身上一股气质,真可说得上绝尘脱俗,凭虚**,不带一丝烟火气,身上衣带和广袖随风飘起,仿佛随时都会随风飘去。

倘若天上有神仙,大抵也就是这个样子吧?

发过了一阵感慨,景枢才将目光转移到他身上,只见他道袍十分­精­致,收拾得一丝不乱,从道袍的颜­色­和规制来看,也是个道门的嫡传弟子。只是他袍角上有一道云纹,却不知道是什么徽章?

程钧却没有景枢那么惊异,但心头的疑惑也是一闪而过,暗道:怪了,这小子怎么好似在哪里见过?

倘若他见过此人,那必然在是前世,而且只是一面之缘,这人最多在他记忆中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影子。不然以程钧的记忆力,不应当认不出来。

是谁呢?

头脑中闪过几个年头,程钧面上却不怠慢,端端正正稽首道:“小道程钧见过元师前辈。”

景枢听到元师前辈个字,吓了一跳,他经过程钧教导这几年,自然明白其中意思,但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筑基修士,不知是惊是喜,心中暗道:原来筑基的前辈是这个样子的!跟着躬身行礼道:“小道景枢,见过元师前辈。”

那道士并没有什么架子,神­色­和蔼的含笑道:“两位小道友不必多礼。你们是附近道观中人吗?”

程钧道:“我们是此地一方子孙观鹤羽观的弟子。”

那道士点点头,“原来如此,我是张延旭,也是道门嫡传弟子。”他这番话说得简略,按理说道门嫡传互相见礼,程钧既然自报道观,他也该如此。但他是筑基的元师,依照规矩可以不必说得如此明白,因此只是提了一句自家身份,说出自己的全名,已经是很给面子了。双方既然都是道门的嫡传,那么就算是一家人,虽然长幼有序,辈分严明,即使是前辈也不会如何为难晚辈。

张延旭笑眯眯的转向景枢,道:“这位小道友刚才那一剑用的非常漂亮,深得我道门剑术的­精­髓,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剑术,前途不可限量。”

景枢虽然比一般同龄人沉稳,到底年幼,又被第一次见面的前辈夸奖,忍不住脸红,道:“多谢前辈夸奖,那是师叔教导的好。”

张延旭道:“你师叔看来也是位高人。”

景枢转过头去看着程钧,程钧笑了笑,道:“前辈谬赞了。”这句话也是他谦虚,若说高人,程钧还真不必让人,只论见识经验,天底下能高过程钧的一只手也数的过来了。

张延旭却是愕然,转头看向程钧,不由越看越是奇怪。他眼光还是有几分的,怎么看也觉得程钧最多不过十七八岁,但是内里的气度又像是有年纪的人,这老老少少之间的分别,倒令人费解了。最后他还是觉得,这人确实是个老成些的少年,以这样的年纪,竟然修到了入道期的巅峰,果然是天纵之才,明珠埋没与乡野,倒有些可惜。想着他点点头,又道:“原来是这位小道友的指点,果然英雄出在少年。”

程钧道:“不敢当前辈如此夸奖。景枢,这猴儿怕是前辈的心爱之物,你还给前辈吧。”

景枢吃了一惊,转头看向张延旭,还未说话,他头顶上那玉猴嘎的一声大叫,拼命的搂住了景枢的脖子,藏在他脑袋后面,唧唧乱叫,显然颇有抗拒之意。景枢见它如此,不禁露出为难之意。

张延旭笑眯眯道:“难得。这猴儿调皮得很,不肯亲近人。我在北面山中发现它之后,觉得灵物难得,就一直追了下来,它始终不肯屈服,使出很多手段与我周旋。我看它是难得的异种,因此并不十分逼迫。刚才远远看它戏弄白虎,知道这孩子一时顽皮,便也由得它胡闹。没想到一转眼,它就在这里遇到了它的真主人。”

景枢听他这般说,倒有些不好意思,道:“既然是前辈早就看中的,那么……”话还没说完,脑袋被那猴儿狠狠地挠了两下,顿时发髻散乱,掉下好几绺头发来。

张延旭哈哈一笑,道:“万事万物,自有天意在。是你的就是你的,这猴儿自己择主,千里迢迢寻到了你,那就是你们有缘。贫道自然就无份了。”

景枢和头顶猴儿闻言,同时舒了一口气,一起“哦”了一声,这口气叹的十分同步,程钧和张延旭看着都忍俊不禁。

景枢再次拜谢道:“多谢前辈。”

张延旭微笑摇头道:“不必。你们鹤羽观就在这里附近吧?”

程钧道:“正是,就在后山。”

张延旭点头道:“哦……我记得你们老观主是鸣升道人,是也不是?”

景枢一怔,望向程钧,程钧神­色­毫无异常,道:“正是。我们老观主出外云游去了。如今观中只剩下我们两个。”

张延旭道:“他叫你师叔……”

程钧道:“这孩子是老观主唯一的亲传弟子。老观主走之前,将观中事务暂时托付给我,不过将来的鹤羽观还是归景枢执掌。”

张延旭含笑点头,道:“原来如此。我听说鹤羽观原本是为道城守观做仙鹤执事的道观,如今改做了子孙观,是也不是?”

程钧惊异道:“您真是熟悉。是啊,我们道观以前司职养鹤,供奉守观,现在只是一座普通的子孙观了。”

张延旭问道:“那你们如今还养鹤么?”

程钧道:“倒也有一个鹤塘。不过如今已经不只是养鹤了。”

张延旭道:“我对仙鹤也有些兴趣,不如……”

程钧见他说到这个地步,自然也不能推脱,道:“既然如此,就请前辈到小观用杯清茶。”

张延旭含笑道:“如此叨扰了。”

景枢走在后面,看着眼前两人的背影,心中隐隐泛出一丝担忧——刚才程钧说老观主出外云游,那是搪塞的话。自己还没到接掌道观的年龄,程钧的身份也是做了假的,鹤羽观如今还不大好见人。倘若被这位道门的前辈发现了,只怕事情要糟糕。

虽然心中担忧,景枢脸上却是看不出异­色­,只专心与那玉猴玩闹,对于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就已经相当不错。这时,突然耳边传来程钧的传音:“一会儿进了道观,按照我的剧本演戏就是,不必太过紧张。”

景枢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程钧这边和那张延旭说笑,另一边将自己的主意原原本本的教给了景枢。目光中透出一份自信——

我知道你是谁了,难得你还会出现在我的面前,那就该好好利用一番,不然对不起这天上掉下来的机缘——

是不是?

张清麓!

一零三所谓高人(第三更)

张延旭跟着两人回到鹤羽观,走到道观之前,已经一眼看到了导管周围景­色­,只见虽然白雪皑皑,但道观前面一排苍松翠柏,依旧常绿如春。再仔细看观前观后的花园灵园,鹤塘松林,其间飞禽灵草,各种布置,都是一派神仙意趣,不由得暗自点头,赞道:“布置的不错,鹤羽观主果然是个雅人。”

程钧笑着谦逊两句,他出身不高,天生也未必有多高的审美情趣,但几百年上位的经历之后,眼光也早就历练出来,品味也早已提高许多,在布置自家道观的时候总是会兼顾一些风雅的。当然,这里面的布置要说意趣品味,最多有七八分光景,但若论实用,那是十足十的。

张延旭显然出身不俗,对于这些很是看重,能入了他的眼的并不多见,边走边微微点头,还要点评两句,虽然称赞的多,但是有几处不够完美的布置也含蓄的指出来。程钧面上点头应承,心中半分也没理会,这些东西有点就不错,真要做到多高雅,又累又无聊。

张延旭一直走到道观门口,道:“这里的布置是老观主亲自动手的么?”

程钧道:“主体的建筑自然是老观主规划,鹤塘也是他的首创。不过旁边的杂物也有我们几个的心血。”

进了道观,冲和迎了上来,见到张延旭,先是一怔,随即认出他是一个筑基前辈,不由得脸­色­一变,露出惶恐神­色­,竟不知道如何说话。程钧已经道:“冲和,这位是道门的前辈。快给他老人家奉茶。”

冲和答应去了,程钧将张延旭让到了厅堂之中,请他上座。让景枢坐了左第一,自己在右首相陪,少顷冲和奉上茶来,神­色­虽然放缓了一些,但还不敢说话,程钧示意他坐在下首。

张延旭略略打量了这间厅堂,又端起茶盏浅啜一口,道:“鹤羽观上下都不错,这灵茶想必是自己种植的,选材好,炒制好,烹茶的水准也好,大山里的山泉水最是清雅,越是小处越见功夫。只是我看这个小道友也是个道士,偌大的一座道观,难道连个服侍的道童都没有么?”

程钧苦笑一下,道:“您也看见了,我们这道观这般偏僻,又没有职司,已经数年没有领过道门的补贴了。别说道童,就是冲和也不过是路过的散修,在此处挂单,为了求一个道门再传弟子,因此免费做些杂事,我们这才有了人手。里里外外这点人的口粮还凑不齐呢,若再雇佣道童,观里如何维持?”

张延旭微微一笑,道:“小程道友,你多大年纪?”

程钧道:“十七。”

张延旭含笑道:“看你年纪虽然不大,倒也和那些老头子一般的­干­练,知道找机会就哭穷了?”

程钧露出赧然之­色­,道:“您心明眼亮,自然能体谅我们这些人的难处。”

张延旭哈哈一笑,道:“这一路走来,我也真是开了不少眼界。底下道观的苦处我也略知一二,百闻不如一见啊。”转头对景枢和声道:“你多大了?”

景枢道:“十四。”

张延旭沉吟道:“我记得老观主就任还不满十年,年纪也不到六十,这么早就确立你为掌门弟子,是不是早了点啊?”

景枢面上一紧,道:“怎么会早呢……”话音未落,程钧已经接口道:“景枢虽然年幼,但是资质过人,样样都是出类拔萃的。我们这种小观人丁单薄,什么事情都要早做准备。因此老观主预防万一,这才立下景枢为下任观主。那是有守观的文书为证的。”

张延旭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道:“原来如此。”

程钧接过话题道:“前辈不是要参观鹤塘么。我给您带路如何?”

张延旭笑道:“那也好啊。”说着起身,景枢跟着起来,跟程钧对视一眼,道:“师叔……”

程钧道:“没关系。”转头对张延旭道:“前辈请。”

两人一路出了鹤羽观,来到鹤塘,只见一汪碧水之间,一群仙鹤、白鹭各种禽鸟在水塘之中悠哉游哉,白毛浮水,扑翅相戏。不时有一只灵禽扑打着翅膀掠过水面,或者钻入水中,叼上一尾肥硕的鱼儿来。虽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池塘,却也生气盎然。

张延旭再次赞道:“养育的很是得法,布置的更加独具匠心。鸣升道友不亏了鹤痴之名。这些仙鹤灵气逼人,在外面很是难得。”

程钧侧过头,道:“前辈见笑了,小观地少财薄,只能建造一个小小的鹤塘,耽误了许多灵­性­的禽鸟。前辈若是有看上眼的,不妨选一头去。它们虽然只不过是寻常禽鸟,不配充作坐骑,留着赏玩也好。”

张延旭笑而不答,只望着水面出神,过了一会儿,才道:“道友,这周围布下三座阵法,相互之间重重叠叠,不嫌太拥挤么?”

程钧跟着他看过去,道:“虽然有重叠之处,但是这样是必须的。一来要将这些水禽圈养,防止他们往外飞出,又要防止外面的野兽伤害它们。就要立下一座内外隔绝的阵法。二来这些水禽有的是候鸟,只习惯温暖环境,若不设下一座调温的阵法,也养它们不活。三来它们数量不少,若不埋下木生阵法将养些水藻和其中鱼虫,光这些口粮的消耗小观就负担不起。”

张延旭道:“说的不错。你这三座阵法布置的确实巧妙。在这样狭窄的平面当中,三座阵法不但互不­干­扰,而且巧妙地利用其中重叠之处,共用了几处节点,就剩下了不少灵石材料,算得上巧夺天工。”

程钧道:“也只有我们这种穷酸小观,才想得出这种穷酸主意。”

张延旭转回头,仔细打量了程钧一眼,才道:“我看小道友­精­通阵法,是也不是?”

程钧顿了顿,道:“谈不上­精­通,就是意外学了些阵法。我在修为上资质只是平平,因此在杂学上下了点功夫。“

张延旭轻轻笑了笑,低声道:“杂学,哦,杂学。”随手一指一只鹈鹕,道:“我看那只鸟儿倒是不错。”

程钧道:“您若是喜欢……”

张延旭舔了舔嘴­唇­,道:“肥得很……烤着吃一定很香。”

程钧闻言一噎,多少带了点狼狈,道:“那……那也好,好说。”

张延旭不知道怎么搞的,说是路过喝一杯清茶,但居然吃了晚饭还不肯走。晚饭按照这位前辈的意思,烤了一只鹈鹕,又捉了两尾鱼。那白虎也拖了回来,砍了一只后腿炖了满满一大盆,再加上各­色­灵草灵谷,开成了一桌丰富的宴席。亏了张延旭只顾吃的,没有要酒,不然还真一时找不到。

就一桌没有酒的盛宴,居然也吃了一个多时辰。张延旭吃的满嘴流油,把那神仙的气度抛去了九霄云外,也不知他辟谷的功夫用到哪里去了。景枢好容易见到一位高人,竟然一顿饭就现了原形,心中不免郁郁。程钧看出他的意思,借口晚课请他先回去,自己陪着张延旭吃喝,一直吃到了子时。

不知怎么回事,张延旭没喝酒居然露出了些许醉态,伸手拉住程钧道:“别走,咱们再去聊聊。”

程钧明知道他是假装的,但也没有拂逆,道:“您还想去哪里?”

张延旭道:“去灵药园走走如何?”

程钧也不推辞,道:“既然如此,就请移步后院。”

张延旭笑眯眯的进了后院,月上中天,北风朔朔,道观外只有一片银白。道观后面的灵药园中,还是一片姹紫嫣红。各种灵药茁壮成长,有些到了年头,已经硕果累累。

张延旭道:“这边也不错,和外面鹤塘有异曲同工之处。不过这里面的阵法更有意思了,其中居然能将一亩地分割出各种气候。让数种本来花期,果期各异的灵草植株一起成熟。这里面的心血也花了不少吧。”

程钧再次露出了苦脸,道:“您看见了,这药园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根本种植不下几棵草药。若不费心规划[奇`书`网`整.理'提.供],哪里有什么出息?倘若我们这药园若能和其他道观一样,划出来十来倾地,谁还耐烦费这些功夫。躺着吃也吃不完呢。”

张延旭闻言,霍的转过头头,目光熠熠,盯着程钧道:“面上锱铢必较,内中丘壑万千——程道友,你也太委屈自己了。”

程钧恍若无事,道:“我倒也想高升,旁人也看不上我啊。”

张延旭笑了一声,道:“是么,我在京中颇有人脉,不如修下荐书一封,你送到京中去,博得一个更好的前程如何?”

程钧喜道:“若是如此,那太好了。只是眼下晚辈还有事情抽身不开。不如等些时候,程钧必然欣然从命。”

张延旭慢悠悠道:“我可是个急­性­子,你错过了这回机会,谁知道我下次什么时候有兴致?你说吧,要等多少时辰。”

程钧道:“最多两年,我必然……”

张延旭冷笑一声,手中一翻,刷的一声,一道雪白的剑刃亮起,如奔雷闪电,一闪而过,已经架在程钧的脖子上,冷声道:“程钧,你好大的胆子。”

一零四十分(第四更,求月票……)

程钧一怔,只觉得脖子上寒气逼人,必然是一口不凡的利剑,一刹那间,不管心中转了多少心思,脸上看不出有任何变化,淡淡道:“前辈这是何意?若是认为晚辈招待不周,晚辈认罚。”

张延旭微笑道:“装傻充愣?你可知道你犯的是犯上之罪。道门的规条严明,你这样的胆大妄为之徒,门中是绝不能留的。”

程钧听了,依旧是毫不动容,道:“前辈是道门的高人,我只有高山仰止。您说的话自然是对的。您若认为我是大逆不道,那也没有晚辈辩解的余地。随您处置便是。”说着双手背在后面,好像有几分束手就擒的意思。

张延旭道:“事到如今,还敢强口——我虽然有权就这么处置你,但我看你小小年纪也有些傲气,就叫你心服口服。我先问你,你怎么知道我是道门的前辈?”

程钧倒是真的一怔,道:“您是筑基元师,自然是道门的前辈,这还用问么?”

张延旭道:“道门的前辈,和修道的前辈,这其中的分别你难道不知道?”

程钧脸­色­微微一变,稍微一低头,被颈中长剑的寒气一凛,再次抬起头。再次抬头的时候神­色­又恢复了原状。

张延旭道:“你若不知道我是从道宫中下来的前辈,怎么会在我面前一再哭穷?就算同是道门的嫡传,倘若我是道派或者其他州郡的守观道人,你如此哭穷,不但不会有丝毫改善,反而只有徒增厌恶。你这么聪明,难道会不懂这个道理?”

程钧露出一丝苦笑,道:“这不是还是惹怒了你了么?”

张延旭道:“那又不然。倘若不是后面的事,我也未必如何生气,说不定回去之后,会在宫主真人面前谈论一二。不过我本来也没打算掩饰。不然不会轻易地叫出本地子孙观的观名,让你看破了我是道宫来人。”

程钧道:“倘若您想要掩饰,或许我就看不出来了。”

张延旭淡淡道:“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既然想要问道宫要求补贴,为什么在树林中一直装傻充愣呢?”

程钧失笑道:“这个从何说起?好容易遇到您这样的前辈,我抖机灵还来不及,哪里会装傻呢?”

张延旭道:“在树林中,我几次探问本地的鹤羽观,你既然知道我是道宫中人,怎么会连一句邀请我进观中坐坐的话都没有?还要等我明确表示乃至明示,你才不情不愿的让我进观。倘若你是个年轻识浅不懂事的,那也就算了。可是你明明老成的很,又有求于道宫,居然不但不主动相邀,还在外面推三阻四,这其中未免有些不对吧。是不是鹤羽观不方便让我这个道宫道士进啊?”说着,目光灼灼,盯着程钧。

程钧目光微侧,不与他相交,张延旭道:“还不肯说么,非要等我替你说出来?你们老观主哪里去了?”

程钧脸­色­终于松动了,目光垂下道:“老观主……出外云游……”一句话说的也没有什么底气。

张延旭道:“我真想替你师父教训教训你。好了,我来告诉你——一般称呼观主的时候,前面不会带什么词,观主就是观主。何况鸣升道长年未满六十,对于修士来说,根本不算年老。为什么称呼老观主?除非下面还有新观主。”

话音未落,程钧突然身子一矮,就这么直挺挺的跪倒,道:“请前辈高抬贵手。”

这个动作幅度并不小,他动作又快,全然无视颈中的白刃,张延旭手中长剑一侧,将剑锋转过,并没有伤着他,只是冷冷的看着他,道:“你叫我怎样高抬贵手?就像你刚才所说的,给你两年时间么?等着你们小观主长大,足够接掌鹤羽观,避开道宫的掌控?道门之中既然有规条在,那是用来遵守,而不是用来糟蹋的。”

程钧道:“一年时间,只要一年时间就可以了。”

张延旭默然不语,月光照在他脸上,带出半面­阴­影,显得­阴­晴不定,过了一会儿,道:“把你观中的道谱,道志拿来给我看吧。”

程钧犹豫了一下,道:“无论是抽取道谱还是道志,都要道门的手令。否则就是道门的真人,恐怕也……”

张延旭手指轻轻一弹,一道金光出现在手掌当中,道:“你自己看。”

程钧抬起头,只见那是一枚不过手指长短的小令牌,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通体金光闪烁,氤氲难明,好像整个令牌都是由一道金光化就的,定了定神,才道:“这难道是……上人金霄令么?”

张延旭淡淡道:“我就说你见识不错,果然不比寻常。寻常道士就是知道金霄令三个字,也不会知道上人金霄令的。怎么样,能看你观中的道谱么?”

程钧终于释然道:“既然是上人驾到,在下不敢违逆。上人请。”

这一番做作,看来是有效果的。

回到鹤羽观,程钧先找到景枢。景枢见到程钧和张延旭独自出去了,心中难免惴惴不安,等到见两人回来,一切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程钧请景枢开观主室的档案柜,任张延旭观看。将景枢留在观主室里,自己却退了出来,等在院子里。

倘若这一关能过,自己的这番做作,就有八分成功了。

程钧本人虽不说算无遗策,但步步为营还是说得上的,世上没有十分把握的事,但是若是一件事成功的概率少于八成,他是不会做的。

只有这一次例外。

这一次当张延旭出现的时候,程钧脑海中电光火石的闪过的计划,一开始连五分把握都不到。时间太过仓促,就算是程钧,也不可能思虑的周详。

若在平时,他宁可求稳,因为对于一个重生而来的人来说,机会实在太多,就是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很容易。因此他不会随意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动手。

奈何,这次送到他面前的机会,实在太好,好到一旦成功,他所有的计划都可以缩短数年,而效果可以翻上数倍。好到让他以为是上天送这个人来到他面前助他成事,好到——令他难以拒绝。

诱惑太大,使他在一瞬间就下定了决心,五分又如何,规划好了,就能变成十分。这一切,都需要他一步步营造,丝毫疏忽不得。

等到成功地把张延旭不着痕迹的来到鹤羽观,这个计划就已经五分了。

等到张延旭在鹤塘边上,说出来那三个阵法的时候,这个计划就已经六分了。

等到他将程钧单独带出来谈话,这个计划就已经七分了。

等到程钧看到那枚金灿灿的上人金霄令的时候,程钧知道,这个计划已经八分了。

之后的之后……

门一开,张延旭慢慢走出来,脸上神­色­看不出什么,只是转头对程钧道:“你跟我过来。”景枢跟在后面,看到程钧,要说什么,程钧却微微摇了摇头,景枢只好点点头,保持了沉默。

程钧按了一下景枢的肩膀,跟着张延旭,走了过去。

张延旭来到后面的灵药园中,看着园中灵药,道:“能将一座小小的药园打理成如此的样子,你的阵法已经到了几品了?”

程钧微微出神,道:“我也不知道。”

张延旭转回头,带着几分笑容,道:“怎么,这都不知道?”

程钧道:“我钻研阵法,只有阵图,却没什么实践,只有您看见的这几种阵法是真正摆出来的。但是若有更多更好的材料在,再高等的阵法我也能炼。”一句话说的掷地有声,显示出了绝大的自信。

张延旭露出抑制不住的笑容,道:“哦,到底是少年人,真有志气。”笑容一收,道:“我只是想问,你如此的本领,如此的资质,为什么宁愿看守道观等着那孩子成年,而不是自己做个名正言顺的观主?”

九分了!

程钧笑了笑,道:“因为老观主是这么安排的啊。”

张延旭不料他答得如此简单,双目如电,盯着他的眼睛,却是看不出任何杂­色­,轻轻吁了一口气,道:“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程钧道:“我想老观主安排的是最好的。鹤羽观虽好,我有点呆烦了。”最后一句话时,带着几分少年特有的率­性­和骄傲,纯然无瑕。

张延旭看了他一会儿,哈哈大笑,道:“是我小瞧你了。一个小小的道观观主,又值什么,值得你这样的少年费心去抢?”笑完,又沉下脸来,道:“不过,你这个愿望只怕很难实现。”

程钧道:“为什么?”

张延旭道:“因为你现在还是待罪之身啊。”

程钧脸­色­一变,想要说什么,张延旭慢悠悠的道:“忘了么?你私自隐瞒下老观主去世的消息,扰乱道门的程序,将道门的子孙观视为自家私留之地,如此种种,都是犯上之罪。重则极刑处死,就是最轻也要被开革道门的身份。”

程钧目光下垂,看着他:道:“您……”

张延旭淡笑道:“我是道宫宫主座下的上人,难道我会徇私枉法吗?”盯着程钧终于落下汗珠的狼狈模样,他心中竟有些快意——这孩子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然样子有时候还是很碍眼的,“除非你能将功折罪。”

十分!

一零五落子无悔

这样就可以了。程钧心底这么对自己说,面上却露出几分惊异,也混杂着一份如释重负,道:“前辈若有驱策,晚辈自然赴汤蹈火,无不从命。”

张延旭对程钧的机灵很满意,道:“很好。你过来吧。”一路慢慢走回,道:“你给我准备一间清净的静室,我要在你观中小住几日。记住了,我这几日时间谁都不见,只见你一个,外面的人也不许知道我的消息,除你之外旁人来了,我是只当做捣乱的。”

程钧道:“我们少观主……”

张延旭道:“我看你对这个少观主倒是很看重,虽然平时对他如同子侄,但在许多事情上还要让他一筹,譬如座位也要让他坐在上座。这番鞠躬尽瘁倒也令人感动。不过你别想错了,”说着露出一丝冷笑,“若非我独自行动,出门在外不能太过讲究,以我的身份,别说他是少观主,就是你们老观主来了也不够资格见我。鹤羽观的前途在你身上,倘若你这一次能戴罪立功,鹤羽观就有这个少观主。倘若你不能令我满意,这里就没有什么少观主了。这其中的因果先后,你想想清楚吧。”

程钧低下头道:“好。”

回到鹤羽观,已经半夜时分。程钧并没有叫旁人起来,连冲和也没通知,自己安排张延旭的住处,将最后面一座新盖的院子让给张延旭,那院子旁边就是一个小小花园,因为阵法的缘故,虽在寒冬,却也花草繁茂,屋子里打扫的一尘不染,特意除了地上的竹席和一张条案之外,不添任何摆设。

张延旭看了一看,道:“不错,这地方轻省得很。我先睡一觉。”说着走了进去,道:“三更时分,你来我这里一趟。”

程钧见他关了门,自己也转回屋,露出一丝冷笑,道:“这孙子真难伺候。”

不管怎么样,一切按计划进行。之后的事情也就简单了。为了程钧的目的,张延旭就是再难伺候,也要让他舒舒服服的过上几日。

张延旭这个人,是程钧除了“骨魔空忍”之外,第二个见到的前世的“大人物”。

虽然说张延旭,也就是后来的张清麓在修道界革新方面,没有骨魔那般影响重大,但他在修道界历史进程中也有重要的一笔,名声烜赫一时。

他一生有两件重要的事情,每一件都将历史的车轮往前推了一格。可以说,道门的第一次大乱,就是由这位老先生一手制造的。而程钧想要的,就是搭上马上就要来的第一件大事的顺风车。

不过比起空忍这个现在还名不见经传的小和尚来说,张延旭别看打扮的不算出奇,但现在就已经是一方人物了,而且马上就会登上更大的舞台。程钧现在即使混入了道门之中,身份和他也判若云泥,在程钧原本的计划中,他是很难与这个人有什么直接的纠葛的,所求的不过是在外围混入,逐步深入以达到最后能分一杯羹的目的。

然而上天把这个人送到自己面前,程钧实在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理由要放弃这个绝好的机会。

哪怕是赌一把,赌上这两年的辛苦经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要一步步将张延旭引入彀中,即使再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也并不容易,因为他实在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即使他现在还年轻,见识阅历也远远没有打到后来的巅峰,但他还是一个棘手的人物,尤其是胆子很大,爱弄奇谋。算计他确实是一件走钢丝一样危险的事情。

说是算计,程钧现在还真没想把他怎么样,尤其是现在,这个人最好半点事情都不要出,顺顺当当的去完成搅乱天下这一重要使命就最好。程钧想要的不过是给他留下一个有力的印象,以便将来进一步的行事。

机会就在眼前,当张延旭说出鹤羽观和鸣升老道的时候,程钧就已经判断出来了,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也许张延旭没有发觉自己给程钧透露了什么信息,最多只是让程钧知道了他来自道宫,但那是因为他并不知道程钧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这位可是道宫中的上层人物,以他的身份,就算是来自道宫,怎么可能会一张口就叫出来区区一个连守观都不是的子孙观观主的名字?

只有一个原因,他事先调查过了,那么很容易就能推断出来——他要在附近办一件大事,要地面上的子孙观配合,因此事先收集过资料。

至于办什么大事,反正不是不可告人乃至于要杀人灭口的私事,不然他根本不会轻易地招惹子孙观的人,更不必说特意去查子孙观的观主了。

能参与张延旭的行动,当然是好机会。若要单纯混个脸熟,程钧只要接替鸣升道人以鹤羽观的身份配合张延旭行动就可以了,然而那就够了么?张延旭要的最多不过是一个接应的地方,就算是再圆满的完成任务,又能在他脑子里留下什么印象?

要抓住这个机会,就要更进一步,上上之策,是让张延旭主动更进一步。

这一点也不难,张延旭和程钧这样从底层上去的散修不同,他是天生的上位者,所以他有很多成大事的上位者同样的爱好——爱才癖。程钧爱才若是一分,这位先生就是十足十的一百分。

要让张延旭认识到程钧的才能,那非常容易,程钧本人本来就才华横溢,受到赏识并不为难。但是要不刻意的表现出来,还要同时让他相信自己是可以信任的,那就要动上一分脑筋。对于张延旭这样的人来说,机会只有一次,若不能在一开始就给他“可信”这个强烈的印象,只要让他生了半分疑虑,往后想要逆转,甚至打入他亲近的圈子里就要费太多的周折。

几乎在一瞬间,程钧就已经写下了整个的剧本,剧本的立足点就是张延旭另外一个特点。

绝对的自信。

程钧本人也是一个自信到极点的人,这和他天生的傲气是分不开的,张延旭和程钧在这一点上是很相似的。不过在程钧看来,张延旭要比他更加极端,或许这就是从小居于上位养成的习惯,要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

以后他就是死在这一点上的。

若不是张延旭因此横死,而且死的还很难看,程钧也不会对他这个­性­格印象如此深,做出这么有针对­性­的计划了。凭借自家的经验,程钧很明白的就找到了他的突破口。

什么情况下一个自信的人会交出自己的信任?才不是偶遇渊源很深的亲朋好友,也不是被人救过­性­命受过恩惠,更加不是被对方的高尚品德所感动,只有一个可能——他掌握了对方的弱点。

对于习惯于掌握全局的人来说,抓住对方的弱点,将对方纳入自己的棋局做一个好用的棋子,才是最可靠的。

其实程钧也是这么­干­的,不过他现在要让对方以为,下棋和棋子的身份是相反地。

程钧要做的,是把自己的才华和弱点一起以一个不显眼的方式丢给对方——一定要让张延旭自己发现,对于相信并且只相信自己的脑子的人来说,不是他透过重重迷雾自己发现的真相,他是不会相信的。

当然,这是在玩火。

无论如何,张延旭现在的身份,修为要远远的高于程钧,可以说,他要杀了程钧,程钧最好的结果就是“仅以身免”,能捡一条­性­命已经幸运,别的一切只怕都要付之东流,而且基本上断绝了再次光明长大回归道门的路。

在这种情况下,程钧却要把自己的弱点交到对方手上,若是有一点差错,后果实在难料。

他当然不会把自己其实是假冒的嫡传,道谱上没自己的名字这种“高端”的把柄扔过去,他要结合张延旭的­性­格,扔一个看似很凶险,但张延旭本人并不十分注意的弱点——鸣升老道的死。

鸣升老道遗命传位给景枢,景枢年纪不够,秘不发丧,等景枢年纪到了再上京接印,这是一件寻常道观中心照不宣的处置手段,但是它又确确实实是违反道门规条的。所谓的心照不宣,就是在纸面下的时候,是无所谓的,一旦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大家就不好看了。

制造一个聪明人能发现的蛛丝马迹,让张延旭看出这里面的毛病,并不为难,事实上张延旭在鹤塘边上看出的破绽,都是程钧制造的,而他那一段有理有据的分析,也是程钧诱导的结果。

但即使他能埋下许多伏笔,能制造这个剧本,但他也不能控制结局。因为张延旭不是他请来的演员。

在保证张延旭发现破绽的情况下,张延旭本人有三个选择。揭破,惩罚鹤羽观。不揭破,当做没发现,或者揭破,原谅这件事。

只有第三个才是程钧想要的。

揭破、惩罚不必说了,鹤羽观可能因此在道门除名。但倘若张延旭看出来假装没看出来,当做没有这件事,那程钧的一番心血还是白费,很可能还会在张延旭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他一定要让张延旭把这件事说破,然后大度的原谅下来,才是最正确的结局。

在什么情况下,张延旭才会做出这个选择?

只有当他发现程钧有用,要用这件事收服程钧的时候。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倘若程钧不展现出足够他赏识的能力,一来根本不会让他说破这件事,二来张延旭就算说破了,也不会对程钧下一步的计划有帮助。

要把自己的能力有选择的,在张延旭的赏识之内,猜忌之外展示出来,程钧也是费了很大的功夫,同时也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这一系列计划虽然一环扣一环,缜密相连,但并不是没有破绽,事实上最大的破绽,就是程钧不得不把这一切的希望寄托在第一次见面,事前只有耳闻的人的内心想法上,而人心又是多么容易变换。也许只是张延旭一个忽然而起的念头,改变了自己一贯的心意,那就足够让这一系列计划轰然崩塌。

好在,一切顺利。

这一局,十足十的,是程钧赢了。

也不是张延旭多蠢,被程钧牵着鼻子走,而是这一场本来就是不公平的的游戏,双方拿的牌是不一样的。从程钧第一次认出张延旭的身份开始,两人就处在完全不同的位置上,张延旭看到的全局,是程钧隐藏了最重要的一张底牌之后的局面。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如此而已。

半夜三更,程钧如约来到张延旭的屋子里。

张延旭房中没有点灯,他坐在席子上,目光幽幽的盯着程钧。

两人对坐了许久,张延旭开口道:“程钧,今天之事法不传六耳,倘若你要出去多说一个字……”

程钧道:“叫我受心魔缠身而死。”

张延旭点点头,道:“罢了。实话告诉你,本座此来,是为了一件降妖除魔的机密大事。”

一零六魔窟

程钧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张延旭。

张延旭说了一句,专开话题问道:“我看你这鹤羽观合观上下深居简出,是一直如此,还是老观主去世之后才如此?”

程钧道:“先老观主在的时候,观中就是如此。老观主­性­子好静,不愿意与外面多交往。除了养鹤之外也就是初一十五去范道城中采购,或者守观有通知的时候去那边报道。不过守观几十年来都忘记了这边,因此从我记事起就没有去过守观了。”

张延旭眉头皱起,心道:云州的管理果然混乱不堪,道门最重要的就是守观与地方道观如臂使指,同级道观之间守望相助,倘若道观之间联络断了,那与散修有什么区别?长此以往我道门成了笑柄还是小事,丧失了权柄才是大事。现在我是没有­精­力管这样的事,但将来……先把这个念头抛开,张延旭道:“那你知道你们附近的守观是哪处么?”

程钧道:“我们山中方圆百里,都没有其他道观。若是往前百里,已经是范道城的地面,山后百里么……”程钧暗自回忆了一下道志,老观主倒还真有过记载,与山后的道观也曾交流过几次,“好像是一座二清的道观青龙观。”

二清道观的意思是规模和观主的修为比一清道观鹤羽观要高出一个等级,每年的供奉,占得土地等等都要高过鹤羽观。不过两者之间并没有统属关系,就算观主见了面也不过同级论交,并没分什么上下等。所以鹤羽观多年不去拜会青龙观,最多有些少了礼数,谈不上什么大错。

张延旭道:“就是这里。我们接到报告,那青龙观已经被妖邪侵占,沦为魔窟。”

程钧惊道:“那里被妖邪占了?”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那里也被妖邪占了?

这个也字,当然是值得鹤羽观,但可不是指的是程钧自己,程钧虽把紫云观占了,但从来没自认妖邪——不管别人怎么看,他自己可是认为自己挺正派的——他指的是两年前占领鹤羽观的假鸣升老道。

这么近的地方,两座道门子孙观同时被妖邪占领,其中要说是偶然,未免太过巧合了吧?

想到这里,程钧心中警惕大起——本以为鹤羽观应当做的天衣无缝,但倘若在外面留下不可知的破绽,那可是太失败了。

张延旭不知道程钧打得什么主意,说道:“你觉得奇怪么?我也觉得,我道门在盛天立足也有千年,不说稳如磐石,也不曾发生过这种荒唐的事。堂堂道门一清子孙观,被妖邪占领了数年之久,道宫中竟然一无所觉,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程钧心中飞快的转着自己的念头,心道:你们笑话多了,那也不差这一个。口中道:“已经占领了好几年了?”

张延旭道:“占领么,那是好几年了,这还罢了,毕竟谁的眼里也不能全不揉沙子,但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件事出首的来龙去脉。”

程钧念头一闪而过,道:“莫非……莫非是……”

张延旭盯着程钧道:‘怎么,你想到什么了?“

程钧道:“我想……或许有些不对,您别介意。咱们道门之中,有专门的除魔卫道队,一般都在本地的守观当中。青龙观属于范道城管辖,您是道宫中的上人,就算是降妖除魔,只要居中指挥就好,何必亲临一线?就算来了,也该先到守观去,再由守观发文,让我们打扫整除,迎接您进驻小观。可是您直接就来了……”

张延旭冷笑道:“你果然看出来了,说起这件事真是奇哉怪也——都说是云州化外之地,但这也是盛天境内,竟还有这样的事,堂堂一方守观,竟然与妖邪为伍!”

慢慢站起身,张延旭面沉如水,道:“两年之前,有一乡民猎户,到范道城守观状告飞龙观……”

程钧奇道:“飞龙观?”

张延旭道:“正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那么可气,也可笑。这开头是从飞龙观而起。”

程钧暗道:飞龙观怎么耳熟……啊!

两年之前,他第一次走出万马寺,来到范道城的路上曾经见到一村的人修炼邪法,当初有一个猎人曾经收留自己,说过一个叫飞龙观的道观有种种邪祟之事,当时是自己不爱多事,就指点他去守观告状——难道是那件事么?

当初他没心情节外生枝,指点了一条相对正统安全的道路给那猎人,两年多过去,他早就将此事忘在脑后,没想到这件事却是引起了许多不可测的后果,最终由此引出来一位大人物。

难道冥冥中自有天意,自己随手的一句指点,就为自己今日制造了这个机会?

倘若是这样……程钧暗自警惕,今后可要小心了,一件小事的改变,就可能引起极大地后果,这一两个人的改变还罢了,若是无意间引起连串的动作,将天下大势扰乱了,自己许多苦心真是付之东流了。

张延旭道:“那也是机缘巧合,飞龙观确实住了一批妖道,而且是些不入流的小鬼,飞龙观主卧病在床,他几个徒弟勾结了几个外面来的妖人胡闹,无非就是散布些骗人把戏,骗些钱财。范道城的守观闻报之后,倒也没有耽搁,即刻派了几个除魔卫道队的道士,进去扫荡了一番,轻而易举的就把那地方平了。”

程钧心道:这个倒也合理,我看那里也是一群小鬼,教导村民修炼邪法,半点灵气也没修炼出来,最多骗了点银子铜钱,那不是就是胡闹么?

张延旭哼了一声,道:“事到如今,那就算完满了,飞龙观也查抄了,妖邪也诛灭了,那不是完全没有问题了吗?但是当除魔卫道队伍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一个探头探脑的­奸­细,几个人以为是漏网之鱼,自然前去诛杀。没想到那­奸­细手脚滑溜,竟然从他们手下逃跑了,一路奔跑逃入了青龙观。”

程钧道:“那么青龙观也是个魔窟?”

张延旭道:“那是真正的魔窟。飞龙观最多算道门的败类,那青龙观……当时五个入道后期的道士,凭着修为和手中法器,那也是在云州不错的力量,对方又是寻常的子孙观,自然没有筑基期修士,观主最多也就在入道后期,自家又是守观的降妖除魔队,名正言顺,当即进门查抄。”

程钧心道:必然倒了血霉了。他虽然没有直说出来,但脸上明明白白带出了这个意思。

张延旭见他脸上神情,自然懂得,哂道:“简单说吧,五个人大败亏输,就逃出来两个,还带着伤。他们两个一分析,还是要回去求援,于是一个守在原地,另外一个回到守观报信。”

程钧道:“那么守观发人了么?”

张延旭冷笑道:“当然发了,人数还不少呢。一队道士转天就到,见了留守的道士二话不说,当头就砍,分明是杀人灭口的架势。那道士也是吓得傻了,以为他们认错了人,连连解释,那些人哪里听他多说?那道士也是有几分手段,意识到不好之后,立刻抽身逃跑,还真被他拼了一条手臂之后侥幸逃了出来。”

程钧道:“那也是两年之前的事了。为什么您现在才发落?”

张延旭道:“那道士本来就是道门中出来的,却受到自家守观的追杀,哪里还敢信任旁人?连夜逃出范道城,躲到稷山深处像个流浪散修一般东躲**,一住就是两年。这两年当中他深居简出不敢见人,倒也平平安安。没想到两个月之前,碰到了范道城一个熟人,他一个不谨慎,还是给发现了。”

程钧道:“他逃到京师去了么?”

张延旭道:“云州里京师千里迢迢,他哪里能找到?只是在出逃到云州边境的时候,遇到了本座。”叹了一口气道:“本座如今忝为道门巡守。”

程钧吃了一惊,道:“您是执掌巡守?”执掌巡守就是代替道宫宫主在地方行走,查探各地道界情形,简单来说,就是道门的代天巡守,钦差大臣,还是最厉害、级别最高的那种,拥有便宜行事之权。

程钧还真不知道张延旭做过执掌巡守,不过看他之后的经历,能在如今有这样的地位倒也是合情合理。能在筑基元师的修为就获得这个职司,跟能力的关系其实并不大,跟出身的关系更大——这就是金枝玉叶,天生贵族啊,身后不知道有多硬的靠山呢。

张延旭道:“当时那道士已经危在旦夕,即使遇到了本座,他身后许多狗腿竟然还敢上来挑衅,可知他们有多胆大妄为。也可知这群人压根不是正经道门出身,不然见到我亮出信物,岂会一无所知?这几个妖邪被我捉住之后,一并查问,方才得知其中经过。天可怜见,我道门气数还在,不然多容他们祸害两年,不知哪天就成了溃堤的蚁|­茓­。只是那道士受伤甚重,支持不了一时半刻就死了。本座查知了青龙观与守观的修为,并非如何了得,时间紧迫,只好一边发信一边动身,这才独身一人下了云州。”

一零七任务

程钧微微皱眉,道:“前辈,倘若是只为了一个青龙观,您一个人也就够了,但是这一方守观的观主也是筑基元师,您单枪匹马,是不是太……太冒险了些?”

修仙界倒是没有什么双拳难敌四手的说法,只要修为绝对高出对方,别说四手,四百手,四千手也是枉然。但筑基期同一个境界之间的差距还没到无视对方数量的地步,就是筑基期巅峰,理论上也可以被筑基期初期的修士围攻打败,只不过很难被打死而已。何况这里是守观的地盘,强龙不压地头蛇,张延旭要想凭借自己一个人把青龙观和守观一网打尽,这也未免儿戏了吧。

不对,张延旭虽然毛病多,但他脑子病没有问题——或者说有问题,但不是愚蠢的问题。

张延旭慢慢道:“谁说我要单挑守观了?”

程钧一怔,道:“那你……”不管守观,只诛青龙观?

张延旭淡淡一笑,道:“总而言之,你的任务就是帮助本座将青龙观这魔窟一举铲除,其他的事情就不必想了。”

原来如此,程钧心中暗自道:这小子还有后手。

自己倒是想岔了,程钧本人现在一无所有,手中没有得用的人,但张延旭可并不是程钧这样的身份。他在道宫就身居高位,自然有不少手下,更别说道门的执掌巡守出门,就算不如朝廷钦差前呼后拥,各地接待,但该有的配置是一个也不能少。程钧现在限于人手,能够布的局有限,但是张延旭可一点都不缺人手和人脉,他的布置可不止于第一步。

等到铲除了青龙观,守观的问题大概会有其他的手段解决吧。

张延旭可是做大局的人。

程钧现在情报太少,不可能凭空猜想张延旭的后手,何况就算猜到了,也不能说出来,现在他固然要在张延旭的面前展现一下自己的手段,但是聪明卖过了,就成了真傻了。进退两个字,是真聪明和小聪明的分界线。

不过,张延旭只言片语当中,暗示程钧自己还另有计划,那应该也不是白说的,倘若程钧这第一步立下功劳,往后第二步,第三步说不定还有参与的可能,但是若是第一次就出师未捷,那以后的所有种种都不必提了。

想到这里,程钧只道:“遵命。”

张延旭见程钧如此简洁的回答,心中欣赏之意更胜,从袖子中拿出一个卷轴随手展开,平铺在桌子上,道:“好了,你过来看。”

程钧走过去一看,只见卷轴是一副详细的地图,摊开了有三尺见方,上面画的正是本地的情况。中心的一点是范道城,旁边用各种­精­密的线条和特殊的颜­色­标注着范道城周围的情况。包括地形,资源,建筑,人手,还有详细的注解和资料。像这样有­精­确尺寸比例和地方守观资料的地图,只有道门才有,而且都是机密级的资料,外面是绝对禁止贩卖的。

张延旭指着范道城东面一个标记,道:“看清了么,这里就是你们鹤羽观。”

程钧点点头,心中略丈量了一下范道城和鹤羽观之间的距离,再对比实际的距离,换算了地图的比例,知道这图是以范道城为中心,方圆五百里的详细地图。

张延旭手指缓缓地上移,往北方指去,道:“这里,就是青龙观。”

程钧往上看,只见青龙观的标志都快到了地图边缘,距离鹤羽观少说也有三百里的山路,就算是入道期的修士,也要走上一整日,道:“青龙观在附近的级别最高,占领的地方也是最大的。”

张延旭道:“不错,这青龙观是附近仅有的二清道观,级别仅次于范道城的守观,观主的修为最少也得在入道期的八重,手下的修士有五十人。本来按照道谱中记载,这青龙观的观主青叶道人十年前到了入道期巅峰,但一直没有筑基的消息,现在应该也是在这个境界。不过那青龙观如今也被妖邪占领,这些资料都做不得数了。既然青叶道人入道期巅峰的修为没能阻挡青龙观沦为魔窟,那么猜测他们之中有筑基元师这种等级的人物,那也是合情合理。”

程钧道:“那么那个侥幸从道观里逃出来的道士该知道些虚实吧?”

张延旭道:“本座见到他时,他已经还剩一口气了,要把一众事情源头始末交代完,也耗费了不少心神,没说完就去了。不过临死之前他倒是也交代了几句,从他言语看来,他们五个人冲进去压根没见到观主。”

程钧哦了一声,道:“他们冲进了第几进?”道门制度森严,每一座不同等级的道观都有规制,像鹤羽观这般一清的道观只许盖三进的院子,青龙观这样的道观就可以盖四进。观主室应该在第三进院子里,第四进反而是客房或者一般道士的住处。

张延旭道:“他们五个人在第一重院子里和一群做道童打扮的妖人对敌,还算是稳占上风,不过也有两个人带了伤。进了第二重院子就举步维艰,杀了几个妖道之后,那青龙观的监院出来,一个人对他们五个,杀死了三个,还有两个逃跑了。”

程钧道:“监院——应该是仅次于观主第二厉害的人物吧。”

张延旭道:“不错。能够单挑五个人,说明此人修为要比五人都高,但是留下两个活口,证明那人绝不会筑基。所以如此看来,将此人估计在入道期巅峰,应该是大差不差的。”

程钧点点头,他现在就是入道巅峰修为,若让他动手,五个只是寻常入道后期的修士有把握全歼,但是一般的入到巅峰却未必,因此张延旭的推测合情合理,道:“既然如此,倘若上面有观主在,那么观主应当是筑基以上了。”

张延旭道:“青龙观里至少有一个筑基期的,这自然毫无问题。但是这毕竟是最好的推测,且不说背后还有什么未知的力量,就是那监院,两年时间也未必毫无进步。倘若那胆小鬼一出青龙观的门就立刻来报告,本座得到的消息也能更及时和切实一点。”

程钧道:“若是打出富余来,那么青龙观很可能有两三个筑基的妖人。您一个人的话……”

其实以程钧的经验和本领,单挑一个筑基期前期的修士并不为难,甚至中期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但是这种事情自然不能说破,他宁愿扮演一个长于阵道疏于斗法的偏门修士。

张延旭道:“三个——”伸出三个指头,道:“有三个筑基修士,只要在筑基期,不管什么修为,我一个人对三个有**分把握全歼。”

程钧心道:好大的口气!他说的三个,可是包括了筑基期巅峰,就算他自己也在筑基期巅峰,但说单挑三个同阶还全歼,这口气大的……都快赶上程钧了。

既然张延旭放大话,程钧也不好过于谦虚,道:“倘若有阵法相助,入道期的晚辈自信当不会有什么威胁。就算不能全歼,把全部他们拖入僵局,不给前辈碍眼,一直等到您胜利的消息我还做得到。”

张延旭一合掌,道:“很好。少年人就该有这样的锐气。不过程钧,胜利不胜利并不是最关键的地方。有我在,本来就差不到哪里去。我们最重要的地方,你知道是在哪里么?”

程钧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在考验自己而不是等着卖弄自家的高明,于是回答:“应该是速战速决,无声无息吧。”

张延旭含笑道:“说的不错。最重要的是,要让这个青龙观在其他势力,尤其是——”他伸手一指范道城,“道城警惕之前将他们扼杀。这个突袭要出其不意,更要快准狠。不但要将他们全部覆灭,而且不能让他们把讯息传出去。”

程钧道:“晚辈到时去考察地形,倘若适合布阵,应该能够布下防止他们互通消息的阵法。”

张延旭喜道:“若是如此,那我就更放心了。”他考虑了一下,道:“大致的方针我就说这么多,但是我还缺少讯息。虽然就算是遭遇战,我也并不怕他们,但是有谋定而后动的机会,怎能不珍惜?前期试探和调查的工作要做得好。”他突然露出一丝笑容,道:“交给你,怎么样?”

程钧道:“交给我?全部?”

张延旭道:“全部。我不方便露面,我不是说了吗,这一段时间我只在鹤羽观后院小住,掌控大局。试探虚实、考察地形、确认人手这些外围工作全部交给你,怎样?”

程钧道:“这个没问题,晚辈自当尽力。我们鹤羽观的少观主,他虽然修为不足,但是身份特殊,或许能够帮上一二……”

张延旭道:“行动可以让旁人参与,但是其中的分寸你要把握好了。你们少观主到底年幼,我不愿意跟你说严厉的话,但是若出了差错,你知道后果。”

程钧毫不犹豫道:“若有半点差错,我自当自刎以谢。”

张延旭道:“你知道就好——去吧。”

程钧欠身道:“晚辈遵命。”

一零八分析和结论(月票加更!)

程钧展开面前的一副地图,上面密密麻麻的标注了青龙观周围山川,地形,灵气场的各种变化。这可不是张延旭手中的道门发下来的地图,这是程钧自己数日内的调查结果。

好久没­干­这种跑腿的活计了,程钧前世虽然也不是大势力的首领,正经的手下也没几个,但是修为在那摆着,只要一歪嘴,什么事情都有人抢着办了。这一回独自调查的任务,到有些回到前世年轻时独自经营的感觉。

跑腿就跑腿吧,什么身份就该­干­什么身份的事,超越自己身份的权利是不现实也是不稳定的。程钧如今修为不过入道期,身份不过一个道观门下寻常弟子,能为道宫的上人**调查这一件影响一方守观的大事,委实不算委屈了他。

这几日,程钧在青龙观附近出没不止一回,将周围的环境变化探明,也根据道观周围灵气的变化,详细的分析了道观周围阵法的情况,又记录了青龙观里众人进出的数量频率,大略摸清楚了观中对外交流的状况,连外围弟子的人数、身份也摸的差不多。

不过青龙观的中心他并没有进去,也不能进去,毕竟一个入道期的弟子去试探拥有一个以上筑基期修士的道观,只有“疯了”或者“找死”两个原因。张延旭也没有强迫他非要弄出个所以然来,把外围的情况摸清楚,尽量排除意外地因素,这就是程钧这次的任务。

这几日张延旭把门一关,看似只在闭关打坐,十分悠闲。程钧却是知道他也没闲着,他不但要和外面联络,更重要的是,他还要跟着程钧。

没错,在三天里至少有一天张延旭要跟着程钧后面跑的。虽然程钧修为不足,但是神识非比寻常,虽然只有个大概的印象,但是能感觉到张延旭的出没。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说起来简单,但程钧自知两人的关系离着“不疑”还差六扔多远呢。张延旭把刺探的任务交待给程钧,可能是一时兴起,但绝不会就这么放手不管,不说程钧可不可靠,就是他没有­阴­奉阳违之事,若是能力不足,一个处置不当坏了全盘大计,后面就要麻烦,张延旭也不可能冒这样的险。

事实上,开始的三天张延旭是一直跟着程钧的,不过看到程钧处事无差之后,就渐渐的减少了跟踪的时间,到后来三天里有一天跟着,一方面是他自己的计划还在推行,另一方面也说明他渐渐交付了信任。

今天程钧终于完成了自家的地图。来找张延旭。

敲门进去,张延旭老神在在的坐在席子上打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一直呆在屋里面闭关,见程钧进来,睁开了眼睛,半梦半醒的道:“来了?我想你也差不多该来了。”

程钧随手把自己的地图摊开,道:“晚辈这几日只能探查到这些。”

张延旭笑了笑,其实程钧的方法他早就知道,这地图也是他看着画起来的,只是程钧不知道——或者他以为程钧不知道。随手翻看,道:“你来说说。和原本地图一样的不必说了,只说有用的。”

程钧道:“是。我到了那边道观,发现这道观除了原本的院子之外,还加了一层院子——”指着中间的道观的结构,道:“后面加了一层围墙。使得格局就有些变化。”

张延旭道:“只是加了一层围墙,那也不算什么。”

程钧道:“按理说是如此。只是一般的道观格局都是固定的,每一部分做什么功能都是清楚明白的,所以就算没有进去过,进去也不会迷路。青龙观大概是因为守观的缘故,并不在乎旁人看出来,既然敢在外面都加上围墙,那么里面的格局拆乱了也不算什么了。”

张延旭道:“你这么考虑倒也有道理。其他呢?”

程钧道:“我看那边并没有圈占土地之事,灵园里面灵谷虽然还有人种植,但是培育的并不好,倘若那些是道观中辟谷以下所有弟子的粮食的话,那么我估计也就是道观中入道以下弟子也就十个人左右。”

张延旭道:“嗯,加上道童吗?”

程钧道:“加上。我见过此地没有修炼的道童,身体有灵气滋润的痕迹,想必是服食灵谷所侵染的。”

张延旭道:“那也够有钱的。嗯,既然从这个线索推测出人数来,可见这道观并没有扩张之意。至少两年时间经营,也只有这么多道童和小道士,想来他们行事还是以低调为主。”

程钧道:“是的——或许是守观压住的也说不定。”

张延旭道:“若照你的意思,守观和青龙观,应该还是以守观为主了?”

程钧道:“守观地理位置,资源存储要优秀太多了。反观青龙观虽然是山林,胜在隐蔽,但离着城区并不算太远,附近资源又不丰富,地形也不十分有利,周围无险可守,土地可以扩充的又有限,无论如何不是做大事的地方,不值得一直发展。就算两年前青龙观可能实力强势,但两年时间,地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有守观这一步路线,何必一直收在青龙观中?人可以往守观中挪啊。”

张延旭不置可否,道:“这是你的判断?”

程钧道:“只是猜想。从外围的蛛丝马迹来看,这青龙观太不像做大事的样子了。灵园且不说,我只说我擅长的阵法——这守观的道场是颠倒五行阵。”

张延旭道:“颠倒五行阵……似乎是二清道观的标准守护阵法啊。”

程钧道:“是的。我对阵法还有几分自信,发现二清道观中道场中规中矩不说,而且效果并不稳定,据我判断,怕是阵中原力不足——也就是灵石不足。”

张延旭嗯了一声,道:“你接着说。”

程钧道:“别说一个戒备森严的魔窟,就是一个寻常道观,哪怕是散修的丛林道观,有哪个会让自己的道场原力不足?就算是为了迷惑他人,大不了把阵法开小,或者压根不开,但这种灵石不足,不管不问让其一直晃晃悠悠运行的,也太过散漫了。”

张延旭道:“还有吗?”

程钧道:“还有,道观附近有几个关键的节点,从地形来看是易守难攻的地方,也是道观本身的屏障,按理说要是人手充足,应当至少布置点传讯的阵法或者人手,但是我没发现这样的痕迹。再加上这些天我从没见过有物资在道观进出,也没见过传讯符和信使。或许这也是迷惑人的把戏——但是,这附近明明没有威胁到他的势力,也没有传来不好的风声,他要迷惑的是谁的耳目?”

张延旭道:“所以你觉得……”

程钧道:“我觉得,现在的青龙观也不是两年前的青龙观了。我觉得青龙观应该是作为一个半废弃的,作为范道城侧翼和后路的地方存在。也许青龙观中还有筑基元师存在,但应该不是那魔窟的主力。”

张延旭摇头道:“结论有些轻率了。”

程钧道:“是的。”其实他还有一个情报,确实不能和张延旭说,因为听起来惊世骇俗,那就是——他已经把青龙观中筑基期的人数都确认过了。

听起来很不可信,但是程钧凭借几个近乎天道的阵法轻易做到了,这还是他没有用特殊手段,不然连里面的人的鼻子眼睛也能确认。

青龙观里真真切切只有一个筑基初期的修士。这种力量作为一个魔窟,还是和守观勾结的魔窟,不是很奇怪吗?

程钧道:“我也觉得现在下决定有些草率,但是就我的能力,想从外围去查探观中的情况已经力不从心了。”

张延旭道:“那你的意思……”

程钧道:“您觉得现在是时候进去看看了吗?”

一零九鹤童子

青龙观。

昨天北风响了整整一夜,大雪下的天地都白了。到早上还有大片大片的飞雪,只是风声渐渐停了。第二天早上一开道观的大门,一群觅食的鸟雀惊起,只见门口大雪又多积了二尺厚,直没了膝盖。

两个十来岁的道童从青龙观中出来,拿着扫帚打扫观前的积雪。这两人身上衣服单薄,­精­神不振,看来有气无力,打扫着也是有一下没一下,半天都没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

正在这时,青龙观上空,漫天的飞雪中,一抹白­色­的影子从空中飞下。

一个正在打扫,其实是正在东张西望的道童先发现了空中的情况,抬头指着天奇道:“咦,那是什么?”

还不等旁边那道童开口,就白影就忽忽悠悠落了下来,身姿轻盈,翩然若仙。只见那白影姿态舒展,白羽长喙,额头一片鲜红,正是一只丹顶仙鹤。

那道童咦了一声,道:“怪了怪了,好好地飞下一只鹤来,是一只野鹤么?不如抓来玩玩儿。”说着和旁边的道童一挤眼,道:“嘘,我来抓他。”

他刚刚上前一步,就见那白鹤单脚**,朝天“呱——”的一声大叫,扑棱着翅膀拍了几下,将那小道士惊得倒退了一步。那仙鹤见他狼狈,露出一丝嘲弄不屑之­色­,然后昂起头来,立在雪中便不动了。

那道童不知道这白鹤发什么疯,虽然一时吃了一惊,但它叫得再欢,也不过一只扁毛畜生,不足为虑,因此搓了搓手,还要往上扑,突然只听一人喝道:“住了!”

那道童回过头,只见一个苍白瘦弱的道士站在观门口,盯着那白鹤,对两个道童呵斥道:“你做什么,还不让开,请鹤童子进门?”

那道童一怔,才反应过来,鹤童子是眼前这只白鹤,迟疑了一下,退到旁边,就见那瘦道士上前一步,笑道:“鹤童子里面请。”

那白鹤居然很通人­性­,见那道士恭敬于他,原本高高昂起的头颅点了一下,神­色­矜持高傲,收起翅膀,在那道士指引下,一步一拐的走进观中。

那道童兀自不懂,转头问旁边的个子高些的道童,道:“唉,那鸟是什么祖宗?”

旁边的道童冷笑道:“你就不会多长点记­性­——那不是道门用来传讯的鹤童子吗?”

那道童琢磨了一阵,道:“弄了半天,也不过是个传讯息的畜生。和咱们门里的血鹞子是不是一个东西?就算是咱们的血鹞子,也不过是飞进来进了棚子,送完了信给块­肉­吃,这扁毛畜生怎么这么大派头?”

那高个子道童道:“因为这鹤童子身负灵气,已经炼化了些横骨,开了灵智,不是一般的扁毛畜生,和血鹞子是不同的。还有一节——守观你去过吧。”

那矮个子道童道:“你说是范道城的守观?哈哈,那不是跟咱们自己家一样吗?我常常去的。”

那高个子道童撇嘴道:“吹牛不打草稿么?守观虽然和咱们青龙观是一头的,但也是分个高低,倘若你不是修为太差,又不讨人喜欢,怎么会发配在这青龙观?在守观吃香喝辣不是更好?”

那矮个子道:“那你难道不是么?”

那高个子道:“我马上就要回守观了——喂!你不是在向我请教么?我来告诉你,这只鹤童子和你见过的用来传讯的飞禽是全然不同的。你在守观的时候,看见几只用来传讯的仙鹤了吧,可见到有这么通人­性­的么?”

那矮个道童仔细回忆,道:“你别说,原来我见那几只仙鹤好像很不错,但是和刚才这只一比,都显得蠢呼呼的。”

那高个子道:“那就是了,这么通人­性­的仙鹤,就是一般的道城乃至郡城的守观都是没有的,最少也是州城的守观!整个盛天只有九家,加上道宫也就是十个地方,它们的仙鹤才能叫‘鹤童子’,你说了不起吗?”

那矮个子道:“州观,那是了不起……不对啊!”他拍了拍脑袋,“咱们不归道门管,他大爷的,别说是州观,就是道宫里出来的,咱们不鸟他又怎么样?说白了还是一个扁毛畜生,李老大还对他客客气气的,要我就一刀剁了,晚上加菜。”

那高个子皱了皱眉头,道:“若天下的事都有你的脑子里想出来,那倒简单了。咱们现在又没有亮明身份,不是还名义上还归道门管么?那鹤童子深有灵­性­,咱们明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到,不然的话,给人发觉了就不好了。”

那矮个子道童悻悻道:“真是的,藏头露尾还有到什么时候?我看就该趁着道门在云州失势,现在揭竿而起,从范道城一路攻杀到州观,再杀上道宫,直接夺了道门的基业。至不济也能列土封疆,在云州坐上一任土皇帝。”

那高个子喃喃道:“魔祖在上,亏杀了咱们的头领不似你长了一个猪脑袋,不然咱们还要活么?”

后院。

李道士收取了信件,招手唤来道童,吩咐将鹤童子待下去好好招待,脸上爬满了­阴­翳,转身回到观中,进了最里面的院子。

青龙观本来按照道门的规制是四进的院子,李道士进了最后一进,并没有停止脚步,反而往最后面那堵墙直直的走过去。

眼见他就要撞在那堵实心砖墙上,但眼睛一花,身子已经穿墙而过,消失在后院。

墙后是一个**的院子,看起来不比外面的小,布置的倒是有些雅致,只是周围的墙看起来红的有些耀眼。在外面冰天雪地的情况下,后面的小院子竟然温暖如春,院中的花圃里,犹自开满了鲜花。鲜花同样是鲜红­色­的,大大小小,大的有碗口大,小的只有指头大小,鲜红的花瓣下,竟没有一片绿叶,整个院子只有一个­色­调,那就是——

红,夺目的红。

在红­色­海洋之间,有一座孤零零的房子。与其说是房子,还不如说是座大坟。那房子上下圆形,扣在地面上,没有一扇门,更一扇窗户,也不知里面怎样透气。

李道士紧走几步,来到那屋子门口,躬下身子,恭敬道:“尊者,弟子李万成有要事求见。”

屋中沉默了一会儿,一个声音隆隆道:“说过多少遍,不到打扰本作疗伤,耽误了本座的伤情,把你刮了都不够。若是这番不是天塌下来的要紧事,我就弄死你。”

李道士咽了口吐沫,道:“启禀尊者,弟子这回的事情果然十万火急。”

那声音喝道:“说。”

李道士道:“是这样,适才前面观中来了一个鹤童子……”

那声音Сhā口道:“鹤童子?”语气之中不免流露出几分重视。

李道士道:“正是,那鹤童子传来了道宫的消息。”

那声音道:“道宫?不是州观?”

李道士道:“是,正是道宫中的消息。”

那声音显然郑重了起来,道:“这样倒是新鲜了,是什么大不了的消息,要从道宫直接往下传?按照规矩,道宫不是只通道城一级的守观么?他们为什么不去往守观传消息,反而往这边传?”

李道士道:“守观那也要传消息,不过那应该还没传到,咱们这一回倒是抢在那边头里了。说来好笑,那鹤童子身上带了好几封信,要沿路传过去,本来按照规矩,第一个是守观,其他的才轮到乡野各个子孙观。偏偏他到了咱们门前饿了,要讨些灵谷,因此先降落下来。那鹤童子傲得很,看样子若不好好招待,它还要在道宫之前跟咱们小鞋穿。”说着露出几分嘲讽。

那声音道:“这都是小节,别罗里吧嗦的。那鹤童子要传的是什么消息?”

李道士喉头咕哝两声,心中暗骂,口中还是恭恭敬敬道:“是,这一番却是大事。道宫半个甲子一次的各地大检又开始了。派下来执掌的巡守,代宫主要查检各地守观的情况,正使那一路要向这边来了。道宫有人传来消息,马上要来的执掌大人是道宫中一个大人物的子孙,修为未必怎么样,但是身份高贵至极,而且初出茅庐,经验浅薄不说,还要强好胜,常常做出出人意表的事情。因此道宫往云州传信,就是提醒各路守观和沿途的道观,若是遇到了这位公子,一定要好生看护,不可出任何差错。”

那声音静了一会儿,道:“那位公子……什么人?”

李道士道:“是道宫的张大公子,似乎叫做张延旭什么的,年纪不大,如今却已经是筑基元师的修为,那也没有什么了不得,但他的父亲,义父,师父,同门的师叔伯个个都是道宫当中权力人物,所以他的地位非同小可。听说除了副使和规定随行的诸位使者,本来还给他配了四个筑基元师保护,但那小子­性­格嚣张叛逆,出门就把这四个人甩掉了。现在行踪不定,只能从他偶尔露面判断他是一路往云州来。而且若是来的话,就在这半个月之内。”

那声音愤愤骂道:“妈的,多事。”

李道士道:“尊者放心,云州道观多如牛毛,咱们也不是什么乍眼的。来咱们这里的可能­性­不过万分之一。”

那声音暴躁道:“本座如今正到了恢复修为的关键时刻,就在这半个月之内,就要修炼完毕恢复前日的荣耀——偏偏这个孙子闹出这一个意外!就算是万一,也不是没有可能落在这边,倘若他要来了,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能不能杀了灭口不说,本座就要受到打扰,若是就此功亏一篑,那谁来负责?”

李道士道:“师叔放心。咱们一定­精­心守卫,将这个危险扼杀了。”

那声音冷笑道:“就凭你们?”

李道士一僵,道:“我们……”心中恼怒怨毒之意一闪而逝,只留下几分恭谨。

那声音沉了一会儿,道:“那小子是筑基元师,你们几个入道期的小修士如何能够阻拦?就是我如今也不好出手。”

李道士道:“不如发信给其他几位尊者。叫他们一起来拱卫……”

那声音打断道:“若是在两年之前,本座还在全盛时期,别说要他们来拱卫,就是就他们替我去死,谁敢说个不字?如今却是不比当年了,连本座的身份都不顾,就将我发送到这小道观里,说是养伤,其实是放逐,你还等他们来守卫我?”

李道士听他言语落寞,想到自己的遭遇,也是一股邪火,表面上还是道:“虽然守观那边嚣张,但他们与我们还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想必也不会不管不顾吧?”

那声音道:“这群目光短浅的鼠辈,倘若咱们这里有大举的敌人进攻,他们倒也或许派几个人过来,但是这种防患于未然的事情,他们是断不会做的。倘若六师弟还在就好了,偏偏他出门去找那家人的晦气。唉,分不清轻重缓急,这么关键的时候竟然为私人恩怨出去胡闹,险些误了本座的­性­命,真是可恶。”

李道士低下头,心道:他出去找那家人的麻烦不是你撺掇的?现在看事情不好,又要唠叨抱怨,真难伺候。自作孽不可活,这不就遭报应了。

那声音突然道:“是了,我有一个方法。那鹤童子还在这里,是不是?”

李道士道:“是。”

那声音道:“横竖守观那边还没收到书信,这就去把讯息改一下。就说那张公子带着一群降妖除魔的卫队下云州,呼呼啦啦足有——足有上百个筑基元师。誓要维护天下清平,据可靠消息要从青龙观这边走。请沿途各路守观倘若有什么妖魔险情,就在路边等着报告。就按这个给他们发信,我不信他们还敢对这边不闻不问。”

李道士张了张嘴,心道:计策是好的,但是吹得也太过了吧?这也不可信啊。顿了一顿,道:“那鹤童子甚通人­性­,又有修为在身,想要将信件无声无息的把信件置换出来,恐怕也不大容易吧。”

那声音道:“没出息的东西,这么点小事也要我亲自出手,罢了,一会儿你找个理由把它引过来,我亲自动手。”

李道士道:“是。”

一一零鹤羽观来访

鹤童子走了三日之后,又是一个清晨。

李道士最近有些心神不定,原因是利用鹤童子送出去的那封信已经走了三日了,却还杳无音信。按照他的想法,尊者利用鹤童子送假信去刺激守观给青龙观加强守卫,这个思路是不错的,但是如何措辞还是要从长计议。倘若让他来动手脚,自然要用更保险的法子,不着痕迹的将威胁说的大些,但又不显得突兀,定然能将守观里的筑基元师引过几个来。

哪知道尊者非要亲自动手——当然他不动手李道士也不会动手——于是那封荒唐的,像笑话多过像计谋的信就这么寄出去了。

这三天来李道士满心都是紧张,一面祈祷最好那守观的几位尊者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愚蠢,看了这封信果真前来援助,一面又希望倘若这封信被识破了,最好他们都当做玩笑哈哈一乐就完了,千万别跑过来找自己这边算账,要不然屋里那位怎么着不说,自己就要被栽上一个大大的罪名。

一连三天,守观那边没什么动静,也可能是他们还没收到信——这种可能­性­不高,要么就是他们还没决定采取什么行动,当然更可能是那封信已经被当做草纸扔进哪个茅房里物尽其用了,李道士觉得,还是最后一种可能­性­比较高。

算了,就当这件事过去了吧,难道还真你妈那么点儿背,那个什么张公子放着一百条路不走,偏偏还就撞进……

刚想到这里,一个道童跑进来,道:“李爷,有人来了。”

李道士心里咯噔一下,心道:莫非好的不灵坏的灵,那什么张公子果然撞上来了?定了定神,道:“来的是什么人?”

那道童道:“是两个年少的公子。”

李道士心中更加一翻个儿,暗叫道:果然来了!道:“啊哈,是少年公子吗?他们……说­干­什么来了?”

那道童走上前几步,递过一个拜匣,道:“他们说是来咱们‘贵观’拜访的。这是他们递过来的拜帖。”

李道士闻言一怔,心放在了肚子里,这多半就不是张公子了,那张公子是道门的执掌巡守,多大的身份,又是嚣张跋扈的­性­格,哪里会对一个区区乡野的子孙观下拜帖?然而心中更加奇怪,心道:难道还真有人会拜会青龙观?两年时间都没见过。

打开拜帖,李道士仔细看了两眼拜帖,脸­色­有些古怪,道:“鹤羽观,那是什么?”

片刻之后,青龙观大开中门,李道士换了一身新装走了出来,一开门便拱手道:“不知道鹤羽观两位道友驾临,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门外是一大一小两个年轻的道士,也都是一身整齐,见他出来都是还礼,年纪小些的道:“道友客气了,我们两观比邻多年,一直少了来往,今天冒然前来拜访,是我等失礼了。”

李道士看了那小道士,发现他出奇的年轻,却抢在年长道士之前说话,不由得心中一怔,道:“好说,好说。在下是青龙观的监院李成峰。”

那小道士露出几分腼腆,道:“原来是李道友,我就是鹤羽观的新任的观主景枢,这一位是我师叔程钧。”

李成峰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俊秀道士,一面见礼,一面心道:“鹤羽观怎么这么乱七八糟?让个毛头小子当观主,另一个大不了几岁也是个师叔。”口中道:“道友远道而来辛苦了,请里面用茶。”

几人进了道观,李成峰请他们到正堂坐定,道:“两位道友远道而来,可是前来游玩么?”他这句话也不像人话,说的很不得体,但是他并不是道门中的老练知客,勉强装个样子蒙混,一开口就要露怯。

好在那两个道士也年轻,听不出这话孟浪,景枢开口道:“不知道老观主在不在?我们找那位道友有要紧事商量。”

李成峰为难道:“不瞒两位道友,我们观主在闭关,这一回可是不巧了。”

景枢迟疑了一下,旁边程钧道:“这位是监院吧,一看也是可靠的道长,跟他说也没关系。”

李成峰连连点头,景枢道:“那好。李道友,你们青龙观近日有没有接到过道宫的鹤童子送来的传书?”

李成峰听了这句话,心中咯噔一下,道:“这个么……”他一时没想好,究竟是回答是还是不是,转念一想,暗道:“我傻了么?这种事光明正大,有什么不可说的?”道:“嗯,有这样的事。”

景枢道:“我们观里也收到了道宫的传信。说是道宫下来一位大人物,说不定就要往这边来。”

李成峰打了个哈哈,心道:这小子是什么意思?口中不咸不淡的道:“是啊,我也是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真是出乎意料之外啊。”

景枢道:“可不是吗?开始我也吃了一惊,咱们云州已经多久没听到道宫的消息了,我还道道宫已经放弃云州了。道友看看,如今云州成了什么样子——”说着,他在桌在上重重一拍,怒道:“什么牛鬼蛇神都蹦出来了。那些散修,世家——呸,他们也配叫世家,一群土财主一个个都敢不把咱们放在眼里,踩到咱们道门头顶上了。道友你说,这天下是谁的天下,世间还有道理可言么?”

李成峰嗯嗯啊啊的附和几声,就听景枢说道:“光是那些无礼的乡巴佬也罢了,更有妖魔鬼怪,包藏祸心之辈隐藏其中,只等时机成熟,就要跳出来大闹一场。”

李成峰吓了一跳,眼睛飞快的闪过一丝红光,狰狞之­色­一闪而逝,紧接着露出一副笑容道:“道友的义愤可以理解,不过说话也要有根据吧,莫非是道友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不成?”

景枢道:“那个么,那件事暂且不说……所以我觉得,这一回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李成峰被他说得懵了,道:“啊?怎么说?”

景枢道:“趁着这一回道宫上人下来,我们做道门子孙观观主的,有必要让上面知道,云州的形势如何严峻,不花力气整治是不行了!”

李成峰这才恍然大悟,暗道:原来这小子打的是这个主意,真是多事又讨厌的蠢货!我们恨不得把那道宫下来的小子轰得远远地,你居然还要往上凑,真正是找死。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这种惹祸­精­断断不能留着,回头找个机会见他弄死。虽然心中发狠,口中还道:“嗯,道友这一番心意是很不错的,我也早就这么想了,道友的提议正合我意。那道友打算如何呢,写禀帖上去告状么?”

景枢道:“不然,任你说的天花乱坠,也没有真正奉献出证据有利。”

李成峰心头一紧,道:“道友已经有了证据?”

景枢道:“本来没有。我想着,所谓的证据,不过是达到目的的手段,反正是要让道宫上人知道其中的严重­性­,那我们就造出一些证据来。这些都是事实,我们都是切身感受到的,只是一时物证不凑手罢了。就算是做出什么证据来,那也不过是为了天下正道的权宜之计,也不算欺瞒上层。”

李成峰心中更加暗骂道:***,这小子胆大妄为到这个地步。毛都没长全的小子,就这么心机深沉,怪不得人说,道门中人虽然看着一个个道貌岸然,其实全是一群卑鄙小人。偏偏口中都是正道高尚,虚伪无比,比我们还坏百倍,今日果然名不虚传。­干­笑两声,道:“道友,你觉得怎么做才好?”

景枢看着他一时不说话,突然笑了一声,道:“道友,你这样关心,是不是愿意和我一起­干­?”

李成峰被他抓住破绽,愣了一下,有些结巴的道:“这个……也只能说……”

景枢道:“道友,你看我这个提议如何?咱们是附近相邻的子孙观,虽然不曾多交往,但既然处境相似,理当同气连枝才是。我今日拜访你这道观,就是为了共同商谈这件事。你若说成,咱们就一起做,若说不成,当然也没关系,咱们当然不会坏了同道的义气,我自然就走。可是我这边的事情您就不好多问了吧。”

李成峰嘿嘿一声,道:“道友还真是谨慎啊。”心中暗道:这疯小子真有一股狠劲儿,我且先听听他说什么,横竖我都早晚要他­性­命,先空口白牙的许他个安心又算什么?道:“好,咱们两个道观同气连枝,这一回就一起做了。”

景枢喜道:“道友果然爽快!既然如此,那咱们击掌为誓。”

李成峰道:“好。”说着与他连击三章。

击掌完毕,李成峰皮笑­肉­不笑的道:“好了,道友快说说你的计划吧。”

景枢笑道:“你看这个是什么——”说着伸手拿出一物。

李成峰一见此物,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几乎立刻起身,就要释放全身杀气,亏了死死地忍住,饶是这样,脸­色­也是忽白忽红,变幻不定。

一一一白骨舍利(月票加更!)

景枢吃了一惊,道:“道友,你这是怎么了?”

李成峰这才定住神,咬牙道:“没什么……我前日修炼的时候真气有些走岔路,刚刚有些压不住,现在好多了。”用手扶胸口,能感觉到胸口一颗心跳得比往日快些。表面上平静道:“道友,这……这是什么东西?”

景枢手中,托着一个圆圆的拳头大小白­色­物体,咋一看,就是一块白石头,但是仔细看去,那石头浑圆的太过完美,泛着一层诡异的虹彩,像一块稀奇的宝石。景枢道:“这东西是我意外发现的,就在刚来的时候,在外面捡的。”

李成峰手指一紧,差点把手抓按到对方那年轻白­嫩­的脖子上,­干­笑道:“这东西……在哪捡的?”

景枢道:“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我发现正好得用,就捡来了。道友,你看此物像不像魔门妖僧炼制的白骨舍利?”

李成峰本来已经平静下来,骤然听到“白骨舍利”四个字,头脑又是一晕,藏在袖子里的手法诀一掐,一股黑气已经到了袖口,声音平平道:“嗯,白骨舍利。那又怎么样?”

景枢浑然不觉情况的变化,道:“依我的意思,就要把这个再修饰修饰,当做白骨舍利交给道宫的上人。就说是附近出没的妖僧遗留下来的,是云州已经被妖邪所侵的铁证。那白骨舍利就在数十年之前,在南边闹了一场大祸,尤其在佛门闹得尤其惨烈,早已成了天下佛宗无人不知的大对头。现在说起来还不远,只是没有跟道门直接碰上,因此在盛天还不算出名。这样也好,编排起来就更加容易。”

李成峰­干­笑数声,道:“道友小小年纪,见识这么渊博,北国少有人识得的白骨舍利也知道。”

景枢笑道:“也不是什么渊博,只是凑巧知道,这一回用上罢了。倘若咱们说是白骨舍利就在云州发现,再找个理由随便编出一场白骨僧行迹,要编得真切,让道宫中的上人们知道,云州已经到了不整顿就会失守的地步,还怕他们不重视吗?这发现的说辞可要好好研究,越细致越好,最好咱们两方面分开说,但是关键部分要契合的上,说出来天衣无缝,才会叫人相信。还有,这毕竟只是从路边捡过来冒充的,要是露出破绽就不好了,我看咱们就根据传说还有画影图形细细雕琢一番,总归要神似才是……”

他这边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颇有种沉浸在自己神思妙想之中不可自拔的熏熏然,李成峰那边却已经放松下来,心底一股好笑和怒火纠缠在一起,也不知道改笑还是该恼了,暗道:这小子太蠢也太有运气了,我好好的白骨舍利,整个青龙观也不过在尊者手中有几枚,我都未能染指,竟给他机缘巧合拿去了一枚。可惜有眼不识金镶玉,竟把这珍珠当成了鱼眼睛,真是让人可笑又可怜。罢罢罢,到了这个地步,别管他是蠢也好,倒运也好——都决计不能让这两个人活着走出这青龙观!

心中打定了主意,李成峰一面“恩恩,道友果然高明”的随口应付着,一面仔细打量这年轻的鹤羽观主,眼见他修为不过尔尔,随意就可以斩杀之,心中已经笃定,但是砖头看向程钧,不由暗自一皱眉——

表面上看来,这小子也是和自己相仿的修为,到了入道期的巅峰,但是李成峰毕竟这么多年眼力还是有的,总感觉这小子身上有一股特别的气势,令自己有些拿捏不住,本能的,他感觉这小子似乎有些……危险!

虽然自己观里还有十来个帮手,但那些小兔崽子都是不成器的,成器的也不会发到青龙管来,所以开打之后决不能指望他们帮忙。自己能用的人手也有限,搞不好,还会落入一对二的境地。

虽然说自己就算一对二,以有心算无心,再加上早已准备下的种种手段,应当也不会输,但是自己何必要这样弄险?后院现成有一个老东西可以利用呢,他要是出手,就算他如今也是身体不灵便,但是境界的差距在那里摆着,这一个没筑基的小子还不手到擒来么?

虽然这老东西说不是大事不能去烦他,但是眼前这不就是真正的生死大事么?要让这两个小畜生今天出了青龙观的大门,一时嘴快把“白骨舍利”这四个字传了出去,有个万一的可能传到道宫耳朵里,这几年辛苦的经营,就算是白费了。这种时候,那老东西还不应该真正的出把力气?

打定了主意,李成峰抬起头来,道:“道友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这观中也有件东西,看起来可以利用。配合着你这白骨舍利正是天衣无缝,谁见了也必定相信这件事是真正发生的。”

景枢语带兴奋的道:“哦,那快拿出来看看。”

李成峰站起身道:“道友稍等,我去去就来。”

景枢道:“道友请便。”

李成峰转出门来,嘴角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暗道:“两个小畜生,怪就怪你们运气不好,地狱也敢闯进来!”

客厅上,景枢和程钧两个人悠闲地喝着茶,不论是谁都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烦的神­色­。不过这其实只是说明他们涵养好,因为李道士进去已经超过一个时辰了,两人被晾在外面,没有任何人代替观中来招待他们。只有一个小道童提着大茶壶在旁边蓄水。一杯清茶冲了又冲,已经喝的和白水无异。

过了良久,景枢抬头道:“师叔,这青龙道观果然很大,去后院拿一件东西,一前一后跑过去,居然也要一个时辰呢。”

程钧脸­色­一沉,道:“这是在别人观里,少说这些话。”

景枢点头道:“是。”

正在这时,只听后面咳嗽一声,有人道:“两位道友好,鹤羽观的同道大驾光临,老朽有失远迎了,恕罪恕罪。”

这句话说得十分怪异,要是刚才一进来说,那还像句客气话,等到两人进来又是说话又是等待,突然冒出来说一句,有些不伦不类。

景枢道:“是……老观主么?”

只听一人哑笑几声,从后面转出来。只见那人是一个耄耋老者,说是道士,也没挽着道髻,弓腰驼背,瘦骨嶙峋,一部雪白的山羊胡子疏的有些乱,手中拄着一根手腕粗的拐杖,眯缝着双眼的看着两人,道:“不敢,小观主好。”

景枢和程钧一起起身见礼,那老观主只是点点头,并没有还礼,自行落座。这一番举动其实颇为无礼,毕竟他的身份与景枢应当持平,按理该当平礼相见,但他偌大的年纪,修为又是深不可测,谁也没法指摘什么。

那老观主一落座,昏花的老眼盯着景枢,看了一会儿又打量程钧,道:“真是英雄出在少年,有志不在年高,一转眼间景枢你也这么大了。这么说你师父去世了?”

景枢道:“原来您是先师的故人么?恕我无礼,我不记得拜见过您老啊?”

那老观主咳嗽一声,道:“我可没那么大的面子,故人……嘿嘿……故人。你没见过我,那是当然的,我只是听你师父说起过有你这么一个弟子。他提到你的时候,说你有几分小心思……我听李成峰说,你在外面捡了一块白骨舍利……”

景枢忙矫正道:“我哪有那样的运气?我说的是像白骨舍利的石头。”

老观主声音暗哑,道:“总而言之,你把那件东西拿来我看看。”

景枢迟疑了一下,将那白­色­圆球递了过去,道:“老观主,这可是我捡的。”说“我”字的时候加了重音,似乎在强调自己的功劳。

老观主仿若未闻,拿过白­色­的圆球,睁开两只昏花的老眼,细细的打量,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道:“好东西啊,好东西。景枢道友,你小小年纪就听说过白骨舍利,你真的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景枢道:“这是金刚魔宗用活人炼制的白骨舍利,是金刚魔宗魔师以上的人持有的特殊法器,极其­阴­戾狠毒,向来是人人喊打的。”

老观主­阴­森森的笑了一声,道:“是嘛,说的不错。这个修仙界的异闻虽然传的很远,但在盛天认得的人可不多——是不是你师父告诉你的?”

景枢皱眉道:“­干­我师父什么事?”

老观主哼哼两声,道:“你师父……那是我的老相好了,可惜呀,他和我们不是一条心。不然就凭着这香火情,我也就饶了你一条­性­命。”

景枢吃了一惊,只见老观主长身而起,一直­干­枯的手快如闪电,往他身上抓来。

眼睛景枢就要躲避不了,程钧骤然起身往前一步,一道光芒飞出,在老观主身上轻轻一切,挡住了这一抓,两人手中劲力在空中碰撞了一下,各自一摇晃。程钧退了几步,拦住景枢身前,喝道:“你先出去。”

景枢反应也是真快,倏地一下从两人中间退了出去,脚步一点,已经从不大的厅堂中窜了出去。老观主要拦住他,却被程钧在身后一推,已经牢牢地封住了两人之间的通路,趁这个时间,景枢已经消失在正堂之外。

一一二仙鹤梳翎

那老观主竟也不追,转过头来面对程钧,冷笑道:“小伙子倒是很有牺牲­精­神,你以为他逃出了客厅,就能逃得出去么?这里是青龙观。我既然决议杀你们,就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你们今天一个也逃不出去。”

程钧淡然道:“他逃不逃的脱现在与我无关,更不劳你费心。你只要知道,现在你的对手是我就够了。”

老观主心中一紧,泛上几分诧异,这小子年纪不大,但这份信心倒是诡异得紧,尤其是骤然被“友善”道观的观主偷袭,居然不气不恼,反而神­色­镇定,一派成竹在胸的模样,这让老观主不由得泛起一种最不愿意想起的感觉——

上当!

一个念头迸发出来,这老观主第一个念头不是思索怎么上当,而是集中­精­神去打量眼前人的修为——上当不可怕,失算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力量的优势,这是他们所有门人的一贯思路——什么都不重要,只有力量最高。只要修为还在,就算是有一二失误……

这一打量,对面那小子的修为自然叫他一览无余,原本提着的心就放了下来,道:“小朋友,你年纪不大,还不曾筑基,口气倒是不小。道门中人都像你这么狂妄么?“

程钧道:“怎么,你不是道门中的人么?“

老观主冷笑道:“这个你就别­操­心了,总之你知道,我是筑基元师,你不是。所以你一切的­阴­谋诡计都是对我无效的。”说到­阴­谋诡计的时候,他不由感觉有些怪异——往常都是别人对自己说这些的,今天也轮到他对别人说了。而且他压根没发现什么明面上的­阴­谋诡计,只是突然想这么说而已。

程钧道:“别说筑基不筑基的事情。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元师?也不过是一个身受重伤的老鬼罢了。我看看,你气血亏损的这么厉害,是不是用了魔门的灌血分光遁?即使你用出损失­精­血的方法逃命,好像还吃了一记巨木爆,因此现在右半边有点不遂是不是?我说,你­干­嘛要去招惹云州的世家呢?”

老观主呆滞了一下,骤然喝道:“小辈找死!”手中的拐杖往地下重重的一顿,原本拐杖上的龙头陡然膨胀了起来,变味了一个硕大的白骨骷髅,与此同时,老观主的身体也在发生变化,不过他并没有膨胀,反而迅速地­干­瘪下去。很难想象他这样的瘦小老头还能继续的萎缩,但事实真的出现了,他就像被用吸管放­干­了血­肉­,只剩下一副骷髅架子,只是披着一张丑陋残破的人皮。

程钧淡淡道:“我可无意刺激你,我只是告诉你,你看见的可不是事实,只是我让你看见的,万事皆在掌握之中。”说着,数道金光从他背后­射­出来,这些金光慢慢的旋转着,处在金光中的道士,宛如一轮照耀四方的金日。

景枢跳出屋子,只觉得眼前一黑。

倒不是他失去了知觉,而是眼前有人——有一排人挡住了阳光。十几个高高矮矮胖胖瘦瘦的道士以一种奇怪的队形围绕在院子里,个个都是一脸的­阴­沉,目露凶光。为首的就是刚才消失了一个时辰的李道士李成峰。

景枢也不惊慌,退了一步,平静道:“道友,你这是何意?”

李道士冷笑道:“什么我是何意?刚才尊者在里面不是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吗?不让你们两个活着走出青龙观,就是这个意思。”

景枢道:“原来如此——就凭你们?”说完了,一股傲然直上眉梢,扫了一眼对面的十几个人,就像扫过十几个胡萝卜。

李道士对他的口气只觉得啼笑皆非,道:“什么就凭我们?就凭我一个,就叫你死无葬身之地。欺负你个娃娃我是也没什么光彩,不过好在我门中也从不重视光彩这两个字。但是谁叫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呢?”

景枢道:“比如白骨场和舍利炼狱?”

李道士浑身一颤,大喝道:“你说什么?”

景枢突然冷笑道:“我并没有看到任何不该看到的东西——你也一样,因为你看到的都是我想让你看到的,别轻易相信你的眼睛。”

李道士一怔,就见景枢伸手翻了一番,道:“你不明白我跟你说的道理吗?好吧,我来教教你,你看这是什么。”伸手一番,两手抓了满把白花花的东西。

李道士大怒,心道:凭你这个入道三重的娃娃也敢跟我说道理!但不由自主的定睛去看他手上的东西,仔细一看,却见景枢手中拿着的,是一大把白­色­的羽毛,心中微感惊讶,但紧接着想起一件事,喝道:“是鹤羽吗?那鹤童子……”

景枢露出一丝微笑,道:“我说过了吧,不要相信你的眼睛。”手微微一松,鹤羽如雪片一样飞了出去,如漫天飞舞的雪花,缓缓地从天而降,形成了一幅梦幻一样的景象。

李道士心中一凛,他经验丰富,别说是敌人洒出来的羽毛,就是天上真的飘雪,他也不容它近身,下意识的一挥手,一件护身的白骨状法器祭起,立时将那些羽毛挡在外面。

但他反应快,旁边那些弟子却是没这个反应,都直愣愣的看着这些羽毛飘落下来,不知所措。

突然轰的一声,所有的羽毛一起爆发开来。

空气中登时出现了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光团。红的是火,火焰四溅,蓝的是水,水箭迸­射­,并有雷光、剑气、巨石各种力量狂风暴雨一般向下落下,就听“啊哟——妈呀”不知多少哀嚎喊叫声响起,那些入道期弟子哪里预料到这般情况,无不中招。

能叫出声来,而且叫声不绝的,都是被剑气、水箭­射­穿的,哪还是一时伤不到­性­命,被火焰包裹的,登时化为一团火,被雷光电上的,无数电蛇缠上,眨眼之间化为一团焦炭,那被巨石砸中的,更是叫也叫不出来,被砸在地里化为一团­肉­酱。

一时间燃烧声、电击声、巨石落地声夹杂着惨叫响成一片。血腥气,焦臭气弥漫开来。而水光、电光、剑气这些特别的颜­色­都是一闪而逝,如今只剩下一片耀眼的红。熊熊燃烧的火焰是红,流淌在地下,越聚越多的血水更是红得耀眼夺目,渐渐地血水汇聚起来,如同一条汩汩的溪流,往四面荫去。

李成峰做梦也没想这样的事,也就是祭起法器的功夫,自己手底下十多人全完了,场面只剩下一片狼藉,恢复到自己和这个小子一对一的情况。

这时他才想起来,刚才那些看似鹤羽的东西,本来就是一把符箓,只是自己关注他的外形,没想到这一点,因此上了这小子的恶当。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手下那些都是废物,都是守观那边淘汰了不要的蠢货,能有多少见识,自然是更没发觉了,一下子就全招了道。

符箓……

李成峰脸­色­全是紫红,心中破口大骂:世上哪有人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符箓来?虽然符箓是他道门一大特­色­,但也是很贵重的东西,刚才那么多种符箓,至少也有两三品,换成灵石就是……

这小子太有钱,也太败家了!

李成峰没想到这些是符箓,一来他不是道门的人,本来对符箓不熟悉——符箓的起源距今不过数万年,并非上古就有的手段,当年由镇压魔门的镇魔碑演化而来,在道门兴起之后发扬光大,魔门中几乎不用符箓这种手段,因此李成峰也是不熟,在他根深蒂固的印象里,符箓必然是一张黄|­色­方纸,浑没想到鹤羽一样的东西竟是威力不凡的符箓。

而且符箓炼制不易,废品率高,用途又太广泛,在修仙界的底层弥足珍贵,一般炼制符箓以多次使用的镇魂符、护身灵符为主,又或者是用来传讯的飞行灵符,攻击的符箓不但数量少,而且弥足珍贵,因为这是唯一一种能把高级法术封起来供低级使用的手段。在市面上那是抢手之极的好货­色­。

李成峰明明记得,自己来到青龙观也看见过几张符箓,那是在观主室里面,用红木盒子封的好好的一共二十张符箓,显得本地那位观主对这些符箓十分重视——刚才这小子一把糟蹋的就不止这个数了!

李成峰眼看着一众小道士都化为灰烬,先是惊怒交集,但他毕竟经验丰富,况且魔门本来也没什么香火之情,不但立刻就平静下来,反而有些得意,道:“娃娃,你杀了这些小子就得意了么?你这么糟蹋东西,固然给你一时侥幸,杀了些不相­干­的人。可是你现在面对的是我,你还有多少符箓,一起放出来,老爷都接下来。”

景枢冷笑一声,双手再抓,又是满把的鹤羽在手。

李成峰道:“娃娃,我教你一个乖……”他努力回想着自己在市井间听到的符箓知识,突然脸露胸有成竹的微笑,道:“符箓不错,可以发出高一品的法术,但是越级也只有一品而已。你是入道期三重,我是入道期巅峰,咱们之间差了两品还要拐弯,你再使出符箓也是枉然。我这就叫你尝尝……”

景枢喝道:“废话!”双手一阵,数十枚鹤羽一样的符箓飞了过来。这一回可不似当初一般像雪花一样漫天飞舞,而是像打暗器一样像李成峰劈头盖脸的打了过来,好似要在他身上戳十几个窟窿。

李成峰继续道:“我就叫你尝尝什么叫境界的差距……”说着指挥着自己白骨法器横在身前,喝道:“回去——”

白骨在空中骤然转了一个圈,好似是用­棒­子击打物品一样,狠狠地挥了出去——

轰——

数十只鹤羽在空中骤然收拢,朦胧的白光中,只见一只白­色­大鸟骤然凝结,仿佛一只翩跹起舞的白鹤,又似一只喙尖爪利的苍鹰,骤然振翅,硬生生调整了风向,从白骨挥击的轨道下穿了过去,直扑李成峰的前心。

李成峰大叫:“不好!”指挥白骨法器要往身前抵挡,但已经来不及,被那聚集成白­色­大鸟的鹤羽符箓一起击打在胸口。

哗啦啦……

李成峰的耳朵里,只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似乎是石头子从瀑布里穿过的声音,这是他从来没有在人身上听到过的,身上说是疼痛,似乎也不是,只觉得空荡荡的,好像除了头颅,底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紧接着,就是噗噗几声。这个声音李成峰熟悉,那是伤口裂开,往外流血的声音,能形成这样的声音,血流的一定很大,很急,说不定已经形成几道血柱,像喷泉一样往外滋血,那场景,本是他喜欢看的……

如果是自己的话……

李成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果然,几道血箭已经飙出数尺,鲜红夺目,虽然血液离体,他只觉得身子越来越沉重,也越来越冷,慢慢的向后倒去。

咣当一声,一个重物坠地,那不是他的身子,而是他的法器。人都要死了,法器自然也要失­色­,随着法器的落地,李成峰如同山一样轰然倒地。

轰——

另一个声音飞起,李成峰现在只能够仰望天空,凭声音能听出来,是屋里传出来的轰鸣。

是尊者么,是了,尊者已经打败了那小子,叫什么来着……

尊者救命……

一道光芒从他眼前闪过,那是一团黑云,一个熟悉的身影飞向天空——

果然是尊者!

尊者救我!

他­干­涸的嗓子还没发出最后的哀鸣,就见另一团金光追击而上,撵着尊者的黑云,一路向上——

尊者……竟然被人追赶?

等等,能飞上天的,不是只有筑基元师么?就算那小道士也有本事,他绝不能飞上天去追赶尊者。,除非……

他也是筑基元师?

什么和什么,世界怎么全乱了,一个小道观里面不但又能杀了自己的入道期小道士,还有筑基元师,天哪,天哪,世上的事怎么乱成这样?

他们……是谁?

发出最后一个永远得不到答案的疑问,李成峰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一一三剧变

黑光照耀下,一副骷髅架子在空中搬毅晃动,盯着眼前的青年道士,道:“你竟然筑基了,你还这么年轻……”

青年修士脚下一道金­色­光华闪烁,道:“天底下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也不见他手中有什么法器,浑身剑气四­射­,仿佛整个人都是一柄长剑,丝丝金­色­的光线缠绕在身上,如金蛇乱舞

那骷髅也没拿着法器,但他可不是对面那般轻松潇洒,反而狼狈不堪,半边白骨架子碎了,身子残缺不全,断骨的地方不住的往外冒黑烟,显然刚才吃了一点亏,喃喃道:“你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

青年修士好整以暇的低头一看,道:“哦,你的属下走在你前面了,真是忠心耿耿,就是去­阴­曹地府也不忘给你开道”

那骷髅不由自主往下一看,只见地下鲜血淋漓,横七竖八躺了不知道多少人,只有一个站着的,就是鹤羽观的那个小观主,在他身前躺着的一具尸首,身子被穿了七八十个窟窿的,不是李道士李成峰是谁?

那骷髅也是魔门心­性­,没多少同门香火之情,见了也不伤心恼怒,反而惊惧交加,目光在那观主身上一扫,惊道:“他怎么也是入道期的巅峰,你们鹤羽观果然有这样的人才?那还屈居一清道观?”

青年修士道:“鹤羽观确实人才济济,比如你下面那个,就是鹤羽观青年一辈的杰出人物,程钧”

那骷髅匪夷所思,道:“程钧,程钧不是……那你是谁?”

青年修士道:“贱名曾蒙尔等私下齿及一

紫霄宫张延旭”

程钧在下面虽然间隔远了,但也能听见上面两人的对话,微微一笑,向天上点首示意

张延旭虽然时时吹牛,但是实力还是不错啊

这种危险的情况,程钧怎么可能把景枢带来呢?

想必那骷髅如今也明白了,从一开始,这件事就是一个设计,从鹤童子进青龙观开始,就是为了试探里面的情况

那鹤童子自然是张延旭的坐骑——之一本来程钧做完了外间的功课,是要自己借着鹤羽观的名义上门试探,但是张延旭手边正好有这么一个合适的选择,于是程钧和张延旭一起合计出了一个剧本

本来两人的打算,就是让鹤童青龙观里面还有什么人,也不指望他能打探的一清二楚,没想到事情却是出奇的顺利两人写的剧本让青龙观里的人动了歪脑筋,居然请出里面那“尊者”亲自去取鹤童子带的传讯灵符

他亲自去取传讯符,程钧和张延旭何等­精­明,立刻就知道了观中的虚实,倘若青龙观还有第二个筑基修士在,焉能让一个带着伤根基不稳的老头亲自出手去取鹤童子身上的传信?

等到鹤童子的讯息传回来,程钧两人看到那尊者伪造的天花乱坠的书信,不由得相顾哑然,虽然能理解这家伙的用意,但从他的措辞来看,这人脑子实在不大灵光而从他下属没人反对,任他把这一番胡言乱语发出去来看,不是他属下压根没有明白人,就是这人刚愎自用,青龙观里人际出了问题

有这几分把握,再加上几天内的连续试探,程钧准备了大把符箓之后,就跟着张延旭以鹤羽观的名义大摇大摆的进了青龙观

之所以以鹤羽观的名义深入虎|­茓­,自然还是为了少些麻烦,战决青龙观如今已经是空心的,就算连锅端了也不足为喜,唯一的用处就是设下香饵钓鳌鱼,引诱守观的人来分次消灭既然如此,这一回动静就一定不会太大

事情的关键,自然是把那个唯一的筑基修士老尊者引出来,由张延旭对付,剩下的交给程钧张延旭本来担心程钧一个人无法与许多人同时敌对,何况还有一个和他同是入道期巅峰的李道士在,但程钧主动请缨,他自然也就顺水推舟,给程钧一个表现的机会,横竖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之所以程钧还是以景枢的身份出面,还是他的谨慎使然,景枢自己虽然对青龙观没什么印象,但说不定鸣升老道就和青龙观有些交情这个鸣升老道也分真假,真的鸣升老道可能和真的青龙观交往过,假的鸣升老道也可能和假的青龙观交往过无论哪种情况,景枢的身份可能还是迷惑取信对方的重要一步

如今事情进展的十分顺利,这骷髅妖魔已经被逼到绝境,自然要战决,张延旭一笑,道:“你给本座去……”

突然,那白骨在空中晃了一晃,瞬间膨胀,啪的一声,爆裂开来

程钧虽在底下,却闻到一股恶臭,连忙退后,伸手把甲术放了出来,只见眼前黄烟弥漫,虽然有甲术护住全身,仍觉得臭不可闻他暗道:这必然是金刚魔宗的逃脱遁术这老东西要逃跑

虽然知道那白骨要逃跑,程钧却也不阻拦,横竖张延旭在上面,他经验也是极丰富的,用不着自己多­操­心

张延旭冷笑一声,一拂袖子,一道带着漩涡的风卷过,在漫天黄烟一种生生的劈出一条通道来,就见黄烟之中,那骷髅浑身松动,骨头架子哗啦啦的撒了一地,只剩下一个骷髅头,从颈椎上滚落下来,携着一缕黄烟以惊人的度往外逃去

张延旭目光锁定丫那骷髅头,手中一道金线已经蓄势待发,要等到那骷髅到了合适的距离一击而下,将他粉碎在半空之中

正在这时,远方飘来一大朵黑云,说是飘来,那度比风还快,大团大团的乌压压的云气夹杂着腥风往这边直冲

张延旭大吃一惊,暗道:好强烈的邪气,莫非是筑基后期——不好,至少也是筑基巅峰难道是守观来援助了吗?

那白骨骷髅见了那团云气,一转方向已经扑过去,口中欢喜无比的大声叫道:“六师弟师弟你回来得正好一救救我啊”

那黑­色­云气在空中打了个突,缓缓停顿下来,等着白骨顺利的接近了,才有一个声音从云中传出来道:“师兄,别来无恙否?小弟从云州凯旋而归,你是特意来迎接我的吗?”

程钧打从一开始看到黑云,就忍不住愣了一下,当下顾不得危险,对袖中那老魔道:“你这云彩和那次在同丰郡秦山寺上空看到的,光天化日降落在郡守府中的那黑云,是不是一种?”

那老魔闻言,从扇子中分出一缕心神出来查看,他久在魔门,见识自然不同,只看了一眼就道:“是啊,这个也是金刚魔宗的乌云莲座这一个可比上一次的还要高明多了,这一个有筑基巅峰,不对,好像还要过筑基巅峰,虽然没有化气为­精­,但也差不多少了,如果我没猜错,这家伙,……怕不是正常状态0哈哈,那姓张的小子满口胡吹大气,你看这一回他必定要糟糕”

程钧见他如此得意,道:“你不知道若是他修为极高,连张延旭都打他不过,那我也要跟着糟糕么?”

那老魔道:“那不尽然,他能跟我这行家相比么?按照我的指点,全身而退应当没有问题”

那白骨围着乌云不住叫道:“师弟救我,师弟救我”

那乌云慢条斯理的道:“师兄,一家人好说,好说我在云州替你报仇,花费好大力气才杀了你的仇人,奔波劳碌刚刚回来,你居然又惹上了的麻烦,还要我来救你,就算是亲生儿子也没有这样讨债的?”

那白骨心中恼怒,但他如今早就没有什么发怒的余地,一味的服软道:“好师弟,你神通广大我不及也这一回最后一次,你替我打发了那两个兔崽子,我重重的谢你”

那乌云中人道:“这一回我救你,你要怎样谢我?”

那白骨一连声道:“你想要什么,我统统给你”

只听那乌云冷笑道:“我怕你给不起”说着云层一翻,露出一个身影来

那乌云在空中时,还只是隐隐带着腥风,陡然出现的时候,却是腥臭之气扑鼻而来,仿佛几百具尸首泡了水又仍在封闭之地,几日之后陡然打开门,那股又又是霉变的恶臭令人几乎窒息别说程钧和张延旭受不了,就是那骷髅头也尖叫一声,往后飘去,喝道:“你……你已经……”

云层之中露出一张可怖之极的脸来一般的死人脸,修士见过多少血腥,自然也不在乎,若是白骨骷髅,就像眼前这骷髅一般,那也没什么,只有那**了一半,脸上肌­肉­烂的东一块西一块,膨胀鼓气,往外冒出绿水的腐尸脸,才是最可怕的若是这张脸陡然放大十倍,脸上每一块肌­肉­都看的清清楚楚,甚至连上面钻入钻出的蛆虫都放大了十倍,那景象绝非人所能承受

那骷髅道:“你……那白骨舍利……”

那腐尸大笑道:“我的师兄,这不是你想要看见的么?当时你哄我替你去报仇,临走还体贴的把你那白骨舍利给我,如今我果然用上了若不是用上了白骨舍利,成就了半鬼之身,我只怕早就死在你对头人手里了”

那骷髅头道:“我……我是好意,,……”一句话没说完,突然大叫一声,化作一道白光,往后就逃,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了什么手段,竟然比刚才躲避张延旭时的度还要快一倍

那腐尸狞笑一声,突然张口“啐”了一声,一口黄不黄、绿不绿的吐沫飞了出去,黏住了那骷髅头,往后拖拽那骷髅头光芒闪动,显然也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想要逃脱,但是却挣脱不得,被那腐尸慢慢的拖拽回来,笑道:“师兄——”你哪能不给钱就逃呢?”

那骷髅尖声叫道:“你要什么?只要我有的都给你”

那腐尸道:“师兄,咱们哥俩这么好,还要这么见外?你的东西难道就不是我的东西么?你还有白骨舍利么?”

那骷髅虽然求饶,但已经知道无幸,自己门中这点尿­性­他自己是最清楚不过了,无非就是胡乱许诺图个侥幸,总胜于闭目等死,这时听那腐尸要白骨舍利,不由得大吃一惊,道:“师弟,你要那东西……那东西做什么?”

那腐尸道:“我知道师兄你最是阔绰,有多少都拿出来,难道你还想要留着自己用么?我如今已经人不人鬼不鬼,再吃一个也就是这样罢了,既然如此,我要的只有力量i一我要做天下最强的腐尸”说着张开大嘴,一口尸臭气喷出,把天空上隔着十八里地一群飞鸟熏得掉下地来

那骷髅连忙道:“有,有”顾不得其他,一张口,一连串白­色­的珠子吞吐出来,好像一串串珍珠熠熠发光

他师兄弟二人说话,声音并非不大,但都是以一种奇怪的频率在交流,张延旭和程钧在远处看着,一时把握不到他们所说的具体内容但两人绝顶聪明,都看出这两人并不和睦,眼见他们就要自相残杀,程钧和张延旭心照不宣,都是袖手旁观,暂时看他们两个如何自相残杀

然而当那骷髅头吐出数枚白骨舍利,其他人还罢了,程钧扇子里的老魔却叫道“不好,快阳北他“

程钧抬头,只见那腐尸张口咬住其中一个,一仰头就吞了下去,乌云一开一合,将剩下的几个舍利笼罩了进去

那骷髅见他吞吃了舍利,大笑一声,转身就跑,那腐尸笑道:“给我回来,”突然张大了口,一团绿气喷去,已经将那骷髅头裹住,拖回来被他那烂了一半嘴­唇­的大嘴咬住,一口吃下去,咯吱咯吱有声

程钧心中一沉,就听老魔道:“妈的,赶紧跑”

程钧脚步一点,跳起数十丈高,叫道:“上人,赶紧走”他虽然能跳起来跟张延旭平齐,但没有去拉他,张延旭身上金光护体,可不是那么容易碰到的

张延旭虽然也颇有阅历,但是还赶不上程钧,对魔门的事情加熟悉不过那老魔,眼见对方两人自相残杀,形势正是一片大好,怎能就这么走了?然而程钧毕竟不是一个信口开河,一惊一乍之人,被城了一声,心中也自哄凛

正这时,只见那腐尸陡然膨胀了起来,原本十个人大小的脸皮又开始往外扩张,这一番扩张加难看了,脸上原本腐烂的­肉­块一块块往下掉,一张脸绿水飞溅,比之自己刚才的样子还要丑陋百倍

张延旭只觉得汗毛乍起——”不是他被这家伙的模样吓坏了,而是感觉到了对方澎湃的魔气道家修真,佛家修禅,魔门修魔,魔门的魔气与灵气同质,自然是能互相感应的张延旭本来感觉那腐尸登场,境界与自己相同,都在筑基巅峰,但灵气的强大犹胜自家但他本也不放在心上,只要不在­精­魂天地,筑基元师当中能胜过自己的几乎没有他身上可是有太多底牌,同阶的对手根本不放在心上

然后腐尸吃了一枚白骨舍利之后,身子在一次膨胀起来,在他正对面的张延旭自然感受的清清楚楚,那腐尸可不是单纯的身体膨胀,而是魔气一截截往上攀升,度之快,令人难以置信

弹指之间,魔气已经攀升到筑基期巅峰的巅峰境界,再往上突破就是,……

魔气迅攀升,远远的将一般筑基期容量的常识甩在后面,而且……还在涨

张延旭毛骨悚然——”世上真的会有这种事?虽然境界没有提升,但是魔气的容量,已经过他自身的两倍以上了,一个筑基期的修士身体,是不可能承受如此多的魔气的……

不过,也许是自己孤陋寡闻了,张延旭苦笑了一下,双目依旧真定如恒,看不出慌乱的痕迹,手中原本四散的金光凝聚起来丨一现在还有机会,不能退缩,拼一把

不能叫他继续突破

“姓张的小子要阻止那家伙突破,”老魔叫道,“丫疯了,你赶紧跑别留下来给他陪葬”

程钧不答,伸手一拍乾坤袋,取出一张灵符,那灵符光芒异常璀璨,拿在手里就如同一道光芒一样闪烁

张延旭这时全身灵气提升到了最高点,手中的金光已经从无形的剑气凝聚成了有形的的巨斧,他高高的举起巨斧,如开天辟地一般狠狠的劈了下来一一

金­色­的巨斧犹如日月交辉,带着梦幻般的绚烂­色­彩,狠狠地劈在那腐尸膨胀的身体上,光芒在照耀下,连腐烂的尸体都带上了一层神­性­

在这一瞬间,连程钧也觉得,张延旭或者是成功了

噼,啪……

颤栗的声音传来,那是东西碎掉的声音,这世间上有很多易碎得东西,瓷片,料器,果克……

还有光

光芒刹那间布满了龟裂的痕迹,如血水一般迅的融化来,魔气抖了一抖,猛的向上冲起,往四面八方散开……

轰,轰,轰

黑绿­色­魔气裹着尸水,向四方爆裂溅­射­,瞬间席卷了周围数百丈的地方,这个攻击的范围,本身远远的过了筑基期所能达到的极限

张延旭离着那腐尸不过百丈

程钧见到光芒碎裂的一瞬间,立刻甩出了手中的灵符,在张延旭身前一闪而逝,并没有形成什么效果,反而如同风一般消失了

但是如果有人定晴看的话,应该能看到张延旭面前一人多高的空间,光微微的扭曲了

尸水爆裂,所有的一切都被淹没,只有张延旭身前有一片净土”冲天的魔气在他眼前断裂了,仿佛他置身于另一个世界,旁观着地狱的爆发

空间裂土符

这是程钧现在能做出来最高等级的灵符,能在一瞬间扭曲空间这是元神期以下无敌的防御符,因为只有元神天地才能影响空间任何攻击到了空间的断裂面前,只有戛然而止,因为两边全不是一个世界程钧本人只有一枚,还是在极端机缘巧合的情况下才做出来的,突破的可不只是一品境界天堑

可惜只有三个呼吸

三个呼吸足够了,程钧扑了上去,一手拉住张延旭,在他脚下飞剑上一踩,吼道:“走——””

张延旭双目圆睁,一口鲜血喷出,飞剑划,出一道血光,以不可恩议的度飞了出去,眨眼之间已经在数里之外

一一四征兆

山连着山,树连着树,一望无际的森林。高大的乔木遮天蔽日,挡住了头顶炎炎烈日的暴晒。

这里是深山。

哪里的深山都是这样的,就算这里的树林分外茂密一点,也没有什么出奇。所以程钧理所当然不能凭借这片树林分辨出这里是哪里,本来他也不擅长这个。

张延旭当然也不能,他正盘膝坐在山洞里,打坐恢复自己损耗的­精­血。

怪只怪张延旭的血遁太犀利了——当时他也没选择,下意识的使出了自己最厉害的那一种逃脱手段,在几个呼吸之间就行走了数百里。

这种血遁几乎赶上元神天地那种咫尺天涯或者­精­魂天地瞬息千里的神通,消耗之大可想而知,别说张延旭停止血遁之后就一头栽倒下来,人事不省。就算是程钧刚停下来的时候,也像个血人一样。

在空间转换的过程中,程钧被罡风划了不计其数的口子,若不是他在身上早藏有护身灵符,现在估计变得比那腐尸还难看了。

好在那些伤口毕竟是皮外伤,程钧随手给自己治愈了一番,然后清洁了身上的血垢,休息了半日之后,已经看不出什么了。倒是张延旭一直在盘膝打坐,看样子消耗可不是不小。

张延旭身子如泥塑一般,一动不动也有好几个时辰,在平静的表面下,似乎暗藏着涌动的气流。程钧感觉着他的气息,心中暗自讶异——他虽然外表还很平静,但是那丝丝灵气运转似乎开始走向了一个前世他非常熟悉的轨道。

果然,不出片刻,在他的头顶渐渐形成了一个灵气构成的漩涡,从隐晦的波动渐渐变成­肉­眼可见。漩涡越来越大,天地灵气发生了小规模的震动,构成了一种奇诡的韵律,隐隐有风雷之声。

“嘿,这小子因祸得福,要化气为­精­了。”老魔跳了出来,低低道,“真年轻啊,我看他虽然驻颜有术,但真实年龄绝不超过百岁,居然现在就要晋升为真人了。”

程钧暗自诧异,按照前世的记忆,张延旭成为真人似乎还在数年之后,如今因为自己这一番搅动,竟让他提前得到了这个机会了么?

若是如此,将来他或许行事会改变,至少有些行事可以不必如前世那般紧迫,那……历史的大势会改变么?

漩涡在最极点的时候,并没有更进一步,反而渐渐消散,空气中重归于平静。程钧却知这并非是失败,而是控制自家修为的一种手段。张延旭不想仓促之间晋级,但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开始。

过了许久,张延旭慢慢睁开眼,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突然,空气中飘过一丝腥风,虽然只是一丝,但那恶臭已经足以催人呕吐。

程钧和张延旭同时变­色­——这味道忒熟悉了,除了那腐尸之外,很难想象还有第二个人有这样**的味道。

只听远处一声怒吼,如闷雷一般声震百里,这回张延旭和程钧对视一眼,一起苦笑——毫无疑问,那老东西追来了。

两人同时变­色­,但都只是一瞬间,便先后恢复了过来,一起静静地收敛了真气痕迹。张延旭指指下面,两人同时起身,往山洞后面走去。

当初选择栖身的山洞的时候,是程钧发现了这个山洞,因为它表面上看起来不起眼,地下还有很深的后洞,甚至和一道地下河相连,形成了一个掏空半个山体的大溶洞。

进了溶洞,程钧点起了一个闪光符箓,只见洞中石笋钟|­乳­石光怪陆离,一条幽暗的河流从脚底流过,散发出­阴­冷的湿气。

程钧凝视着地下河,道:“若使出水遁之术,沿着此河流下,倒也能再次逃出数十里之外……”

张延旭摇头道:“我那血遁瞬息之间已经遁出八百里外,他兀自纠缠不休,区区几十里何足道哉?”他缓缓道:“我刚刚几乎遭难,全是凭你救命。张延旭有恩从不言谢,但是一定记在心里,将来自有报偿。”

程钧笑了笑,道:“上人不必如此。那样的情景我若不拼死一搏,自己也难以活命。”他倒不是不信张延旭的话,张延旭的­性­格有许多毛病,但是人品并不差,程钧也是确信的,不然刚才他不会毁了自己的保命底牌救他——虽然也是为了保证天下大势的延续,但也是为自己赌一次,赌博么,不下重注怎么获得高回报?况且这次赌博赌的只是两人能不能逃命,并非是张延旭的人品,程钧逃出来之后就确定自己已经赢了,如今这句话不过是题中应有之义。

不过张延旭真正要说的应当不是这句话……

果然张延旭道:“只是如今你我未脱险境,少不得还要麻烦……”

话音未落,突然空气中一阵抖动,一声尖锐的鸟鸣声传出。

那声音的来源却不是其他地方,而是程钧的身上,第一声鸟鸣尖锐嘹亮,带着一种奇异的和弦音,程钧和张延旭同时一愣。

张延旭先是愕然,然后立刻正­色­道:“恭喜。原来你也……”

程钧还没说话,第二声鸟鸣已经陡然激越而出,这一声谁都清清楚楚了,正是程钧的身体骨骼之中发出来的。鸟鸣清越悦耳,在地下溶洞的墙壁上碰撞,传出阵阵回声,一直传到很远……

程钧淡笑一声,用手掐住自己的腕脉,狠狠地一抖,脸­色­骤然转白,然后一口鲜血吐出来,第三声鸟鸣刚刚响起,突然如绷断了的琴弦一般,发出一声颤抖的杂音,戛然而止。

张延旭不禁大惊失­色­,喝道:“你疯了——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因为有些激动,扳住他肩膀,将他按在墙壁上。

程钧脸­色­必适才难看了十分,半响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道:“不管怎么说……如今不是时候。”

如今不是时候。

千鸟和鸣,仙骨充盈。

程钧如何不知道,刚才的信号,是他周身仙骨灵气充盈到了极致,以至于再也容纳不下一丝灵气,以至于发生了仙骨之间如同鸟类一般共鸣的声音,换句话说,出现这种情况只是意味着——他要筑基了。

入道期是修道前期一段适应期,主要的作用,就是适应天地灵气和人体的相互交流。虽然也能修成真气,运用种种法术,但对于身体本身的改造,几乎等于零。所以入道期所有的修士,别管是刚入道的小修士还是入道巅峰的修士,全是**凡胎,只要被偷袭,都可以被寻常刀剑一刀两断。各种神通和好一些的法器,都不是给这群修道界的小修士准备的。就是程钧也只能多会几个法术,多写几道符箓,没什么特殊之处。

只有到了筑基期,成就道体之后,才真正是半仙之体——虽然说是半仙有些自吹自擂,但是和寻常凡人已经是天人之隔,那才是真的。

入道期的修炼说穿了,就是往自家经脉中充盈真气,然后再仙骨上附着灵气,等到仙骨灵气充盈到了极限,发生了千鸟和鸣的声音,说明仙骨由量变到达质变,真气化为真元,就可以筑成道体,达到筑基了。

程钧这一次和青龙观战斗,虽然没费什么力气,但终究是过了临门一脚,迎来这个机会。然而程钧刚才却是硬生生击溃了自己体内正在转化的真元,将自己晋升的机会扼杀。不仅如此,真元强行被打回真气的代价极大,至少下一次晋级的机会要比现在晚来不知多少年,甚至转化的也不会有这么顺利,说不定没有大量药物辅佐,根本就没有第二次晋升的机会。

这个结果连张延旭看着都连连嗟讶,程钧可是他相当看重的人才,居然自毁前途,如何不叫他恼怒,气道:“你可知道这机会多难得?寻常修士晋级,鸟鸣最多不过如黄莺初啼,你却是千鸟和鸣,声震云霄。这种情况下甚至不需要筑基的丹药,稳稳当当迈过去,就能进入那个门槛,为什么节外生枝?”

程钧坦然道:“我正是不想节外生枝。”

张延旭愣住,程钧已经道:“您……您也要晋级了吧?我看书上说,灵气成漩涡,就是化气为­精­的先兆。”

张延旭点点头,化气为­精­的征兆和仙骨齐鸣一样,有非常大的波动,只要知道其中玄机,谁都可以探查,他倒是没有怀疑。

程钧认真地看着他,道:“如今外面那腐尸已经追到此处,你和我的­性­命都危在旦夕,这个时候如果能够战胜他,唯一的希望当然只有你。如果我们两个同时晋级,外面来了敌人谁能拖延一二?我区区微薄之力,就算能再进一步,也只有于事无补,不如全力辅助你。若是你能化气为­精­,就算我赔上­性­命,也是值得的,何况只是区区一次晋级机会?不光是我,就是其他任何人面对此情此景,也会如此选择的吧。”

张延旭目光幽幽看着他,过了好久,道:“罢了。此事之后,我张延旭有言在先,必定还你一个完美的晋级机会。”

程钧笑了笑,道:“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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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钧敢于散掉自己的真元,当然是有原因的。

对张延旭所说的理由,当然不能算错,按照形势判断,程钧自己退出筑基的机会,让给张延旭应当是当下最好的选择。如果其他人面临这样的情况,那人又足够冷静理智,也是会这么选择的。

当然还得那人狠得下心来,以自己将来的前途换取眼前的机会和张延旭的好感。这里面孰轻孰重就要自己衡量了,倘若那人判断自己将来修道的前途比其他都重要,那么就算再理智也不会同意这个选择的。

程钧却是没有任何犹豫,倒不是他多有信心能够无视散去真元的后遗症,而是他本身就打算散去真元。

因为刚才那声仙骨和鸣,只是程钧前世七分仙骨修炼到极致的声音,他听得太熟了。而他本身是要修炼九分仙骨的,若是刚才就筑基,根本就无法修炼成无上道体,最多只能在七分道体之中选择,这种蠢事他怎么会­干­?

其实程钧的九分仙骨都已经炼成了入道巅峰,若按照他自己的修炼步骤,应当是找个时机闭关,引导真气同时附着九分仙骨,筑成道体的。没想到这次大战颇有收获,真气自动充盈,按照正清一炁**寻常的套路自动冲击到了入道巅峰,到让他出乎意料之外。

正经的九分仙骨入道,传出来的声音可不是千鸟和鸣,而是声若龙吟,所以程钧一听声音就知道错了,毫不犹豫的散功。至于顺便向张延旭卖好,那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他前世虽然没有向谁表过心迹,但是日久成­精­,这一番话说出来,虽然全无表功之意,但对于张延旭这种聪明人来说,可以说恰到好处。

然而对张延旭来说,程钧确确实实是舍弃了自己的前途来保自己的,虽然他也知道若不是这种情况下,程钧也不会有这样的觉悟,但不是有句话叫做“疾风知劲草”么,在这种危机的时刻,程钧的果断和理智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张延旭不是矫情的人,心中认定程钧的好处之后,反而略过不提,道:“罢了,既然你已经做出选择,那咱们就拼一拼。好在只是化气为­精­,不必成就­精­丹,不然非要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不可。不过只是化气为­精­,数日功夫就足够了。等到我进入­精­魂天地,我要叫那妖魔尝一尝滋味。”

程钧自然知道,两个修为天地之间的差距比两个修为境界的差距更大千百倍。虽然入道进入筑基是一个飞跃,但其实两者都在­性­命天地,相隔的只有一个境界,而非大的天地。整个­性­命天地到筑基为止,和­精­魂天地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进入­精­魂天地之后,筑基和入道完全没有任何存在感可言,说是蝼蚁都显得抬高,只怕和一些灰尘差不多。

那腐尸吃白骨舍利,每吃一次就能增长一部分魔力,理论上在他吃白骨舍利的副作用没把他熬死之前,他魔力的增长强度应该是无限的。也就是绝对的力量可以说能够增长到与­精­魂天地相匹敌,甚至更高。但力量在天地的鸿沟之前是渺小的,程钧毫不怀疑,只要张延旭能够成功晋级,可以再一招之内将那腐尸碾为齑粉。

就算是程钧,如今已经是入道巅峰,他敢说凭他现在的手段,已经可以对付一些刚入筑基的修士了。但是倘若他日他修到了筑基巅峰,可不敢对付­精­魂天地的修士,就算有再大的底牌傍身,他也绝不能正面去面对一个真人。

张延旭道:“那腐尸在上面,听他的声音也不过数百里地。只是他毕竟不曾迈入­精­魂天地,无法使用魂搜天地的神通,或者能图有一个侥幸,或许他搜不到我们这里来,那就平安无事。但倘若他搜来了,我这边闭关自然是没办法出手的,你面对面硬抗也是不行的,只有凭借地利阵法,或许能够跟他周旋一二。”

程钧道:“以我的修为,布置能够拖住他的阵法还是勉强。”其实以他的阵法修为,只要那腐尸没有超过筑基境界,应当也能布置出一个暂时困住他的阵法,但一来困住那腐尸的时间非常有限,耗费还巨大,二来这种境界差距未免匪夷所思,程钧还是采用了比较稳妥的说法。

张延旭没有怀疑,道:“这个自然。阵法我这里有一个现成的。有一套小诛仙剑阵——”说着取出一套阵盘阵旗,递了过去,“这阵法也算是我压箱底的手段,若有我主持,就是现在将他力毙也有些把握,不过你来主持未免吃力。好在你­精­通阵道,我再传授你专门的阵决和阵图,说不得也只好勉强周旋。”

程钧也听说过这小诛仙剑阵,虽然带了一个小字,但已经是一门了不起的阵法,向来是道宫中顶级的机密,若不是张延旭在道门地位特殊,这样厉害的阵法也到了不他手中。他能将此阵还有阵决阵图托付程钧,可见这番信任也是难得的了。

程钧心中暗喜道:前世我也听说过道宫的诛仙阵,可惜到底没有窥得门径,也曾引为遗憾,如今这个虽然是简易版的,但管中窥豹,可见一斑。等我回去研究研究,或许能加进自家的大阵里。到时候对上无罪老儿,也多了三分把握。

张延旭不知道程钧动了什么心思,又拿出一套阵盘道:“这个阵法就简单了,只是寻常的颠倒迷幻阵,能将人引入阵中迷惑不出。这阵法有一件大好处就是只需要灵石为引,能够自动变阵,不需人居中主持,你只要在小诛仙阵外面再布置一层,能隐蔽一时,也多少算个保险的手段。”又拿出一袋灵石,道:“这里是一千中品灵石,你不要节省。这个阵法用不了,你自己布下其他阵法也用的上。”

程钧谢过接了,跟张延旭再说了几句话,再次行礼道:“祝上人马到成功。”转身上了溶洞。

从溶洞出来,程钧一路往上,到了山口,只见外面天光大亮,万里无云。天上连只飞鸟也没有,自然更没有什么腐尸妖魔。

然而空气之中那股弥漫的恶臭之气却是还在鼻端萦绕不去,显然那腐尸过去并不远。

程钧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突然问道:“你们魔门除了神识感应,灵宠搜查,阵法结界之外,还有什么特殊的搜查法门?”

那老魔冒出身来,道:“你骤然问我,我哪里说得明白?你小觑我们魔门的毛病怎么还不改改?我说了,魔门包罗万象,宗派林立,不在你道门之下,我又不是和他一个宗派的,哪能事事知道。你也是多少年的老修士了,道门的法术神通,你都清楚么?你要知道,白骨舍利是金刚魔宗的本事,那可是……”

程钧眉头一皱,道:“金刚魔宗,既然是佛宗出身,那他应当感官很灵便吧。或许他会凭借这个来搜查。”

金刚魔宗虽然是魔门,可是却是脱胎于佛门。佛门修法体,更修六识。从眼识开始修起,一直修到第六识意识,感官上的灵敏不是道家所能想象的。不过佛家的六识修为并非对应道门的筑基期或者其他境界,而是单独出来单修,有的十分有天赋的弟子,在很低修为的时候可以修通三四识,有的到了­精­魂天地都未必能修通眼识。

按理说入魔之后心中有了滞碍,六识不易修通,但既然能够到达筑基巅峰,总不能赌他六识不通。只要他修通了眼识,程钧的行动基本上就限制在了地底下,只要稍微暴露在天光之下,就有被看到的危险。

倘若那老东西修通了耳识,只需要坐在下风处,方圆百里就是一片草叶落地的声音也瞒不过他——那才叫­操­蛋呢。

老魔道:“你别瞎担心了。你以为吃白骨舍利是跟吃糖豆一样,越吃越甜么?你别忘了,我是玩骨头的,那东西我怎会没有研究?那东西吃了以后人就不正常了,许多法术使不出来,跟佛门的六识通明的神通更是完全相冲。他现在不说耳聋眼花,反正跟那些六识的神通是无缘了。估计他最多也就是在天上用神识一寸寸的搜索,最多封了天上地下的道路,再派几只小骷髅妖出来搜索。别怕他有什么鬼门道。”

程钧笑道:“这么说,我这一趟的活计比想象中的轻松?”

老魔道:“你说呢?只要你布下障眼阵法,再藏的深一点,我看除了最后那小子化气为­精­会引动天地灵气几刻之外,你们根本就不会被发觉。要知道化气为­精­不比往后的成丹,是没有天劫的,就算引动天地灵气也不过一刻时辰,凭那腐尸的脚力,能不能赶过来还是两说。你这一次的活计说白了,还是口头保障的漂亮,其实没那么大的风险。”

程钧道:“这样啊……要是这样我倒要做个选择了。”

老魔道:“还要什么选择?”

程钧嘴角一挑,道:“你说我是做一个缩头的乌龟,等着时间过去,还是索­性­玩个大的,把那腐尸引到这边来?”

一一六诱敌

那老魔眨了眨眼,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程钧道:“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看来你的脑子是越发的不够用了。我说去把那腐尸引出来。”

那老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声吼道:“你他妈想­干­什么?如果是活得腻歪了,马上自杀还能选择一个舒服的死法。死前别忘了把身子留下,我还缺一具­肉­身,勉为其难要了你这具身体罢了。”

程钧笑嘻嘻道:“你看,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不是,怎么,还想要我的­肉­身?那你是没有机会了。”

那老魔被程钧打岔,稍微冷静了一下,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那腐尸可是筑基巅峰还要加上数倍的力量,就是姓张的小子都不敢直挫其锋,你这么点修为,还要上去找死吗?”

程钧道:“我可没想现在就把他引过来,就算真的引他,也要七日之后。”

那老魔毕竟活了数千年,登时明白了他的意思,道:“我看姓张的小子­阴­阳­精­气调和,需要七日左右时光。你要在他出来的那一日,将那腐尸引出来,你好做出危险万分的样子,向他卖好?这倒也可以,但是风险可是不小。”

程钧道:“我会把风险控制到最小,不过有时候机会来到的时候,即使孤注一掷,也要抓住,不然就会流逝。”

那老魔沉默一会儿,道:“值得么?”

程钧道:“怎么?”

那老魔道:“那小子当然是道宫的重要人物,但是也就是是一个筑基修士——虽然现在要化为真人了。可是我看你第一次见到他,就有一种久旱逢甘霖的热情,倘若不是你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我胡说八道呢……那么就是他一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连你这样的人也不惜花费大代价来接近他,那到底为什么?”

程钧悠悠道:“那自然是值得的。我今天的冒险是为了取得让我将来不必冒险的成果。张延旭……他现在只是一位道宫的上人,但是当他不再叫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价值才真正的体现出来。而我的价值也才开始体现出来。”

这句话可以说回答了老魔的问题,但也可以说什么都没说,老魔撇了撇嘴道:“随你的便,反正你死了,你的­肉­身若是没有被毁,我也少了许多麻烦。你可想好了,那腐尸不是你们家养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要想在七天之后那么凑巧的时间让他出现在这里,那就必须在七天里知道甚至控制那腐尸的行踪,要他即发现不了这里,又不能走远了。”

程钧道:“这个自然不劳你­操­心。我要在这七天给他找点事做。”

山林里,程钧重重的喘了一口气,坐在地上打坐恢复自家的真气。

这里离着原本的溶洞已经隔了百里,程钧在不能御剑只能步行的情况下,一面加快速度,一面要时时隐瞒自己的行藏,每次赶路百里,然后迅速离开,赶往下一个地点,短短一日之间变幻了三次,无论体力还是心力,都近乎极限。

这里是一片山丘之间的山谷,有很大的一片谷地,正适合程钧布阵。程钧也没有犹豫,顺稍微恢复了一点体力就迅速的布阵。他布置的是一个攻击和困敌两用的“五行神风阵”,按照等级可算是三品上的阵法,对于程钧来说如喝水吃饭一般简单。仅仅花了半个时辰,就已经布置完毕,程钧马不停蹄赶往下一个地点。

眼见程钧累的确实够呛,老魔忍不住道:“至于跟催命似的么?你不就是故布疑阵,引得那腐尸去打那几座阵法么?依我看,就好好地建造一座疑阵,虽然你现在修为不足,但是可以借力啊——譬如那小子交给你的两座大阵之一,无论哪座阵法再加上你这样的高手改造布置,应当也足够拖上那家伙几日了。你布置好这一边座,然后回到熔岩口继续镇守,再拿另一座阵作为根基防守,只等时间到了把他引过来就是了。”

程钧摇头道:“那不行。那两座阵法一定要用在保护熔岩洞上。张延旭对阵法可不是一无所知,脑子更没有缺陷。倘若他出来看见两座阵法没有用在正路上,或许就会猜到我的意图,这一番风险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这个险绝不能冒。我宁可用比较低级的阵法多牵扯他几次,叫他在阵法中间来回穿梭,总比让他始终攻打一个阵法来得好。”

那老魔嘿了一声,道:“你倒是考虑的长远。罢了,如今你我是一个藤上的蚂蚱,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吗?你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便了,千万不要客气。”说着露出很慷慨的样子。

程钧道:“我平时用得着你的地方,什么时候跟你客气过?我和你一样,早都忘了客气是什么了。不过如今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你要是炼鬼的手段还在,倒是能给我培养出些炮灰来。好吧,也许最后设立大阵的时候,需要借助你的力量。”

夜幕降临,程钧冒着夜晚的寒风回到了岩溶洞中,只觉得­精­疲力竭——他已经整整跑了一日一夜,搭建了六座阵法。这六座阵法的消耗可也大得惊人,张延旭教给程钧的一千枚灵石除了留下一部分作为两座大阵的耗费之外,剩下的早就消耗一空,连程钧历年的损耗也赔上了不少,这一次过后,程钧手里基本上没有灵石了。

饶是身心俱疲,程钧还是在熔岩洞的上方将两座大阵的阵盘放置好,但暂时没有布阵,只是把小诛仙阵和颠倒混乱阵法相对的位置调整了一下,使得两个阵法可以互相呼应。做完这一切,程钧太累了,伏在山洞之中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上午。也不是程钧自己醒的,而是被一股恶臭熏醒的。

风中的味道浓郁的如此**,以至于连程钧这样早已经见惯风雨的修士也忍不住脸绿了起来,不得不打坐调匀了呼吸,才勉强把不可抑制的呕吐**压了回去。

当他正准备下意识的给自己上一个甲术抵御这种气味的时候,程钧终于从睡意中完全清醒过来——坏了,这是那腐尸接近的标志。

要说这腐尸也是够可以的,身上的味道只能说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就如同天生带了一只报警铃铛,十里之内令人闻风丧胆——真正的“闻”风丧胆。这股味道差不多算得上一次攻击,杀伤力十分巨大。不过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用担心他无声无息的偷袭了,因为他就算能无声无息,也不能无味。

程钧飞快的扫视了一下周围,没有那家伙的影子,这算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是他还没堵到家门口,坏事是他的力量又升级了。

程钧可是清楚地记得,昨天他就在那家伙周围两里,还能清清楚楚的看见那腐尸身影的时候,那味道都没有这般**。腐尸的腐烂程度和他的力量成正比,也就是说,现在腐尸只怕力量又有暴增。

昨天他又吃白骨舍利了。人要豁的出去,怎么都行。明知道白骨舍利只会让他更加堕落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但是力量的诱惑让他一次有一次尝试。这就是债多了不愁吧。

现在这个时候,可不能释放任何法术,稍不注意就有可能被这家伙发觉。

看来是时候了,第一个目标就让他选择东边那座三杀暗影阵吧。

程钧往石洞里面挪了挪,闭上眼睛,通过昨天和阵法建立的联系催动着百里之外的那座大阵。

三杀暗影阵,起!

灰绿­色­的尸水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很快­阴­湿了脚下一大片土地,土地上的草木迅速的枯萎了下去,偶尔落过的小兽在湿地的周围迅速的倒下,两眼翻白,停止了呼吸。

魔岸低低的咆哮了一声,擦掉了脸上的尸水,麻烦,太麻烦了。

他现在不敢照镜子,因为他知道就算是他自己,估计也抵受不住自己如今容貌的巨大冲击,那一定是一张比鬼还难看的脸,但他并不觉得不好,也没有为吞下白骨舍利而后悔,这就是代价,力量的代价。

当然,当他第一次吞噬白骨舍利的时候,他曾经后悔过,不管是巨大的痛苦,哈市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的感觉,都让他痛不欲生。他心中除了痛恨把白骨舍利给自己,名为关心实为陷害的师兄之外,就连金刚魔宗的魔族也开始痛恨——什么样的恶魔才会创造这种自虐的法门?

但是他很快醒悟了,世间的事存在就是合理的,这白骨舍利的法门尤其合理。

没错,他感觉到了疯狂增长的力量!

原本筑基中期的修为迅速膨胀,刹那间就跨过了两个门槛,直奔筑基期的顶峰!即使自己的修为和身体的改造根本没有到达巅峰,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有力量,只要比敌人强,比师兄强,比所有人更强,那就无所谓!

当他轻易地将原本比自己还高一筹的对手虐杀之后,喜悦和感慨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他立刻放弃了师兄交代的最应该杀的小崽子,返回头来直捣青龙观——什么最该杀的?最该杀的是你!

虽然师兄给他的白骨舍利,让他最终享受到了力量,但这并不是说他就要放过这个师兄,他对于自己被当做试验品的怨恨还没有消散呢——何况自己的师兄身上还有更多的白骨舍利。

只吃了一枚白骨舍利,就增长了这么强的力量,倘若再多吃几枚,那会怎样?典籍上有记载,白骨舍利的­精­华可以让人攀升到做梦也想象不到的高度,能够让人不必接受修为的约束,直接逆天成魔。

白骨舍利的真意,就在于此啊。那是金刚魔宗惊采绝艳的祖师爷为了突破魔心感悟、、瓶颈桎梏、大小天劫这类限制修士前进的障碍的一次绝大的尝试。而他老人家的集藏,在半途崩殂之后,有一部分流落到师兄魔静的手里。

当逼迫师兄把白骨舍利叫出来之后,魔岸毫不犹豫的就吃了一个,在消化了数日之后,他认为自己可以接受第二个白骨舍利了。不过剩下的几个舍利他还是先收集起来,毕竟就算再好的东西也不能一直吃,这个道理他还是知道的。副作用更大还是小事,他怕的是对自己力量的提升不能尽善尽美。

但是,总有小虫子出来破坏他的计划。

正当他享受第二次力量冲击的快感的时候,旁边一个浑身冒金光的小子出手了,这小子——自己明明还没来得及看他一眼,丫就奋不顾身的拿出一把金­色­的大斧子往自己脑袋上砍了一下——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更可恶的是,这小子的修为还真的很强。

那道金­色­的大斧头,不知道什么鸟东西,险险的就把他的护体佛气劈开,只要力量再强了一分,自己的脑袋就劈开,一个未来震动天下的魔门高手就要半途陨落。

小子,你找死!

既然这一下没把他劈死,那么死的就一定是对方——一个筑基期巅峰的小子,在几天前是他需要仰望的大修士,现在已经是他手中的蝼蚁,尤其是第二枚白骨舍利提供的力量,已经给了他无穷的自信。

你给我死!

眼见那小子必然成为大魔岸尊者的第一个牺牲品,意外再次发生了。这回真叫人气歪了鼻子,刚才那小子好歹也算个底下的爬虫,后面杀出来的那小子,简直是个蝼蚁——不,是灰尘!

竟然是个入道期。

魔岸都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入道期的小崽子,牙还没长全,自己没吃白骨舍利之前,也是一扫一大片,没想到今天竟叫他打了一个冷不防,更更可气的是,自己一个疏忽之下,竟然真的叫两个小子跑了。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魔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咆哮,他一定杀了他们。在他还是一个标准的人类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那时他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师兄吩咐什么他就做什么,这是他的生存之道。而现在,他拥有了力量,有了愤怒的资格,他就不是原来的他了。

必须愤怒,必须做一个强者,不然他就失去了忍受巨大痛苦最终成为怪物的意义,他要杀人,不仅仅是为了争一口气,而是因为如果他这样放过在自己面前无礼的家伙,或许以后他就在没有前进的勇气了。

追踪千里,只为取两个人头!

只是他忘了,蝼蚁虽然弱小,但是他们是很灵活的,随便往哪个石头缝里一藏,就算是大象也无可奈何。

整整一天时间,他在方圆几百里的范围内来回来去搜索了整整一天时间,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找到。这片山林太茂密,又有山洞和溪流,布满了令人厌烦的缝隙。他虽然明知道这些蝼蚁藏身其中,但是就是无法找到他们。

是力量,自己的力量还不够强大。

如果自己力量足够强大,那么神识就会轻易地扫过整个土地,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让两个小子无处遁形。更进一步说,如果自己强大到一定的地步,那么自己甚至可以不必搜索,将这片地方整个毁掉,挖地三尺,就算两个人真的钻进地底下,也只有化为齑粉。

到了那一步,需要多少力量呢?­精­魂天地,够吗?自己又要吃多少白骨舍利,一个,十个,还是一百个?

数了数自己的宝贝,只有九个,只有九个白骨舍利。这白骨舍利可不是烂大街的便宜货,就算是魔门的真人也不能够炼制,非得到了魔君才可以,师兄这几颗也是抢来的。这可恶的师兄,当初抢夺魔祖遗物的时候,为什么不再用点力呢?这九个白骨舍利都吃了,恐怕自己也不能成为魔君吧。

不管怎么说,他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也就毫不犹豫的将下一个白骨舍利,解决眼前的敌人,或者叫爬虫才是最重要的。

力量不出意料的再次膨胀了起来,他再次享受到了疯狂进步的感觉,这种感觉如此之好,以至于他立刻就把手伸向了下一个白骨舍利。

如果是一个更加理智的人,或许会通盘考虑,暂时停止服用,毕竟或许白骨舍利的效力会在持续服用中减弱。但魔岸并没有那么冷静,何况就算真正的理智的人再品尝如此美妙的滋味之后,恐怕也失去冷静了,所以他理所当然的一个接一个,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往里塞白骨舍利。

但是他预料中的事情发生了,果然,持续服用白骨舍利使力量的增长减缓了,当他发觉力量增长的速度已经可以称得上迟缓的时候,他已经消耗了八个白骨舍利,手中只剩下唯一的一颗了。

失败啊,真是大失败!

魔岸捶胸顿足,悔之不及。这都是自己贪心的缘故,若是好好的利用,这些白骨舍利的效果要更强大何止一倍!

都是那两个小鬼不好!

魔岸找到了迁怒的对象,感觉好多了,愤怒立刻就如同开了闸的洪水,连同许多骂人的词汇一起喷薄而出,魔门本来就有许多特有的骂人话,在他愤怒的时候正好助长了他的气焰。

就在这时,魔岸的心中突然一动,一个冗长的特指词汇突然戛然而止,而他那张**难看的大脸也迟疑的转了过去,看向其中一个方向……

五十……一百……一百五十里!

一百五十里外,有灵气痕迹,一定是那两个小子!

魔岸大笑两声,飞身而起,拖着一溜灰绿­色­的尸水和浓郁到近乎成了烟雾的腐臭气,往东方飞去。

一一七势不可挡

这里是野外的一座小山丘,山石光秃秃的,看起来又荒凉又寻常。

魔岸飞到这里的时候,在上空停住——筑基期的修士不可以用本体飞行,但是他化为腐蚀之身之后,可以一面释放烟雾,一面拖着自己飞行,相当于把一朵乌云莲座法器收到了身体了缓慢释放,看来就像是飞一样。

魔岸自己当然不会管什么原理,本身的飞行让他产生了自己已经进阶­精­魂天地成为了一位真人的自信,因此更加的狂妄,当他盘旋在空中,望着脚下这片平平无奇的丘陵的时候,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两个小子很有意思,想要用区区一座阵法和我这样的强者对抗,真是想瞎了他们两对好眼。”说着,抹了一把脸上的绿水,狠狠一甩,绿水化为了两道利箭,向地下­射­去。

金刚魔宗是由佛门金刚宗转变而来,本来佛门斗法上就手段不多,金刚魔宗入魔之后,佛光消散,许多手段便使不出来,即使后来在魔门摸爬滚打多了,从魔门汲取了许多手段,形成了一套关于自己的法术,但终究不是最上乘的,在魔门中斗法手段都是弱势。

魔岸本来在金刚魔宗就并非多受重视,手段也不多,成为腐尸之后,许多法门反而不能使用,连他炼化在丹田之中的法器也失去了联系,因此可以用来进攻的招数除了自身强横无比的­肉­身之外,只有腹中一口黑雾,身上一身绿水而已。

饶是如此,他还是不以为意,许多强横的妖兽甚至不会任何法术,但凭借无比的力量和­肉­身,就能将其他妖兽修士打得抬不起头来。何况他如今这身力量不算是天下第一,也是海内少有了,法器什么的不足为凭,只有自己强大了才是真的。

尸水箭­射­到了空中,一路带着青烟落在地下,发出噗嗤的一声,一路上没有任何事发生。

魔岸一怔,心道:难道是我多虑了?或者两个小子刚才还在,现在已经走了?

刚一犹豫,魔岸突然道:“不对!”

原来那尸水箭落在地上,竟然如同寻常的水箭一般,化为一滩水然后消散。但他自己的尸水箭他如何不知道,那是顶风臭十里,落在地下至少烂上周围一片地方。哪能像现在一样无声无息就这么消散?

小子,果然跟我玩花样。

魔岸大笑几声——敢和天下第一的强力魔修玩弄花样,真是活该找死。他也不多说,张口喷出一道烟雾,如同护盾一般笼罩在自己身前,然后狠狠的撞了下去。

从空中数千丈往下落,只见一道黑烟直坠而下,如同天将灾厄。

一路往下,魔岸依然没有发现什么不同,眼看就要撞到地面上,心中越发疑惑,不过他自己仗着身体强横,竟然不减速,就这么“碰——”的一声,狠狠地砸在地面上。

撞到地上的一刻,魔岸才反应过来自己撞上的是真正的土地,正在他心中暗自觉得上当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

这是真真正正的眼前一黑,周围所有的光芒刹那间就消失了,不仅仅光芒,连魔岸脚下踩的土地都好像消失了,魔岸只觉得脚下一虚,差点摔倒,但是稳住身形之后,又发现自己似乎还在地上,只是脚下踩不到。

“哈哈,果然在玩弄小花样!”魔岸不但没有惊慌,反而越发的兴奋。这里一定是阵法,道门的小子有几件东西是金刚魔宗乃至魔门都没有的,其中一个就是层出不穷,颇具奇效的阵法。连金刚魔宗的魔祖都不怎么会阵法,他自然更不会,但是他一点也不急,所谓的阵法由弱胜强那是有限度的,他这样的强者可不会被小技俩糊弄住。

魔岸张开嘴,大吼一声:“呔——”同时狠狠地举起拳头,往地上砸去。

轰——

地动山摇。

他的拳头现在力量要远远超过筑基期巅峰也就是二品魔兽中力量最大的短吻鳄,一拳头下去,足以开山碎石,别说只是普通的土地,就是最坚硬的青岩石地面,在他这一拳下去也要裂开一个大口子。

凶猛无俦的一拳落在地上,竟然和他脚下的感觉一样——没踏到实地。任何拳力打在空气里,除非是拥有空间神力的神君,不然是不可能发挥一点效果的。

正当他感觉到稍微有点沮丧,陡然感觉到,黑幕有些摇晃,却不是脚下的地底,而是围绕在他周围的空气,还有空气中浓郁的黑暗在一种奇特的力量震撼下,发生了一点颤抖。这点颤抖其实微不足道,但对于感觉分外灵敏的魔岸来说,足以引起他的注意。

那是……

被自己吼声震得。

金刚魔宗是佛门入魔之后,本来有金刚狮子吼这一神通,其他佛法不能修炼,但这一门功法却是加入了魔门特殊的引诱、堕落等威力,效果反而更加惊人。魔岸刚才那一声大吼,因为力量太强加上添加了狮子吼的魔功,那阵法竟然无法承受。

魔岸瞬间就懂了其中的关键,那张人鬼不分的脸露出喜­色­,大笑起来——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就连自己的吼声都抵不住。看来不用我动一根手指,就将你们打成­肉­酱。

想到这里,魔岸运足力气,大吼一声:“吼——”

这一声威力比刚才足足加了两倍,黑暗开始明显的动摇起来,四周原本的封闭神秘被这一晃动破坏殆尽。只是这一声吼声终究不能彻底动摇阵法的根基,一阵晃动之后,似乎阵法就要恢复原样。

吼吼吼——

一声接一声的吼声从魔岸口中咆哮出来,黑暗一阵接一阵的震荡。终于,在空间的上方出现了一丝诡异的龟裂。

龟裂的产生,说明这个阵法在还没有发动起来的情况下,就已经开始崩溃了。

若是寻常的人,看见这个龟裂,自然会乘胜追击,照着龟裂的地方下手,攻其弱点,让他全部崩溃。但是魔岸不是寻常的人,什么战术,什么攻击弱点,他全不需要,他只需要一声接一声的吼着,就能把这该死的阵法震成碎片。

只听山丘中,一声声怪叫传来,不知道吓跑了方圆百里之内多少飞禽走兽。

“啊——”

一声吼叫传来,山丘中间的白地上放突然碎裂,仿佛有一面透明的墙倒塌了,无数­色­彩斑斓的墙皮落下,露出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来。

那怪物仰天长啸,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声音隆隆震动山谷。

“哈哈哈,我果然是无敌的!”

魔岸狂笑了许久,终于清醒了过来,想到了一个他早就应该想到的问题——“不对啊,阵法已破,那两个小子呢?”

有些狐疑的怪物一ρi股坐倒在地,闭起了还剩下半个眼睑的眼睛,运用­精­神向外搜索外围的动静。

过了良久,魔岸才在远方终于感觉到了些须灵气的波动,但是离着自己已经很远了。

“上当——”魔岸吼道:“他们竟然只是用阵法困住了我,自己抽身跑了。好小子,想要困住你爷爷,凭你们这点道行还差得远呢!”

说着他跳起身来,拐着一流黑影,向远方飞去,吼叫道:“两个­奸­猾的小子,等着魔岸大人!”

山洞内,程钧缓缓睁开眼,吐了一口气道:“这孙子也太简单粗暴了。”

那老魔化作猫形,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道:“头脑简单的蠢货,原本也只能如此。不过他的速度还真不慢,这是第几座了……”

程钧道:“第七座。”

那老魔道:“嗯,第七座,那么他也快……什么,七座?不是只有六座阵法吗?”

程钧道:“真的阵法只有六座。不过我在路上还设下了几个假阵,虽然能产生灵气的波动,但是只能诱敌,却没有丝毫威力。按照道理,这些假阵除了混淆视听之外,没有任何用处。但是那蠢货实在是太狂了,无论真的假的阵法他都一体处置,一到了阵法上空,立刻暴力破局。这样真的阵法和假的阵法对他都是一样的。”

那老魔笑道:“哦,这么说你出乎意料的还多拖延了几刻时间?”

程钧道:“假阵让他绕远路这点是不错的,但是他力量太大,大部分阵法压根没有起到作用,所以这些阵法少的时间还未必抵得上那些假阵拖延的时间。”

那老魔沉默了一会儿道:“他力量果然那么大?那些阵法就是拖延时间都不行?”

程钧道:“这家伙确实有些邪­性­。不是我夸口,我布下的阵法虽然筑基期巅峰未必不能识破,但也绝对休想那么容易离开,更别说力破了。当初布下六座疑阵还是宽松的,我料想两三座阵法配合起来,就能拖上他几日。可是他偏偏有这样的本领,或者说有这样的力气,几座大阵挡不住他,若不是他实在太蠢,或者说实在太狂,连假阵都要耗费­精­力去打,他现在只怕已经把我的大阵毁掉大半了。”

那老魔道:“那家伙的力量确实了不起,光以力量而论,他确实超过了境界的分野了吧。”

程钧道:“或许吧,如果修行只需要力量,谁力气大谁就能靠近天道,那么他倒是境界超人了。”

那老魔舔了舔嘴­唇­,道:“那白骨舍利果然有这样的效用?力量叠加不受境界限制,也是一个不错的想法。我玩骨头的时候竟然没有发现,失去了一个大好的研究方向,失策啊失策。”

程钧翻了翻白眼,不过他也知道,在老魔这样的天才眼里,那只追求力量而牺牲了境界前途甚至负作用巨大的白骨舍利不在他眼下,就算白送给他也只是给他增添了些研究材料罢了。一个曾经的神君怎么会看得上那种小计俩?因此他也只是撇撇嘴,道:“好在他闯的几个阵都是困敌为主的阵法。我本来想这小子不通阵道,或许那些颠倒五行迷乱心智的阵法最为有效,不过既然他这样破阵,反而是那些强力的大阵最好用了。我还有两个纯粹是杀伤力巨大的阵法让他尝尝滋味,他也别太得意了。”

那老魔见程钧虽然在冷笑,终究也带了几分愤怒,知道那腐尸的作为伤了他作为一个阵道大师的自尊心,也不在这上面触霉头,只是叹道:“希望他能多拖几日吧,如今才过去两日,还有五天时间,要是出了差错你的计划,咱两个的前途,包括地下姓张的那小子的­性­命,可就全都付之东流啦。”

一一八对耗

往后的几日,情形并没有像最坏的方向发展。那腐尸不知道是累了还是最后那几座大阵确实坚韧,剩下的几座阵法,不算那些故布疑阵的伪阵在内,至少是讲那家伙拖了三天多的时间。

当六座阵法被一一拔出,无法再拖延的时候,已经到了第六天。程钧已经养­精­蓄锐多时了。

这两天程钧也没闲着,毕竟强行散去真元,又大耗心力布下大阵实时监控阵法走时,对于程钧如今的修为来说负担相当大。等他察觉那腐尸终于被一座阵法绊住了手脚之后,他才稍微放下心,让那老魔替他警戒,他自己方打坐恢复了一些­精­神。

这一次就如同程钧想的一样,虽然散去真元,但是根基无损。当然迫于形势,他散去真元的手段略微粗暴了一点,但是对于他来说也没有大碍,回去吃点补品在酝酿酝酿,估计今年之内就能再次筑基。

到时候可就是筑成无上道体了。

前提是——张延旭能成功化气为­精­,这场危机能平稳而过。

关键时刻就在今日。

今日腐尸一定会过来。

这个时辰不是程钧挑的,而是张延旭的化气为­精­决定的。

事到如今,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张延旭的化气为­精­最后一步肯定是会引起天地灵气的波动,这个波动可比程钧故意放出来的大上百倍,就算是程钧想要拦阻都拦不住。因为这个波动可是仅次于天劫。

不过一旦这个波动出现,就说明张延旭的晋升成功已经就在顷刻。化气为­精­没有天劫,到了最后一步水到渠成,基本上没有失败的可能,只不过动静稍微有点大而已。这份动静,足以引来一切心怀不轨的敌人。

来吧,决一胜负。做我的一个大好垫脚石。

过了许久,大概是一顿饭工夫,空气中的腐臭味越来越浓。一道­肉­眼可见的黑烟从远方天际滚滚而来,所到之处,别说飞鸟,连他脚底下都没有半分活物,整个从森林里拉出一条光秃秃的隔离带,如此破坏力惊人的正是那魔岸。

魔岸这两天也是郁闷,真真假假十几个大阵把他缠得头晕脑胀,次次­干­劲十足,此次落空,六七天过去也没有找到那两个小子的影子,他破阵的方法又是一位的逞强,虽然效率尽有,但毕竟费力,他虽然是强大无比但也有­精­疲力竭的时候。几次觉得疲劳想把最后一个白骨舍利吃了,但看了看那孤零零的珠子,终究是舍不得。他又有点轴,从来不知道放弃,化为腐尸之后更是一根筋到底。将对方千刀万剐炼魂抽魄的心思支持着他从一个大阵往另一个大阵赶场,从无放弃。他相信,那两个小子跑得再快,终究有跑不掉的时候,或许下一次他赶过去的时候,那两个小子就会在阵法底下等着他。

这是第几个阵法了?十几个,几十个?

然而今天这个不同了。

虽然看起来这里也就是寻常的山丘,但是腐尸对于生灵有一种特殊的敏感,前几次他没有比较所以不曾发觉,但是这一次,从心底里对血­肉­的渴望,让他知道了这里就是他要找的地方,这里有他要找的人。

两只凸出眶外的眼珠子缓缓移动着,视线下垂,他突然感觉似乎和某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电光火石的交换了一下,火光四­射­——

你来了?

我来了!你能抵挡我的威能么?

能!

好,那我下来了!

大吼一声,一道黑光以最直接最粗暴地方式狠狠地砸了下来。

魔岸落下,感觉就有些不对。

他自天空落下,已经半刻时辰了,还在空中飞。眼前就是那片土地,周围还是重山密林,没有什么差别,就像他跳下来在空中下落,但是还没有落地一样。

别说是这区区数百张的高度,就是从高空落到万丈悬崖底,凭他的速度,也早就该落地了,但是眼前的景物分明告诉他,他还差得远。

又是幻阵?

倘若在几天前,这种感觉或许真能扰乱一二,但是今日却是小看了它。天下间幻阵虽然千变万化,但是追根究底,不过是那么几个花样,他见过多了。

闭上了眼睛——这动作不容易,他已经没眼皮了,魔岸自觉地切断了自己所有的感官,只留下一缕神识缠绕在体外,然后张开大嘴,大吼了起来。

“吼——”

喊叫声带着巨大的威力四散在空中。在阵法之中泛起一丝丝涟漪。

他落入阵法之中已经多少次了,每次都是这一招,屡试不爽。这就是力量大的好处了,无论什么稀奇古怪的阵法,哪怕他有千万变化,魔岸只要以不变破万变,一力降十会,就可以来往无前。

然而这阵法却有些不同,往日他大吼三声,就已经能使阵法产生动摇,叫喊十声,阵法必然露出破绽,再追加几声,任何坚固无比的大阵,就会在他的吼叫声中如冰雪版消融。

但是他已经吼了数十声,整个阵法空间没有任何变化,他还在不停的往下落,仿佛永远够不到地面。这种空荡荡不知终点的感觉,对于任何人都是一种极其绝望的感觉。

但是魔岸不比寻常,一是他脑子已经没给绝望恐惧留下空间,二来他的力量太强了,他有自信,只要一直吼下去,那么先崩溃的肯定不是他自己。

所以他在吼叫,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高,吼了不知道多少时间,没有任何的疲劳感,似乎只要天地存在,他就一直吼叫的下去。

程钧站在山崖下面,脸­色­多少有些难看。

那老魔笑道:“你担心什么?我看阵法空间十分稳定,不愧是道宫中拿出来的阵法,幻阵也是这般厉害,他再吼三百声,三千声,那也没用,至少几个时辰之内,绝无效果,足够你撑到最后。”

程钧嗯了一声,道:“是啊,我讨厌这样的家伙。而且灵石消耗的太大了,我怕撑不住。”

那老魔道:“啊?灵石会支撑不住?我看里面用的都是中品灵石,支持运转十天八天总是没问题的吧?”

程钧道:“要不然我向来讨厌用阵盘布阵,虽然方便,但是消耗比其他阵法大上几倍。再有,这家伙的力量并非等闲,他每增加一分力气,阵法虽然总能弥补,但是要从灵石上源源不断的抽出力量作为补充,消耗的实在是太快。三十六枚中品灵石能够支持半日,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能量消耗,是阵法的最大敌人。就像凡世间没有攻不破的堡垒,修道界也没有攻不破的阵法。有理论上威力无限接近于无敌的大阵,但是没有永远停不下来的阵法。当阵法停止的一刻,再好的阵也会破了。从理论上来说,攻打任何大阵,都是可以用人海堆的,能把对方的大阵所有资源消耗完,自然获得胜利。除非是那种可以天地间抽取灵气的大阵,诸如许多上古门派的护山大阵。就算是那种阵法,也只能维持寻常的运转,若遇到门派受到威胁,要全力运转的时候,必然要消耗大量的资源,当然那些消耗可不只是灵石,各种材料要源源不断的堆上去,才能保持阵法的威势。一旦门派的储存消耗殆尽,那么就是破阵的时刻。

而阵盘演化的阵法,因为方便携带,所以把各种材料的比例都降低了,消耗的尤其快。譬如这颠倒迷幻阵,若是程钧布置,至少也要立下七十二个中品灵石作为阵基,而这阵盘只有三十六个,能够维持的时间就要更短上一倍。

那老魔虽然不大懂阵法,但是这些常识自然也是知道的,略一思考,就道:“那倒没什么。姓张的小子最多再有几个时辰就能出来,你有两座大阵,可以轮换着使用,这么拼消耗,我看还是你赢。”

程钧眉头微微一皱,道:“两种阵法?小诛仙剑阵一旦施展开来,那就是不死不休,外面的颠倒迷幻阵就相当于废了。现在只能将它们两座阵法无缝衔接。没办法,我亲自来。”

魔岸也有点烦了,连续不断的吼叫,虽然力气没有消耗,但嗓子有点不舒服。

这么一个声带都快烂光了的老僵尸,居然还会嗓子疼,这就有些奇怪,但是事实就是如此。魔岸心中不爽至极,吼叫了这么半天,一点用都没有。他也不是全傻,毕竟实力已经极强,能够灵气的走向中隐隐察觉,自己的力量是被谁收了去,他也知道,对耗的话,自己未必便输。但是总这样喊叫确实不爽。

那么……

一声暴吼之后,魔岸没有闭上嘴,反而越张越大。他虽然全身的­肉­都烂了,但是牙齿并没有损伤,反而越发的锋利惨白,­祼­露在空气中,带着绿森森的尸水,因为他还在往下跳,他张口的方向,正是近在眼前却遥不可及的地面。

吼……

一声比起原来要响亮上百倍的咆哮发出,与声波一同冲口而出的,还有一道黑光,如同巨炮一样,狠狠地穿过那段神秘的空间,往地下轰去。

喀嚓——

黑­色­的光芒捅穿了眼前似乎空无一物的空气,把空间打碎了一个水桶粗的通道,在那通道中,似乎有天光。

那是阵法外面的天地!

阵法已破!

这种景象他见过太多次了,不管阵法里面是黑暗也好,混乱也好,只要打破了内外的通道,所有的阵法就像是纸做的,不堪一击,等着从里面撕裂。

这一回我看你往哪逃!

几乎毫不犹豫的,魔岸往哪个空间冲去,冲出去就是杀戮的好时候!

嗤嗤嗤嗤——

通道中,陡然钻出四柄飞剑,剑身上光芒大作,带着刺穿一切的疯狂,冲向魔岸。而在周围,空间之中摇晃了几下。无数剑气从天上地下,四面八方飞了出来。

一一九出战

见到飞剑飞来,魔岸非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道:“我还道你们是缩头乌龟,躲着不肯见人,这不是也沉不住气了么?”

既然眼见敌人进攻,魔岸心中安定了许多,叫道:“小子,我叫你看看什么是力量!”说着他伸手一抓将迎面­射­来的长剑抄在手中,那长剑扭动不止,寒光四­射­,竟不能脱离他的掌握。

一手拿了飞剑,魔岸如同驱赶苍蝇一样,哗哗两下,把前方四柄长剑打飞了出去。至于周围­射­来的无形剑气,他压根既不躲避,只听噗噗噗噗一阵乱响,不知道有多少剑气­射­在他身上,如同­射­中了一堆烂泥,一响之后再无声息。

“废铜烂铁——”魔岸伸手一抓,将手中的飞剑硬生生的抓成两半。

伸手把两截的飞剑扔了出去,魔岸大声吼道:“赶紧现身出来,拿出真本领,小把戏不要丢人显眼了!”

剑气一闪而没,周围寂静下来,只有魔岸还在吼叫,声音在空间中震荡不止。不过他如今在叫阵,虽然一样是声音如雷,震耳欲聋,但比刚才无意义的大吼要好得多了。

正在这时,背后两声极细微的嗤嗤风声一响,魔岸一怔,下意识的一偏身子,哗的一声,两道剑气擦身而过,带出两道长长的伤口。伤口离着肋骨不过寸许远,要是再偏一点,不免穿心而过。

猛然回头,只见从后面­射­来的是两把剑,长得与刚才他捏碎的长剑相同,就像刚才他捏断的两截剑每一段都化为新的长剑,重新来进攻。

魔岸正自疑惑,便觉风声不对,再一转头,眼前金光闪烁,刚才被打飞出去的飞剑也到了,五把飞剑拖着长长的剑光,飞快的­射­向魔岸。

“啊——”

魔岸愤怒的大吼一声,狠狠地击出一拳,正中那五把飞剑。他的力量早就突破了筑基期的极限,这惊天动地的一拳,与飞剑的剑身撞在一起,竟将五把飞剑一起打飞,在空中,就有三把断裂,剩下的两把,也裂痕累累!

噗——飞剑裂开,五把飞剑无一幸免,通通碎裂,有的更裂成了数十块,化为碎片抛洒在空中。

魔岸正要张口大笑,笑声还未出口,已经被眼前的景象震住,憋在了嗓子里,张大了口顿在空中。

只见空中那些碎裂的铁片,每一片都在一团金光的包裹下微微扭曲,然后在闪烁的光芒之中迅速化为一把新的飞剑,圈回剑身,飞快的­射­了回来、。

五把飞剑,刹那间化作数十把飞剑,列成初具规模的剑阵,一起如雨点一般飞下。

……这是什么情况?

明知道眼前不好,但那飞剑的速度太快,比魔岸的脑袋转的还快,以至于魔岸根本不能反应过来调整对策,他只有本能的再次冲飞剑打出一记爆拳!

噗——

这一回的力量比之前还要大上数倍,空气被这一拳的力量震得微微晃动,这一拳十足的击在数十把飞剑上,砰地一声,再次把飞剑打飞。飞剑还在空中飞舞,就听清脆的金属断裂声传来,又有数把飞剑吃不住偌大的力量,在空中解体。

与此同时,魔岸拳头一凉,一阵剧痛传来。

他收回拳头,果然,上面已经被锋利的剑刃割出两个大口子。他如今已经不会流血了,但是绿水代替了血液,从伤口中滴滴答答留下,那钻心的疼痛并没有比还当人类时少多少。

显然,就算他力气再大,对战如此多的锋利的飞剑,也已经不能全身而退。

再次抬起头,只见刚才那些碎裂的铁块已经在无数光芒的包裹中破茧重生,化为更多的飞剑,排列着森严的队形阵列在前,蠢蠢欲动。

不能这么下去……

魔岸的拳头告诉他,这是不行的,再打下去,除了再制造几把飞剑之外,不可能有更好的效果,到时候飞剑成千上万,就算是自己力量无敌,但终究身上也有软肋,被万箭穿心,不可能还能幸存。

在他犹豫的时候,飞剑带着辉煌华丽的剑光,如暴雨一般砸下来!

魔岸大吼一声,身子陡然缩小,蜷在一起,如同陀螺一般转动,他转头的太快,在他身边形成了一个黑­色­的旋涡,飞速的卷进了无数黑烟绿水。剑光抽打下来,只听啪啪啪啪连响,每一把飞剑压根不能近身,就卷入了漩涡之中,搅成了碎片。

那剑光虽然多,但是速度太快,一排排被击飞出去,也不过几个呼吸之间的事,被旋风撕碎的飞剑飞到了外面,在刹那之间完成了重生的过程,回到了飞剑的序列当中。

魔岸停下了转动,盯着眼前的飞剑,只见他们不但数量越来越多,而且每一把飞剑上都是灵气充盈,新生的飞剑反而更加锋锐,眼前一片一片的剑光交相辉映,灿烂夺目,散发着熠熠的光芒。

不好——防护罩!

一道黑­色­的光芒在刹那间升起,保护住了他的身体,将剑光阻挡在外。只听辟辟啵啵的声音响起,那是剑光戳在防护罩上的声音。

就在几天前,这道防御的法术险些被他忘记了,基本上所有看起来软弱的法术都被他放弃了。魔岸觉得,只要自己的力量在,何必动用防御。但是今天无情的事实告诉他,自己还需要最贴身的保护。

无数的剑光戳在黑­色­护照中戳戳点点,辟辟噗噗之声不绝于耳。那黑­色­光罩被­射­的抖动不止,一直在颤抖,但是始终坚持着自己的使命,保护着魔岸的身躯。看样子这场攻防不是能在短时间之内能够结束的的。

剑光越战越勇,凛冽之极,顷刻之间大占上风。剑雨已经脱离了第一轮的疯狂进攻,开始有秩序起来,成千上万的剑光分成三个大阵,每一个大阵都排列有序,进则同进,退则同退。一个大阵进攻数剑,立刻后撤,后面的大阵补上。虽然剑光密集的­肉­眼难以分辨,但它们之间似乎有灵­性­,如士兵­操­练般严谨,进退之间,丝毫不爽。

这是这个大阵的真面目了么?

魔岸有些吃不准了,他脑子再慢,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这个阵法和其他的不一样,自己的力量虽然高,但是显然不能一举破之,除非凭借自身的力量和它对耗,看谁耗死谁。

不能这样!

魔岸手中一捏,一个白­色­的圆球落在手中。不舍的看了一眼,他张开大口,吞吃了下去。

最后一枚白骨舍利!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原本想要留着等消化了如今身体中的能量之后再慢慢享用,没想到在这里逼得他出此下策。想到自己可能失去了一个更进一步的机会,他就恨得牙根出血。

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随着白骨舍利的落肚,那种久违的力量感又回来了。魔岸的身躯剧烈的颤抖了几下,陡然膨胀了起来,与此同时,他身体的早就烂的差不多的皮­肉­再次发生了变异和腐烂,尸水夹杂着­肉­块,一块块的往下掉

无论是谁体会到自己身体腐烂的感觉都不会好过的,但是魔岸并不在乎,他习惯了。让他最为看重的是,那力量再次突破极限的感觉。

这次感觉——很不错!

不知道是不是多少暂停了几日,他感觉这一次的力量一直在增长,突飞猛进,这一次的好处,只有第一次吞吃白骨舍利的时候才可以媲美。

“啊——”

一声暴吼,魔岸舒展开了四肢,然后毫不犹豫的撑破了防护罩!

去他的什么防护罩,老子不需要了!

在防护罩消失的一瞬间,魔岸的拳头攥了起来,在他的拳头上凝聚了一团黑气。

与此同时,失去了防护罩阻挡的剑雨如雷霆闪电一般从四面八方­射­向魔岸。

它们快,但魔岸更快。只见他挥舞那团黑气,随着一声暴吼,向前狠狠地一击!

呼——轰!

剑光如潮水般褪去,倒飞出去的速度,甚至比它们飞来的速度还要快!在巨大的力量震动下,不只是迎着拳风的那一面飞剑溃散,四面八方的飞剑都无法再前进一步,就算离着拳风最远的飞剑也不过稍微挣扎了几下,无奈的飞了出去。

一拳,完胜!

不过,剑阵有三套。

剩下的两套剑阵在空中停顿了一下,然后疯狂的一起扑了上来。当初他们分别进攻的时候,飞剑似乎密集到再也Сhā不进来的地步,但是两套剑阵合二为一,居然依旧井井有条,只是越发的凶狠和凌厉。

“来得好!”魔岸左拳挥出,飞快的再次挥出了汹涌的拳风,噗的一声,再次打飞了出来。

刚刚被打飞的飞剑再次飞回来,奋不顾身的再次扑向魔岸。但如果有心,可以看到,飞剑的光芒似乎黯淡了一点。

魔岸左一拳右一拳,狂风暴雨的出击,在飞剑的洪流中如中流砥柱一般巍然不动。飞剑的金黄|­色­光芒中,黑光始终占据着中心,而金光则渐渐有后来不及的颓势。

猛然间,魔岸大吼一声:“开!”双臂一振,所有的剑光一起爆开,如飘零的落叶一般飞舞出去。

魔岸哈哈大笑,道:“再来呀,魔爷等着呢!”

这一回,飞出的剑却没有再飞回来,所有的剑光化为道道金光,在空间的一个点中凝合为一体,化为一道粗大的光柱,熠熠发光。

魔岸见此,不由得心中郁闷,这剑阵如今已经伤他不得,但各种变化奇诡非常,还是令他有些吃不消,咕哝道:“这回又耍什么花招?”

只见所有的飞剑幻化的光柱越来越小,最终缩小的只有三尺长短,形成一把金光闪烁的飞剑,浮在空中。

紧接着,从光影中慢慢的浮现出一个身形,却是个相貌俊美的少年。他一出现,就如同闲庭信步一般,神­色­轻松浮在空中。伸手一抄,把那把飞剑抄在手中,剑刃寒光轻闪,指向魔岸。

魔岸见到这番架势,不由得一愣,认出此人就是自己追的上天入地的两个小崽子之一,至于具体是哪一个,叫什么名字,他早就忘记了。细想这两个蚂蚁一般的小子这两天给自己制造了数不清的麻烦,逼迫的自己底牌尽出,疲于奔命,忍不住一股恼恨涌上心头,咬牙切齿道:“藏头露尾的小老鼠,终于肯出来了?”

那少年淡淡的一笑,手指轻轻地在剑身上一弹,发出了一声清越的剑鸣,道:“终于见面了。魔头,敢与我一战么?”

魔岸被他的无耻气得乐了,他口齿不伶俐,没办法细数这小子用种种手段戏耍自己,又使了多少­阴­谋诡计取巧避战,现在有大言不惭,说什么与他一战,简直是骂人。他只是咕哝了一声,终于吼道:“妈了个逼的,你给我去死!”说着,上前飞奔几步,一拳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打了过去,它所有的恨意都在这一拳里,誓要把这可恶的小子打成一团­肉­酱。

那少年目光一凝,长剑一横,已经架住了魔岸的拳头。拳剑相交,在空中迸出了一溜火花。

这一刚才打飞了所有飞剑的拳头,被他生生的架住了。

两人在空中僵持片刻,那少年手一松,身子倒飞出去,一把飞剑留在原地,啪的一声,消散成点点光芒。魔岸力气用的岔了,往前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好在他毕竟修为在那,不可能摔个狗吃屎,直起身子盯着那少年,眼睛几乎冒火,怒道:“妈的,你又耍诈!”

那少年再次伸手在空中一抓,一道光剑再次成型,耀眼不逊于刚才,含笑道:“怎么能说耍诈?我的修为是凭借苦功修上去的,你是吃药堆上去的,要说耍赖,不是你耍赖的更厉害吗?”

魔岸被他转进的速度弄得愣了,过了一会儿,大吼道:“那不是一回事!我说的是你对战不讲道理!”

那少年长剑一指,道:“是么?那对不起了,这里是我的地盘,我说的话就是道理。你若是认可,咱们就放手一战,你若是不认可,我就将你宰了。来,说出你的答案,你是战,还是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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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钧盘膝坐在山洞里,额上全是一滴滴的冷汗。他眼前看似是一马平川,但其实正在经历着生死期限——因为他的神魂正在阵中与附身剑灵与魔岸争斗。

在小诛仙剑阵之中,与那魔岸刀对刀、枪对枪厮杀的天昏地暗的,不是程钧,也是程钧。

倘若是程钧本人面对魔岸,别管他经验如何丰富,手段如何多变,也就是几个照面,必然被打个落花流水,片甲不留,因为力量的差距太大了。民间还有一力降十会的说法,修士之间力量与能力的差距判若云泥,压根也不是一个水平线上的争斗,再取巧也没用。

而阵中的程钧,却能和魔岸正面硬碰,那是程钧作为阵法的执掌着,以自身的神魂为牵引,与阵法本身的力量为基础,合成的一个剑灵。

这个剑灵的力量来自于法阵,只要法阵不灭,力量理论上应当是无穷的,只是只能采用阵法本身的属­性­和攻击方式。只是因为阵法力量是由灵石消耗,若是灵石耗尽,连阵法都会破灭,何况一个剑灵。

不过这对于程钧已经不是问题,他­肉­身在外,神魂在内,里面的情况清清楚楚,况且那魔岸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发力了,他现在在和程钧对敌,程钧会在适合的时候拉出空间,给老魔制造换灵石的时间。

对于程钧来说,最重要的消耗反而是神魂的消耗。小诛仙剑阵固然是诛仙剑阵的简易版,但最适合配合的阵法师理当是筑基期。程钧的神魂固然算是强大,但跟筑基期相比也不算什么,也就是勉强达标而已。而控制剑灵的同时,还要­操­纵大阵的运转,同时要平衡剑灵和阵法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很累的。

但是,程钧觉得很爽。

从重生以来,从来没打得这么爽过。

因为以阵法配合本身行动,本来就是程钧在前世最喜欢的作战方式,脚下踩着自己的阵法,手中掌握着特殊的力量,那就是阵法大师独特地战术!

这几刻钟,让程钧依稀触摸到了前世俾睨天下的感觉。

如果可以的话,程钧愿意一直这么战斗下去。不过这是不可能的,程钧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一来,魔岸的耐心快到了尽头,鱼死网破就在眼前。二来——

时间快到了,准备抽身吧。

魔岸呼哧呼哧的喘着气,他真有些累了。

这场在他看来,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战斗,竟然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时辰。天知道这么长的时间他是多么的难熬。

这是他获得无上的力量之后,第一次与人正面交手,才发现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对面的家伙,若说力量,那一定是不如自己的,不过好像已经没有了碾压式的差距。最可怕的,是这人的打斗方式。

这家伙,他在这里完全是主宰一样的人物,想出现在哪里,就出现在哪里。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而且手中的剑源源不断,随便从哪里一抓,就抓出一把剑来。而且一把剑又是一把剑,如果他不愿意跟自己打了,那就随手一指,一群剑飞了过来,把自己阻挡在剑墙之后,等自己击倒剑墙之后,他又出现在自己面前,拿着剑一通乱砍,逼得自己手足无措,险些伤在他的剑锋之下。

这种游击与强战结合的方式,令他有一种老鼠拉龟,无处下手的感觉,因此体力消耗特别巨大,竟然有了几分气喘的感觉。他甚至感觉,如果再这样下去,他会被拖垮。

面对这样的困境,早就被力量冲昏了头脑的魔岸也不得不开始思考了——他当然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力量!那小子虽然有和自己正面一击的能量,但是从他避免和自己持久对峙来看,他的力量一定是不如自己的。可是他力量分布在整个空间当中,与这该死的剑阵融为一体,手段无穷,自己并没有优势。

他自然不知道,程钧本人根本没有这么大的力量,所凭借的都是剑阵之力,而剑阵的极限力量也就是所有灵石的力量全部抽出来合力一击的力量,应当是强过他的,但是一击之后,剑阵就废了。所以程钧估计采用了少消耗力量的方式。

魔岸相信,自己坚持下去,应当是能取得胜利的,但是消耗绝不少。这小子毕竟只是一个人,他追的可是两个人。他想起来了,另外一个人的修为比眼前这个还要高。自己耗尽力气解决一个,另一个趁虚而入,自己还能再胜么?

“魔岸——”眼见剑光晃动,“你要死了哦。”对面的家伙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刻薄之意洋溢舌尖,“如果没有其他手段,你会慢慢在这里腐烂死。死后我不会动你的尸体,就让他充分的分解,留在地里做肥料吧。我相信这个步骤一定比别人快。”

该死!

魔岸啊魔岸——事到如今,该亮最后的底牌了吧。

魔岸叫着自己的名字,下定了决心。这回的底牌,那是真真正正的底牌了,如果这一次也赢不了,那么带着自己的无敌之梦殉葬吧!

九颗,自己已经吃了九颗白骨舍利,那么最后一招就可以用了。

来吧!

魔岸猛地停下了身躯,双手一撑,黑­色­的防护罩出现在身边。他低吼一声,浑身出现了一阵痉挛,整个身子蜷缩起来,头深深地埋下,面露痛苦之­色­。

程钧一皱眉,短时间他没法判断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知道终于到了最后的决战了,丰富的经验使他拥有最好的战斗本能,几乎没有犹豫,手中光剑光芒大­射­,狠狠地向魔岸劈去。

“当——”这一剑正中防护罩。仿佛罩摇了摇,勉强没在第一时间碎裂。

程钧毫不犹豫的再次劈出一剑,剑身在空中消融,只留下彗尾一般的剑光,无声无息,璀璨异常!

瞬间,防护罩消失,剑锋所指,正是魔岸的头顶!

眼看剑锋上缠绕的长长剑芒就要劈在魔岸的顶上,魔岸骤然抬起头,在他的脸上,所有的还残存的肌­肉­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副完完整整的骷髅。在两个眼睛的地方,有两个黑幽幽的洞口,里面燃烧着黑乎乎的火焰。

程钧一瞬间突然闪过一丝灵光,想起了一个法术——或者说是神通……

“舍利地狱!”

魔岸的口中,一字一顿的叫出了这个名字,然后一张口,从骷髅的七窍中,释放出了一整团黑红­色­的火焰。

程钧在一瞬间做出了决定,大吼一声:“开!”

他抽取小诛仙剑阵所有的力量——

所有的力量,包括维持着剑阵空间的力量,原本与外界隔绝的空间刹那间破碎了,露出了原本的天光。

空间的破碎,代表着程钧战斗方式的终结,他已经不能从剑阵中获得无穷无尽的利剑,或者在空间中随意的穿梭,甚至剑灵本身,已经在一瞬间的吸纳中消亡,天地间只剩下那柄剑!

控制那柄剑的,是程钧原本制造剑灵的那缕神魂。

给我劈——

金­色­的光剑和舍利地狱的地狱火狠狠地撞在一起!

轰——

这是真正毁灭­性­的碰撞,地狱的火焰和小诛仙剑阵全部力量凝聚为极点的碰撞!

巨大的能量让碰撞刹那间演变成了灾难,巨大的力量四面八方的爆发了,整个空间被震动的几乎破碎,天地都在摇晃。

站在正下方的程钧本体很幸运的离开了爆炸中心一段距离,而且在爆炸前的一瞬间给自己加上了现在能用的最强的甲术,可惜这一切都不能避免他被卷入其中,像离弦的箭一样被狠狠地甩了出去。

与此同时,一阵巨大的疼痛如大锤一样狠狠地捶了他脑袋一下,疼痛让他脑袋中刹那间一片空白。这是他离体的神魂毁灭的标志。亏了程钧总之存心谨慎,分离出来的神魂总是在危险线以下。不然这一缕神魂的消灭,就够他喝一壶的。

重重的摔在地上,程钧闭上了眼睛,压根不去看战果。因为看也没有用。

舍利地狱是吃了白骨舍利的腐尸最后的手段,舍利地狱毁掉,腐尸必死。但是那妖火并不是轻易地会毁掉的,它只有在耗尽力量的时候才会被消灭,不然永远不会熄灭。

集小诛仙阵所有的力量,能够耗­干­他的力量吗?

能,或者不能,程钧没办法回答。如果不能,他也没办法。

总不能现在再拿入道期那么点力量去接着耗吧。

现在他能做的是,等着。

“嘿嘿嘿……”

一阵笑声传来,烟尘散去,一个身影慢慢浮现。

这是魔岸,和刚刚的魔岸又不一样。以前的魔岸是一个恶心的腐尸,而现在,他是一个纯粹的骷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变得漂亮了。

不过,说它是个纯粹的骷髅,那也不尽然,在他的脑袋顶上,还浮现着一层光晕,大概有皮球大小,在微微跳动。

“愚蠢的,自不量力的蝼蚁。”骷髅冷冷的笑着,笑声中带着一丝怜悯,虽然他的脸不足以让他做出怜悯这么高端的表情,“刚才那一剑耗尽了你全部的力量了吧?看你多惨,为了那一剑,竟然生生跌落了一个境界。”

程钧啼笑皆非,他本来就是入道期,只不过借用了剑阵的力量显得像是筑基期罢了,那魔岸以为他拼尽全力之后跌回了入道期,要是让他知道他这个力量无敌的家伙跟一个入道期的小辈打了这么久,甚至这么多日的狼狈也是拜他所赐,不知会如何感想。

魔岸并不知道事情经过,变成骷髅之后他的脑子似乎清晰了一些,至少口齿伶俐了,笑嘻嘻的道:“你很得意吗?以为刚才那一剑用的不错,可以和我一较高下?我来告诉你,你差的太远了。看见了吗?舍利地狱,是白骨舍利的­精­华,和你对耗,连两成都没有耗尽呢。你现在又跌落了入道期,我再和你打,都是我的耻辱。”

程钧点头道:“说的不错,我不和你打。我要求换人。”

魔岸一怔,就听后面有人道:“你也真行,这一回玩大了吧。”

一二一境界碾压

魔岸回过头,只见一个潇洒的身影浮在半空中,嘴角含笑,衣襟带风,面上风轻云淡,说不出的轻松写意,真有些神仙气度。

魔岸已经彻底堕落成了骷髅架子,最看不得这种小白脸,心中大怒,但随即又是一凛——这小子突然出现在自己背后,无声无息,而自己竟一点都没有发觉。

看来这小子修为不弱。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魔岸眼睛瞥了一下身旁浮着的火焰——他没有眼球,做出“瞥”这个动作颇有难度——这是舍利地狱,是最高等的火焰,最纯粹的力量。刚才那个小白脸在阵法里不可谓不强,但是碰到自己的舍利地狱怎么样?自己一弹指头,就把这个小飞虫给弹飞了。

这小子,别看现在人模狗样,到时候在自己火焰之下,也只有永堕地狱的份儿。

与此同时,张延旭的目光已经移到了那团火上,微微迷了眯眼,道:“咦,你这是换了招数了?”

魔岸不由自主的回答道:“是啊。舍利地狱,你听说过没有?”

张延旭摇头道:“没听说过。”

魔岸先是大怒,然后冷笑道:“你马上就会听说过,而且终身难忘——如果你还有终身的话。他是白骨舍利力量的极致,蕴藏着全部的力量,足以……”

张延旭道:“停。”

魔岸张着两排牙,一时哑然,就听张延旭道:“我一点也不想听。”

魔岸本来已经跟自己打了半天的小子已经够可气的了,没想到这个小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嘎嘎牙齿,道:“你……”

张延旭道:“你若是几天前来告诉我,我还有些兴趣,今天没了。”说着手中轻轻一晃,手中是一枚碧油油的小印。那小印章只有一指长短,浮在空中朦胧着一层温润的光泽,看着晶莹剔透,分外讨人喜欢。

程钧暗自点头,心道:“刚刚成为真人,这么快就用上法宝了,果然是道宫出来的,阔绰的很呐。”

其实法宝虽然珍贵,也不算特别稀有,程钧要不是自己作的,他身上也该有不止一件法宝。何况张延旭出身高贵,他在筑基期时乾坤袋里就带着些法宝,一旦化气为­精­立刻拿出来用,也是寻常知识。

魔岸怒喝道:“胡说八道,找死!”

一伸手,那团将程钧的剑阵整个压碎的火焰狠狠地向张延旭投去。

张延旭浮在空中身子不动,手轻轻一托,手中那方印章闪烁着翠绿的光芒,往下砸去。

还是硬碰硬。

程钧坐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要闪避这场碰撞的意思,尽管他们离着他很近。在他看来,这场碰撞结果分明,再没有比这更没有悬念的事了。

这就叫欺负人。

印章陡然变大,伸展成十丈、二十丈及至百丈方圆,铺天盖地的压了下去,印章上的绿­色­光芒映的天地都是翠绿的。

而那朵蕴含着十足力量的火球,在绿­色­光芒泰山压顶的威势下,悬浮在空中,竟然再也不能前进一步。魔岸站在地下,张大了口,简直能看见空荡荡的脊椎骨。

忽——

只有风声,没有其他声音。

印章落地。

方圆百丈都是印章的地盘,一直到程钧前方数尺。张延旭算的很清楚,照顾了程钧,没把他卷到这印章底下。

程钧瞥了一眼,仔细聆听,似乎听到了骨头散碎的声音,如果没听错,之后还有碾压成粉末的声音。大概下面只剩下一堆骨头粉了吧。

至于舍利地狱……

被人一脚踩灭了吧。

对于刚才威力无匹的舍利地狱如此轻易地被消灭,程钧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只觉得理所应当。这就是进入过­精­魂天地的人和没有摸着门的修士诸如魔岸一流最大的不同了。在魔岸想来,他力量超越了筑基修士数十倍乃至上百倍之多,就算是真正的­精­魂真人也可以一战了吧?

程钧却知道那全是做梦。再强也不行。

因为­精­魂期使用的是完全不同于真气的­精­气,而­精­气可以引动超过自身百倍的天地元气。

人再强也是不可能和天地比,至少在筑基期,别说逆天斗神,就连沧海一粟都算不上。在天地元气面前,被一脚踩死是很正常的事。

所以,程钧作为深知其中厉害的过来人,从来没有生出任何以筑基期对抗­精­魂真人的念头,如果谁生出这样的痴心妄想,结果就像魔岸一样——被碾过去了。

呼了一口气,程钧知道,这一次的危机终于结束了。自己的时间控制的差不多,虽然魔岸用舍利地狱这一招是他没想到的,但是逼迫魔岸孤注一掷的时间却是程钧掐算好的,正好取在张延旭化气为­精­的圆满前一瞬,从时间上的把握还算不错。

不过,他还是算错了舍利地狱的威力。在他计划里,魔岸的最后一招他凭借剑阵的全力应该是可以接过去的,只不过在最关键时刻,他会自己散去功力,等着张延旭出手了结魔岸。不然张延旭这一番不能出手立威,就算化气为­精­成功,心中也难免要不爽一下的。

只是那舍利地狱确实厉害,程钧最后时刻主动权已经不在自己手中,要不是他算的张延旭出关时间还算准确,只怕他就真把自己逼上险境了。

不过结果还算圆满,程钧会想着刚才,真正闪过了一丝后怕。

这一丝后怕落在张延旭眼里,虽不知程钧想的是什么,但也知道他心存畏惧,轻轻地哼了一声,道:“你也有知道怕的时候。”轻轻一招,百丈大的印章忽悠悠缩小,变回原来的模样落在他手中。张延旭落地,走到程钧面前伸手拉起他道:“起来吧。”

这个动作实在是很亲近,程钧若真是一般的修士,非受宠若惊不可。原因在张延旭的身份,他以前是筑基元师,和一个入道修士熟了之后随便点还没什么,但是迈入­精­魂天地的真人,在盛天的道门,已经是最顶层,也就是一般修士,包括筑基元师可望而不可及的层次。­精­魂真人和筑基元师的地位差距远远比筑基元师和入道修士的地位差距大。一个真人向入道期修士伸出手,那如果不是亲父子,就真是礼贤下士到一定程度了。

程钧一怔,也有些诧异,并没有接他的手,自己起身,面上带了些惶恐道:“真人赎罪。您给我的两个阵法都废掉了。”

张延旭道:“废掉就废掉吧。我想你处事应该是谨慎的,若不是山穷水尽,也不该跟他硬拼。只要你人还在,阵法毁了算什么?”

饶是程钧心智老辣,听到这句话也不由得有些感动,有些话谁都会说,但是在正当时的情况下,能不能想起来说,那就是人的不同之处。程钧道:“是晚辈大胆冒进。”

张延旭哼了一声,道:“你胆子本来不小。受伤了么?”

程钧摇摇头,除了损失了一缕神魂,现在还有点头疼之外,到没有什么问题。

张延旭松了一口气,道:“幸好幸好。先回去吧。虽然耽误了一些时间,但是该做的事情总算是做完了。下一步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你小心点,以后要更谨慎行事。”

程钧点头,这才是第一步,将来还有太多要做的事呢。

一二二左右(月票加更!)

程钧两人回到鹤羽观的时候,景枢赶紧出来迎接。

程钧远远看到鹤羽观的大门一如往常,料想平安无事,心中就已经松了一口气,虽然鹤羽观有他留下的重重法阵,但是一旦被打上门来,那可是十分危险,毕竟景枢年幼,冲和也不能主持大局,就算程钧本人还被人堵在外面差点殒命了呢。

待看到景枢出来脸­色­无异,程钧更加放心,景枢心思灵敏,倘若有什么特异之处,绝不会不做暗示,让人看不出来。就算他是被人控制了,程钧也能一眼认出。眼见景枢虽然有些焦急,但是神­色­依旧镇定,没有慌乱之态,他心中也是满意:这孩子也算老成,能撑得起场面。

景枢见两人无恙归来,心中十分欢喜,将两人请到里面,亲自端上来热水酒肴。程钧两人早就辟谷,但是见到热腾腾的酒菜还是十分喜悦,各自吃了一些。

匆匆用过饭,张延旭道:“小程回去休息吧。你本来强行散去真元就十分损伤身体,再加上和那怪物一场大战,来不及调养,怕是损伤更加严重。你资质很好,往后大有可为,若是因此影响到道途那就得不偿失了。”说着取出一个玉瓶来,道:“这是我随身带着的补气的丹药,你每日一枚,调养七日就无大碍了。”

景枢听到这句话,暗自吃了一惊,虽然看程钧气­色­不见得如何差,但听张延旭的口气似乎十分严重,不由得担忧的看了程钧一眼。程钧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无事。当下谢过张延旭的好意,将他送回去休息,这才跟着景枢出来。

景枢急匆匆问道:“师叔,你这一回去了这么长时间,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身子可有什么问题没有?”

程钧轻描淡写的道:“无妨,虽小有波澜,终究有惊无险。”

景枢点点头,心中安定了许多。程钧又问道:“我们不在的时候,有人来没有?”

景枢道:“倒是没有人来过。但是前两日有鹤童子送信来。”

程钧道:“哦,给他来信么?”

景枢道:“是,信在这里——”伸手取信,程钧制止道:“我不看,你直接给他吧。一会儿你自己一个人进去跟他把情况说说,有什么说什么。”

景枢一怔,点头道:“好。”

程钧又道:“信你没看吧?”

景枢点点头,道:“我哪能私自拆别人的信?只是收起来了。”

程钧道:“那就好。去交给他吧。算算时间也该到了,本来不该横生这么多波折,不过好在都过去了。这件事后续咱们不要管,只管好好地在鹤羽观呆着。能做的都做了,再多就是蛇足了。”

景枢点点头,自己去了。程钧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不及打坐,坐在床上缓缓地倒了下去,仰面朝天,只觉得全身散了架一般。也亏了他自制力实在惊人,不然就不是自己躺倒,而是直接昏过去了。

忽的一声,那老魔跳了出来,叫道:“蛇足,我看你做的就是蛇足。你看你这些天都玩的是什么!要不是你狗屎运加身,这一趟连我也搭进去了。”

程钧抬了抬眼皮,道:“如果现在你不让我休息,我就让你永远休息。”说完这句话,眼见那老魔像被卡住脖子一般戛然无声,不由得意地一笑,将一丸丹药塞住口中,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黑甜,足足睡了一个对时还拐弯儿。程钧醒来的时候,只见夕阳斜照,竟已经是第二日的下午时分。他早已经辟谷,丝毫不感觉饥饿,打了个哈气,懒洋洋的起身,放了一道清洁的法术将自己从里到外清洗一遍,就如同洗了一个热水澡一般松快。

等到他出来的时候,看见景枢坐在院子里面,神­色­似乎有些郁郁不乐,便问道:“怎么了?”

景枢道:“那张……张公子张上人走了。”

程钧失笑道:“他走了就走了。怎么,你还舍不得他?”

景枢闻言先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道:“他竟然不告而别!昨天我给他带信的时候他还笑眯眯的什么事情也没有。晚上我送饭菜去的时候,他还问你怎么样。我说你正在休养,他还叫我别打扰你。今天早上我去的时候,发现他人不在屋里,房间里一点迹象都没有,整个人就不翼而飞了。”

程钧道:“是啊,算算日子,再加上鹤童子带的信件来,我看他也该走了。”说着慢悠悠的来到院子里,眼见一个大好的天气,太阳软洋洋的照在身上很是温暖,外面的积雪都有融化的迹象。

景枢仍然忍不住气道:“这……这位上人好没道理。我们鹤羽观为他跑上跑下许多日子,您不必说了,陪着他出生入死,就算是我也为他做了许多工作,从来没这么用心过。他倒好,走的时候连声招呼都不打,是不是怕打招呼我们不让他走,还要讹他不成?”

程钧哈哈一笑,道:“你跟我抱怨就好了,出去不要瞎说。尤其是等他回来的时候,别露出这种神情来。”

景枢道:“难道他还要回来?”

程钧道:“那也不一定,也许回来,也许不回来。不过你肯定会再次见到他的,这一点我倒是可以保证。”

景枢不信那姓张的还能回来,事实上似乎也证明了他的观点。一连数日没有张延旭的任何消息,仿佛是从来没有这个人一般。景枢气愤了几日,便将这件事放在脑后,和往常一般修炼过日子。

数日之后的一天清晨,天气晴好。一只仙鹤从天边飞来,缓缓降落在鹤羽观。

景枢赶出来时,发现这仙鹤正是张延旭的鹤童子,不由暗自吃惊,心道:师叔说的没错,这人倒是还有三分良心,虽然自己没有回来,但是好歹派他手底下的扁毛畜生送信来了。难道是给我们报平安么?哼哼,只是别又是什么为难的命令才好。

只是这一回鹤童子并不是自己回来的,仙鹤落地,上面跳下一个童子来。那童子白白胖胖,穿着一身紧身的道袍,鼓鼓囊囊显得甚是可爱。神­色­倒是很端正,严肃的不像是个孩子。

景枢一怔,就见那童子上来端正一礼,道:“敢问这里是鹤羽观么?您就是鹤羽观的观主景枢师兄么?”

景枢跟程钧学了这几年,礼仪方面也甚纯熟,便即还礼道:“不敢正是小可。敢问这位道友有何见教?”那童子虽然看着年幼,却也是正经的修士,景枢也得叫他道友。

那童子道:“小人是道宫张上人的道童,奉命给程道长传递消息,劳烦请禀告程道长。”

景枢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程道长居然指的是程钧,点头道:“那好……道友请里面坐。”

那童子跟着景枢进内,程钧已经迎了出来,跟那童子见过。几人进了厅堂,那童子客气两句,从乾坤袋中拿出两个竹筒,一左一右,摆放在案几上。

程钧看了一眼,只见两个竹筒都用特制的符箓密封良好,没有任何拆封过的痕迹。这种符箓是道宫特制,在盛天算是绝密的等级,且不说容易不容易打开,光是信息送到的时候有一点破损,就要牵连不知道多少人。

那童子看了一眼景枢,程钧道:“道友见谅,这位毕竟是我们观主,也不好灭过他去。”

那童子点点头,道:“程道长客气了。我家主人言道,一切就绪,行动在七日之后展开,由我家主人指挥道宫卫队,攻打范道城守观。”

景枢一震,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张开嘴竟然合不拢——天下竟然有这种事,守观不是道门的根基所在么?这也能攻打?程钧却是好不吃惊,点头道:“那前辈如何吩咐呢?”

那童子道:“是。主人问您,准备好了没有?只有六天时间,够用吗?”说着他伸手推出两个竹筒,道:“主人吩咐道,倘若你回答够用,那么就把左边的竹筒交给你。倘若你回答不够用,那么就请拿右边的竹筒。小人也不知道主人的意思,更不知道两个竹筒里面装的是什么,只是代替主人询问,请程道长自己选择。”

程钧却是心中雪亮,道:“既然上人如此错爱,那在下倒是受之有愧了。”伸手取过左边的竹筒,道:“六日时间,应当绰绰有余。”

那童子笑嘻嘻道:“那太好了,我看主人的意思,也是觉得你该选择这个。那么请六日之后的寅时到青龙观。”说着起身出门,乘上仙鹤飞了出去。

景枢心中奇怪,却也没主动问出来,程钧却直接道:“他是问我六日之内能不能筑基。攻打守观这种事十分危险,就算我是去混个功绩,没有筑基也是笑话。”

景枢兴奋道:“您要筑基了吗?”

程钧道:“是啊,我本来就该在这几日。其实六日时间有些紧了,不过他倒是帮了我一把。”说着轻轻一抹,已经解开了竹筒上的封印,往手中一倒,只见一枚殷红如火焰的丹药滚落出来。

一二三仙骨龙吟

“嗡——”

一声清越的共鸣声,似清啸,似龙吟。

仙骨齐鸣,声若龙吟。

这就是完美的九命九分仙骨修炼到巅峰时发出的和鸣声,自上古以来,恐怕是天上地下头一遭。

程钧睁开眼睛,忍不住露出分明的喜­色­,就算是他前世也经历过这一回,但是能再次达到的感觉也是相当好的。况且前世他花了巨大的代价散去了原本的道基才换得一身无上仙骨,如今顺顺利利就能水到渠成,真是太好了。

不光是他,他旁边的老魔也露出喜­色­,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仙骨龙吟,看来我多年的研究果然是对的。也亏了姓张的小子给了你一枚上清丹……是这个名字吧?看来是道宫特有的丹药,我却没见过,看样子效果极好,一日之内竟叫你完成了仙骨齐鸣,效果也不次于魔祖掌握的魔元丹。”

程钧道:“是上清丹,那是燕云宝镜的上清宫特有的丹药,一般只给最看重的弟子,是少有的帮助提升真气而无损的丹药,品质也在四品。筑基之前修士只能吃三品丹药,这四品丹药是另类了。不过你们魔门丹药珍贵远在道门之上,这上清丹虽然难得,却也没有那么少见,道宫中的上人还有有些份额的。”

那老魔闻言皱眉道:“虽然如此,但你收了那小子的好处,还因此提升了修为,就和他有了因果,将来你要背负这个怕是有些麻烦吧?”

程钧摇头道:“倘若是别人,拼着不用这丹药我也不担这因果,张延旭却是不同。他的情分我能还得起。”

程钧敢说这样的话,就是因为他知道将来张延旭的下场,若是程钧有心相救还他一条­性­命,天大的因果也了结了。

还是那句话,受他的恩惠比给他恩惠更能得到信任。

那老魔道:“既然已经仙骨龙吟,我立刻传你筑基的……”

程钧道:“等等。你那本领留待将来有缘人吧。我自有办法筑基。”

那老魔愕然,过了一会儿才道:“你说什么,你有办法筑基?你说的筑基和我说的筑基是一回事吗?”

程钧道:“筑基么,就是筑成仙体道基,岂有他哉?”

那老魔怒道:“我看你忘­性­真大,你忘了你是从古未有的九分九命仙骨,寻常的筑基方法怎么能用,要没有我的指点,你焉能筑得无上道体?我才是研究仙骨第一人!”

程钧含笑道:“你是研究仙骨第一人,可不是研究道体第一人。我自有我的法子,你就稍安勿躁吧。”

那老魔如何肯听,他将程钧当做自己的作品,一直详尽的关注他的成长,怎允许他关键时刻妄为,大叫抗议。但他一缕残魂,终究拧不过程钧,被他收回­阴­阳扇内,放回了乾坤袋——程钧很欠的把乾坤袋口扎上了。

那老魔虽然自傲,但也没说错,就是他确实是研究仙骨的第一人。但是程钧也没说错,老魔并非研究道体的第一人。

程钧在前世获得极大传承之后,就有一篇专门写着传说中的无上道体——三清无上道体。那道体在那道统中也是极为核心的秘密,甚至是一直流传的传说。

那道统中的高人通过推演天道,推算出筑基当中最完美的一种道体,三清无上道体。然而推算出来之后,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达到,不管选择如何资质高绝的弟子,甚至万年少有的三三道体,也不能筑成,那些高人只得相信,这最完美的道体非人力所能达到,批注一句“天尚不全”,就收入了箱底。

程钧得到的时候,仙骨论还没有流传开来,因此也没有在意。等到仙骨论风靡了整个修道界,他才对照着细细研究,终于确定自己有可能炼成那无上道体。当时他已经筑基,但因为缺乏真正的传授,选择的道体并不适宜,只是他也没有无端废了自己的道理,直到获得了这个信息之后,才下定决心。

耗费了百年时间,程钧靠偷靠抢,找到数十种珍稀材料炼制化道丹,又数十年,程钧打碎道基重新修理,终于练成无上三清道体,这天台之战才有了程钧的一席之地,不然凭借他一介散人,九百年修行,焉能与那些太上长老,万年老修相提并论?

他第一次修炼那无上道体,可算的一场冒险,毕竟那只是推演出来的道体,如果是前人推演错了,那么终究是一场空。但程钧终于还是成功了,时间证明了这一点。这一回重新修炼,已经不是冒险,而是沿袭旧路,驾轻就熟,如此轻松简易的的事情,何用旁人多口?

况且那老魔玩骨头厉害,炼制法器厉害,但是真正的道体研究,毕竟比不上那些底蕴深厚的道统正宗。

“还有五日……我又何须五日,上清丹丹药效力还有大半,三日之内,必成一筑基元师!”

筑基,就像入道一样,是一个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的门槛。说难,毕竟还在­性­命天地里,只有一重境界,比起到时候跨越­精­魂、元神天地的千辛万苦,万中无一,这并非什么了不得的门槛。但要说简单,修士被卡在这一境界又是最多的——­精­魂天地、元神天地是三分资质,三分努力,三分气运加一分天机。这筑基却是三分努力,七分天资,任你如何勤奋,仙骨不足就是不足,那真是神仙也怪不得。

程钧这是两世三次筑基,努力是绰绰有余,天资——那是有余绰绰。

这是他闭关的地方,作为一个阵道的大师,他总是喜欢把自己的周围建设的固如金汤,今日也不例外。虽然只是一间陋室,但除非­精­魂真人,否则谁也不能打搅。

盘膝坐在床上,程钧按照寻常的状态缓缓吐纳,进入入定的状态。

七灵窍齐开——比平时丰沛十倍的灵气瞬间灌了下来,充溢着他本来就真气丰盈的经脉,甚至透过脉络的壁障,往仙骨和骨骼中渗透。

嗡——

一声低吟从程钧身上冒出,与当初仙骨和鸣相似,只是声音小了许多,如蚊讷一般细微,紧接着第二声震动发出,一声接着一声,无数低低的鸣叫从盘膝而坐的程钧身上发出。方法他全身骨头都在被什么东西震动着。

这时,他的骨头确实在动。每一根骨头,每一寸关节都在抖动,若有人能透视,只会看见他内里的骨头如琴弦一般抖动,几乎让人怀疑,这些骨头能不能承受这样的频率。

而与之相对的,发出龙吟的九根仙骨并没有任何动作,如定海神针一般维系自身的稳定。

嗡——嗡嗡——

声音渐渐地越来越响,速度也越来越快,程钧的身体也开始随着这些骨头的颤动微微颤动,看起来似乎很难受。

嗡——

所有的骨头在同时按照一个频率剧烈的抖动了一下,接着在一瞬间,每一根骨头,无论是肋骨还是指骨,一起出现了龟裂的痕迹。

嗤——

低低的一声轻响,到了极限的水流冲破了大坝,所有的骨头一起碎裂,化为了齑粉。而九根仙骨则是陡然明亮了起来,透过程钧的血­肉­,大放光彩。

一二四道体成!

筑基先筑体,筑体先正骨。

筑基之要,在脱胎换骨。而脱胎换骨从换骨开始。

除了仙骨之外,体内皆是凡骨,凡骨阻碍仙途,全部驱逐,方是大道之始。

百骨尽碎,可不是玩笑,所有的骨头渣滓在血脉中一起散开,转瞬间,被仙骨的光芒吞噬。吞噬了凡骨的仙骨光芒越发的亮了起来,九根不同位置的仙骨在同时亮的有些模糊了。

胡——

似乎有声,似乎无声,第一根仙骨上面横生出第一根骨枝,沿着脊柱的放下生长,紧接着,所有的仙骨都开始如菌丝一般分裂,每一根仙骨增长出其他的骨头,脊柱,头骨,肋骨,指骨,几乎在一瞬间,就遍地开花,蔓延到了全身。

仙骨重聚。

这是筑基中最重要的坎,也是最危险的坎。所谓的筑成道体,就是将过去的凡骨打碎吞噬,由仙骨搭建新的全身骨架的过程。这个过程危险,而且有进无退。

如果在碎骨之前灵气不足败退下来,那么失败了也就失败了,还可以等待下次。但是凡骨碎裂之后,倘若失败,难道让一具只有六七根骨头的­肉­皮袋活下去?修道界没有这个惯例。有师长在侧看护的子弟若是在碎骨之前被看出希望不大,那么会被强行制止,但也不是没有死的可能,无依无靠散修就只有有死无生了。

筑基很难,而且危险很大。

而这仙骨重建的方式,就是道体与道体之间的区别,每一根仙骨会延续出几根骨头,哪几根骨头,每一根骨头的灵气如何,这是仙骨资质和道体的选择决定的。

之所以六分仙骨才能筑基,就是因为六分仙骨充满了灵气,才能构架出一副完整的身体。少了一分,骨头就缺了零件了。

而六分仙骨既然要覆盖全身,每一根仙骨分摊的力量就多,分的越薄,那么将来道体的根基便松软。这也是六分最弱的缘故。

自然,九分仙骨灵气最足,筑成的道体必然最为坚固。但九分仙骨并不同命,金命和水命能相生,和木命就要相克,倘若金命和木命都是同分还罢了,若是有多有少,必然相克,会使道体产生杂质,至少也要倾斜。

理论上的完美道体,每一份骨头含有的灵气应该是平衡的,所有的仙命在一体之**存,宛如天地生灵一般完美,外天内人,合二为一,直到修道界的顶峰,直到人道的顶峰。

这种只存在于推演中的道体,因为多年多少人前赴后继的失败,被认为是虚无缥缈的骗人把戏。完美之中总要存在瑕疵,是修士的共识——反正不完美的道体一样可以修道向前,也未必就需要完美。

而今天,就在这世上诞生了。

程钧的身体虽然还有一层皮­肉­挡着,但从光芒的角度来看,光亮柔和的毫无棱角,白光之下,似乎浮动的着其他颜­色­的光华,但他们都很自然的融合入了最广博的白光之中,化为水滴,滋润江河。

所有力量的平衡,让程钧仙骨再生的过程行云流水一般自然,每一分骨头生长都是带着连续的韵律,没有一丝停顿,也没有一丝混乱。

本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仙骨再生过程,就这么有条不紊的进行下去,若有人在旁边看着,或许以为自己在看一件成熟的艺术品出世的过程。

完美,就是完美。

当最后一分白骨增长到小指的尖端,光芒稍微熄灭了下去,紧接着,原本附着在每一分骨头上的光芒迅速如潮水般退却,却由向上汇聚,慢慢的,全身的光芒都在九分仙骨的中心点上,汇聚了一个光球。

这个光球,就是初始的真元,比仙骨齐鸣时刚刚化出的一点真元大了何止十倍。

光芒静静地悬浮着,没有消散的意思,仿佛在等待着程钧的选择。程钧眉心一皱,嗤的一声,光芒化作三分等分,一个向上,钻入了他的眉心,一个向下,沉入丹田,最后一个留在胸口膻中。

光芒最后的闪了一下,三个光球一起消散熄灭,看来是化入了身体之中。

光芒黯淡下来的程钧,宛如一座雕像一样坐在床上。他的容貌,身材,乃至衣着都与之前并无两样,但这已经是一位准筑基修士了。

呼——

仿佛开闸放水一般,程钧的皮肤开始往外流出稠乎乎的黑水,开始黑水是从毛孔中一滴滴滴出来,但随着黑水越流越多,好似一道道溪流一般涌出,黑乎乎的水流刹那间打湿了他身上的道袍,白­色­的道袍变成了脏兮兮的深黑­色­。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异的恶臭,幸亏没有第二个人在房中,不然这种味道可不是人能受的,足可以令大虫晕厥。

紧接着,一种味道代替了臭味。

那是血腥味。

黑­色­的水还在不停的流出,但是纯黑灰­色­之中已经夹杂了一丝暗红­色­,慢慢的,暗红­色­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鲜艳,从一丝丝的微弱痕迹变成了主导,到后来黑­色­的痕迹慢慢退去,只剩下一片血红。

触目惊心的红­色­血水汩汩的流出,刹那间将皮肤和道袍乃至床榻染红,血­色­中就见中间程钧的皮肤开始一寸寸的剥落,皮肤碎屑顺着血流一起冲刷下来,流淌到了底下。

程钧已经成了一个无皮的血人。

鲜血总有流尽的时候。血液慢慢的止住,程钧如今的样子实在是难看,白­色­的光膜包裹出一个人形,能够清楚地看到他体内的内脏正在如­肉­芽一般生长,而白骨上面的骨膜正在如抽丝一般抽出一条条经脉。

经脉缓缓地覆盖了骨头,内脏也生长成了活人的模样,心脏以健康的节奏跳动着。透明的皮肤下,一切显得诡异非常。

汩汩……

从心脏中疏导出鲜红的血液,顺着血管开始流便全身。与此同时,一层白皙的皮肤开始从光膜上生长,覆盖住程钧的身体,将他的容貌还原成|人的模样。

这个过程好像十分漫长,但又似乎在一瞬间完成了,温玉一般的皮肤完美的重现了程钧的清俊相貌,没有任何瑕疵。如果不是他身上的那身已经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道袍,刚才那一番可怖的过程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建骨,生脏,定脉,洗血,换肤——道体成!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程钧微微睁开眼睛,笑了一笑,然后昏昏沉沉往后一倒,昏睡了过去。

从这一刻开始,他才拥有了一分可以让他再上巅峰的本钱。

一二五张延旭的规划(第三更)

再次来到青龙观的时候,程钧提前了几刻时辰。

青龙观似乎修葺过,或者是仅仅扫除了外面一层怪气,显得更加鲜亮正派,一眼看去有道门正统道观的气魄,短短数日时间已经焕然一新。

大门口,站着两个道童,其中一个程钧有过一面之缘,就是来给自己送丹药的小道童。那道童一眼认出程钧,也是笑逐颜开,上前道:“程师叔,你来了。”

程钧微一扬眉,随即笑道:“是啊,小道友安好。”这小道童眼力不错,居然已经能看出程钧已经筑基,而且叫的不是前辈,而是师叔,透着几分同往日的亲近。

那道童笑眯眯道:“我家主人一直等着程师叔,快请里面进。”吩咐旁边站着的道童道:“我领着师叔进去,你等着其他人。”

两人进得观去,程钧随意的问道:“今天要来不少人吧。”

那道童不以为意的道:“会来七八位师叔与前辈。都是道宫中主人的手下,或者这一次道宫为安排主人的副手。也有几位算是主人的同门。虽然身份不同,但是我敢说,主人看待他们和师叔你是不一样的。”

程钧好笑,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已经混到了“不一样”的地位。

来到一座大厅之前,正是前一次那李道士招待他们两个的厅堂,只见里面重新装潢过,修缮的十分­精­致。上面的主位空着,底下做了三个修士。

程钧扫了一眼,能看出几个人的衣着排场,都是道宫门数,比一般的道门嫡传看着更有派头。他也能称量的出来,这几位高的不过筑基中期,低的是筑基初期,差距也就是那么一点半点,显然最差的也比他修为高,只是实力上就不一定了。

这也很容易理解,张延旭虽然在道宫身份高,毕竟只有筑基期修为,道宫上下尊卑虽然有序,但大抵上也是以修为辈分分高下,不可能逾越太多。他修为如此,年纪又轻,手下只能是筑基期前期中期的少壮派,耆老和真人是不会与他合作的。

不过张延旭这番突破,地位自然是不同,程钧也不知道他通报道宫了没有,通报有通报的好处,不通报有不通报的好处,全看形势如何。看他手下依旧只有这种修为的人才,想必是没通报的可能­性­居多。

程钧刚要迈步进厅,那道童连忙低声道:“师叔这边请。先去见过了我们先生,大厅这里不着急。”

程钧笑着点头,童心忽起,冲着大厅挥了挥手,然后跟着道童拐入了后院。

厅上几个道人都是筑基元师,感觉何等敏锐,正觉得有人来到,一起抬头,却见外面空空如也,不由都是怔住。碍着这里是上人行在居所,自己身为客属,不便放出灵识查看,面面相觑了片刻,只得转回头来接着吃茶。

来到后院,程钧又是吃了一惊,这后院的变化更大了,从墙壁,地板,乃至花草、水池、假山,种种景致通通换过一遍,如今一座寻常院落,已经小桥流水,花木深深,布置的­精­巧合理,品味雅致。一座小巧的花园中,张延旭一个人坐在亭子里品茗微笑,示意程钧过去。

这就是出身不同的差距了,程钧并非粗俗乡民出身,却从来不是上流社会的高雅人士。艺人因为身份的缘故,也会接触一些富贵官宦之家,也有一些见识,但本身是不会特意追求品位的。程钧就算熬过了几百岁的光­阴­,有了鉴赏的眼光,也懂得了雅趣奥妙,但始终很难将他们融入自己的骨血当中,更不会主动要求­精­致的生活。就譬如现在,很难想象程钧会为了一处临时居所都算不上的行在大动­干­戈,更别说上下重新布置到如此地步。

程钧上前道:“张师叔好。”

本来他和张延旭就是一个境界的差距,现在两人各提升一步,还是一个境界的差距。不过张延旭进入­精­魂天地,从这点来说,差距不是缩小而是加大了。程钧原本称呼他为“上人”,现在用师叔这个称呼,显得关系更进一步。

当然,若不是张延旭身边的道童先称呼程钧为师叔,放出了善意的信号,程钧是不会主动改口的,就算他心中有心接近张延旭,也不至于为了逢迎做到这样的地步。程钧的骄傲不允许他如此。

张延旭含笑道:“不必多礼。”上上下下打量了程钧一番,点头:“不错,你这仙骨选的正合适,如今真元内敛,锋芒含蓄。一点也看不出来刚刚突破,想必是选到了最适宜的道体。”道体和仙骨不同,一个孩童仙骨天资如何,有经验的大修士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必特意测试。而道体却是和修士连接的更为紧密,就算是两人修为差距再大,对方也没办法轻易探查出个所以然来。所以张延旭只能从程钧真元的波动中看出程钧这一次筑基相当完美,有的修士勉强筑基成功,光稳定境界就要好几年的时光,程钧却是刚刚突破,就境界稳固,显然是已经适应了新的境界。

在他心中,程钧是七分仙骨,仙骨越少越不稳定,可选择的道体多而杂,张延旭也没特意去分辩,只是随口笑谈。

程钧听他的口气越来越像长辈,心中只是好笑,要论年纪,虽然自己身体只有十七岁,但是心魂足以做他八辈祖宗——只是他忘了,他也是毫不迟疑的在和自己岁数差不多的空忍,比自己年纪还大的冲和面前充长辈的——他还企图在辈分上压那个万年老魔呢。可见充大辈是人的通病,没人愿意当孙子的。张延旭虽然年轻有为,看起来也面­嫩­,但如今也有近百岁年纪,修为又已经迈入了真人行列,怎么就不能在一个刚筑基的后辈前面充长辈了。

心中虽然好笑,程钧还是道:“若无师叔赐下灵丹,我只怕还远远不能筑基。程钧在这里谢过师叔。”说着端正一礼。

张延旭伸手拦住,道:“程钧,你若是向我道谢,就浪费了我一片苦心了。”

程钧道:“晚辈明白。师叔若有吩咐,我当竭力以赴。”

张延旭道:“很好,能得程钧如此,不枉了我从道宫来到云州。”转头道:“你志不在乡野道观,将来有什么打算,是入世还是出世?”

程钧见他放下外面许多大事,先于自己交谈这些事情,且言辞亲近,让人如沐春风。心中暗道:这家伙倒有些人君气度,不似许多修士心胸狭窄。有趣。可惜他去的太早,不然将来九大修士当中,未必没有他一席之地。当下答道:“道之所在,出世入世并不重要。师叔有什么吩咐,晚辈总是在所不辞。”

张延旭道:“很好。那我就直言吧。”他伸手一指,道:“你久住云州,觉得云州怎样?”

程钧心中暗道:谁久住云州了?道:“那自然是很好。”说道一半,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道,“此地山清水美,可惜地灵人不杰,失了管理,耽误了一块宝地。”

张延旭见他反应快速,笑着点头,道:“说的不错,不要说你久住此地的,就连我从道宫下来不过数月时光,看到云州种种情形,也觉得触目惊心——这里还是我道门的云州么?都是前些年道宫中有些惫懒之徒,放纵的云州好像化外之地,妖孽滋生,可惜可叹。”

程钧不便接口,张延旭可以隐隐指责道宫处事疏忽,程钧却没有这个立场。

张延旭又道:“我本来想,这一回下来,抓住云州几件大错事,就好好敲打一番云州守观,然后派下几个得力­干­将帮着整顿一番也就罢了。但这一番一个道城的守观陷落,既让我痛心,又何尝不是一个彻底破而后立的机会?”他既然认程钧作为得力心腹,便也不隐瞒,说得十分露骨。

程钧心中暗自疑惑,心道:张延旭整顿过云州吗?我竟然不记得有这件事了。难道说历史发生了转变?前世张延旭似乎没下云州,若是下了,以他的­性­格肯定要大­干­一次。

张延旭接着道:“云州烂到根里,必须连根拔起。偌大道城一方守观成了魔窟,我道门几千年脸面都丢尽了。我不得不下狠手。这一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道城守观,我会发信给云州调州观观主来范道城,宣布他的罪状,罢了他的职司,看他如何。倘若他果然从命,那就叫他养老去。倘若他还要挣扎,丢失守观这一条罪过就该要了他的­性­命。”

程钧略微知道道宫中的势力划分,心中知道这必然是一汪深水,张延旭拉着自己一同往下跳,必然激起千层浪花。自己一头扎进去,难免湿足。不过若不入水,怎生摸鱼?这个险也要冒一冒。

张延旭自己接着道:“我处置了云州守观,必然要放下一些­干­将管理云州,到时候就派你做了这范道城的守观观主——我希望过几年,云州守观能够是你的。”

程钧心道:那也看历史会不会真的转了如此大弯。上露出受宠若惊的态度,道:“多谢师叔看重。晚辈誓死报效。”

张延旭笑道:“不过这些都是远景,咱们先要走出眼前这一步,先将那范道城守观拿下来。来,我先给你引见几位师兄长辈。”

一二六带剑老道

开大会之前先开小会,这是向来的惯例。

尤其是当主导者需要开一个重要的会议,定下之后的许多方针,要做出极大的改变时,若不先开一个小会,到时候大会失控,未免不美。至少要将自己的心腹都点到,指导他们到时候在大会的时候如何捧场。

张延旭请出几个修士,与程钧见过。那几个修士都是道宫中的筑基元师,向听从张延旭的命令,但见程钧修为不高,身份不显,虽然面上还算有礼,但也多少有些冷淡。程钧也不奇怪,本来自己是后来者,不受重视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几人客气了几句,商论了一下之后的事宜,说是商论,主要是张延旭在说,大家跟着听。

布置完毕,几个修士起身告辞,程钧刚要跟着出去,张延旭将他拉回来,道:“慢走,还有一位非常重要的人你要见过。”说着亲自转回内堂,迎出一个人来。

那是一个身材高挑的老道,张延旭神­色­罕有的恭敬,道:“带剑师叔……”

那老道慢吞吞Сhā口道:“既然上人已经突破,那么直呼其名也可。”他说话声音高亢,一句话声音隐隐带着金属音,铮铮作响,如利剑龙吟。

程钧一看那老道,就觉得他锋芒毕露,如一柄出鞘的宝剑,就猜到一个人,心中一凛,听到张延旭道:“带剑师叔。”心中暗道“果然是他。”

这老道在后世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尤其是在张延旭开启的乱世里,很很的搅了一把。

不过,这老道和张延旭的关系显然很亲近,至少刚才那几个人虽说是张延旭心腹,程钧没看出来他们得知了张延旭晋级的消息。显然张延旭对他们都有隐瞒,但这带剑老道却是一口叫出,虽然很可能是他自己看出来的,但至少表明张延旭没有刻意瞒他。

那带剑老道显然是个­性­格各­色­的人,明明说的是好话,听起来也是刺耳之极。张延旭微微一笑,道:“带剑师叔,你与我师尊同辈论交,师侄是您子侄辈,无论何时都是,难道师叔就不认小侄了么?”

带剑老道微微点头,道:“那也罢了。这小辈是谁?”

程钧行了一礼,道:“晚辈程钧,见过带剑师叔。”心中暗道:这老道半分人情世故也不懂得,难怪将来会惹出许多事来。

张延旭笑道:“这是附近鹤羽观的程钧小道友,小侄在这里剿灭青龙观颇得他相助。”

带剑老道道:“怎么,他给你带路了吗?”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尴尬,程钧只得接口道:“正是,小侄久居此地,对山间道路熟悉些。”

带剑老道嗯了一声,不再看程钧。他分明没把程钧看在眼里,那也罢了,他毕竟也是一位真人,眼睛里没有比自己低的也寻常,只是张延旭既然介绍了程钧,带剑老道怎么也该说一两句嘉勉的话,如此倨傲,却是扫了张延旭的脸面。

张延旭面上含笑,对程钧打了个眼­色­,笑道:“师叔,小侄这一番在云州施展手脚,全靠师叔了。”

带剑老道嗯了一声,道:“无妨,有什么事情你开口,师叔替你盯着便是。”

程钧心中好笑,心道:这老道好用得很呐。

张延旭道:“小侄要在云州大­干­一番,必然要说服几个不听话的人。只是他们虽然名义上是我属下,后面总有牵三扯四的势力,我若是发出一般命令还罢了,若是要动云州几处要害,怕是有人不服。”

带剑老道道:“自从铭心道人离开之后,云州道观一系只有一个真人,还是老朽不堪的。你如今已经是这般修为,谁能不服?”

张延旭道:“小侄虽然进入真人境界,但境界不稳,盲目外露怕是力有不逮。就算小侄真的进入­精­魂天地,毕竟也是晚辈,修为更与师叔天差地远,只有师叔出手,才能万无一失。”

带剑老道虽然神­色­木然,程钧还是从他面上看出一丝得­色­,道:“罢了,有我在此,谁敢不服你,总叫他服了你。”

张延旭道:“多谢师叔。其实,我还有一件事麻烦师叔,这个……”露出几分赧然。

带剑老道道:“怎么啦?有什么事情说。”

张延旭道:“云州守观那边,还要师叔亲自去一趟。我知道这般太过劳烦师叔,本来小侄就该自己去,可是我修为低微,实力不足,师叔若不出手,小侄真是无可奈何了。”

带剑老道道:“哼哼,云州守观吗,我料他们不敢乱动,你要怎样?”

张延旭道:“我请师叔将他们观主和几个长老稳住。我这边灭了范道城的守观,就给师叔发信,师叔即可动手将他们老几位一起请来,到范道城听训。”

带剑老道道:“嗯,那也不难。那云州守观的白尾老道也算一把好手,但年老体衰,傲慢糊涂,委实不像个样子。白白占了云州这样好的地方。”他说起别人傲慢糊涂,脸含不屑之­色­,仿佛自己着实的谦虚­精­明一般。

张延旭道:“白尾道人是不行啦,好好的云州治理成这个样子。修为衰退的厉害,手下也没有像样的人才。他早就不适合做云州守观了,守观应该有师叔这样的人才做才是正理。”

带剑老道喜­色­更加分明,口中道:“云州这地方虽然不错,但是化外之地,远离中枢,贫道真是看不上。”

张延旭笑道:“众望所归,有时候也只有勉为其难了。”一面说一面前进几步,道:“云州守观那边至关重要,无论这次行事还是以后发展都托付师叔,恳请师叔万勿推辞。”说着端正一礼。

带剑老道板着脸道:“贫道本是劳碌命。拿信物来吧。”

等带剑老道走了,张延旭转过身来笑道:“我这位师叔脾气比较直。他修炼的一向专心,修为法力都是没说的,只是略有些少和人交往,不过有的时候非他不可。”

程钧笑了笑,道:“带剑前辈­性­子不是很可亲可爱吗?”

张延旭大笑道:“这个可爱用的很好。”又道,“虽然现在还不到时机,我想你应当先认识一下他,他还有个特殊身份,将来或许……这个不谈,一会儿除了刚才对其他人说的,你还要如此……”交代了几句之后的安排。

程钧点点头,他的工作很简单,无非就是敲敲边鼓,再大的担子他就是担得起,张延旭也不会交给他,问道:“您不打算暴露自己的修为吗?”

张延旭道:“自然不能。我暴露修为,自然谁也不敢不服。但他们身后都有人,我这边修为一旦暴露,三千里道门飞符,马上道宫上下都会知道。我在道宫里面可不是都是朋友,他们知道了,自然会马上想出许多对策来,说不定我才打下守观,就有招数等着我。只要我不暴露,他们就知道一个筑基修士就算打掉一个守观,也不能全收拢云州。到时候他们最多想点办法等我回去给我添恶心,我就有了关键一击的时间。”

程钧点头,这番剖析还像话,张延旭对带剑老道解释自己压低修为的原因可是哄孩儿一般。大概带剑老道的­性­子如此,只有这些话他还听,再说下去只有坏事。

张延旭接着道:“云州的守观只有真人才坐得住,我想带剑师叔是比较好的人选。他既可以做这个位子,又不会碍事。”他笑了笑,道,“你当了道城守观的观主,应当礼敬于他——有什么事情想要办,就叫他去办好了,说服他总是很容易的。”

带剑老道出了后堂,直接来到前厅,大喇喇往主位上一坐。

旁边的几个修士见了,都是连忙站起身,一起行礼道:“见过真人。”无论怎么说,带剑老道是货真价实的真人,比所有人高一个层次,不管道宫中如何划分派系,这实力明摆着,谁也不敢有丝毫不敬。

有些修士更想,这老道在道宫中独来独往,和谁的关系也不好,这一次上面派他下来,只怕存了掣肘的心思,他虽然在道宫没有职司权利,理论上还要听张延旭调遣,但修为在那里摆着,只要有他在,张延旭做事就要存了顾忌。若能把他拉在自己这一边,行事上就方便许多。因此有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就有一个人起身离开位子,坐到了带剑老道身边。

那人探身过去,道:“带剑真人。”

带剑老道目光向天,看也不看周围,用鼻子嗯了一声。

那人道:“晚辈赵凌,上次在道宫大宴上曾经拜见过您。”见带剑老道还是不语,只得接着道:“家师剑昊真人向您问好。”

带剑真人这才点头道:“原来是剑昊的弟子。你师父身子最近好不好啊?”

那人笑道:“我师父好。师父曾说带剑真人是道宫门下第一剑侠,晚辈一直想要向您讨教,但总是没有机会,如今可是能亲近您了。”

带剑真人露出一丝笑容,道:“哦?老剑昊居然看得起我?他剑法也是不错的,比我么……也是不遑多让。”

赵凌心中暗道:我听说这老货是道宫所有真人当中最好对付的,果然这老道吃捧,待我再多捧上他几句,再诋毁张延旭几句,看他怎么说。说着道:“前辈,您看……”

话音未落,只听金钟三响,一人道:“张上人升座了。”一人缓缓的从后面走出来,一身青衣,丰神俊朗,正是张延旭。

一二七交锋

赵凌深吸一口气,看着张延旭的排场,心中暗暗鼓气。他修为早在筑基后期,在道宫也算得上青年才俊,但和张延旭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应当说,只论在道宫中的地位,张延旭和他师父是一个级别,虽然修为不足,但是位高权重,他压根嫉妒不着,只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稍微恶心恶心他,还要小心别惹出师父庇护不了的大篓子。

若是那带剑老道能够出头就好了——赵凌暗想。难得他坐在自己身边,真人之中头脑简单的少之又少,这老道就是其中之一,只是如何在张延旭眼皮底下挑唆成功到也费些心思。

赵凌这边思量,却也不得不站起来,跟着众人一起道:“拜见上人。”

张延旭落座,虚按了一下,道:“各位师兄弟不必多礼,请坐。”

道宫严格意义上说,也算一个大的门派,门派中上下都是同门,因此可以师兄弟称呼。但道宫的组织又远比出世的门派严格,介于道观和道派的管理之间。张延旭身在高位,他可以称呼其他人师兄弟,其他人却不敢应承,都是称为上人。

张延旭扫了一眼众人,道:“几位师兄,想必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了,不知道各位意下如何?”

赵凌一怔,心道:什么和什么?知道什么了?

他接到的信只是张延旭定下的时间,召集所有道宫的巡守到青龙观。那时他虽也在云州,但正巧离着比较远,为了不误了时辰匆匆赶来,已经十分匆忙,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匆匆扫过周围人的表情,眼见有一半人神­色­镇定,另一半人就和自己一样迷惘,迷惘的那一半自己大多认得,那都多多和自己有些交情,而镇定的一半则有许多不认识,认识的知道都是张延旭那边的。他登时心中有数,心中暗自骂道:“张延旭越发的混账,任人唯亲到这种地步。”转头看了几眼,暗自传音问自己右边最后面的一个修士道:“这位师弟,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之所以问这个人,一是这人神­色­镇定,想必知道内情。二来他不认识此人,这至少代表此人并非张延旭道宫的心腹。第三满场众人就数他修为低,只不过刚刚筑基,而且年纪轻,长得文弱秀气,必然面­嫩­,就算是张延旭那边的,他也不敢不回答自己这个修为高出数筹的准前辈的问题。

果然那人知道,传音道:“我听说,好像是上人要废掉范道城的守观。”

赵凌一怔,心中暗自惊讶,一方守观当然算不得什么,范道城级别也不高,不在道宫中人的眼下,但任意废除也是少见,问道:“那为什么?”

那人迟疑了一下,道:“好像是上人要立威。范道城守观对上人不敬。”

赵凌心中暗骂,暗道:很好,张延旭越发的乱来了。他这么一阵询问,就错过了张延旭的讲话,再回过神来,就听张延旭道:“如此这般,咱们明日行动。有诸位在此,那范道城守观不过土­鸡­瓦狗耳。”

众人点头应诺,群道都是修道之人,轰然叫好或者三呼万岁之类是不会的,但是都点头表达自己的态度也不错了。虽然也有几个面露迟疑之­色­,但是他们都懵懵懂懂,张延旭上来一通噼里啪啦没给人反应的时间,说得这般坚决,他们也很难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张口反对。

赵凌心中一急,想要说什么,但他同样一问三不知,只能坐在椅子上,眼睛瞟了一眼带剑老道,见他老神在在,仿若未闻,不由得一阵着急。

正在这时,从后面站起一人,道:“上人,还请三思。”

赵凌和几个反对的人眼前一亮,一起转过头去,看向那首倡义举的“英雄”。赵凌就是一愣,原来这人他倒是认识,就是那被自己问到的小道士,心中暗道:原来他并不是张延旭那一边的。

张延旭看了小道士一眼,道:“怎么,程钧道友还有意见?”

赵凌心道:“原来他叫程钧,这孩子胆­色­不错,难为他竟敢出头。不知是哪一门的弟子?”

程钧露出一丝腼腆的笑容,道:“上人的决定小人哪敢反对?只是小人想,上人千金贵体,坐不垂堂。不如坐镇后方指挥。您就这么冲杀在前,实在是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且不说别人怎样,赵凌差点吐出满口水来,实在是这个程钧说得太恶心,没一点修道人的自尊,再说张延旭虽然人品不行,但也不吃这么低等的马匹,要用来拍那个带剑老道,说不定还有几分作用。

不过这也是一个好思路。

赵凌随即站起身,道:“这位程……程师弟说的不错。上人确实是草率了一点。道城守牧一方事关重大,虽然张上人是执掌巡守,毕竟也不是道宫的宫主,就这么因一点小事废止一方守观,实在是孟浪之举。倘若那守观果然行为不检,不如上人修书给宫中掌教和诸位长老,诸位长老必然能够做出公正决断。只要是上人果然为了道门公义,有正当理由,那区区守观自然在劫难逃。”

他这话虽然是接着程钧说的,但是意思完全不一样,没有半分好意,指责之意昭然若揭,就差没指着张延旭鼻子骂了,但是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话一出口,赵凌就觉得刷的一声,所有的人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大多含着诧异的意味。他自然早知道会如此,只是这件事太大,真让张延旭如此妄为,自己回去难免受责,再加上时间紧迫,他知道消息太晚,因此没时间细细思量怎么措辞,因此说出来锋芒毕露。

张延旭看着他,道:“很好,你是这个意思,其他人呢?还有谁?”

赵凌连忙接口道:“我相信有许多师兄弟也是这个意思,废除一方守观兹事体大,上人回去难免被人非议,就是我们几个,如此越权也难逃责罚。”

这一句话可不是白说,这是将利害剖析给人听,果然有几个道人闻言起身道:“我等还请上人三思。”

张延旭冷冷道:“你们几个都是这个意思?”

这个时候,有一人举起手来,道:“上人,我不是这个意思。”

刷的一声,几人一起回头,只见那个弱弱的在后面举手的正是程钧,这时候他好像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上人,我真的只是担心你的身体。那个……几位道友师兄说的大概也有一点道理,但是我想关键不在这里……那个,上人,现在人手还不齐,或许咱们等着人齐了再开战?”说着伸手一指后面。

人不齐?

众人一起转头,果然见对面上垂手空着一个座位,那座位就在带剑真人的对面,是除了带剑真人之外最高的一个位置。道宫这边下来的人虽然有排名高低,但毕竟许多时候地位没那么分明,底下的排位也就没那么严谨,众人多是根据来得早晚或者阵营选择座位。但是有两个座位是固定的,一个人自然是带剑老道,另一个就是他对面的那一位,因为主人没来,谁也不敢僭越,就空在那里。

赵凌心中一亮,暗道:“我说怎么感觉不对,原来是马师兄不在。马师兄在的话,他必然早就出头反对,哪会等着我出头?”

虽然心中遗憾,但赵凌还是感谢程钧提醒了自己,居然还有这么一个上佳的借口,立刻顺着道:“正是,马师兄如今还没赶到,上人就算不等其他人,也要等等马师兄。不然就算上人发出人马,马师兄到了若要问责,还有一番麻烦。”

这位马师兄是张延旭的副手,也在筑基期的巅峰,这趟出来除了带剑老道,就他和张延旭的修为最高。带剑老道是不管事的,剩下的事情就是这两个人在负责。张延旭权力自然最大,若论修为和能力,似乎也高出那马师兄一线。但是那马师兄身后自然不可能没有支撑,因此在他做决策的时候也没少反对。闹到了云州边境,还是张延旭首先提出,两人最后分道扬镳,各领一方事物,其余众人也各自分散,在云州考核一番之后再做集合。因此才有了这般散乱的局面。现在张延旭要大­干­一次,别人反对他都可以不理,但是那马师兄要是反对,他就算一意孤行,也不得不承受更多的压力。

张延旭听了他振振有词的言语,轻笑道:“你要我等马扬么?”

赵凌道:“毕竟是您的副手,等等也是无妨吧?”

张延旭摇头道:“自然无妨,而且也不必久等,他就在此处。”

赵凌道:“啊?他在这里?”

张延旭拍了拍手,道:“来——”

门声哗啦一响,四个青衣老道走了进来,个个身躯高大,与一般的修士气势完全不同。走到厅前一起叉手道:“上人。”

赵凌愕然,房间里一时寂然无声,张延旭淡然道:“马扬如何了?”

为首的老道举起手来,提着一只丹木盒子,道:“回禀上人,叛徒马扬罪大恶极,已经伏诛。首级在此,请上人验看。”

一二八独断

客厅一静,众人一起呆住,大厅之中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那一队老道的来历,众人都知道,那本是道宫的青衣执法队,又称“除魔卫道队”,是道宫专门的武装力量,里面修士不但修为了得,而且个个战力惊人,尤其是嫉恶如仇,对道宫忠心耿耿,是最好用的力量。按照规矩,这一强大地力量只归宫主掌握,别说一个上人,就是长老也指使不得。张延旭下来的时候,确实是带了一队青衣队,但那些道士只负责保护他或者在关键时刻出手卫道,绝不会事事听从张延旭指挥,尤其是一些涉及到道宫权利争端的大事。

而现在,这些卫道疯子居然会听从张延旭的指挥,杀了一个执掌巡守的副使?

别说别人,连带剑老道都是挑了挑眉头,但随即闭上了眼。死一个筑基期的小辈,管他怎么死的,都不在带剑老道的眼下。

他这么轻松,别人却不轻松,连亲近张延旭的修士都有些紧张,其他人就不提了,个个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还是赵凌道:“你……你怎能杀他?”

张延旭突然乐了,道:“我怎么不能杀他?”

赵凌被他憋得说不出话来,转头对青衣老道叫道:“几位大人,这是怎么回事?马师兄无辜被杀,你们怎么能听从张……他的乱命?你们的公允哪里去了?”

那几个青衣老道闻言面无表情,但嘴角都有些下垂,显得十分不悦。这时候,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道:“这个……说是乱命……有点不对吧?”正是程钧。

赵凌怒道:“乱命就是乱命,你说说马师兄有什么罪名?”

张延旭道:“很好。你以下犯上,乱命两个字已经出口,我就有权处置了你。”说完才慢悠悠的道,“但是你既然出口,自然是为了挑起他人的不满。我不回答你,一来显得我心虚,二来说不定就要有人被你挑唆了,认为我处事不公。”

众人齐声道:“我等绝无此意。”

声音虽然只有一个,但是有的大声,有的小声,还有的闭紧了嘴,并不开口。显然对张延旭的做法表现出了异议,就算是开口的也未必都信服,只是不敢同时得罪张延旭这个上人和青衣卫道队罢了。

张延旭见了,也不生气,缓缓道:“好吧,你听仔细了——这次行动是我道宫整饬云州的一次重要行动,可说关系我半壁江山的定向。不管如何,大伙儿总是道宫中人,维护道宫的立场总是不能动摇的。倘若有人在大关节上出了差错,那就是道门的敌人。倘若还是吃里扒外,那么更是人人得而诛之。”

这句话虽然其实什么也没说,但占住了道理,谁也不能挑出毛病,众人只得都点头,赵凌道:“然则你如何说马师兄大节有亏?”

张延旭道:“这件机密大事,我是有分寸的,并没有自专,第一个就去告诉了马扬。我本来以为他必然赶来和我相会,一起商讨大事。没想到他第一站并不是我这里,而是范道城。”

众人一起露出惊­色­,有人道:“马扬如此不分轻重?莫非果然是投敌了?”

赵凌一怔,突然想到,似乎范道城的守观是马扬那边的人,他大概得了消息之后,多少有些心急,因此先去见观主一面,交代些机宜,却被张延旭抓住了把柄。

张延旭道:“我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只是想云州此地凶险,怕马扬此行有凶险,因此派出人去迎接,不想却目睹了这样一幕。我这边为了道门的根基殚­精­竭虑,他却私自通敌,岂不令人齿寒?依我看来,如此凶险之人实在是不堪造就,留在道门已经让我紫霄宫蒙羞,这才不得不痛下决心,清理门户。”

这一番话算是解释了原因,但赵凌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味,字字句句充满了张延旭把马扬诱入圈套的得意,但是他又没法在这个上面反驳,迟疑了一会儿,才道:“就算是如此,你能够问责于马师兄,但也没道理杀了他。”

张延旭冷笑了一声,道:“这么说,天下的道理都在你这一边了?你来说说吧,还有什么道理?”

赵凌心道今日撕破了脸皮,索­性­一抗到底,道:“马师兄虽然不是上人,但地位也不容小觑,除非有逆反大罪,不然如何能先斩后奏?你说他逆反了你,那最多是不敬师兄,有些犯了门规,那可和大逆挨不上关系。”

张延旭道:“你说他私自通知守观,不算逆反?”

赵凌道:“那自然不算。最多算是……有些不分轻重罢了。就算是守观,他再怎么样也是一方守观,轮不到你来决定生死。区区小罪要废黜一方守观生死,张延旭你何其狂妄。”

张延旭终于大笑,道:“区区小罪,好一个区区小罪。赵凌,道宫培养了你几十年,这才见到你的真面目。嗯,区区小罪……”

赵凌被他来回来去的说辞弄得心烦意乱,道:“难道不是小罪?张上人你是什么身份,凭你还不配给你定大罪。”人只要一开口,第一句话最难说,以后的就越说越多,越说越激动,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他本来对张延旭还算是客气,但是第一句难听话说出来,反而豁了出去,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

张延旭却不理睬他,转过头去,对青衣老道道:“这位师兄,你觉得如此?”

青衣老道道:“此人分明是马扬逆贼的同党。看了道宫之中,入了妖邪一流的人也不在少数,真令人痛心——”他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突然刷的一声,所有青衣老道一起拔出剑来。人影闪动,眨眼之间已经欺近他身边,数剑齐出,指向他要害,若不是张延旭还没下命令,只怕立刻将他刺出十七八个窟窿也不为难。

赵凌真吓坏了,脸­色­刷的惨白,一动也不敢动,怕死倒是其次,道宫出来的人,对于这些青衣老道都有本能的畏惧,因此亏了他在张延旭面前侃侃而谈,在这些青衣老道的剑下说出一个字也是不易。

张延旭道:“你说小罪?哈哈,范道城的守观果然犯的是小罪,不过是懦弱糊涂,为妖邪所杀,地方被人占了,沦为了魔窟,给道门丢了大人。虽然他们罪过不小,但是我也不去惩罚他们,因为他们都已经以身殉道了。我要做的事,是宽恕他们,然后代表道宫征伐邪魔,为他们报仇!如此而已。没想到我这除魔卫道的队伍还没出发,竟然还有人说出妖邪小罪的话来,这么说,这些妖邪以范道城为基地,进而取了云州,之后杀入京师,颠覆了道门天下,将世界变成魔界,那也是小罪了?”

赵凌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只觉得所有的事情全都不对,张延旭说得什么,他一点也不知道,什么妖邪,什么范道城守观道人已死,什么和什么?是说范道城早就灭了,其实是被妖魔所占据,而马扬犯了通魔之罪么?

这……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他目光扫视了一圈,大半的人看着自己混合着鄙夷和恼怒,小半的人和他一样傻了,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赵凌混沌了一阵,突然灵光一闪,叫道:“妈的,那小子坑我——”

飞快的一转头,他目光捉到了那个身影,此刻他正在怜悯的看着自己——那小子,一开始就误导自己,说什么攻打守观是因为那里对上人不敬,引得自己误以为这是张延旭公报私仇,这才心中有底,大声反对,以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现在想来,每一步自己向前,都是由这小子的一两句话引起,自己被他引得一步步跟张延旭对立乃至撕破了脸皮,最终到了这个地步……

这小子是张延旭的人!

混账,他叫啥来着,程钧!

“程钧!我宰了你!”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赵凌突然暴起,想要将程钧活活掐死——

剑光一闪。

一道璀璨的剑光划过,赵凌的头在僵硬了一瞬间之后,陡然向上飞起,鲜血喷薄而出。

围住他的老道眉头一起大皱,同时撤剑而退,以免鲜血洒在自己身上——刚才他们是最容易动手的人,但是在他们动手之前,有人抢先一步。

而能在执法队之前动手,如此­干­净利落而且让执法队哑口无言的,只有一个人——

带剑老道伸手召回长剑,道:“可惜了,又浪费我的一把好剑。”说着手中一合,一道金光搅过,那飞剑登时连着鲜血化为齑粉。

带剑老道杀人之后必然毁剑,一剑只杀一人,这是他的习惯。

张延旭笑道:“师叔辛苦——众位,还有什么意见?”

众人一起摇头,张延旭道:“那么大家商讨一下讨伐的策略。”

众人再次摇头,然后一头,道:“全听上人吩咐。”

张延旭笑了笑,并没有嘴欠到说什么“大家这么客气,我可有点不好意思哦”之类的话,只道:“那也好。那么,我来分派任务。咱们兵分两路。我会用些手段把守观一部分魔修调出来,分出一队半路截杀。另外一队跟着我,直接攻打守观。区区一个守观级别的魔窟,难道还会困扰诸公吗?三日之内解决问题。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一二九真的是我?

“嗤——”

剑光如虹,剑气过处,一道黑­色­的身影被一劈两半。青烟袅袅升起,刹那间不留痕迹。

青年修士收起剑,发出了“切——”的一声不屑的轻哼,此外,神情还带着几分苦恼。

回过头来,青年修士看向了身后那个神­色­清淡的小道士——他叫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程道友,你可真是悠闲啊。”

程钧在后面,手拢在袖子里,一脸轻松的道:“全托唐道友的福了。因为你眼急手快,少有漏网,所以我才能这么悠闲啊。”

那唐道友苦笑了一下,道:“我倒是想不眼急手快,这些家伙实在是不堪一击。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们明明是从守观里逃出来的漏网之鱼,既然能从布置那么森严的守观中逃脱,至少会有些本领,可是我看他们都是群废物啊。”

程钧笑道:“其实这道理也简单。这一来,正因为大部分师兄道友都跟着上人在攻打守观,所以重要人物跑不了——根据情报,除了外面那一队,留在道观中一共七八个筑基魔修,你让他们在二十个筑基师兄面前跑到哪去?能跑出来的都是不打紧的小喽啰。二来,他们跑出来的方式都是魔宗特有的鬼影离体,抛却了­肉­身,换取了速度,所以他们都孱弱不堪,一剑一个也是当然。”

那唐道友道:“可是他们的速度也不行啊。”

程钧道:“咱们防御的这条街,离着守观至少有数百丈。我刚才说了呀,筑基期的魔修是绝对跑不出来的。所以跑出来的都是入道期。入道期的你指望他们的魂魄能支持跑多久?能到这里的都是残魂,所以速度也快不到哪里去。”

那唐道友苦笑着摇摇头,但想起了什么,道:“程道友,你知道的真不少。”

程钧道:“我长在乡野,杂七杂八的见识倒是知道一点。只是因此很是伤脑筋,比不上道友身在道宫,专心致志的修炼,才有如此年纪如此成就。”

那唐道友脸­色­一红,哈哈笑了几声,突然皱眉道:“不对啊。虽然我专心修炼,但是修为也不比你高啊。倘若我修为果然高,那也不会被分派到外围补漏的位子上了。你我都在这个位子,说明咱们的修为也差不多,但是你知道得比我多,所以说其实你比我强?”

程钧哈哈一笑,道:“别给自己找不自在了。不如多少几个漏网之鱼来的痛快。”

这位和他并肩战斗了一天的唐道友叫做唐轻侠,修为比程钧还略高出一线,不过依旧是道宫中的垫底,两个修为最低的人被派到了道观外面进行堵漏,压根进入守观。

唐轻侠叹了口气,道:“早知道就跟着那一队去杀外出的妖魔了,说不定还更加激烈。如今可好,咱们截杀了一整夜,现在天­色­都亮了。守观那边的动作应当结束了吧?我看到结束,我也杀不到十个妖魔……”

话音未落,只听轰的一声,蒙蒙亮的天际,暴起一道光芒!

两人一起回头,只见光芒来处,正是守观的方向,光芒刚刚散去,一道黑烟腾腾而起,往四面八方散开。

那黑烟遮天蔽日,眨眼之间,已经散出数道烟柱,从各个方向,往城外飞去。

唐轻侠在道观飞出烟火的一瞬间,还道是道宫的人在清理现场,摧毁魔窟,但转瞬间就知道不是——黑烟之中魔气蒸腾,分明是妖邪一流。

他当机立断,给自己罩了一个甲术,就要御剑而起,程钧上前拦住,道:“不必着急,他们出不去。”

只听忽的一声,一阵朦胧的光向上升起,一道光幕立刻隔绝了山岭和道城。这个光幕范围整个笼罩了范道城的东面,光幕足足有十里宽,紧接着西、南、北都有光芒闪烁,四道光幕在几个呼吸的时间升了起来,将整个范道城围在中心。光幕紧紧相连,东南西北四面毫无缝隙,断无黑烟的出路。

果然,那黑烟遇到光幕,就如同遇到了一堵墙,生生的停在空中,后面的黑烟源源不断冲出来,只能在光幕前面堆积,黑烟越来越浓厚,似乎也有挣扎着想要拖网而出的**,但始终无法撼动阵法分毫。

程钧观察一阵,摇摇头道:“那黑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唐轻侠也看出来了,道:“它看着唬人,其实没藏着什么威力。我看像是用什么法器放出来的障眼法。扰乱耳目用的。早晚会消散。”

仿佛为了映照唐轻侠的话,不过片刻之间,那黑烟已经出现了后继乏力的感觉,在光幕之前徘徊不定,越来越稀薄。

这时候,几道剑光从守观之中飞出,往四面八方飞来。

两人同时转过头,认出那剑光气势纯正,正是道门下的飞剑。

一道剑光飞到两人身边,悬停在空中,正是张延旭手下修士之一,对着两人单手打稽首,道:“两位道友,收队吧。”

唐轻侠微微一愣,道:“师兄,观中怎么样了?”

那修士认得唐轻侠,还算比较亲近的同门,迟疑了一下,道:“有元凶首恶逃跑,上人受伤了。”

唐轻侠一声惊呼,程钧也是愕然,不过两人的感觉截然不同,唐轻侠震惊中带着担忧,程钧只觉得开玩笑——怎么可能呢,一群筑基元师没受伤,一个­精­魂真人受伤了?不是玩笑,就是假造

张延旭给自己造了伤势,那是什么意思?

既然说了一句,那修士也就不客气,直接跟着,道:“倒没有什么大事,上人的计划是顺利进行的。昨天你们也看见了,通过几个鹤童子和青龙观道观的印信,咱们已经调出了守观中一部分力量,现在那部分想必已经被全歼。我们按照计划进了守观,可笑那守观的假观主还装模做样的来迎接我们。上人三言两语套出了那守观的破绽,逼得那观主现了原形,然后就是打呗。”

唐轻侠道:“那定然是咱们这边赢了。”

那道士翻了翻白眼,道:“倘若是我们输了,你刚才看见逃命的就是我们了。”

唐轻侠咧嘴一笑,又道:“那么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了呢?”

那道士张了张嘴,看了一眼程钧,换了个比较谨慎的措辞,道:“我们前后不用一个时辰,就把守观整个清理了一遍,几个有些威胁的妖僧都是被上人和几位师兄一一砍杀,这样本来已经大功告成。但是最后我们扫荡了一圈,发现了一个隔板,里面藏有一件密室。”

唐轻侠道:“是藏宝的地方吗?”

那道士道:“是藏人的地方。上人喝退了其他人,亲自打开了密格。谁知道里面蹦出来一个妖僧,长得十分怪异,居然能缩成一个扁片儿,猫在墙壁里面。趁着我们不注意,那妖僧破壁而出,化为一道黑烟夺命而逃。”

汤轻侠道:“就是我们刚才看见的那个吗?我看只是一个魔气十足的幻术,其实是个障眼法。”

那道士道:“上人也发觉了,我们都忙着拦截黑烟,唯独他一开始便看出端倪,动手从藏身处斩断了那妖僧的一半身体。但那妖僧实在太过­阴­损,使出了自残的方法,竟然伤到了上人……”

唐轻侠啊哟一声,道:“伤的怎么样?”

程钧仍觉得十分怪异,虽然这么说起来,在极端的情况下张延旭确实可能受伤,但程钧还是觉得,应当是他故意的。

那道士叹了一口气,道:“这个么……我们也不知道,上人受伤之后,脑子可还清醒,派我们几个把守要道,又叫主持阵法的师兄弟戒备。然后传令收队。”

唐轻侠愕然,道:“那不对吧?应当组织人手全城大搜,怎么反而将人手收回去呢?”

那道士道:“上人下的命令……那总是有道理呗。”言辞之中,少露不以为然之­色­,道:“上人言道,漏网之鱼只有一人,而搜索的修士却太多,反而容易造成浪费或者职责不清,以至于放跑了敌人,不如将所有的人手收回,只集中一队力量去搜寻,集中命令,或者更容易成功。”

唐轻侠暗自嘀咕道:“乍一听,似乎有些道理,但是仔细琢磨,却不是那么回事?只要好好分配规划,哪有两队输给一队的道理?”

程钧心中一动,那道士道:“是这么说。不过听张上人的意思,我们之中似乎有位奇人。­精­通星象定位术,可以算出那老妖僧的来处,因此只需他一人,就可以搜到妖僧。”

唐轻侠一愣,笑道:“哈哈,那是谁啊?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程钧听到星象定位术几个字,身子一凛,暗自警惕道:难道在说我?我虽然确实会,但这门道法不是玩笑,必须用阵法结合道藏中的星位天数才能施展,一出来就是消耗造化之气的,怎么能胡乱使用?不对,他怎么可能知道我有这门法术?

紧接着,他立刻反应过来,暗中失笑道:什么星象定位术,张延旭说的奇人,不就是他自己么。他是­精­魂真人,­精­通搜魂天地的法术,这范道城四周不过十里,有阵法封闭,一搜就能搜出来。不过他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因此假托什么星象定位术。看来他已经做了决定,要把功劳给某个人了。

不会是我吧?

程钧的念头一闪而过,心中有些迟疑,若真是这样,他就是打算马上用自己,才会这么硬来,好像现在也不必如此。

或许他自作多情了,张延旭还不至于……

几人来到被烧通了顶的道观门前,只见张延旭坐在正堂,脸­色­苍白,原本笔挺的身子有些塌陷,看起来虚弱了几分。

程钧打量着他,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心中暗道:这孙子装的真像,我都没看出破绽来。

张延旭见到程钧,突然神­色­一亮,道:“小程道友这边来,如今正是用到你的时候。”

程钧恭恭敬敬的走上几步,道:“愿为上人效劳。”一面说,一面腹诽道:好么,还真是我!

一三零使命(月票加更一)

张延旭坐在椅子上,脸­色­比前日更加苍白,任谁看着,都不像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样子。两边坐着的修士或明或暗的打量他,心中存在各种心思,关心的不免心中焦急,另一些人就有些幸灾乐祸——要不是他这般一意孤行,怎么会受此重伤?

张延旭抬了抬眼皮,道:“此件事情已了,我们谈谈之后的事情吧。”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小声道:“上人……此件事情已了了吗?”

倘若是数日之前,这句话就不是小心翼翼的询问,而是比较大声的责问了。但经过这次的行动,众人对张延旭的果决狠辣都心有余悸,知道他并非依靠祖荫的二世祖,再加上他手中有道宫派下来的除魔卫道队,又有一众心腹跟随,因此就连原本对立的几个修士都不敢直接对抗他。

张延旭微微一挑眉,道:“怎么,还有什么事没有了结么?”

那人期期艾艾了一会儿,转头看向四周,原本和自己一个阵营的修士都不说话,还露出了诸如“就你傻”这样鄙视的眼光,又气又急,道:“可是咱们还有一个漏网的主要人物不曾抓住吧?”

张延旭道:“那个人么?我让程钧去抓了,既然他出去抓人,那么肯定会抓到的。”

此言一出,不止一个人皱眉头,大部分人现在还没搞懂,这姓程的小子是从哪里蹦跶出来的,张延旭对他简直是信任之极,明摆着要抬举他。这一回把所有的小队都撤回来,只让程钧带着除魔卫道队去抓人,抓到还好,这一趟功成圆满,那小子也能捞了一个大大的功劳,抓不到连带着张延旭都没法下台了。

那质疑的修士见到众人皱眉,这才稍微缓了口气,道:“程道友就算有什么特殊本领,在我们都找不到的情况下能够火眼金睛,一下子找到那妖魔。但他的修为还差了点,就算有降魔卫道队的帮助,万一有什么差池……”

张延旭挥了挥手,道:“我说过这个问题不需要再讨论。说下面的。”

那人被他一句话呛得无话可说,只有郁郁坐下。心中暗道:等那小子出了差池,我看你怎么办。

张延旭暗中冷笑道:“我都直接把搜魂天地搜出来的位置告诉程钧了,那妖魔也被我斩去大半魂魄,早就奄奄一息,以程钧的手段,出了岔子的可能比你脑子立时变聪明的可能­性­还低的多了。道:”众位看见了,云州的事情已经糜烂至此,我既然到了这里,就该整顿一番才是。”

众人都看着他,大部分没有反对的意思,张延旭不理旁人,道:“本座的意思,就将范道城立为临时行在,正经打出执掌巡守的旗号。现在带剑师叔已经进入云州州城,去请云州守观的观主周涟凤来范道城觐见。我想本州七郡十六家道城的道观观主,应该也没有不来的道理吧?”

众人吃了一惊,本来以为张延旭是为了在云州立威,没想到看他这是将云州推到重来的样子。众人立场不同,各怀心思,一时都在打自己的算盘,没有人再多说话。按照道理说,张延旭身为执掌巡守,是有权利召见郡守道观的观主的,但是一来应该先见过云州州观观主,验证自家身份,然后再召集其他人。二来应当分批召见,同时召见的排场也确实大了些。

当然,这么安排虽然有些不合常理,但是也不能说有多错,张延旭执意要如此,就算回到道宫提起来,最多打一场口水战,也不会有人追究他的。

张延旭继续道:“毕竟是一郡守观的观主,也是道宫和朝廷册封过的观主仙师。我若是只派鹤童子传信,未免显得失礼。因此我决定派出七位使者,分头与他们传信,每一郡一人。你们作为我的特使,到郡中召集所有守观观主,宣示在范道城发生的变乱,然后申明本座整顿云州的信心,再请郡守观和道城守观一起来这里见我。”

他说一句,下面的人心中分析一句,各种心思千回百转,房间之中寂然无声。过了一会儿,才有人问道:“不知上人派谁去?”

显然,张延旭给了这几个使者相当大的责任和权柄,因此个中人选的确定表达出了很多问题,尤其是张延旭的布局与用人的规划。

张延旭缓缓道:“云州七郡,说是七郡,但中合郡就是州城所在,带剑师叔既然通知了州守观,那么中合郡守观也不必另行通知了。本地的下阳郡,哼哼,离着范道城不过数百里路,竟然叫妖邪侵蚀浑然不觉,早已不配为守观,我叫降魔卫道对带着我的金霄令拘禁了守观上下,那人已经不是守观观主了。本地所有道城的守观观主每个都难辞其咎,人人都要处分。”

这句话说得并非声­色­俱厉,但震得客厅之中一阵寂静,眼见张延旭说完这句话之后咳嗽不止,脸­色­苍白起来,众人连忙或真或假劝道:“上人不必和他们生气,还是保重身体要紧。”

张延旭挥了挥手,道:“不说他们。剩下几路么……郑会——秦阳勤——金秋——陆亦谦。你们四个就去,上台郡,下台郡,上成郡和下成郡。”

四个人从厅中站起,道:“谨遵上人吩咐。”

这四个人多少都算张延旭的亲信,众人心中有数,知道这样重要的任务,是不会给其他势力名额的。这也是寻常,又不是分果子,毕竟这使者要恩威并施,传达道宫巡守的意思,有极大的权柄。若是交给不是一条心的人,如何能够放心?而其他势力的人也没必要替张延旭得罪人,里外不讨好。

不过……四个?

有人道:“上人,还有一路……”

张延旭翻了翻白眼,没有回答,房间中一阵诡异的寂静,就听有人道:“上人,程钧回来复命。”

张延旭直起身子,道:“进来。”

程钧缓步而入,他今日仍做道士打扮,比起往日一派沉稳安定,更加神采飞扬,多了几分少年人的锐意。进来之后拱手行礼,朗声道:“上人,程钧幸不辱命。”

张延旭淡淡道:“拿来验看。”

程钧上前递过一个盒子,打开一看,只见其中放着一块黑沉沉的晶石,晶石之中黑光闪烁,道:“那妖魔魂魄已经被拘在其中。”

众人微微惊讶,将那魂魄拘住,比之将之灭杀更加难得,对于一个刚刚筑基的修士来说确实不错。当然这也不在众人眼下,最重要的是——他竟然真的在偌大一座范道城中把那妖魔找出来了,这份本事旁人都没有——难道他真的掌握了什么神秘莫测的星相定位术?莫非他是什么秘术传人?

张延旭取出晶石略一查看,微微一笑,道:“果然是那妖魔的魂魄。哦,众位大人有人要来验看吗?”

众人摇头,张延旭既然这么说了,上去就是自找没趣,谁会这么无聊?

张延旭转过头,道:“程钧不负所托,立下大功一件。本座心中甚慰,当有重赏。这一回上阳郡的使者,就有劳你担当了。”他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道:“五路使者留下来,其他人暂且先回去,替本座准备这一场盛会吧。”

张延旭看着眼前的五个人,肃然道:“现在没有旁人了,我有话直接说吧。你们五个人知道自己的使命吗?”

五人一起回答道:“知道。”程钧本来一回来,莫名其妙的被委派了一个使者的名号,有些奇怪,不过好在立刻就有人跟他说了,他也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张延旭道:“那好。我跟你们说了吧,我虽然把所有人都召来,但是我并没想见他们所有人。有几个守观的观主,我希望他们永远不要到我身边来。”

几人对视了一眼,再次点头表示明白。

张延旭道:“有我金霄上人的令箭,道城一级守观的人你们可以自行处置,但是郡城一级的人还动不得。所以我的意思是,有些人我不想让他过来,就让他们原地消失。有的人他来了,我要让他走不了。”他站起身,掏出五枚玉简,道:“这东西你们拿着。”

程钧接过自己的一份,略一扫视,就看见了排成三排的几个名字。

张延旭道:“上面的名字我不想在这里看见,你们都处理了。中间的名字,是我要用来立威的。下去之后,找到足够的罪状,要让人名正言顺的废掉的罪状,然后交给我,我统一来处理。还有最下面的名字,我看是比较有前途的,你们去考察一下,如果合适上报给我,如果不合适,那就不必提了。”

程钧点点头,张延旭接着道:“这次下去,我不着急,以一个月为期,时间长短你们把握。我允许你们便宜行事。会拨出一部分物资,你们可以尽情花费。路上有什么见闻,或者考察到什么可用之才,一并发给我,方便我做计划。总之做对我,也对你们做自己最有利的就可以了。不必顾虑太多,有天大的事,张延旭替你们揽下来。”

这句话说得豪气十足,连程钧也不由得微微点头,心中却暗自道:上阳郡……这地方我在哪听说过来着?

一三一上阳郡(月票加更二)

白鹤展翅,万里碧空任遨游。

程钧很久没有遨游在天空之中了,这一次虽然是骑乘白鹤,但能飞翔的感觉确实很好。他刚刚筑基,按理说已经可以御剑飞行,但他还是选择了仙鹤。一来,张延旭说过,此行轻车简从,尽量晚暴露身份,帮他收集黑名单。云州修士虽多,但筑基修士就算高人,天上的飞剑还是非常显眼的。选择仙鹤就没有问题,有钱一点的世家修士都会养两只代步,就算是阔绰一点的散修也买得起。

另外,他前世的时候就不喜欢御剑,宁愿选择坐骑或者腾云,因为他始终觉得,腾云驾雾的比御剑高一级。虽然这只是他个人的一个有些幼稚的偏见,但既然无伤大雅,他也没特意改过来。

这次到上阳郡,程钧其实还有几个除魔卫队的修士为助手,不过秉承着低调­阴­人的原则,他还是孤身前往,让另外的修士走另一条路,在上阳郡郡城汇合。

这也算有些假公济私。毕竟上阳郡牵扯到他的一个心事,那是绝对不能让其他人参与的,因此他宁愿一个人上路。

本着恪尽职守的原则,程钧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功课。毕竟他几乎是替张延旭在整理上阳郡,不能两眼一抹黑的扎进去。上阳郡大大小小的势力,各种纠葛他已经研究的十分透彻,道宫中才有的绝密资料也看了不少。现在的程钧,与当初初来云州的一无所知可谓天壤之别。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把冲和这个有可能有帮助的向导留在鹤羽观帮助景枢,毕竟鹤羽观靠近范道城,这一阵风起云动,程钧不放心景枢一个人留下。

云州虽大,上阳郡与下阳郡却是比邻,相距不过数百里。程钧这头仙鹤是从鹤羽观数十头仙鹤之中挑选出来飞得好的,最善于赶远路。不过三日之内,就到了上阳郡。

上阳郡在稷山山阳,与下阳郡只依靠稷山余脉不同,上阳郡挨着的,是真正的稷山山脉主脉。山中到处是悬崖峭壁,林海无涯,兼有凶兽猛禽穿Сhā其间。因此本郡土地贫瘠,交通闭塞但修道资源丰富。有此特­色­,上阳郡比之其他郡在民生方面颇有不如,修道界的繁荣却是远有过之。

云州整个是混乱的,上阳郡更是乱上加乱。稷山山脉穿越了上阳郡的中部,山脉走势把整个郡划分成了支离破碎的几个部分,每一部分因为稷山的阻挡都互不交通,各成一家。而郡守观不得已,只能占住最中心的一大片土地,其余被分割下来的小部分责彻彻底底沦为三不管地带,甚至有的部分连道城级别的守观都没有,因此道门在此地的权威,可以说是被削弱到了最低点。

当然,道观再弱,也没人敢凌驾其上,最多好吃好喝供奉着,自家各行其是而已。道门的行动力远胜于朝廷,就算天高皇帝远,惹急了守观引来道门的援军,一天之内平了上阳郡绝无问题。

程钧看到这些资料的时候,先是皱眉,但紧接着反而舒展了眉头。他要对付的不是什么世家,也不是散修,只是守观。守观越虚弱,他的对手越弱,至于那些其他的势力,跟他此行的目的没有冲突。

而且,地方越混乱,守观越难以自持,必然要和地方的地头蛇混在一起,同流合污之类的事情自然就难免,那么把柄就很好抓了。随便抓出一件来,就可以致人死地,区别只在于他想抓谁而已。

这一日,到了上阳郡上空,程钧驾驭仙鹤缓缓落地。

程钧降落的地方,是离着稷山比较远的乡村。这是上阳郡中比较肥沃的土地,如今正是化雪之后的初春,田野之中能看见青葱的麦苗,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可算得一派田园风光。

程钧落下之后,四野无人,除了几只田野中啄食的鸟雀之外,没有任何生灵对他表示欢迎。他很高兴的收起仙鹤,按照寻常路线沿着小道走入官道,然后往最近的城市走去。

在上阳郡东半部,官道修的还比较整齐,虽然道路比中原那些大郡窄了一些,也破旧了一些,但也能并排跑两辆马车。

只不过程钧沿着道路走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冷清。他降落的地方可是官道左近,要在富庶些的省份,就他走的这一个多时辰,官道上的车辆马匹早过了一波又一波。而在这里的官道上,只有零星驰过的几匹马。大多是拉着货物的大车,行脚赶路的车队,一个都没见到。

偶尔有行路的货车经过,也有车把式转头看程钧,见他是一个孤单一人的道士,无不点头致意,露出尊敬的神­色­,但都没有什么惊讶之­色­,显然见惯了道士,并不如何惊奇。这也是寻常,上阳郡一共不过十万人口,号称有上千修士,这个比例也十分惊人了。就算是稷山带来了许多路过的流动修士,但本地的根基也不容小视。

程钧走了半日,放松的悠闲劲儿也过了,正要加快脚步,只听后面马蹄声响起,两乘快马从官道后面追上来,掠过他身旁。马上乘客是两个青衣汉子,只听一人道:“时间紧,龙抬头日赶到盘城……”说完这句话,那马四蹄如飞,已经去得远了。

程钧一怔,只见那两个汉子身上灵气流动,倒也是入道修士一流的人物,修为也就是入道的两三重,身上衣饰打扮也是散修的样式,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值得瞩目。程钧也只是因为他们是在自己在上阳郡遇到的第一波修士,这才多看了两眼,转头就不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又过了一会儿,又有马匹从他身边路过,这一回是四个人,四个都是­棒­小伙儿,骑着高头大马,打扮的十分阔绰,也是有修为在身,从程钧身边赶过,匆匆赶路。

之后的事情倒有些出奇了。没人的时候总是没人,有人的时候就如开闸的洪水,止也止不住。一会儿功夫,就有五六波人马从官道上经过。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僧有俗,各不相同,但都是有修为在身的修士。他们修为大都高明不到哪里去,高不过入道的六七重,差的刚刚入道,大部分是散修,偶尔见到几个道门的三传弟子,再传弟子程钧还没有看到,就更不必说道门嫡传了。

这倒怪了,这些人急急忙忙往同一个方向去做什么?

这些修士往同一个方向赶路,自然不是巧合,但程钧只是皱了下眉头,就不再理会。他现在没有兴趣掺和这些事,毕竟只是一群入道期散修参与的事情,再大也是有限,估计也就是赶个坊市,参加个聚会,至多至多,夺取一件法器这类事情。他现在的身份不必在乎这些小事。

正想着,又有一队马队从官道上疾驰而过,这一队马跑得可快了,速度如风,显然都是宝马良驹。当先一匹大红马尤其神骏,快的如一道红­色­闪电,转瞬即逝。

程钧转头睨了一眼,不由愕然,只见那大红马上的骑士一身素白袍,乃是个娇艳少女,而且十分面善。他略一回忆,已经想起,她正是当初自己在同丰郡见过的冯宜真。三年不见,她已经真正的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佳人,只是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仍可见她眉头紧皱,神­色­焦虑,显然是去赶一件急事。

虽然冯宜真也是个颇有魅力和个­性­的美人,但程钧对她的印象也很是浅淡,只是将她作为一个重要的关系人记着。想起她的名字之后,立刻想起了另外一个人,神­色­微微一变,将原本事不关己的态度抛开,就要追上去。

突然,只听身后“哈哈”一声,接着是一声口哨,一个轻浮的声音道:“咦,你看我遇到哪一个了?”

程钧转过头来,只见后面又赶上来四五匹高头大马,前面并排的两匹马上是两个少年公子,身着锦衣,打扮的豪富逼人。后面几匹马都是侍从之属。仔细一看,这两个公子哥儿也是修士,不过修为不高,都没过了入道中期。倒是身后的侍卫有几个入道后期的高手。

程钧看了一眼,就不感兴趣了,正要走开,就听一个锦衣公子道:“喂,你怎么也学着人家扮作道士了?”

程钧听他的话里有些意思,转过头去和他对视,那少年公子瞪了他一眼,笑道:“哈哈,刚才看你穿的如此穷酸,还当是认错了人,现在看来就是你。除了你之外,天下还有第二个人长得这样的小白脸吗?怎么啦,两年时间不见,连你庞大哥都不认得了?”

程钧越听越觉得有意思,摇了摇头,笑道:“庞大哥,那是什么?”

两个少年公子脸­色­都往下一沉,同时拨马向前,一前一后将程钧挡住,他们身后的侍卫也是跟着向前,围成一个圈,把程钧堵在正中央。

刚刚那庞大哥眉毛一横,露出几分凶相来,道:“少罗嗦,别以为你躲到盘城我就找不着你了,咱们俩的债还欠了不少呢。两年时间我可没有一天忘记你这王八蛋的。今日找到了你,往日欠我的我叫你一五一十的吐出来。”

程钧道:“还有什么话说,说重点。”

那庞大哥气的脸­色­发紫,在他身后另一个少年公子突然开口,­阴­测测的道:“程铮,程二公子——连累害死自己亲爹的感觉怎么样?”

一三二往来

程钧目光一凛,喝道:“你说什么?”

那庞大哥吹了声口哨,道:“怎么啦,程二公子,号称上阳郡四大天才的程家二少爷。你不是傲气么,你不是瞧不起我们么,你不是说我们败家么?我庞建是败家,是不给家里长脸,可是我们家老爷子如今好好地,在家里吃酒唱小曲儿。可是你家那个老爹,可是被你连累的被人砍了脑袋,一命呜呼。你说说,谁才是败家?”

程家听到一命呜呼四个字,突然心中一跳,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心中有一种难受的感觉,情绪微微激动起来,完全不受他控制,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连累了谁?”程家低声问道。

庞建居然听见了,指了指他,笑道:“怎么,你装傻吗?说的就是你!要不是你跑到芦州胡闹,惹上了一群妖僧,堵到你们家门口,你父亲怎么会死?身败名裂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嘿嘿,可怜你父亲带着你逃窜两年,躲到盘城隐姓埋名,还不是被人找了出来?不过也怪了,你父亲死了你怎么还活着?嗯,你小子贪生怕死,躲在老爹后面求活命是不是?亏了我觉得你除了傲慢之外,至少还有有骨气这一点优点,现在看来真是瞎了我的眼去。你这样的胆小鬼,真是给你家程家一代道门再传弟子传承脸上抹黑。不过你放心,道门传人的位子会有更适合的继承……”

程钧突然道:“这些详细的情况,你怎么知道的?”

庞建得意的道:“那自然是程钦告诉……”话没说完,他对面的少年咳嗽了一声,庞建立刻住嘴,有些尴尬和惊慌。

程钧点点头,道:“程钦……那是谁,是要继承道门再传弟子的那一位吗?”

庞建又是一阵尴尬,但转眼恢复了过来,反而瞪视了一眼另一个谨慎的少年,道:“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说说又怎么了?全上阳郡的修士都知道的事情,你还当做什么机密宝贝。程铮,就算我们不说,你这个忤逆种子难道还想继承道门再传弟子的位置么?留你一条­性­命已经仁至义尽了。况且你号称天才,其实也就是仗着自家势力吹牛皮罢了。我要是有你那二十四孝的老爹捧着,我也是天才。就算现在打一场,你能打得过你堂兄?我劝你识相一点,把家财和那些瓶瓶罐罐主动的拿出来,换你们俩的­性­命,赶紧找个没人地方藏起来吧。”

程钧沉吟道:“也就是说,不光要道门传人的位子,连家产也要。”

庞建哈哈大笑,道:“都说了,留你一条­性­命实在是十分大恩了。程家二少,你马上就要变成一条丧家犬了。”

程钧点点头,道:“很好。多谢。”

庞建一怔,道:“多谢什么?”

程钧道:“多谢你这般乖巧,滔滔不绝,省了我许多­唇­舌功夫。不过有些不好,那就是这般套话,还是效率太低了。”说着他伸手一招,只听嗤的一声,两朵火花穿过两个少年身边,击在其他两个侍卫打扮的人身上。

刹那之间,火光升腾而起,明亮的火焰一闪而逝。两人甚至惨叫一声也来不及,就烧成两堆灰烬。

庞建目瞪口呆,一时间没有任何反应,另一个少年惊呼一声,突然叫道:“你不是程铮!”说着拨马回头就跑。

程钧随手一抓,一道真元凝成无形巨爪,将那少年隔空拖下马来,提溜到自己身边,顺手把庞建拽了下来,两人扔在一起,道:“这么问话不就方便多了么?”

庞建的反应确实慢,现在还如坠雾中,倒是另外那­阴­沉少年反应过来,叫道:“前辈饶命。是我们认错了人,冒犯了前辈,我愿向前辈磕头赔罪。”他也不能肯定程钧是不是前辈,但总之比之自己厉害许多,叫的尊敬点总是没错的。

庞建兀自道:“认错了人?不能啊,世界上哪有长的这么像的,分明就是程铮……”话还没说完,旁边那少年瞪视了他一眼,若不是自己也无法动弹,早就扑上去揍他了。

程钧制住了两人,眼见官道上人来人往,道:“这里有些不大方便,咱们上去说吧。”说着伸手一招,招出两只仙鹤。他自己做了一只,将两人打了捆放在另一只身上,两只仙鹤一起飞上空中。

这两个少年都是修仙世家出身,虽然修为低微,但是乘坐仙鹤上天不是一次两次了,自然也没什么恐惧,只是远离地面之后,越发觉得自己­性­命­操­于人手,不由得心中粟粟生寒。

程钧驾驭着白鹤飞到高空,穿过蔼蔼云层,直到高空这才悬停下来。

天空一碧如洗,三人旁边除了白云之外,并无其他人影,程钧道:“报出姓名吧。”

庞建张了张嘴,另外一个少年已经抢着道:“我是蔡陌,他是庞建,我们俩都是程家的朋友。我们蔡庞两家都和程家联络有亲,世代交好,最是亲密不过。”

程钧笑道:“我和程家没有半分关系,你们攀程家的亲戚也没用。你们是上阳郡的纨绔吗?”

蔡陌一怔,心中暗道:或许他果然跟程家没什么关系,不然怎么连我们蔡庞两家都不认识?口中说道:“是啊,我们都是上阳郡的。不过住在郡东。”上阳郡的郡东指的是稷山的另一头,郡东地方小,更加混乱。

程钧回忆自己来时看的资料,终于在一个角落里寻出了这两家的情况。蔡家和庞家似乎果然是上阳郡郡东的两个世家,不过并不是什么排名前列的势力,不是道门的传人,也没有出过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最多就是土财主一类的人物。看他们两个身上穿的光鲜,但都是俗世的料子,修为也自低微,身边的侍卫也高明不到哪里去,想来也就是那么回事。

程钧问道:“你们既然是郡东的修士,现在赶去哪里?”

蔡陌道:“我们去参加程浙……程浙前辈的葬礼。”

程钧听到程浙两个字,心底又是一动,问道:“程浙……前辈是谁?”

蔡陌道:“程浙前辈是程家的第二代高手。我们都很敬仰他。虽然他现在不是程家的族长候选之一了。但他还是上阳郡非常重要的道门再传一系的本代传人,因此地位也是举足轻重。尤其他修为有筑基中期,是程家中坚一代的第一高手,在上阳郡很有名气。”

程钧点了点头,道:“我记得程家应当在郡城,为什么这位前辈要在盘城发丧?即使是他在外面去世,也该运回本家治丧才对。”

蔡陌迟疑了一下,庞建已经接口道:“因为他们父子被程家驱逐了。”

程钧眉头一皱,蔡陌瞪了庞建一眼,无奈道:“啊,就是这么一回事。程浙的独子程铮在同丰郡惹了一群魔道,那群魔道十分凶残,来找了一日又一日的麻烦。程家因此死了不少人,觉得惹不起这样的麻烦,就把程铮驱逐了。程浙前辈因此和家族闹翻,主动走出家门。他们父子俩隐藏在外避祸已经两年,别人都不知道他们藏在哪里,这次程浙的死讯传出来,我们才知道他在盘城。”

程钧一怔,道:“既然他已经给驱逐了,还值得你们这么些人千里迢迢的去给他奔丧么?”

蔡陌道:“这个……但是他道门再传弟子的身份并没有取消啊。道门又不归程家管,程家能驱逐了程浙,可是不能剥夺他的身份。按照道门的规矩,前一代道门传人去世之后,在发丧的时候就要将传人的身份往下传承,道门的人会在场监督,这个是错漏不得的。因此许多人就为了这个也要观礼。”

程钧冷笑了一声,道:“哦,没想到在上阳郡,道门还有这样的脸面。那么道门再传弟子的身份会传给谁呢?”

蔡陌迟疑了一下,道:“按照道理,是该传给他儿子。不过程铮背负了连累父亲的罪名,接掌这个位子不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程钧道:“行了。那另外的候选人是谁?是那个程钦吗?”

蔡陌道:“他也是选择之一。盯着这个位置的有好几个,有姓程的,也有不姓程的。虽然程钦血缘上是很近的,但是也不是没有对手。”他心一横,索­性­道,“不瞒前辈,我们两家和程钦还有他父亲程济是很有交情的,所以赶来助威。其他还有不少人是支持别人的,总之都要往那里赶路。但是我私心里是绝对不赞成这件事的,父死子继,天经地义,别人哪能替代呢?我要在众人面前痛陈利害,阻止这件事……”

程钧笑了一声,道:“住嘴。我又没说这个位置必然是程铮的,你表什么态?一个道门再传弟子的位置,有什么值得这么抢的。云州这样的位置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难道每一个死了都去抢?”

庞建在旁边Сhā口道:“那怎么能说不值呢?云州虽然有再传弟子数十,但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富余给人的。轮不上的死也轮不上。就是程家本宗,除了这个位置也再没有了。道门控制的严密,想要成为传人的机会少得可怜,有一个还不疯抢?”

程钧微微摇头,还是觉得有些不对,这庞建出身层次不高,在他眼里道门再传弟子是世间罕有的好东西,但对于其他人未必,恐怕里面还有什么猫腻。又道:“你们自己抢的这样热闹,可别忘了道门不是你们开的,抢到手里道门不认,抢来不是成了笑话了吗?”

庞建瞠目不知如何回答,蔡陌接口道:“这个就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了。我看他们都不是傻子,他们既然敢抢,应该是能够得到得了吧?”

程钧又问了几句,那两人所知有限,只知道是来给朋友加油的,往深里的事情一概不知,已经问不出什么来。程钧伸手一拂,将两人从仙鹤上推了下去,不理两人下场如何,驾着仙鹤往盘城飞去。

一三三风林观

飞了半个之后时辰,程钧降落在盘城前面。

一见盘城外面的样子,程钧微感惊讶。这座城池与其说是城,不如说是大点的镇子,外面虽然也修了一些城墙,但是城墙断断续续,并没有合抱成一整座城池。什么女墙、护城河这类的,更不必谈起。盘城只有五里见方,看来也就万人的规模。城中也有些繁忙的街市,但都没有逃脱乡土集市的范畴。城中更没有什么坊市或者修道者的聚集处,能在街市的角落里隐藏有一两间修道店铺已经不错了。他还未必找得到。

程钧并没有来过此地,他当初看的资料虽也有提及这个地方,但只是说这里并没有守观。既然没有守观,说明这个城市与他下来的目的无关,多半没什么牵扯。他也没有特别的关注,没想到因缘巧合,他竟然第一站就会来到这里。

一进城镇,程钧没发现此处有什么特别的气氛,除了街上的修士比别的地方多了一点。但云州本来修士就多,这里不见得就有什么出奇,何况都是些入道中后期的人物,还有不少刚刚入道的小修士,没见有什么高手在。

进城之后,先想的自然是找个地方落脚,当他找到镇上唯一的客栈的时候,被告知客满了。

程钧忍不住皱眉道:“最简单的床都没有?我要求很简单,三尺卧榻就能休息。”

店伙道:“别说床了,就是大厅都挤满了。还都是您这样的道爷。我是不知道道爷们怎么排位的,反正先来的住房间,后来的住大堂。有的道爷派头可大了,虽然是后来的,但是直往房间里面闯,往先来的门口一站,咳嗽一声,先来的一言不吭,就把自己的铺盖收拾了进大堂了。”

程钧一怔,随即明白,这是修为高的欺压修为低的,修为低的要给前辈让房间。散修之中这种事情更多,若是道门自家的修士——那晚辈哪敢等着前辈咳嗽再动窝啊。按照他如今的修为,在这里也算顶尖的一层,也可以有样学样,进去找人腾地方,不过那也太无聊了些。问道:“镇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住处?”

店伙道:“街尾倒是有家歇脚的小店。不过那地方都是给脚夫、力巴们住的,都是大通铺,也不­干­净。像您这样的道爷,不如去城外三里,有一座道观风林观,那也是咱们这里数一数二的大道观,您去哪里挂单,还省了店钱。”

程钧点头道:“多谢。”转身要走,店伙拦住,道:“道爷,您需不需要点香烛和纸钱之类的吗?”

程钧愕然,道:“我为什么……嗯,你怎么知道我要这些?”店伙不说,他险些忘记了,他或许还真需要这些吊祭用的东西。

店伙嘿嘿一笑,道:“这几日来住店的道爷,十个有九个问我们哪里卖这些东西。我们掌柜的一琢磨,不如­干­脆与香烛铺子的掌柜合伙,在隔壁搭了一个专卖你们道爷用的扎纸。您跟我看看就知道了,包您满意。”

程钧听他吹得厉害,索­性­跟他出了店房,果然见隔壁就是一个席棚。进棚子里面一看,不由得哑然,这才知道“专卖”是什么意思。

只见小小的席棚里,除了摆放了香烛,纸钱,纸人纸马之类寻常物品,还有纸扎的飞剑、法宝、灵草灵兽,凡是一般修道界的货­色­,这里应有尽有,居然还扎的很­精­致,颜­色­光鲜亮丽的紧。

程钧从地上抓起一个大个儿纸糊人参,不由得啼笑皆非,就听店伙道:“您看上什么了,给您包起来?”

程钧含含糊糊道:“嗯,啊,好得很。”想了想还是道:“那个飞剑,还有玉简,还有这些灵芝和首乌,我都要了。”转过头来,只见角落里放置着一张条案,上面放着一整套七十二把飞剑,虽然是纸糊的,但刷了一层层的油漆,银光闪闪,竟露出几分寒气,显然颇为­精­致,比别的都不相同,不由问道:“那个怎么卖?”

旁边香烛铺子的掌柜赶过来,陪笑道:“道爷,这一套是人家定好的,我们是不卖的。一会儿人家就来拿货。”

正说着,只听外面有人喊道:“掌柜的,那位姑娘来了,快把货搬出来。”

那掌柜一叠声道:“这就来。”也不叫伙计,自己亲自捧了,小心翼翼的端了出去。

程钧心中一动,走到门口,只见门外立着一匹大红马,马上端坐一个少女,一身素白­色­衣裳,容貌秀美,正是冯宜真。在这里见到她,那自然是一点也不稀奇,只是比起路上惊鸿一瞥,这时近看,她又多了几分憔悴之­色­。尤其是眼角似乎还微微泛红,像是刚刚哭过一样。

程钧见了,心中暗奇,他记得这丫头很是泼辣,没想到竟然会哭。

冯宜真看了掌柜一眼,道:“这个我不收了。”声音透着疲惫和暗哑。

掌柜的脸­色­顿变,道:“这个……”他为了赶制这一套飞剑,花费可是不小,用料都是最上乘的,倘若冯宜真不要,他可是亏大发了。

冯宜真神情一阵恍惚,道:“你叫人送到风林观吧。钱到时候给你。”说着一拉马缰,喝道:“驾——”马蹄翻飞,出城而去。

掌柜的脸­色­一苦,道:“这钱赚的也不容易。小李……”他伸手招过一个孩子,道:“你去把这套飞剑送到风林观。记住了,要把钱来回来,不拿回来不许走。”

那伙计也是愁眉苦脸,道:“是。”刚要走,程钧连忙叫住,道:“你等等……把我刚才要的那些香烛一起包起来,送到风林观去。”

掌柜的一怔,道:“道爷,您也住风林观?”

程钧道:“我现在还不住,你带我去,我就住那里了。”

伙计抱着香烛纸钱,带着程钧一路来到风林观。

出城三里,就见管道旁边立着好大一座道观,里里外外五进院子,修缮的比盘城城墙还要像样几分。观门口种着大片的松柏树,立着高高的旗杆,挂着道门特有的旗印,显示出这座道观也是道门下的正经子孙道观。只是这风林观既然是在城外,就不可能是一方守观,看如此规模,必然是一座三清子孙观,那是子孙观中的最高等,比青龙观还要高上一筹。

道观周围,已经有不少修士,看来都是来求挂单的。那道观门口有两个知客道童守门,凡是来的道士,先验看身份,俗家的不必说了,一律拒绝。出家的黄冠,见到是散修直接拒却,道门再传、三传弟子就找一个杂役领去偏院。

程钧走上前,亮出自己道门嫡传的身份,那知客立刻换了一副笑脸,道:“原来是下阳郡来的师兄,里面请吧。”

程钧并没有显出自己筑基的修为,因此那知客只管叫师兄。一面把他往里面让,一面抱怨道:“师兄,你说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就算上阳郡咱们道门看管的不严厉,但是那些散修也忒蹬鼻子上脸了。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就要来咱们道观挂单,那不是找没意思?我好言好语婉拒,他们还敢跟我甩脸子,好啊,真是连个上下尊卑都不分了。要不是打不过,我早就打他们了。”

程钧咳嗽一声,道:“这几日辛苦师兄了。来的修士多吧?房舍都不够用了吧?”

那知客道:“哪里的话。人自然来的不少,可是咱们又不是什么人都收。只有师兄这样的嫡传身份,才能住正院,再传三传的住偏院。再传弟子两个人一间房,三传弟子睡通铺。如今偏院到住了不少人,但是正院也不过住了两三位。想来也是,我知道他们为了什么来,去世的那位同道虽然也是道门传人,但毕竟只是道门再传弟子,能有几个道门嫡传的同道特意赶来吊唁?也就是我们观主,说看在比邻的份上,要去吊唁一回……”

说着说着到了住处,那知客推开门,露出一个僻静的小院子,道:“这个院子还没有人住,道友尽管歇息。我看这个样子,七日之后的大丧应当也不会有多少人来,这个院子归你一个人住了。”

程钧道:“多谢,一会儿我去拜见观主。”

那知客道:“观主也是繁忙的很。一来有许多人要应酬,二来怕七日之后盘城出大事,动了杀伐,那我们风林观也难免受到牵连,因此要提前布置。现在他老人家就在隔壁。”

程钧一怔,道:“隔壁是观主室么?”

知客道:“那倒不是。那也是像这里一样给外客预备的小院。里面住了一位女道友。她的身份可不错了,反正观主不许其他人踏进院子一步。他自己倒是常常进去,刚刚还进去了,足足两个时辰,哼。”说着露出一丝鄙夷,只是十分隐晦,显然胡思乱想到其他地方去了。

程钧点点头,道:“我看外面好像有那位女道友订的东西,劳烦师兄帮她送进去吧。”

一三四夜半无人私语时

夜半三更,程钧从修炼中醒来。只听得隔壁院子有嗖嗖的风声。

他一怔,先是想到敌人来袭,但紧接着却又否定,因为外面没有任何灵气波动的痕迹,z自然就不是修士再动手。若是武林人士,更不可能在道观撒野。

虽然如此,但左右无事,程钧起身出来,只见夜空中一**好的月亮,照的满地银霜,小院中静悄悄的,除了横斜的树影,没有一个人。只有隔壁的院子里传来呼呼的风声。

那声音也不急促,响了一下,隔了一会儿,又响了好几下。程钧记得隔壁应当是冯宜真的院子,不由得心中一动,无声无息跃起,从院墙上往下看。

按照道理说,他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身份,隔壁又是个小辈的年轻女子,不该起偷窥的心思,不过既然今日一时兴起,也没人能拦阻。

只见院子里,一个细挑的身影站在一株大槐树前面,用手中的马鞭一下一下打着树枝,正是冯宜真,月光下只见她肌肤白如堆雪,目光如水盈盈流转,神­色­之间含着几分羞恼和苦楚。

过了一会儿,她刷的一声,狠狠地抽了一鞭子,抽下一截树枝,树叶如雨一般落落在她身上。就听她骂道:“你这无情无义,狠心短命的小鬼!”

程钧听到这一句,就猜到是少女在骂情郎,那么此时也不过是个伤心地姑娘在院子里发泄郁闷。自己深更半夜在旁边听着,却是十分无聊,若叫人知道,为老不尊的帽子是脱不了的,因此不再听下去,无声无息的落下,就要回屋。

就听冯宜真骂道:“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清清楚楚,这两年你遭了大难,难道我做得不够吗?倘若不是我一直东奔西走,为你周旋,伯父怎么会一直留下再传弟子的位子,你又如何能保得平安?我两年为你耗费了多少心神,攒下的全部身家抛洒一光,欠下了无数人情,就是块石头人也该捂热了吧?你为什么这般对我?”

程钧一怔,立刻想起一个人来,脚步不由得慢了点,停在院子中。

冯宜真顿了顿,又恨恨的骂道:“说什么不愿意拖累我,就要和我一刀两断,连面也不见。我若是怕牵累,两年前就离开了,还等你来抛弃我?你分明是看我不起!”说着连连挥鞭子,把树叶打得乱飞。

程钧听了,倒有些佩服她了,心中不知怎地,产生了一分亲近之意。

冯宜真打得累了,坐在院中的石头上,低声道:“他为什么不见我,他知道我什么都不在乎的。是了,他定然有了其他的心上人!”

一句话说出来,冯宜真的神­色­登时转厉,露出几分恼怒之­色­,气道:“想必是这样的,好啊,你果然生了异心。想要我走,那可没那么容易,你赶我我也不走,你不见面我也不走,你若是有了其他女人,我就杀了你,一生一世别想摆脱我。”

程钧听到此处,只觉得汗颜,心道:这姑娘伤心之后自己宽解的倒快,这等感情纠葛,还是少惹他为妙。

正要回房睡觉,突然,夜空中传来轻微的风声。声音由远到近,转眼到了头顶,程钧抬头一看,只见一只银­色­的鸟儿从天上落下。那鸟儿飞的忽忽悠悠,好像翅膀有些不大灵便。随时都能掉下来。勉勉强强飞到院中,一头扎进冯宜真怀里。

冯宜真一怔,大喜道:“银光。”小心翼翼的捧着它,解下它腿上一根玉简,紧紧握住。

过了一会儿,冯宜真露出笑颜,伤心神­色­一扫而空,显得容光焕发,道:“你这小鬼,想要见我,白天为什么不说?晚上偷偷摸摸的才发信过来,是脸皮薄吗?”说着,笑意盈盈的越墙而出。

程钧心中一动,轻轻纵身跟在后面。

冯宜真身法轻盈,穿墙出观,没有惊动任何人,顺顺利利的出了道观。来到道观外,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叫她向来最宝爱的红马,也没有召唤其他坐骑,只从乾坤袋里面取出一件斗篷披上,遮住身形容貌,一路施展轻灵术,往后山奔去。

那道观本来就在城外,往后山奔走两个时辰,已经到了荒郊野外。她一路上山,山林掩映处,有一座小小的破旧祠堂,因为荒废已久,坍塌了小半。这时森林中黑黢黢的,虽然月光很好,但也照­射­不到全部的地方,仅从破瓦天窗上漏下一角银光来。

冯宜真是堂堂道门修士,虽然年幼、又是女子,也不会害怕小小黑暗,来到祠堂门口将兜帽摘下,露出一头乌油油的长发,她特意整理了仪容,将鬓角的碎发收拢,衣衫袖角也断无不谐之处,这才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箓,在空中一扬,符箓无风自燃,发出几道有规律的闪光。

程钧跟在她身后,将一切看的清清楚楚,心知这可能是他们联络用的讯号。树林中寂静一片,过了好一会儿,从砖后面传来一个声音道:“是师妹来了吗?”

这个声音听起来倒还是个少年的样子,但虚弱而暗哑,似乎还有些破音,听着很不好受。

冯宜真叫道:“二哥!”走上两步,突然停下,眉毛一挑,道:“你是二哥?为什么不对上我的暗号?哼,你敢诓骗我么?你到底是谁?”手中一闪,拿出一把火红­色­的扇子。

那人淡淡道:“我是程铮。你那个通讯符我找不到了。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

冯宜真听到“找不到了”,眉头一皱,嘴一扁,露出委屈的神­色­,紧接着摇摇头,道:“你不证明你是程二哥,休想让我过去。你说吧,按照传讯符的规律,你应该如何应答?”

那人幽幽的叹了口气道:“三长两短——师妹,你过来吧。我身子不方便。”

冯宜真听他前面答对了,心中欢喜,正是喜笑颜开,却不料听到这么一句,不由得慌了神,道:“程二哥,你怎么了?”说着顾不得起来,点着了闪光符,往声音来出寻去。

程钧跟在她身后,也是暗自皱眉,听这个声音,显然是中气不足,而且很可能是腑脏受伤,莫非这个程铮受了什么内伤了么?

一想到此处,程钧心中有些不舒服,这种感觉他是从来没有过的,以至于他一时也不知道应当归到那一类情绪里面。

这时,只听黑夜中有人“啊”了一声,声音又惊又痛,正是冯宜真,只听她哭道:“二哥,你这是怎么了?”

程钧从藏身处略斜过身子,真元凝目,虽在远处,但接着冯宜真手中灯光,也看见了对面角落里那人。

咋一看清,程钧吃了一惊,心中暗道:这是那个程铮么?不是说他和我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什么模子能刻出这样来?

这是他第一次见程铮,在他心目中的程铮,应该就像他前世真正年少时的模样,少年骄傲,意气飞扬,可能比自己少了几分桀骜,多了几分倜傥,毕竟戏子和贵公子的气质还是多有不同的。但今日一见,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坐在­阴­影里的少年,第一眼看上去,只有一个感觉——瘦。瘦的脱了形,因为消瘦,皮肤变得白中泛青,在月光下显得十分扎眼。他神采黯淡,眼神中充满了一种带着绝望的死气。仔细看去,还能从这少年的五官中看出几分清俊的影子,但拜那分死气所赐,看起来就像个颓废而频死的废人。身上的衣服颓然挂在身上,富余的像一片麻袋,似乎随时准备作为少年的装裹,一起葬入坟场。

程钧心头陡然升起一股怒火,这股怒气也不知道是冲谁发的,但是就是很愤怒,额头上青筋突突乱跳,想要发泄一番。这种感情来的如此激烈,让程钧本人都难以置信——已经很久没有什么东西能触动他的心灵了。

黑暗之中,只听冯宜真低低啜泣,道:“你……你这是怎么啦?我上一回见到你,你不是这个样子的。”

程铮在角落里低低的笑了一声,道:“嗯,是啊,当初我不是这个样子。上次还是在三个月之前吧?”

冯宜真道:“是啊。三个月之前,你跟我说过,你马上就要突破入道后期了。你说这个速度是从来没有的,就算程家不容,你的速度进步得只有更快。你说你将来会成为真人,你失去了程家并不是损失,程家失去了你,才是大损失——那时你的虽然在避难之中,但神采飞扬,一点都没有颓废的样子,现在怎么了?”

程铮道:“入道后期吗?当时确实只差一步。不过现在这一步离得反而更远了。许诺总是很容易的,或许这一步我再也没机会踏过去了。”

冯宜真摇头道:“虽然……虽然伯父……但生老病死,总是难免。老人去了大家都经历过的,即使是伤心,那还是要活下去的。”说到这里,她也生了一股怒气,道,“程铮,你这是怎么了?把自己糟蹋成了这个鬼样子。我认识的程铮,从来不会颓丧,更加不会自怨自艾,他是最骄傲的,看不起那些自己不知道上进的胆小鬼。就是天塌下来,也能自己顶出一片天来。你现在变了。”

程铮道:“是吗?当初我以为……我们都以为天塌下来,我们立刻能顶的起来。因为我们还不懂负担的滋味。真等到千钧重担骤然压下来的时候……我很累,真的很累。”

冯宜真摇头道:“然后呢,你放弃自己了吗?”

程铮咳嗽了一声,道:“我真想这么撒手啊,一撒手,一把剑,或者三尺白绫,可以洗清自己的罪过,一了百了。可是那也不行,我有必须支持下去的理由。真儿,你能坐下慢慢听我说吗?这些天发生了好多好多的事,我想要找个人说说,可是我能信任的,只有你了。”

一三五话别(求月票!)

冯宜真听了此言,尤其是他唤自己作“宜真”,叫的甚是亲密,心中一甜,但借着灯光看着程铮那副消瘦的不成样子的相貌,心中又是一酸,忙从怀中掏出一瓶丹药,倒出一枚朱红­色­的灵丹,道:“你先吃了他,调调气息吧。”

程铮接过,却不便吃,伸手拉住冯宜真的手道:“宜真,你过来陪陪我。”

冯宜真顺势坐在他身边,道:“二哥,你别担心,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我在这里。”

程钧远远地看着,见他们两人坐的甚是亲近,不知要说什么知心话,只觉得老脸微红,颇感无趣。有心退出几步,心中一犹豫,挨着一块大石后面坐下,闭上眼睛。

程铮叹了一口气道:“宜真,你说这话,真叫我无地自容。我也曾跟别人说,别担心,有我在。今日却要你来跟我说这句话了。”

冯宜真道:“二哥,我们还要分什么彼此吗?你有什么话,对别人不好说,不愿说,不想说的话,尽自对我说。”

程铮出了一会儿神,才道:“宜真,我又害死一个亲人。”

冯宜真道:“不要胡思乱想……又?”她早知道程铮的心结在哪里,这些天翻来覆去,早准备了许多话来宽慰,但是程铮第一句话,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程铮苦笑道:“是啊,在我小时候,我也曾害死过一个至亲。”

冯宜真道:“那……那是谁?”

程铮道:“我唯一的亲兄长。”

冯宜真心中一寒,道:“我……我倒不知道这件事。或许是你想的多了。”她心中却是略有些胆寒,程铮行二,她自然是知道的,但从来不知道程铮上面还有兄长。她可算是程铮的青梅竹马,只知道程铮有一个妹妹,并不知道他上面还有什么人。

程铮摇头道:“什么想的多了?我是想得太少了。我太不懂事,以至于十多年来早就忘了这件事,一直活得无忧无虑。直到父亲死后,我晚上做噩梦的时候,才回忆起这件事来。就像一个尘封了多年的箱子,一打开盖子,好多事情从我脑子里喷发出来。我想起来我从小就是个混蛋,幼年害死了哥哥,长年连累父亲。当时的一幕幕我都记起来了,可是我怎么也记不起哥哥长得什么样子,他的脸就在我面前一直晃啊晃的,可是我再想仔细看的时候,他又离开我远去了……”说着,他身子剧烈的颤抖了起来,好像堕入了噩梦之中。

冯宜真感觉他握住自己的手冰凉无比,心也似堕入寒冰之中一般,再也忍不住,回身搂住了他,道:“没什么的,你想得太多了!十多年前你才几岁啊,就算有什么意外,那也不是你的错。你是压力太大了,放松些,都会过去的……”

在冯宜真喁喁细语的抚慰下,程铮渐渐地恢复了神智,道:“宜真……你说的对了,我是压力太大了。父亲死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往后怎么办?我,还有钰儿,我们要走到哪里去?遮风挡雨的大树已经到了,外面都是想要撕碎我们的豺狼虎豹。我就像风雨中的小船,稍微不注意,就会被浪花打成碎片。晚上我会做梦,时常梦到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他们站在我面前,向我伸出手,我想去抓住他们,但是总是抓不着。如果他们还在,哪怕还有一个人在,我也能感觉到力量。可是梦一醒来,他们都不在身边了。”他笑了笑,笑容先是凄厉,转而坚定,“没有人能够帮我,我至亲的人都不在了。既是如此,难道我就如他们的意。想要我的东西,那可以,只要有命来换。”

冯宜真本来忧心忡忡,听到最后一句话,心中安定下来,道:“你说的不错。只要你自己支持住了,别人没什么可怕的。一群­色­厉内荏,欺软怕硬的小人罢了。无论如何,我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有我在,反正道门传人的位子他们休想轻易拿走。”

程铮一怔,道:“宜真,那件事情不必提了。我的意思,你不要再在道门中周旋了,我会写禀书,辞去道门再传弟子的身份,请道门另选贤能。”

冯宜真愕然,道:“这怎么行?道门再传弟子的身份是你的,其他人都夺不走。哼哼,那些妄人……他们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配不配。”

程铮道:“配的。”

冯宜真一呆,程铮道:“他们配,是我不配。”

冯宜真怒道:“二哥,你说的是什么,怎么丧气到这个地步?”

程铮道:“以前他们不配,是因为父亲在。现在父亲不在了,那位子他们就能坐上去。宜真,眼前我选择的余地太小了,现在只能抓紧更重要的东西。那个位子我没有资格坐上去,如果强行的占着,只有逼得他们更进一步,害死我的­性­命。拿不到的东西,我强行去拿,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当年我不知道形势比人强的道理,可是已经懂了。”

冯宜真本来聪明,倘若是其他事情,早就想得清楚,但是既然是程铮的事,她就难以平静,咬牙道:“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程铮道:“身外之物,让他们保管好了。将来,自然会吐出来。”说这句话的时候,双眉一扬,依稀能看见当初骄傲少年的影子。

冯宜真叹了一口气,道:“事到如今,那就只好如此了。然而你退让这一步,难道他们就能放过你吗?其他人也就罢了,横竖他们没有什么理由去占。但是你程家的人,或许还要更多的东西。”

程铮道:“嗯,他们还会要钱财和父亲的遗物。只要我身边还有一点有价值的东西,他们都会要走的。那些东西,浮财我可以给他们,但是父亲的遗物,一件也不能从我手中流走。道门传人的位子和家产,那是我的底线,过了这条底线,我退无可退,只好与他们周旋到底。宜真,求你帮我。”

冯宜真道:“好,我与你并肩战斗。”

程铮摇头道:“不——战斗我自己来。我是求你帮我——照顾程钰。”

冯宜真啊了一声,道:“小钰么?我有好久没有见到她了。”

程铮道:“当初我和父亲出来避祸,没有将她带出来,也没有把她放在程家,将她单独安置在外面。求你将她保护起来,别让人打她的主意。”

冯宜真毫不犹豫道:“好,你说她在哪里,有我在就保她平安无事。”

程铮紧紧抓着她的手,道:“那太好了。她就在隔这里三十里的村庄,你往山里走……”说着,将路线详详细细的对着她一一说来,他说的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吐,好像是生怕冯宜真记不清楚似的。

说完之后,冯宜真点头记下,再次道:“有我在,她一定平安无事。”

程铮露出一丝笑容,道:“只要她没有事,你也没有事,那么我还怕什么?最多一死,那也没有什么。”

冯宜真道:“别说这种话,将来还长着呢。”

程铮笑道:“对,将来还长着呢。我会活得比敌人更长,活着看着他们的下场。”叹了一口气,道:“你先走吧。”

冯宜真道:“咱们一起回去。”

程铮道:“你先走。你身份不同,我若和你一起回去,总是不方便。再说,若是你跟我走一起,他们防范你,你也没法前去找钰儿了。”

冯宜真道:“既然如此,那我先回去,天亮之后我就去——不,现在我就起程,七日之中若是走得快,还能赶一个来回。”

程铮盯着她,道:“谢谢。”

冯宜真回过头,月光下,她的眸子灿若星辰,道:“除了谢谢,你没有别的要和我说的话吗?”

程铮盯着她,道:“你保重……”轻轻地放开她的手,道:“下次见面的时候,咱们……咱们就定下来吧。”

冯宜真脸­色­泛出一丝红晕,道:“你……那你等着我。”想要更与他亲近一步,但终究面­嫩­,转过头去轻轻一吹口哨,一道白影从天空降下,正是一只仙鹤。冯宜真对着程铮点点头,迈上仙鹤,乘着月光,翩翩飞上高空。

程铮抬头看着她,过了好久,冯宜真的身影看不见了,他才低下头,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低声道:“宜真,下次回来,到我的坟上哭一程吧。也只有你,还会为我一哭……”抬起头来,他用狠狠地眼光往后看了一眼,慢慢起身,向着山中走去。

他的脚步很慢,甚至带着一点踉跄,但是背脊一直笔直,好像有什么东西撑着他,不允许他倒下去。

一直到程铮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程钧慢慢站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情绪也很低落,叹道:“孩子是不错。倘若最后那一眼看的不要那么明显,那就更好了。”

说着,他身子拔地而起,扑向了一座山石后面,喝道:“给我滚出来。”

一三六跑腿(月票加更)

黑夜之中,一时寂静无声。程钧冷笑一声,突然迈出一步,这一步迈出,身子刹那间往前数丈,一伸手,从山石后面抓出一个人来,道:“你是什么东西?”

那人正躲在石头后面偷窥,眼见程铮走远,正要出去,冷不防被一只大手抓住,半点动弹不得,不由得满心惊恐,叫道:“你……你是谁?”

程钧借着光看着他,见他不过一般的修士,修为委实不足一哂,哼了一声,道:“你是跟踪程铮来的?”

那人仔细看清楚程钧的容貌,不由得大惊失­色­,道:“你……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出来了?”

程钧一怔,登时明白他又是认错了人,啼笑皆非,心道:怎么又是这一出?倘若我要是留在这里多几日,不知闹出多少笑话来。

其实别说程铮刚才那种状态,就是寻常情况,两人站在一起,容貌多少还是有差别的,对照着看很容易分别出谁是谁,但是程钧骤然出现,谁也不知道世间还有一个长得这么像的人,一看之下,自然就要认错。

那人道:“啊,我知道了。你早就知道我们跟着你,其实你是故意找个替身在前面冒充,然后偷偷绕道我后面偷袭,是不是?”

程钧道:“你头脑倒是灵活,思路比别人都广。”顿了一顿,心道:不过程铮发现你了,那倒是没错。他和冯宜真说自己妹妹的住处的时候,拉住了她的手,一面说,一面在她手中写字。想必口中说的都是假的,只有手中比划的才是真的。只是这些话我怎么会和你说?不过你这么点修为,被发觉也是应该的,你该有点自知之明才是。当下淡淡道:“我要想拿住你,需要什么偷袭?”说着轻轻一扣,将那人狠狠地往地下一顿,登时鲜血四溅。

那人惨叫一声,被他提在手中,大声叫嚷道:“好汉饶命!原来您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大高手,这些天被欺负的那么苦,都是演戏给别人看的?”

程钧冷笑了一声,也不解释,突然叉住那人的脖子,声音越发的­阴­沉,道:“这些天?这些天你们都­干­什么了?”

那人被卡的一阵窒息,哪里能说出话来,程钧道:“程铮他身上的伤,是不是你做的?”

那人叫道:“不是,不是。我只是奉命跟着他,没动过他一根手指。我这么点修为,哪能把他怎么样啊?”程钧手指微微一松,那人稍微喘了口气,道,“我们都没动过他。他的伤想必是……他自己憋得……”

程钧冷笑道:“你当我是傻子?他­精­神状态不好,那是他自己作的。但是身上的内伤,难道是他自己砍出来的?”

那人快哭出来了,怕程钧又要把他怎么样,连声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是个跟班,才刚刚赶到这边没几日,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他受了什么伤。”

程钧哼了一声,道:“哦,你果然这样无辜?可真是越说越不成话了,以你的意思,你跟踪他到荒山野岭,也是凑巧路过吗?”

那人道:“那……那倒不是。我就是一个寻常门客,在穆家门下吃一口安生饭,混点修炼的资源。要是能安安分分的修炼,谁愿意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端人碗,受人管,我也是迫不得已。”

程钧道:“穆家?哪个穆家?”

那人道:“云州四大世家之一的穆家啊。穆家发布了任务,选出一群门客去盘城公­干­,报酬从优。我们几个兄弟都是穆家门客,贪图赏钱,这才跟着来的。我们都是小跑腿。这几天一直散在程府周围监视情况,只做些外围的事情。连程二少的面也没见过几次,真正机密的大事可轮不到我们。”

程钧道:“那今天你怎么能监视程铮了?”

那人道:“这……位程少爷很了不起,他本来一直把自己关在程府里面不出门。只要一出门,必然有好多人跟着。但是今天晚上,突然里面传出讯息,说是程少爷失踪了。从府里面不翼而飞。”

程钧道:“哦,手段倒是不错。”

那人道:“是啊,好几家大佬都着急了,撒出人去全城的找人。我也被派出了任务,那城里头找他的,总有几百号人。我想他们这群人个个比我能为高,我在里面添乱有什么用处?不如出城来碰碰运气,没想到……没想到运气还真找到我头上来了,我不小心看见他的影子,一路跟踪他到了这里。”口中这么说,心中暗自呸道:什么运气,分明是晦气,惹上了这该死的煞星。我就说我走了一辈子霉运,没有道理今天转运。

程钧哼了一声,道:“你知道程铮从府中消失,是什么时辰?”

那人道:“总归傍晚消息就传出来了。”

程钧暗自思量道:那么这个时间就有些富裕了,如今已经是半夜,有好几个时辰是空白的。这孩子心思不差,或许是他一直躲在城里,等到晚上趁着夜­色­混出城,但也可能是他趁着半夜之前还去了什么地方。不过这孩子能从重重围困当中脱身,已经显出他的本领了,那很好。略一沉吟,道:“你说你一直在他门口监视吗?”

那人道:“是,不过小人靠的比较远。详细情况我也不知道。”他怕程钧问出什么大难题,他解释不了,只好先说一句。

程钧道:“你看清楚了,有谁进出程府了么?”

那人道:“这个……那倒是不多。几个大家族除了派人监视程家,主要还是跟道门活动,并没有怎么登门,毕竟要想要那个位子,还是道门做主不是?我记得真正上门进去的只有……”他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只有程家本家的那些宗亲,进去过两次。”

程钧哼了一声,心道:果然如此。程家毕竟是个大世家,外人能图谋的,不过是一个道门传人的位子,其他的财产,只要程家还在,就轮不到别人。能够把程铮扒皮拆骨,从头到尾拆个­干­净的,也唯有程家的人。

那么,能让程铮留下内伤的,也只有程家的人。

那人怯怯的道:“那个……你是程家的人吗?”他如今已经多少明白程钧并非程铮,但两人长得这么像,自然也不会一点关系没有,说不定就是亲戚关系。

程钧笑了笑,道:“我若是程家的人,那不就和你是一头的了?”

那人道:“我也觉得奇怪啊。”他一不留神,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又想:难道程家还有人和程铮他们一条心?我就说,到底姓一个姓,也不能那么大一家人,个个都六亲不认是不是?

程钧突然挑眉道:“既然你只是个小跑腿,为什么关心程钰的下落?”

那人语塞道:“什么?我……我没关心……”

程钧淡淡道:“你听到程铮说出程钰的名字,情绪瞬间激动,泄露了行藏,难道是因为程钰两个字格外的好听吗?”说着,突然伸手按住他肩膀,只听喀嚓一声,骨头碎裂声响起,那人要发出惨叫,被程钧伸手掐住脖子,讲一声惨叫憋在喉咙里。

过了良久,程钧一松手,那人滚倒在地上,满头冷汗,道:“我说我说——其实是那程钰我听说过,她身上有高额的悬赏,比程铮都要值钱。管事跟我们说过,谁要是知道那位姑娘的下落,一个消息值一千灵石。”

程钧道:“好大方,是穆家出的价格吗?”

那人道:“我也不知道……啊,好像不是的,是另外一家,是严家,对了,严家的少爷颁布的悬赏。我想灵石总是越多越好,反正都为了一件事来的,接谁的活不是接?因此格外关注这些消息。”

程钧道:“哦,那么根据你这么几天在程家门口的观察,你潜在的主顾,到底有多少家呢?”

那人汗如雨下,道:“可能有七八家……十来家?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个跑腿的。”见程钧无喜无怒的脸­色­,只觉得魂飞魄散,道,“可是我知道……我只上阳郡有四大世家,现在盘城就少了一个刘家,他们不来,最大的也只有三家了。”

程钧点点头,道:“好,你不错,说了不少东西,就凭这一点,你可以走一趟。”

说着,程钧一伸手,将那人从地上抓了起来,那人伤口血流如注,站在那里直打晃,但是心中惊喜不已,小心翼翼道:“您肯放我走?”

程钧道:“当然,不过你再辛苦一趟,带我去见见你的同行,考验你人脉的时候到了,你介绍越多朋友给我认识,你的小命就越安全的。”

砰地一声,程铮的脑袋磕到了地上。

鲜血瞬间涌了出来,一阵阵昏厥的感觉传来。程铮慢慢抬起头,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那是灵堂上特有的白­色­,铺天盖地,象征着死亡和悲伤。

只听一人叫道:“爹——你把这小子抓回来了?这小子这般狡猾,我还真怕他一去不返。可见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

程铮支持起身子,慢慢的坐起身,道:“那是我自己愿意回来的。倘若我不愿意回来,谁能抓我?”直到此刻,他还保持着一丝冷笑,直到看到眼前的人的样子。

一看之下,他目眦欲裂,喝道:“程钦,你­干­什么?”

一三七万念俱灰

只见一个少年坐在棺材盖上,翘着脚,手中念着一根香,正在转着玩。再看灵堂之中,满地肮脏,一片狼藉。神位的木排歪倒,香炉整个滚在地上,香灰撒了满地,大块的白布散乱的堆在墙角,就像强风过境一般混乱。

程铮看得浑身发抖,叫道:“混蛋——”就要扑过去,身后一只手一推,他身子本就虚弱,再也站立不住,一跤跪倒。

那少年见他作势扑过来,还真吓了一跳,身子往后一仰,见程铮再次跌倒,才笑嘻嘻道:“还是爹厉害,叫他趴着,他就不敢躺着。”

在程铮身后,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捻了捻胡须,略带不满的道:“程钦,你下来吧,看把小铮给气的。怎么说也是你伯父的寿材,不好糟蹋太过。”

程钦笑眯眯的从灵柩上跳下,转头对程铮,道:“怎么啦?生气了?谁叫你跑出去,这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呢?往常我们进来你老是在这里守着,一双贼眼往我身上乱看,好像我要贪图你的东西,拿你个针头线脑的。我还以为你多护食,没想到你也有跑出去不管不顾的时候,我自然要来这里看看,你这么着紧,是藏了什么好东西了?”

程铮咬着牙,生怕自己一口咬不住,就吐出一口血来。

程钦还嫌不够,道:“呸,你是个穷鬼。我还道你藏着什么宝贝,原来穷的连多余的裤子都没有,枉费我这里翻找了大半日。一穷二白,香炉里头用的香都是最便宜的那种!我琢磨,你连你老爹死了都不肯多花钱,自然是个吝啬鬼,是大不可能把好东西随便放着,必然是放在最隐秘的地方,比如棺材里面之类的。正要翻看你老鬼的棺材……”

程铮大叫道:“你敢!”

程钦笑道:“今天你回来的早,我就不翻了。你记住了,下回再偷偷地溜出去,我一定翻你老爹的棺材。”说着,笑眯眯的拍了拍厚重的棺盖。

程铮眼前全是一片血红,慢慢的两行水珠从眼角落下,也不知道是血还是泪。只听那老者慢吞吞的道:“程钦,不要太过了,那棺材吗,最好也是不要乱动的好啊。就算已经不在族谱上,毕竟也是你伯父。”

伯父……

程铮由衷的感到恶心,他不知道能够在这种情况下把这两个字说出来的人,到底脸皮厚到什么程度,心又黑到什么程度。

你们都该死……我要你们死!

慢慢的攥住手指,程铮感觉到了拳头中传来的虚浮无力——他毕竟没有辟谷,这一日水米不曾打牙,刚才又被人整整拖了一段路,身子已经亏虚到了极点。这种情况下,大概连程钦都打不过了吧。

现在还不是拼命的时候。要忍耐。

忍耐……

程济见程铮低着头不动,心知他是不会再乱动了,心中略感满意,道:“程钦,咱们回去吧。你弟弟答应了,他不会再乱走动的。”

程钦笑道:“那他还算识趣。”他慢慢向外走,突然弯下腰,伏在程铮耳边道:“我记得,程钰和你是一个­性­子,最喜欢到处乱走。你猜,她得到了父亲去世的消息,会不会来盘城找你?”

程铮脸上尽余的血­色­骤然消失,身子僵住,程钦道:“我真希望她来找你。毕竟也是我堂妹,她又有那么多人惦记。我是很想做个大舅子的。”

程铮骤然起身,狠狠地一拳打了过去。

程钦轻轻一闪,虽然日常状态下,他还真不是程铮的对手,但如今程铮虚弱至极,自然比他差得远了,这一闪避,已经一溜烟溜到了门外,笑道:“啊哟,没打着我。你怕什么,我再怎么也就是堂哥,越不过你去,你才是亲大舅子呢。等你妹妹的好消息吧。”说着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程铮坐在地上喘气,过了一会儿才晃晃悠悠的支持起身子,走到供桌前,将神位扶起,又将香炉捡起来放在桌子上。至于满地的乱象,他已经没­精­力去收拾,跪倒在地,向灵位重重的叩头道:“孩儿不孝……”膝行几步,伏在灵柩上,低声道:“父亲……”眼前一黑,已经昏了过去。

程钧第一次进程府,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那是程铮回到程府的消息已经满大街传开之后的事情。

说是程府,这里也不过是一座普通的宅子,据说上阳郡城的程府占有数倾之地,半个城都覆盖了,程钧没见过,当然也没兴趣。数倾地在俗世或许了不起,但其实也就是有钱的土豪罢了。

这座程府被世人知道是姓程的居住的时间并不长,毕竟这里上一位主人只是隐居避祸罢了。前面挂的匾额也只是“何府”,尚未换下来。但是上面挂的白沙篙显示着自己主人丧事,还是中规中矩的。

程钧进去的时候,还是没走正门,从院子穿墙而过,刚进第一重院子,就见两个修士从里面走出来。

咋一看这两位修士,程钧心中一动,原来这两个人是一个是年纪大些的老者,另外一个是年轻人,身上都是一身锦衣,打扮的富丽华贵,但没有任何道门的标志。这二人相貌相似,多半是父子至亲。而他们的五官与程钧也有相似之处,不过不多,一个淡淡的影子而已。

那老者停了一下脚步,道:“我看程铮也到了极限了。你也不必去逼他。等到丧事之后,他自然就落入我们掌握,到时候再说。”

他身后的少年停下,不解道:“父亲,既然他快要崩溃了,为什么不趁机更进一步?反正他连累父亲,已经成了家族逆子,就算是……”他无声无息的挥了一下手掌,道,“那也没什么。就说他伤心过度,愧疚自尽了,谁能追究?”

那老者道:“住口,那也是你亲堂弟,怎么能说出这样打打杀杀的话来?程家的脸面体统还要不要了?”

那少年很明显的撇撇嘴,道:“您又来了,这句话敢情是万金油,什么时候都能说?您也想起他是我堂弟了,那他还是您亲侄子呢?这两天您少出手了吗?他现在的这个状态,不就是您逼出来的吗?您现在和我说这些大道理,我可想不通。”

那老者眼睛一瞪,看了看唯一溺爱的儿子,又叹了一口气,道:“你这蠢小子,没有慧根。大道理你想不通,那我就跟你说点小道理吧。首先,在丧礼或者说道门传人的身份尘埃落定之前,他是死不得的。”

那少年道:“那为什么?”

那老者道:“大家都希望这道门传承的过程顺顺利利的,那就少不了他。虽然主要的手段是在道门那边活动,但是若有他主动让贤,那么过程会更加名正言顺,大家脸上也有光彩。他已经想通了,应该会抛出这个条件自保,那么留下他就是大伙儿一致同意的。不要另生枝节。”

那少年道:“是了。这个我就懂了。可是您不是说咱们放弃了那个位子了么?按照血缘来说,他们那一支一脉单传,和我们关系是最亲近的,只要咱们去争,那那个位子理应是咱们的啊。”

那老者骂道:“放屁。你动动脑子。要说亲近,要说名正言顺,谁能比得上程铮这个本主?既然他都不能继承,说明这个血缘是没什么用的。既然没用,你还抓着这一点去要求,那不是找死么?况且……你知道什么叫做买椟还珠么?那小子身上真正的好处,可不是一个道门传人的位置。”

那少年道:“那你老的意思是?”

那老者道:“过了这一关,等道门传人的事情尘埃落定,剩下的就是程家的家务事了。到时候再如何行事,外人谁还Сhā得上手?你等着吧。”

那少年闻言转头细思,终于露出了一丝诡笑。

一三八滴血

程钧望着两人的背影,神­色­一片漠然。

他其实在奇怪,为什么刚才没有动手,反而就这么看着他们离去?他向来行事一方面思虑周密,另一方面又好恶分明。喜欢的人什么都行,不喜欢的人也随手处置,丝毫不容情。

但是刚才那对父子,明明引起了程钧的厌恶,修为也不足以令他顾忌,但却被他轻轻放过,这其中的微妙心理,就算是程钧自己,也有些奇怪。

难道因为他们是程家人?

这个念头泛起来,却更加的莫名其妙。什么和什么?姓程的怎么了?他前世杀人如麻,杀过多少赵钱孙李,也不是没有姓程的。对于他自己这个姓氏,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因为完全不记得是从哪里来的,只知道打从记事起,自己就姓程。如果改了,多少有些听不习惯,所以也就没改,当做一个随意的代号保留下来,如此而已。

难道老了,会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心软吗?

回头看了一眼内堂,门口挂着的是大幅的白布,满眼的雪白,刺得他眼睛生疼。他不由自主的揉了揉眼睛,仿佛要把什么阻碍视线的东西揉出去,然后正了正道冠,整了整衣袍,大步的走了进去。

本来打算进去悄悄窥探一番就走的,但是不知是出于什么微妙的心理,让他正面大方的进了这扇门。

厅堂中是一个标准的灵堂,上面停着灵柩,摆着排位。空气中弥漫着香火味,但香炉是灭的,地下洒满了香灰,周围比起他想的要混乱和肮脏,似乎被洗劫过一样。

程钧皱眉,心中十分不舒服,他想象中本来不该这个样子。抬起头,看了一眼上面的灵位,写的是“道门程浙之灵柩”。按理说倘若有家世的话,应当再写的正式一些,但显然这灵位现在非常简略,连籍贯也没有,并没有体现出程浙本家的身份。

程钧静静地立了一会儿,心中思路有一瞬间的停止,似乎有几百个念头爆发,但又像是一片空白。过了良久,他才清醒了过来。按照道理,出于对亡人的尊敬,出入灵堂的人怎么也该行上一礼,程钧也不在乎向一位逝者行礼,但他还是没动,因为他不知道该以什么礼节相见。

这里真安静啊。

人呢?守灵的孝子呢?

程钧越发的恼怒,进了程府之后,他想发脾气不是一次两次了,似乎九百年炼成的涵养都丢到了九霄云外。有些急促的从灵柩旁边转了过去,他猛的停住了脚步。

只见灵柩后面有一角白衣。程钧走过去,就看见了程铮。

他看见了程铮,程铮却没看见他。因为程铮已经人事不省,倚着灵枢倒在地上。只见他还是原来那身衣裳,只是更加残旧,神情比上次在野地里更加憔悴,双眼紧闭,牙关紧紧地咬住,因为咬得太紧,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血沫。

程钧第一次这么直接的看着他,盯着他的样貌许久,轻轻地叹了口气。慢慢蹲下身子,搭住他的脉搏。

果然是气急攻心,心神郁结,以至于昏迷不醒。而且从他的脉象上看,应当确实受了严重的内伤,气血早就亏损,身体也留下了暗伤。程钧心中某根弦微微一波,那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又出现了。

或许,是看见了和自己前世太像的情形了吧。

一个人说他像自己,两个人说他像自己,所有人都说他像自己,程钧总是将信将疑,甚至好奇之外,还带着几分抵触,这是他的自矜——程钧世上只有一个,一个就足够了。就算是多一个影子也是多余。

直到那天在荒郊野外,第一次见到程铮,程钧惊异于他的憔悴,也在他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但依旧不会承认别人像自己。

当他今天再次见到程铮的时候,程钧终于承认,确实太像了,不是如今的他,是和前世那个自己,宛如一人。

尤其是程铮倒在地上,倔强中勉强维持着自己骄傲,但终究充满了绝望的神­色­,让程钧想起了从梨园逃出,一身才艺尽毁,天地之间茕茕孑立、满腔悲愤无可控诉的那个自己。当时的他,恐怕也是这样的表情。如今他筑基有成,事事顺遂,理当容光焕发,和这个少年现在已经不再那么相似,也是理所当然的。

世界上的事总是那么奇妙,本以为过去的那个自己已经完全消失了,上天为什么会让他再看见一瞬间自己的影像?

或许是缘分吧。

程钧掏出一枚朱红的丹药,想要给他喂下。但少年的牙关咬得太紧,竟然无法张开,程钧在他颊上轻轻一按,程铮嘴微微一张,他已经将丹药送了进去。丹药入口即化,顺着喉咙流下。

站在他面前,眼看着他神­色­缓和下来,呼吸渐渐平稳,脸­色­也渐渐回转,程钧突然心中升起一个冲动。这个冲动在他心中早已徘徊过数百次,但每次都被他固执的抛却了。他打从心底里回避甚至恐惧这个选择。

但是现在冲动来了,程钧控制不住自己,伸出手指一咬,一滴血珠出现在指尖——其实他还有很多办法把自己弄出血来,但是下意识的用了咬这个动作。

一弹指,血珠飞出,没入程铮的额头。

程钧慢慢的感应着自己的血脉与程铮的融合,每一分契合,等让他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坐在桌子上,手指慢慢的扣入了。

血亲。

血验的结果清晰地显示出了情理之中的结果。眼前这个人,是程钧直系的至亲。

程钧坐在椅子上,面露迷茫之­色­,并没有乍逢骨­肉­的喜悦,也没有意料之外的震惊。只有一片不知所措的迷惘。

不知所措,这种感觉还真是稀奇。

倘若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少年,本来是孑然一身,突然知道自己还有至亲在世,自然高兴非常。但程钧已经不是孩子了,他甚至不是寻常的老人,他是历经数劫,数次悟道,近乎天道的大修士。

在他数百年的生涯中,从不知道亲缘为何物,一向自由自在,任何人不能成为他的羁绊。除了妻子之外,他没有一个亲人,也没对亲情有什么渴望。

也许,在他少年时,当他无助飘零的时候,曾经渴望过血缘的亲近,但当他呼唤无果的时候,就已经放弃了,而且因为他狠绝的­性­格,很轻松的丢掉了这些纠缠。从那时起,亲情再没给他造成过任何困扰。这么多年的修道,不敢说太上忘情,但也磨去了他感动的触角,少年时的感情早被他忘得一­干­二净,就算重生归来,也没有唤起他什么真情。

然后,上天把上一世全无踪影的血亲一下子仍到他面前,这让他怎么面对?欢天喜地?痛哭流涕?其乐融融?

一想起这个,程钧就觉得一阵寒冷,那些大喜大悲的感情不适用与他,决不!

好好说吧,说点什么……

正在这时,程铮的身子动了一下,眼睛似乎也睁开了一条缝隙。

程钧转过头,看着他,心中闪过一个冲动——只要他醒过来,和自己说上一句话,那就把他认下来,说点什么,好好说,好好说……

程铮呻吟了一声,头歪了下去。终究他是没醒。

是上天不让他相认,不是他的错。程钧咬着牙,对自己宽解道,手心中全是汗水。

暂时转开了目光,程钧视线停留在摆放在灵堂正中的灵柩上。

是吧……如果程铮是他的兄弟,那么停在棺中的人,就是……

程钧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棺材,似乎要看透里面躺着的那个人的样子,他想要冲过去,打开棺材盖,看里面的情形,但身子牢牢地长在椅子上,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他自己看不见自己的神­色­,但他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前所未有的狰狞。

那个人……是被程铮牵连害死的。因为程铮惹上的那些妖魔,才连累那人惨死。

但是程铮是为什么与妖魔结仇的呢?

在芦洲,是妖魔拦住了程铮的去路,他们之所以要拦住程铮,那是因为认错了,是因为……

是因为程钧。

恐惧,恐惧……

程钧不知道自己还留着恐惧这种感情,那种感觉让他反胃,想吐。几乎没有犹豫的,他站起身来,向逃命一样,逃出了灵堂,他也不知道什么力量能驱使他跑得那么快。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露天的庭院里了。

站在院子里,程钧转回头,看着那依旧一片雪白的灵堂,只觉得胸口传来一阵阵的疼痛,那是一种撕裂般的痛苦,他弯下了腰,久久没有直起身。

风吹过,脸颊上有丝丝凉意,宛若水汽迎风的感觉。那是什么?程钧再次露出了迷惑的神­色­,这种感觉太陌生,以至于他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现在怎么办?回去吗?

回到哪里去?

程钧抬头看了一样灵堂,想要再次进去,眼前却仿佛有一堵高墙,一道天堑,隔离了咫尺的距离。

我要以什么身份进去?

他问自己。

现在还不是进去的时候,我要去冷静冷静。

不如先去杀点人。这样就能快速的冷静下来了。

杀谁好呢?

那个给程钰开出一千灵石悬赏的家伙叫什么来着?姓严,是不是?

先杀了他再说。

程钧打定了主意,眼神慢慢的清明了起来,缓缓的回头,看了一眼灵堂——我先走了,等我再回来的时候,一定是我能够冷静的面对这件事的时候。

那时候,或许我……我不是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回来。

一三九一刀两断

程钧其实不太喜欢杀人,也不擅长暗杀。

他喜欢明杀。

不过,既然趁着夜­色­,偷偷摸摸进了门,事先也没有知会主人“我要杀你啦,洗­干­净脖子等着吧”之类的话,那么就权且当做是暗杀吧。至于在黑夜里穿道袍而不是夜行衣这种技术问题,对于一个神出鬼没的筑基修士来说,最多算是小节。

盘城是小城,就算严家是上阳郡的世家,也不可能在城里盖多大的产业,在城中心买了一个三进的院子,已经是盘城首屈一指的地方了——程家父子避难的宅子,还不到这里的一半。

程钧身法极快,即使没有御剑,速度也不逊于疾风奔雷。不过几个起落,无声无息的进了最重要的后院。

就见最宽敞大屋之中,一个健壮中年从房中出来。那人头戴高冠,身披大氅,显得很有派头。身后跟着一个随从。

程钧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因为严家在此地只有一个筑基修士——严正义。那严正义修为在筑基初期,也就是比程钧高过一线的样子。这点差距不必说程钧的经验和手段,就是一个娴熟的杀手也不会在乎。

筑基修士而已,神识虽然能外放,但毕竟不如真人般时刻控制着周围的情况,一般不可接近,筑基修士对于暗杀的抵抗力,也就那么回事而已。一明一暗就已经构成了胜负的天堑。

严正义丝毫没感觉到危险,神­色­端严,伸手拉了一下衣带,道:“你去跟小四说,别偷懒耍滑,好好地修炼。虽然我有心提拔他,但也要他自己争气。叫他别再老想着……程家那丫头。”

那随从道:“是。”

严正义道:“那程家的丫头,我原本就说不匹配,现在依旧是不匹配。以前是程家看不上他,现在掉了个个儿。他发的那个什么通缉令我看了,纯粹是胡闹。家里的灵石是让他这么糟蹋的吗?那丫头的踪迹找不到也就罢了,找到的话,送到我这里,不许叫他知道。”

那随从再道:“是。”

严正义掸了掸袖子,道:“嗯,你去吧。这回我去跟穆老儿聊聊,一来把道门传人的位置定下来,二来,若是……”

嗤——

一声轻响。

声音细微如斯,几乎融入暗夜里,顺着晚风吹走。

声音又迅疾如斯,比一个筑基期修士的听觉还快。

即使如严正义,也只是心中警兆一起,一个护身甲术没有放出来,就身上一凉,然后永堕黑暗之中。

一剑穿心。

程钧身子急掠而过,一道寒光随着她的身子一闪而没,收割了一个筑基修士的­性­命。

这还是他回来之后,杀掉的第一个真正的筑基修士。用时——一刹那。一弹指的二十分之一。

不是那修士太弱——当然他确实强不到哪里去——只是一般同级别的修士在程钧手里都是悲剧。何况筑基修士虽然已经脱胎换骨,身体不被凡铁所伤,但被法器正面砍上,也是一刀两断。同样道理,­精­魂真人被法宝打到,一样不能硬抗。能够硬抗同级别法器的,不是走连体路线的大魔修,就是披着人皮的妖兽。

在另一边,严正义的随从看得傻了,他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连叫人的念头都没有,就被程钧返回身来,一剑砸晕。

砸晕,并不是杀死。

倒不是程钧心慈手软,而是刚才严正义的一句话,勾起了程钧刹那间的一个计划,而这个计划的产生,就是程钧暴起伤人的出征号。

至于严正义只言片语中透露出来的,发出悬赏的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不知道叫什么的小子,这种事,谁在乎?

“本来不过是要你一个人的­性­命……”程钧低头看了一眼严正义的尸体,手一挥,将他收入了乾坤袋中,微笑道:“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那就顺便再杀一个。”

程钦做了一个好梦。作为一个想象力有限的人,他梦中最快乐的事,就是重现了昨天晚上自己欺负程铮的一幕。

这种感觉太好了,那是他十几年来一直的梦想。不是他心狠手辣,虽然不算兄友弟恭,但他在程家口碑也还凑合,等闲不找人的麻烦。实在是程铮他们俩太招人恨。

要是程钰在就好了。

程钰的个­性­,跟程铮那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不知道他们那家子怎么长的,一个个都那么傲气,那么讨厌。程浙也是一个筑基修士,在程家一个好朋友都没有。程铮如此,程钰也是如此,都是傲烈偏激的个­性­,一个比一个讨人厌。程钦受程铮的气,从小受到大,受程钰的气虽然不多,但每次都够他记一辈子的。

今天再去欺负一下好了……

嗯?

程钦睁开眼睛,就见外面黑漆漆的,还在夜­色­之中。他每天都是睡到自然醒,怎么今日早醒了?

只听外面闹吵吵的,似乎有人在走动。这里毕竟不是程家大宅,和街面只隔着两进院子,街上的动静有时候会传进来的。程钦毕竟也算修士,一听异动,从床头抓起乾坤袋一拍,已经将随身的飞剑抄在手里。

正这时,外面有人叫道:“少爷,老爷找你。”

程钦松了一口气,心道:有爹在,没我的事儿。

披上衣服,程钦来到程济的院子里。程济倒背着手在院子中转圈,见他进来,第一句话道:“严正义死了。”

程钦没反应过来道:“谁?”

程济道:“今天夜里,严正义被钉死在他们大门上。妈的……死的很难看呢。”

程钦脑子蒙蒙的,不懂他是什么意思,道:“谁­干­的?”

程济道:“我怎么知道?”

程钦突然脸­色­大变,道:“会不会杀我?”

程济见他面无人­色­,又是生气又是失望,再次喝道:“我怎么知道?”

程钦道:“我没得罪谁啊,除了程铮……啊!不会是程铮­干­的吧?”说着浑身一冷,迎风打了个哆嗦。

程济拍了拍脑门,道:“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严正义,你知道是谁吗?严家的筑基修士,倘若程铮能杀了他,你的脑袋早就掉了一百次都有了!”

程钦这才缓过神来,道:“那,是不是穆家的人杀的?”

程济道:“那倒有可能。盘城小地方,除了严家,只有穆家有筑基修士。连老夫也只有入道巅峰,我们程家也没有筑基修士在此,这回准备不足了。怪了,我记得这两个老鬼以前是穿一条裤子的。不过毕竟是两家人,万一翻脸成仇……”他突然停住身子,道:“不行,我得给家族写信。盘城这一番要乱,我一个入道期的压不住场面,还是请下一位长老来才好。”

程钦道:“请下长老来……那好东西还能轮到咱们爷俩么?”

程济道:“这个暂且别说了。咱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家族会给赏赐的。至于程铮那边……唉,先是保命要紧啊。”说着拿出一枚玉简,用­精­神力开始录入。

程钦的嘴巴扁了起来,在刀没有架到他脖子上之前,他还是觉得好处比较重要,过了一会儿,他又道:“爹,你写上程铮逃出去,是被您亲手抓回来的。这样咱们的功劳不就又添了一笔了吗?“

程济只气的七窍生烟,瞪着他道:“你是我儿子不是,怎么长的是猪的脑子?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了程府,叫一个入道中期的小子只身逃出,一夜之后才找回来,你觉得很光彩吗?写这么一句,咱们爷俩等着受处分吧。”

草草写就,程济伸手一扔,一道灵符飞腾而起。寻常传讯符不足以传远路,这一枚是家族特质的十分珍贵的传讯符,就是程济也只有一枚。

写完之后,程济稍微安心,道:“罢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大事,你回去睡吧。天亮严家必然来查问咱们的昨晚的动静。你要稳当点,别不做贼也心虚,丢了老子的颜面。”说着对着儿子虚踢了一脚。

正在这时,只听一人跑到院中道:“老爷——老爷!”

程济心中一震,转过头道:“怎么了,又出什么大事了?”

一个家人跑了回来,道:“穆家的长老修士穆临也死了!”

程钧站在城外的山坡上,看着盘城陡然亮起来的点点星火,神­色­淡淡。他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气,神­色­也只是寻常,仿佛刚刚去散了一会儿步。

今天盘城的夜景真是好看,到处都是辉煌的灯火。人声鼎沸,盘城街道上噪杂的声音,连山坡上隔着那么远都能听清楚。

今天晚上一下子杀了两个碍事的人,城中必然乱了起来,各个家族互相猜忌,会留出一段相互试探的平静期。自己趁着这个时间,去换一个身份回来。

既然要­干­,索­性­­干­一票大的。

他真正的优势所在,可不只是一个筑基元师的修为,而是他现在的身份。利用好了,或许一举多得呢。

盘城,等着我。

正要转过头就这么离去,程钧突然凝住了身形,呆呆的望了一眼城中那个方向,慢慢的跪倒,俯下身子,重重的叩了三个头。站起身来,抽身离去,融入浓浓的夜­色­之中。

一四零同行(四更完毕,求月票!)

天空中,一团祥云飞过。

一个老道独自站在云雾当中,神­色­端严,在他身后,站着两个手持拂尘的童子,周围飞舞着四只仙鹤,足下滚滚瑞彩霞光,果然是神仙气度。

眼前空中晴空万里,不见云霭,正是腾云驾雾,踏青出游的好时节。

突然,从旁边的天际飞来一道剑光,速度之快,比云雾更要迅疾三分。那剑光从后面上来之后,眼看就要赶超过去。

那老道眉头微微一皱,其中一个道童在云端跨前一步,手中拂尘一摆,喝道:“那边来的道友,这里是守观的执事大人出门公­干­,你让一让吧。”

声音一出,那剑光在空中一停,果然慢了下来,渐渐地与云霞平齐,有靠过来的趋势。

那道童见剑光靠近,又是一皱眉,还要呼喝,那老道喝道:“明镜,能飞上天的都是筑基元师,不要无礼太过。”

那道童道:“是,大人。”退后一步,任由那剑光靠近。

那剑光越来越近,渐渐地能看见上面站着一个相貌俊美的年轻道士,在剑光上面遥遥拱手道:“敢问是上阳郡守观的道友吗?”

那老道正是守观的执事,听他一口叫出来,先是一怔,紧接着暗道:是了,我脚下的法器,是守观才有的金天云,出门时瑞彩千条,光照四方,上阳郡里哪个不知?道:“正是。贫道上阳郡守观执事长林,这位道友是?”仔细一看,果然此人也穿着道门嫡传的道袍,看样子也是道观一系的制式,当下说话也客气了些。

那小道士道:“在下下阳郡的程钧,今日得遇道友,真是三生有幸。”他顿了一顿,道:“在下孟浪,不知道上阳郡的守观怎么走?说句不好意思的话,在下有些失迷路途了。”

那长林老道心中一凛,暗道:此人去守观­干­什么?哦,是了,守观管着一郡的道务,寻常修士去守观求事,岂不再正常不过了?心中想着,口中道:“你这个方向有点问题啊。这边是往盘城和西城去的,守观么……诺诺诺……”他往另一个方向一指,道:“应当往这边去才是啊。”

那程钧连声道:“多谢,多谢。”一面自言自语道:“西城也有一处守观吧?要是先去西城守观也行,只怕不大恭敬,若是顺路……算了,还是先往上阳郡守观去……”说着一拱手道:“告辞了。”就要转弯飞走。

那长林老道听他言语,心中一动,叫道:“道友且慢,且暂行转来。”

程钧回过头,问道:“道友有什么吩咐?”

长林老道含笑道:“我看道友也是道观的嫡传同道,此去上阳郡守观,是求事啊,还是访友啊?”

程钧迟疑了一下,道:“都不是。道友既然是守观中的,那么早晚会知道。先说一句也不打紧,其实我是奉上命……”

长林老道一震,道:“上命?”

程钧道:“是,我是奉道宫来的执掌巡守张上人的命令,前来宣召上阳郡守观及道城守观前往议事……”

长林老道只觉得冷汗渐渐沁出,嗯嗯几声,道:“原来道友有上命在身,果然责任重大。哎呀,我是有眼不识泰山,居然不知道道友如此身份。”

程钧含笑道:“那也没什么,道友有事出门只管前去。我先去守观,若是道友回来的快,咱们说不定还能在郡城见面。”说着再次告辞。

长林老道连忙一把拉住,道:“道友别忙。”程钧被他拉得在飞剑上晃了一晃,险些掉下来,回头诧异的看着他。

长林老道讪讪的放开手,道:“这个……道友的任务,很紧急吗?”

程钧摇头道:“倒也说不上。还有一个月时间,我看上人没有催几位的意思。”

长林老道虚了一口气,道:“那就好。”脑中飞快地转着念头,怎么把他留下,终于想起来一件,道,“道友,我们这个守观,建的有点偏僻。”

程钧“啊?”了一声,长林老道一叠声道:“是这样,上阳郡人多杂乱,守观为了制衡其他势力,建造的分外偏僻。一般人不得了特意的指路,是绝对找不到的。道友这么一去,非在郡城转上半个月,才能找到地方。”

程钧狐疑道:“还有这样的事?”

长林老道也觉得自己说的不可信,但是事已至此,不得不继续道:“那个自然。尤其是上阳郡城有些桀骜不驯的世家,道友从外乡来,人生地不熟,若是这么找过去,遇到心怀叵测的,或许会无礼对待。”

程钧匪夷所思道:“怎么会呢?这不是道门的天下吗?”

长林老道抓住他的手,道:“说的是啊,道友,你不知道这里面的情况。今日遇到道友实在是太好了,我有许多话要说,你可愿意听听下情?”

程钧“呃……”了一下,才道:“我虽然愿意倾听道友的情况,但是道友公事在身……”

长林老道道:“既然如此,我有一个主意。我马上去盘城做一件事,不过区区数日的时光,然后即可返回,道友不妨与我同行。那件事很是简单,我们去去就回。路上我给你介绍一下上阳郡概况,再说说上阳郡各家势力的情况,道友也先摸摸门路。等到事情办妥,咱们一同回到郡城,观主定然风风光光的将道友迎接进门。这样道友方便,我们也方便,你看如何?”

程钧迟疑了一下,道:“那不会太麻烦了吗?”

长林道人立刻道:“那怎么会麻烦呢?上人是执掌巡守,你既然是他的使者,自然也是一方巡守。巡守自然该当查看道务民情。道友跟我一路走,见得比守观见得还多,于道友的任务是极大的好处。那些散修见到道友,自然也个个不敢失礼,礼物孝敬那是大大的有……”他自己本来打着守观的名义,一路上吃拿卡要,已经捞了不少,这时以己度人,自然在这方面加以暗示。

程钧连忙摇手,道:“那可不行,就算我跟道友走一路,也不能暴露自家身份。上人可不喜欢我等太招摇。”

长林道人听到他如此说,知道事情已经八分了,道:“那个自然全依道友。来,我这祥云乃是一件飞行的法器,速度还是不错的,道友若是不愿意太显眼,可以站在我后面。道友请跟我来,咱们一同去盘城。”

程钧笑眯眯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还真想和道友好好聊聊。”

程济和独子程钦站在厅前,毕恭毕敬的束手而立。

就在一日之前,程济还是盘城程家大宅中的临时主人。但是现在他不是了。因为从程家赶来了一位新的大人物,就是程家仅有的三位筑基修士之一,程济的叔叔辈,现任族长的堂弟程薄。

程济恭恭敬敬道:“薄叔辛苦了。没想到家族这么重视,我一封信刚刚发出去,您转天就到了。”

程薄讶道:“信?什么信?”

程济道:“家族不是因为我发信求援,才请您老下来的吗?”倘若不是如此,那家族骤然派下一个人来,可能就是对自己有些不满了吧。

程薄道:“你发信了吗?我倒是没有收到。那没关系,反正总是要派人来的,迟些早些的事。本来家族委任你全权处理这件事的,但听说其他家族有的派了筑基修士过来。咱们程家是这件事的本主,输人不输阵,怎么能输这个场面。因此我就自行请缨,来这边坐个阵。当然,我只居中调停,主要的事还是你们爷俩出面。”

程济闻言,额上淌下不少冷汗来,道:“叔父,其实这个……”缓了一口气,道:“其实这个,筑基修士已经没有了。”

程薄怒道:“胡说八道。穆家和严家在此地有筑基修士坐镇,谁不知道,怎么会没有了?”

程济额头上的汗珠落得更多了,道:“其实……他们都被杀了。”

程薄皱了皱眉头,道:“你颠三倒四的说的是什么?谁都被杀了?”

程济道:“穆家的穆临,还有严家的严正义。这两个人都死了。”

程薄倒抽一口冷气,心中暗道:穆严两人与我修为相仿,怎能被杀了?问道:“他们……他们是火并而死的吗?”

程济道:“不是,给人无声无息杀死的。”

程薄心中生寒,道:“你具体说说。”

程济道:“是,那就是昨天晚上,一个晚上的事。第一个死的是严正义,他是昨天傍晚死的,我们也不知道情况,据说是死在自己的住处。半夜我听见严家人一片喧哗,起来看情况,结果听说严正义给人一剑砍死,钉在自家大门上。死状十分可怖。”

程薄道:“凶手是谁?”

程济道:“没人看见。严家的人都在府里,谁都没看见外面大门钉着什么东西。直到半夜有人路过,才发现了这般情形,将事情报知严家知道。”

程薄道:“这凶手下手狠,手段也厉害得很啊。无声无息……穆老二怎么死的?”

程济道:“他死在自己房间里,倒是没有什么特异之处,胸口穿了个血洞,死的比较迅速。天亮才给人发现。”

程薄道:“那他死于暗杀。”手指扣着桌面,发出“笃笃笃”的响声,心道:上阳郡有哪个­精­通暗杀的高手?难道是竞争对手雇来的,专门杀筑基的人?想到这里,他脖子有些发凉。

程济神­色­难看了点,道:“怕不只是暗杀那么简单。据说,那天晚上严前辈其实是去穆前辈那里做客……”

程薄道:“于是他两人一口气都给杀了?”

程济哭丧着脸道:“是啊,据说严家死了一个亲随,好像是知道严正义行踪的。被人逼问之后锁喉而死。所以他们推测,其实那人真正想杀的,本来只有严正义一个。他到了严家之后,找不到严正义,于是寻他身边的人去逼问,结果顺藤摸瓜,找到了穆家。见他们两个都在,也就一起动手了。”

程薄道:“此人……或者这些人嚣张的紧啊。对他们来说,杀一个或者两个筑基修士没什么分别。”他一面说一面后背发凉,严穆两人在筑基修士当中修为垫底,毕竟这里不是什么龙潭虎|­茓­,有两个筑基修士在都算浪费,不过是互相牵制罢了,所以都是几个家族中最差的那个——包括程薄也是。但能一口气将两个修士一起杀死,那必然是一位大高手,至少比他强出许多。“你说严老儿被单独拖出来钉在墙上,死状可怖。但穆老儿就死的很轻松?凶手下手的方式完全不同,看来对两人的感觉也不一样。会不会是严老儿私人恩怨,穆老二只是倒霉而已?”

他私心希望是如此,若是这样,严正义的私人恩怨自然与他无关,不然他岂不是也有危险了?

程济道:“穆家也是这么说的,指责严家牵累穆临,正和他们吵个没完。如今盘城全乱了,那两家互相指责,经常动手,连带着我程家,甚至散修都受到了牵连,这两天打打杀杀的事情太多了,连我也不敢出门了。”

程薄道:“穆家这帮家伙,因为自家在盘城没有高手,不敢提报仇的字眼,只好跟一样失去了筑基高手的严家纠缠不清。反正两家早有恩怨,趁这个机会闹起来也没什么。哼哼,如今他们自己吵得天翻地覆,那不是好事吗?想要找出凶手,那可就难了。别说严正义,就是姓穆的,也早就恶贯满盈,死的也不冤枉。”

其实他说错了,严穆二人死得很冤枉。

严正义死在他儿子乱发的悬赏令下,那还算情有可原,子债父偿,理所应当。而穆临,死了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死的。

他死在严正义的一句话下。

那句话是“这回我去跟穆老儿聊聊。”

就这么一句话,断送了一个筑基高手的­性­命。

程钧是在听到这句话,才起了杀人的念头的。因为这句话给了他一个很好地混淆视听,一举两得的机会。那天晚上,严正义和穆老儿相会,倘若将穆老儿一起杀了,就有几个好处。

第一,可以伪装他是被严正义牵连致死的,这样就隐藏了程钧来自哪一方的动机,不会那么容易分辨到底是私怨还是公事,更不会让人联想到悬赏令上去。二来,可以混淆他的修为,一下子杀死两个筑基修士的人,足以令人胆寒,令人更存顾忌。威慑力更强,令满城的人越发不敢乱动。

至于穆修士该不该死,那不在程钧的考虑范围之内,反正在盘城所有的修士,都可以死。区别在于杀谁更顺手。至于把严正义钉死在门上,显示出自家的深仇大恨,把那随从做成被逼供的模样,都是细节而已。

可怜穆临也算一个人物,莫名其妙的被一句毫不相­干­的话连累死,他若不冤枉,谁才是冤枉?

一四一刺探

夜晚。

长林道人伸出手来,给程钧倒了一杯酒,道:“来,我敬程老弟。接风洗尘谈不上,但是做老哥哥的要给你些敬意。”

程钧啼笑皆非,这老道自来熟的紧,虽然自己也刻意亲近,可是短短一日功夫,就能从“道友”改而称呼到“程老弟”这份功夫可不是常人能有的。

他险些忘了,这些地方守观,尤其是云州这些守观,没了道门的补贴,除了有一块牌子之外,财政吃紧,权威不显,哪里清高的起来?日日要与地方的各种势力周旋交往,诈取钱财,乃至于同流合污,能没这些手段?从这一点来说,守观的行事已经与朝廷那些贪婪腐化的州县官府没有什么区别了。这长林老道就是个典型,虽然是个筑基元师,但长袖善舞之外,还胆小狡猾,贪婪无耻,行事就像个资深官僚。

程钧以前并没有和底层守观打过多深的交道,前世也没有,没想到守观已经世俗化成这个样子,跟老道一日,看他言行作风,有些感觉——道门天下如磐石一样的基业,后来在短时间内迅速崩溃,这些人一定是出力不少。

譬如今夜晚,明明加紧一些,就可以赶到盘城,老道突然降下云头,在离着盘城百里的一座子孙观下榻,程钧先是莫名其妙,后来才懂得,这是他生财之道。

守观使者降临,这座子孙观的观主,附近子孙观和丛林道观的观主,附近世家的势力,哪个能够轻忽,钱财如流水一般落入老道掌握——当然,每家其实没多少,毕竟附近贫困,老道的使者身份又不是特别唬人,人家也不能倾家荡产的孝敬,但架不住来源多,一起堆积起来,还是相当可观的。

那长林道人自然不会忘了程钧,将财物分出许多给他。若在往日,程钧就顺水推舟的收了,他又不是固执的人,但是如今不行。上阳郡守观是张延旭吩咐,要搜集罪行,一撸到底的地方,若是收了财物,将来夹杂不清,还要麻烦。程钧一一推辞,只是推辞的很有技巧,让长林道人以为他是胆小不敢收,心道这道宫的使者年轻见识少,现在面­嫩­,横竖他要跟自己一路,路途上慢慢的诱惑,总有收下的一日,因此也不十分强迫。忙了一日之后,到得夜晚,他吩咐子孙观观主整治了一桌丰盛酒席,老实不客气的借花献佛,给程钧接风洗尘。

程钧喝了一杯酒,道:“道兄,这附近有些不对啊。”长林道人叫的这么亲热,他不好全然不理,叫一声道兄也就罢了。

长林道人道:“哦,老弟说有什么不对?”

程钧道:“自从深夜以来,道观之中多了许多窥探之人,我不信道兄不曾感觉。”

长林道人笑嘻嘻道:“原来是这个。老弟不必介意。咱们做使者的,向来十分扎眼,沿途各方势力要来窥探,关注我们的行踪,那也由得他们。横竖对我们没有坏处。”说着露出一丝心照不宣的笑容。

程钧道:“话虽如此,傍晚我也感觉出来有人刺探,那还罢了。夜晚突然来了好几拨人,相互之间还极为对立,险些就要拔刀相向,那是什么缘故?”

长林老道哈哈一笑,道:“那有什么奇怪?从盘城到这里的距离,也就是百余里。那边得到消息,算算时间夜里也该赶到了。那些盘城来人分属不同势力,又有极大的利害冲突,互相之间自然看不顺眼了。”

程钧道:“是吗,跟我们这回的目的有关?我记得好像是几家争道门传人位置的纠葛,道兄要去调解。这种事实在是不可理喻——道门传人的位置归属于谁,那靠的是传承有序,要是谁抢到就是谁的,那道门的体统放在哪里?”

长林老道看着程钧颇有些义愤的脸,心中泛起了“­鸡­同鸭讲”的感觉,咳嗽了一声,道:“道门的体统吗……那当然也很重要。不过如今那是特殊情况,传承有序传不下去,就要依靠外力了。这件事千头万绪,没那么简单,我们也只好顺势而为。要在其中加以引导,使事情向着良好地方向发展,避免恶化伤害更多的同道,那不是我们守观的责任吗?”

程钧心道老道打官腔也有一手,道:“是吗?那么道兄怎么处理这件事?”

长林道人道:“从守观出来,观主是有一个决定的。不过他准许我便宜行事。虽然在道观交易……交流的结果已经出了结论,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在盘城若是有人出了更高的价……更高的道理,我们也不是不能改变。”

程钧点头,心道:遇到这么没原则的家伙,运气倒是不错。“那么观主和道兄在郡府做出的决定是怎么样的呢?”

长林道人道:“那几个世家争得太厉害,其中最温和的反而是程家。他们提出的要求很简单,给的……那个又多,我们决定先听他们的。”

程钧目光一沉,道:“那么他们……”突然一伸手,一道寒光闪过,道:“道兄——他们欺到了门口,咱们不管一管吗?”说着轻轻一点地,穿窗而出。

长林老道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唉,年轻人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事无不可对人言,人家要听,你就叫他们听嘛。听完了回去加价钱,那不是一件大好事么。”

程钧出门,没有废话,直接两道剑光一闪,只听嗤的一声,每一剑斩下,就有一个人头落地。杀人之后,并不留行,转过另一个墙角,见两个躲在墙角偷听的鼠辈一刀两断。

不是他凶狠,他现在没想暴露在人前。毕竟他的相貌太扎眼,除了长林道人这样全不关心盘城动向的,谁都能看出差错来。只要让盘城那边知道了,许多事情就要平生波折。今天晚上他感觉到有人在远处窥探时,猜到是盘城的人赶到,就已经退避三舍,尽量掩藏自己的形貌。哪知道这群家伙越发的过分,若在远处窥探,那还罢了,欺到了后院自己和长林道人居室外面。大概也是猜到长林道人是什么德行,就算发现了也不会管。

他不管,程钧不能不管,这些人一个都不能回去。手起剑落,一­干­二净。

虽然在里面感觉宵小环绕,但其实外面只有四五个人。当不起程钧一杀。程钧消散剑气,用神识将小院搜索了一遍。

嗯?

程钧吃了一惊,在院子角落的假山后面,居然还藏有一人。他出来的时候,虽然没有特意用神识搜索过,但毕竟感觉敏锐,入道修士决不能在他眼前逃脱。而这个人,明显并非筑基元师,他刚才竟然漏过了。

是谁?

程钧一步踏出,已经到了院中假山之前,伸手按住假山的山石,道:“出来。”作为能逃过自己耳目一时的奖励,他倒是有心跟此人照个面。

那人倒是毫不犹豫,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盈盈拜倒,恭恭敬敬道:“拜见前辈。”

程钧一眼看清楚,倒是一愣,只见那人只有十四五岁,身上锦衣绫罗,头上佩环叮当,长发垂肩,肤白如玉,一张小脸在月­色­下明暗不定,但可以看出­精­致非俗,娇媚动人,竟然是个身形还未长成的少女。

在程钧眼中,男人和女人区别其实并不大,但这毕竟是个没长成的女孩儿,多少令人不忍。而且这样的少女,应当不大可能是密探。

但程钧也不能说她骤然出现在这里,是因为走错了路之类不可置信的原因,她毕竟还是有嫌疑的。

程钧犹豫了一下,道:“你若能证明你和程、穆、严三家没有关系,我可以不杀你。只是你也不能走了,留在这里。”

一四二九雁来人

那少女闻言毫不犹豫,手中用指甲轻轻一划,画出一道血痕,鲜血瞬间落下,道:“我——指心魔发誓,我与上阳郡程家,穆家,严家,毫无关系,既无家族关系,也无雇佣关系。倘若有半点虚言,叫我走火入魔而死。”

程钧对这少女的果断微感惊讶,道:“你不提自己的名字,能应誓么?”

那少女道:“前辈知道,名字可以是假的,我若胡乱用名字起誓,那才是弄虚作假。前辈放心,只要我的血是真的,我的誓言就是真的。”

程钧闻言,静静的看了少女一眼,看出些端倪来,只见她面上虽然皮肤容貌,虽然看着真真切切,但是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光华,这必然是灵气的痕迹,也就是说,这少女的容貌,怕是有些虚假。程钧没有去伪存真的神通,他所依仗的不过是强大的神识,倘若神识看不透,那就是看不透。联想刚才那少女有一瞬间几乎隐瞒过自己的搜索,想必她有一件拥有隐藏、虚化之类特殊本领的法器,总是没错的。

程钧眼睛往少女衣袖上一闪,看见那锦袄的袖子前露出了一线蓝­色­衣纹。想必是那少女里面的衣服,看料子粗糙便宜,多半是一件便服。这少女决断果然厉害,想必是看见程钧之后,立刻想到了怎样尽量避免被杀,给自己套上了一件衣裙,头上Сhā了珠钗玉环,打扮成千金小姐的模样,这般模样确实不容易招惹杀意。只是因为时间不足,发髻是来不及梳起来的,因此才有满头首饰,却梳着一头瀑布似的披肩长发。

亏了这一头乌油油的长发,发质细腻柔软,让程钧知道她本人必然也是一位妙龄少女,不然谁知道用法器改变形貌之前他是什么人。一想到这姑娘很可能是一个彪形大汉改扮,就算她发下血誓,程钧也有可能砍死她。

不过既然程钧有言在先,那少女又很是配合,那么暂时不杀也可以。程钧道:“你进来吧。”

那少女微笑道:“多谢前辈,能替我引见守观的使者前辈么?”

程钧一怔,暗道:她倒不客气,难道果然坦荡?

退了一步,程钧转过身道:“你跟我来。”

他原本是背着光线站着,在那少女站的位置上,迎面看不清楚他相貌,但这一转身,月光照下来,正好照到他侧面,那少女一眼看见,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叫。

这声音实在刺耳,程钧想要假装听不见也不行,只得回头道:“就算惊讶,也要保持镇定。别再证明你和盘城那边有关系了,不然我想放过你都不行。”

那少女痴痴的看着他,并不讲话,月光下能看见她嘴­唇­微动。程钧心中一动,听到低低的“二哥”两个字,心中一动,暗道:二哥?那倒是和冯宜真一般的称呼。这个也是程铮的小情人么?这小子到底招惹了几个啊?

不过既然如此,程钧倒是能确认她在哪一边,杀心登时消散。既然是程铮这一边的,到时候和她好好聊聊,跟程铮带个准信。自己在盘城那边行事,到底还需要程铮的配合。

程钧回头道:“走快点吧。你不是要拜见守观的使者么?就在里面。”

长林道人坐在室内,见程钧回来,后面还跟了个美貌的少女,不由得眼睛一亮,想要向平时一样叫一声道:“哟,一个美娇娘。”但考虑到程钧的身份,终于还是放弃了念头,毕竟自己目前最大的目的,就是讨好程钧,不能按照自己的­性­子来。

程钧自然不知道这老道穷极无聊到什么程度,道:“道兄,这有一位小道友……”

话未说完,那少女上来盈盈拜倒,道:“九雁山信使,见过长林前辈。”

长林道人忽的一声,站了起来,道:“啊哈,是九雁山来的小道友吗?快请坐。”

程钧愕然,没想到这里能听到九雁山的名字。

九雁山是盛天道派一系的非常另类的一支,说是名门大派也不错,在盛天算是屈指可数的大派。但是无论是传承还是入门方式,都太另类,游走于道门入世与出世两系之间。程钧前世听到这个赫赫有名的名字时,这个大门派已经烟消云散。在盛天道门的混乱当中,九雁山首当其冲,死的最是彻底。

不过九雁山消亡之后,这个名字并没有因此退出历史舞台,相反,还做出了一件惊天动地,彻底扭转了时事的大事。

那就是张延旭之死。虽然流传的众说纷纭,但普遍的说法是,是被九雁山的陆丹阁刺杀的。死的很难看。

不过九雁山来这里做什么?如果程钧没记错,九雁山离着此地有十万八千里呢。

而且,这少女会是九雁山的人?别开玩笑了。九雁山体系另类,不但弟子少的可怜,而且根本没有入道期弟子。

那少女起身道:“前辈抬举了。晚辈不过是为九雁山一个信使,再传之身,为山上九阁的各位看守前辈送信跑腿,不敢说是九雁山的人。这次千里迢迢前来奉上一封书信。信在这里,请前辈收执。”说着,双手奉上一个玉筒。

程钧听她言辞之中,对于九雁山习俗说得严丝合缝,这才有几分相信。但转眼又是怀疑——千里迢迢送信,送去守观也就罢了,半路上拦住一个使者递上信件算怎么回事?况且还要乔装改扮,不以真身见人。

长林道人却是毫无怀疑,接过信筒,道:“小道友辛苦了。”

那少女再次行礼道:“既然如此,晚辈使命达成,我告辞了。”转而大大方方向程钧行上一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走出门去。

程钧看着她走出,犹豫了一下,并没有理睬,转头看向长林道人,露出疑惑的神情,不过并没出口询问。

长林道人神­色­转为­阴­沉,道:“老弟,咱们麻烦来啦。我道九雁不管这件事,没想到他们手伸的这么长。这一回要大大的破财。”

程钧见他神­色­如此凝重,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听到最后一句,才知道自己想多了,这老道心目中的大事,也只有搂钱这一项。他说的大事,未必是什么大事。

程钧道:“怎么?九雁山有什么需要吗?”

长林老道道:“说来跟咱们这回的事情有关。我早该想到,他们那群人闲的没事­干­,可能要Сhā一脚。老弟知道,咱们这回去盘城,是分果子,给程家那一系再传弟子定下名额……唉,程老弟,我一直想问,你也姓程,不会是跟这边有什么关系吧?”

程钧笑谈道:“道兄问的奇怪,我要是程家的人,哪能会在上阳郡迷路?”

长林老道一想也是,笑道:“是我问得傻了。看来是同姓各宗,不认识了。我想也对,那程家在上阳郡倒也排的上号,但毕竟是土豪,和名门显贵不搭边。他们的嫡宗只是个道门三传传人,而且也只有一人,其他都在散修之列。但是程浙这一支,却是来历很稀奇,正是依靠九雁山的道门再传弟子。”

程钧道:“哦?他是挂在九雁山的么?”这他还真不知道。虽然都是再传弟子,但是祖辈是从哪一支分出来的,这关系还是很大的。一般来说,这关系到这一系内守望相助的同门关系,实在的好处其实有限,但是面子上大不相同。

但是如果是九雁山的话,那么关系牵扯就海了去了。可以说身价平增百倍。

长林老道道:“可不是吗?要是挂在我们道观,那还值什么钱?贤弟知道吧,九雁山自己不招嫡传弟子,反而有招收道门再传弟子进门的惯例,这个再传弟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大门派嫡传,那可值大价钱了。”

程钧哦了一声,道:“我说这件事闹得很大,原来如此。”

长林老道道:“我还听说,程浙这一支和九雁山有联系。他们收执着九雁山的一个承诺,好像是剑阁吧?只要这一系再传弟子有人筑基,就可以有机会回到九雁山重新执掌剑阁看守。”

程钧嗤了一声,道:“我记得程前辈就是筑基元师,要有这个承诺,他不是就在九雁山了么?还等今日。”他现在已经避程浙的讳,并不直呼其名,只暂时以前辈称呼。

长林老道道:“当然说是那么说。你也知道九雁山的体系有多么奇怪,那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多一个闲位都没有。九阁看守毕竟只有九人,剑阁看守不死,旁人就没有机会坐上去。但是等那剑阁看守死了——或者化气为­精­了,那机会不就来了吗?先把这个位子拿在手里,一代一代往下传,万一哪天正好遇到这样的好事,也说不一定啊。”说着打开了传信筒,从里面抽出信纸来,道:“我看看九雁山专门传信,是为了……”

刚看了一眼,长林老道勃然变­色­,往桌子狠狠一拍,怒道:“***,果然被我想着了。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地?凭他一句话……一句话……”

程钧道:“道兄休要恼怒,这是怎么了?”

长林老道犹自气愤难平,把信交给他,道:“道友看吧,写的倒是言简意赅。”

程钧打开一看,用的是道派中特质的玉版纸,修士之间除了功法传授之外,也时常用这种纸张,白玉般光滑的纸面上,只写了五个大字“名正则言顺。”

一四三足迹

程钧喃喃道:“原来九雁山是这个立场。”

长林老道先是恼怒,但怒火平息下来之后,顿感头疼,道:“可不是么?这信的意思……唉,他们九雁山倒是摆谱,一句话就打发了我们——虽然不得不承认,他们也有摆谱的资格。我们虽然和他们不相统属,但九雁九阁随便派出一个看守,就能压得住上阳郡全郡。说句难听的,他们放一个屁,我们都要当金玉良言听。这件事明明都决定好了……可是,唉……”

九雁山的意思明白,就是道门传人的位置不能随便转移,就要留给程铮。那个位子本来是九雁山分出去的,按理说也是他们内部的事情,表个态也是寻常。但守观为了这件事稳坐钓鱼台,左右逢源好处不知道收了多少,根据各方孝敬的数额变动,考虑过多少情况,唯独没有考虑过给程铮。难道就为了九雁山一句话,把许多的计划全部推翻了重做?且不说财物亏损,就是长林道人想这么做,那也下不了台。

程钧微微一笑,倘若九雁山果然是这个立场,那么自己这边压力就小得多了,他轻轻把信纸一捋,突然,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停滞。

紧接着,程钧脸­色­恢复了正常,缓缓把信拢在袖中,笑吟吟的道:“道兄别烦恼,九雁山又没有真的来人,一封信而已,未必就要听他们的。对了,你们原本是怎么考虑的?不妨说来听听,说不定有两全其美的方法。”

长林道人自从拿到九雁门的书信之后,心神不稳,也没兜圈子,悻悻道:“我们观主和监院考虑了几次,还是采用程家的建议——先移灵。”

程钧一怔,道:“移灵?”

“嗯。”长林道人捋了捋胡子,道:“那是程家给守观的申请。硕程浙毕竟也是程家的血脉,虽然生前逐出家门,但死后可以迁回上阳郡城安葬。”

程钧挑了挑眉毛,道:“葬入程家的祖坟?”

长林道人摇头道:“名字都从族谱上勾去了,哪能再开祖坟?是在程家祖坟旁边另立一座坟茔,许他葬在父母身边,免得亡灵不安。”

程钧几乎冷笑,道:“真是大仁大义啊。”

长林老道道:“那帮世家啊,都是那玩意儿。程家本来实力比之穆严两家也不过伯仲之间,但毕竟程浙还占了一个程字,就占了先手。他们能玩的花样也就多了点。”

思虑一掠而过,程钧已经道:“这程家打得到是好算盘。只要把程先生的灵柩移回去,这件事就顺理成章的成了程家的家务事,一切不就在程家的掌握之中了么?”

长林老道道:“道门再传弟子的位置,不管有没有九雁山Сhā手,都是一件难事,就算真移灵会郡城,未必就没人抢。但其他的遗物财产想必就没问题了。别人没有Сhā手的资格。程浙的那个儿子,嘿嘿,我没见过,但是名声不小。据说是个脾气傲慢的小天才。不过他父亲死得太早,他没长起来,在程家面前不值一提。他在外面还好,一旦回了上阳郡,能不能留下­性­命全看程家有没有香火情。不过我估计悬,不弄死他,谁去继承程浙的遗产都不够名正言顺,何况现成有一个逆子的罪名顶着。程浙好像还有别的孩子,别管是谁吧,只要是弄回程家怕是都难活命。”

程钧淡淡道:“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长林老道道:“虽然后果是这样,别人也不是傻子,都能看出他们的目的来,但毕竟不是当场宣布。或许收到的反弹会小点,不会当场打起来。再加上他们的价钱给到了,因此观主决定,在程浙的丧礼上宣布这件事。”

程钧道:“丧礼……还有五天。”

长林道人道:“是啊。本来五天时间稳稳当当的过去,不就什么事情也没有了吗?如今倒是突然出现了这么麻烦。啊哟,失策,失策——”

程钧道:“失策什么?”

长林道人道:“刚才不应该放那女孩儿离开。书信千里传来,还是让个入道的小弟子传信,路上有没有意外,谁能保的准?就应当先扣下书信,再灭了口,等到这件事结束,咱们来个不认账,说不知道这封书信,让九雁山跟程家闹去,岂不是没事了?”

程钧闻言神­色­不便,只是笑了一声,道:“道兄的高见——真是高啊。可惜迟了些。不过那女孩儿只是入道期的修为,腿脚快不到哪里去,现在追还能追上。”

长林道人道:“晚了,晚了,她又不会走大路让我们追。唉——道友,我有个不情之请。”说着露出几丝讨好的笑容。

程钧诧异地看着他,道:“道兄这是怎么了?有事请说。”

长林道人道:“那九雁山的意见,我们是一定会考虑的,可是事态紧迫,难免有些不周全。九雁山派大势大,压我们小观轻而易举。但他毕竟还是道门的道派不是?只要是道门的道派,就归道宫管辖。这毕竟只是小事,如果道宫中有人出面解释,他们一定会买账的。这个,我想请尊使……”

程钧略一怔,就知道了他的意思,心中对这长林道人的无耻有更高一步的评价,却不接他的话茬,道:“道兄说得也有理。”

长林道人咽了口吐沫,道:“我想,到底同是道门一脉,若是真有矛盾,那也不是生死大敌。可惜我们守观偏僻,认不得那等大人物。不过——天幸,我遇到尊使。尊使是道宫中的青年才俊,年纪轻轻这等修为,自然前途无量,就是九雁山也不敢小看。只要您肯在其中说和,想必这件事自然无妨。”这时候他也不叫老弟了,一口一个尊使,叫的十分亲热。

程钧面含笑容,心中差点破口大骂,别说他自己的立场,就是他真只是一个纯路过的使者,也断没有答应这种“好处我来,黑锅你背”的荒唐建议的。若在往日,他虽不会当场翻脸,但是也自然不会有半点应允之意。但是他现在心中有事,尤其是刚刚那封信,给他出了一个极大的难题,暂时道:“道友稍安勿躁。这件事事关重大,九雁山在整个道门都是有特殊地位的,别说我不过小小的筑基修士,道宫中的真人也不敢说能在九雁山门前如何。就是我有心,也未必成功。”

长林道人听他口气并没有十分拒绝,已经喜出望外,道:“尊使不必过谦,只要您肯出手相助,我们肩头上的压力就能松快一些。”

程钧心中骂道:你有个屁压力,你是灵石多了的压手。无奈长林老道说得再恶心,现在也不是翻脸的时候,口中推辞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应付着,也没有十分拒绝。长林道人知道不好逼迫他,舌灿莲花,许下了不少重酬,然后又在酒席宴上多敬了几杯。两人互相应付着,一席酒吃到近四更天,也算宾主尽欢。

酒宴散去,程钧回到了自己住处,在夜风中呼了一口冷气,感到越发的头疼——好好的事情,越变越复杂。每一个人出现,都像是一根丝线,看起来有头有尾,路线清楚,但当他们每个人都做自己要做的事情之后,恰好缠绕在一起,成了一团乱麻。

快刀斩乱麻。

若是能如此就好了。

可惜自己的刀不够快。如今还要费心找到线头,一根根的抽丝剥茧,将事情理顺到自己的轨道中来。

他正要回去歇息,突然一怔。

月光中,院墙显得灰扑扑的,墙上有一个淡淡的新鲜脚印,似乎是有人刚刚踩上去,翻墙而出一般。

程钧心中一动,也是翻墙出观,他自然不可能在墙上留下什么脚印,轻飘飘一跃而过。道观建在城中,一出道观就到了外面的街道。

程钧出去的时候,街面上静悄悄的,四更的梆子打过,正是万籁俱静的时分。除了在墙边打盹的乞丐,一个人都没有。

街道上­干­净非常,只有街心有一行浅浅的脚印,通向远处。

程钧瞄了一眼脚印的去向,微微一笑,道:“这是要我跟着去么?”

转过头,他蹲下身,碰了一下墙角的乞丐,道:“劳驾起来一下。”

那乞丐睁开眼,诺诺道:“大爷,你心底慈善,行行好……”

程钧摆手止住,道:“刚才有人给你钱,让你跟我说话传口信是不是?她要说什么?”

那乞丐迟疑了一下,道:“是有一位公子。不过他说要等你沿着脚印追过去,过半天之后赶回来的时候,才能跟你说。”

程钧又好气又好笑,道:“这是把我当什么了?程钧活了这么大年纪,岂能被小姑娘指使的团团乱转?行了。说吧,我再给你一倍银子,比那人给你的还要多。”说着拿出一大锭银子放在他前面。

那乞丐一怔,果然见自己手里攥着一锭银子,在夜­色­中泛出银光,有些不好意思,又见那银子果然够分量,道:“道爷既然问了,小的不敢隐瞒。那公子跟我说,‘我去九雁山求援,盘城之事,还望尊驾出手。’”

一四四得遇故人

程钧闻言,露出一丝微笑,道:“她的思路是对的,能看得清楚出路在哪里,从这一点看,就比程铮强。”说完又摇了摇头,道:“不过年纪还太小,行事一味想当然。如今差一点就惹出大祸。若是年纪再大些,应该就会好了。”

用神识搜寻了一遍,发觉那少女并不在左近,自己有几句告诫叮嘱她的话,自然不必出口,只有希望她行事更加谨慎些。摇了摇头,程钧没有回去,反而沿着那行脚印往前走,在平明之中寻找踪迹。

追踪了一会儿,脚印变得模糊不清,在渐渐浮动的喜光之中越发难以辨认。程钧嫌追踪的太累,伸手轻轻一挥,一道黑­色­的影子落地,化作一只黑猫。

那黑猫一落地,先长长伸了一个懒腰,纵声道:“啊哈,老子好久没出现了。”

程钧咳嗽了一声,道:“你小声点,我昨天还见到你了。”

那老魔怒道:“你见到我有什么屁用?我就是好久没出现了。”

程钧一手扶额,道:“好了,这话再说吧。如今我正是有事找你。你底盘低,正适合追踪道路的痕迹,带我去脚印的尽头处吧。”

那老魔道:“你这个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家伙,说得那般轻巧。再说了,你傻了么?这脚印痕迹明明是假装,就要引你去兜圈子,你还要跟着去?若是实在太闲,可以蒙面去揍那长什么的老道一顿,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揍了他,解恨又解乏。”

程钧道:“行了,将来揍他的机会多了。那姑娘对我没有歹意,她心智、胆­色­都不俗,如今身负要事,是没有时间耍我玩儿的。既然有这样的安排,想必要引我去一处要紧地方。我何不随她的意,跟着去看看?”

那老魔道:“说服力一般,还有呢?”

程钧道:“刚才那乞丐说,那姑娘说要我半日之后才把后面的话告诉我。这句话有些意思,我是筑基修士,就按照一般修士的脚力算,半日一来一回那也有百里路,难道她还真能做那么长的线索?必然是引我到哪个要紧的所在去,我会在那边发现什么,耽误一些时间,这才要来回半日。所以她既然有的放矢,我不能不去看看。”

那老魔心道:这还差不多。口中却道:“那也不一定。也许她做个套儿,将你引去三瓦两舍,勾栏烟粉之地,找了七八个美娇娘陪你。你在里面胡天胡地,不知岁月,别说半日,就是十天半月也是可能的。”

程钧骂道:“放屁,赶紧给我带路。”

那老魔多少还是不敢违逆,低着头追踪脚印来处。静谧之中,只见一人一猫脚步轻如鬼魅,在黑暗中穿梭前行。

走着走着,那老魔道:“这几日我一直有些奇怪。”

程钧不以为意,道:“你奇怪什么?”

老魔道:“你奇怪——为什么会有血亲?”

程钧一怔,竟一时没反应过来,道:“我为什么不能有血亲?”

老魔道:“不奇怪吗?你可是活了这般岁数,夺舍之后重新来过。之前的亲人自然早就没有,而这具身体的血亲和你有什么关系?”

程钧脚步一停,脸­色­微微有些变化,这倒是一个极大的破绽。虽然这个破绽只有老魔会疑惑,但确实很难解释。要他急切之间编造一个理由来信服这个人老成­精­的家伙,那也殊非易事。至于真正的理由,程钧一来不便说,二来说了老魔也不会相信。

老魔见他没有回答,低头继续想起,喃喃道:“莫非……”

程钧道:“什么?”倘若那老魔自己能想出一个解释,他顺水推舟应了下来,那就方便许多了。

老魔道:“其实你夺舍的是你直系后辈的身体?运气很好啊,直系晚辈之中竟然有这般人才,又自己享用,一点不浪费。啧啧,肥水不流外人田,果然凶残至极。”

程钧无声无息的叹了口气,道:“我希望一刻钟时辰能赶到目的地,不然你又要消失很长一段时间了。”

两人斗了几句嘴,转眼间追踪之路已经到了尽头。

等到脚印消失,两人停在一处建筑前面,相顾都是哑然。倒不是眼前的地方有什么出奇,相反,这里出乎意料相当的寻常。甚至城都没有出,只是在南城的一处偏僻小院。

那小院如今跟街道上其他建筑一般,黑沉沉的不带半点光亮,但能看出来,只是一座最多两进的四合院,住的必然是无品无级的平民。这种院子在城中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委实没有半点稀奇。

程钧用神识略一搜索,发现院子之中倒是有两个修士。一个入道中期,五六重的修为,另一个更差,堪堪入道初期,这两个人与那少女的灵气全不相同,显然不是一个人。

但是在查探那入道中期的修士的时候,程钧心中微动,登时想起一个人来,心中登时了然,道:“原来如此,她是引我过来见这个人了。”

想到这里,程钧翻墙跳入。只见里面果然是一个寻常的小院,院中密密麻麻停满了大车。车上虽然没套牲口,但大垛的货物都没卸,似乎是一队商队路过此处,在这里暂时休息,明早就要赶路。

那一溜大车上都Сhā满了小旗子,挂的是商队的徽号。在黑夜之中仔细辨认,能看出一只大型的金船。这商队看来只有七八辆骡子车,规模不过尔尔,徽号设计的倒是很气派。

程钧微感讶然——没想到在这里能看到墨氏商行的队伍。

墨氏商行在后世也有些名气,当然不算太大,但他们剑走偏锋,向来喜欢走水路,因此在后来开海疆的时候,曾经大放异彩,叱诧一时。可惜也只是如流星一般划过天际,就在后来大乱中被卷进漩涡,最终化为尘埃。历史上这样的人物、势力不知道有多少,不值得一一去铭记。

若是这时墨氏商行出现,那也只是草创时期,看这商队的货物水平就知道。他们的女掌柜,好像是叫做墨浅的,不知道出世没有。墨氏商行也就出了这么一个人物,值得书上一笔。

将这个念头抛开,程钧目光一瞩,盯着一间房子。那里面就是那个入道中期的人物。不过他也只是在外面用灵识刺了一记——他不方便进去。

虽然没有进门,但这个灵识的波动十分明显,一发即收,却足以令人心生警惕。

只听里面有人低喝了一声:“谁?”

一道人影无声无息穿窗而出,落在院中,虽然业已深夜,那人并无慌乱之态,身上衣履整洁,神­色­凝重,手中宝剑宛如墨玉一般,虽然不见明亮剑光,越是幽暗深沉,显然是一把宝器。

程钧笑了笑,果然是冯宜真。

冯宜真比之上次见时更显得憔悴,上次见时不过略带风霜之­色­,如今一见,却是­精­气涣散,心事重重,这个状态让程钧想起了盘城中的程铮。

这又是怎么了?

冯宜真出来之后,神­色­之中带着几分暴躁,似乎是被逼疯了的兔子一般,双目通红,低声喝骂道:“谁?鬼鬼祟祟的鼠辈都出来吧!姑­奶­­奶­等得不耐烦了。”

蓦地,她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向她微笑的人影,那容貌熟悉的令她使劲眨了眨眼睛,才低声道:“二哥?”

程钧笑了笑,这才走出去,让自己站在一个更容易看清楚的位置,道:“冯姑娘,好久不见了。”

当初在盘城,他确实没和冯宜真朝过像,真正面对面,还是两年之前的事情。也不知冯宜真的记忆中还有没有这件事。

冯宜真愕然,仔细打量程钧——她算是和程铮最亲近的人之一了,就算误认,也只是在黑灯瞎火的一瞬间而已,紧接着就能看出不对来。程钧比两年前身材高了许多,五官相貌却是并无大改,只是昔日的那一丝轻柔褪尽,变得英俊起来。冯宜真好半日才从回忆里找出这个影子,惊道:“是你?”

程钧笑道:“难为姑娘还能想起我来。”

冯宜真脑海中的记忆一闪而逝,突然叫道:“好贼秃!”手中长剑一横,一道剑光倏地击了过去。

程钧愕然,反应了一下,才想到那贼秃两个字确实是可以形容自己的,不由啼笑皆非,手指伸出,三根指头捏住剑尖,轻轻一抽,将长剑从冯宜真手中抽了出来,道:“冯姑娘,别来无恙啊?”

冯宜真怒道:“谁和你这贼秃别来无恙?你和那些贼僧是一伙的,是不是?你以为在同丰郡做的事情我都忘了吗?害死了程伯父不够,如今又追过来啦,是不是?”

程钧脸­色­一沉,这句话他极其不爱听,难得的牵动了情绪,道:“冯姑娘,你冷静些吧。我若要害你,你早就死了。”

冯宜真喘了口气,仔细盯着程钧,果然见他并无恶意。刚才或许是她太激动了,这几天她确实沮丧莫名,甚至有些了无生趣,动不动就想发脾气。

这个人,或许不是敌人。但刚才那道叫醒自己的波动必然是他发的。三更半夜,他突然出现在这里,找上了自己,那是什么意思?

陡然间,冯宜真想起了那晚在荒郊野岭中与程铮的谈话,一个念头飞快的闪过了脑海。这个想法把她也吓到了,但是一旦出现,却又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思想,越来越清晰……

冯宜真突然上前一步,盯着程钧道:“你不是二哥……你该不会是……是大哥吧?”

一四五银霄令

程钧一怔,微笑道:“你管程铮叫二哥吗?”

冯宜真点头,程钧道:“那你管我叫大哥,也不算错。”

冯宜真本来不过试探,没想到程钧一口答应,她倒是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道:“真的?真的有……啊,不是,我……我从来不知道。”

程钧笑了笑,道:“你这边来。”

冯宜真见天边露出一线天光,知道商队不一会儿就要起床上路,院中必然有过往人等。她也不欲让人知道,点了点头,跟着程钧来到后院僻静处。

两人对视,冯宜真眼中充满了疑惑。

程钧含笑道:“你有什么疑问,可以先问。”

冯宜真仔细盯着他,刚才一时激动冲口而出,现在疑问反而翻了上来,抿了抿嘴­唇­,道:“失礼了,您说您是——敢问有什么证据证明您的身份?”

程钧有些好笑,道:“本来是你来问我是不是大哥的。现在倒是我要自证了。这一节却是很难,我手中并无信物,也没有什么相认的标志。如果说我有什么记认,要证明给别人看,最多只有我这张脸。要证明给自己,就是血缘记印。我验证过了,跟程铮。现在我也很难把他拉过来再做一次验证给你看。你可以选择相信,也可以不信。”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低头望着自己的指尖,若不是血脉是不能骗人的,他无论也不能相信,九百年都没有出现过的亲缘,会在一瞬间出现。

冯宜真神­色­痴痴,过了许久,眼泪突然流下,哭道:“我相信,我为什么不信?程大哥,求你救救他。他现在走投无路,倘若你不救他,他一定会死的。”

程钧看着她真情流露,心中有些感动,不管­性­格如何,对于情深意重的女子,程钧是心中总是存有好感的,那是他对于亡妻的爱屋及乌,放缓了口气,道:“这个自然。既然我知道了他的难处,我总会帮他的。”

冯宜真泪眼模糊,道:“果然吗?”她其实并非轻信之人,但是事已至此,已经山穷水尽,走投无路,溺死的人就算是一根稻草也会牢牢抓住,她也顾不得许多,不管是什么人,有一个战友在身边总是好的。

程钧道:“你相信我身份不是假的,那就该知道,我必然不会坐视不理。冯姑娘,该我问你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冯宜真只觉得心忽的一下,下意识抓住程钧,道:“我去应二哥的请求找程钰——程钰不见了!”

程钧一怔,程钰对于他来说,不是很熟悉的名字,紧接着他想起来了,道:“程钰,是不是程铮的妹妹?”

冯宜真眼中流露出一丝绝望,没主意到程钧的用词不算特别亲近,道:“就是她。我按照二哥给我的信息去找,开始还很顺利,找到了程钰的藏身之处。没想到一进去,里面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程钧一怔,他虽然心中认可了自己的亲缘,但毕竟程钰这个妹妹他连一面都没见过,自然也就说不上什么感情深厚,加上他本来城府深沉,惊讶之意,一闪而过,一瞬间就冷静下来,问道:“程钰今年多大了?长得什么样子?”

冯宜真没想到程钧突然问出这一句话来,下意识的答道:“她比二哥小两岁,今年十五。长得……长得很像你们,不过没有二哥和你那么像。我看也就有六七分像二哥——不过更像你。”

程钧长得本来比程铮柔和,倘若是亲妹妹,自然应该更像程钧。

程钧摇头,这就有些对不上了,不过他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道:“她个­性­如何?修为如何?是一直在家修行,还是在外投奔门派?”

冯宜真不明白为什么程钧不问自己情况,反而对这些情况纠缠不休,但紧接着想到:是了,这位大哥幼年离家,什么都不知道,如今想必关心家中情形,尤其是弟妹的情况,那也怪不得他。答道:“我也两年没见过她,修为什么样,我真不知道。不过程钰的资质,应该还在二哥之下,那么高也高不到那里去吧?至于个­性­,人都说她是和二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又傲又狠,聪明而且自作主张。我觉得她比二哥难相处。我和她其实处不来,小时候见面不说话的。”

程钧越发挠头,不过倘若她和程钰关系不好,倒是能解释为什么程钰不来见她,当下道:“若是如此,你不用担心了。我猜她现在很好。”转过话题,道:“我看冯姑娘心烦意乱之外,似乎还受了些伤,那是为何?”

冯宜真摇头道:“皮外伤,小事而已。我出来之后,心中着急,不知道往哪里去,只好浑浑噩噩往盘城赶。赶路到一半的时候,遇到些不识趣的家伙,一见面就问我:‘程钰在哪里?’,我自然是恼怒,跟他们打了起来,一路打打走走,赶回了盘城附近,有些气血亏损,支持不住。恰好遇到了这商队的主人,被她收留,这才一路到了这里。”

程钧道:“你如今将那些家伙甩掉了么?”

冯宜真道:“还好。进了这个镇子,我已经多次用师门赐下的法器反侦察,应当没有人跟踪了。”

程钧喟然道:“辛苦姑娘了。”

冯宜真苦笑道:“辛苦什么?我能帮上二哥的本来就不多,他只托付我这么一件事,我也办的一塌糊涂,现在哪里有脸面去见二哥?我都不知道是回去还是不回去,回去除了陪着二哥一起死,又能­干­什么?倘若他知道我连程钰也丢了,九泉之下,也不会让我陪伴的。”她露出迷惘的神­色­,道,“我当初也道我出身高,又有靠山,人人敬我三分,我也常常自诩自家就不算是个道门公主,也是个千金大小姐。出了事情才知道,那些面子上的风光,不过是虚浮云烟,半点用都没有。”

程钧有些好奇,道:“冯姑娘,你是什么出身?道门的嫡传么?”

冯宜真道:“是。我祖爷爷是芦洲守观的观主。不过我自己是道派一系的,在白云乡学艺,拜在一位真人座下。”

程钧道:“这么说,令祖是道门的真人,令师也是道门的真人?这个身份确实了得。”

冯宜真苦笑道:“说来好听罢了。我祖爷爷是我爷爷的爷爷,与我差着许多辈分,我一共没见过他几次,每一次见到,除了恭恭敬敬的叫一声老祖,哪有说其他话的余地?这个身份拿来显摆还罢了,真的有事求他老人家,我是不敢的。我自己身份是白云乡的弟子,但是白云乡远在西陲,远水不能救近渴。我身边有没有同门,也是个空头的名号。倘若是在芦洲,或许旁人敬我的身份,还要卖我的面子。到了云州,他们不认我的身份,我也无可奈何。大哥,你说如今如何是好?”

程钧心中沉吟,道:“我有一个打算,心中一直在盘算,但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去完成。既然冯姑娘是程铮的道侣……”冯宜真脸一红,就听他道,“我想应当是可信的。不如你去做这件事如何?”

冯宜真道:“那容易得很。我自己没了主意,只要你有主意,什么都行。”

程钧道:“好——这个你拿着。”伸手一扔,一道银光划了一个弧线,抛到了冯宜真手上。

冯宜真一看之下,失声道:“银霄令!你是道宫中人?”她登时露出灿烂的笑容,道,“这银霄令是仅次于金霄令的道宫中第二等的令牌,郡守以下无不凛遵。有了此物,谁还能怎么样?几个上阳郡的世家何足道哉,就是上阳郡的守观,我叫他们往东,他们敢往西?这样,我这就拿去……“”

她自己说得兴奋,程钧用手指抵住嘴­唇­,道:“嘘——”

冯宜真笑容一僵,侧着头不解的看着程钧。

程钧无声的做出口型道:“此乃劣货。”

冯宜真大骇,差点把手中的银霄令扔到地上去,苦笑道:“大哥——您这是救人么?您这是找死吧。二哥背着忤逆的罪名,还能留下­性­命,要是背上一个大逆的罪名,那真是连累全家——他若是打算带着程家同归于尽,倒是可以用一用。”

程钧笑了笑,道:“我知道。所以这东西不能这么用,要用的好了,真作假时假还真。我也是刚刚才想到的灵感。我有一计,虽然弄险,但有七八分把握能成。你敢不敢去?”

冯宜真盯着他,道:“大哥,谁若是说你不是程铮的兄长,我定然一剑劈了他。你们家忒有胆­色­了……唉,程二哥一向胆大妄为,程钰……程钰那丫头也是什么都敢­干­,但他们都不如你,连道宫都敢挑战。要不然您是兄长呢。”

程钧含笑道:“那不尽然。程钰那丫头胆子不在我之下,不过若论谋划谨慎,她还差得远。我这条计策只有七分把握,但有一个好处,就算败露,百分之一百连累不到程铮头上。冯姑娘,你要不要试一试?”

冯宜真沉吟一刻,抬起头道:“大哥。您知道我的计划吗?我本来打算,若是实在不行,我只好去上阳郡守观,压上冯宜真,白云乡弟子的­性­命,压上我所有的赌注,换守观的支持,为二哥换一条生路。这本是我愿意付出的代价。既然如此,只要不连累二哥,还有什么事是我不敢­干­的呢?您说吧。”

程钧道:“那好。你现在拿着这个,返回盘城。回去去之后,不要见程铮,直接去风林观找到观主……如此,这般。”

一四六不翼而飞

一翻交待过后,天­色­已经大亮。

这时,前院已经渐渐传出人声,想必是商行中的人早起,已经准备上路。冯宜真原本是要和他们一起走的,但既然得了程钧的吩咐,一会儿自行上路,也就不着急。不过毕竟受了商队照顾,还当辞行。

正在这时,外面一阵大乱,声音陡然提高了数倍,嘈杂不已,像开了锅的沸水一般,沸腾不已。

程钧一怔,就听前面有人高声叫道:“或许是内贼——快去搜一搜,说不定还在此间。”就听众人高声应诺,脚步声响起,有人搜将过来。

程钧皱眉,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自己到哪里,哪里就出变故,莫非是晦星附体?

刚想到,几个人从前面转过来,见到他们两个,有人叫道:“看,果然有贼人!”

登时最近的几个人一起赶上前来,将两人围在中心,刷刷几声,抽出刀来。其中一个大汉喝道:“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冯宜真一怔,随即大怒,喝道:“谁鬼鬼祟祟的?”她想这句话意思细思起来,相当难堪,尤其程钧算是“大伯”的身份,说出来十分嫌隙难听。虽然知道这些商队载了自己一程,也有恩德,但是那也不是可以随便侮辱自己的。

那大汉喝道:“喂,我们的货物是不是你偷的?”

冯宜真一阵愕然。她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甚至以为是敌人来了,原来这种事。

虽然对别人的怀疑依旧恼怒,不过多了一些啼笑皆非,对着满院的刀枪明亮毫无惧­色­。她跟着行了几日,早就看出来了,这商队的人只有他们的首领也是唯一的女子墨氏是个修士,但修为比自己还差得远。她手底下都是些寻常江湖汉子,手中的刀枪不过是凡铁,这里也不是什么修士的商队,就是一群寻常的江湖商客,这样的人就算来上百八十个,还能把她怎么样?

程钧也是一皱眉,道:“你们胡说什么?什么偷不偷?”

那大汉喝道:“我们刚才套车的时候,发现有一车的货物丢失了一半,你说,是不是你们拿的?”他眼睛盯着程钧,冯宜真他还见过,这个人却是冒出来的,虽然与贼眉鼠眼差得很远,但毕竟很有嫌疑。

冯宜真好笑道:“你们眼睛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一车的货物丢了半车,居然还要等套车的时候才发现?”

那大汉脸一红,道:“那车外面堆的是**袋,里面的东西丢了,一时半会儿没发现,有什么稀奇?”停了一停,突然吼道:“快说,是不是你们拿的?这里只有你们两个是生人,不是你们是谁?”

冯宜真再次笑道:“刚才你的眼睛有问题,现在也没好吗?你看我们两个像是扛着你们半车货物的样子么?”

这句话很有说服力,几个人都是江湖上的,对于乾坤袋没有研究,对视了一眼,戒备之意登时松了,那大汉道:“虽然东西可能不是你们拿的,但这里就你们是生人,尤其是你——”他指了指程钧,“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正这时,只听有人道:“快把刀子放下,你们做什么?吓着了小妹妹怎么办?去——去——一群大老爷们儿,像个小姑娘家家的拔刀,出去别说是咱们这里的人,老娘跟你们丢了大脸了。”

说着,一个少­妇­款款走过来,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外头罩了黑纱的斗篷,头发盘在顶上,Сhā了一支素银钗,显得­干­净利索,冯宜真认得她是这家商队的首领墨氏。就见她从刀剑丛中走过来,脸含笑意,口角生风,目不斜视,直行而来,竟视刀枪为无物。那几个大汉见她往前走,无不讪讪地放下刀,站在一旁。

墨氏走到近前,扑哧一乐,道:“这位公子,小妹子,你别跟他们一般计较。这几个那都是脑袋里不转弯的,最多能想到晚上吃啥,再远一点打死他们都想不出来了。他们哪里知道两位是何等尊贵体面的人,还惦记那点小钱不成?得了,别生气了,我给你们赔不是了。”说着敛衽行礼。

冯宜真连忙还礼,笑道:“有姐姐这一张嘴,谁能跟你生气啊。”

程钧也是一笑,这少­妇­言语爽利,胆­色­也不俗,莫非是后来闻名的墨氏墨浅?看她如今这样年纪,修为还如此低,不像是后来能叱诧海洋的修士啊。

冯宜真问道:“姐姐,丢了什么东西,值钱得很么?倘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要客气。”

墨氏一口道:“也不值什么,哪里用得着老妹子呢?咱们这里带了十车的货物,少了一车半车,还不做生意了?我们这里还运了些上好的珠宝,主要靠的是这个。到了盘城,妹子要是喜欢,可以先挑选。”

冯宜真身为有身份的修士,一般不带什么珠宝首饰,就算带了,也必然是法器之类有助益的宝物,正要委婉谢绝,就听有人道:“大姐,这回好了。藏在另外车里的那些没被偷。”

墨氏一怔,就见一个大汉提着一个草纸包过来,道:“大姐,这里头的东西还在,你检查一下,也没受潮……”

墨氏怒道:“你这蠢牛,没见到我跟老妹说话么?生意的事情一会儿再说,还不退开……”

她刚说到一半,冯宜真突然一伸手,将那草纸包接过,也不打开,微微一撮,用鼻子一嗅,道:“墨姐姐,你好大的手笔啊。”

墨氏脸­色­一白,旁边那大汉道:“嘿,你这丫头怎么不讲规矩?我们的货物,你拿来去­干­什么……”墨氏拦住他话头,笑道:“我与姑娘说话,你Сhā什么嘴,还不快去收拾东西。这包东西放在我这里,你别管了。”那大汉不敢违命,只得走开。

等到那大汉走了,墨氏转过头来,神­色­软了下来,道:“姑娘,东西你也看见了。只求你装作没看见。小­妇­人这也是生计所迫,如今生意不好做,若不夹杂些私活,哪里维持的下去?”

程钧在旁边用鼻子一闻,就知道墨氏这一包包的是“雷火药”,那是方士用硝石硫磺之物练出的散剂,是极其稀罕的玩意儿,盛天本地是不产的。那东西的威力看分量,分量足了一爆炸开来,比寻常的火雷还要厉害。在旁边Сhā口道:“你丢失的东西,全是这个?”

墨氏脸­色­有些发白,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冯宜真道:“多少?”

墨氏轻声道:“一十八包,五十四斤。”

连程钧也是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可不是玩笑,五十多斤雷火药,足以开山裂石。他皱眉道:“你们顺着这条路走,前面是盘城。既然是走私,你去盘城做什么?这里不是边疆,除了朝廷的军队,谁能吃得下这么大一笔货?”他又转头看了一眼商队,道:“敢用这样的阵容走私这么大的份额,你是真傻还是隐藏太深?你队伍里的人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么?”

墨氏脸­色­更加难看,低声道:“两位——仙长,不是我不愿意说,实在是有难言的苦衷。我队伍里面的人什么都不知道,我却知道两位是高高在上陆地神仙,求两位高抬贵手。这雷火药的生意太大,墨氏商行本钱太小,若只是为了赚钱,我是决不敢做的。但这一次却不是为了做生意,只是为了当年一段恩情。如今丢了一半,还勉强够用,事到如今,我也不能放弃,除非两位要我的­性­命。”

冯宜真看了程钧一眼,见他并无表情,叹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们又不是朝廷的官员,走私之类的事情,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但是我问一句——这东西,要交在盘城吗?”

墨氏迟疑了一下道:“是盘城。交货的人我不能说。”

程钧突然道:“那人定货是什么时候下的单子?”

墨氏想了想,觉得这个倒是不涉机密,道:“那是早就说好的,雷火药我两年时间陆陆续续收集,才收了这么多。不过正式下单是在四日前。我在上合郡得到消息之后往这边赶,从陵水下船换了陆路,一路赶到这里。”

程钧略一思忖,道:“好,那我明白了。”

冯宜真愕然,心道:什么你就明白了?一点线索也没有,这不是凭空猜测么?墨氏也是一脸错愕,心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了吗?

程钧道:“你那丢失的雷火药算我买的。算是我贸然打搅的赔礼。”

墨氏推辞道:“那怎么好意思?”连说几句,推辞不过,见程钧坚持要给,这才收了。

程钧送别了冯宜真,冯宜真问道:“要我在盘城追查那批货物的下落么?大小是个变数,寻常入道期中了招数,一死要死一大片的。”

程钧摇头,道:“那不必了。这件事我心中有数,你自去布置吧,关键在风林观。你只有两天时间,两日之后我们必到,那是大戏就开锣了。”

冯宜真点了点头,敛衽行礼,招出自己的仙鹤,乘风飞去。

一四七斗星移海(凑足万字,求票)

又在道观耽搁了一日,长林老道捞够了,终于磨磨蹭蹭启程。一路上作风不改,在长途跋涉,数次打尖之后,又拖了一日,才在第二天傍晚到了盘城。

此时,离着程浙出殡的日子不足两日了。

两人脚踏祥云,金光护体,仙鹤环绕,摆足了世外高人的架势,终于到了盘城城外风林观。

和程钧想的一样,长林老道选择了风林观作为下榻的地方,毕竟盘城太小,里面没有大宅,住到城里挤在院子中,未免有**份。还是在道观驻扎,既方便宽敞又挑不出错儿来。

在云头上,长林道人指着风林观道:“老弟请看。这里就是风林观。哪里的观主是我们老朋友了,已经筑基成功。按照道理来说,他是应当高升做道城守观观主的,只是一来没有合适的缺位,二来他自己也喜欢做个逍遥的子孙观观主,横竖盘城没有守观,他就是个实际上的守观,还不受条款约束,真是会享福的人呐。我和他颇有交情,也有十年没见面了。”

程钧点头,道:“这三清子孙观的排场,也不逊于道城的守观。”

长林老道笑道:“那个自然,这老儿比我会赚钱。而且长袖善舞,特别懂事。上一次我私游路过此地,不过是进去小憩,他竟然事先得了消息,率领一城的修士前来迎接,那盛大场面,至今难忘。咱们到这里的消息早三日之前就发了过来,那老儿必然已经将这个消息卖了出去,那些家族自然早有准备,到时咱们就能看到极其盛大的欢迎场面。老弟的架子要端住了……”

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这时祥云已经到了守观的上空,地下情形一览无余。只见道观门口一大片空地,孤零零站了一个老道,两个道童,哪有什么热烈欢迎的人群?连观外的松柏树林,都显得分外萧瑟。

程钧看了一会儿,转头道:“必然是我们飞得太快了。那些欢迎的人一会儿就来。”

长林道人闻言,脸­色­由白­色­转为了淡绿­色­。

那风城老道倒是礼数不缺,带着人迎接之后,也是客气寒暄,将两人引进了道观。

进了里面的礼宾楼,那风城老道道:“两位上使远道辛苦,先请两位安置下,一会儿开宴席接风洗尘。”程钧答应,先跟着道童去了。

长林道人见他去了,蹭的站起身,道:“我说道兄,你是扫我的脸面是不是?我在外面如何吹嘘于?你弄出这样寒酸的样子来,让我这老脸往哪里搁?”说着啪啪的拍自己的脸。

那风城老道道:“道兄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这不是迫不得已么?”

长林道人道:“你他妈什么迫不得已?今天第一步就丢脸了,上使面上不说,心里肯定存了不满。往后你给我警醒点。把你们最好的院子,水边上那栋院子叫什么来着?流觞水榭什么的,给上使预备下吧。我这边委屈一点不要紧,上使是不能委屈的。”

那风城老道道:“我正要说这件事——道兄也警醒点吧。流觞水榭前日住进来一个了不起之极的人物,已经住了两日。我可不敢让她腾地方。她喜欢清静,讨厌人多,所以我怕打扰了她,也没敢在观门口摆多大的排场。你和上使也委屈一下,不要大声喧哗。横竖她明日就要走,你们暂且忍耐一日,过了明日,我加倍把热闹补回来。”

长林道人闻言大怒,就要拍案而起,道:“什么人胆敢——”说了一半,突然泄了气,放低了声音道:“什么人这么厉害?是道宫来的吗?还是那个大道派?”这两日他连连遭遇大人物,都是他要巴结的,不由得小心了不少。

那风城老道道:“那人来头啊,说出来吓死人——若论身份,是盛天顶尖的大派嫡传弟子,若论职司,是道宫的银霄令使者。不管怎么算,也比我高一大截。比道兄如何,道兄自己掂量。”

长林道人差点没把满杯的茶水泼出来,结结巴巴道:“银……银霄令使者?是专程来盘城的吗?难道说,这件事已经上通道宫了吗?这……这可闹大了。”他出了一身冷汗,九雁山虽然厉害,但还是隔得比较远,但道宫的银霄令使者,那可是有生杀予夺之权,倘若果然请下一位使者来,自己好处不说,说不定要背上好大的罪名。

风城老道道:“什么事闹大了?道兄跟这件事有牵扯?难道长林道兄是斗星官?”

长林道人一怔,道:“什么斗星官?”

风城老道道:“你不知道?那你还这般紧张。天下间能执掌银霄令的,必然是道宫嫡系,而能以道派弟子之身,执掌银霄令的,只有——”

只听有人道:“斗星移海?”

两人同时回头,只见程钧站在门口,笑道:“打扰两位道兄了。”

两个老道忙请他进来,程钧坐下,脸上有些不好看,道:“失礼了,我本该先去安置的。但是走到一半,看到一间水阁上有个熟悉的人影,很像一位故人,因此匆匆赶了回来,跟道友确认这件事。道兄,莫非真是斗星移海的人?”

风城老道点头道:“正是。若不是他们,我哪里用得着这么紧张?自从星殿坍塌了之后,斗星移海的人接管了道宫中的星相事宜,因此才有银霄令使者的身份。今日使者前来,就是为了在盘城搜集星相,那是天上的大事,于我们地下的人无关。放心吧,她们明天就走,忍一天,忍一天啊。”

长林道人道:“九方雁回九重天,斗星移海紫霄前,一剑横出西岭断,隔绝昆山两人间。妈的,我还真有运气,这几日把北国最神秘的两家圣地的人见全了。什么时候西岭剑派我也见到,那就算真圆满了。对了,我要不要去拜见一下使者?”

风城老道道:“道兄想去就去去吧,反正我不去。她一进来就声明,要闭关两日,为的是今晚搜尽星数,谁也不见。或许道兄代表郡守观前来,身份高极,她会额外给一些面子?就算不给面子,我不去,道兄的面子也少丢点不是?”

长林道人怔然坐倒,过了一会儿,就听风城老道道:“对了,她那个女伴儿,这两日在城里闲逛,和好些人起了冲突。”

长林道人吓了一跳,道:“谁?谁敢和斗星移海的人起冲突?”

风城老道道:“她那个女伴儿,看样子并不是斗星移海的人,估计也就是道宫选配的侍女一流的人物,真是个惹祸的­精­。明明是入道期的弟子,仗着有靠山,在街面上横着走。上次正面撞上了程家的那小子,叫程钦是不是?当街拿鞭子就把他给打了,差点没把他打残废。那程济老儿不忿,出来替儿子报仇,将那女孩儿一路追杀到咱们道观门口。是我出面才把这件事抹平的。天幸没伤到那姑娘,不然我们小观怕是承担不起。”

长林道人只觉得头嗡嗡直响,道:“程济老儿寻常看来还有三分人样,怎么如此混账?然后呢,那侍女追究她们了没有?”

风城老道道:“那倒是没有,她回到水阁里去了。只说等明日星官姐姐出来,才要算总账呢。”

长林道人捶了锤脑袋,道:“节外生枝啊,节外生枝。混账啊,混账。事到如今……”他转头对程钧道:“程老弟,你也是道宫使者,和斗星移海的人有没有交情?”

程钧道:“见过,不过也没什么交情。道兄的意思是……”

长林道人道:“若是道友方便的话,能不能去看看那边的意思?要是道友出面,看在同在道宫的份上,说不定能见上一面。”

程钧上了水榭,随便找了个小道童给自己报信,就被请上了楼。

到了楼上,就见一席帘栊隔开了两间房,里面那间坐着一个女子,倩影影影绰绰,看不清楚。而另一侧,站着另外一个人,身姿窈窕,看来也是个少女。

程钧用灵识感觉,能察觉到里面那个女子是明显的筑基期的修为,心中暗自点头——这幻蜃符的效果不错,虽然最多只能模拟高一个境界的气息,但效果还是很不错的。寻常人定然察觉不出来。

不过——为什么是两个呢?

程钧一怔之间,站着的那个少女打了帘栊出来,见了程钧双颊含笑,低声道:“大哥,你终于来了。”

程钧随手放下一个静音的符箓,道:“这几日过得如何?我看你十分成功。”

那少女,也就是冯宜真道:“好玩的很啊。那风城老道配合的很。有银霄令和灵石作用——我看主要是灵石,他真是鞍前马后,事事依从。我们这出戏不敢说天衣无缝,反正唬人是够了。”她迟疑了一下,道,“可是大哥,这个机会营造出来不容易,真的只为了那么一句话么?我们现在占牢了那个身份,就算直接Сhā手主持,量也没人反对。”

程钧摇头,道:“假的就是假的,永远也变不成真的。斗星官身份特殊神秘,不可能Сhā手俗务,不然道宫不会放银霄令这样的权柄下来。斗星移海的事情我所知道的也就那么多,你也是依样画葫芦,在远处端起架子来,那还想那么回事,若是从那层帷幕后面走出来了,露出马脚,整个局面就毁掉了。半天时间,还是不要和长林道人主动照面为好,计划顺利为第一。好了,明天离开的时候,交待那么一句,就足够了。”突然问道:“里面那位姑娘是谁啊?”

冯宜真打起帘子,只见里面走出一个年岁不大的女子,也是一副姣好容貌,笑意盈腮,一身白衣如雪,下面曳地长裙,风姿楚楚,飘然出尘。程钧看了一阵,才讶道:“墨夫人?”

原来那女子正是墨氏商行的首领墨浅,这时放下盘着的头发,去了江湖人的­精­明能­干­,换上了一身白衣,竟也美貌若此。她微微一笑,福身道:“公子万安。”

程钧还礼,更是惊讶。

冯宜真在旁边露出几分顽皮神­色­,道:“想不到,是不是?我也是后来才想到。当初我是只身一人,作为一个斗星官进的风林观。但毕竟扮演圣地的人,时时要端足了架子,做什么事情都不方便。后来我想,反正我进观是披了面纱的,而修为是靠灵符吹出来的。既然如此,那帘子里面坐的是我还是其他人,有什么要紧?索­性­自己扮演一个侍女,找个替身上座,自己出去行事,岂不是好?只是这盘城之中没有什么值得信任的人,好在前两日在街上遇到了墨姐姐,她的商队加紧赶来了。我和她聊了聊,她愿意帮我。我们两个身材相仿,她就扮演斗星官带着我回了风林观。小妹自作主张,大哥恕罪。”说着福了一福。

程钧道:“没关系。你心思灵敏,这些细巧的地方想的比我强。比如和程钦结怨这一方面,以你斗星官侍女的身份结怨,比斗星官要合理太多。”

冯宜真噗嗤一声,道:“这回我是过了瘾了。程钦这家伙,我早就想要揍他,只是顾着二哥。如今名正言顺,好好出了一口恶气。我拦在街上,把他打得滚地葫芦似的,就剩下一口气了,他都破了相了,哪里还能有闲心再去程府找麻烦?”说到兴奋处,容光焕发,转眼间又有些黯然,道:“若是二哥能在一旁瞧着,那可有多解气。”

程钧道:“你做的很好了。这样明天说出那句话来,才名正言顺。既然你们是两个人,那么索­性­墨夫人说完之后,你在敲敲砖角吧。用银霄令逼迫一下——记得,只有一瞬间,亮个相即可,决不能将这东西递到长林道人手里。”

冯宜真点头,道:“他果真十足十的相信了我的身份吗?”

程钧道:“现在没来得及怀疑,明天你们就走了,他还怀疑什么?何况你们晚上要施展集星之术,那是斗星移海独门的法术。他算半个识货之人,看见了之后,就算有人告诉他你是假的,他也断然不会相信了。”

冯宜真道:“可是……可是我们不会集星之术啊?”

程钧道:“没关系,我既然来了,晚上就由我来主持。”

一四八今夜星光灿烂

夜晚,星光灿烂。

两个老道躲在房中,一人端了一杯清茶,面上似乎只是在品茶,目光却远远地看着东方,正是风城和长林两个道人。

长林老道念念有词,道:“马上就要开始了,集星之术。这是唯一能在筑基期使用的星相法术了吧?斗星移海真是得天地造化,这种冥冥中暗通天道的法术也能这么容易掌握。”说着摇头晃脑了一阵,问道:“程老弟去哪里了?这等法术寻常难得一观,他没眼福了。”

风城老道啧了一声,道:“他去拜访星官,然后就没出来,说是被星官留在水阁之中了。你说他没眼福,他眼福比你大多了,离着这么近,看法术又看人。”

长林老道砸了砸嘴,道:“这小白脸……”

水榭楼顶,程钧茕茕**,手中托着一个星盘,望向天空。

今天盘城上方对应星宫主宿奎木狼,月至中天,主星正光华耀眼。程钧手中的星盘上合天象,微微露出光芒。

星相法术,是从星相学中演化而来,如今也流派纷呈,名目众多。就连程钧这得自道藏的星相学,也不敢说­精­通所有法术,起码斗星移海的独门集星之术他就不会,但是相似的法术,他掌握了不知道多少。用来唬人是足够的。

眼前这星盘,出自老魔之手,是当初在鹤羽观闲得无聊时练出来的,本该是第四品的法器,因他不懂星象之学,炼制出来的时候品质降等了,如今也只好勉强使用。

奎木狼西方白虎之第一宿,属木应金。上乘天象,星盘西方闪烁白青二­色­光芒。

起——

星盘上方,骤然映照出一团蓝­色­投影,哑哑暗光,仿佛骤然在它上方,出现了一小片苍穹。

只见天空应星猛然明亮,从天河滑下两道流星。于此同时,星盘闪烁,放出一道光影,两道星光在星盘上空投影中闪烁,缓缓转动。

随着第一颗流星闪烁,越来越多的的星光或如流星慧尾,或如摇曳光芒,慢慢从空中浮现,或长或短,一闪而逝。而在星盘之中,必然出现一颗新星投影,光彩熠熠,不逊于天上繁星。那投影出来的小小一片苍穹,如同新生的天幕,明月星辰,交替恒升。

天空中流星雨越来越急,除了耳聪目明的修士,就是凡人也可仰头观看。城镇之中不知多少髫龄小儿对着流星默默祝祷,或者欢呼雀跃。

而这时,星盘上空的投影中,已经形成了完整的星相图。

“这样的星空,让我想起了很久之前我用星阵凝聚星力,制造的九天星域。好久没有看过这样的景­色­了。当初我召集四方九天星宿时,也是这般美轮美奂。不过区别却是,那时我也在苍穹之上。”

“可惜了。”程钧摇摇头,道,“星力集合,虽然星盘差了一点,已也颇有收获。若是我修为到了­精­魂期,用元气为炉将之留存,留着无论是用它来补充元气,还是养魂,都是一件美事。如今倒是浪费了。筑基期只有集星术,没有应星术,更没有占星术。”

那老魔以一只猫的身体坐在地上,道:“能把它收集起来么?用什么阵法之类的。先转化为元气,慢慢存着,将来有用不说,只作为一个唬人的手段,也是很好看的。”

程钧抬头再次深深仰望了一眼天空,道:“摸不到就是摸不到。个子不够高,再伸出手,也只能握住满把清风。亏了这星穹现身,让我再次看到了天道的影子。最近我的心情一直不好,如今看见星辰升沉,苍穹骤现,突然想通了不少。”

“可见道心还是蒙垢了。散去吧,散去吧……”

散——

小苍穹中,漫天星云在空中一起大亮,每一颗星辰都璀璨夺目,星辰共舞,刹那间将苍穹点亮,照如白昼。

光芒亮了不知多久,慢慢的黯淡下来。程钧手中星盘还原成一件毫不起眼的法器。

“这就结束了?”西边房屋之中,风城道人端着一杯茶,道:“我正看得入神,最后怎么回事?”

长林道人摇头晃脑道:“道友,你见识还是差了一筹。我本来也不知道,但是机缘巧合,在一部神秘典籍上看过。这是集星之术,就是采集星力之术,她那件法器你知道吗,就是用来借星力的。斗星移海派出使者,收集九天二十八宿的星力,收回特制的星盘中。你刚才看见星光一下子黯淡了么,那就是被她收走了。一旦天下有事,所有星使赶回观星台,将二十八星盘放置在星台周围,借这些星力和至少一位真人的**力,能卜尽天下大事。”

风城道人赞道:“道兄真是博学多才,我不如也。不过这么说,这星官四处收集星力的时候,都是天下有事的时候么?”

长林老道一愣,道:“是这么说——每次斗星移海的使者出现,就是天下当大事的时候。无量天尊,大事不要牵连太广才是,千万莫要牵连到贫道头上。”

风城老道摇了摇头,道:“天塌下来,砸死的都是高个子……反正压不倒我脑袋上。夜深了,不如回去休息。”

两人刚往回走,就见一个道童跑过来,道:“观主,星官大人有请。”

两人走到水阁当中,就见那侍女在楼下迎接,神­色­虽然不见怎么恭敬,但至少还算客气,道:“两位前辈跟我来。”

一路上楼,就见隔离的帘栊已经打开,一个披着面纱的女子坐在当中,一身白衣如雪,怀中抱着一只小巧的黑猫。

长林老道见到那少女之时,只是感觉到了她筑基的修为,还不觉得怎么样,突然见那黑猫转过来,绿油油的眼睛盯着自己,张开了嘴,无声的打了个哈气,露出了血红的舌头和惨白锋利的牙齿,突然感觉到一阵发自心底的寒气,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心道:邪门,这是什么灵兽?

那少女用手安抚着猫咪的脑袋,道:“罢了,别吓着他们。”她用亲昵的口气对黑猫说话,但始终没有抬头看两个老道一眼。

长林老道脸皮甚厚,不以为意,一斜眼,只见程钧坐在一旁,颇有疲惫之­色­,心道:你这小子在这里­干­什么了,累成这样?

过了一会儿,那少女突然道:“风城道友。”

风城老道打了个寒战,道:“在。”

那少女道:“如此,我们告辞了。相见即是有缘,风城道友请把这份缘分藏在心里吧。”

风城道人道:“那个自然。老道不是长舌的人,我知道斗星移海的使者一出,天下必有大事。因此绝不会透露一个字。”他几日费心招待那星官,临了一句感激的话没捞着,心中不免没趣,又想她们这群神秘的人家伙不算正常人,心智不全不知礼数,也是有的。

长林道人心中暗自骂道:“你知道什么?这不是我刚刚告诉你说的吗?”就听那少女道:“长林道友。”

长林道人忙道:“是。”见那少女依旧漫不经心,只是用手指缓缓给黑猫梳毛,道:“我听说……道友赶来此处,肩负重任,为了一件大事?”

长林道人“哦”了一声,道:“是啊,那是……”心中一寒,暗道:果然来了。

那少女截住,道:“那也没什么,我对俗世中事不知道的,只是我有一件事提醒道友。”她轻轻地抬起手指,道:“我夜观天象,得了天机的同时,也对盘城之事有了一丝明悟。在我看来——盘城之事,与一个”程“字不相宜。”

长林道人愕然,那少女已经推开窗户,一只仙鹤翩翩飞过,少女微微一坠,落在仙鹤背上,淡淡道:“我良言相劝,你若将此事付与程氏,怕是灾厄转眼就到。”

她旁边的侍女露出了恶意的笑容,也是一声呼啸,一只仙鹤飞过,那少女歪着头道:“喂,我们小姐的话,你听懂了没有?”

长林道人道:“什么?”

那侍女道:“我们姑娘不理俗世,她说的话太高深,或许难以理解。既然如此,我把话放在这里,盘城里面不是有人争好东西吗?那东西谁都能要,只有姓程的不行。别管是程钦,还是程猫程狗。只要沾了一个程字,都是晦气的字眼。若是结果不尽如人意,我非要闹出来,叫所有人好看。”说完,她啪的一声,将一物摔在桌子上。

长林道人眼睛一斜,瞪圆了眼睛,道:“银霄令……”

冯宜真手中银霄令微微一转,道:“我们小姐的话不明白,我的话不值钱,不知道银霄令怎么样?倘若谁要是让姓程的得了好处,那么我就要闹上道宫,也不会了结。”说着把那耀眼的银光抄在手里,轻轻一转身,跳上仙鹤的背,乘着夜­色­飞去。

三人站在水阁之中,目送两只仙鹤的身影消失在天际,这才转过头来,面面相觑。

长林道人脸­色­忽红忽白,过了一会儿,道:“这丫头是公报私仇吧?”

风城老道不借口,程钧打了个哈气,道:“别管她们,就当做了个梦吧。”

“啊——呸呸呸。”那老魔大叫一声,“那丫头抱我的时候胡乱在我身上动什么?她指甲上染得什么味道,呛得我直打喷嚏。现在还没洗­干­净呢。”

程钧笑道:“多谢你费心。我怕那长林道人­精­明,看出什么破绽,若有你这个老经验的老怪物护着,岂不是万无一失?”

那老魔道:“那小子分明是个贪财的草包,不用我老人家出马,也把他耍的一溜一溜的。最可笑的他还会自己给你们解释呢,你有什么破绽,他心里编出许多玄虚的理由替你圆上了。你有病吧,废了那么大心思,就为了说那么一句话?你忘了你要护着的那小子也姓程了?你让两个丫头说那姓程的坏话,那老道真听了,你要怎么收场?”

程钧道:“他不会听的。别看他轻信,但是更爱钱财,就算海枯石烂,也坚定不移。让他就范,哪有那么容易?再说了,不这样,大家都没法收场。”叹道,“本来不用那么麻烦,但是谁叫有人不省心,硬生生炮制出来一封九雁山的信出来?”

那老魔道:道:“这么说,那封九雁山的信果然是假的?我就说,九雁山那种地方……九雁山到底是哪种地方,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程钧道:“九雁山是一道门,所有的九雁山弟子都是守门的人。那门一旦打开,天下就崩溃了。造假的人肯定和九雁山有渊源,那信无论乍一看,还是细究细节,都算得惟妙惟肖。但饶是如此,还是被我发现了几个破绽,尤其是信纸捻过去的感觉,还是有些差池。”他慢慢站起身,神­色­凝重的道,“伪造一个大门派的信件,那是非同小可的事。尤其伪造九雁山的信件,那和伪造道宫的信物是一样的罪名。只怕若是泄露半分,就要受到门派——甚至是天下道门的倾力追杀。”

老魔道:“是吗?哟,那么说,这人的好意,转眼就变了祸根了?”他才没有担心那根弦,本能的反应是幸灾乐祸,道,“会被发觉吗?”

程钧道:“暂时没有被发觉。毕竟这里算是偏僻地方,长林老道对于九雁山没有发信的人熟悉。再加上出现的突然,他没有怀疑,还是当做真的。但是能骗过一时,不能骗过一世。倘若真要按照那封信去做,这封信就必须作为依据一层层的上报,至少守观的观主和其他执事要过目,或许哪一日就被拆穿了。所以绝对不能让那封信起作用。”

老魔道:“所以要和它反着来。你又编造了一个同样的假货,让这边把程铮的加码压下去,支持其他人上位。那封信就不起作用了。不起作用的信件,谁也不会去深究。这一番就遮掩过去了。”他顿了顿,道:“然后呢?完啦?”

程钧道:“当然没完了。这边也是西贝货,所以这边的建议也只能点到为止,不能起作用,不然就同样大大增加了被拆穿的可能­性­。”

老魔哼了几声,道:“你这么绕来绕去,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最后会绕出个什么结果来?啊,我知道了,你要让他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然后……”

程钧道:“嗯。不管这老道如何贪财愚蠢,他只要在这里一日,我就不能绕过他。今天晚上我要再加一把火,争取自己做个裁判。”

一四九最终的目的

风林观。

长林老道从打坐中醒过来,缓缓活动了一下胳膊腿。他虽然行事已经颇为腐化,但毕竟还有几分求道之心,每日的修炼还是不能少的。毕竟修炼一途,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容不得人懈怠。当然更重要的是,修炼越快,地位越高,来钱越快。

突然,他目光一动,看到眼前的情形,身上一寒,脸­色­刹那间大变,手一拍,从乾坤袋中拽出一把飞剑,横在胸前。又连续释放了几个高等甲术,护住周围。

饶是如此,长林道人还是出了一身大汗,脸­色­兀自有些发白,多年历练,他的城府不可谓不深,或者说,脸皮不可谓不厚,但现在这种情况,也叫他心中发虚。

只见自己卧榻之前,横放着三尺长剑。那长剑幽幽放光,锋利至极,看来像是一把法器。这法器看来等级并不高,但不妨碍它砍到自己脑袋上的时候,能把它戳出一个血窟窿。

长林老道冷汗涔涔,他是老修士了,在修炼之时,自然做了防范。早在周围布置了一道简单的阵法不说,还放出一部分神识一直监视,房门更是锁的严密。如今房间里一片平静,门窗也是好好的,怎么会冒出一把利剑来?

何况这里不是荒郊野外,虽然不是自家的洞府,但一处三清道观,也有好几个筑基修士在。这人无声无息欺到自己门前,那是何等厉害角­色­。

倘若那人不是往自己床头放了剑,而是用那把剑要自己­性­命,岂不是易如反掌?

一种从头凉到脚的感觉,让长林道人如坐针毡。

虽然此人并未动手,但他毕竟不会以为这人到自己房中一游,只是为了好玩,或者是看自己顺眼,特地赠送一把法器。略一沉吟,就知道此人的目的——

这是向自己示威呢。

我要取你­性­命,如杀­鸡­屠狗耳!

堂堂一介道门筑基修士,一郡守观执事,给人欺到了门口,这种事叫人如何忍耐?

长林道人与旁人相比,其实不算多么骄傲,他更看重钱财,有实惠的时候,自尊让让也无妨。但作为一个筑基元师,最起码的自尊还是有的,想通之后,不由得勃然大怒,脸­色­涨的血红,大骂道:“贼子尔敢!”伸手一拂,将那长剑拂在地上。

只听当啷一声,长剑落地,声音犹如金钟玉鼓,在长林心中一震,震得他刚才的怒气尽化为飞烟,转而只剩下恐惧。

或许……不该着急生气……

既然是为了示威——那必然是附带了条件的吧?

偷偷的斜了一眼地下,果然露出一角白纸,长林道人呼了口气,果然如此,那人并未要自家­性­命,只是为了要自己办事。

我且看看他要做什么,倘若只是举手之劳,就让他一让何妨?

白纸很粗糙,比之什么九雁山玉版差远了,但有飞剑做底,长林道人不敢怠慢,仔细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传人之位,本属程氏,穆严二氏,皆痴心妄想尔。慎之慎之。”

长林道人脸­色­难看之极,手一松,白纸飘然而落,哭丧着脸道:“大哥,你怎么也来捣乱!”

这一趟真是倒了大霉了,本来以为和以前一样,代替方丈出门公­干­,一路上人人孝敬,到了地面花差花差,没想到一下子蹦出几个硬茬子,人人都跟自己捣乱。

第一个是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九雁门使者,要把传人的位子交给程铮。然后又出来什么斗星移海银霄令使者,命令自己不许把这个位子交给姓程的,然后冒出来一个面也不露的强人,非说这个位子还要姓程。

你们玩我啊?

自己的身份也算是说得出去的,又是堂堂一位筑基元师,在上阳郡人人敬仰三分。但是这几个人一个也得罪不起。斗星移海、九雁山,还有那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蹦出来的鸟人,哪一个都要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怎么办?

拍了拍脑袋,长林道人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倒了下去,心道:“我先睡***一觉。”

筑基元师其实是不用睡觉的,但是老道为了逃避思考,硬是睡了一觉,起来之后,就已经第二天了。晃晃悠悠出了卧室,迎面走来了一个老道,正是风城观主。他本来一派悠闲神­色­,见了长林老道,不由得失­色­道:“这不是长林道兄么?这是怎么了,气­色­这么差,昨天不是好好的么?”

长林道人确实­精­神不好,但这件事说出来没有光彩,他也没打算跟风城道人细说,张了张嘴,就要推脱两句,突然心中一动,暗道:这老儿虽然修为也不过如此,但是好歹混了这把岁数,也有几分主意,我且跟他说说,说不定有些帮助。

想到此处,长林道人道:“道兄,我有一件为难的事,有些郁结,不知道友能否帮我参详参详?”

风城道人笑道:“那有什么要紧,道兄尽管说出来,我听听,至不济还能安慰道友几句呢。此处不便详谈,请到我观主室内用茶。”

两人到了观主室,长林道人寒暄两句,将自己的心事说了,主要交代了的九雁山和斗星移海的矛盾,让自己两边为难,如今不知如何是好。这些事有些风城老道知道,有些不知道,总之他分外强调了自己是如何顾虑大局,不肯为私心废公的。至于自己床头被放了一把剑,差点掉了脑袋这种丢人事,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言尽于此,长林道人道:“道友,你看这如何是好?”

风城道人闻言想了想,道:“道兄遇到这件事,放在别人处,或许果然十分为难。但是对于道友来说,也未必是难事。道友别忘了,你隔壁那位,可是道宫下来的使者。地位未必就比什么九雁山、银霄令使者低。”

长林道人道:“我自然也想到了。程老弟么,那自然是可靠的臂助,但他已经答应了为我开解九雁山的麻烦,已经承情。那斗星移海的使者与他似乎还算友好,但毕竟人去无踪。我如今再去为这件事求他,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风城老道道:“道兄怎么想不开呢?你何必特意去求他,你就将这件事整个推给他嘛。找个缘由避而不出,让他代替你去主持这件事,去做这个艰难决定,道兄在背后推手,既能收钱,又逍遥一身轻,不担任何责任,那不是正好?”

长林道人闻言一呆,然后拍案叫绝道:“道兄说得十分有理,我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是了,既然决定艰难,总会得罪人,那我就不去做好了。总有人做决定不艰难的。程使者年轻气盛,背后又有极大的靠山,他来做这件事的主,那不是一举两得吗?”顿了一顿,长林道人又泛出难­色­,道:“这件事事关重大,我去求他,可是落下了好大的人情。唉,事已至此,只有豁出我的老脸去了。”

风城老道又是一乐,道:“道兄,你今日怎么糊里糊涂的?你何必欠他人情呢?你说的不错,他年轻气盛,只要说得有些技巧,他还自己上赶着去呢。到时候我把他请来,你捧着点他,先赞他青年才俊,不同凡响,又可惜他没主持过什么大事,经验欠缺。然后将这件事说得十分责任巨大,非老练之人不可处理。接着露出难­色­,就说自己虽然身担重任,但是临时有重大的不能去的理由,最后露出口风,想要找个可靠老成的人物替你走这一趟,却不知找谁。我给你敲敲边鼓,他自然乐不得自告奋勇。”

长林道人大喜过望,道:“妙计,妙计!能得道友相助,真是我的一大幸事。”

风城道人笑道:“能得道兄入住小观,才是小观三生有幸,更是贫道的大幸事。”这句话说得诚挚无比。这是绝对没错的,这些天各路的好处他揩了不少油去,那就不说了,仅冯宜真为了请他说上面这一番话,上等的法器都送了两柄,灵石更是不计其数,寻常哪有这样的好事?又道:“这个理由么……道友不妨说是犯了急病,装病就好了。”

长林道人摇头道:“那怎么行?别说一个筑基修士装病旁人不信,就是信了,我也不能装。只要装病,我还在此间观内,就不敢说十足十的脱掉关系。我——我压根就不在盘城!观主师兄连夜召我回去,此间大事,全托尊使,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风城道人一怔,道:“是,是,道兄考虑的很周全。”心中暗暗皱眉道:这老儿犯了什么病,这般小题大做。

这都是因为他不知道昨日飞剑临门那一出,倘若知道,也就猜到了——这老儿给吓破了胆子,盘城都不敢呆了,要连夜逃走。

长林道人道:“如此,把程老弟请过来吧。”

果不其然,在两位道人的齐声劝说下,程钧勉为其难的接受了这个任务。不过他也提出,他总不能办完了事情回不去守观了吧,到底归程还是要跟长林老道一起回去的,因此要找个地方与老道汇合。毕竟老道刚见面时也说了——守观建的很偏僻,不是熟人带路,一般人找不到呢。

长林道人对自己当初胡说八道颇为后悔,但也不能否认,于是约定程钧办完事后,或者一个人,或者跟着盘城众人回程,在前一站西城与老道汇合,一起携手回郡城守观。

如此,众人得到了满意的结果。长林道人白得了多日的孝敬,临了不担半分责任,风城老道取得了许多财物。而程钧——他终于达到了自己独自掌握这件事的目的。

一五零出殡

二月二,龙抬头。

今天是程府出殡的日子。程铮一早上起床张罗,院中搭了大棚,搭好了纸牌楼,满院花花绿绿的纸人纸马,倒是比往常看着热闹许多。

按照道理来说,修士治丧没那么多讲究。除了出家的道士按照道门的规矩仪式下葬,俗家的居士也不如俗世那般重视葬礼。很多散修死后选择火葬,即使那些重视礼法的大世家,寻常子弟去世,往往停到头七就下葬。就算是筑基元师,最多也就到五七,但是程浙这门丧事,一直拖到了七七。

这当然不是程浙的身份特别高贵,而是死后后事处理不清,拖累了逝者——民间也有这样的情况,土财主死了,几个儿子小老婆为家产打得头破血流,无人理会老死鬼,任由他停在那,直接停烂了都有。程浙虽然是修士,死后尸首得以完整保存,但际遇来说,比之那些土财主强不到哪里去。

程铮早早的起来,手持招魂幡儿,站在棺材头里,漠然的望着周围的人。按理说,今日所有的人都该到场亮相,毕竟是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场戏。文的,武的,哭的,闹的,有什么本事都该请出来了。今天所有的事情都该尘埃落定了。

尘埃落定。

程铮面无表情的看着灵柩,心中重复着这句话——拖得太久了,今日让你们落定吧。

然而,今日的事情却是有些奇怪。

从早上起来,院子里的人就显得稀少。一直到了正午吉时,院子里站的都是了傧相,杠夫,杂役之类雇来治丧的人,而来送殡的修士除了一些散修,三五闲杂人等,叫得上名字的都找不出几个来。虽然这趟白事已经花了不少银钱摆下排场,但亲友来的少,感觉就寒酸冷清下来。

程铮脸­色­有些难看,心中暗道:“这些混蛋是怎么回事,如今这当口倒不来了?难道是觉得自己不该这个时候给人添堵,因此就不来了?我倒不知道他们还有羞耻心。难道他们改了路祭?倘若不是济济一堂,哪里能争得好看?

心中莫名烦躁,程铮连伤心都忘了。这些日子折磨得他没力气伤心了,只想平平安安的送走父亲,有什么事情都是将来再说。但他一直觉得,父亲的葬礼要平稳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是看今天的情况,难道父亲在天之灵保佑,毕竟要过一个平平安安的葬礼?

既然如此——程铮声音平平道:“傧相,赶紧开始,没人来了。“

那傧相是个寻常凡人,哪里懂得今日这棚白事的不寻常,既然本家说了,扬声叫道:“点主——祭门——出灵——”

当下吹鼓手吹吹打打,三声铁炮响过,二十四名杠夫抬着灵柩出了灵棚。

灵柩上了街,各­色­吹鼓手,跟着纸人纸马,沿街抛洒纸钱的,一路上也洋洋洒洒,极是热闹。程铮跟在后面扛着招魂幡儿,本来应该两个人搀着他跟着,但也省了,他一路走着眼睛瞪大了,随时等着别人跳出来挑事。以至于街边上有看热闹的闲人指指戳戳,说道这家的孝子忒不像话,这边出殡,那边孝子看着一点都不悲伤。

一路抬出城,眼见到了城外,只见街边上有一个路祭的香案,有一人在旁边设香祭奠。

程铮一愣,没想到真的有人路祭,远远看去,只见有人一身雪白站在席棚之中,焚香叩礼。按理说,应当停下灵柩还礼,但程铮一来认不得此人是谁,二来自己时间紧迫,生怕那些牛鬼蛇神跑出来破坏父亲的丧事,因此并没与让灵柩停下。只是自己站住,依照规矩,跪倒还礼。

行礼起身,只见席棚之中空空如也,那白衣人已经离开了。心中略微遗憾——路祭之后,悄然离开,自然是并无图谋的。或许此人是父亲真正的同道友人,自己却连他相貌如何都没看清楚。

不知道是不是遗憾,他们父子以前行事太独,以至于死后连一个来拜祭的至交好友都没有,以前程铮是不屑于那些同道交往的,最近心­性­改变时,才反省昨日之非。

多想无益,还是先发送父亲为要紧。将来……反正也没有将来了。

话说回来了,前些日子蹦跶的那么欢的小人们跑到哪里去了?

风林观。

穆、严、程三家的人坐在观主室内,由风林观主风城老道相陪,已经足足两个时辰。

这其中,修为最高的就是程家的程薄,也是唯一一个筑基元师。而穆家和严家还没有筑基元师到。筑基元师在上阳郡可是好东西,死一个少一个。一下死了俩,光穆家和严家开家庭会议研究如何处理,就要开上十天半个月,下一个筑基元师且派不出来呢。

这三家人一共四个,都是此地的主事,除了程薄和风城老道坐了个对脸,其他人都是下首坐着,脸­色­多少有些不好看。倒不是座位安排的问题,而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无力感。

他们是被守观的使者招来的,一大早被人堵着门召集,说得十分紧急,叫他们天刚亮就来风林观等待,一等就是这么长时间,不见那守观使者的人影。

这三家主事既然能坐上主事之位,脑子自然蠢不到哪里去,开始不明白,后来就想明白了,若不是那使者故意摆谱,就是把他们变相的圈在此处,拖延时间呢。

拖延什么时间?用脚后跟想也想明白了,那必然是因为今日是程浙的葬礼。盘城有能力闹事的,不过程穆严三家,把这三家主事拘在此地,自然就无人敢闹事了。

守观的使者,是什么意思?

大家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要说这几日,这守观的使者在此地开盘,日日收取孝敬,与众人做了不知道多少交易。但谁也没拿到准信。如今到了出殡的日子,又玩了这一手,他要­干­什么?

不许去程浙的葬礼上捣乱?这个答案忒荒唐了吧?长林老道认钱不认人,程浙不可能从棺材里跳出来给他钱,他­干­嘛要维护程浙的葬礼?

众人一头雾水,但也不是没有办法知道,此地现成放着一个风城老道不是?风城老道比长林道人人品好,大家都公认。长林道人只拿钱不办事,风城老道拿多少钱,办多少事。

程济站起身来,道:“风城前辈,不知道我等还要等多久啊?”反正只要给钱就行,那不用那么委婉,直说就行了。

风城道人哼了一声,程济一个乾坤袋推了过去,风城道人略一查看,发现里面分量足够,点点头,道:“程兄附耳过来,我有要事相告。”

穆家和严家的主事心中大骂,但无奈之下,只得一起掏出灵石,道:“我等也想耳闻,请前辈不吝赐教。”

风城道人含笑道:“罢罢罢,都是一个郡的道友,还分什么彼此呢?我来跟你们说,其实使者不在此地。”

众人差点一起站起,其他三人念及自己是入道期,风城道人好歹是个筑基期,多少还有些忌惮,程薄已经冷哼道:“道友,玩笑开大了吧?”

风城老道嘿嘿一笑,从袖子中取出一物,乃是一张玉版,道:“你看见没有,这是守观观主的调令,急令使者去西城公­干­。”

众人眼睛一起盯着那张纸。倘若长林道人在此,当能认出来,这是他伪造来蒙骗程钧顶替自己的调令。

程济道:“那使者将我等留在此处,是什么意思?”

风城道人道:“那有什么稀奇?今天是个关键的日子,可他偏偏有事,不能在现场。倘若有人趁机生事,在他不在的时候争出个子丑寅卯来,互相达成了交易,来个先斩后奏,那还有他什么事?他是决不允许这件事发生的。所以今天这节骨眼儿,谁都不许走。留在这里,等三日之后他回来了,再把这件事摆在桌面上,大家再分高低,那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众人陷入了一阵呆滞,严家主事道:“这件事……直接告诉我们好了,还要这么拐弯抹角的做什么?”

风城老道道:“这个么,上使当然是有打算的。”

程薄道:“风城道友,你把这封信拿出来,不怕长林道友怪罪么?”

风城老道道:“那怎么可能呢?长林道友亲手把此信交给我,吩咐我以合适的价钱卖出,他说几位道友一定会慷慨解囊的。如今这里的钱财都要和他二一添作五,他还会怪罪我么?”

众人心中一起道:­干­!这老鬼坐在棺材里伸手——死要钱啊。

穆严两家修士问出了实底,索­性­就不着急了,一起端起茶来细品。晚三天就晚三天呗。反正他们要的是好处,程浙的葬礼去不去没什么­干­系。若是强行去了,不但没用,还要得罪上使,何必要多此一举?

程济和程薄对视一眼,突然起身,道:“我去……方便一下。”

众人尽皆愕然,程济好歹也是个入道期巅峰的修士,早就辟谷多年,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是开什么玩笑呢?

风城道人笑道:“道友请便。”

程济出了门,左右观看,见随从都不在身边,不由得一阵着急,突然见自己的儿子在院中溜达,忙招手道:“钦儿,过来。”

程钦走过去,他脸上被冯宜真打了几鞭子之后,至今还结着痂,本来不爱出来见人,但因为是程浙的葬礼,可以大闹一场,这才勉强出门,谁知道被半路召到这个鬼地方,一等就是半日,早就不耐烦了。这时跑过来道:“爹,怎么了?”

程济道:“我和薄叔走不开。你去想个办法,阻止程浙下葬。”

程钦傻了,道:“怎么……怎么阻止?”

程济刚要说话,就听风城道人道:“程道友找得到茅厕吗?想必是不上茅厕太久了,有些不知道怎么使用,我请童儿带你去吧。”

程济一急,挥手道:“别管怎么着,反正你要阻止,快去快去。”

程铮眼看那棺材落在藏坑之中,突然悲从中来,一直­干­涸眼泪汩汩而落。

父亲终于终于离自己去了。自己将他送走,最重要的使命就结束了。

不能死的理由,又少了一个。

可惜今日不是时候,等到……

眼见堆土就要推落,突然有人大吼一声:“不能埋!”

一五一混乱

古往今来,有在刑场上喊“不能杀”的,有在路上劫道喊:“不能走”的,但是到了坟地,冲过来喊“不能埋”的,只怕是少之又少。

程铮也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人出来捣乱,不由得惊怒交集,脸­色­骤然涨得通红,转过头去,只见几匹快马从远处疾驰过来。马上当头是一位少年公子,也是他一位老熟人——程钦。

程钦得了父亲吩咐,顾不得其他,拉上几个人就赶去了坟场。他才具平平,往日都是听父亲的主意,如今程济叫他自己想主意,阻止程浙下葬,他就想不出来了。心中没有主意,但不耽误他飞快的腿脚。一路赶过来,正好看到棺材就要填土,心中焦急,下意识的一嗓子喊了出来。

这一嗓子还真有用,那几个杠夫没见过这个,都愣在那里,土也顾不得填了。

程铮只觉得嗓子眼直冒火,顾忌父亲灵柩在前,没有十分发作,压着嗓子道:“程钦,你是来捣乱的吗?”

程钦眼看程铮的眼珠子变得血红,也有些害怕,口中道:“那个……反正不能埋。你们都退下,停止停止。谁敢再动手?”说着声­色­俱厉,吓唬程铮是吓不住的,但是吓唬几个普通人却也绰绰有余。

程铮转过头去,缓缓对被吓傻了的杠夫道:“各位,请帮我填土。家门不幸,今天这样的日子,竟然来了疯子,对不住各位了。你们只管填着土,回头银子加倍。”吩咐完这一句,迈上几步,哗啦一声,抽出飞剑,道:“程钦,你是来找死的吧?”

程钦见他直接动剑,心中闪过一丝畏惧,到底父亲不在眼前,胆气弱了不少,道:“程铮,你……你别闹。我叫你停手,是有道理的。”

程铮冷笑道:“什么道理?你念在叔侄一场,要与先父陪葬?若是如此,我叫他们把棺材移开,你先躺进去,我再落棺材。或者你就是存心来找死,那么棺材先盖土,然后我再把你埋进去。总之,你现在不滚蛋,今天一定要选择一种躺法。”

程钦见他傲狠乖戾之­色­溢于言表,想起了当初在程家时时欺负自己的程铮,打了个冷战,道:“程铮——你别犯浑,我说的这是好事。薄老祖说了,程……浙叔毕竟也是程门出来的,虽然不能葬入祖坟,但是在祖地另立一个坟茔,还是可以的。你父亲想必念念不忘叶落归根,你也自诩为个孝子,把老父孤零零葬在远离祖籍的地方,难道就不怕父亲九泉之下不安吗?”

也真难为他,把前两日程薄和程济讨论的话想起来了,居然说得和程济致使他来的意思大差不差。

连程铮听了,都有一瞬间的迟疑。他从小生长在世家,心中也不是没有家族的观念,听到迁回故城安葬,心中竟有一瞬间动心。但紧接着,一股怒火冲了上来,道:“不开祖坟,另立坟茔?这倒是大度得很了。我父亲生前何等威风,为程家立下赫赫功劳,你们哪一个不需要仰仗于他。等到临了,说一声恩断义绝,就将他所有一切一笔勾销。现在又说什么另立坟茔,这是大发慈悲么?恶心至极,给我滚——”最后一个滚字出口,剑光一闪,已经飞了出去。

程钦没料到他说打便打,仓促之间不及拔剑,大叫一声,从马上滚了下来。程铮这一下砍在马头之上。那马长嘶一声,毙命之前,一尥蹶子,正赶上程钦滚在那里,被一脚踢中,惨叫一声,倒飞出去。

程铮回过头,喝道:“填土。”

身后的杠夫原本看傻了,这时候被吼了一嗓子,立刻卖起力气,加快填土。

程钦倒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好在他还有仆役跟随在后,立刻有人抢上来,将他扶住。程钦虽然脑子还没清醒过来,但是怒火已经上来了,骂道:“给脸不要脸。你们都给我上,把棺材给我抬出来。”

几个家人答应了,冲上前去,程铮守在路上,一道剑光横扫,那几个家人冲的太急,嗤的一声,鲜血迸溅,中间那个仰面就倒。旁边的几个或多或少,都受了点伤。程钦毕竟地位不高,来得又急促,带的人修为不高,被程铮拦住,竟一时前进不得。

程钦站了起来,心中暗道:“爹爹真是,非要我一个人来这里搅事。我本来打不过程铮,前天被一个疯婆子打伤,现在还没缓过来,如何是他对手?”他环视了一眼,发现四周除了埋土的杠夫,还有好些散修在远处站着,这些都是三家雇佣来盯着程府的,现在没了雇主,不知往哪里去,就站在那里看热闹。程钦心中一动,扬声道:“过路的道友们听着。我是程家的人,有认得我的就该知道,我说话算数。谁阻挡那个棺材下葬,程家给一百灵石。人人有份,决不落空!”

这一声还真是有效,外面的散修本来看热闹的居多,毕竟程家从郡城来,自己的修士没带几个,大部分雇用的是散修。程家不下命令,那些散修自然不会多动手,但程钦既然说了,为了灵石,登时有不少人大吼一声,乱七八糟的往前冲。有些虽然心存谨慎,没有奋勇当先,也充满了跃跃欲试之意。

程铮大怒,转回去看,只见几十个散修西里呼噜的冲将过来,转眼之间,已经将填土杠夫按在地上,有七八个人跳下坑去,要把棺材往上抬。心中一片冰凉,手中飞剑出手,一道剑光往散修群中砍去。

只听嗤嗤两声。两道惨叫同时从两个方向响起。除了程铮的飞剑之外,还有一道法术不知道从哪个方向飞来,在散修之中炸开。

程铮那把飞剑还好,不过拉出道血线,那爆炸却是凶猛之极,一瞬间就有好几个散修卷入其中,肢体横飞。

程铮一剑砍断了不少修士,突然见自己的飞剑向着父亲的棺材飞去,只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一提自己的飞剑,擦着棺材盖飞了过去。

他惊魂稍定,转头看向那些修士,只见大部分人被鲜血淋漓的情景震住,有了退却之意。心中暗道:谁在帮我?是宜真吗?我这边动手,别说损坏了父亲的棺木,就是让他们的血多溅上了些,也怕扰了父亲不安。一切的事情都在程钦身上,我将他拿下,余人有什么理由动父亲的棺木?

主意已定,程铮毫不迟疑,收回飞剑,往程钦身上砸去。

程钦看得傻了,程铮动手不稀奇,但是怎么会有其他人援手?刚要再提高赏格,突然只听嗤嗤几声乱响,接着,棺材附近的人圈里,惨叫声大起,血光四­射­。

只见一轮爆炸过后,棺材旁的地面,陡然往外­射­了道道剑气,从脚下扎穿了散修的脚底,接着大放光彩,将有的修士从下到上贯通,随着剑光的飞舞,惨叫声此起彼伏。场面鲜血模糊,惨不忍睹。

他正不知道那是什么法术,眼见程铮扑了过来,见他凶态毕露,知道他真的起了杀心,不及细思,先将甲术放了出来。

修士的甲术类似于防护罩,是用于防身的,筑基期以下各种甲术虽分了五行,但效果相仿,没什么大差别,只跟修为相关。程钦的修为和程铮相仿,甲术全力出手,不管之后怎么样,这第一下应当是阻挡的住的。

哪知道只听嘶的一声,仿佛纸张被撕裂的声音,程钦身上的甲术被生生劈开,飞剑狠狠地看在他身上。

这一剑从肩头到腰间,斜斜的劈了下来,拉出一道大口子,程钦身子受到震荡,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但身上却没受重伤。前次他在街上被人打了之后,就换上了一件极其坚固的内甲,程铮这一剑,硬是没能划开。

程铮见了,索­性­不再用剑,膝盖顶着他小腹往下压,硬生生把他压在地上,一伸手掐住他的脖子。狠狠的用力收,道:“叫他们给我滚开,不然老子弄死你。”

程钦被他掐的说不出话来,哪里能应允?程铮放开手,程钦稍微松了口气,叫道:“程铮,别犯浑,难道你还敢杀……”一句话话没说完,又被程铮死死的掐住,他连连摇手,示意答应你了,程铮道:“说,就说灵石不给了。别胡说八道。”

程钦无奈,只得大声叫道:“喂,你们退开。灵石……灵石不给了!”

众散修本来被地下突然升起的剑光扎的哭爹叫娘,机灵的早已跑走,留下的不是伤重起不来的,就是穷疯了要灵石不要命的,这时听到这一嗓子,剩下的一小撮也不­干­了,纷纷连滚带爬的逃开。

等到散修完全撤开,中间那放置棺材的土坑也露了出来。不过这时候,周围已经没有填土的杠夫了,都在刚才一场大乱中被赶开。

程铮喘了口气,道:“你让他们把土填上。”

程钦满心不愿意,但是事到如今不得不说,刚要张口,只听一阵惊呼,有人叫道:“哎哟,棺材在下沉啊!”

一五二衣冠冢

程铮闻言,噌的一声站起来,扑过去。

只见土坑之中,棺材静静地放置着,周围一个人也没有。表面上来看,一切平静如水,不见有什么特殊迹象。但静心看来。能看见那沉重的棺木,正在一点一点的往下沉去。

程铮这一惊非同小可,叫道:“谁在弄鬼?”,要跳下坑去,刚迈出一步,却觉得眼前有一面无形的墙壁,走到坑边,被严严实实的挡住,休想再进一步。

他心中又急又气,仔细盯着棺木——这回看清楚了,只见棺材底下,有一个小小的漩涡,正带着整具棺材往下沉去。

流沙术!

这是一个不算高级的二品道术,比之十三太保之中的土流术高级一些。作用就是在地面上形成一个流沙漩涡,将上面浮着的东西沉入地下。当然流沙术之后,若是想要刨,还是能刨出来的。

程铮认出来之后,下意识的想要大叫道:“不要——”但紧接着灵光一闪,想道:“我这是傻了么?我本来就是要父亲入土为安,如今有着流沙术将父亲安葬,岂不是正合了我的心意?看来用这个法术的人,并非我的敌人,说不定还是为了帮忙而来。

他环绕四周,暗道:是谁?刚刚在地下埋伏剑气的,还有帮父亲安葬的,是哪一个?宜真不会流沙术,必然不是她。那人修为一定不低,这护住父亲棺木的壁障,我就用不出来。

场面一时安静之极,只看到中央大坑之中,巨大的棺木缓缓下沉。不过数息之间,已经下沉了一半,速度越来越快,眼见尘埃就要盖过了棺木。

程铮眼见尘埃落地,松了一口气,在坑边跪倒,叩下头去,低声道:“父亲走好。”

程钦见程铮跪倒,久久不起,心中一动,从地下捡起也不知道是谁带的武器,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对着他的身形狠狠地举起刀——

突然,他就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一样,肚子一疼,弯下腰倒在地上,发出咕咚一声巨响,四肢不动,只有身子微微抽动。

这时候,棺材终于慢慢沉入地底。只听咚的一声,地面微微动了一下,土坑的四壁突然像被滑坡一般坍塌了下来,堆在周围的松土哗啦啦的倒入了坑中。松散的土石不但将土石填满,还堆了出来,形成了一座小小的坟头。

在一瞬间,一座坟茔建立,程浙在世界上最后的纪念,终于被黄土掩埋,湮灭无踪。

程铮抬起头,慢慢的从旁边将墓碑推上。那墓碑通体长青石打造,重有数百斤。本该是几个杠夫一起抬起来的,这时他一个人也能搬动,便不假手于人,端端正正立在坟头。

墓碑书写也是简单,正面写的是“程浙之墓”,背后墓志铭的地方一字未动,一片空白。这也是程浙的遗命,碑上一字不书,就立下一座白碑。

程铮跪在坟前,盯着墓碑,心中暗道:父亲心中,果然还是遗憾非常,他果然还是放不下程家么?

静静地过了许久,程铮站起身来。往后看时,只见远远的围着一圈人,人数却比当初少了许多。那些散修大部分散去,但也有留下来看热闹的,只是比之刚才,多少保持着肃静。人群远远看着黑压压一片,人人面目模糊,也分不清楚哪个是心存恶意,哪个是保持中立的,谁是帮着自己的。

无论如何……

程铮再次跪倒,这回是向人群,朗声道:“多谢道友援手。”

众人见他行礼,不管心中如何想的,大多侧过身子,不受他这一礼。大部分修士倒不是客气,一是心中被他刚才的样子吓怕了,不敢受礼。二是怕和他有什么牵扯,惹恼了不该惹的人。今天的葬礼就算过去了,谁知道今后怎样?

程铮起身,神­色­在一瞬间放松,好像从噩梦中解脱出来,又像甩掉了沉重的枷锁。从原本总是充满血丝的眼睛中,竟透出一种过尽千帆的淡然,嘴角也微微勾起一丝笑容。

慢慢走到程钦身边,程铮蹲下身子,从上面俯视着他,用一种极其轻松的口气道:“我说,堂兄,你怎么了?”

程钦刚刚从剧痛中缓过来,长出几口气,大声叫道:“少废话,刚刚你暗算我,你道我不知道么?”

程铮眯起了眼睛,用一种很随意的目光看着他,道:“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用手指一挑程钦的脸,程钦想躲,没躲开,“你脸怎么啦?破相了?”

程钦的脸­色­陡然涨得通红,在他的右颊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那是前两天冯宜真在街上挑衅他,用鞭子抽的。他虽然比不上程铮俊美异常,但也是五官端正,一表人才,脸上有一道疤痕,自然气恼至极,被女人打伤的事更难以宣之于口,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程铮对他的窘态恍若未见,道:“刚才我仔细考虑了你的建议……”

程钦一怔,道:“什么……什么我的建议?”

程铮道:“就是移灵回本家的建议啊。程钦,我小时候就叫你吃些聪明药,你总是不肯吃,看,如今脑子越发不行了。”

程钦一怔,抬头看着程铮刻薄的神­色­,突然心中一阵恐惧——这不就是以前的程铮么?他怎么又回来了?

程铮慢悠悠的道:“可是棺木已经葬下去了,只要程家还有一丝脸皮,绝对­干­不出刨坟掘墓的事情来吧?若真是如此,程家几十辈子的老脸,都沉到太­阴­湖里去了。可是父亲的衣冠遗物还在,我想送回程家本家,再在上阳郡立下一座衣冠冢。一来告慰父亲在天之灵,二来……”他本来神­色­肃穆,突然转为轻佻,拍了拍程钦的脸,道,“我舍不得叫你办砸了差事,回去挨你爹爹的板子啊。怎么样,考不考虑我的建议?”

程钦脸越发的红了,犹如滴血,瞪着他不说话。

程铮道:“叔父不曾召我,我不好上门拜见。不如你先去跟你爹说说。你我一起长大,我还能不清楚你的脾­性­吗?只要是我说的话,你必然是反对的。今天你也别忘了在你爹面前反对啊——我先提前谢谢你啦。”说着,哈哈哈的大笑,拂袖而去。

程钦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又惊又怕,仿佛看见那个从小压在自己头上,动辄欺负的自己哇哇大哭的程铮又回到了眼前。难道自己花费了一个多月好容易克服的恐惧症,又要重新回来了么?

程钧在远处看着,眉头微微一皱——这孩子又出什么幺蛾子呢?为了暂时把几个重要人物拖住,让葬礼进行的顺畅,他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刚才也出手相助,将程浙的棺木入土为安。就是为了将程浙灵柩这个容易被人辖制的因素排除,往后就可以放开手脚慢慢炮制。本来一切顺利,却听程铮又闹出什么衣冠冢来。

他还打算回上阳郡?

程钧疑惑之­色­一闪而过,紧接着想起一事,脸­色­微微一变——这小子莫非打的是那个主意?若是如此……

胆大妄为!

他一甩袖子,转过头去,就要离开。突然心中一动——刚才程铮发出飞剑的同时,还有人也同时发出了一道法术,那道法术不是他发的,是另外一个人。那人也是在程铮这一边的。

是冯宜真吗?

刚才程铮像这边拜谢的时候,众散修不受礼,程钧受了礼之后,还了半礼。他记得当时有人站在自己附近,不但没受礼,之后还再次行礼的。那是谁?因为程钧没有特别的关注,因此只有一个淡淡的印象,现在才想起来。

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圈,没有收获,他再用神识搜索了一番,也没有结果。料想此人已经在无声无息之中悄悄离去了。

既然如此,自己也回去吧。

今天小小的乱象,不过是个序幕,关键的战役,还没开始呢。

程铮回到程府,灵堂已经空了,府中白幔有的摘下,有的还在空中飘荡,显出几分寂寥。城府之中,还是有几位老仆的,他们保证了程府的­干­净,维持了勉强的体面。

自此,程府的大丧就算结束,程浙入土为安,程铮的热孝可以除去。修士在丧葬之礼上远远不如俗世看重,亲生儿女也不必守丧三年。最多一年之内,婚庆之事还有忌讳。程铮没换下孝袍,回到自己房间中,昏昏睡去。

料想其他人不会在今日再登门找自己的麻烦,若有什么为难事,那也是醒来之后的事情,因此他这一觉睡得很沉。他也太累了。

醒来之后,日已西沉,夜幕降临了。夜晚的程府显得安静非常。往日的烦躁似乎随着夜­色­消融了。

程铮站起身,走出房门,正要享受一下在战争间歇难得平静的夜­色­,突然身子一顿,立住了脚步。

在院子中,竟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白衣,头上戴着帷帽,一双眸子熠熠生辉,比天上明星还璀璨。

程铮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哑声道:“小钰?”

一五三团圆(一)

只见帷帽下面露出的容貌,不过十四五岁年纪,多少还有些娃娃脸,却也出落得容­色­绝美,尤其眉眼之间,与程铮颇为相似,却是个豆蔻年华的佳人。

那少女笑着道:“二哥。”

程铮见了这个唯一的亲生妹妹,震惊之下,哪有半分喜­色­,一伸手拉住她的手腕,拽进了屋中,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神­色­惊恐之中带着恼怒,手指已经微微颤抖。回头瞪着程钰,好像要吃了她一般,咬牙道:“程钰——你怎么跑进来的?你疯了?”

程钰倒是恍若无事,笑嘻嘻的挣脱了程铮的手,道:“二哥,别来无恙啊。”

程铮只觉得脑中一团乱麻,压低了嗓子吼道:“谁让你来的?父亲的话你忘了吗?无论什么时候,绝对不能来找我们。不管是父亲还是我死了,你都不要露面,你当时怎么答应来着?如今地狱无门,难道你真的要死在一起?”

程钰见他声­色­严厉,自己也收了笑容,道:“二哥,不死在一起,我难道独自一个人死在外面吗?”她回过手,点亮了烛台上的蜡烛,道:“外面到处都是找我的人,上阳郡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若不是我机警,在住处的时候就死了七八回了。如今我想索­性­走投无路了,还不如回到二哥身边。要死,咱们也死在一处。”

程铮盯了她许久,苦笑着道:“你都回来了。我还能怎么样?一起死就一起死吧。”说着转头点亮了另外的蜡烛。烛火幽幽,照的他脸­色­明暗难言,有些黯然道:“我本来心头最重要的事已经了解,本该放开手脚。你又来逼我,叫我如何是好?你哪里知道如今盘城的艰险。如今大事已了,我正要和他们拼死周旋,你倒这个时候来,简直是……”

程钰笑嘻嘻道:“二哥,我饿了,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吃的?“

程铮怔住,不知道该不该往下说,叹道:“你这丫头……就该饿死你。”转头从壶中到了一杯水,从柜子里拿出点心匣子,摆出几样糕点放在桌上,道:“吃完了趁夜出城去。今天晚上还算太平,你向来伶俐,他们又不特意防备你,装扮的仔细一点,料也无妨。”

程钰用手帕擦了手,拿心,却不便吃,端起茶水来,道:“二哥,你喝不喝茶?”

程铮接过茶盏端在手中,道:“也不必了,我不必吃东西了。”

程钰咬了一口点心,道:“二哥,你瘦了许多。”

程铮轻描淡写的道:“是吗——为父亲守孝,不思饮食,又有些辛苦,清减了也是寻常事。”

程钰道:“是那些人逼你的吧?我今天看到了父亲的葬礼,乱成那样。他们太过分。”

程铮皱眉,道:“你去了葬礼?是啊,既然来了,也当送父亲一程。”他站起身,做出笑容道:“不过那些都是小事,也不算什么。你今天既然去了葬礼,也该看到你二哥我的威风,程钦被我打得猪头一样。他什么时候捣乱,我什么时候灭了他。你从小跟着我出去打架,难道不是道我的本领?”

程钰笑道:“我知道二哥的本事。我从小第一个崇拜的是父亲,第二个崇拜的就是哥哥。”她站起身来,摘下头上帷帽,却见她头上梳了发髻,做了男装打扮。笑道:“我小的时候常常扮男装,就是为了打扮起来像二哥。不过小的时候男孩女孩儿看起来没什么区别的。不知道长大扮演起来,还像不像?”说着眉毛一竖,凤眼斜挑,露出几分英气来。

程铮仔细看着她,道:“嗯,你这么一扮,还真有几分样子。不过你若是扮演大哥,就更像了。”

程钰愕然,道:“大哥,大哥什么样子?我没见过,二哥你见过么?”

程铮出了一会儿神,道:“我小时候见过,但是大了忘记了。不过有一天我在灵堂昏过去,做了一个梦,梦中终于清清楚楚的显出了大哥的相貌。我想如果大哥活着,就是那个样子吧。他就像你现在的样子,再高一些,气度再出尘一些。”

程钰笑嘻嘻道:“二哥,你取笑我俗气么?”笑眯眯道:“我连二哥也比不上,就不比大哥了。不过像不像,三分样,只要像个样子,就有用了。”

程铮一怔,道:“有什么用?”话音刚落,当啷一声,手中的茶盏落地,身子一软,盯着程钰道:“你——”

程钰站了起来,道:“二哥,一点迷|药,没有任何害处。二哥睡一会儿吧,马上就好了。”

程铮盯着她,突然张口一咬,咬破了舌尖,鲜血从嘴角流出,眼神登时清醒许多,道:“程钰,你把话说清楚。”说着手扶了桌子站起来。

程钰见他如此果决,咬破了舌尖刺痛自己,暂时避免了昏迷,退了一步,道:“二哥,你这样是没用的,还是会睡觉的。谁能老不睡觉呢?你累了,不如现在就睡吧,睡吧。”声音轻轻从远处传来,仿佛梦呓。

程铮用手支着额头,道:“你要­干­什么?还穿成我的样子?你想以我的身份去­干­什么?”

程钰盯着他,道:“还是瞒不住二哥啊。是啊,我想做什么呢?我想做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我要带着他们一起去死。”

程铮噌的站起来,又是一阵摇晃,怒道:“你发什么疯……”

程钰突然轻笑起来,接着变为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疯狂之意,道:“二哥,他们欺负了你这么多日子,你不生气吗?你不恼怒吗?咱们家的人是何等的骄傲啊,你心中火气也到了顶点了吧。一定下定决心,想和他们玉石俱焚了吧?”

程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着大笑的程钰,慢慢的坐倒。

程钰越说越是兴奋,眼中带着一丝血红,道:“二哥,若论骄傲,你是不输于旁人的,宁折不弯的­性­子啊,怎么也偷生到今日?你不肯同归于尽,是因为顾忌旁人是不是?是啊,男儿身总是要忍辱负重的,你有不能死的理由。没有关系,我可以代替你。我死不足惜,但要叫他们知道,欺负了程浙的儿女,就该拿命来换。”

程铮颤声道:“你打算怎么做?”

程钰道:“刚才的药效不错是不是?你是我二哥,我能拿你怎么样?刚才我只用了一丝香药,就让你昏睡。明天他们就要来了,是不是?济济一堂,正好下手啊。我要将药效加重十倍!就是那程薄老儿筑基的修为,想必也要中招。到时候我就点起一把大火,把程府烧为灰烬,我要让所有的人都为父亲殉葬!”

程铮慢慢地闭上眼睛,程钰道:“二哥,之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这一把火,烧不尽世间的豺狼。你好好修炼,将来除了为父亲报仇之外,还要到上阳郡城,要把程家,穆家,严家杀的­干­­干­净净。那时候我们一家,就可以在天上团圆了。”她一面说,一面在房中飞快的走动,脸­色­泛起了阵阵潮红,显得激动之极。

程铮缓缓睁开眼,道:“钰儿——你­性­子太烈,将来怕是与你婚姻不宜。”

程钰大笑道:“二哥,事到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将来?这世界上除了我们自家人,还有什么人是可信的?与其将来嫁给外人,我宁愿明日嫁给烈火。”她大步走到程铮面前,扶住他道:“二哥,这回让我先吧。”

程铮摇摇头,道:“不该是这样的。钰儿,你自信的有些过了。”突然一翻手,制住她的脉门,将她往后拉去。

程钰大吃一惊,应变却奇速,一低头张口咬住程铮的手背。程铮吃疼,手指一松,程钰从他腋下穿过,站到另一边。

兄妹两个互相瞪视,仿佛仇敌一般,程铮眼神清明,哪有半分沉迷之­色­?过了一会儿,程钰道:“好啊,二哥也会装相了。倒是小妹轻敌了。”

程铮道:“别忘了,咱们两个是一个爹教出来的,你的手段,我怎能不知?从你进来拨弄那蜡烛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要做什么。因此拨另外一只蜡烛的时候,就把解药点上了。可是我没想到你胆大妄为到这个地步。”

程钰收住笑容,平平道:“我本来想安安静静的置换身份,没想到竟叫你察觉了。那好吧,软的不行,只好来硬的。我今日进府,就没打算出去。二哥你要阻拦我,就手底下见个真章吧。”说着刷的一声,将飞剑抽了出来。

程铮气笑道:“钰儿长大了,越长越有出息,敢和我拔剑了。你愿意用剑指着我,那也随你。我不会拿飞剑指着自己的妹妹的。就算不用飞剑,也可以教训你。”说着手指一掐,一道法诀转眼形成。

两人凝然对峙,却是谁也不先动手。屋中气氛一时凝固。

突然,啪的一声,大门打开。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两人一起转过头来,见到来人,程铮叫道:“宜真?”

原来那人一身素衣,亭亭玉立,正是冯宜真。她进了屋子,四处打量了一下周围,转头看了看两人,道:“怎么了,外面没闹起来,自己家里闹起来了?兄妹两个夜里切磋法术,用的是真剑吗?谁赢了?”说着抱着肩膀,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程钰突然道:“冯姐姐,你站在哪一边?”

程铮不由好笑道:“你这是问谁?宜真怎么可能站在你那边?“

程钰道:“冯姐姐,你要想清楚了。站在我这边,二哥就能活。站在他那边,你将来的终身不必指望了。你若是为了二哥好,知道该怎么选择。“

程铮大怒,道:“程钰,你给我闭嘴。”

冯宜真歪着头看着他们,突然笑道:“我哪一边都不站。家务事我这外人怎么Сhā手?你们兄妹两个在此胡闹,自然有人管你们。来,我来给你们引见一个人。”

说着打开门,一个白衣人迈步进来,如一阵清风扑面,刹那间带来一丝凉意,目光冷冷,看着两人。

程铮一见他容貌,脱口而出道:“大哥?”

一五四团圆(二)

程钰听到程铮脱口而出的话,吃了一惊,打量进来那人。

只见那人一身白衣,打扮的几乎与程铮绝无区别,容貌上与程铮有七八分相似,面对面细看,却是神­色­却是平静的如结冰的湖面,平静的令人心寒。

这人就是大哥么?程钰转头看向程铮,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直接叫出这个称呼。

程铮也是一阵迷糊,他心中也很奇怪,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但一见那人,他立刻想起了那天梦里见到的兄长,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一句话出口,先是有些后悔,但接着心中反而安定下来,刚才激动的情绪一点点消散,看着眼前这个人。

程钧今日出来相见,本来是事到临头,有事交待,没想到在外面看了一出好戏。原本有些喜悦的心情破坏殆尽,脸­色­虽不见多严厉,但多少沉了下来,也没有吭声,只是盯着程铮和程钰。他多少年的上位气势,加上筑基期的修为,不知不觉形成的威压,不过几个呼吸竟是将几人的额头压下一层汗来。

程铮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寒,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却不敢说什么,刚才一时激动,叫了一声“大哥”,现在让他再叫,却是叫不出口。但饶是被压的难受,心中也没有半分怒火,只是艰难地开口道:“您……”

程钰也是浑身冰冷,但毕竟比不上程铮正面对抗压力,退开一步,看了看程铮,又看了看程钧,眼珠微微转动,不知道在想什么。冯宜真退到了一边,更是紧紧闭着嘴。

气氛沉默的有些诡异。

良久,程钧终于开口道:“灵柩已经下葬。灵位没有撤吧。”

他一开口,程铮的心一松,低声道:“是。”

程钧道:“引我去上一炷香吧。”

程铮道:“是。您这边请。”退后一步,在旁边引路。

两人出去,程钰一把拉住冯宜真,悄悄问道:“冯姐姐,他是兄长吗?”

冯宜真道:“我觉得……那得二哥和他对上,才能判断吧。”

灵堂前,程钧对着灵位,上了三炷香,最后一炷香捏在手中,缓缓跪倒,闭上了眼睛,默默祷祝。

按照规矩,程铮应当在灵位下还礼,他犹豫了一下,也上了一炷香,跪在程钧身后。这个位置,应当是留给次子的。

静默了一阵,程铮原本不知所措的心情慢慢消散,看着袅袅升起的香烟,有些痴了。就听程钧道:“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程铮一惊,道:“您说。”

程钧并没有转过头,跪直了身子,道:“当年在同丰郡的时候,你招惹那群贼僧的时候,我也在。”

程铮一阵迷惘,道:“是?”

程钧道:“当时你不知道我,我却听说过你了。你不奇怪为什么那群妖僧突然拦住你的去路吗?因为他们是来找我的。我和你长得相似,因此他们错认了你。以至于一番争斗之后,一错再错,牵连到了程家。”说着他慢慢将香火举过头顶,声音平板的道:“你说。是因为我害死了父亲么?”

父亲两个字,第一次从他口中说出,并没有特意加重语气,也没有什么强烈的感情,就这么平平而出,仿佛天生的一般自然。

程铮听了之后,陷入了两年前的的回忆,一幕幕如电光火石一般闪过,脱口而出道:“那自然不是。”几乎没有犹豫,他直接说了下去,道,“您被贼僧追杀,并没有一言片语提到程家,更早与这边无牵无挂,无论如何,都不该说‘害死’两个字。”他手指一紧,几乎把手中的香捏断,道:“兄长无须因此自责,父亲被害,全是因为……”就像程钧随意的使用了父亲这个称呼,程铮说出“兄长”两个字,也几乎没有停顿。

程钧道:“我也认为我没有责任。”

程铮一怔,抬头看着他。

程钧道:“那些贼僧我一个也不认得,现在他们站在眼前,我依旧一个也不认得。我不过是从寺里出来,到同丰郡连脚步都没有站稳,然后就背上了价值千金的通缉令。一番险死还生不说,并且要为牵连父亲伤心内疚一辈子,天下哪有这种道理?”他口气淡漠,道:“为了自己没做过的事,背上终身的愧疚,还纠结于此不可自拔,这种心志,还是不要修道的好。”

程铮静静地听着,突然道:“您是在宽解我么?”

程钧道:“算是吧。我只说事实。”

程铮道:“我真是……我知道大哥说的没错。因为父亲也是怎么说的。父亲一直这么告诉我,我没有错。若不是父亲突然离世,我……我已经想通了。”

程钧道:“现在呢?”

程铮道:“我……”有些话,很难出口,但是他愿意相信程钧,虽然仅仅是第一次见面,但他并不是傻子,相反,他和程钧一样,非常聪明,在见到程钧的瞬间,立刻从过往的许多事情当中找到程钧的影子,在灵前不过数息光­阴­,却是真正的想通了许多事情,“发生的事情太多,我现在还是摆脱不了。或许给我时间,我终于能想通的。只是——与其等漫漫岁月,将这件事消磨到我能想通的地步,我宁愿一朝解脱。”

程钧终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还是那股透心的凉意,淡淡道:“我劝你赶紧想通。”

程铮被他看了一眼,像被冷水从头浇下,浑身一个激灵,道:“可是……”

程钧道:“因为你马上就要害死你另外一个至亲了。”

程铮一震,道:“什么?”

程钧扬声道:“程钰,你过来。”

程钰一直在堂中,见两人祝祷,也跪在后面,只是离得远了,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听到程钧这句话的时候,轻轻一叹,起身来到他们面前,端正行礼道:“兄长。”

程钧看着她的时候,神­色­慢慢柔和下来,道:“不是去九雁山吗,为什么回来了?”

程钰脸微微一红,道:“您认出我了?”想到自己当时心存戏弄,不由有些忸怩,道:“我本来去九雁山要路过盘城,正好赶上父亲出殡,就留下来……”

程钧微微摇头,道:“上面是父亲的灵位,不要说谎。”

程钰闭上了嘴,过了一会儿,程钧道:“说罢,开诚布公的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告诉给你这个二哥听听。对他只有好处。”

程钰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本来赶去九雁山的,路上发现了冯姐姐,当时我本来想把冯姐姐托付给兄长——”她笑了笑,对着程钧道,“虽然不知道大哥就是大哥,但我信得您值得信任。只是临走的时候,我发现了墨氏商行运的雷火药。”

程铮先还一头雾水的听着,听到这句话时,脸­色­微微一变,道:“你看见墨氏商行的货物了?”

程钰道:“我看见了满车的雷火药。当时有些吃惊,只是开始也没太过在意,还是打算去九雁山。但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所以急急忙忙赶了回来。”她看了一眼程铮,终于道,“我想起,爹爹生前提到过墨氏商行。商行的女掌柜,是欠过爹爹一个情分的。倘若果然如此,那些雷火药可能是哥哥要的。”

她停了一下,道:“我回去收取了那些雷火药之后,混在那些商队当中打听,得知他们果然是去盘城,那么收货的人,或许真的是二哥。”

程钧淡淡补充道:“按照时间算来,那天晚上你从府中溜出去,找到冯姑娘托付之前,是先联系了墨氏商行的人吧。”

程铮苦笑一声,道:“这您也知道。”

程钰道:“二哥的­性­子我最清楚,他是宁折不弯的­性­子,就算顾忌父亲还没安葬,一时不会动手,但既然要这些雷火药,只怕就是找到时机,要玉石俱焚的。倘若我独自一人赶到九雁山,就算能求下援助,回到这边二哥也不在了,我还去那么远的地方­干­什么?”

程铮出了一会儿神,道:“我的运气一直不好,这种事情也能让钰儿看见。”

程钰转过头,对程钧道:“大哥,二哥说话是不是很欠揍。”

程钧道:“你放心吧,一会儿我揍他。”

程铮吓了一跳,程钧道:“你继续说吧。”

程钰道:“我既知道二哥已萌死志,自然连夜赶回盘城。二哥此时心情绝望,他­性­子又固执,寻常的话是劝不动他的,因此我在家门口转了一天,始终不知道该如何进去。没想到第二天,发现墨氏老板娘又来拜访二哥。原来她足足进了两车雷火药,被我拿了一车,还有一车。我想再要阻止,已经不可能了,只好眼睁睁的看着雷火药落在二哥手中。”

“二哥修为在我之上,他手中的东西,我强取还是暗偷,都是拿不到的。我想雷火药要想破坏力巨大,非得等到人多的时候引动,才能发挥最大的效力。或许这个时机就是在出殡的那天,所有人齐聚的时候。于是我混进了那天送殡的队伍,心想只要在二哥动手之前,我现身出来,他必定顾忌我在身边,不肯牵动引信,或许就能阻止他了。”

程铮怒道:“钰儿,你怎么能如此胡来?那雷火药何等厉害,倘若我没法停手,岂不害了你的­性­命?”

程钰转头对程钧道:“你看,这罪魁祸首还要凶我,大哥一定替我教训他。”

程铮苦笑,仿佛回到了父亲还在的时候,那时程钰就是这么告状的。

程钧道:“到这里,还算是正常,为什么后来不正常了?”

程钰道:“哪里不正常了?”

程钧道:“本来好好的,你只是救你二哥­性­命,那是寻常亲人手足之间必须做的选择。为什么突然决定不再阻止,替他去死?”

程钰沉默了一阵,道:“今天早上,我送父亲出殡,发现那些人都没来。我心中十分高兴,不但父亲安安静静的去了,二哥也不会自绝。一切本来好好的,葬礼有些乱,最后也有惊无险。只是最后的时刻,二哥突然对程钦说,要将父亲的遗物移回本家。当时我很疑惑,不知道二哥的意思。回来的时候突然才想到原因——二哥因为今天没动手,要在路上动手。”

程铮脸­色­一沉,程钰接着道:“雷火药本来不少,但是我收了一半之后,二哥手中的药就少了。就算在灵堂这样狭窄的地方引爆,怕也炸不死程济那样修为的修士。可是盘城附近有许多山路,要移灵回郡城,必然不会走天上,那么穿过山路的时候,配合地形引爆的话,说不定能把除了筑基期之外所有的修士一起炸死在山涧里。二哥,是不是这样?”

程铮不答,只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程钧突然盯着她道:“你觉得,这一回你二哥做的选择对吗?”

程钰抬头道:“我想了很久,觉得二哥做的——应该是对的。”

一五五团圆(三)

程钰一字一句,道:“我觉得,二哥始终是没错的。错的是我。如果我在局中,做的不会比二哥更好。”

程钧点头,微微一叹,道:“你果然是这样想的。”

程钰道:“我一路行来,脑子里想的只有先救二哥的­性­命,却从来没想到,救了之后怎么办?二哥的才智不在我之下,他看得比我清楚。那些修士活着的时候,会源源不断的来找麻烦,就算现在把盘城这些人杀光,程家、穆家、严家还有其他的什么人,一定会再扑上来的,那时候他们只会更加凶残。要让他们永远的住手,只能一死。最多多拉他们一些人陪葬。既然如此,就一定要有人牺牲。不是二哥,就是我。”

她直起身子,对着上面的灵位正­色­道:“我们都是程浙的儿女,谁去死本来是没有差别的。我心中并没有觉得二哥的­性­命重于我的­性­命,也没有觉得我的­性­命重于二哥的­性­命。但是二哥的天赋比我好,他活下来比我更有可能报仇。所以我理所应当承担起现在的责任。只要一死,程铮消失之后,再也没有人会关心这件事,就算他们想要父亲的遗物,也没法再去逼迫谁。或许二哥报了仇之后会来和我们在天上团圆,但也可能他想通了,会背负着我们的­性­命活下去,但无论如何,我的决定都应当是现在最好的。”

程铮闻言,也是直挺挺的跪着,眼中流露出来的是一种百味杂陈之后却又无言以对的神­色­。

程钧淡淡道:“身为同胞手足,­性­格也是这样相似想的大概都是一样的。只是选择的人选有所不同罢了。”

程钰道:“大哥,倘若是你,你会怎么样?”

程钧道:“我么,如果我在你们这样的年纪,遇到了这样的事……既然是同胞那么选择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吧。”

事实也是如此,他当初的­性­格只有更jī烈。既然他能在幼年一仰头喝下整锅的热油,当然也不会吝惜用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将敌人炸飞。

程钧转头道:“可是你比你二哥还强些,你考虑到了他的心情。因此完全不提雷火药的事情,只说放起一把大火与敌人同归于尽甚至加大了自己的疯狂之态,让他以为你是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作出的选择。你怕他因此自责,是不是?”

程钰抿了抿嘴,道:“也不全是如此。我觉得……我本来挺疯的。其实我不喜欢冷静思考之后再去决定做什么,我喜欢随心所欲,所以……刚才那个才是真正的程钰。我也没说错啊,我不愿意嫁给俗人,我宁愿嫁给烈火。”

程钧笑了笑,道:“如此表演,没有想把我引出来的意思吗?”

程钰摇头道:“那怎么可能。我又不是活神仙虽然知道有人在帮我们,但不知道你就是大哥,当然也不知道今天晚上你会来啊。我只是想,今天晚冇上是最后的机会,那些人今天不出现,或许明天就会出现。二哥虽然很可能是在路上动手但他那么jī烈的­性­子,随时都可能引爆火药。所以才选择今晚动手的。”她又笑道,“其实是我也是傻了。大哥那么聪明,我想得到的事情,你怎么会没想到呢所「启航冇沫沫」以你今天来是很正常的事嘛。”

程钧点点头,转头对程铮道:“程钰的话,你懂了吗?”

程铮呆呆的看着前方的灵位,也不说明白了,也不说不明白。程钰说完一番话,心中就有些担心,看着程铮。

程钧道:“倘若你不是做出了同归于尽的抉择,程钰现在已经安安全全的到达了九雁山。倘若你早一点想通,为自己选择一条更有余地的路,程钰也不会被你拖上死路。今日是你运气不错,倘若程钰真的因你而死……”

程铮“啊”的一声,呻冇吟出声。程钰不由有些惊慌的道:“大哥!”

程钧沉沉道:“程钰,你也一样。你们都很骄傲勇敢,可以很轻率地做出牺牲的决定,你们也都很自负,总觉得自己做的决定是最好的。现在你们听见了,对面的那个同胞手足都不是傻子,就算你们侥幸成功了,能糊弄所有人一辈子吗?如果瞒不过去,要造成什么结果呢?”

见程钰和程铮都傻了一样不说话,程钧叹了口气,人老了之后,果然会变得啰嗦。在鹤羽观时,他就没少唠叨景枢,今日第一次见弟妹,又这么教训起来,他也觉得有些没意思。但是景枢当初虽然有心病,但是比起程家的人来说,也是一心地纯真,­性­格开朗的好孩子了。

血缘,真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jī烈的­性­格或许就是他们难以摆脱的烙印吧。

不只是担心这一对弟妹,程钧也担心自己。

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这本是佛家的偈语,用在道家也是一样。修道,修心,终究还是修一个了悟。

程钧本身心境大成,除了自己的修行之外,还和他的独行有关。本来无一物,他心中向来没有牵挂,自然也不会为感情所伤。他唯一的一段感情,就是和妻子那一段相守时光,算是真正的完美,不但对于他的心境无所损害,反而有助益。对于修道者最艰难的斩情一关,他轻轻易易就过了。

到了今世,突然出现了一种难以斩断的亲缘的时候,他反而没有经验去面对,因此轻易地接受了,原本通达的观念也出现了滞碍。

他如今,也不是“本来无一物”了。

为了保持道心,硬斩诸般世情,他也不取。修道,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各个道统都有自己的解释,有的是修的是长生有的是修逍遥,有的修的是一个了悟。

程钧却是都要的,上天台是为了长生,而无论在哪里,要求一个逍遥。强迫忘情既不合逍遥之道,也不算什么了悟。

倘若不能本来无一物,那么时时常拂拭,也就不使惹尘埃了。

他却不信,他的道心会被轻易地击碎要通过扭曲自己的心意来达到目的。

他也是骄傲的。

放下此事,程钧从灵前起身,道:“咱们先出去吧。在此地不宜多说话。”

程钰点头,跟着起来,见程铮还在发愣,上前扶起他,道:“二哥,没关系了,大哥不会再骂你了。”在她心中,已经将程钧当成了父亲一样的长辈当初程浙在的时候,就是常常训斥程铮,却待她十分宠爱重话也很少说。因此她在长辈面前总是比较放松些,本能的就会撒娇。

程铮被她说得咧了咧嘴,程钧好笑,道:“行了前面的话就说到这里吧口咱们还要说说以后呢。”

程铮这才惊醒,虽然兄弟团聚,但外面的事情,还一点都没解决呢。

三人出了灵堂,这里本是程铮的地方自然由他引路。因为都是亲人,也没有带进客厅,直接进了内堂。

进了内堂,程钧先坐了,程铮与程钰重新与他见礼,正式改口,定下排序,然后才坐下。

程钧道:“离着最后摊牌,还有两日时间,你们怎么看?”

程铮微一低头,程钰道:“大哥做主吧,我们要是有主意,就不用想着同归于尽了。”

程铮不敢和程钧这么说话,不过他也是这么想的,心中一动冇,道:“为什么您知道最后摊牌的时候只有两天呢?”

程钧道:“是我跟他们说的,让他们三天之后再来。”

程铮愕然,程钰“啊”下一声,道:“上次见到大哥的时候,您是和郡城守观的使者在一起,我依稀记得您穿的也是道门嫡传的道袍,大哥的身冇份,一定非比寻常吧。”她顿了顿,又道:“我记得您和那老道平起平坐,他还敬您三分似的,您……不会是筑基了吧?”

程钧笑道「启航冇沫沫」:“嗯,刚刚筑基没多久。”

程铮骇然,吓得站了起来,不可思议的盯着他,有些迟疑道:“大哥”…您真的筑基了?我记得您长我一岁,今年应该不到”…不到十八岁吧?”

程钧悠悠道:“是吗?原来如此。我不记得我的生年了。”

程铮惊­色­未退,道:“那也太不可思议了。”

程钰不可思议的道:“大哥……您修道几年了?”

程钧道:“若从入道开始算,那么就是三年多,快四年了。”

程钰猛地捂住了嘴,再也说不出话来。程铮盯着程钧,过了半响才道:“大哥就是大哥啊……我妄自自称天才,简直就是大大的蠢材。修道十年,才刚刚突破了入道后期,和您一比……唉,还是不比好了。”

程钧一笑,道:“你很不错,修到了入道后期了,是不是?”倘若他不是入到后期,不可能在正面砍碎了入道六重修为的程钦的甲术。

程铮道:“是。那天我在灵堂做了一个梦,醒来之后心情好多了原本的壁障也松动了,前天突破了关卡。可是,…可是我的速度已经非常快了,大哥您到底怎么修炼的?”

程钧笑道:“我用了点小手段。”

所谓的手段,就是他指尖上的聚灵法阵,无时无刻不在高速运转,等于无时无刻他都带着吊瓶进补,这种速度不是旁人可以媲美的。

程铮的天才之名并非虚假,至少七灵窍,七分仙骨比程钧前世不知仙骨论的时候,还要好上一线。只是他只有一分计都仙骨,一共是八分仙骨,比程钧就稍差了。

倒是程钰,她本身显­性­的仙骨只有四分,而且是纯太阳命仙骨,按理是不能筑基的。隐形的罗猴仙骨也是四分。程钧从来没见过这么怪异的搭配,太阳命仙骨不但少出现在女子身上,而且与偏暗的罗睺仙骨的犯冲的,她若修道,总要淘换一点更稀奇的道法。

程钧道:“我如今也只刚筑基,也派不上什么大用处。对付一两个筑基中期的修士也就差不多了,筑基后期的修士我也招惹不起。郡城守观里面有一个筑基后期的坐镇还有两个筑基中期的,五六个筑基修士我也不能一下子全惹,因此有些事情还是好好计划一下。”

程铮越发咋舌,程钧的口气越来越大,连他听着都有点不靠谱虽然他不愿意怀疑程钧,但是还是忍不住有些疑虑,连忙低下头,怕露出什么不恭敬的神­色­。

程钰道:“那您明面上的身冇份是什么呢?”

程钧道:“嗯,我是下阳郡子孙观中一名道士。不过我现在扯了一张大虎皮就算是道宫中的使者。”

程钰和程铮盯着他大概是被震得傻了,多少有些麻木。半响,程钰道:“既然这样,大哥说吧,那些坏人,我们是宰了他们全家,还是宰了他们全家?”

这回程钧被她噎住了,半响才道:“姑娘家家,说的不要太露骨。我如今的身冇份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无论要怎么做我用些手段总是能达到目的的。只是我在外面再怎么筹谋,还是要听你们的意思,尤其是程铮的意思。我先问你,想回程家么?”

程铮摇头,斩钉截铁的道:“不想。”顿了一顿,有些黯然的道,“但是,父亲也许放不下程家。”

程钰立刻道:“父亲当年退出程门何等的坚决,他断然不会留恋上阳程氏。”

程钧道:“临终之前,父亲有什么表示么?”

程铮摇头,程钧道:“那么就不要揣测父亲的心意了。纪念的时候,可以纪念亡者,但行事的时候,生者的意愿应该在亡者之前,何况是随意揣测的亡者心意。你如果不愿意再回程家,那么就不回去吧。”他自己对亲缘还罢了,对认祖归宗毫无兴趣。说句诛心的话,当了这么多年的上位者,他很难接受头上突然多出些“活祖宗。”他已经很难和长辈相处了,如果程铮不是他弟弟,而是他的兄长,那么相处起来就会非常怪异。

程钰道:“既然不回程家,­干­脆出家吧。我也宁愿遁入道门,找个门派修一生道。省得有人动不动拿嫁人说嘴。”说着横了一眼程铮。

程铮听了此言,又是苦笑,突然想起一事,道:“小钰,把头上的珠钗摘下来。”

程钰从头上将一根凤口衔珠的金钗摘下,程铮接过,用手指一划,鲜血流出,在那指头大的珠子上面画了一个符号,光芒一闪,珠子分开,掉出一团金光。

那金光无形无质,却滚在地上团团不散,程铮小心翼翼的捧起,道:“请大哥收执。”

程钧奇道:“这是什么?”

程铮道:“这是九雁山的凭信。我们这一支是从九雁山剑阁分出去的再传弟子,按照门规,又剑阁看守待选的资格,只是只有筑基期弟子才有资格。以前父亲在时是父亲收执,大哥如今也筑基了,理当收执此物。”

程钧心中一动,道:“这物件我用不上,你留下来吧。你筑基的时候留给你。我估计一时半会儿用不上。”他心中,是把这个东西当烫手山芋看待的。九雁山在整个北国甚至连南边的燕云宝境都有特殊地位,掌握着至关重要的秘密。他们弟子稀少,每一个弟子出来,都比程钧这个半瓶子醋使者强。但是

过不了几年,九雁山就要被张延旭折腾垮了。张延旭这个修道界着名的搅棍,除了亲手毁灭大大小小无数门派之外,被他牵累灭门的门派,也不是一个两个。

因为人丁稀少,再加上地理位置首当其冲,张延旭挑起大乱的时候,九雁山大厦倾覆,死的那叫一个­干­脆。

要不然张延旭怎么会死在九雁山弟子报复之下呢?

程钧是想要参与大战,但没想到去覆巢之下当破蛋。不过这个本来也不大有机会。此信物只适用于剑阁,除非剑阁看守或死或升,否则别人是绝对没有机会的。如今用不了几年了,九雁山那位剑阁不至于就这么倒霉,死在前夜MM

刚这么一想,突然,那团金光陡然黯淡了下去,下一刻,光华大放。

那光芒闪烁数次,终于停歇,但光芒明显比之前黯淡了许多,有些气若游丝的意思。

元神神君8程铮惊道:“是预备召集令!九雁山召集剑阁再传弟子了。莫非是剑阁看守陨落了?”他笑嘻嘻道:“大哥好福气。九雁山的分支本来就少,剑阁更加少。就算是其他分支,也不一定正好有筑基的人选。凭大哥的本事和年纪,自然是其中首选。”

程钧脸­色­一黑,道:“暂且别管他。”说着将光芒一收,收回凤钗之中。在光芒接触他手的一刹那,他竟感觉到一丝彻骨的寒意,寒意一触即溃,刹那间褪尽,好似从没发生过。

程钰和程铮面面相觑,心中暗道:大哥为何如此,这样好的机会也不要。莫非是他与九雁山有仇怨?

程钧将凤钗递还程钰,道:“就这么Сhā着很好,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反而不容易被发觉。他们如此穷凶极恶,除了抢夺亲传弟子的位子,还有这个九雁山的承诺之外,还为了什么?”

程铮道:“父亲多年的积财,我这里有一份儿,小钰那里有一份儿,虽然也不算少,但对一个家族来说也不算入眼。在上阳郡父亲名下还有数十倾灵田,那些如今自然已经换了主人,就算拿了地契去,不过是名正言顺罢了。如果说还有东西的话,那么就是父亲最心爱的剑。”

程钧道:“斜?”

程铮道:“那是从九雁山剑阁带出来的剑,我也只见过一次,应该是一件人道巅峰的法器。父亲也不能使用,只有放在身边。不过那柄剑我也只是听说过,连见也没见过。

父亲的遗物中也没有。”

程钰道:“是了,父亲常常和我们吹嘘……,嗯,讲述那把剑的好处,说得很厉害的样子。

程钧道:“嗯,既然常常说起,那么自然很容易被人惦记。这么好的剑料想程家没有吧。”

程钰道:“上阳郡一云州也照不出一把来。程家从没有出过真人,更加没有出过天道法宝。有这一把剑,足可以做镇族的宝剑。”

程钧道:“嗯,那也是一件好处了。那倒可以做个香饵。既然你们确定不回程家,那么就不需要用心维护什么,只需要砸碎那些杂碎就可以了。不过,事到如今我倒希望你再坚持一次。”

程铮道:“您说。”

程钧道:“我希望结果,你还是同意要将衣冠冢移回本家。”快到月底啦,求月票的日子么有几日了,求亲们再给点力吧,谢谢谢谢!

一五六金剑传书

三日之后。

风林观的官道上,行来三匹马。三匹马溜光水滑,都是神骏的良驹,马上的乘客两老一小,一前二后。

三人缓缓前行,都无焦急之态,眼见风林观在望,唯一那个年轻些的突然道:“叔公,爹爹。咱们去风林观赴宴,不带随从行吗?万一动起手来,岂不吃亏?”

走在另一边后面的老者转过头来,怒道:“蠢货,你要跟谁动手?今天设宴的地方是道门三清子孙观,主持的守观的使者长林道长,你想在宴前跟人群殴吗?不带随从,一来无用,二来显得磊落。前呼后拥,那是道家清修的道理吗?”

那年轻些的受了训斥,咽了口吐沫,道:“那您­干­吗不去程府把程铮押过来?把他掌握在手里,那不是更加方便些吗?”

那老者骂道:“胡闹,你想­干­嘛,威胁程铮,还是用程铮威胁长林老道啊。今天的关键不在程铮,你先放下你的小心眼儿。长林道人是咱们的老熟人,该下的功夫下到了,今日自然有个结果。一会儿到观里,你好好的放恭敬些,别想三想四的。我让你拜见你就拜见,让你闭嘴你就闭嘴,多说一句话,给我滚回去闭关。”他本来对待儿子,也不是都这么疾言厉­色­,但有叔辈在跟前,不得不严厉些做做样子。

那当先的老者一直皱眉不语,似乎没听到他们父子争执,突然一抬头,惊道:“金剑传书?”

后面两人一起抬头,只见天际划过一道金光,因为速度太快,只能看见一闪而逝的影子,就消失无形了。

那年轻的人问道:“什么金剑传书?”

那当先的老者不答,一催马,喝道:“去——”那马四蹄如飞,当先疾驰而去。

后面的老者叹了口气,终于对后面的年轻人解释,道:“咱们一般修士送信,不都是用灵禽么?道宫也是这样,一般用鹤童子传书,只有极其紧急的事物,才会用飞剑,就如同朝廷的‘八百里加急’。能够传信的飞剑少之又少,向来是道宫采用。刚才那信件光芒如此灿烂,至少也是一州守观的传信,说不定……”他摇摇头,道,“不会,道宫怎么会在这种小地方传信?走吧。”说着一催马,也是向前疾驰。

程钰讶然看着天上飞来的金剑,道:“金剑传书,这是很高等级的飞剑传书吧?”

程钧一伸手,收起金剑,随着金剑落地,一封金光闪烁的信件出现在手中。他一面打开信件,一面道:“是金霄令使者级别的传书,仅次于紫金御传,一书传千里,必是十万火急的机密大事。”看了一眼信件,一挥手,薄薄一张信纸化为金光点点,消失不见,他默然一会儿,表情略带沉郁,显得心事重重,才淡淡道,“果然是大事,塌天的大事。”

程钰见他如此,有种有些发寒,道:“大哥没事吧?”

程钧摇头,道:“没事——天塌下来还砸不到我脑袋上。不过是有些事情提前了。”想了想道,“虽然命令有变,但是还给出了富裕的时间,也算不得朝令夕改,不过可以更大胆一点,去告诉程铮,让他做好准备吧。”

程钰点点头,转身出去。

程钧等她出去,出了一会儿神,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敲出了一种奇怪的节奏,哼唱道:“这一封书信来得巧,上天与爷成功劳。站在营门高声叫,大小儿郎听根苗。头通鼓,战饭造,二通鼓,紧战袍,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兵交。向前各个具有赏,落后难免吃一刀……”

悠扬中带着激昂的曲调中,程钧迈步出门,神情露出了几分兴奋之­色­。

那老魔的猫头从后面伸出来,道:“二货——得瑟屁啊。”

风林观今日大排筵席,好生热闹。这也是有所考虑,虽然是分赃大会,若是会场设在程府,毕竟是灵堂,多少还有些顾忌,放在风林观,就只剩下热闹的大会,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了。

程薄来此,风城老道亲自迎接进去,到了大堂,让到了左首的位子上。程薄刚一进门,就见对面坐了一人,不由大吃一惊,道:“穆……穆奇老儿,你竟然来了!”

那老者老态龙钟,看来没什么­精­神,但竟然是穆家剩余的两个筑基修士之一,筑基初期顶峰的穆奇,比之程薄还要高出一线。程薄倒抽一口凉气,暗道:这老儿无声无息冒出来,我们一点消息都没得到——这分明是防范我们哪。是了,这三天人人都没有闲着,穆家、严家的修士也该到了。

程薄虽然恼怒,但还是拱手笑道:“穆兄,不远千里而来,辛苦辛苦,倒是小弟有失远迎了。”

穆奇摇头,道:“这里不是你的地方,我用你来迎接我?”说着,俯下身咳嗽了几声。

程薄先是大怒,听到他咳嗽,反而平静下来,一脸轻松的回到座位。他知道这老儿比自己还长一辈,大限将近,只要他一死,程家就以三个筑基修士占据了绝对优势,严家和穆家在盘城各死了一个,这一个也活不了几日了,和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生气的?

坐到椅子上,有道童奉上清茶。程薄暗自思忖——穆奇老儿来了,严家会不会来人?严家筑基修士本来少,现在只剩下族长一人,他若敢大胆来到此处,严家本家就一个筑基修士没有了。不如立刻传信回程家,严家现在本地防守空虚,家里大可乘虚而入,先灭了那边,然后等那老儿启程回家,在半路截杀他,就为家族占下一份产业。

正想的美,就见外面有人道:“哟,穆太爷,程叔公,你们二位来得好早。”

程薄回过头一看,只觉得眼前一亮,一个高大漂亮,一表人才的青年昂首阔步走了进来,端的是­精­神焕发,丰神如玉。开始他竟没人出来,穆奇咳嗽了一声,哑声道:“严秋吧,你长这么大了。”

程薄大吃一惊,盯着那青年——这是严家第三代的嫡长孙?比自己小两辈,和程钦他们同一辈,今年刚刚三十出头的严秋?早就听说他天资纵横,是上阳郡第一天才,他竟然筑基了?

程薄呆呆的坐下,刚才算计的心思不翼而飞,三十岁就筑基,这样的人才不应该出现在上阳郡,就算在云州,也是首屈一指的,筑基之后,寿数起码三百余岁,现在筑基,难道严家命数里要出现一个真人不成?

程家不是没有天才,上一个天才就是程浙,也是三十岁就筑基,直到陨落前,四十岁出头的年纪,已经突破了筑基中期,堪称惊采绝艳,如果他还在程家,或许程家也有真人之命……

当初程浙的决绝,其实是在家中引起了巨大的争议的,有人劝他在外面躲一躲,保留程家宗谱上的名字,到时候脱了大难还回来。可惜他太傲,当场割袍断义,不留任何余地,就算想要替他说话的人都没办法开口。

程浙的儿子,也是第一流的天才,虽然不及他老子,但四十岁筑基也是可能的,而且他仙骨出众,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只是这个天才,不管将来是死是活,都与程家无关了。

旁人家都是拼命地留住天才,自家却把天才一个个往外赶,难道这是兴旺之家的做法吗?

程薄一瞬间,真有些后悔。

因为思考自己的事,程薄漏掉了一段对话,就听严秋道:“太公也知道,我如今受到灵书派长老的青睐,道派嫡传指日可待。道门再传弟子我也未必稀罕,但那剑阁出来的宝剑我是势在必得,太公让我一把。”

穆奇道:“好啊,那么再传弟子的位子我们穆家就收下了,正好我家宗子要迎娶上合郡藤家的女儿,有这个身份去迎娶也风光些。”

严秋道:“既然如此,你我各取所需……”

程薄大怒,一拍桌子,喝道:“你们两个自说自话,把我们放在哪里了?”

严秋一怔,道:“咦,程叔公,你还贪图程浙的东西吗?他是从你家出来的,倘若你们有什么不想让他带走的,不都早就扣下了么?我还道剩下的都是些你们不要的破烂,因此我们勉为其难,替你们接受了。”

程薄怒道:“小子焉敢胡说八道。你竟敢看不起我们程家。”

穆奇冷冷道:“是你看不起我们两家吧。移灵这种主意也想得出来,分明是想要独吞,难道还怪我们联手?”

程薄心中一忽悠,暗中将程钦骂了百遍,去阻止程浙下葬,没成功不说,还把自己的策略弄得人尽皆知,移灵这主意出其不意,原本容易成功,但事先说出来,人家能没有办法应付?这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正在这时,两个童子进来,道:“尊使大人来了。”

只见两人从屏风后面转出,一老一小,老的大家都认得,是风城老道,年轻的却是面生,众人先是疑惑,仔细一看,却都是愕然。满座所有人一起目瞪口呆,看着那年轻道士。

那道士丝毫不觉,与风城老道退让两句,做了首席,转过头来。

众人还是一阵沉默,似乎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站在末尾的一个年轻人站出来,大声喝道:“程铮,你­干­什么,那是你坐的地方么?”

一五七约法三章

这一嗓子声音不小,登时打破了诡异的寂静。

那上座的年轻人显然被他这一嗓子震得不轻,诧异地看着他,程钦已经大步上前,蹬蹬蹬走过去,伸手去抓他,叫道:“我叔公和爹爹在哪里,你没看见吗?知道什么叫做尊卑上下吗?”

眼见他手就要抓住那人衣领,程薄突然站起,大吼道:“退下!”

这一声震耳欲聋,但程钦出手也不慢,已经碰到了那人衣襟,那人端坐不动,旁边风城道人怒道:“竖子无礼!”一拂袖,一阵狂风吹过,硬生生把程钦吹了出去。

程钦被吹得飞过程薄身前,只需要他一伸手,就能将这个家族晚辈扶住,但他毫无伸手的意思,任由程钦跌了出去,撞到了墙壁上,发出咕咚一声巨响。程薄反而回身对程济喝道:“你养的好儿子!”

这下变故太快,程济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张口哑然,只顾看着座上那人,分明就是程铮。穆家严家的修士当中,只有严秋和穆奇反应过来了,一起盯着座上那小道士。

只有到了筑基期的这三人,才能发觉,座上那与程铮有七八分相似的道士,确确实实是筑基元师。

那年轻道士除了开头跟风城老道说笑了几句,端坐在主位上一直不动不摇,连表情都没变过,眉清目秀之外,隐藏着一分乖戾之­色­,程钦过来时他也没有任何表示,直到程钦飞出,场面恢复死寂,才凉凉的开口道:“怎么,这玩的是哪一出啊?”声音拖得很长,是纯正的官话。

众人看着他相当熟悉的相貌,一时无法开口,还是对这件事所知最少的严秋最正常,小心翼翼道:“这位……不知道您……”

风城老道没见过程铮,心中对这种诡异的场面很是诧异,不过他惯会做和事老,当下道:“这位是道宫的巡守使者大人。”

众人吓了一跳,别的不说,“道宫”两个字在哪里都是代表着最权威的象征,对于云州上阳郡这种小地方,终年也听不到这两个字,乍一听见,就如九天玄雷,震撼人心。

严秋惊吓之后,反应到快,忙道:“原来是尊使大人。小人严秋,见过尊使。”说着深深一礼,本来同是筑基修士,不必行此大礼,但为了那金字招牌,这一礼绝不过分。

那小道士停了半响,等他这个礼行完了,才抬手道:“严道友不必多礼。你是郡城严家来的吗?本座程钧。”

程钧这个名字说出来,众人又是一阵呆滞。

严秋砸了下嘴,道:“恕……恕无礼,您是哪个程钧?”

程钧脸­色­微微一沉,转头对风城老道道:“这上阳郡的风俗很奇怪,报了名姓之后,还要报出自己来历。是只有郡城如此,还是整个上阳郡都是这个风气?”

风城老道接口道:“反正本地是没有这个风俗的。”

严秋连忙再次行下一礼,道:“在下孟浪了,孟浪了。”他也算一个道派弟子,出身并不差,但寻常道派和道宫的差距实在是天堑一般,尤其是这个程钧,显得分外的傲慢,不知道在道宫是什么身份,因此不得不格外礼敬。

程钧也不看他,道:“许是我于上阳郡城的风俗不合。上来先是有人大呼小叫,动手动脚,又有人做‘金刚狮子吼’,恐吓本座。还有旁人来盘查我的来历,刨根问底。看来再坐一会儿,不知道又有什么难题甩过来。我料想他们欺生,要给我一个下马威。算本座怕了他们。风城道友在这里主持宴会,本座退席便是。”说着起身,就要回转。

风城道人忙拦住,转头喝道:“谁敢对上使无礼?”

严秋也是果决,上前一步,就往下跪落,道:“请上使恕罪。”

程钧回头,依旧是等他险些跪倒,这才袖子轻轻一拂,发出一道清风托住他,两人的护体真元在空中轻轻碰了一下,各自探了探虚实。这一番虽然只是虚探,但也是实力为根基。程钧虽然筑基时间不长,一来他用聚灵阵修行,十分快速,二来底蕴扎实,境界稳固,三来筑得是最完美的无上道体,比旁人的真元雄厚三成还多,绝不是严秋这也不过刚刚筑基的修士能比拟的。一番试探,严秋丝毫没有探出程钧的底线,只觉得对方实力深不可测,不是自己能够抗衡的,脸­色­微微一变,顺势站起,躬身道:“多谢上使。”

风城老道也趁机道:“上使,严道友年轻气盛,但也不是不知礼数的人。有什么疏忽之处,您就当做他年轻识浅,不要与之计较。”其实严秋年纪大过程钧,风城老道却说“年轻”云云,说得理所当然,旁人也不能反驳。

程钧点点头,道:“罢了。”慢慢的坐下。

严秋这一手试探,虽然是他自己动手,但另外两个筑基元师已经看明白了,心中都对这位程钧的修为再无怀疑,都暗想:这上使是真的,绝不会是程铮。可是,本来主持这件事的长林道人那里去了?为什么突然换了人?

程钧转头道:“几位道友,本来此间事情是该有长林道兄主持,但他事情耽搁,实在赶不回来。因此这里的事情暂时托付于我。当然,我是外人,年纪又轻,管理此事名不正言不顺,或许有人不信服……”

穆奇年老成­精­,立刻道:“尊使在上,谁敢不信服?先过老道这一关。”

程钧见他如此捧场,微微点头,道:“自然不是说老道友。我只说万一。万一有人不信服我,那也是寻常。你们尽可以提出异议,到时候见到长林道友,都向他反映。或者回到守观,你们再和观主反映,都自无妨。”

严秋这回抢着道:“谁敢越过您去?先过小道这一关。”

程钧嗯了一声,露出满意的笑容,道:“既然如此,我就宣布决定了。”

这一句话,众人都傻了。

合着这位使者谁的话也不听,直接就说决定?

听他前面几句话,全是自谦之词,众人都以为他年轻面­嫩­,因此说出来不自信,都抢着奉承他,然后等他征询自己的意见的时候,再用言语套他,争取自己的利益。这时琢磨过来,他前面的话字字句句透着都是独断专行的意思,连征求意见,让他们摆自己的条件的机会都不给,一个不听,一个不问,就宣布决定,最可气的是,刚才还让他们帮着敲定了砖脚,结果就入了他的彀中。

那怎么行?

众人千里迢迢赶来,花费了多少心思,就让这个外人来做主?就算他是道宫的使者——

就算他是道宫的使者……

程钧没理他们,伸手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来,道:“那我念了。”

众人又被他这一手震得不轻,什么就念了?这是皇帝老儿的圣旨么?

程钧念道:“盘城之事,经本座与当地守观查问,现已基本落定。我与尔等约法三章,第一——道门再传弟子之位,牵涉九雁山,道观传人及散修各人等不得私自做主。待本使上覆道宫,询问九雁山之后,再做定夺。余人不得多问。”

听了第一条,众人只有无言以对。程钧道:“第二——再传弟子程浙所留遗物,本使还未见到,不知多少,不能详细分明。叫道童过府,抄点财物,折算灵石合价,到时除了进献道宫、云州守观、郡城守观、本地子孙观之外。其余财物作价当场拍卖,价高者得。所得灵石发还其子程铮。本使可以当场公证,面议付现,争执勿论。”

众人脸­色­又黑了一层,光听这个进献各地道观的名单就觉得脑袋疼。程钧道:“第三——有散修程铮上书本观,请求立父亲衣冠冢回本家。本座前思后想,此乃家务事,非道门所辖,着私下解决,不予仲裁。其余小事,皆从此例。以上。”说着把那张纸往桌上一放。

说完了,程钧抬起头,露出了一种“看我多公正,赶紧表扬我吧!”的表情。

众人被他接二连三的自说自话震得不知所措,穆严两家的目光刷的一声,集中到了程薄脸上。

刚才他们俩卖聪明卖的过了,如今不好出言反对,只有从未表过态程薄或许可以说上两句。程薄其实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但是众人都看着自己,不得不说话,但也不敢随便说话,生怕替旁人顶了雷。

这个尊使的相貌和名字颇有蹊跷之处,似乎有文章可做。

程薄暗自琢磨,这人的脾气不小,刚出来的时候就给了一个下马威,逼得严秋几乎下跪赔罪,自己说几句会怎么样?上阳郡守观的那些老道和自己客气得很,那是因为平时沆瀣一气惯了,这道士摆出道宫的谱儿,不理自己,自己上去也是没趣。

他到底是什么人?和程家有没有渊源?

程薄正在转心思,突然听到有人道:“启禀上使。酒宴准备妥当,可以开席了。”

程薄心中一喜,有许多话平时说不得,酒宴上可以说得,几杯酒下肚,先套问他的来历,程薄还不信,这么一个相貌相似,姓氏相同的人,和程家果然没有关系?若能搭上几分关系,往后程家在道宫中都有靠山,这区区上阳郡,更是不在话下。就算是应允了他刚才提出的条件,那也是得大于失。

说到底,他并没有怀疑程钧和程铮的关系,程浙两子一女,夭折了一个,还剩下的他都认识,程浙本人洁身自好,专心修炼,也没有血脉外流。程钧长得像程铮,又何尝不像程家其他人,或许是什么族人流落在外的血脉,到时候劝他认祖归宗,那也是大大的荣耀。

程钧道:“既然如此,咱们入席吧。”

就见几个道童摆上了丰盛的酒宴,程钧这回连推让都不推让了,直接坐了首席,让众人安坐。道门清修之地,本来不应多用荤酒,不过云州这种地方,道观别说荤酒,就是摆摊杀猪都是寻常,因此这一席酒宴丰盛至极。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果然气氛热烈起来,程钧大概有些上头,说话开始有些散乱,程薄暗道时候到了,开口道:“上使,不知你……”

话音未落,只听外面道:“让我进去。”一道人影飞奔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席前,道:“程铮叩见道门天使。”

一五八闹宴(还差几票上榜,加了个油!)

众人一愣,程钧停下酒杯,想了一想,道:“程铮?你叫程铮?”

旁人一起放下酒杯,气氛有些冷了下来,程钦忽的站了起来,道:“上使——”

程钧道:“你站起来做什么?你也叫程铮?”见程钦语塞,才慢条斯理的道:“这位……这位小道友莫非就是这回戏的主角么?真是的,咱们倒把主角忘了,快起来坐吧。”说着伸手相搀。

他一搀,程铮顺势抬头,两人正好面对面。程钧手一松,跳起身来,惊叫道:“搞什么鬼?”程铮却是“啊——”的一声,坐倒在地上。

不但他们两个惊叫,旁人看到如此相似的两个人面对面在一起的时候,也有一种做梦的感觉。程薄心中咯噔一下,虽然不知道如何发展,但却有一种“这下坏了”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还是程钧缓过神来,道:“你叫程铮,是不是?长的果然是一表人才。”这句话本来是长辈见小辈寻常夸奖言语,但此时说出来,很有些意思。

程薄咳嗽了一声,道:“上使,这位就是程铮,可惜了一个俊俏孩子,就是不学好。倘若不是他连累父亲,成了家族逆子。我们也不用跑这一趟了。”

程钧道:“我看这位小道友神清骨秀,是不错的孩子,必然本质是好的,就是一时误入歧途,也会迷途知返。”说着叫过一个道童,道:“来,在我身边添一把椅子。请程小友入座。”

众人一惊,他身边的位子那是上位,比之几个筑基修士排位还高,让一个入道的弟子去坐,算得十分失礼。

程铮却不起身,道:“请问尊使是此地主持的人么?”

程钧道:“算是吧。小道友有什么要询问的?”面上神态十分和悦,看的众人暗叫不好。

程铮沉吟了一下,道:“若是如此,我能问一下,您打算如何处置我么?”

程钧摇头笑道:“谁要处置你了?大家聚在这里,难道是为了处置一个晚辈么?不过是为了道门的体统罢了。我们这么多大人,难道为难你一个孩子吗?无非是大家商量”说着将自己刚才念的那一篇谁也没同意,但谁也没反对的条款说了出来。

他们两个这么一问一答,众人都出了一身汗,严秋和穆奇对视一眼,却是不吭声。这个上使冒出来的太过突兀,倒令人难以琢磨。两人不像程薄那般肯定程浙没有私生子,反而暗自琢磨,程钧和程铮两人如此相像,或许有什么关系。那严秋更想,自己三十岁出头筑基,已经天纵英才,这尊使看着年轻,但未必也有自己这般资质,说不定比自己还大些,或许程钧还要年长一辈,两人是叔侄之亲——他思路越来越广,已经开始考虑或许程浙只是养父,这两人才是亲生父子……

程铮低着头,突然道:“倘若如此,我有下情回禀。”

程钧咳嗽了一声,道:“什么?”

程铮慢慢伸出手,一柄宝剑横在身前,道:“这是家父留下的苍云剑。请尊使一并收回,或卖或送人,都由尊使处置。”

程钧还罢了,旁边严穆两人同时变­色­,一定盯着那长剑,目光灼灼,好似要此剑吞入腹中。程薄喝道:“程铮,你父亲留下的东西怎能随便送与外人?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程铮也不看他,淡淡道:“前辈教训的是。只是形势不由人,若是我自己拿出去,还落个磊落,不然等人抢走,我不是要人财两空吗?我看这位上使面善投缘,他也不是外人,说不定比其他内人还亲近些,”

程钧伸手接过,道:“好——”伸手在剑鞘上一捋,一道光芒映手闪过,璀璨的耀人双目。众人神驰目眩之时,程钧突然道:“是法宝落地的人道巅峰法器。”

众人愕然,程钧道:“确实是好剑。若是落到了炼器的大师手中,再做修补,有几分希望回到天道。”

这可是极高的考语,一件法宝对于家族势力来说极为重要,倒不是用来御敌,而是——法宝是可以压气运的。一个家族有了镇族的法宝,家族的气运会更上一层楼。众人都是家族的主事,心中不由大动。但此剑落在程钧手中,谁也不敢妄动。

程钧看了眼,毫无兴趣之­色­,仿佛一把准法宝,在他眼前如同废铜烂铁,淡淡道:“你确定不要了?那就归在程道友的遗物中拍卖,价高者得了。”

众人闻言大感惊喜,程铮道:“请尊使定夺。”

程钧随意的放在桌上,道:“还有什么?”

程铮道:“请尊使允准,将先父衣冠移回本家立冢。”

程钧随意道:“这是小事,我是十分赞同的——除非程家的道友不答允。”

程薄脸­色­又变,被挤兑的没办法,道:“反正不需开祖坟,我们家……也没必要反对。”

程钧点头,道:“那就行了。还有么?”

程铮道:“还有……这个……”他伸出手,慢慢的打开,手中冒起一团黄光。那光芒闪烁不定,好似天边的骄阳。“这是九雁山再传弟子的凭证。弟子希望也交出来,也如利剑一般处置。”

倘若刚才诸人都是隐约显出贪婪之­色­,这一回却是脸­色­大变,不自觉的将身子往前探,只为了看一眼这金光。

程钧闻言,却没有接过黄光,淡淡道:“哦,你的意思,这个也作价拍卖?”

程铮道:“作不作价,是尊使的意思,总归它已经不是我的了。”

程钧转头看向其他人,道:“几位的意思呢?”

程、严、穆三家都是脸­色­变幻,知道只要一点头,这东西就从暗箱­操­作变成了真金白银,花费的代价可能会更大。但是形势比人强,若是自己不点头,别人点头,那就永远的失去了竞争的机会。因此三人还是竞相点头,道:“这个主意不错,公平公正,少了许多纷争。”

程钧慢慢地道:“少了许多纷争是吗……”

突然,他拍案而起,勃然道:“尔等放肆!”说着,抬起一脚,将程铮踢了出去,将桌子一掀,满桌子杯碗盘盏哗啦啦碎了一地,地面上汁水淋漓,一片狼藉。

这个动作太突兀,动静也太大,以至于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几个人甚至保持着端杯把盏的姿势,坐在椅子上,只是面前桌子已经空了,眼前一片花花绿绿,头顶上落了不少飞溅的汁水。

程钧脸­色­陡然狰狞起来,道:“我早就听说上阳郡混乱,没想到乱到这样的地步。道门再传弟子的位子,本来是道宫恩德,得之当诚惶诚恐,失之当反思己过,再接再厉。你们却将道门的恩典随意践踏糟蹋,私下以黄白之物交易,还洋洋自得,形同大逆犯上,若本座上报道宫,叫你全族死无葬身之地!”

程钧说完,冷冷的扫视一眼,道:“我早就听说有这些蝇营狗苟之事,但念在人人都有私心,尔等不过初修大道,总有心境不全之处,因此并未直接揭破,只说暂缓决定,就是给你们留了改过自新的机会。可你们不思改过,反而变本加厉,竟然公开将交易摆在本座的面前,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这是要羞辱我道门的颜面么?这上阳郡从上到下,从守观到散修,个个无耻至极。我算是看透了。你们也别急,等我上覆道宫真人,自然会让你们知道何谓雷霆天条。”说着一拂袖,就要往外就走。

走过程铮身边,见他伏在地上不动,程钧低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本看你是个可造之材,可惜长在淤泥里,也不能做个花中君子,最多算条泥鳅。念在你还有些孝心,衣冠冢之事允你所说,其余的……哼哼,你好自为之。”扬长而去。

程铮盯着他的背影,咬住了牙,目光中透出怨毒的神­色­。

厅中杯盘狼藉,众人傻在那里,连一向伶俐的风城道人都没法打圆场了,过了一会儿,众人交换了眼­色­,眼神中都是一个意思——哪里跑出来这么个疯子?

然后,众人低下头,虽然看不见对面的眼­色­,但是心中所想,大抵都是相同的——这个家伙摆明了要咱们满门的­性­命。事到临头,就算他是道宫来的使者,咱们也不能束手待毙,任人宰割吧?

要给他来个先下手为强!

是夜,数封传书飞出盘城。

一五九鱼目混珠

“一封——两封——三封——”程钰靠在窗边,数着窗外的剑光。

“今三道剑光传信,为什么只有三家?程穆严三家,难道那风林观的老道不传信么?大哥可是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骂了。难道他被大哥收买了,所以把大哥的话当做没听见?”她摇摇头,转头看向程铮,道,“二哥,看你不舒服,是不是刚才大哥做戏的时候出手太重,真伤到你了?”

程铮脸­色­稍微一白,摇头道:“没什么,别跟兄长提起。”迟疑了一会儿道:“只有三道剑光,大概是程家没用飞剑传信吧。毕竟程家就算有传信用的飞剑,程薄也没带出来。我是有些担心,大哥做戏做的过了。他本来不是说好,要在三家之中挑起矛盾,分而治之的么,怎么突然弄出这一出来?当时把我吓得不轻。”

程钰道:“也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兄长是个步步为营的谨慎人呢。没想到他说发疯就发疯。”

程铮不敢如程钰一样随便编排程钧,摇了摇头,道:“大哥必然是有他的……”话音未落,一道剑光穿入房中,程钧飘然而落。

程铮和程钰一起起身,程钧坐下,笑道:“有点意思,本来早该回来,不过道观那边发的是一式三份的追魂剑,因此费了点功夫。”说着将一个乾坤袋放在桌子上。

程钰惊道:“您真的把所有飞剑传书都拦截下来啦?怎么会?您才一个人啊。”

程钧道:“并不麻烦。真正用飞剑传信的只有风林观,三道剑光是他一家发出来的。那三家还是寻常的仙鹤传书,那有什么难以拦截的?也就是拦截飞剑的时候用了点功夫,不过有阵法在,终究没关系。”

程铮只觉得这大哥实在琢磨不透,道:“这些飞剑传书想必是为了报告您在席上说的那番话的吧。您何苦等他们传信再去拦截呢?如果您不想让他们发传书,可以不说那些话啊。在席上说那么激烈的言语,我还以为您就是要挑事,让他们激动犯错呢。”

程钧道:“说的没错,我就是要挑事。”他将乾坤袋一抛,道:“这些信件早晚要送出去,我等着那边接信的反应呢。不过不是现在。不说飞剑传信如何快捷,就是那些仙鹤飞的也不慢,从上阳郡城来回也不过四五日功夫,我要是现在放他们离开,不就走不开了?”

程钰讶道:“您要走?去哪里?还会来吗?”

程钧道:“当然回来。所以我说要你用衣冠冢行移灵之事。就是为了拖住这边。程、穆、严三家的人跟着你一起走,我却要趁着队伍行进的时候,出去办点事。这般时间……”

程钰道:“大哥,我来吧。”

程钧笑道:“什么就你来?”

程钰道:“既然大哥要离开,可是又不能叫他们发觉,那必然是要有人扮演您了。我来这个差事。”

程铮怒道:“胡闹。你与大哥相貌本来就不是太相似,而且身形分明是个少女,怎能不叫人发觉?不要逞强。”

程钰道:“若是你要是扮演大哥,那程铮谁来扮演?不会叫我吧?这么换来换去多麻烦,还不如我来直接扮演大哥。我手中有一件得自九雁山的法器,模拟容貌轻而易举,何况只是稍加修饰就足够。大哥既然跟他们翻了脸,就是为了一路上跟他们少接触,远远地有个影子就行。我再用些心,谁能看出来?”

程钧略一沉吟,道:“你若有这个信心。那便试试——”见程铮要说话,道,“情形你来控制,若是觉得程钰不行,你把她换下来。我给你们各自留一道遁符防身。无论何时,以保全­性­命为第一。离着西城有五日的路程,这五日应当平安无事,队伍离城我就走,到达到西城之前一定赶回。在我走第三日,你们把飞剑都放出去。五日之后我不回来,就在西城之前遁走。”

程铮点头,程钧道:“遇到事情,你们两个多商量,有什么事情两个聪明人是好的,但若是两个各自为政的聪明人,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程铮再次点头,突然沉吟了一下,道:“大哥,这件事结束之后,上阳郡会怎么样?程家……会怎么样?”

程钧道:“我也不知道。如今我没计划理会程家。主要是在与守观争执——如果他们不主动卷进去,那么这一回我也不会上门找他们的麻烦。结果取决于这封信——”程钧指着乾坤袋道:“传书会直接影响到那边的决策。礼尚往来,倘若他们一心要用什么方法招待我,那我也只好接招。这几封传书我也没有看。如果你想看,就去看看。”说着起身走出房门。

程钰带他进去,转头看着程铮,低声问道:“二哥。你会看里面的信吗?”

这句话不止是看的意思,也许这里面的信决定了程钧之后对付程家的手段,可能会导致程家就此万劫不复。但如果程铮愿意,在信上稍微改动几个字,把这边的情形稍微隐瞒一些,或许结果就会完全不同。程钧自己不看信,反而让程铮看,就是默许他改动其中的意思。

程铮沉吟一下,打开乾坤袋,道:“看看无妨。”

程钰神­色­略带忧虑,她对于程家的感情比程铮浅的多——无论是爱是恨,终究是心存关切。程钰除了自家人,并没把程家放在心上,她只是有些忧虑兄长之间会产生嫌隙。

程铮将乾坤袋倒转,几把飞剑落在桌上。那飞剑早就被程钧用特殊的手法擒住,光芒扭曲不止,却是动弹不得。旁边放着几封书信,却是仙鹤传书,仙鹤自然早被程钧另外控制,只有信件留在此处。他却没看那几封单独的信,随手取下飞剑上的信件,并没有破坏封印,只用神识一一探过,神­色­十分淡漠。过了一会儿,将飞剑原封不动的放回乾坤袋,走了出去。

眼见程钧在露台上乘凉,程铮走过去双手递过,道:“大哥,我看了一下守观的信件,有一个浅见,不知是否能用。”

程钧道:“你说。”

程铮道:“那道观发信,是按照三剑同发的方式送信。我们再发信的时候,只送两把飞剑出去,如何?”

程钧嘴角一挑,道:“好主意。”程铮也是一笑。

程钰在里间看见,终于露出放心的笑容。

第二天,盘城的队伍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启程了。

本来那道宫使者来的便蹊跷,再加上言行如此乖张,简直就是疯子。三家人都是一夜没睡,讨论其中对策。但无论如何,在本家没有做决定之前,对于这个使者,也只有笑脸相迎。不然自专行动,稍微有些差错,就是倾族之祸。

风城道人将一行队伍送出门去。那队伍领头是几个道童开路,后面是三家的修士,或者骑马,或者乘车。之后是道宫的使者程钧独自一人,坐在一辆特殊的轿撵上。最后是程铮压着灵车移灵。

队伍行进的甚是沉闷。第一天程钧还跟大家吃了一顿饭,但是酒席上又闹了点不愉快,程铮和程钦打了一架,程钧大怒,顺手把程钦扔到了程济脑袋上,又把桌子掀了。从此这一行队伍再没一起吃过饭。

程,穆,严三家跟这个晦星早就互不顺眼,但是一来程钧的身份太高,他们也不敢得罪。二来程钧说得明白,到了西城就请当地守观做东道主,准备所有拍卖事宜,其中包括那把人道巅峰的法器。拍卖之后,队伍就解散,除了程浙的灵车跟着程家一起回归本家,剩下两家人来去随意。

穆家和严家虽然谋求再传弟子不成,还跟程钧翻了脸,但到底对于一把有法宝潜力的法器还是动心的,毕竟整个上阳郡都是没地方寻去的。再说此去西城不过五日路程,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因此这个队伍也就没解散。程家几人虽然对于还要跟着这个讨厌的使者走一路回郡城十分恼火,但别人都没意见,他们当然也没法反对。

更重要的是,传回家族的信件,始终没有回音。这倒也寻常,毕竟世家这种东西,虽然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但往往内部关系错综复杂,若没有强力的人物专断,决定大事效率也不高,这件事又事关重大,几天没有回音,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一路无话,四五天时间转眼而过。

到了第四天,程铮将飞剑放出,这才真正的将信件传回郡城。这时,已经比旁人预计的时间完了整整五天。

而到了第五天,程钧顺利归来。

程钧回来之后,显得有些­精­神不振,似乎很是疲惫。程钰跟他交接过后,化做道童跟在身边,见他如此,甚是担心,程钧摇头,道:“事情进展很是顺利。现在只要等坏消息来就行了。”

程钰暗暗做鬼脸——世上哪有不等好消息,专门等坏消息的道理?

但程钧既然已经平安归来,那么事情就是往好的方面进行。在西城这里,应当是发生了一件激烈­精­彩的大戏。

一六零守观的决断

程钧说得坏消息,倒不是送往西城,而是送往上阳郡守观。那从西城前放飞的命运多舛的飞剑,终于经历了长途跋涉的折腾之后,在程钧一行抵达西城的同日,摇摇晃晃的到了守观。

作为一郡守观,当然不可能像长林道人说的那般偏僻,事实上,它就建在上阳郡城的中心,紧挨着官府的太守府。

观主长青道人接过信件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看着信手指直发抖,筑基后期的修为,手抖得竟像个风烛残年的老者。

几个同为道观执事的道士看着长青道人如此,都不敢说话,过了一会儿,长青道人叹道:“噩耗啊,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一个道士开口道:“莫非……又有哪位同道离奇死亡了?”

从三天之前开始,上阳郡几个道城守观连丧观主,几个观主都死得不明不白。郡城守观派出人去调查,现在还没有回音。

长青道人道:“这一回不是死人,却比死人更险恶十分。”

底下的道士尽皆大惊,道:“比死了观主还险恶,那不是……”

长青道人忍着,没把“灭门”两个字说出来,心知下面都不是可以询问之人,道:“散了吧,回去候命。”

众人走了,长青道人道:“快去把秦先生请到这里来。”

脚步声响起,一个书生打扮的修士慢吞吞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摇着一把檀木扇,走路之中香风四起,进了观主室懒懒一礼,坐在他对面,笑道:“观主大人,秦越来了。”

长青道人神­色­苦恼,道:“秦道兄,我有一件难题,只有求助你。”说着将手中传信递过,道:“这好好地,冒出一个使者是什么意思?”

那秦越随手接过信,扫了一眼,仰头沉思,过了一会儿,道:“观主,请屏退旁人。”

长青道人一怔,只见四周只有几个服侍的道童,一般这些道童都是摆设,不必理会的,但那秦越如此说,那就是连这些人都要防着,可见是何等机密大事。他挥手道:“你们下去。”转头问道,“秦先生,不知道你怎么看?”

秦越淡淡道:“观主,我先说一句话,要是你不爱听,那我转身就走,绝不和你多说。”

长青道人道:“什么?”

秦越把信往桌上一扔,道:“这个人不能留,杀了吧。”

长青道人头脑一晕,道:“那……那可是道宫的天使啊。”过了一会儿,道,“你说这话,是因为看到他要将我们私自交易的事情捅上去的事情了么?其实不用那么麻烦,年轻人,血气方刚,总是会说出些大胆的言论。这些人我见得多了,只要他到了我这里,吃我些软功夫,滴水石穿,就是金刚也融化了。他是断然不会多事的。”

隔了一阵,长青道人笑道:“何况他大庭广众说那些话,说不定还有些意思。”

秦越嘴角微微含笑,道:“那观主觉得他是什么意思?”

长青道人道:“我看他必然是向我要价钱。嫌我们打点的不够周到,这才放出狂言来诈我们。这一套把戏,我是很熟的……”

秦越突然哈哈大笑,站起身来一拱手,道:“告辞——”

长青道人不悦之­色­一闪而过,但还是起身拦住,低声下气道:“秦先生,是我见解浅陋,您有什么高见,还望赐教。”

秦越一拂袖道:“观主的见解确实浅陋。你在上阳郡中呆久了,是脱不出这点格局了。好吧,那我来告诉你,他为什么骤然翻脸?他翻脸的目的,就是为了翻脸。”

长青道人被他说的晕了,愕然道:“什么翻脸?”

秦越道:“为了和周围那些散修翻脸。一翻脸,这一路上不就不用应酬了吗?”

长青道人愕然道:“那……哪……”

秦越道:“你怎么还不明白?如果他不用与那些人应酬,那么路上他偷偷离开,去做些其他的事,谁能发觉?”

长青道人道:“做……其他的事?什么事情?难道是——杀人!”

秦越露出一丝冷意,道:“稍微用点脑子,就能想明白吧。这几天,几位道城守观的同道连连丧命,您看见他们守观的位置了吗?”他伸手在桌上做比成样,道:“这几个道观在他们行进的路线旁边,从这里开始,渐渐远离路线,划了一个弧线,又兜了一个圈子回来,正好和队伍在西城前面交叉。这就是那位脾气乖张的使者的路线。”

长青道人道:“那么……他要做什么?以一个堂堂道宫使者之尊,亲自下杀手,那不是……”

秦越道:“可能­性­有很多,不过最可能的,就是道宫下的命令。您别忘了,道宫早就对云州不满,或许这次他下来,明着是召集大家朝见巡守上人,暗地里是要对这上阳郡进行清洗。先杀了这么多人,就是明证。”

长青道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道:“那么,他还要杀上守观来吗?”

秦越道:“这倒是不会,他没有那个本事。可是他独自一人潜入那些守观,除了杀人之外,在那些道观中难道不会搜到什么对郡守观不利的证据吗?”

长青道人脸­色­铁青,嘴­唇­微动道:“那一定会的。”上阳郡整个道观系统都是互相勾结,同流合污的,要搜证据,随便哪个守观之中都是堆积如山。

秦越道:“是了,他明面上动不了您,但是有这些证据,也就自有办法收拾你了。据我估计,他既然目的达到,返到了西城,怕就要转过脸来,充作好人。跟着队伍到了郡城,倘若您打点礼物与他,他必然做作一番,就此收下。但是回头这些礼物,就要入了黑账单,跟那些从守观中收集来的证据一起,摆放在道宫上人的桌面上。那时候的后果……您想去吧。”

长青道人听得汗流浃背,喘息道:“是了,是了,此子不除,必有大害。果真要杀了他么?”

秦越道:“您不得不杀他。您没发现,三份传信只回来两份吗?说不定那一份便被那家伙拦住了,这么一来,您就算不出面贿赂他,甚至那些守观的证据不够指正您,只要有那封信在手,他也是随时能置您于死地的。”

长青道人道:“如此,依你看来,我路上截杀他可好?”

秦越道:“很好,而且是越快越好。您看,他身为使者,一边要演戏,一边要亲自动手杀人,如此忙乱,说明什么?说明没有帮手!不管他是这次没有带帮手也好,还是帮手没有与他汇合也好,但此时他必然十分脆弱。他修为虽然不差,但是也不足为凭,所依仗的,不过是个谁也不敢招惹的身份。倘若您果然下令杀他,那么一点也不难。”

长青道人道:“若是如此,那最好在西城动手——看来得准备几只替罪羊了。你看上阳郡城的几个世家,够分量吗?”

秦越道:“他们虽然有些分量,但是毕竟在您眼皮子底下,怕是也多少会牵连您。不过明暗准备两套替罪羊。第一重是暴徒匪类,若是那人被临郡流窜来的暴匪害死,与您是最无关系的。若是这一重靠不住,那么再考虑牵连到他们身上也不迟。所以我说要赶在西城动手,毕竟那里要举行拍卖,产生些经济纠纷,最后愤而杀人的理由也是比较充分的。”

长青道人微微点头,神­色­变换几次,道:“罢了,不是我心狠,是他逼人太甚。这一回定叫他有来无回。”他又拱手道:“这一回若不是先生,我险些身遭大难。先生果然是我命中的贵人啊。”

秦越含笑摇了摇扇子,目光微微眯起。

西城。

外面闹得天翻地覆,西城中还是一片祥和的景­色­。一种人群满腹心事,但到了西城,却多了一个相对单纯的道人,那就是长林道人。

长林道人避祸出门,远遁西城,对于盘城那边情况全然不知,而守观那边也忘了还有这么一位,大抵是长林的“名声”太响亮,除了灵石六亲不认,不是个能够共商大事的人,于是没人拿大事烦他,他也还保持着无忧无虑的心情。

长林道人见了程钧,不免称兄道弟,亲热至极,而程钧居然也收起了一路上的架子,与他和颜悦­色­,众人看着都暗暗摇头,有的更想——盘城那边,若不是和这老道同谋,老道临时退避三舍,将事情推到了这使者身上,哪能闹出这样的事情?看来这老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长林老道在西城守观等待,上来拉住程钧的手道:“老弟可来了,我在这里等死你了。听闻老弟想出了明码标价拍卖这一着,真是高明之极,我怎么想不出来?”说着摇头,深感遗憾,道:“五日之前,我得到老弟的信息,得知你要在西城办一场拍卖。这不是大好事嘛?我也没什么可以帮你的,只好找了几个人给你捧场。”

找几个人捧场?跟着程钧一起来的严穆程三家的人心中咯噔一下,暗道:莫不是……

长林道人道:“咱们上阳郡郡城有三个世家,可是山阳,山­阴­还有不少家族,有的也不小啊。我得知你的消息之后,大发请帖,已经得到了不少回应,还有附近上合郡离得近的世家,能邀请的我都邀请了,人多好聚财。这一回要办一场风风光光的拍卖大会!”

一六一茶香

按照程钧的意思,西城的拍卖会应当要越早越好。但是长林老道不甘寂寞的来这一手,把这件事越闹越大,一下子支出好几天,才勉强准备好。

程钧偷偷跟长林道人道:“那盘城的程道友家财也不过尔尔,拍卖一两日也就罢了,哪值得这么多人前来?这些世家眼光很高,若叫他们看到这些寒酸的东西,只怕与道友面上有碍。”

长林道人眼睛微微眯起,道:“老弟不必在意,这几天的东西,我来出。”

程钧微微一愕,长林道人道:“这些年我东奔西走,手中积攒了不少东西,早就想放出来了。私下里卖不值钱,还要顾及观主的面子,不能公开拿出去。我一听老弟如此处置,心中就有这个心思,趁这个机会,借这个光卖出去,换成灵石放在手里才最保险。老弟不会怪我借光吧?”

程钧啼笑皆非,道:“不怪,不怪。”心道这老道真是极品,他手中的东西,别管是法器也好,符箓也罢,或者什么珍稀材料,多少都是对修士货真价实有用的东西,若在别人那里,想用灵石换取也不可得,他反而还要主动换成灵石,不知道他对灵石怎么这么大劲头?

不过这样也好,程钧道:“那这几日拍卖会还有由你老人家主持。拍卖品的安排分配,定价之类,我是不懂的,全凭道友安排。”

长林道人道:“那老哥哥就不客气了。道友选在路上拍卖,这是好事,若在郡城守观眼皮子底下,哪有这样方便?”隔了一会儿,叹道:“可惜这回还是时间太紧,要不然守观中还有些和我交好的同道,他们也是需要这样的机会的。”

程钧只有拜服,将一切交给那老道,转头出来。

他如今和那三家彻底翻脸,也没有必要再去应酬他们,因此只是自己回到下处,准备好一应的东西——这长林道人虽然无聊至此,但这么闹出一场,毕竟对他也是有好处的。既然如此,他也再等上几日。

其实,他本来的打算也和长林道人相似之处,将自己手中的一些挤压材料卖出去,换点灵石,程浙本人的东西他是不打算拍卖多少的,既然老道Сhā了一手,­干­脆他就去看看,或许真的有什么好东西呢?

他现在似乎也确实缺点炼阵的材料。

在西城又呆了三日,这三日西城人流攒动,摩肩擦踵,来往的都是本地的修士。大部分都是受到老道的感召,来购买好东西的,只有一小撮人心藏­阴­暗,蠢蠢欲动。这些人中最­阴­暗的,莫过于程钧。

他一直在等人。虽然等不到人,计划依旧可以进行下去,但总不如等到了名正言顺。

这一日,终于等到西城拍卖会进行的日子了。

程钧带着程钰,来到前台的角落里,按照道理,他身为主办人,应当跟长林道人一样,在后面照应,不过他既然决定看看拍卖会有什么货­色­,自然就坐在这个后台与前台之间的位子上。在这个地方,若是他想要出价,也不会显得太突兀。在他身边也放置了专门用来加价的金钟,毕竟修士之间不好大叫大嚷,一般是敲钟作为信号。

程钰按照自己的习惯,总是做男装打扮,而且刻意往兄长半边打扮。程钧虽然没有不许,却叫她多掩饰自己的相貌,有一个程铮就够显眼的了,若是再多她这么一个,那就什么都瞒不住了。

坐下之后,有道童奉上香茶。程钰将头上面纱打上去,道:“二哥什么时候出场?”

程钧道:“今天才是拍卖的第一日,他未必今日就要出场。什么时候需要时再出场吧。我希望越晚越好。这拍卖会要举办三日,若是三日之后还没有消息,他就压轴出场。”

程钰道:“嗯,那也好,最好的总是最后出场的。以前郡城的时候逢年过节也有集会。不过范围都很小,我和二哥偷偷去看过,就是几个老头儿坐在椅子上,一张旧单子传来传去,然后那些人皮笑­肉­不笑的说两句价钱,都不还价,就算结束了,一点都不觉得有趣儿。我看看这一次有什么不同?”,说着将拍卖品的单子拿出来,忍不住咋舌道:“这么多好东西?那老道究竟有多少钱?”

程钧笑道:“你喜欢什么就去买吧。”

程钰道:“嗯,我瞧瞧。”这时,外面叫价已经开始了。

因为位置的原因,货品的展示柜台和程钧坐的地方形成了一个死角,几乎看不清有什么,只是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叫嚷:“珊瑚火镰一对,起价四百灵石。”就听外面钟声大作,那都是修士加价的声音。

那法器是什么品级,什么样子,程钧一点也没看到,也没兴趣,在一片叮当声中,最后以六百六十灵石成交。

之后拍卖的东西,也大多是法器之类,毕竟那老道就算再爱财,也不可能连提升修为丹药都往外卖,至于符箓之类,他毕竟不是专门的供货商,没有人会拿符箓送礼,他自然也就很少有。不过法器形形­色­­色­,倒真是丰富至极。

程钧听到外面拍卖了好几种适合女孩儿用的法器,程钰却始终没有开口,问道:“你不喜欢么?我看你随身除了那件隐藏用的法器,还少两件贴身应手的法器,喜欢什么就要好了。难道跟我客气?”

程钰摇摇头道:“我现在也用不了那么多法器。我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以前在族中的时候,也是年节的时候,族中会派发许多东西,我拿到了之后,也没觉得特别欢喜。爹爹给我的东西,我都用不了,现在还没用完。”

程钧道:“你这个心态很好。修仙终究修的是自己的境界,若为外物所累,反而会有滞碍。”说到这里,有些感慨,道,“也只有衣食无忧的世家和大门派才会养出不滞于物的修士,一般散修出身,好勇斗狠是足够了,但功利心大多太重,那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就算是后来得到了丰富的资源,也不能淡泊,违了道家和光同尘的天道,往往会在境界上卡住,进益有限。”

程钰道:“会这样么?我听说,修道只要灵窍开得多,资质够好,再加上灵丹辅佐,就能一直前进。”

程钧摇头,道:“在化气为­精­之前,确实如此,毕竟修­性­命不过是练躯体,与心境无关,贪图­精­进害处也不大。但若是心态不稳,进了­精­魂期之后,心境修为的要求就会大增。养魂琢魄的时候会有大害,动辄就会入魔身死,修为停滞更是家常便饭。”

程钰叹了口气,道:“若是如此,那就与我无关了。我是不能筑基的,修不修心态也没什么要紧。”

程钧笑而不答,就听台上扬声道:“金海尘沙两百斤,一灵石起。”

程钰道:“好便宜。”

程钧忙敲了一下旁边的钟,代表加了一灵石,道:“一灵石是一斤,两百斤加起来也有两百灵石。”

那金海尘沙显然不是什么紧俏货­色­,后面有寥寥几个修士加价,也就没人理会了。程钧拿到手的价格也不过三个灵石。但总数也有六百灵石。

程钧付了灵石,收起金海尘沙的乾坤袋,道:“还是很贵啊。如此看来,灵石多少也不够花。”

程钰道:“大哥刚刚还说不滞于物,如今倒心疼灵石了。”

程钧苦笑道:“那不一样,只为自己­操­心,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但是我还要为将来做准备。”心中有些思虑,暗道:怎么才能快速积累财富?靠挖宝藏或者做些小生意,供我一个人绰绰有余,但我要的大宗财货,就算掌握了盛天的商事,短时间内也积攒不起来,这样看来,还是抢劫来得快。与其抢人,不如抢门派。好在乱世中多得是机会。盛天几个门派都不算富庶,但是多抢几家,积少成多,也能立稳了根基。

他一面打算,一面伸手去拿茶杯,刚刚端起茶,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那香气如此幽微,混在茶香之中几乎分辨不出。程钧微微一皱眉,放下道:“来得好早。”

程钰一怔,目光迷惘之后,骤然警醒,压低了声音道:“您等的人来了?”

程钧点点头,道:“看来程铮今天必须要出场了。”

程钰应是,道:“可惜了这么多好东西,跟咱们没福气了。我这就出去找二哥。”

程钧拦住,道:“别动,你坐在这里。”他口气虽不见严厉,但神­色­端正,道,“一会儿我出去,叫一个道童进来。你将那道童制住,把他的衣裳换上,然后出去混在人群里,到了城中人多的地方,用土遁逃跑。不要节外生枝,到了我上次说的地点,一会儿程铮去找你。”

程钰咬了咬牙,道:“好吧——大哥你要保重。”

程钧转身出门,往嘴里塞了一枚丹药,缓缓调整了气息,茶杯中的毒药太过剧烈,程钧闻了一闻,就算的心中难受。心中暗道:这刺客来得好快!按照这个时间推算,那飞剑传书到了道观,几乎没有讨论做决定的时间,当天就派出人来了,这观主果然毒辣之极。难道是道观有高人?

一六二烟尘

长林道人坐在台后,默默地听着金钟声响,数着自家进账的灵石数目。他算这个可是十分清楚的,闭着眼睛也不会数错,人称“上阳金算盘”的就是他了。

刚刚算了一阵,就听有人道:“道兄,麻烦帮个忙吧?”

他一抬头,见是程钧在前面含笑相问,忙道:“老弟好说,怎么了?”

程钧道:“程道友遗物当中有一件东西,乃是人道巅峰的飞剑,我今日想要出手,不如给你做今日压轴的宝物如何?”顿了顿又道,“这东西十分要紧,我要亲自上台介绍几句,也算对得起这法器的身价了。”

长林道人道:“好说,那有什么不成的。”叫过刚才主持拍卖的司仪,道:“这位是上使大人,他老人家交代你的事情,要当做头等大事办好,比我亲自上场还要要紧。”又交代几句,这才转身出去。

转到台前,只见人山人海,这些人都是给他送钱的,他一见就喜欢。正捻须微笑,只听后面有人道:“长林,长林师兄。”

长林道人一怔,转过身,只见人群之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得一愣,喜道:“啊,这不是长山师兄么,你怎么在这里?”

那人是郡城守观的长山道人,论起来算是长林道人的正经同门,只是今日打扮的十分朴素,头上也没梳道士髻,反而带了方巾,像个寻常的书生。那长山道人见了他,拉住他道:“说来话长,此处不方便,咱们借一步说话。”

长林道人跟着他转到台后无人处,道:“这是怎么话说得?你不是在观里么,从观里一路来此,也得好几日功夫呢,难道是凑巧路过?”

长山道人微笑道:“恰巧有事。师兄,我刚才看到有个长得很俊俏的小伙子进了后台,那是不是就是道宫的尊使啊?”

长林道人道:“可不是吗?这小子爱玩个新花样,他要亲自上去拍卖下一件商品,那也只好由着他。一会儿他下来,我给你引见……”一句话没说完,突然觉得身后一凉,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全身力气迅速的消失,颓然栽倒在地。

在他身后,一个也是寻常打扮的修士从­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叹道:“同门相残,非我所愿也。”

长山道人跟着道:“师兄,你也别管我们,都是迫不得已。我们这次来是为了办大事,你与那人走得这么近,谁都看得见,若是他死了你却不死,道观如何向上交代?只有你先行一步,就谁也不会怀疑到咱们头上了。”

另外一个修士道:“可惜了,那小子命也大,这么毒的毒药也没毒死他。”

长山道人道:“我早就说过下毒的手段不靠谱,他是筑基元师,早就辟谷多年,没事喝茶做什么?依我说,还是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手段,正面攻杀最好,咱们道观倾巢而出,除了观主没来,来了五个人,两个筑基中期的。他一个人,又是个筑基初期,还怕他跑了不成?那小子马上就要上台,这时候必定没有防备,动手正好。”

那修士点头,道:“咱们分派任务吧。我擅长刺杀,混入后台从背面接近他。你们在台下埋伏好,瞅准机会,从四个方向同时动手,若是能够一举击杀便好,若是不能,他惊慌之下必然退入台后,到时我给他来个黄雀在后,自然一举成功。”

长山道人赞道:“此计大妙。如此一来,我们再制造些手段,假装是外地的贼人路过,必然牵扯不到自己头上。”

那修士摇摇头,道:“这件事却是难。我刚刚看到程家和穆家派来的人在外面接头,一会儿他们必然也要进场内来。我看他们满面杀气,和我们只怕打的是一个主意。笑话,就那么点人手,想要攻杀一个筑基元师,真是异想天开。不如直接拿他们做个替罪羊,不是好过什么不靠谱的外地人。”

长山道人略一犹豫,道:“观主说,如果能冒充外地人,还是冒充外地人的好。”

那修士怒道:“屁话,大家一个郡城里面刨食,谁不知道谁?咱们来的匆忙,行迹不是十分­干­净,一会儿刺杀时说不定还要露出看家的本领,若给他们这些人发现了蛛丝马迹,告了上去,那就轮到我们做他们的替罪羊了。先下手为强,一会儿动手之后,转而攻杀他们,把责任栽上去再说。”

长山道人道:“好吧,反正不过是早晚的事。”

那修士道:“这样,我们雇佣了几个道童,一会儿那小子介绍完了法器,自然会喊开拍。那时候就是底下敲钟加价。我们雇佣的人到时候一起敲钟,所有的声音会在同时响起,震耳欲聋,他耳朵受震,必然有一瞬间迟疑,到时候就是你们动手的时刻。”

长林道人虽然擅长组织,但他做梦也没想到防备刺客,更别提筑基期的刺客,因此这方面防范十分不严谨。那修士轻而易举的混入了后台当中,眼见目标已经指挥人将法器搬上台去,自己也走上前台。

那修士蹑手蹑脚,来到台口,隐藏进了­阴­影当中。

只见那道宫的使者亲自走上前台,来到正中央,开始进行拍卖。

他一开口,那修士就大皱眉头,原来此人讲述的不是什么法器的­性­能好处,更不是价格,而是一个修士,叫做“程浙”什么的生平。而且不厌其烦,从头开始讲述。从那人出身开始,资质如何,何时入道,哪天筑基,立下过什么功绩,一件件说来,说得绘声绘­色­,津津有味。听得那修士心情莫名的烦躁。

那修士不知不觉站直身子,啐了一口,手中的匕首摩擦着掌心,心中暗道:你是不是知道自己要死了?最后时刻多说一句,就能多活一刻?

正想着,突然觉得身后一冷,他是老于刺杀的人,这时反应也快,身子一伏,一个甲术已经蓄势待发,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完全俯下身,甲术也还每离体,就觉得胸口一阵剧痛,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

临死之前,就听有人道:“长林道人走之前的感觉,你也体验一下吧。”

报应不爽,不过如此。

程钧摇摇头,虽然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如今外面荆棘遍布,多一个刺客,少一个刺客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但是这个家伙占得位置正在他背后,实在是令人讨厌。他不得不提前出手料理了此人。

环顾了一下台前的情况,周围有四个来自道观的。穆家严家和程家也来了人,不过只有程家最有诚意,又来了一个筑基元师,加上程薄是两个,两边两家只来了几个入道的弟子。虽然说穆家严家据说除了族长之外就没有筑基元师,因此来这里的也没办法多加人手,程钧还是觉得,这多少是对他的不尊重。

不过,这里毕竟有了八个筑基元师,其中有三个是中期的,程钧真要正面撞上,结果毋庸置疑。若是不顾及程铮,还有逃跑的可能­性­,若是分心他顾,只有死路一条。

他可不愿意走死路,所以只好送他们走死路。

时候差不多到了,程钧来到台口,给程铮传音。

“因此——程前辈就这样收服了上阳郡七煞,立下了一场大功劳,名声也跨过了山脉,在稷山山阳无人再敢小看。”

程铮咽了口吐沫,终于停住了对于自己父亲丰功伟绩的赞颂,低头看了一眼台下,只见底下观众有的大打哈气,有的离席而走,有的瞪视着自己,目光中充满着暴躁之­色­,显然不满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离着上台来堵自己的嘴只有一步之遥。只有前三排的修士多少还集中着注意力。程钧特意吩咐,前三排全部留给程家严家穆家的修士,这些人不到最后时刻是不会走的。就是程钧不让他停止,他也不能往下再说了,除非他打算被砖头淹没。

终于结束了。

程铮缓缓地平静下来,道:“各位,非常抱歉,我刚刚介绍完这位修士,这本是题中应有之义,只是我罗嗦了一些,向大家道歉。现在来介绍这把剑。此剑名为‘瘦虹’。比寻常飞剑窄小一半,青锋上剑光游移,虹彩懵动,因此得名。此剑锋利,无坚不摧,又有诸般神通,可以劈山断流,那是不必说了。但它还有一件极大的好处。”

“什么好处?”有人喊了一句,这一句懒洋洋的,兴趣不足。

程铮看着从几个人群中往前挤的修士,这些人悄无声息的围拢在他周围,形成了包围之势,眼见就要挤到自己的安全范围之内了,嘴角微微一挑,道,“诸位都知道,法宝可以镇压气运,保证一族的兴旺。这件法器已经到了人道巅峰,虽然不能得天地造化,但谁将此物放置于自己陵墓之中,也能福荫子孙。也就是说,这是一件上好的明器。”

说完,他看了一眼台下一片呆滞的人群。“我可以证明给你们看。”

说着,他猛地一抽,一道剑光出鞘。

一缕淡淡的青烟从台下散发出来,虽然极是轻微,却预兆着极度的危险。

时间,凝固!

轰——

巨大的爆炸声从台下传来。

这一瞬间,地动山摇!

一团巨大的烟尘,从西城上方升起,隔着百里之外,依旧清晰可见。

一六三夜空

“都……都死了?”长青道人拿着传书,手微微有些颤抖。

旁边那道士低低道:“是——咱们道观的几个筑基的师叔都在现场,可是被卷进爆炸当中,一个都没回来。只有在外围接应的小道士远远地看见了,从现场推测,应当是那尊使用了什么特殊的同归于尽的手段,威力实在是惊人,半个西城都炸烂了。周围的修士基本上没有活口。筑基修士还有个尸体,那入道修士们只剩下零碎,拼都拼不起来。”

长青道人叹道:“邪门啊邪门,一个筑基初期的小子,到底有什么本事?怨不得是道宫来的,为了他一个人,搭上了我这里足足五个筑基修士,啊,还有长林,六个人。这笔买卖,到底值不值?如今我这守观成了空壳,只有两个筑基修士在,将来那些世家闹将起来,我如何约束?”

那道士迟疑了一下,道:“观主,我看您倒不必太担心那几家人了。他们的损失不比我们小。我们的人去收尸的时候,正好遇到了穆家程家严家的人,也在翻找尸体。好像他们也派人去见机行事,结果一起被卷了进去,还有本来就在队伍里的程薄、严秋几个筑基修士,更是身处中心,弄得尸骨无存。我们的人和他们遇到之后,还起了冲突,最后我们动手,把他们都赶跑了。”

长青道人一怔,随即勃然作­色­,拍案骂道:“妈的,蠢材!谁让你们大模大样的去收尸的?难道还怕别人不知道是我们做的吗?还起了冲突,混账!那几家人都是一肚子鬼心肠的,既然朝了面,只怕叫他们看出破绽来了,我们的要害不就给人攥在手心里了吗?看来这回不灭口都不行了。哼哼,也罢,我听说他们各家只有一个筑基修士在,不若趁此机会……”他顿了一顿,道,“请秦先生来商议要事。”

那道士道:“是……”转身出去。长青道人一个人在房间中慢慢踱步,缓缓道:“失策,失策啊。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等了一会儿,那道士转回来,面带惊慌道:“观主,秦先生不在了。”

“不在?”长青老道重复了一下,突然脸­色­大变,叫道:“他怎么能不在?难道是……”他压着嗓子道,“前方传来的消息,你跟他说过没有?”

那道士道:“我没说过……不过我进来的时候,好想见他在门口看着我们。对了,他找我们去说话来着。然后怎么样来着?我记不清了,好像是他让我们进了他房中,然后给我们端了一杯茶,吃了之后,之后……”他露出费解的神­色­,道:“然后我就一点也不记得了。”他越想越是匪夷所思,好像那段记忆被人挖走了一般。

长青道人咬牙道:“这个……这个王八蛋!”伸手一拍,怒道,“枉费我这么信任他,他胡乱出主意害死我们这么多人,我还没与他计较。他到自己先跑了。好啊,果然是好……”

他口中说好,身子微微颤抖,终于道:“出去吧……你们都出去……”

等到众人都出去,长青道人颓然坐倒,身子靠在墙上,久久无语。

过了一会儿,太阳慢慢下山,长青道士靠着墙的影子越来越长,斜斜的很是难看。他突然喃喃道:“不行——别人都走了,我在这里做什么?我也要走啊。这守观的观主有什么当头?迎来送往,笑脸迎人,跟­婊­-子一样。一个甲子了,东西我早都捞够了。不如去北边道门势力之外的地方藏上一段时间,静下心来修炼,凭借我多年的积攒,安安静静修炼一百年也够了。说不定我也有真人之分呢。”

念头一起,他也算雷厉风行,说­干­就­干­。长青道人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换了一身便服。总归他还有些修道人的脸面,没扮作乞丐之流混出城去,只是做了俗家装扮,把积年的财物收进了乾坤袋,随身带好。

半夜三更,长青道人谁也没通知,一个人跳出道观的围墙,乘着自家的仙鹤,飞空而去。

夜晚风凉,长青道人一个人坐在仙鹤上,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凛凛夜风,回忆着自己在道观的漫长岁月,起起伏伏,只觉得百感交集,一时得意,一时悔愧,百般滋味不足为外人道。

突然,远处黑暗的天空亮起一道剑光。

光芒越来越近,眼看到了近前,长青道人微微眯眼,就见一个修士站在飞剑之上,摇摇拱手,道:“前面可是长青观主吗?”

长青道人一怔,心中一寒,索­性­停下仙鹤,道:“正是我,你是——”只见来人是个少年,神­色­在夜空中看不清楚,但形貌年纪与自己收到信件中描述的道门使者一模一样,一阵寒意从顶门灌下,惊道:“你——你没死?”

那少年含笑道:“是了,托您的福,我还算安好。我若死了,道友的罪过就大了。我没死,对于道友,不是一件大大的好事么?”

长青道人盯着他良久,突然长叹道:“秦越误我……”

袭杀道宫使者失败,反而赔上手下­性­命,只身逃脱被拦在荒野,自己的下场已经注定了,在他心中,终于闪过极度的后悔——倘若不听秦越之言,只专心用灵石活动,即使失败,最多在道宫领一个罪过,又何至于落到死路上去?

那少年拱手道:“程钧见过长青观主。观主,事到如今你也知道我的来意,请按下仙鹤,跟我去见巡守真人吧。”

长青道人脸­色­一沉,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既然逃脱大难,我就只好鱼死网破。我看你年少有为,修为已经不浅,但是想要留下我,嘿嘿,怕你还差得远呢。”说着乾坤袋中一拍,一道绿­色­的光芒将他团团绕住,巨大的灵压从天而降。

程钧只是筑基初期,与他修为差得远,灵压之下,剑光在一瞬间,出现了一丝闪烁。

长青道人见此情况,心中大定,面露狰狞之­色­,道:“小子,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还跑来纠缠我。我如今罪名已经背上了,到底都是一死,我非要拉你做垫背。你给我纳命来——”手中光芒一展,护体的绿光化作星星点点的飞羽,暴雨一般往程钧身上袭去。

程钧也不恋战,脚下剑光一顿,倏地向下急坠。他的飞剑十分厉害,速度之快,还胜过长青老道的法术。

长青老道一阵发­性­,暗道:事到如今,就算赌上一口气,也不能让让跑了。斜眼一看,底下黑压压一片,乃是一片茂密的丛林,只要给他落入树林之中,黑灯瞎火的,必然无法找到,他心中暗急,嫌坐骑太慢,口中喷出一把飞剑,踩着剑光,直追下去。

程钧的速度虽快,却也快不过那老道,若是两人一前一后在天上追,不一时就要给赶上。但两人同时往下落,高空再高,也是有限,不过一瞬间,程钧已经抢先落到地上,抬手就将甲术放开,护住自己的全身,稳稳地落在一旁。

长青道人紧随其后落地,绿光遍体,飞剑护身,端得滴水不漏,喝道:“小子,如今往哪里跑?”

程钧道:“跑?我为什么要跑?”

长青道人冷笑道:“怎么,你不过孤身一人,想要以筑基初期单挑我筑基后期的?”

程钧道:“谁告诉你我是孤身一个人的?”

长青老道下意识地答道:“秦越告诉我的。”

程钧好笑道:“你还真诚实——你不是刚刚说秦越误你么?怎么现在又听他的话?他果然误你不浅。”突然举起手,一道光芒飞了出来。

树林中,几声呼啸,数个身影从树丛后面一起走出,脚步声整齐划一,如同军队般严谨。黑暗中,只见来人乃是一群目光锐利如鹰隼一般的青衣老人,一个个面无表情,宛若幽魂,站成一圈将长青道人围在当中。

长青道人神识一探,发现他们至少也在筑基中期,有几人更不在自己之下。不由得大骇,叫道:“他们是谁?”

程钧道:“你可听过道宫的除魔卫道队?”

长青道人大惊失­色­,只觉得那些面目平平的老道宛如厉鬼一般可怖,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

程钧慢悠悠道:“长青观主。我这次下来,也曾劳动除魔卫道队的诸位师兄保护。他们本来不会轻易出手,可是你胆大犯上,竟然行刺道宫来的使者,那已经不是寻常违纪之事,分明是大逆不道,除魔卫道队也放你不过。就算今日你侥幸逃脱,云州,盛天,北国都设下天罗地网,你能逃到哪里去?”

说着,他往后退了一步,拱手道:“往后诸事,劳烦诸位师兄。”

回答他的,是青衣老道整齐划一的拔剑声。

程钧慢慢退入山林,到此,他的任务就完成了,之后的事情就不是他能参与的了。

从森林中出来,程钧并没有呼叫仙鹤,也没有放出剑光,只是一路沿着山林缓缓走着。走到一处峭壁的拐角处,突然转回头道:“哪位高人,不知能否现身相见?”

一六四鬼才

只听一声朗笑,树林之中飘过一阵香风,一个白衣书生从树后­阴­影中走了出来,摇着一把檀香折扇,含笑道:“小道友好手段,秦越这厢有礼了。”

程钧目光微动,顿时感觉到了此人筑基后期的实力,竟不在长青道人之下,黑夜之中独对,程钧是断无取胜之望的。心中警惕,面上却是和颜悦­色­,道:“果然是秦兄,我就说这上阳守观藏有高人,适才长青道人临终念念不忘的就是道友吧?今日得见尊颜,果然高明的很。”

秦越笑道:“惭愧,什么高人?无非是个混吃蒙喝的闲人罢了。我未见道友的时候,也在揣测道友的样子,没想到啊没想到,几日之内让一郡守观覆灭的高人,居然如此年轻,前途不可限量,我果然是有福气。”

程钧道:“我算什么高人,高人这称呼只有道友才配得上。若无道友在幕后暗出援手,我也没有这么容易达到目的。”

秦越摇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不是我出手帮助,全是道友手段过人,我么……就好比过年三十打了两只兔子,有我也过年,没我也过年。”

说着,他又摇了摇纸扇,道:“一开始,还是我小瞧道友。长青观主给我那封信的时候,我还暗暗摇头。只觉得道友做局太不谨慎,你要想以身犯险,以自己为诱饵,吸引守观的人去刺杀,以便给他们按罪名,光凭信中传来的那几句话是不够的。那需要更好的挤兑他们,挤兑的他们无路可走,才会铤而走险,不然只是不咸不淡的威胁两句,以长青道人的­性­格,宁可做个缩头乌龟,用贿赂解决问题,也不肯担当这么大的罪名的。”

程钧暗自惊佩他的眼光,道:“好在有道友帮衬。”

秦越笑嘻嘻的道:“那也不算什么帮衬。横竖我又没事,道宫与我有些渊源,一个顺水人情而已。我不过随口挑拨了两句,让他加紧出手便是。我可先说明,我是没安好心。一下子就把整个道观的实力都指使出去了,道友要是实力不足,接不下这么大的难题,假戏真做做大发了,果然被刺死,那也不­干­我的事。”

程钧含笑道:“若果然如此,那是我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秦越道:“不过道友还是吓了我一跳。原来是我想的岔了,道友压根不在乎长青道人是不是真的动手,你只要把他动手的理由给出来,然后硬造出证据来,就齐全了。好一场大爆炸,好果决的手段,直指目标。看来是我钻了牛角尖,布局不需要多­精­妙,只需要有用就是最好的。只要把动乱跳起来,罪名栽上去了,那长青道人真的动不动手,有什么要紧?你要的只是一个让除魔卫道队亲自出手的理由罢了。”

程钧暗自赞叹,虽然他自信在心智上不曾输与旁人,但此人只需要看一眼信,就能把他的计划看出大概,之后更长从蛛丝马迹上就能原原本本的推测出事情始末,如此洞若观火,这份心机委实可惊可怖。

事实上也是如此,程钧从一开始本来打算是慢慢的布局,罗织罪名,把长青道人带到张延旭面前,有他处理。但一封金剑传书,却改变了这个计划。

道宫骤然出现了天倾地覆的重大变故,张延旭急需赶回道宫,在云州的时间变得非常有限。因此他直接发信,让程钧用最快的手段将整个郡守观尽量“名正言顺”的夷平。尽量的意思是,如果不能名正言顺的话,那还是以毁灭守观优先。

程钧接到这个目标之后,只好调整了政策,普通受贿或者营私舞弊的罪名不足以就地毁灭一地守观,最有力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让他谋逆。他不谋逆,就逼他谋逆。逼他谋逆,不如冤枉他谋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嘛。

只要冤枉他刺杀使者,然后请除魔卫道队把守观平了就行了。最好的办法,就是程钧自己死了,换他的罪名。

当然,前面还是要造点势,比如痛骂道观引出理由,长途赶路制造机会,这些都是小节,只要让程钧身死看起来合情合理就行了。

之后,材料都是现成的,用的就是墨氏商行贩卖来的那些雷火药。程铮和程钰手中的雷火药,加起来足有百来斤,好好配合,炸死一两百修士都足够,只是要炸死筑基期修士,还远远不足。但程钧有阵法配合,在西城寻找合适的地形布下阵法之后,雷火药的作用被放大了数十倍,这一通好炸,除了事先有所准备的程钧几人,剩下的修士全部葬身西城。

事已至此,别说长青老道确实派出刺客,就是他真的冤枉,谁也不会相信。何况他本身不­干­净,听到使者死去的消息,多半要狗急跳墙或者只身逃跑,程钧带着除魔卫道队在郡城等着,最后收尾。

这个计策远远称不上天衣无缝,但是就像秦越说得,简明有效,完全符合张延旭快刀斩乱麻的要求。程钧布局向来是这样,不求天衣无缝,但求一针见血。

秦越摇头晃脑,道:“道友,我看你如此年轻,却如此老辣,可谓前途无量,连我也见猎心喜。不知你现在在哪里高就?”

程钧道:“怎么,你不是知道么?我既然是道宫的使者,自然是为道宫办事。”

秦越笑了笑,道:“只怕不是吧。小生对道宫也算略知一二,他们那里的青年才俊,我知道十之**,从未有过你这么一位出­色­的佳弟子。张延旭用人向来不拘一格,不知道他从哪里把你搜罗出来的。”

程钧听他一口叫出张延旭的名字,更加惊讶,倒不是惊异他知道张延旭在幕后,毕竟对于他这种才智的人来说,这都是显而易见的事,他奇怪的是此人熟稔的口气,心中暗暗揣测,这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秦越道:“我观你年纪轻轻修为不弱,但并非道宫门下哪一方的传授,莫非长于乡野道宫之中?若是如此,可真是明珠蒙尘,贤才埋没乡野,不该呀不该。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好去处,兄台有没有兴趣?”

程钧痛快的道:“没兴趣。能见高人一面,也算三生有幸。今日我在上阳郡的事已了,正该回去修炼,后会有期。”说着拱了拱手,转身边走。

那秦越忙道:“慢来——”伸足一迈,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划了一圈,如电光火石一般,落在程钧身前,好像脚下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他从线上划过去一般。

程钧淡淡道:“道友还有何事?”虽然不带任何杀气,但神­色­已经凉了下来。

那秦越笑道:“我可是诚心诚意邀请兄台,兄台这可有点不近人情啊。怎么说你的计划完成也有我一份功劳,你怎么也该卖我一个面子吧?”

程钧失笑道:“你刚才也说了,你就是那过年的兔子,有你没你也没什么差别。就算你不撺掇那老道刺杀与我,我的计划也不会变。既然如此,你还拿这个说事做什么?”

秦越笑道:“也不是那件事。你从西城转回来需要时间吧?长青道人的信使昨天就从西城赶回来,是我把他们找到我那里去,用药摄住了魂魄,拖延了一日时间,也给了你一日时间准备。这份人情你该领下来吧?”

程钧点头道:“我说我昨晚和除魔卫道队的同道在荒野之中空等一宿,还挨了一晚上的冻,是谁在捣乱,原来是你。这个梁子我记下了,将来再找你,告辞。”说着再度转身。

秦越张了张嘴,道:“你可别逼着我用绝招啊。”

程钧转过头伸手一指,一道剑光横在胸前,道:“你的绝招是什么?”

秦越背后数道淡淡的银丝出现,如蛛网一般横竖交错,共是十九横十九竖,横竖之间有数个光点闪烁,如天上星辰般璀璨。但闪现了一瞬间便即消失,就如同从没出现过,笑道:“你可别误会,我既然有心招揽你,就绝不存敌意。买卖不成仁义在,我可不是那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的枭雄人物。我一般用更卑鄙,更恶心的手段,到时候恶心的你不得不捏着鼻子听我的,那还不是自己找不痛快?不如现在就从了我吧。”

程钧嘴角一抽,心道这家伙说话从不知道忌讳是什么,道:“你要­干­嘛?”

秦越道:“我是说,我跟张延旭很熟的。你是他属下是不是?我去信一封,向他讨要你,那小子虽然有爱才癖,但架不住我老去烦他,他说不定受不了我,就只好拿你换清净。到时候你被他送到我那里,岂不是很没有面子?不如现在跟我走。”

程钧只觉得一阵恶寒,道:“你苦苦纠缠我做什么?”

秦越笑道:“招贤纳士,本分而已。”

程钧道:“是吗?我记得九雁山的招揽新鲜血液,向来是由麒麟阁亲至。你这个天机阁这么积极做什么?”

一六五天机难测

秦越闻言,微微一怔,紧接着露出了笑容,道:“妙极,不愧是我看中的人,果然见识出众。竟然认出我来了。看来你与我九雁山果然有缘。”

程钧道:“星罗棋布,天机纵横,你都显出自己的看家本领了,这有什么难认?这和有缘没缘没有半分关系。你身为九雁山天机阁看守,该当坐拥灵山,坐不垂堂,跑到这穷乡僻壤里来做什么?”

秦越道:“嗯,我么?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程钧愕然道:“哦?我有这样的荣幸?”顿了一顿,已明其意,道,“难道你是来找上阳郡这一支剑阁再传弟子的?”

秦越道:“是啊。也不是专门找上阳郡的再传弟子,所有剑阁一系的再传弟子,我都要找到。天生的劳碌命啊。这一年之中我东奔西走,光再传弟子的人选就见了十多位,没有一个成器的。不要说剑祖,就是我这一关也过不去。好在天佑我九雁山,终于将人选送到我面前。”

程钧奇道:“难道剑阁在一年前就没了?”他记得,前几日程铮拿出剑光的时候恰好出现了召集令,他还道剑阁是刚刚死的。

秦越摇头,道:“那倒不是——他死了两年了。”轻声道:“我九雁山代代相传已经百代,道统悠久还在如今紫霄宫之上,每一代九阁看守化气为­精­,自然退出位子,那是常有的,又或者上代看守不幸未能更进一步,寿终正寝,无论哪一种,都自然就早有继承人备下,交接向来顺利。但如今剑阁突然陨落,这是极其罕见的。为此我请出纵横天衍,以天机演算,此乃我九雁山一劫,绝非福兆。唉,倘若是其他阁人选也罢了,就是麒麟、天机重镇,一个去了,召集再传弟子,自有不止一个候选顶上。偏偏这剑阁,若无剑祖首可,断不能坐上看守之位。人力也无可奈何。因此我只身下九雁山,游历北国,仔细考察每一代再传弟子的人选,却尽是些庸碌人才。直到见到了你。”

程钧摇头道:“我看你弄错了,我并非你们九雁山再传弟子一系。”

秦越笑道:“其他的咱们可以商榷,唯独资格这一点,程道友你若否认,那就没有意思了,也失了你的身份。你都被剑祖认可过,怎么能说不是剑阁一系?”

程钧这回真的吃惊了,道:“我从没去过剑阁,也没见过你们剑祖,什么时候被剑祖认可过了?”

秦越笑道:“你不认么?”突然伸手一甩,袖子里飞出一团黄光直飞程钧。

程钧见光芒扑面,忙袖子一拂,不接那黄光,只把它击了回去,退回秦越的方向。

秦越也不着恼,反手接住黄光,托在手中,如同凌空托一个小太阳一样,笑道:“你敢说你没见过此物?”

程钧脸­色­微微一变,数日之前,程铮确实拿出过类似的光芒,就是剑阁弟子的认证,但他当时就拒绝了,更于此毫无瓜葛,道:“倒也见过,那便怎的?”

秦越道:“你不但见过,而且还碰触过是不是?那剑光是剑祖上面分出一丝剑意,只要碰触到符合再传弟子血缘的筑基修士,就会自动筛选。老弟运气不错,一下子便雀屏中选,从此身上有了一分剑意,不说你将来是否执掌剑阁,就凭这一丝剑意,御使飞剑就比旁人无端高出一级。”他手中抚摸着那团光芒,道:“我这个也是剑祖的一缕剑意,我不是剑阁的人,不能从中得到好处,但我神为九雁山弟子,会得到剑祖的帮助。因此一见你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你是剑祖认可过的弟子了。不然我闲的,好好地大姑娘不追,追你做什么?”

程钧叹了口气,自己果然碰过此物,那也只得说运气不好,道:“既然如此,我明白了。不过虽然明白,但我还是没兴趣,九雁山传承百代,再传弟子数不胜数,又有意愿,又有条件的人选,我相信不止一人。何必非要选择我这不才之人?言尽于此,还请见谅。”

秦越道:“你果然不再考虑?我九雁山不敢说天下无双,可也没辱没了哪个。剑阁更是山门重镇。若能做得一阁看守,一阁资源任你求取,又富贵又逍遥。不是我小觑天下英雄,北国修道界,就是那紫霄宫也无法与我们相提并论。”

程钧道:“任你千好万好,我不愿意也是枉然。你久在天机阁,岂不闻天意不可强求的道理?我既然不愿意,那就是与你们缘分未到,你强求也是无用。”说着一挥袖,一只仙鹤缓缓落地,他乘上道:“此间事已了,就此别过。”说着不再理会他,乘鹤飞去。

秦越脸­色­微微一沉,望着他的背影,过了许久,幽幽道:“天意难测,不可强求。缘分注定,不可强求。人心如海,不可强求……嘿嘿嘿,事事不可强求,我这天机阁坐的有什么意思?倘若九雁山一线生机果然系在你一人身上,就是我区区微末之身,也不惜一抛。我怎么就不能强求于你?”

程钧不理会秦越,一路飞离上阳郡。

这样离开,确实是出乎他的意料。程钧本来的任务,是替张延旭整顿上阳郡,但现在形势有变,他只是替张延旭搅乱了上阳郡,就这么匆匆离开。

实在是天下情势变幻莫测,谁能料到——紫霄宫的宫主静虚真人恰在此时陨落了。

程钧也只有感叹,历史的转折点终于到来了。前世这个时候,他甚至还没踏入仙途,所以对这件影响到后是命运的大事发生的时间记得并不真切,只记得确实是在这两年之中,没想到比自己预料的还要早,时间又这么寸。

静虚真人陨落的太过突然,以至于所有的人都没准备好。道宫各派刹那间成了一团乱麻,无暇他顾,所有的外围势力都要收缩,紫霄宫将进行一场凶险无比的角力,直到最后达成一个所有人都勉强能够结果。而这个结果的达成,却需要漫长的时间。

如果历史不会改变的话,张延旭会登上这个对于他来说,其实还太早的舞台。

程钧记得,前世张延旭脱颖而出,成为紫霄宫宫主,是在至少十年之后,也就是说,这十年时间道宫是在凶狠的内讧中度过的。这极大地消耗了道宫的实力,这直接导致了道门天下根基的动荡。而在道门势力本就薄弱的环节上,终于出现了裂痕,比如云州。

这个时候,张延旭登台,是有一部分妥协的意味的。而前世直到成为宫主,张延旭甚至还不是一个真人。这样的修为,即使他背后势力再强,终究位置也是不稳定的。正因为他位置并不稳定,所以张延旭上台之后,急于巩固地位,进行了一场大胆乃至疯狂的行动,正式开启了乱世的序幕。

这个乱世的开启,大概是在张延旭登台的三五年内,大战的正面启动,还要再过十年。而乱世真正发展成席卷天下的大祸,则是在二十年后,以张延旭的死为标志。张延旭的死牵动了太多的势力,战争变成了战乱,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能控制住局势了。

想着这些历史,程钧有些心惊,也有些期待。乱世是修道界的浩劫,也是修道界从传统势力中挣脱的开始。所谓乱世英雄起四方,若无当初那场变乱,就没有后来的九大修士,或者说那九个人的位子,是应该换几个人坐的。至少程钧就会给某个现在还活着的老家伙腾位子。

不过,既然他前世就已经占了一席之地,难道今生反而会退步不成?他只会站得更高,更快。

仙鹤急飞,日夜兼程,一日一夜之后,终于到了下阳郡的上空。

眼见到了范道城上空,突然之间,天空中飞来一只仙鹤,程钧一怔,只见仙鹤上面坐了一个童子,正是张延旭身边的道童。

那道童见了程钧,露出欢喜的神­色­,道:“程师叔,你可回来了。我在这里等你许久了。”

程钧看见是他,道:“原来你还在云州。上人回道宫了吗?”

那道童道:“前几日便启程了,他本来想要等你,但时间上实在是赶不及。主人特别命我在这里等你,有留言托付。”说着双手捧上一枚白玉简。

程钧点头,道宫宫主陨落,此乃十万火急的大事,张延旭自然要赶回道宫。接过玉简,那道童退出几步,取出两面青­色­小旗,在空中摇动两下,两大朵云雾从空中飞来,环绕在程钧周围,登时云气腾腾,烟雾缭绕,再也看不清人影。那道童躬身推开,纵身到云雾之外。

程钧心知这是为了保密,将玉简取出,刚刚分出一缕神识,还不及查看留言,就见玉简闪烁几次,一个人影从空中出现。

程钧吓了一跳,他本以为张延旭是给他留言,没想到是留下一段神魂,与他本体相连,程钧触动神识之后,张延旭那边有了反应,竟然显出虚影相见。那是­精­魂期的真人化影留行的特殊手段。

既然确认是张延旭本人,程钧也不敢怠慢,行礼道:“见过上人。”

张延旭毕竟修为还不足,这一道虚影只是个淡淡的影像,并没有细致的表情,声音倒是确实的,道:“小程不要多礼。你回来的比我想的快。果然我眼光不错,所有人当中,还是你最利索,比他们筑基多年的还要能­干­的多了。”

一六六野望

程钧道:“不敢当您如此夸奖。您已经平安到达紫霄宫了么?”

张延旭虽然看不出表情,但声音中微露疲惫,道:“嗯,昨天回到了道宫。现在紫霄宫秘不发丧,所有动作都在台底下,还在还明面上维持着平静,不过都是暂时的,用不了几日,就该大打出手了。”

程钧道:“可惜那里没有我Сhā手的地方。”

张延旭道:“别说你帮不上,连我自己都未必帮得上自己什么忙。紫霄宫的力量太复杂,我说的也不算什么,人人都自求多福吧——大不了等上清宫的命令。亏了我隐藏了化气为­精­的修为,这才有三分自保的本钱。”

程钧微微一笑道:“您何必如此妄自菲薄?我相信您的福气在后面。”

张延旭叹了口气,没回答这个问题,又道:“本来想要好好地整顿一番云州,却没想到因此夭折。不过也好,时间虽然紧些,该做的事情也都做了。这里所有的钉子,都被我拔了,今天我不收,别人也别想Сhā手,明天也还是我的。现在云州已经是无主的状态。守观现在是带剑师叔在执掌,除了他之外,云州没有真人了。既然如此,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

程钧道:“什么事情?”

张延旭道:“虽然计划有变,但我当初所承诺的,自然有效。范道城的守观就留给你了。我已经让带剑师叔下书给你,签上道宫上人的名字,即可有效。你已经是范道城的守观观主了。”

程钧微感讶然,其实他对守观的观主并不热衷,但张延旭安排的如此及时,到让他有些感动,道:“多谢上人。”

张延旭道:“你也别谢我了。如今这种情势,这个位置我给了你,可是你未必坐得住——我本来不该跟你说这些,你的能力我信得过,别人坐不住,你必然无妨。我只是提醒你一下,下阳郡的郡守观被我整个端了,离着最近的上阳郡郡守观被你毁了了,其他几个郡的守观多是名存实亡,云州要彻底乱了。我在云州布了几个人,你也是其中之一。本来若是你修为再高,我可以给你更重的担子,但现在一两个郡已经是极限了。上阳郡和下阳郡两个郡交给你,你要有把握,可以全吃下来,若是实力不够,就先蛰伏两年,慢慢再图发展。”

程钧暗暗盘算,道:“上阳郡的情况我基本上都知道了,下阳郡那边……”

张延旭道:“下阳郡你应该吃得下来,毕竟这里本来比上阳郡势弱,本土的势力不值一提。我本来只是打算借着魔窟一事,整顿守观的,不过既然来不及整合,我能放任他们留下来反扑吗?因此走的时候,顺便把这里大小的势力,还有那些所谓的世家……嘿嘿,就叫他们世家吧——清理了一遍,反正也不费事。现在下阳郡我不敢说没有筑基修士,就算有,也就是小猫两三只吧。你要是觉得上阳郡那边盘根错节,拿下来还显得为时过早了,就先把下阳郡收到手里吧。”

程钧点头道:“行。”

张延旭想了想,道:“除魔卫道队不能留在云州,不过我可以借你几个月。”

程钧道:“我这里不必非要他们,还是留在您身边吧。”

张延旭摇头,道:“我在道宫是指挥不了除魔卫道队的。他们从不参与内部的争斗,只要一回道宫,就要远远离开是非圈,我要他们回去做什么?还不如留在云州,多榨取一点力量。现在道宫秘不发丧,除了各位真人,外人不了解其中情况,那除魔卫道队自然也不了解,必然就会按照我的吩咐留在云州。你可以借用他们的力,不过一旦道宫发丧,他们必然会赶回,这里面最多有几个月的时间差,你要利用好了。”

程钧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张延旭道:“如果有什么紧急大事,也可以找带剑师叔,他的个­性­你知道,要他出手也不难。总之等到尘埃落定之前的一段时间,你好好­干­吧。”

程钧点头,道:“我定然将云州好好整肃,这里无论何时都是上人的坚固后盾。”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要是张延旭在道宫打输了,云州就是他退居的后路。程钧有九成把握他不会输,卖乖不要钱,因此这句话说得倒也毫不犹豫。

张延旭明白他懂得了自己布置云州的深意,心中颇感欣慰,又道:“如此便罢了。你还有没有别的事情?”

程钧正要说没有,突然想起了秦越,他好像认识张延旭,若是自己不提起这件事,被他们两个私下交易成功,联手摆了一道,到时候就是后悔无门了。道:“还有一件事,是我在上阳郡遇到的奇事。”将秦越这个九雁山天机阁找上自己的事情说了。

张延旭讶然,道:“你和九雁山有什么联系?”

程钧想了想,将程铮的事情有选择的说了说,只说了偶遇发现的亲缘,只是不想竟然是九雁山的再传弟子,以至于后来引起了一系列事情之类。

张延旭想了想,道:“你这个弟弟不错啊,刚刚相认,就肯将九雁山的秘密分享给你,看来是对你十分信任。比我们道宫里面这些互相砍杀的所谓亲人强上百倍。既然如此,反正青龙观扫尽妖魔之后正自空虚,如今又在你治下,就给他好了。你写个禀帖以范道城守观的名义打到带剑师叔那里,就算走了议程。”

这就是真权贵的样子,对于其他人千难万难的事情,对于张延旭来说,张张嘴就行了。

张延旭突然笑道:“难得九雁山那群鼻孔朝天的家伙竟然求到了你头上,你果然不考虑做一个剑阁看守?那可是大大的美差,要不是我已经化气为­精­,他找到我头上,我都忍不住要心动。”

程钧心道:若是没有你,我也觉得是个美差,摇头道:“我不想去。九雁山山高路远,我宁愿留在云州。”

张延旭乐道:“你这么坚持,那也罢了,我替你挡这一招也没什么。秦越这小子有一点好处,他再烦人,却也敌友分明,对于朋友绝不会因为利益翻脸,最多就是招人烦罢了。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你可以同时拥有两个身份啊。云州和九雁山未必不能兼顾。就像你在上阳郡­干­的那样。”

程钧在一瞬间,原本坚定地心念动摇了。若是只把九雁山的剑阁看守作为自己的一个替补身份,那似乎是极大的诱惑。道派和道观两个不同系统的身份互相转化,也许可以互相弥补各自的不足,将这件事变为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而且……

九雁山作为一道大门,可是沟通了两个世界,虽然这道门倒下,整个九雁山毁于战火之中,但在这之前的十几年,几十年之内,或许就是一个好机会,毕竟他可是知道对面的门里面有什么的。

而且剑阁,如果程钧没记错的话,那是九雁山最特殊的一个地方,它不仅仅是九雁山那道门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是另外一扇门的钥匙。

能把那个钥匙握在手里,或许他的计划还能再提前许多年。

这个念头一开闸,就止不住的源源不断冒出来,再也无法禁止,程钧登时将许多散碎的念头勾连起来,心思百转之间,竟然多了一丝丝兴奋。

“怎么样?”

张延旭问了一句,程钧这才注意到,张延旭居然和自己一样,虽然面目模糊,,但是兴奋之情也抑制不住。

程钧忍不住道:“怎么了,您怎么也这么兴奋?”

张延旭道:“我突然想到了一个计划。这个计划对我现在的身份和情形来说十分遥远,也没有半点用处,倘若这次道宫的劫数我过不去,那这个计划就没了,估计永远也不会有其他的人能想到。但是倘若我侥幸过去了,还有一份大造化,那么就要开始下天下之大局。有一个信任的人在九雁山,那是绝对的大好事。所以我想……­干­脆你答应了吧。”

程钧无语,他可能是张延旭之外,第二个知道他说的天下之大局的意思,对此,程钧只有一个评价——死催的。

如今他心思已经活动,但是面上半分也不显露,道:“您果然希望我去?”

张延旭道:“是啊,我希望。云州是我的退路,九雁山是我的前进方向。小程,你在云州,我按照云州的力度支持你,你在九雁山,我按照天下的力度支持你。”

程钧暗自赞叹,张延旭的气魄确实不俗,明明是谈条件,甚至强人所难,却说得令人真心敬服,当下道:“只是我一个人兼顾云州和九雁山,未免有些困难吧。”

张延旭道:“小道而已。有一个方法正好得用,你也是­精­通阵道的人,我给你一份资料,或许足以让你千里来回。”

程钧暗自大喜,他当然知道张延旭说的是什么,那正是他急需的传送阵。传送阵的布置他烂熟于心,不需要张延旭的资料,但是他需要材料。只要张延旭供给他传送阵的材料,他就能提前给自己多攒出好几副传送阵来。

想到这里,程钧道:“既然如此,秦越找您的时候,您要开一个好价钱。九雁山历经多年,隐藏的实力也是惊人,您可以多要一点。”

一六七百废待兴

回到范道城,程钧才发现什么叫烂摊子。

按照他本来的意思,云州本身就是四战之地,不是作为立身根基的好所在。下阳郡不靠稷山山脉,资源有限,论地利在云州也并非上等,也不在他考虑之内。但他预想中的地方,现在还没有机会到达,那么在这个特殊时期,在云州这个有些特殊的地方,建立一个稳固的地盘也是不错的选择。正好有机会做一城名正言顺的观主,至少面子上要做好。

虽然他前世并没有管理一观一派的经验,也没有证据表明他擅长此道,但看得多了,见识广了,也不会错到哪里去。无非就是内先加固自己的地盘,积累资本,达到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才是最好。对外先交好云州的带剑老道,然后统和一下范道城的势力,把说得上话的势力统筹一下,能用的用一下,中间的压一压,反对的杀一杀,分而治之,将自己的根基稳固住。

将来将自己的地盘扩延到整个下阳郡的时候,也是照方抓药,手段虽有不同,但思路总是一样的。

但是到了下阳郡范道城,程钧才知道,有些步骤可以省略。比如说,拉拢整合势力这一项,他现在就不必做了,至少不着急做了。

范道城之中,虽然还算熙熙攘攘,但是那都是寻常百姓。原本穿梭在凡人中间的修士,少了十之**。守观不说了,一通大乱下来,只剩下墙了,原本在范道城中还算有些势力的几个家族,被张延旭杀的差不多,剩余的人也一路逃出下阳郡去了。

程钧接掌守观,没有受到任何阻挠,事实上他也没“接”收守观,只是大模大样的进去,坐在观主室里就算完了。这样虽然十分顺利,但是在空荡荡的观主室中坐了良久,望着白花花的四面墙,他总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早知道就带着景枢或者程铮过来了,哪怕就为了让他们说一句:“恭喜观主”,找找感觉也是好的。

将所有的卷宗和印鉴收拾整齐,确认了一下果真没有什么可做的,程钧出了范道城,有些灰溜溜的回到了鹤羽观。

鹤羽观中,至少还有两个可用的人。

见到程钧回到鹤羽观,景枢大喜过望,当先迎了出来。程钧见他竟然突破了第五重,心中十分惊喜。

按照规矩,景枢身为道谱上记载的现任观主,现在既然入了第五重,往紫霄宫报备一番,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接管鹤羽观了。但是现在京城道宫正是大乱的时候,程钧不敢让他涉险。还是等到尘埃落定,再上京确认身份不迟。

一旁的冲和也是大有进步,他早在鹤羽观第一年就突破了入道中期,后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如今已经第五重的巅峰,放在散修当中,也是一个小小高手。

只是两人的修为在程钧这里,还是嫌低。程钧数了数身边的人,最高的也只是程铮,仅仅入道期第七重,其他几个没有一个突破到入道后期的。而且数量也不够。也亏了张延旭把下阳郡翻了个个儿,能杀的都杀了,不然程钧一个人对抗一个郡,累也把他累死。

不过就算他现在实力足够,在没人撑场面之前,他也不会开始大动­干­戈,行驶守观之权。那样难以确立权威,做起事来事倍功半。

现在只好等着程铮兄妹,还有自己帮手的除魔卫道队赶回来了。

在此之前,自己是不是做点有意义的活动?

比如积累钱财什么的。

为了自己将来的大业,程钧是需要大量的资源的,这些资源要靠他自己积累,那不知道到猴年马月去了。只有靠非正常的方式。

要抢劫那些底蕴深厚的门派,成功了收获当然丰厚,但风险太高。而如今却是大好的机会,下阳郡被张延旭打烂了,没有阻拦自己的人,而那些势力人不在了,资产却还在。张延旭不会接收那些破烂的,总得有人去接收,这个人舍他其谁?

当天晚上,程钧命令老魔加班加点,赶制出了超大型乾坤袋十个,以便备用。

本着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范道城周围的势力,他是不动的,这些东西不能暗拿,要等着除魔卫道队来了之后明抢,方能起到振奋或者说威慑人心的作用。其他包括下阳郡守观在内的五个守观的资产也是同理。那些都记在道宫的账上,在道宫没倒之前,乱动是不好的。尤其是将来范道城守观同样需要明面上的雄厚资产,这个只能通过抄别的守观得到。

他要现在去拿的,是那些世家、散修帮会之类地方的积财,那些才是随便拿,不受限制的。尤其是一些传承比较悠久的世家,虽然比不得门派底蕴深厚,但多年的积累,几代相传,钱财也是可观。

在下阳郡,大大小小的世家也有数十个,其中有筑基修士的世家可以称做大世家。这些世家的筑基修士不出意外,都被张延旭平了,家族陷入动荡之中。它们的积累尤其丰厚,正是抢劫的好对象。而且要抢劫,要赶快,晚一点就被其他势力给捷足先登了。

作为下阳郡暂时唯一的筑基修士,程钧的动作不可谓不快,从早到晚长途奔袭,连连抢劫得手。颇合了兵家“侵略如火,动如雷霆”之道。

在这次持续了五六日的劫掠当中,程钧连续抄了十个大世家,每一个世家多年的积累都落入他的口袋,装满了一个老魔特制超大型乾坤袋。

这些世家最多的就是低阶的灵石、灵药、材料、符箓。灵石都是数以万计,多年的材料总有一两个仓库,法器不多,几十把总是有的。如果时间充裕,程钧雁过拔毛,连人家灵田中的灵谷都拔光了。护院的小阵法也不放过,虽然阵法粗陋,但是那些材料回炉还是可以再用的。一些家族珍藏的玉瞳简,记载了一些法术功法,对于程钧是垃圾货­色­,但是放到市场上可以换钱,因此他也顺手拿了。更有甚者,他还收了不少俗世的金银珠宝,这些东西以后也未必没用。

五日之后,除魔卫道队和程家兄妹先后赶到了范道城,程钧才满载而归。

回到了鹤羽观,程钧先接待了除魔卫道队,传了张延旭的话。那些除魔卫道队的道士能力不弱,但是人情世故并不通透,程钧捧着他们说,又晓以大义,轻易地将他们稳住——收服是不用想的,但关键时刻,顶用就行。

之后,程钧将程铮和程钰介绍给了景枢和冲和。然后将他们两个安置在了青龙观。张延旭已经许诺将青龙观交给程铮,但一来没有云州那边的程序,这个任命也不能成行。二来,青龙观已经半废弃状态,也不适宜立刻就重新立门。

程钧还有一个构想,青龙观和鹤羽观离得太近,在地理上也不具有犄角的优势,不如将两个道观之一搬走。当然,如今的情势,程钧名正言顺的掌握的地方,就是范道城的周围,要是搬离了太远,还要惹来些麻烦。因此将青龙观搬到范道城所辖的地区与郡城所辖地区交界的地方,这里也就可以作为程钧从道城守观晋升到郡守观的跳板了。

不过这个搬迁也不是随意能做决定的,就算道宫管不到这种小事,还有云州带剑老道那一边,这种事情若是不知会一声,只怕是要生嫌隙。

程钧如今手下的人才太少,但他修为也就如此,筑基期以上的修士不会依靠他,他本人又无师门亲族依仗,想要弄到什么高明人才也不现实。等到将来他修为高了,活动范围广了,倒可以去搜罗些有用的人才。

其实下阳郡守观覆灭之后,有些无辜受到牵连的道门嫡传的道士还流落在外,等到这段乱象过了,程钧也可以慢慢收拢,毕竟这些人生长在道门,与散修格格不入,只要程钧是道门正式使者的身份,那么让这些人归心是很容易的。就算他们修为不足,人品也未必怎么高明,但是充门面这种基本能力还是有的。更何况掌握了他们,在云州的人脉建立方面,也是颇有裨益。

程铮看到程钧人手艰难以后,主动说道愿意回上阳郡为程钧去拉一些故旧关系,被程钧否决了,现在还不是时候。程铮可以回上阳郡,甚至可以回程家,但必须等到程铮自己筑基之后,才能有底气去拉人,而不是去求人。

不过,程铮的故旧也不是一个都没有来,至少墨氏商行的老板娘墨浅就很高兴的来了。程钧对她的到来十分欢喜,确认了这个人就是后来商界的一代风云人物之后,程钧对她的经营能力很是信任。再加上她冒着风险为程铮运送雷火药,人品也值得信任。程钧手中正好缺这样一个人。

范道城被张延旭折腾一番,市场迅速萧条了下去,留下了很多空白的机会。这些机会寻常人用不到,但墨浅这个有眼光的老板早就看上了,程钧让程钰陪着她在道城查看,有什么想要的铺面就拿过去,看到什么机会就接过去,这点福利还是应该给的。

带着种种计划,种种考虑,程钧亲自去拜会了已经成为一州守观观主的带剑老道。不管他是怎么说的,总之回来的时候,所有的要求,都没有驳回的。

一六八清洗与建设

程钧从云州州观赶回来的时候,终于得到了正式的范道城守观观主任命。从此从法理上,他一方守观观主的位子已经没有任何问题。

除此之外,还有一份带剑老道亲自签署的意见——下阳郡守观观主失德,现已罢黜。守观之位暂且悬空。郡守之位事关重大,需要等待紫霄宫决断。然一郡之事不可无人料理,在新任观主下来之前,一郡道务,暂托范道城守观观主程钧署理。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道观系统层次分明,要求也极其严苛。每一层次道观的观主修为有严格的规定。一郡守观必须要筑基中期以上的修为,这还是下阳郡这种小郡。像上阳郡那种大郡,观主必须要筑基后期方才能胜任。程钧修为不足,就是公开代理守观观主,都不够资格,能钻一个漏洞代理一郡道务,那纯是特殊时期特殊地点的特殊处置。就算如此,如果云州州观的观主不是带剑老道,他也没办法拿到这个职务。

与此同时下达的,还有青龙观的搬迁命令。青龙观从原址向西搬迁了二百里,正好卡在范道城和郡守观直辖的领地当中。原本青龙观道场交付鹤羽观,鹤羽观也名正言顺的提升为二清道观。

既然得了守观的命令,程钧亲自拜会了朝廷任命的下阳郡太守——这家伙一天到晚躲在太守府里和女人鬼混,见他一面不容易——然后正式走马上任了。

为政之初,程钧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出了几张告示,通知了一下残存的,值得通知的几个势力,守观换人了,你们做好准备吧。之后找了个机会,与这些势力的代表,在范道城见了一面。

在这次会面上,程钧既没有示威,也没有示弱,只是表达了自己的友好之意。不过他既然执掌一郡的道务,就算进驻郡城也说得过去,只在范道城守观见这些人,本身就可以说是一种示弱。这些人对此是怎么分析的,程钧并不关注。

散会之后,有些势力与程钧私下有过接触,接触的内容就不足为外人道了。有些人选择扬长而去,背后对程钧颇有微词。这也是一种试探,程钧置之不理。

那次会见之后,范道城就彻底的平静下来,转入了数月之久的建设期。程钧暂时不理外事,专心于本身势力的建设。

若要定立根基,首先要有财物。郡城守观的财产不必说了,原地封存,由程钧支配,只是与范道城道观的财产并未合一,而是分别处置。而其他道城的财物,程钧就不能放过了,派了程铮和除魔卫道队分头去抄收,对外不宣布此事,对内则说是一起封入郡城守观,留待下一任道城观主到任之后,再行处置。至于下一任观主什么时候来,来了之后这些财货怎么处置,程钧没说,也没有人问他。

但是之前那些真正被程钧从各个世家抄来抢来的财物,却是另行安置,跟着程铮一起去了新的青龙观。

毕竟,那才是程钧真正注重的地方。程钧之所以要搬迁青龙观,除了占据有利地形之外,更重要的是,新建道观,一切都要从头来过,包括土木建筑,这里头可做的文章多了。程钧为青龙观选择的地方,依山傍水,易守难攻,虽非交通要冲,却也是整个郡城一关键节点。在这里建造一座地下堡垒,再屯以资源,辅以阵法,慢慢修缮地下的通路,一旦云州有变,此处就是一极好的进退可据的根基。

至于人员方面,却是受限太多。毕竟道门没倒,程钧也不可能有什么大的发展了。无非是收拢原守观的旧部。这些旧有的修士大部分修为都不高,也不是什么核心人物,除了充人数,也难堪大用。程钧将他们调离原本所属的道观,分别安置进了各个道城守观看院子。

在他们当中,程钧挑选了数十名资质人品都还算出众的弟子,安排进了郡城守观和范道城守观。对于这些弟子,程钧并没有特别用优厚待遇拉拢。依旧按照道门规定给予待遇,只是在初一十五,由程钧亲自开坛讲道。这算不算一种极好的待遇,见仁见智,倘若有人听出了其中的好处,认可归心,那就是真正的可造之材。倘若有人只认灵石财物,连程钧的讲道都听不出好来,那么冥顽不灵之辈,也不值得细心拉拢。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观察,程钧还真发现了几个璞玉,已经适当的加以栽培,至于是否值得进一步雕琢,那还要日久见人心。

这以外,就是对守观的建设了,兴修土木,重开灵田,划分职责,处置道务。种种件件,都要程钧亲自动手。虽然他身边几个孩子都是极聪慧的可造之材,但他们真的只是孩子而已,除了冲和经验较多,现在就可以帮着程钧处理散修方面的事物之外,其他几个人程钧只能把他们尽量带在身边,多听多看,多学习,以期望他们能够早些独当一面。

六个月的时间,如流水一般过去了。

这六个月里,下阳郡在外松内紧的恢复过程中度过了。郡守观、道城守观、青龙观、鹤羽观,都有自己的发展,至少看起来已经略复旧观。程钧处置道务,经过前几个月的忙碌,稍微松了一口气。

这几个月之中,他忙于政务,真正修炼的时间很少,虽然有聚灵阵相助,但效率上已经大不如前。不过好在他如今更加称钱,灵石源源不断,聚灵阵再次升级已经指日可待。

令他高兴的是后辈的成长,几个孩子多少都有提升,修为的提升先不说,至少在待人接物方面,已经颇为老练,程钧感觉自己坐享其成的好日子越来越近了。

他这里好日子将近,外面不免有些风吹草动。

下阳郡张延旭清扫了一遍,已经­干­净了许多,余下诸子心中栗栗,很是蛰伏了一段时间。但是时间一长,人心难测,就不免有人生了异心。也是这下阳郡实在空虚,山中无老虎,想当大王的猴子不是一个两个。

不免有人悄悄伸出触角,开始试探程钧的底线。

开始,是有些小事自专,原本应该知会守观的,改为自己行动。慢慢的开始有人侵占一些其他人乃至守观的财产。最后与相邻的势力,或无意,或默契的发生些冲突。

程钧冷眼旁观,一概不理。

当然,也不是全不理,他经常派出几个人去挑事拱火,拨弄是非。

一来二去,就有人上火了。一个两个散修出头之后,各地帮会,世家开始跳了出来,与守观对阵。

程钧等的就是这个。

放纵了几个月,固然是为了自己的休养生息,更是为了引蛇出洞,他要掌握下阳郡,必须立威,而主动立威,只能暂时震慑宵小,反而会把潜在的矛盾按下去,将来爆发的更大。还不如暂时退避一步,等他们自己跳出来。

这不就跳出来了吗?

这是程钧第一次清洗。他叫出了隐藏许久的底牌——除魔卫道队。不动则已,一动惊人。

清洗的过程没什么可说,无非是腥风血雨,剑影刀光。残存的大势力本来就不多,这一次又被割麦子一样割了一批。

程钧这次难得的控制了力度,只诛首恶,胁从不问——首恶也分全族,个人,处置除了斩杀之外,也有驱逐,罚金,警告等等轻重不一的方式。各种手段。在雷霆万钧的一击之后,他也依旧采取了比较客气的做法,对剩下没参与裹乱的势力和人员加以抚慰,甚至给予奖励,以怀柔的政策笼络人心,只是这一回,没有人敢将他的客气当做福气了。

清洗之后,程钧时隔半年,再次召集了境内所有的家族和有名有姓的修士,又进行了一次集会。这一次程钧也没有示威的意思,不过是立了些规矩。道门其实规矩森严,只是云州久在化外,这些云州修士已经忘却了道门是如何严厉。程钧要做的,就是帮他们想起来。他从来没打算将此地当做自己真正的根基,所以也没指望他们全心全意效忠于自己。只要他们安心顺服道门的规矩,至少在自己还在道门这杆大旗下的时候,能够乖乖的服从调配,就已经足够了。

这次大会效果不错,程钧在下阳郡的权威,就从此开始。

又过了两个月,道门依旧没有公开发丧,但是京城道宫之中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除魔卫道队那些老道耳朵里。那些老道自然要赶紧赶回去。只是他们虽然不近人情,但这**个月与程钧相处下来,也是宾主相得,临走之时,不免有些不舍之情。程钧和颜悦­色­的,在适当伤感的氛围之下,送别了几个人。

现在他也用他们不上了,留他们在此处,程钧就只能搞小动作,而不能搞大动作了。

送别了几个老道之后,这下阳郡,终于成了程钧的天下。

一六九府田三定

岁月如梭,白驹过隙。

一晃,时间已经过了三年。又是一年四月,已经是暮春时节,即使是寒冷的北国,天气也一天天热上来了。

范道城矗立在下阳郡,一如往日。只是经过三年的发展,这道城不但元气回复,反而越发兴旺。如今虽然还是清晨,但街道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吆喝做卖,五行八作应有尽有,显示了一座城镇的活力。

如果有内行细看,还能看到街市上寻常百姓当中,混杂着许多僧俗修士。最多的就是道士。道城身为特殊的城池,**于寻常州府县城之外,不依靠朝廷父母官员的治理,其兴衰反而与其中的道务道观息息相关,此地如此繁荣,自然是因为守观能为的缘故。

事实上也是如此,范道城如今地位特殊,**于郡城之外,可称得上下阳郡修道界的商业中心,其中东城坊市在整个云州都大大有名,与下阳郡城这民治,道务中心互为犄角,相得益彰。

这日清晨,从城门进来一个书生打扮的修士,他一进门,就是一阵香风刮过,分外引人回头。再加上此人相貌俊朗,举止倜傥,引得大姑娘、小媳­妇­纷纷围观。

那书生摇着折扇晃晃悠悠往前走,一面走一面东张西望,看见什么新奇之物,还要额外关注两眼,不住的点头道:“不错,不错,观此地民风市井,正是兴旺之象。此地观主果然是个有才德之人。”

一路行到范道城守观门前,只见一个道童站在门口,他径直的迎了上去。

那道童见到那书生大摇大摆进来,不由一怔,但感觉的出来此人必然是个修士,客气的问道:“这位道友,敢问你是?”

那书生笑道:“快去传你家观主,就说道宫飞剑传书来了。”

那道童愣住,道:“飞剑传书?飞剑在哪里?”

那书生拍了怕腰间,道:“诺诺诺,在这里。”

那道童往他腰间看去,果然见他腰间佩戴了三尺长剑,就是一般文士装饰用的剑,和飞剑不知有什么关系,奇道:“剑在这里,书呢?”

那书生一伸手,道:“这里。”只见他手心中放着一枚温润细腻的白玉,正是修道界用来充作信息的玉简。

那道童盯着那玉简发怔,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道:“你不就是个传信的吗?传信就传信,说什么飞剑传书?”

那书生笑道:“小生拿了书信,又是坐着飞剑来的,怎么不是飞剑传书?再说了,飞剑传书,听着气派,说起来不也好听?要是把小生加进去,叫做飞我传书,或者飞剑传我,不免牙碜的很了吧。”

那道童又是一怔,露出一丝薄怒,克制着道:“你……你果然是传信的?不是捣乱的?”

那书生道:“自然是传信,快请你家程钧观主出来?”

那道童怒道:“你如何敢直呼……”话音未落,只听有人道:“哪一位来找我师叔?”

只见门中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俊美少年道士,面上虽然稍显清冷,却也不招人厌烦,打量了那书生一眼,微微一惊,行礼道:“见过前辈。”

那书生道:“不客气。你是程钧贤弟的师侄?果然是个难得的少年俊才,妙极,小小年纪就快要入道期巅峰了,真是前途无量。”

那少年道士不亢不卑道:“不敢当前辈如此夸奖,晚辈景枢。”盯着那书生手中的白玉简,道:“您是道宫的前辈信使么?快请进来。”

两人进了守观,只见观中布局中规中矩,不见新巧,只是气象中透着几分严肃。那书生赞道:“不错,虽然看似平淡,但其中内蕴气魄大是不俗。到底是程钧贤弟啊,布置的与众不同。”

景枢含笑而听,谦逊两句,心中暗道:这人什么来头,怎么这么胡说八道?这道观的布置,师叔是一点­精­神都没费,还是随便翻出原本的图样,找了几个常常盖房子的散修翻修过的,冲和师兄监工,师叔连现场都没来过。有什么与众不同?这人口口声声程钧老弟,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位师伯?他修为还胜过师叔,如果真的和师叔那般熟稔,怎能这般胡乱吹捧?

到了厅中,那书生不用人让自行坐下,景枢站在他右手——这个位置不用闻他扇子中的香味,问道:“敢问这位前辈如何称呼?”

那书生道:“区区秦越——程老弟可在?”

景枢刚要回答,就觉得身子微微一冷,立刻认出这是秦越在放出灵识探查,心中微恼,暗道你这人懂不懂礼貌,在别人的道观怎能胡乱放出神识?声音有些平板的道:“您来得不巧,师叔前日已经闭关——”

忽听呼啦一声,那书生将折扇一合,讶道:“他这么快突破了筑基初期了么?我当初见到他,可是筑基没多久啊。嗯,很好,这才配得起我剑阁看守大人的身份。”

景枢略一低头,微不可查的抿了抿嘴,心道:此人有没有前辈的样子,自说自话什么呢?

秦越不知道自己在景枢心中的地位一降再降,反而自顾自的凝神,神­色­微微一沉,低声道:“怪了,是突破没错啊——这是定的哪一关?紫府?丹田?我怎么没有感觉到灵气的变动,莫非是失败了么?”

景枢心中一动,有些紧张的问道:“前辈,什么失败了?可是……可是师叔那边有什么意外?”

秦越眉尖微动,道:“不,应该无事,气势马上越过初期,就要突破了。怪了,怪了,他到底是什么顺序?”

景枢越发奇怪,明知道此人奇奇怪怪,说的话未必是什么好话,但还是询问道:“什么顺序?”

秦越道:“定府田的顺序。是了,你还在入道期,不知道这里面的分别。那也没什么稀奇,筑基了你就知道了。说穿了也简单,先天九重,筑基有成,府田三定,化气为­精­,这句话听说过没有?”他也不管认识景枢才几刻钟,也没有忌讳,就把这些事情说了出来。

景枢点头,道:“这句话曾经听师叔说起过。“

秦越看了他一眼,道:“这句话向来是师父亲自传授,你提到你师叔说过,想必程钧老弟是你的代师吧?”

景枢暗自惊讶他的敏锐,道:“是,师尊早亡,景枢修炼皆有师叔指点。”

秦越笑嘻嘻道:“那咱们不是外人,你将来也可以叫我一声师叔。来,你坐的近一点。”

景枢被他的自来熟弄得啼笑皆非,正要拒绝,秦越从旁边拽过一把椅子,放在身边,道:“来,坐坐坐。”

景枢没法,顾忌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筑基前辈,只得谢坐之后坐下。秦越笑道:“你既然叫我一声师叔——”景枢暗骂道:谁叫你师叔了,师叔有上门倒贴的么,“我便说给你听也无妨。嗯,入道期的修炼,就是老老实实一重一重往上走,真气到了,修为就到了。到了筑基期,其实也差不多,还是积累真元为主。但是在每一个小境界的晋升的时候,多出了一个小壁障,就是府田三定。”

说到这里,他毫不顾忌的伸手去按住景枢的脑袋,景枢一躲,却躲不过他的手指,只觉得他手指按在自己额头上,一阵冰凉,就听他道:“府田指的是紫府——气海——丹田三处,又叫上丹田,中丹田,下丹田。不开辟此三处,不能晋升。每开辟下一处,都会往上提升一个小境界。由前期到中期,再到后期,直至巅峰准备化气为­精­。”

景枢往后一仰,勉强甩开他的手,道:“您说就好了,别……别动手。”

秦越收回手,刷的一下打开折扇,道:“好吧,好吧。定紫府,神识蜕变,定丹田,真元充盈,定气海,魂魄留藏。那是为化气为­精­做准备。所以一般定府田的顺序可以是紫府、丹田、气海。或者是丹田、紫府、气海。无论如何,这气海都是最后一次定的。”

景枢被他说的点头,道:“因为定完气海就要准备化气为­精­了。”

秦越道:“嗯,你很聪明,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我才奇怪,程钧老弟真元并没有骤然充沛,神识也没有壮大非凡,应当没有定府田。可是灵压明明已经到了突破的关口,这件事情可是有些稀奇了。”

景枢心中有些焦急,口中却道:“或许师叔修炼的方法与旁人不一样。你看别人没有先定气海的,说不定师叔就是与众不同。”

秦越掉转扇子,用扇骨敲了他一击,景枢照例没躲开,道:“这个未免匪夷所思了吧。自古以来,修炼天道只有这么一条路。天下功法虽多,但原理总是不变的,倘若这个都可以改变,那么天道就可以扭曲了?”

只听一人道:“秦兄这句话问得好。生老病死,更替兴衰,本是天道,修道就是违逆天道之事。天道倘若不可违逆,那么怎么有这么多人逆天而行?”

一七零清麓

秦越闻言站了起来,笑道:“好一个逆天而行。听其言,观其人,设我程老弟其谁?老弟终于出关了。”

程钧含笑拱手,道:“秦兄真是稀客,快请坐。景枢,准备好酒好菜,晚上与秦兄接风洗尘。”不知道为什么,秦越这程老弟的称呼让他想起了长林道人,不过面上没有显露出来。

秦越道:“不要太客气——酒菜什么的,不要太丰盛。听说你们这里做灵禽很有一手,当年张真人在此吃过一次,一直念念不忘。”

程钧道:“对对,给秦兄炖一只肥­鸡­。多放葱蒜。”

秦越忙道:“这也太没诚……”程钧拦住他话头,转头对景枢道:“还不快去?”

等景枢忍着笑出门,程钧再度拱手道:“本地简陋,招待不周之处,还请秦兄见谅。”

秦越啧啧道:“罢了,反正这次来,我是要在你这里多住几日的。到时候什么好东西都有时间吃。”

程钧嘴角一抽,秦越转过话题,道:“还没恭喜程老弟,进步神速,又突破了一重境界。”

程钧一笑,进步神速?也算是吧。三年时间对于寻常筑基修士来说,也就是巩固境界的时间。但程钧的条件太好,筑就的是完美的无上道体,境界本来不用巩固。他自己经验丰富,手中物资又充足,聚灵阵再次升级,再加上这三年中手下有人,有事弟子服其劳,他只需专心修炼,三年跨过一个境界,也不足为奇。

秦越接着问道:“不过我是才疏学浅,怎么没看出来,你是定上丹田还是下丹田?”

程钧并没有明确回答,只道:“我的功法比较特殊,不讲究这个。”

其实,这就是与完美道体配合的极品功法的作用,一般旁人筑基成道体的时候,会在紫府或者丹田留下种子,作为下一个时期定府田的基础。所以修士按照顺序,从筑基初期晋升到中期,总是最容易的。而从中期到后期,因为没有成道体的时候做种,所以晋升难度倍增。终身滞留筑基中期的修士数不胜数。

而程钧形成道体的时候,一是完美的无上道体的特殊作用,二来他有意控制,真元一分为三,在体内同时留了三个种子。而他配套的,从前世传承中得到的功法也是别辟蹊径,在每一次晋升的时候,都在三个种子中扩展三分之一。

也就是他不用选择是先增长神识还是先扩充真元,每一次晋升,都是神识、魂魄、真元同时增长。这样虽然比单独开辟一个丹田的增长幅度小了不少,但是胜在平衡。平衡之道,最合天地大道。

而且,因为每次都是增长三分之一,所以他晋升中期、后期、巅峰的难度是一样的,壁障极薄,更不必提最后三次晋升的总量远超旁人,再加上他的手段百出,实力绝非同级修士可以望其项背的。

不过这个原因牵扯太大,就是最亲近之人也不必多谈,何况对秦越这身份诡异的人。程钧随意的转换话题,道:“既然秦兄现身小观,又已经改口称上人为张真人,那么想必紫霄宫那边……”

秦越含笑道:“尘埃落定。如今可以称呼清麓真人了。”

程钧微微一惊——好快!这个过程比前世快了数倍,基本上没有连留给天下动荡的时间,对于将来的情势自然也有极大的影响。这对他来说,很难说是好是坏。

区区三年时间,张延旭能脱颖而出,除了他本人实力大增之外,应当还有别的变数。

想必秦越这个狗头军师一样的家伙,在其中也出了不少力吧。

秦越起身,伸手拿出一卷白玉简,肃然道:“程观主,这是紫霄宫谕令。”

程钧也跟着起身。紫霄宫谕令是宫主亲自签发的手谕,而且必然是重大事宜。身为守观的观主,虽然不至于像俗世官员见了圣旨一般三跪九叩,起码的恭敬还是应当的。

秦越道:“宫主谕令——奉上清宫令,清麓真人张延旭接掌九十一代紫霄宫主。接印仪式六月十五举行。诏盛天郡城守观以上观主六月六日之前入京紫霄宫前朝见,以上。”轻轻将谕令一抛,扔给程钧。

程钧接过,自己又读了一遍,笑道:“我可还不是郡守观观主呢。范道城的守观观主,可没有朝见的资格。”

秦越道:“你马上就是了。别说你刚刚晋级,修为上本来就有了资格,就算没有,张……清麓真人如今身份不同,这点主还是做得了的。”说着他笑嘻嘻的坐回椅子上,道,“我亲自下来陪你一起进京,如此赏光,这一个月的酒饭,你就负责招待了。”

程钧道:“一个月的酒饭?难道你修炼的功法也特殊,到了筑基后期都不能辟谷?”

秦越道:“不是——我就是这么一说。”又笑道,“这一个月时间你可要抓紧了哦。进京有许多大事不说,回来还要跟我去九雁山,一年半载也回不来了,后事要安排好了。”

程钧没空去挑他“后事”这种用词的差错,皱眉道:“谁和你去九雁山?”

秦越笑嘻嘻道:“我和张清麓打赌,五年之内他一定会成为宫主。结果现在出来了,他输了,于是就把你输给我了。”

程钧啼笑皆非,道:“因此我就必须跟你上九雁山?别说我同不同意,你们麒麟阁和其他诸阁的看守同意吗?”

秦越道:“朱老大闭关冲击筑基巅峰去了。麒麟不在,天机为首,我同意了其他人怎么会不同意?除非剑祖不同意,那基本上不可能。我得到你的任命,告祭剑祖的时候,剑祖光华大放,分明就是十分眷顾与你,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他笑道,“你看,开心也是他,恼怒也是他。你何不高高兴兴的跟我走。你想想,至少还有一个人死皮赖脸的求你,你就当自己是心软却不过情面,给那这个小子一个面子罢了。”

程钧手指交叉,道:“你可真能豁的出去,这般贬低自己。”

秦越道:“我说的那小子是张清麓。当然你认为是我也行,反正我又不会因此噎着。不过想象一下有道宫宫主真人求你,你不觉得能更好的安慰自己吗?”

程钧哭笑不得,心道秦越这样的奇葩,真是和他理论不得。挑眉道:“既然如此,那我还要去挑阁么?”

秦越表情微微一滞,道:“啊哈,你居然知道挑阁这个规矩。可见你为了进入我们九雁山,也做了许多功课嘛。还说不想去。”顿了一顿,他道,“挑也可,不挑也可。你是我带上山的,若是不愿意挑,你的那份背在我身上了。”

程钧道:“不用。”

秦越一挑眉,道:“你愿意……”

程钧道:“不就是一路逢阁挑战,带剑上山么?若我不去,那谁也不能让我上去一步。若我要上山,自然拾阶而上,步步登高。何必托庇于他人?去都去了,还委委屈屈,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

秦越赞道:“好,这才像我剑阁的样子。我掐算天象,七月十一日,是最好的日子。我陪你上山,到时候——”他站起身笑道,“一剑挑七阁。”

程钧道:“七阁?怎么少了一阁,不挑天机?”

秦越道:“按照规矩,应当是从最低镇山阁开始挑起,一路向上,直到来到自己的阁前。如果愿意继续,还可以一直往上到最顶端。不过规矩是挑天机不挑麒麟。麒麟阁前不动剑,这是九雁山的铁律。天机就是我,我也不需要你挑。剑阁排名仅在我们之下,位列第三,底下六阁你是一定要通过的。剩下就是剑阁,剑阁中还有剑祖在堂,你若不得允许,也终究不得其门而入。因此算是七阁。”

程钧道:“原来如此。说的我倒有些期待了。”

秦越笑道:“其实历次挑阁大家都是适可而止,只要称量新的同伴,做到心中有数就足够了。谁还真的紧追不放?毕竟这里是九雁山,不是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门派,能上九雁山的人,个个都是最出­色­的。”

程钧道:“是吗?我倒听说,这挑阁之战也有激烈到甚至名动天下的经典战役。”

秦越笑道:“那全看是谁。像丹阁、水阁这些师兄弟上山,大家都要和和气气的,意思意思罢了。但是罗刹阁,还有你剑阁的传人么,本是为战而生,若是不好好地称量一番,倒有些遗憾了。不过,以你老弟的本事,就算要凭实力打上去,难道有什么问题吗?九雁山除了朱老大应当也是筑基巅峰。其他连我在内,有三个筑基后期。余人都是筑基中期。中期不必提了,后期的修士,我是不上的。陆丹阁最是平和好­性­儿,她不对轻易如何。还有一个白万象……”

他想了想,笑道:“就那小子你要小心一点,他是最傲气不过的,又好斗,当初可是一路打到了天机阁。差点连我也放翻了。当时他还是筑基中期。现在他又成了筑基后期,怕是我也是不是他对手了。如果你要和他硬碰硬的交手,我是十分欢迎的,到时候我教你几招,不能赢他,至少也要冲破了万象阁这一道关。”

程钧笑道:“那到时还请秦兄指点。如此我就和秦兄走这一趟。”

一七一祖宗(倒计时两个小时)

如今正是四月末,典礼要在六月初举行,上京的路途虽然不近,但是从空中飞过去,四五日功夫绰绰有余。程钧打算六月初一启程,如今离着上京还有一个月时间,他正可以安排些事宜。

紫霄宫新宫主接位的事,乃是盛天修道界一件大盛事,道观有义务出榜,昭告修道界,安天下修士之心。程钧也是身体力行,大张旗鼓在下阳郡郡城及各个道城安榜数日。还派人把榜文送往尚无守观的上阳郡,一同张榜,普天同庆。

另一方面,就是安排自己这边的日常事宜。

如今程钧手下有些人,但真正得用的人不多。还是程铮修为最高,在聚灵阵的帮助下,他离着筑基只有一步之遥,比刚刚进入入道九重的景枢高出一线。不过他如今不在。半年前进入入道巅峰的时候,他向程钧请求回上阳郡,说是找几个真正的朋友回来。

程钧考虑到筑基也需要机缘,不是谁都像他一般水到渠成的,因此出去游历一番也没有坏处,这才放他出去了,不过告诉他不许去上阳郡城找程家。现在程钧有事要出门,发了信召他回来。

程钧考虑良久,还是把程铮放在郡城替自己守观,带着景枢进京。毕竟景枢鹤羽观观主的身份还要再确认。程铮的修为也勉强压得住场子。范道城这边交给冲和,青龙观则交给程钰。对于这番布置,景枢听闻能去道宫见见世面,自然喜出望外,程钰心中虽然想去京城紫霄宫,但她并未任­性­,甚至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异议,接受了程钧的布置。

没办法,程钧就这么点人手,虽然这几年也收了些寻常道士,但别说没有人才,就是有了,也不足以完全信任,最多放在辅助的位子上。

人事布置完毕,大事就没什么了。这范道城他已经整治了整整三年,倘若到了现在,还至于他前脚离开,后脚这边就生乱,那也太失败了。

程钧召回程铮的信还没发出去,程铮自己就回来了。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年轻修士。程铮介绍说,这是他的朋友,叫做安枫。

程铮当年也是一掷千金,呼朋引伴的大少爷,交朋友不计其数。但是经历了两年逃亡之后能够联系的,都是真正不避危难,重情重义的好朋友。程铮的运气不错,这么多酒­肉­朋友之中,至少有三四个值得交往,在程钧看来,不是太少,而是太多了。

虽然程铮后来为了保全他人,也为了隐藏行踪,并没有联系过他们,但毕竟这份情谊是假不了的。大浪淘沙,能分辨出这些真金,已经是他的幸运。

只是程铮的朋友中到底还是修道家族的子弟居多,这些人大多有家有业,程铮如今也远远称不上衣锦还乡,回去最多是联系上他们,叙叙前情,真正拉人是谈不上的,最多埋下些人脉。

只有这个安枫,却是程铮无意中结识的散修,早在他还在程家的时候就认识,两人意趣相投,结为好友。当时他还随同程铮回到程家,程浙已经起意,收了他做记名弟子。到后来事发,这段师徒缘就没有继续下去。

在程铮离开家门之后,偶然遇到敌情,和安枫共同携手作战过,不过后来在乱中失散,也就断了联系。这回程铮回上阳郡,偶然再次相见,就将他拉了回来。

程钧对程铮的朋友自然还是很客气的,三言两语聊了聊,发觉这孩子跟程铮当初很像,有一股子冲劲儿,血勇刚烈,倒是个好孩子,只是略显冲动,还需要磨练。把他交给程铮磨砺那是不行的,除非程钧有心把他带在身边调教几日,但现在也没有熟悉到那个份儿上,只好先让他跟着程铮留守在郡城。

让安枫先回去休息,程铮私下里对程钧道:“大哥,程家有人来了。”

程钧一皱眉头,道:“你回程家去了?”

程铮连忙道:“我可没有回去。大哥不吩咐,我也不会现在就急着回去找不痛快。只是我多少对那边消息关注一点,得知程家的老祖宗出关,往下阳郡来。我想大哥在下阳郡没有特意隐瞒身份,程家多半知道你的身份。那人多半是来找大哥的,所以急忙赶回来了。”

程钧一怔,道:“老祖宗?那是谁?”

程铮道:“老祖宗就是程家修为最高的长辈,比族长还高两辈。一般人说程家有三个筑基修士,包括程薄在内的两个都死在西城了。程家应该只剩下族长程荘一个筑基修士。但是我这回去上阳郡,才知道程家还隐藏着这位老祖宗,早在一百年之前就已经筑基,如今已经是筑基后期的修士了。在上阳郡中,可以与原本的守观观主不相上下,只是一直隐藏不出。后来直到三年前程家大变,这才出关主持事宜。”

程钧点头,道:“你说他三年前就出关了么?”

程铮道:“是。三年之前,程家,穆家,严家三家同时出现大变故,程家和穆家的老祖宗相继出关稳定局势,都是筑基后期的高人。但是严家没有老祖宗,因此情势急转直下,如今早已退出位置,龟缩在郡城一角,苟延残喘而已。程家和穆家暂时瓜分了郡城的权力,但是毕竟实力上损失不小,上阳郡其他城镇的家族他们管不到,整个郡还是一团乱麻。”

程钧道:“那他怎么会想到找我?”

程铮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大约三日前吧,我得到的消息,是程家老祖宗似乎决定出来找您了,不知道如今到了没有。”

程钧算了算日期,道:“行了,我知道了。老祖宗么……他若果然来找我,那我就见见呗。”刚说到这里,眉心一动,笑道:“说谁谁到——可见背后不能说人,有一位筑基后期的道友驾临了啊。”

程铮一动,道:“您要如何招待他?”以程钧的辈分,叫那老祖宗祖爷爷还不够,老祖宗上门,应当亲迎的。不过现在连程铮都不在程家的家谱上,程钧这压根没有出现的也就更不必说了。况且以程铮对程钧的了解,这大哥对晚辈弟妹都极是照顾,但对于长辈似乎很不怎么感冒——越老的他越烦。

程钧一笑,道:“那就要看他如何求见我了。”

正说着,一个小道童进来道:“观主,门外有一老者求见。”他犹豫了一会儿,道,“他说他叫程般。”神­色­微微有些怪异。

程钧嗤的笑了出来,道:“你别这么迟疑,他原话怎么说的,你一字一句学出来。别怕冒犯我。”

那道童脸­色­有些抽搐,好在他知道程钧是不轻易发脾气的,大着胆子道:“那人从天上飞下来,指着我说道,‘娃娃,去告诉你家观主,就说程般来了,叫他出来迎接。倘若他不知道程般是谁,叫他问问程铮。’”

程铮闻言脸­色­一变,伸手在桌子上一拍,道:“问我?哈哈,好笑了,我怎么知道明明响晴白日,天上会掉下来什么奇怪的东西?”

程钧含笑止住他,对那道童道:“你涵养相当不错,如此妄人上门都没有生气,果然是做知客的好材料。赏你十块灵石。再去把他请进来吧。记得先礼后兵,倘若他果然为此恼怒,你叫他有火进来冲我发,别在外面惹人笑话。”

那道童诺诺应退。

程铮转过头,微微皱眉,对程钧道:“大哥,莫非我猜错了?我本来以为他是来交好您的,莫非其实是来寻仇的?”

程钧道:“差不多,应当是来交好的,至少也是来谈合作的。”

程铮摇头道:“那不对吧?交好就是赶上门来充大辈儿么?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程钧道:“因为他本来就是大辈儿啊。我很理解他,真的很理解。当祖宗当久了,你让他一下子装孙子,那是不可能的,总得有段时间的适应期。”

当初他从天上落地,可是适应了整整一个月的时光。不过,那时他是不得不适应,而那位老祖宗,却是没必要,在那人心中,程钧和程铮是自己不知多少代的孙子,难道还真得要拉下脸来给孙子赔小心?

说到底,前世程钧站得地位虽高,但一直感受道四面八方压力,处处遇到高人,虽然上位,却从来不曾唯我独尊,相反,还颇有力不从心的时候。而这位老祖宗,一直被家族捧着,在家中闭关称王,怕是养成了天王老子的­性­情,再加上寿元将尽,­性­情孤僻些很容易理解。

程铮道:“那我陪您去见他。”

程钧笑道:“你回去——你见他做什么?他说话又不好听,留在这里找骂么?何况你面­嫩­不好说话。我可最见不得充大辈的人。”

程铮点头,从后面出门。就听有人大步进了院子,人未到,声音已经远远传来:“好啊,我程家出了这么忤逆的种子,列祖列宗都跟着你一起蒙羞。你可还记得你姓程?”

一七二许诺(感谢大家)

程钧抬起头,只见一个老者风风火火闯进来,须发皆张,青筋暴起,满脸恼怒之­色­。

这老者身材高大,头发稀稀落落,脸上颇见老态,­精­气神却还完足。大步走过来指着程钧道:“你看看你这像什么样子?我程家出来的孩子,一点礼仪都不顾了,到外面惹人笑话。”

程钧含笑起身,道:“道友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请坐请坐。”转头对侍奉的道童道:“快给道友奉茶。”

他的涵养也算很好,一点也不生气。听那老者颐指气使的口气,反而生出一丝亲切。倒不是对那老者产生了什么亲近,而是因为,他自己也常常用这种口气对几个晚辈说话。虽然口气用词没有这么冲,但是其中教训的口吻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倘若是真正尊敬长辈的聪明孩子,说不定还能从中分辨出,这老者口气中破有些训斥自家孩子的亲近意味。不过程钧不吃这一套,更懒得分辩。

那老者怒道:“你叫我什么?”他虽然年老,身体雄壮,比中等偏上个头的程钧高出大半个头,可以从上俯视程钧,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瞪视着他,犹如一头发怒的狮子。

突然,他神­色­转为惊愕,盯着程钧,迟疑道:“你……你筑基中期了?”

程钧微笑不语,那老者原本恼怒的神­色­一点点消失,反而转为了一些苦涩和后悔掺杂的神­色­,若是仔细看,还能看出一丝近乎嫉妒的艳羡。过了好久,那老者慢慢的坐到椅子上,低低道:“天纵之姿……惊才绝艳啊……上天待我程家何其厚爱,又何其刻薄!”

程钧端起茶盏,缓缓的喝了一口。

那老者叹了口气,声音低沉,道:“我是你老祖程般。”不等他多说,道,“若是我没猜错,你应当是浙儿夭折的那个孩子程钧。我从老的记录里找到过你的名字和生卒年月,若是记载没错,你是辛未年九月十二日生人,今年刚满二十岁。”

程钧暗赞:这老儿可以啊。看到摆长辈的谱没用之后,这么快改变了策略,转为以温情动人。尤其是别管自己认不认,先把晚辈的帽子给扣上,自己先占了尊长的地位,说话就有了道理。凭这一点,这老儿就算­性­情火爆了些,也不亏了老­奸­巨猾这四个字。

程钧很欢迎他打亲情牌,因为不用大吼大叫,耳根就清净许多。

程般自顾自道:“二十岁,真年轻,我二十岁时,刚刚入道第九重,已经被称为不世出的天才,人人都说,程家在我手中要大兴了。这一说,说了两百年,说到我白发苍苍,行将就木。现如今程家没有大兴,反而越发颓败了。究其原因,不过自毁长城罢了。”

程般说到此处,长长叹了口气,道:“程家不是不出天才,程家的天才如瀑布中逆流而上的鲤鱼,一个接一个冒出来,但大部分都没有越过那道龙门,或者陨落,或者被扼杀。如今倒让我一个没几年活头的老家伙出来撑场面,那不是天大的悲哀么!看着那些后辈,或者愚钝,或者刁滑的样子,我真的对程家绝望了。”他伸手去拉程钧的手,道:“钧儿,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吗?”

程钧慢慢的缩回手,道:“程道友,这样不行的。”

程般眉头一皱,道:“怎么?”

程钧摇头道:“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开诚布公的跟我谈。我没把你轰出去,就说明我没有拒绝你的来意的意思。但是话要敞开了说,别玩其他的手段。你这样一步步诱我进套,层层敲定砖脚。最终要我跟着你的话走,认下你的身份,以至于以晚辈之身面对,那样是不行的,太缺乏诚意。我会认为你在空手套白狼。”

程般活了二百岁的年纪,第一次这么尴尬,一股怒火直冲上头顶,眼见就要发作,但看见程钧平静的神­色­,突然心中一寒,强压下怒火,道:“你难道一点也不想回归家族吗?只要你回来,我命令程荘将族长之位即刻让给你。以前欺负过你弟弟的人我可以统统驱逐出家族,连程铮我也可以立他做长老。程钰的亲事我也出门挑选最好的如意郎君。只要你肯带领程家走出泥潭。”

程钧笑了笑,道:“程道友,这些话玩笑大了吧?程家的事自有程家的人解决,你找我做什么?倘若你是觉得我有能力,所以来找我,那么道宫张真人更是天下首屈一指的人物,不如你请他做族长。他若许可,程家就成了道宫的嫡系,那不是美事一件吗?”

程般拍案而起,吼叫道:“可你是程家的人!”

程钧一抚掌,笑道:“您终于明白了?我们的分歧,不就在于此吗?”

程般瞠目结舌,这才发现,世上还有这么油盐不进的人,他压根就不理会自己说什么。如果自己还坚持以这个为突破口说服他,只怕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过了好久,程般才从自己彻底失败的打击中缓过来,目光幽幽地看着前方,道:“很好,是我小看了你。是我错了,我该早就直接谈生意。现在我来问你,程家在上阳郡郡城的生存,能够一直平安无事吗?”

程钧端起茶喝了一口,道:“凭什么?”

程般道:“程家在上阳郡颇有根基,郡城大小事务,我们都略知一二,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可以提早通报给你。有什么好机会,我们也可以第一时间告知。”

程钧道:“程家如此耳聪目明,必然一路平安。”

程般道:“程家往后的发展,能扩展到整个上阳郡吗?”

程钧道:“凭什么?”

程般道:“程家大大小小生意也有数百,掌握了郡城大半生意,在稷山上也有数处立足之地。将来若能发展壮大,只会更加富有。这些钱财都有你的一份。”

程钧笑道:“有舍有得。程家肯花如此大的手笔,发展腾飞,前程无量。”

程般松了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道:“你看程家有没有真正冲出上阳郡,大兴于天下的那一日?”这一回他不等程钧发问,道:“程家还有一百多修士,虽无大才之士,也有些小人才,供人驱策,虽不敢说鞠躬尽瘁,却也能忠人之事。”

程钧微笑道:“若有将来,谁说的准呢?连我也不过下阳郡一小小观主,妄言许诺大兴之事,徒然惹人笑话。”他转过头微笑道,“如果你能等,程家能等。几十年,上百年后,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程般起身道:“老夫寿元不过十数年,怕是等不得了。但程家血嗣不绝,一定能等到那一天。到时候还望你想着上阳郡程家。”他想了想,道,“我程家有一两个仙骨不俗的孩子,不知道你能否代为教养?”

程钧摇头,道:“这个却是不行。我收徒很严格,不会拿自己的传承开玩笑的。”

程般再次叹了口气,起身道:“既然如此,千金一诺,过后自然有人将我程家的诚意送来。老夫告辞。”说着缓缓走出。来的时候如疾风骤雨,去的时候却是秋风败叶。

程钧却是面容不动,缓缓走入后堂。

后堂之中,就见秦越坐在椅子上摇头晃脑,程铮坐在他对面,脸­色­有些不自然。见程钧进来,连忙起身,道:“大哥。”

秦越笑道:“你这小子真行啊,把一个白胡子老儿逼到这种地步。若是不知道前因后果的,必然以为你是个惊世骇俗的忤逆种子。”

程钧一怔,转头看向程铮,道:“你跟他说什么前因后果了?”

程铮脸­色­尴尬,欠身道:“大哥恕罪。我跟这位前辈说了几句话,本来只是闲聊,但说着说着,不知不觉的就说出许多话来……”

程钧已经知道大概的情形,道:“算了。天机纵横,善算人心。你斗不过他也是寻常。你先去看看这位秦道友炖的肥­鸡­熟了没有。”程铮固然聪明,但毕竟还­嫩­了些,比秦越这个老泥鳅差得远了,被他把话套出来也是寻常。

程铮如蒙大赦,一溜烟走了。

秦越笑嘻嘻道:“这老家伙其实很­精­明,可惜没有大器局。比邻三年时间,一直按兵不动,非要等到你把张清麓升任道宫宫主的消息公布出来,他才放心来找你。明摆着只想借机揩油,半点风险也不肯承担。只凭这一点,他就不配用亲情来说服你。”

程钧道:“趋利避害而已。张真人若死,我必然也是难以善终,过早与我接触,岂不冒险?等到尘埃落定才做出选择,那是他身为一族之长的责任需要。就算是换了一般人,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秦越嘿了一声,道:“欲行非常事,必要非常人。和一般人做出一样的选择,却想要得到不同于一般人的利益,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没有超前的看破局势的眼光,也没有下注的孤注一掷的勇气,只能泯然于芸芸众生的行列。这样的人不能过化气为­精­的门槛,那也是很正常的事啊。不管怎么说,他答应替你稳住上阳郡,解了你的后顾之忧,你还不痛痛快快轻装上阵,这就道宫去者?”

剑阁凌霄

一七三承天观

六月初一,程钧启程上京。同行的除了景枢和两个道童之外,就只有秦越一人。

如今盛天天下有九州。每州治下都有大则十余、小则四五个郡城,每个郡城都有守观。一共一百多道观的观主有紫霄宫觐见的资格,可谓群英荟萃。

那九位真人级别的州守观观主身份高贵,按照俗世的叫法,那也是一方诸侯、封疆大吏,就算是前来朝见,那不说前呼后拥,但排场也颇为风光。而各地郡城的观主,却是站在后排充场面的小角­色­,就有些寒酸了。像程钧这种小郡观主,而且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代理观主,则更没什么值得关注的。只有轻车简从,极尽低调,悄悄地进京了。程钧本想两个道童都不带,但毕竟一些小小的体面还是要维持下的。

云州偏僻,离着京畿甚远。一行五人乘坐仙鹤加上御风术加速,日夜兼程,足足飞了三日,才进入了京师地面。离着京城十里处,几人降下仙鹤,转而走路进京城。

道门与朝廷的关系想来紧密,所有的守观都是在城中建设,只有紫霄宫,说是就在京师,却是单独建立在遗世**之处,仙踪飘渺,别说寻常凡人,就是一般道门嫡传的道士也无福一观。

想要前往紫霄宫,若不是宫中修士,只有两条路,一是宫中降下鹤童子,亲自带人上去。要不然就是登上京西燕山紫云巅,等候道宫传召。

当然,在京城之中建有一座接仙台,据说也能通往紫霄宫,不过能从那里上紫霄宫的只有一人,就是当今的天子。其他诸人,不管是修道界的道门传人,还是朝廷的天潢贵胄,都不得踏入接仙台一步。

外地来的州观的观主真人都有鹤童子直接引路去紫霄宫安置,但一百多郡城守观的观主就没这样的待遇了。只能先进京城,按照道宫的安排,在接仙台附近的承天观中住宿。等到朝见那日,由道宫派人引上去,充作背景,制造道宫兴旺繁荣、人丁充足的大好景象。

程钧前世还真没去过紫霄宫,也不知它建在哪里。但秦越却是其间常客,大方道:“你跟我走吧,跟着他们的安排走不是胡扯么?弄得神神秘秘,说穿了不过是叫人捉摸不透,引人敬畏而已。你跟我上去,紫霄宫决不至于多说什么。”

程钧摇头道:“我还是宁愿随大流,如今这关键时刻,紫霄宫上下都在忙碌,我可不便上去。再说了,万一本来没有我的事,结果我一上去,有了我的事,给人抓差过去做牛做马,岂不是自找麻烦?”又问道,“给景枢办鹤羽观观主的手续,现在方便吗?”

秦越道:“那肯定是不方便了。如今正是新旧交替的关键时刻,你拿这点小事去劳烦紫霄宫的人,人家必然啐你一脸。也罢,那你先去承天观吧。我还要上紫霄宫打个花呼哨。”

程钧道:“这么说,你是代表九雁山出席这次大典吧。”

道观和道派是两个**的系统,但毕竟都属于盛天道门。道宫对于道观的控制力更强,但是道派名义上也是道宫的属下,不可能不派人来祝贺。九雁山可以算天下道派当中首屈一指的名门,自然也要派人前来。秦越论身份论才能,堪为此用。

秦越拍了拍脑袋,道:“本来应该是我的,但我有好久没有回九雁山了,因此并没有得到委派。我去紫霄宫中看看,若是没有人来,我就暂时充当使者,总不能面上过不去。若是已经有使者来了,那我就别多事了,还回到你这边来。”

程钧忙道:“别——我这小庙容不得你这大神。你们九雁山来人,你不应该过去见个面么?有你这个天机出面,张真人也会感觉更好。”

秦越摇摇头,道:“他看我这张脸都快看吐了,有什么好不好的?我不去是有原因的。麒麟闭关,我不在,剑阁你还没来,来的必然是万象阁白师弟。他­性­子高傲,若是我一直就是正使还好。我若半途Сhā进来,把他的正使位子顶了,他心里或许有些不自在,我又何必惹人嫌?”

程钧讶道:“看不出来,你倒是很体谅他们。”

秦越笑了笑,道:“个人­性­情不同。有些事情旁人看的紧些,我不在意,那我就让一步。有些事情我在意,别人不在意,他们会让我一步的。”

程钧道:“倘若互相都看紧呢?”

秦越道:“我是天机,求天道不求人道,和他们有什么可争执的?如果真的有人为天道和我争执,那就请天意做主吧。”说着一拱手,乘着坐骑飞空而去。

承天观在京城的正东,与其说是道观,不如说是一片宫殿。

遥遥看见一片楼宇,远远看去雾气昭昭,飘渺如仙宫。走进看时,又见雕梁画栋,玉栏朱楼,金碧辉煌,兼有灵芝仙草,仙鹤白鹿点缀其间。既有皇家气度,也兼有仙家风光。果真是难得的胜景。

程钧来的时候,无论服饰,人员,礼仪都是最标准的规矩,让人一看就知道是道门下郡城的守观观主。一进承天观,立刻有一位少年公子领着两个道童迎接出来,笑道:“直隶赵军和见过程观主,仙师请跟我来。”

程钧一怔,眼见此人身上有些内力,却无真气,分明是寻常凡人。他不明白是个公子哥儿一样的人出来带着两个道童出来迎接自己,而且还自报姓名,这是哪门子道理?

一怔之间,那赵军和已经领着程钧进了殿堂。一路上,他随意与程钧谈笑,倒让程钧知道了其他因果。

原来这位赵公子是京城权贵人家的子弟,父兄虽然不是权臣,却也是显宦,他自己也有羽林郎的官爵在身,因此才有来此处与仙师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按理说朝廷和道门是合作关系,道门的一州守观观主也就相当于诸侯,程钧这种级别的观主,最多相当于一个太守。如果是一般的太守进京,这赵公子别说亲自迎接,就算遇到了,也未必多看一眼。但仙师终究是不同的,他们掌握着巨大的力量,为凡人所敬仰。宰相府邸可以搜集到珍贵的灵草,但他们不能得到灵丹,可以得到罕见的材料,但终究不能释放出最低级的法术。就算是当今天子,对于程钧这种筑基修士,也要礼敬三分。

赵公子身为贵胄公子,虽然来来往往见过许多修士,但对于这些掌握着神秘的力量的陆地神仙,始终感觉到神秘和敬仰。因此对程钧说话的时候,虽然不可避免的露出傲气的口气,但看得出来还是在控制着自己的态度,尽量表示出恭敬。程钧对于他骨子里的纨绔骄傲并不算反感,毕竟程铮也有这个毛病,最近才完全矫正过来。

将程钧引到一座小院,赵公子恭恭敬敬道:“仙师请在这边稍住,这两日紫霄宫还未开山门,仙师不妨在京城中转转。晚辈就在隔壁住着,有什么事情只管找我。京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都熟。只要有我在,什么都摆得平。”最后一句话,稍微露了自己大少爷的豪气。

程钧心中十分不信,他这样的守观观主,这承天观里面至少有一百多个,人人都有人接待,而且都是赵公子这个级别的。那赵公子也不过是一百分之一,倘若这一百人人人都没有摆不平的事,那还不乱套了?

道宫中住的十分舒服,衣食住行都有人打点,全是京城之中最顶级的。程钧安心在观中修炼,并不打算出门。景枢如今已经极为沉稳,跟在程钧身边,虽然对京城也有些好奇,但程钧不吩咐,他就不提,在旁边等候。两个道童更不会生事。

一转眼,时间过了三日,已经到了六月五日。明日就是六月六日,一清早就要有鹤童子接引众人上山。因此今晚承天观灯火早灭。凡是没有辟谷的修士都早早安眠,筑基元师也都一早打坐休息。

然而,就在半夜,只听一声惨叫划破了夜空。

程钧正在修炼,闻听到声音,睁开眼睛微微皱眉。就听隔壁景枢扬声问道:“师叔,怎样?”

程钧目光在黑暗中一闪,接着缓缓闭上,道:“不­干­我们的事,别理他。”这里是一百多筑基修士住的承天观,跟紫霄宫一步之遥。这里就是天塌下来,也自有人去顶。真有什么事情连程钧也波及到了,那么他最好的选择是立刻落荒而逃,因为那事情一定不是他现在能应付的。

这个时候,只听对面门一响,一个人快步走了出去,离开了院子。程钧暗自一皱眉,那边住的是赵军和,这人必然是心存好奇,加上纨绔脾气,也不知道自己是几斤几两,竟然要掺和到这种事情里去。

眉心一动,程钧还是道:“景枢留下,我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一七四西岭剑派

出了自己的居所,就见承天观中一片寂静。程钧能感觉到,在观中房舍之中,隐隐有灵气浮动,显然,被刚才惨叫声惊动的筑基修士不是一个两个。至少有数十人走出了屋舍,往声音来源处查看。

看来就算是一方观主,筑基元师,有好奇心的也不少。

事实上这件事本来也太稀奇了,不说这小小四方天地之中有多少筑基修士,多强的守护力量,只是这承天观作为道宫接引的象征意义,敢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挑事的人就值得围观一下。

程钧并没有使用纵跃轻灵的法术,但他走的也不慢。穿过层层院落,他能感到周围都有修士窥探的眼睛,但始终没有人与他照面。直到快赶到主殿的时候,旁边的院子门一开,走出一个瘦高道士来。

那瘦高道士也有筑基中期修为,见了程钧一怔,随即拱手笑道:“道友,夜来风大,一起同行?”

程钧笑着点头,两人并肩而行,那道士道:“贫道是京畿林同郡的明凡,敢问道友是?”

程钧道:“原来是京畿的贵人。小道是云州上阳郡程钧,穷乡僻壤,没法跟道友相比。”

那明凡哈哈笑道:“客气了。我算什么?京畿的守观在紫霄宫的眼皮子底下,那可是个苦差事。不过我也算见过几分世面的,从来没见过有人敢在承天观惹事。尤其是道宫真人明日召见,如今这当口,莫不是有敌人来搅事了?然则……天下还有人能与道宫匹敌么?”

程钧不好说他是井底之蛙,紫霄宫其实有的是敌人,只是道:“说不定,只是哪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愣头青在发昏吧。”

说着,两人已经到了承天观的门口。承天观沿着正门的中轴线,分为东西一模一样两个部分,两人一起从东半部出来,来到正院,只见人影,也不像是刚刚有事,现在散去的样子、多半是在道观的西半边有变故。

程钧就要穿过回廊往西,明凡道人一伸手拉住他,道:“程道友要往那边去?”

程钧道:“我看热闹在那里。”说着往前一指,这时那边虽然没有惨叫声,但是灵气波动的尤为厉害,显然是出了事。

明凡道人道:“若是在西边,那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你可知道那边住的什么人?”

程钧摇头,明凡道人道:“那是道派的人住的地方。与咱们道观这一系的泾渭分明,谁也不理会谁。”

程钧讶道:“盛天才有多少道派?就算加上北国同在道宫治下的道派,也不过十几个,哪能占了整个西半部,和我们一百多郡城观主分庭抗礼?”

明凡道人道:“道友对道宫统属似乎不是很熟悉?道宫门下《道派志》明确记载,紫霄宫下成谱系的是十二大派。还不包括九雁山、斗星移海、西岭剑派这三大圣地。人家才不像咱们道观人丁单薄,那是占山为王的土皇帝。动辄一派好几千人,大的门派怕不有上万人,比咱们小些的一州道观还多。他们的待遇能和我们一样?每一派来他个三五十人,自然就人多了。”他摇了摇头,道,“西边的房子都是分派好的,他们一派一派划分地盘,势力分明,咱们一进那边,就像进了羊群里的骆驼,立刻被几百双眼睛防贼一样防着。既然乱子出在他们那里,咱们在这里远远地看个热闹便是。你看旁边的各位同道,哪一个进了那边一步了?”

程钧微一感应,果然发现从身后那边地方出来的修士都停留在东边,没有一个越雷池一步的。他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道门修士,对道派和道观的争斗知道一些,但没什么具体体会,因此反应的就慢了些,这时听到明凡道人提醒,也就顺应形势,退在一旁。

明凡道人道:“你感觉到了没有,那边的灵气波动虽然涨得很厉害,但是十分稳定,并不是打斗,我看是两边在对峙。”

程钧点头,道:“这气势很是不俗。双方都有一个至少筑基期后期的人物。”

明凡道人道:“是啊,筑基后期在咱们这里这就算最高的了。再高一些的,就不会跟着咱们住在这里,而是直接去紫霄宫……”话音未落,只听一声长啸。

啸声延绵不绝,一个白­色­的人影穿过西面的高墙,落在众人眼前。

众人一怔,只见那人并没有落在地上,反而纵身而起,如穿花蝴蝶一般,飘飘然落在房檐上,脚尖点在屋脊上的鸱吻雕像头顶,**在夜空之中,一身白衣被风吹的向后飘起,显得风度傲人。

这一手虽然潇洒,但众人却是惊呆了——因为他脚下踩的,正是承天观的正殿真武殿。承天观虽然不比紫霄宫,但也是道宫之下重要的所在,如今更成了整个紫霄宫典礼的一部分,这么大喇喇的踩着真武殿的屋顶,岂止是放肆,基本上与挑衅一般。

借着夜­色­,只见那白衣人面貌甚是年轻,剑眉星目,风度翩翩,倒也是一表人才,只是神­色­中颇有傲慢之­色­,目光斜斜向上,有些像翻白眼,叫人多少也心生不喜。

众人正在发愣,那边院墙蹭蹭蹭跳出七八个修士,都做了一­色­青衣打扮,显然是同一处来的。人人手持飞剑,围在那真武殿底下,剑尖同时斜斜向上,指着顶上的白衣人。其中一人喝道:“姓祁的,你欺人太甚!我们陌江剑派的弟子也是你说杀就杀的?你今天不交代下一句话来,就别想走了!”

这句话说的似乎硬气,但仔细听来颇有点底气不足的感觉,似乎只要白衣人认个错,杀人的事情就略过不提了。那些修士一个个也都是筑基修士,这么多人对一个人如此示弱,必然不是力量不足,或许是顾忌那白衣修士的势力。

那白衣人手中持剑,剑光在黑夜中熠熠生辉,连眼尾都不看脚下的这些修士,朗声叫道:“斗星移海的娘们儿,你过来呀,我在这里等你。”

“斗星移海”这几个字出口,藏在各处看热闹的守观观主们登时一阵惊动,议论声四起,连程钧旁边的明凡道人也忍不住失声道:“斗星移海有人在这里?那不可能啊。斗星移海的人都直接引到紫霄宫里去了,怎么会在这里?”

程钧心中也是惊讶,他指使过冯宜真冒充斗星移海的人,没想到这里竟然见到了真货,不由道:“就算斗星移海的人在这里,敢明着向她们挑衅的人是什么身份?”

明凡道人低声道:“那样的势力用指头也数得出来。不算外面的,在盛天,要么是九雁山,要么是西岭剑派。要么就是道宫的……不过应该不是道宫,紫霄宫的人怎么会站在自家真武殿的屋顶上?我看是西岭剑派的可能­性­居多。你看陌江剑派多胆怯,只要是剑仙门派,没有不怕西岭剑派的。”

程钧心中也是这么想的。道宫不提,他和九雁山交集虽然不多,只认识秦越一个人,但相信凤凰旁边没有麻雀,九雁山的人少而­精­,就算稍有有良莠不齐,但也绝不至于狂妄愚蠢到这个地步。

那白衣人手中剑光指了指西边,道:“臭娘们儿,你给我滚出来。刚才冷言冷语,如今倒偷偷摸摸不敢现身了么?少爷我管教那些剑派的人,那是我们自家的事,用你在那里多嘴?你若是有胆子,就替他们接下少爷的梁子。”

只听一人道:“祁海,你下来。”

声音清冷,如凛冽的寒泉,虽然冷得彻骨,却也清澈无比。众人回头,只见一女子从西边垂花门中缓步走出,一身淡蓝­色­的长裙,头上覆着淡淡如烟的面纱。虽然看不清容貌,但也可见她身材窈窕,体态修长,姣好如斯。

程钧打量这个正牌的斗星移海的人,果然见气质颇有飘渺之意,合了她们占算星相之学的气度,当初墨浅假扮的那个,形似都差了不少,更不必提神似了。

祁海见她出来,哈哈一笑,道:“好啊,你出来了。别以为你斗星移海有什么了不起的,原本不过是寻常道派,若不是星宫倒塌,哪里轮的上你们冒充圣地?今日你冒渎了我,我只问你,你要不要替他们接我的剑?”

那女子淡淡道:“你先下来。”

祁海冷笑道:“我为什么要下来,你怎么不上来?”

那女子道:“因为我是道门修士,拜的是三清道尊。任何时候都不会将真武帝君踩在脚下。”

祁海脸­色­腾地涨红,脚下一缩,却又无可着落,在屋顶上尴尬的上下无路,终于咬了咬牙,纵身跳了下来,指着那女子道:“你别管别的,你就说说为什么讥讽于我?”话虽如此,但被那女子先声夺人之后,气势已经被完全压了下去。

那女子叹了口气,道:“盛天剑仙门派,原都是你们西岭剑派传下,你要打要杀,关起门来教训便是。回到家里,哪怕你屠灭他们满门呢?可你知道什么叫做不看僧面看佛面?这里是道宫的地方,你这样大胆,不是扫了紫霄宫的脸面?你师父师叔脸上也不好看。”她幽幽叹了一口气,道,“若不是我斗星移海和你西岭剑派颇有渊源,你以为我愿意管你?你看后面那么多道观同道,见了你的无理举动,谁出声了?那不是他们怕了你,只是不屑和你多说。也只有我念在你师尊面上,不忍你丢了西岭剑派的脸面,那才说那么一两句。”

她循循善诱的口气,没有半分火气,但却是字字句句透着教训,而对于陌江剑派的态度,也凉薄之极。听得旁边陌江剑派众人脸­色­红一阵白一阵,都不知道拔剑该指向谁,那祁海­性­情骄傲,哪里受得这样的气?不由得暴跳如雷,道:“­干­你什么屁事?什么僧面佛面,我是被道宫亲自下帖子请来的上宾,理应好好地接引到紫霄宫,被扔在这里,与这些腌臜凡人为伍,我还一肚子气呢!我今日要来就来,要杀人就杀人,我看哪个佛敢管我。”

那女子含笑道:“越说越不成话了。就因为紫霄宫一时疏忽,你就故意在这里杀人,只为了扫他们的的脸面?依我说,你还是忍忍,紫霄宫也是你能得罪的?”

这句话其实是一个圈套,祁海若是应承了后面那句话,不管刚才那番吵闹因何而起,都成了他故意挑衅道宫的威严。那祁海­性­情暴躁,不但没有分辨前面那句话,还张口就道:“紫霄宫又怎么样?你以为我不敢……”话说到一半,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就觉得数道意味不明但都满是敌意的目光集于自身,张口结舌,便说不下去了。

程钧没跟着众人一起对他怒目而视,而是暗暗摇头,心道:不行,完全不行。这西岭剑派的人愚蠢狂妄到这样的地步,那也不必说了。那斗星移海的弟子看似咄咄逼人,其实自以为是,刚刚说话令人齿寒不说,众目睽睽之下使这些挑拨离间的小计俩,当别人是傻子么?紫霄宫接任大典,两边派来的弟子必然是新一代的佼佼者,倘若这样的人在各自门派都占有一席之地,那这两个圣地也忒堕落了。

那女子嗤的一笑,道:“好一个紫霄宫又怎么样。紫霄宫也不怎么样,就连宫主的接任大典,按照规矩,不也要下帖子请你吗?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请你?你师父临出门前如何嘱咐你的?”

祁海咬了咬牙,那女子已经接着道:“你师父没说?嗯,你有师叔在道宫,他到时候自然会指点你,所以你现在还不知道。我来告诉你吧,其实他们不过……”

突然,空中一个声音止住两人道:“够了,祁海,你在这里丢什么人?”

那女子微微一滞,转头看向来人,突然噗哧一笑,道:“我不说了,让你带剑师叔来说吧。”

一七五三大圣地

程钧听到这声音,不由一愣,转头一看,不由得讶异,这里也能遇到熟人。

只见天空中飘着一大团云雾,带剑老道站在云端,目光冷冷的扫视着众人。众人从观主到陌江剑派众人,没有一个敢在他面前抬头。在他身边,站着一个青年修士,穿着一身长长的披风,双手藏在袖中,圆圆的脸,慈眉善目,神­色­和蔼可亲,让人如沐春风。

程钧一怔才反应过来——他本来早该想到,带剑老道出身西岭剑派,前世他本是知道的,但今世他一直在道观系统内打混,因此就忽略了,现在想来,带剑老道也算是这祁海的师叔啊。

那带剑老道盯着祁海片刻,微一冷笑,道:“孤剑越发会教徒弟了。这样的人也敢派出来给清麓捧剑?”

祁海一怔,道:“什么?”

带剑老道冷笑道:“刚才那女子不是跟你说了吗?之所以叫你来,那是有原因的。就是因为大典上传统的仪式中,要一个西岭剑派的弟子为宫主真人捧剑。孤剑挑的是你?简直笑话,离着大典还有数日时间,不如让他换人,这几日跑一个来回也够用了。”

这一句话,在场本来对祁海颇为敌视的众修士反而放松下来,心中都道:原来西岭剑派的长辈还是明白人。可惜后辈不肖,好好的门派,出了这样的妄人,也是可怜的很。

祁海被带剑老道几句话说的说不出话来,直直的立在那里,显然得知自己千里迢迢而来,只是做个剑童,自尊心深受打击。

带剑老道嘴角微微向下一沉,转头看向陌江剑派的人,道:“你们在­干­什么?”

陌江剑派的人僵立不动,不知所措,有人颤声道:“前……我……没……”刚说了几个字,牙齿咯咯打颤,便说不下去。

带剑老道目光向天,缓缓道:“陌江剑派的人,竟然敢向西岭剑派拔剑。很好,世界果然不同了。”说了这句话,只见底下众人如寒风中的落叶一般瑟瑟发抖,喝道:“下去!”

一声暴喝,震得在场众人摇摇欲坠。只听哗啦一声,陌江剑派十余把长剑一起震碎,落了满地。又听噗噗几声,人人口吐鲜血。那几人吓得连滚带爬跑了出去,也不知道跑去哪里,总之离开这个杀星再说。

带剑老道将目光转向那斗星移海的女子,淡淡道:“你是斗星移海的人。”

那女子笑盈盈的福了福身,道:“斗星移海星官林燕清,见过带剑师叔。师叔果然是……”

带剑老道声音­阴­森森的,突然道:“谁是你的师叔?你这女娃娃懂得不少,因此可以指点我这个师侄了么?刚才你要让我给他解说我西岭剑派使者的使命,我已经说了,算是如了你的意。你支使的动我,得意得很吗?”

林燕清这才发觉不妙,有些迟疑的道:“晚辈别无他意,只是提醒一下祁师兄……”

带剑老道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好一个提醒,我西岭剑派没有长辈在?需要你来提醒?斗星移海,嘿嘿,了不起得很吗?我听说这一次斗转星移来的是三代璇玑,她还算个人物,你是什么东西,也来说三道四?就凭你挑拨我西岭剑派与紫霄宫的关系,老道就容你不得。”他突然伸手,天地元气在空中震荡,一把虚剑在空中成形。

众人心中一惊,暗道:他还真要下杀手?西岭剑派要杀斗星移海的人?

倘若是别的真人,别管他出身如何,都要顾及斗星移海在盛天举足轻重的身份,程钧却知道这老道没什么讲究,翻起脸来压根不考虑其他。

斗星移海和西岭剑派打架,程钧是没什么立场的,谁输谁赢都无所谓,自然冷眼旁观。他是如此,旁人也没有多说一句的,最多心中猜测——这个要如何收场?

那女子林燕清没想到他如此蛮横,吓得倒退一步,道:“带剑……前辈,晚辈并无其他意思……”

带剑老道道:“我管你是什么意思——”伸手在空中一抓,一道长剑已经完全成型。那长剑是天地元气凝集,绝非筑基修士可以抵挡。那女子连退几步,脚下一停,全身僵直,却是被带剑老道用元气锁住,动弹不得。

正在这时,旁边那神­色­和蔼的圆脸修士上前一步,一躬到底,道:“带剑前辈,且慢。”

带剑老道皱眉道:“你­干­什么?”

那修士含笑道:“带剑前辈,这女子杀了不要紧。只是道门的规矩,宫主真人的接任仪式上,必须要有西岭剑派修士捧剑,斗星移海的修士证星,九雁山的修士献印。杀了斗星移海,三角缺了一个角,清麓真人面上不好看。也枉费了带剑前辈一番心血。”

带剑老道闻言,神­色­稍缓,转头问道:“那么你九雁山在我们与斗星移海之间,是什么立场?”

众人又是一阵惊动,原来此人竟然是九雁山的修士。北国修道界三大圣地,九雁山,斗星移海,西岭剑派,都是最神秘难测的大派,里面的修士本领传的神乎其神,等闲一个人也见不到,却没想到今天一晚上都见全了。

只是有人想道:闻名不如见面,平日说得如何了得,真正见了,似乎也不见得怎么超人一等。

程钧却想——此人是谁?是九雁九阁中的哪一个?按照天机所说,应该是来出席庆典的万象阁看守,看他筑基后期的修为也对的上。只是听秦越的口气,似乎此人­性­情桀骜,很难相处,但如今面上却是和蔼可亲,一点也看不出来。

因为对他留意,程钧多看了他几眼,终于在他微微上扬的眉梢中看出一丝隐藏的极深的不屑。程钧倒是感觉满意,不管他­性­情如何,在众人面前总胜过了其他两家。

那修士笑盈盈道:“带剑前辈,您这句话可吓死我了。九雁山上有各位前辈老祖,中有麒麟、天机在,下有诸位师兄弟姊妹,我哪有资格说立场二字?既然来了此地,咱们第一个是为了紫霄宫,其他什么的,都往后排着是不是?”

带剑老道冷冷的扫了一眼地下,突然一拂袖,喝道:“去——”一阵劲风刮过。

眼见那风虽然大,但并不比寻常二品道术唤风术更凌厉,只是急了一点。但那林燕清竟然抵抗不得,轻易的被风掀翻,衣衫飘动,倒飞了出去。

她飞的方向也是巧了,正往程钧这边来。程钧倒退了一步,让过她走势最冲的时候,伸手隐晦的在她身下一托,稍微减缓了她的去势,然后极自然的转到了一边,袖手而观。

这个小动作被没被人发觉暂且不知,带剑老道的目光顺着林燕清倒飞的身影稍稍一偏,倒正看到了程钧身上。他和程钧认识,而且关系还相当不错,这主要得益于程钧三年来辛辛苦苦的经营。带剑老道­性­情古怪,不同事物之余,倒也不是一味冷峻,相反混熟了之后还有些人情味,居然记得程钧日日敬奉的好处,不再管林燕清掉到哪里去了,捻须和颜悦­色­的道:“嗯,原来你也来了。”

程钧不觉得众目睽睽之下,被这老道认出来算什么好事,但也不能不应承,现身出来欠身道:“见过上观主。”

这个称呼表明了两人的关系,程钧是带剑老道治下的一个郡城的观主,让两人的联系明明白白的摆出来,不引人猜嫌。

众人这才知道,带剑老道竟然是一方州守观观主。这倒有些新鲜了。道派和道观之间也有交叉,但极少有道派的人能在道观系统中做到如此高位的,更何况是西岭剑派这样的隐世门派。

带剑老道道:“嗯,是了。你在这里是为了等候明日召见吗?也罢,本座这就要前去道宫,你既然来了,就跟本座一起去吧。”

程钧一怔,这是很不合规矩的,这些道士个个都是郡城观主,上面也个个都有州守观,若是都由州守观带上去,那承天观就没人了。不说别的,就说云州,也有好几个郡守观观主在此,带剑老道不让别人去,只带程钧,这也确实十分不公。其实这也是带剑老道没见到其他人,若是还看见别的交好的属下,他看见了也自然一起带上,没什么顾虑。

程钧本想拒绝这种引人侧目的事情,但随即觉得还是跟去为好,这带剑老道­性­情十分孤僻,不知什么时候就翻脸。实在不必为了顾忌其他人的目光这种区区小事就拂逆他,因此欠身道:“只怕太过劳烦上观主。”

带剑老道也不罗嗦,一拂袖间,一阵风吹过,托着程钧上了云头。他转头看了祁海一眼,道:“还不上来,留在这里继续丢人吗?”说着微微降下了云头,但并没有出手去拉祁海,毕竟这个高度,就算是入道期的修士都可以跳上去。

那祁海连忙纵身上跃,飞跃到云头上的时候,那九雁山的修士突然上前一步,拉了他一把。这个动作对于筑基修士实属多余,但至少是一个友好的表示。

祁海点点头,依旧不假辞­色­。他心中其实记恨这人为斗星移海的人求情,但是在带剑师叔面前,多少还是要表现的谦虚一点,所以点了点头意思一下。

带剑老道斜眼看见祁海的表现,心中越发不满,转过了头去,一挥手,云彩腾空而起,没入云霄。

只有程钧一闪眼间,看见九雁山那修士手掌当中闪光一丝金­色­光华,那光芒消失的速度极快,连程钧都几乎没看清楚,但他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了。因为那道光芒对他来说,实在是非常熟悉。

但不知道这九雁山的使者是什么意思?倘若果然如程钧所想,那么他倒是有些意思。

站在云端上,祁海脸­色­多少有些不适,似乎还没从刚才丢人的打击中缓过来,不去看程钧和那九雁山的修士,反而走上前,站在带剑老道身边。带剑老道先是不愿理睬,但顾念他是自己后辈,也不哄他。

在飞行过程中,云上一阵寂静,只有夜风吹拂而过。云团越升越高,仿佛直上九天,再没有尽头一般。

过了一会儿,祁海低声道:“师叔,那……那件事成了么?”

带剑老道目视前方,淡淡道:“什么事?”

祁海道:“就是……就是家师托付师叔的那件事啊。那可是咱们西岭剑派的百年大计,难道您不是因为这件事,才和九雁山的人走在一起的吗?”

带剑老道闻言大怒,骂道:“妈的——”

这一声粗☐爆的极是突兀,把后面程钧他们吓了一跳,一起看着带剑老道。带剑老道挥挥手,道:“本座一时口误,没你们什么事。”伸手掐了一个诀,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隔音罩,将自己和祁海笼罩了进去。

停了一下,带剑老道冷笑道:“小子,你还有脸提这件事。我刚刚跟白少卿提了这件事,他也有些意动,还跟我一起来接你。没想到就正好看见你出丑的样子,我的脸面给你丢尽了,还提什么成不成!我管不了你的事。你自求多福吧。”

祁海惶急道:“师叔——师叔你如此身份,连宫主真人都敬你几分。只要你开口,哪还有不能允准的事情?求师叔再为我说两句话。”

带剑老道闭目养神,道:“九雁山不是我家开的,我能多说什么话?能说的我都说了,也算对你师父有交代了。想要入主九雁山剑阁,还得看九雁山群弟子的意思。一会儿你去找白少卿,说话客气点,他的身份比你有过之而无不及。哪会受你的气?你好好的说两句好话,他若是有心答允,等到大典之后,自然就会引见你去见麒麟阁。他若无心与你,此事便休了,我也勉强他不得。看你自己表现吧。”

说到此处,他想要补充一句:“九雁山不是那么好进的,我看你希望不大。”话到口边,就听白少卿在后面笑道:“紫霄宫就在前面不远了。”

一七六上清宫

程钧一怔,只见眼前一片夜­色­茫茫,丝毫不见光亮,只有头顶上浮着几颗黯淡的星光,哪有什么紫霄宫的影子?

不过他倒没有怀疑白少卿的话,紫霄宫就在京师正上空,却无人能够看见,自然有隐藏的阵法。他自己修为不过筑基中期,看不破也是理所当然。因此也不自己搜寻,安心等着跟随旁人一起进去。

白少卿见他一怔之后恢复平静,心中有些欣赏,笑道:“在下九雁山万象阁看守白少卿,敢问道友贵姓台甫?”

程钧道:“小道程钧。”

白少卿一怔,眼光中闪过一丝惊讶,但随即笑道:“好名字。”接着便荡开话题,谈笑如常。

但他一瞬间的表情,就让程钧知道——此人必然知道自己。秦越不知道爱不爱到处乱串闲话,但他定下自己为剑阁看守的候选已经三年有余,这三年时间,白少卿身为九雁山万象阁看守,对程钧的名字有印象,也是毫不奇怪的事。

至于他对于程钧的态度,掩饰的相当好,程钧也没有看得太清楚。但大略看来,总归没有像秦越一样兴高采烈,甚至没有什么好感,但也没有明显的敌意。如果非要形容程钧的感觉,那就是他对自己带着一种偏于负面的探究和猜疑。

这也很正常。程钧并不指望人人都欢迎自己,如果真的入主剑阁,势必要从白少卿的万象阁打上去,那时候就能看出他真正的心思了。

白少卿笑了笑,指着天空道:“你看到那星空之中一点紫­色­星芒了么?那就是紫霄宫的入口。咱们到了星芒下面,带剑前辈拿出州观观主的信物,自然会有人验证身份,打开仙门。”

程钧道:“会在半空中浮现宫殿?”

白少卿道:“那是不可能的。只会在天空之中,展开一道仙门。那仙门会自动根据来客的等级决定开多少扇。以你我的身份,仙门最多开两扇,带剑前辈的身份不同,一是一州守观真人观主,二是西岭剑派出身,所以他会开四扇仙门。如果是宫主真人亲临,会浮现出完整的仙门,一共七扇,完全打开。那种胜景,本来一生也无缘得见,但是过几日却会见到一次。”

程钧道:“想必是接印大典上。”

白少卿点头道:“正是如此,那场面……”

叮铃,叮铃……

正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铃声传来。其如金钟玉磬,悦耳清冽。

天空中,浮现出了一个巨大的影子,好像是如红日一般从天际线上骤然升起,在阵阵铃声中,转眼跨过了如天堑一般遥远的距离,行到了眼前。

那是一部华丽无比的车辇,足足有十丈长,通体如最珍惜的羊脂玉一般洁白温润,笼罩着一层氤氲的白光。拉车辇的是十六匹高大异兽,个个三丈高矮,身白如雪,双目如火,形如骐骥,头上生角,肋下生翅。颈上系着碗口大的金铃,以彩霞凝结的丝线为缰绳,拉着那华美的大辇,踏云乘风而来,行走在空中如履平地。

这真是难得一见的奇迹,就这么骤然展现在眼前。连白少卿都惊呆了。程钧也是一怔,不过并不是因为这车辇如何华丽恢弘,前世再大的排场他都见多了,就是他自己,也不是没摆过谱,虽然比不上那些徒子徒孙一呼万应的老怪物,但是这么点规模还不放在眼下。他是奇怪,这车辇里面的人虽然看来也是个真人,但必定是个已经成就­精­丹,养魂琢魄的大真人,神通天地已经到了极高的造诣。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出现在盛天?

难道是从燕云来的?

是了,那拉车的异兽是燕云宝境特产的雪翼吞云兽,最是名贵的品种。如果论拉车的速度,未必有多么出­色­,但难得的是血缘纯正,神气完足,向来为道宫——也就是上清宫的真人所喜爱。

上清宫……

当——当——当——

在铃铛声中,传来了另一种声音。那是从那天空中的紫芒星辰中来,是沉重的钟声,带着悠远的意境,响彻了整个苍穹。

天空中,突然裂了一个缝,将整个夜空从中分为两半。裂缝之中,大团大团的紫­色­云气泄露出来,天地在刹那间变­色­了,淡淡的紫­色­先是烟气弥漫,紧接着浓郁到化为大朵云霞,条条瑞彩,勾勒出极致的仙贵二气。

与此同时,钟声还在一声接一声的响着,每一声都在震荡,每一声都预示着,一个不同寻常的时刻要到来了。

一百零八声钟声响过,从裂缝开始,如同一个卷轴缓缓展开,紫­色­的云气环绕中,一片辉煌的宫殿现出了轮廓。

地下的承天观规模庞大,堪称华美。但与此宫殿相比,谁都能一眼看出来,为什么承天观在地下,而这座宫殿却在天上。不必形容宫殿如何金碧辉煌,人间仙境,只看宫殿缓缓展开的规模,就已经足够令人神驰目眩。

连程钧这见过大世面的,也不得不承认,在这座宫殿慢慢从云端上现出来的时候,能给人一种从心底发出的震撼。

白少卿喃喃道:“真的打开了,真的整座紫霄宫都打开了!这不是可能啊,什么人值得这般隆重……难道是一位元神神君?”

祁海道:“我们盛天哪有元神神君,不会是外面来的吧?”

带剑老道突然道:“噤声,这是上清宫来的尊使。”

只见紫霄宫前一阵光芒闪烁,数朵云雾升起,云端上,有数名修士站列如麻。程钧能感觉的出来,这些人带着庞大的元气波动,至少也是真人之份。然而层层霞光掩映下,他们无不面目模糊,几乎分不清谁是谁,连程钧都很难透过那些耀眼生辉的光彩,分辨出里面是否有熟人。

只听一人朗声道:“紫霄宫上下,迎接上清宫上使。”

这一声清朗平缓,但掩不住恭敬谦卑的态度。这一声程钧听出来了,那是张延旭——现在是张清麓的声音。这个声音的主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紫霄宫宫主,也是盛天乃至北国修道界的第一人,但是在刚才,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曾报上,将自己掩藏在紫霄宫这一称呼之下。

即使是宫主,他也只是紫霄宫的一员而已。在上清宫的特使看来,只怕是没有什么特别的。

车辇上站起一个人,因为角度的原因,程钧没能看清楚此人的相貌,只看见他穿着玄­色­织金的法袍,在巨大的车辇上并没有多显眼。

那人伸手,道:“紫霄宫诸位同道辛苦了。本使封宫主之命,前来参观清麓的接任仪式,诸位好好表现吧。”

紫霄宫众人躬身道:“谨遵上使吩咐。”

程钧微微一愣,对于那人直呼张清麓的名字时,并没有加任何称呼,这当然可能是因为这上清宫的上使对紫霄宫宫主并不客气,但也可能是因为——这表示了一种亲近。

接着,由一群群仙鹤灵禽引路,紫霄宫前的仙门大开,整个车辇稳稳当当从正门进入。白少卿曾说,那仙门最多开启七扇,但这一次,紫霄宫前全无障碍,似乎连门的概念都没有了,更无所谓几扇,只要上清宫的使者需要,就是把紫霄宫铲下一半去,又能怎样?

当那巨大的车辇缓缓驶入道宫之后,所有的紫霄宫修士以张清麓为首,跟在车辇之后,一同进了紫霄宫。在他们之后,那一片宫殿的形状渐渐隐去,消散在层层云雾当中。过了一会儿,云霞也不见了,夜空又恢复了深沉。

繁华褪尽,紫气消散,也不过是几个呼吸的事情,程钧一行人默然站在空中,身形显得十分渺小,刚才一幕宛若梦幻。

过了一会儿,只听带剑老道气呼呼的道:“咱们走吧。”声音中多少有些灰溜溜的味道。

祁海道:“师叔,刚才来的是上清宫的人么?”

带剑老道叹道:“正是。那是燕云宝境的上清宫。道宫真正的正宗啊。”

祁海嘴­唇­哆嗦了一下,道:“他们是正宗,那紫霄宫是什么?紫霄宫是上清宫的下属,是不是?”

带剑老道呵斥道:“紫霄宫附近,怎么能问如此尴尬的话题?”顿了一顿,传音入祁海的耳朵里,道,“说真是下属也未必,上清宫的势力在燕云,还真未必理会北国。但这边总归要服那边的管。你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这话断断不可胡乱说出去,引人不快。”

祁海道:“那咱们……咱们西岭剑派和上清宫是什么关系?”

带剑老道道:“什么关系也没有。你只管紫霄宫,上清宫和你八竿子打不着,几百辈子也没牵扯。”心中暗道:我西岭剑派虽在盛天称王称霸,但在燕云也不算什么。你问这个问题是要我打自己的脸吗?整个北国,能让上清宫看中的,也只有……

他隐晦的看了一眼白少卿,心中暗道:掌门师兄想要图这剑阁之位,虽然困难重重,但一旦成功……

祁海望着天空那一扇关闭的门,不由得怅然若失。

带剑老道咳嗽了一声,道:“咱们进去吧。”

一七七变脸

即使以带剑老道的身份,在上清宫降临这样的大事面前,也只有退避三舍的份儿。在空中活活的晾了两个时辰。到了天­色­将明的时刻,才被鹤童子发现,草草接入紫霄宫。匆匆忙忙将他们几个人丢进了一座偏殿休息。

虽然以白少卿九雁山特使的身份,也该得到一座偏殿,但眼见宫里的人都在接待上差,白少卿也就没有多事,跟着带剑老道到偏殿等待。程钧本来就是没事的,以他的身份,自然也不能在紫霄宫中瞎走。

带剑老道见白少卿和程钧都是神­色­平静,只有祁海似有不愉的神­色­,心中暗自不喜,对白少卿道:“白贤侄,此地简陋,你将就一番。最多也就一日。明天是第一次朝见集会的日子,清麓真人不会露面,但有诸位长老宣讲事宜,还要拜过三清道尊。我等真人在正殿朝拜,郡守观观主在东偏殿,道派来的筑基元师在西偏殿。贤侄和祁海都是圣地来人,身份不同,能跟着我到正殿,程钧自去西偏殿入队便是。”

祁海问道:“那朝见之后呢?六月六日朝见,六月十五日才接任大典,这之间的九天时间,我们再回去承天观么?”

带剑老道冷哼道:“紫霄宫的大门,岂会为尔等两次打开?你们来了就不用走了,在殿上沐浴斋戒九日,静心等候,直到参加十五日之后的大典。”

祁海脸­色­微变。斋戒九日不算什么,反正筑基修士辟谷多年,早就不进饮食。但是几百个修士憋在小小一间殿堂中过九日,这种日子想想也气闷。刚刚紫霄宫招待已经无礼,现在又有这样的事。他心中不痛快之极,别过脸去。

带剑老道瞪了祁海一眼,起身道:“罢了。我去拜会几位同道,你们几个年轻人聊一聊。”说着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传音给祁海道:“你给我把脸松快些,去跟白少卿说你的事。记得好好说话,别惹了他不快。”

祁海一阵兴奋。点点头

带剑老道出去,祁海思忖着怎么说好话,倒也为难。过了一会儿他端起茶来。对着白少卿一举,道:“白兄。我敬你一杯。”这句话用在酒桌上还差不多。此时说来,甚是不伦不类,接着道,“我在西岭剑派听说过你的名字,九雁山中白兄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白少卿一张圆脸,始终带着笑模样,道:“哪里哪里,祁道友过奖了。数一数二可不敢当。九雁山数一数二的是早定下的,说我数三数四我就认下了。“

祁海第一句话就说错了,道:“这个……白兄谦虚了。我在西岭剑派曾听说什么麒麟阁。什么天机阁,都不及白兄你一根小手指。”

白少卿闻言,神­色­微微一沉,虽然还带着笑意,但程钧已经看出来,他和缓的神­色­之下,隐隐浮动着一股戾气。

祁海是西岭剑派中的名门之后。从小就是给人捧得。不但拍马屁很蹩脚,也没炼出察言观­色­的能力。丝毫不顾白少卿的情绪变动,自顾自的说道:“对了,听说九雁山的剑阁空了许久了?”

白少卿慢慢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道:“是啊,五年了。”

祁海笑道:“总是空的,有些不好吧?”

白少卿突然似笑非笑的转过头,看向程钧,道:“嗯,是不大好。但是空不了多久的。”

程钧微笑,他也没想到白少卿会大方的示意自己,可以解释为他要承认自己的身份,那倒是一件好事。不过他更感兴趣的是,祁海到底要说什么?

祁海道:“就是啊,空在那里多不成话。白兄心中有人选了没有?嗯……我师叔给你说了他的意思没有?”

白少卿慢慢坐直了身子,含笑道:“你师叔?带剑前辈吗?我和他一路同行,一起说过的话,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句句都有意思,你说的是哪一句?”

祁海急道:“就是我……我西岭剑派的人入主剑阁的事情啊。”他急急道,“这也是大好事,九雁山和西岭剑派向来同气连枝,剑阁空虚,盛天都不安定,我们也着急啊。我西岭剑派是盛天剑宗之祖,万剑之王,九雁山剑阁若有我西岭剑派的人在,必然能找回上古荣光,更上一层楼。”

程钧觉得是该有人堵一下祁海的嘴了——白少卿都快到爆发的边缘了。

白少卿脸­色­明暗变幻,起身笑嘻嘻的走近一步,道:“你觉得,要是你西岭剑派,剑宗之祖,万剑之王要赐下一位天才人物来我九雁山,替我们光宗耀祖,指点我们这些蠢货进步。那是哪一位?”

祁海道:“你看我怎么样?”

白少卿微笑道:“你?”转过头上上下下打量祁海,慢慢的道:“卖相是够的。只是可惜……”

祁海道:“可惜什么?”

白少卿嘴角一弯,道:“可惜——你不配!”说着,白­色­的大衣陡然张开,如同在天空中绽开了无数礼花,伸手一扔,一道粗重的麻绳脱手飞出,双手连弹,刹那之间,将祁海从头到脚打了十七八个结,如粽子一样捆在了椅子上。

这几下兔起鹘落,利索无比,连程钧都是一愣,更别说祁海了。

祁海一呆之后,只觉得脑子一片混沌,大声叫道:“你­干­嘛?”

白少卿拍了拍他的脸,原本笑吟吟的脸­色­扭曲得十分诡异,道:“我看你们不顺眼好久了。你西岭剑派是什么东西,一个两个都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你这样的蠢货,名字和我九雁山并排同称,都是对我白少卿的侮辱,何况还妄想进我九雁山?我九雁山的事情,山上的阿猫阿狗都能说话,就是外面的人,别管他是东南西北派,还是什么紫白红绿宫。多说一个字,我也敲掉他满口大牙。我今日就告诉你,梦要回家悄悄地做,出来在大街上说梦话,就好比白日逛街光ρi股,遇见看你不顺眼的,是要死人的。”说着伸手一抓,将祁海腰中长剑抽了出来。

那祁海拼命挣扎,只觉得全身空荡荡的,一丝真元也凝聚不起,叫嚷道:“这是什么法器,竟然能束缚我的真元,这样厉害?”

白少卿哈哈大笑,形状与刚才的好好先生判若云泥,突然转过头盯着程钧道:“草包就是草包。事到如今还问这是什么法器。哈哈,真笑掉了旁人的大牙。程道友,你来告诉他这是什么法器?”

程钧冷眼看着白少卿变脸,抱着肩膀道:“那不是一根裹了铁链的粗麻绳吗?”

白少卿大笑,道:“你看看,这就是正与邪的差距。祁海,你压根没发觉,紫霄宫中不能用任何法术和法器吗?你别挣扎了,凭你的身体力量,能从这麻绳铁链中挣脱吗?”

祁海喃喃道:“那……那怎么会?我……我堂堂西岭剑派的弟子,会被一条烂麻绳困住?你刚才放的那些光芒呢?”

白少卿冷笑道:“不过是惑人耳目——这点小计俩,连三岁孩儿都蒙不住,什么西岭剑派亲传弟子,真可笑。你的感觉迟钝的不如一头家养母猪。刚刚在承天观,我扶你上云端来的时候,就已经用剑祖的剑意测试过你了。你懵然不知,是不是?”

祁海愕然,程钧暗道:果然。白少卿刚刚拉扯祁海的动作十分突兀,那时候就将剑祖的剑意藏在掌心,只要一碰触,便有结果。若不是程钧本身认得这个剑意,就是他也未必能察觉得到。

白少卿道:“你想知道你测试的结果吗?不好意思,没有结果。倘若你能跟剑祖哪怕产生一丝联系,就算你居心险恶,我也给你几分面子,算你有恶心人的本钱。可惜啊,你连这个资格都没有,你没法到九雁山恶心我们了。你唯一恶心的只有剑祖,剑祖和你接触了一刻时辰,都要吐了。”

说着,他冷笑着将剑从祁海的耳朵上擦了过去,血珠一下子冒了出来,道:“你这样的家伙,活着就是为了证明西岭剑派堕落到什么地步的,与其给你那个稍微有点脑子的师叔丢人,不如早早死了­干­净吧。”说着举起剑,狠狠地向下斩下。

当的一声,金属碰撞声响起,白少卿的剑斩在一把横贯而来的青锋上。

白少卿转过头,瞪着程钧道:“你敢阻拦我?”

程钧手一抖,剑刃颤抖,发出“铮”的一声龙吟,道:“醉翁之意不在酒,你既然冲我来,­鸡­也不用杀了。那就到此为止吧,别给九雁山惹事了。”

白少卿神­色­中傲意森然,突然仰天哈哈大笑,道:“好好好——为了这个草包,脏了我一条麻绳已经罢了,不值得再脏一把剑。程钧,我也看你不顺眼好久了。你给我出来。”说着伸手一丢,把长剑掷了出去,擦着祁海的脑袋飞过,祁海只觉得脖子一凉,大叫一声,昏了过去。白少卿看也不看,负手而出。

程钧淡淡道:“正合我意。”

一七八一舞剑器动四方

一出偏殿,就见外面楼阁重重,鳞次栉比,层层院落如同迷宫一般。白少卿从楼宇之间穿过,如同在自己家一般轻松随意。程钧跟在后面,不疾不徐,也是悠闲自在。

带剑道人住的地方本来偏僻,白少卿东一拐,西一绕,走的越发偏僻了。走了一阵,他从一扇偏门进了一条小巷。

程钧进了巷子,不由暗叫一声好,原来那巷子曲曲折折,一眼望不到头,巷中十分狭窄,两边红墙高不过两丈,周围都是森森绿竹,从墙头往外看,竹海一眼望不到边。层层竹叶遮天蔽日,在巷子顶上形成了一道华盖。点点星光从交替的竹叶间隙漏下,巷中的青石板上疏影横斜,如同梦幻。

白少卿走入巷中,在一处拐角停了下来,转回头道:“这里叫做凤尾巷。是紫霄宫中一处难得清净的所在。”

程钧点头道:“好地方。”

白少卿道:“这里就算是打一场,也没人知道。”

程钧哦了一声,道:“反正不能用法术和法器,就算打翻了天,也破不了什么,因此在这方面紫霄宫就放松了。”

白少卿嘿了一声,道:“程钧,我今天第一次见到你,但是你的名字,我听的耳朵都起茧了。我听天机说你,总是天花乱坠,我倒是很好笑——他说来说去,总说你如何聪明冷静,如何心思通达,可成大器,但从来不提你的修为。好像我九雁山合该有九个天机阁一般。”他缓缓地把手从袖子里拿出来,一双手修长白皙,“天机的话我信得过,你的心思想必真的聪明,跟西岭剑派的蠢货不一样。但是我信不过你的修为。没有实力的人。怎能看守剑阁?”

程钧淡淡道:“那怎么样你才信得过呢?”

白少卿冷冷道:“动剑吧。剑阁不动剑,我如何信你?”

程钧道:“在这里?你在紫霄宫里动手?这里就算动手。也不能使用法器法术。你能分辨得出修为高低吗?”

白少卿傲然道:“做比成样。我在天机阁主万法万象,见过的法术神通,远非你能想象。只要你一动手,看你招式如何。就能看出你的本领高低。你来吧。”

程钧赞道:“这份自信倒是不错。”轻轻一弹,一把长剑从空中出现。剑身划了一个银­色­的弧线,落在程钧手中。程钧并没有出击,只是剑刃一颤。横剑斜出。如天外化虹。

白少卿目光微微一凝,神­色­登时大变。他张口便说,只要程钧一出手,他便知道程钧的修为实力,那也不是瞎说。在九雁山九阁之中,万象阁主法、主传承。阁中不仅有九雁山每一阁的传承功法。更有天下修道界阁中功法大观,他天资绝品。又嗜好法术,数十年浸­淫­其间,虽不敢说无所不知,但眼光已经到了极高的程度。

程钧这一出剑,白少卿就觉得心中惊悸——刚才那一剑的轨迹,已经臻至化境,他自己一看之下,竟然有些难以理解,一时恍惚其间,看的愣住。

程钧虽然早年间的傲气已经收敛,但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小觑的。听白少卿一席话,起了戏弄之心——要非说是气恼也可以——心中暗道:你看我出手,就能称量我的修为?你见过多少法术?你可知道若是不计法力高低,只凭技巧经验,我的修为应该是多少?

别说你看出我的修为,我若叫你出手一次,算是我白活了偌大的年纪。

我要让你站在那里,从头看到尾。只有我说结束,才能结束!

因此,程钧出剑——

这一剑,就是完美!

完美的弧线,完美的轨迹,完美的技巧,还有下面源源不断的完美剑招。

程钧不是剑修,但是临敌之际,用的也颇多剑法。他心中剑法神通来自剑仙一脉,用以临敌犀利无匹,或如白虹贯日,或以雷霆万钧。

但是今日他动剑,却不是出击,只是舞剑。

舞剑,或者是剑舞,就足够了。

在天台九大修士之中,有北地帝君公孙娇姿最善剑法,被人称为“天上地下,第一剑仙”。程钧第一次见她出手剑法,以其惊天动地的修为法力,固然神通莫测,威力倾天覆地,如只作为剑法,也是­精­妙绝伦,完美到了极致。程钧在旁边看着也是神驰目眩,难以自持。

程钧的眼界尚且如此,何况一个货真价实的筑基元师?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嬋玺嗌渚湃章洌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程钧一剑挥出,并未出击,只是圈了回来,自己舞剑,一剑接着一剑,何谓行云流水,不见半分勉强。剑出随风舞,如雪亦如幻,竹叶被剑光震动的沙沙作响,一起向外分开,露出皎洁的月光,如匹练一般落在他身上。

白少卿盯着程钧手中剑光,一动不动,就如痴了一般。

程钧的剑不止是好,更是利用了层层剑光的波动,与竹林斑驳的光影配合,产生了惑人心智的效果。倘若在别的地方,以白少卿的定力,断断不会轻易入彀。但在此处,一来紫霄宫不能用法术,他自然就不会防备其中的暗算,程钧第一个动作震动了他,他的心神就在一瞬间露出了破绽。而程钧是把握时机的大师,立刻趁虚而入,以完美的动作勾起了他对于法术剑术的痴迷,也瞬间击溃了他的自尊和心理防线。在此情形下,白少卿一瞬间被吸引入了剑光之中,全不能自已。这其实相当于中了幻术。

没有真元配合,不能称之为法术。但有天时地利的配合,有光影和人心的迷惑,自然就是出­色­的幻术。

这种刹那间震撼人心的法术能起到的效果可能只有一瞬间。但一瞬间就足够了。

胜负定手,结果分明!

瞬息之间,六六三十六招结束。程钧收剑,站在原地。脚下甚至没有移动一步。白少卿站在原地。更没有移动。这一场剑舞,就在沉默中结束了。

程钧收起剑器,转身便走。

白少卿还在呆立,似乎还在刚才的梦境中久久未醒。

就听身后有掌声响起。一人赞道:“到底是剑阁,清风白月。迎风弄剑,风雅到了十分!如此绝品好剑,风流人物。若再有红油­鸡­爪、老醋蛰头相佐。当浮一大白。”

程钧神­色­一抽,白少卿登时惊醒过来,听闻此言,原本苍白的脸­色­露出几分尴尬,又变为恼羞成怒,咬着牙一字一句道:“秦——天——机——”

只见一人从竹影中走出。一股香风扑面而来,正是秦越。

当他走出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人,那人身材与秦越相仿,却是一身华丽厚重的玄­色­道袍,头上紫金七星道冠上明珠熠熠放光,显得雍容华贵。

程钧和白少卿同时怔住,一起行礼道:“见过宫主真人。”

张清麓气质比以前更加沉稳,少了几分仙气,多了几分贵气,轻咳了一声,道:“今天正殿正在设宴招待上使,我嫌酒席宴上太气闷,找了个借口出来走走。没想到倒看到了奇景。你们同门师兄弟在切磋吗?”他身上果然沾了不少酒气,不过不是醉酒的腌臜气,只是酒浆仙酿散发出来的醇香,淡淡的有些熏熏然。

白少卿脸­色­一红,道:“我……晚辈连出手都没有机会,如何能跟程……程师弟切磋。”

张清麓微微一笑,转头对秦越道:“你看,自家的事不必你­操­心,他们年轻人自己就解决好了。你只管一心考虑外面的事便是。”

程钧嘴角微微一抽——什么他们年轻人?能这么叫他的人世界上也有不少,但不是张清麓这还不足百岁的家伙。

秦越道:“我也是松了一口气,倘若白师弟同意,那件事就没有问题了。”

白少卿一怔,道:“什么?”

秦越微笑道:“是这样的,白师弟想必也发觉了吧。咱们剑阁的位子空的太久了,渐渐有人惦记上了。”

白少卿脸­色­一沉,道:“我知道。简直是笑话,九雁山的事,自有九雁山的人来解决,什么时候轮到外人多嘴?今天我打退了一个痴心妄想的混账。”

秦越有些担心道:“没杀人吧?”拍了拍脑袋,道:“我糊涂了,紫霄宫中若是见了血,那必然是合宫示警,至少宫主真人是该知道的。不错,你今天表现很好,动了怒而不见血,必然是下了功夫克制了。真给清麓宫主面子。”说着伸手一指张清麓。

白少卿脸­色­一红,张清麓打断他道:“秦越少说两句,你再多说我牙疼。”

秦越做了个鬼脸,道:“因为剑阁空的太久,难免令人遐想。盯着剑阁位子的人越来越多,现在西岭剑派都牵扯进来了。我觉得,这件事不宜再拖了。再拖延几日,还不知道什么人要Сhā一脚,能让九雁山顾忌的人不多,但是也不是没有。万一到时候有更厉害的人开口,咱们就被动了。”

白少卿看了一眼程钧道:“我没有意见。”顿了顿,道:“虽然他的修为还差些,真正的法力如何我也不知道。但就剑法一项,应当是胜任的。”

他说到这里,已经有嘴硬的嫌疑,但周围三个人都是何等城府,没有一个露出异­色­的,白少卿顿了顿,朗声道:“虽然程钧剑法厉害,但我主法修,此处不是我发挥力量的所在。我本来想,等他上山挑阁的时候,再与他真正打一场。但既然外面不识趣的狼崽子那么多,我同意送程师弟上山。等他进了剑阁,得了剑祖的承认,已经是我九雁山的人,我再与他痛痛快快打一场。到时候那是我们九雁山内的事情,就没有外人敢多嘴了。”

秦越笑道:“白师弟如此体谅,程师弟该感激才是。”知道程钧不会在乎言语上无谓的便宜,让了白少卿一句,道,“只是如今宫主大典迫在眉睫,让程师弟现在去挑阁正位,也是不现实。夜长梦多,迟则生变。我怕大典之后有人罗唣,因此趁着大典就把事情定下来。”

白少卿皱眉道:“若不进剑阁,如何能够名正言顺?在大典上……咦?”霍然盯着秦越,露出复杂神­色­。

秦越点头,道:“嗯,张真人已经同意,在接掌大典上,让程师弟代表九雁山,为宫主真人捧印。”

一七九换人

六月六日,所有道观及道派使者在紫霄宫大殿朝见张清麓,然后分别在各殿开始了九日的斋戒。仅仅东偏殿,就有一百多位郡城守观级别的筑基修士,斋戒肃穆紧张,以至于所有人都没发现,本应在这里的观主少了一个。

程钧在正殿朝拜之后,就被带到了紫霄宫后殿。由秦越和紫霄宫专门掌管礼仪的真人为他讲演他的职责和紫霄宫大典仪式流程,然后就是没完没了的彩排。

程钧都难以理解,身为筑基元师,不过是在一场典礼中做几个动作,有什么值得彩排的?但这不是问题,问题是这典礼究竟有多重要。因为太重要了,所以要不停的走形式,每一次都弄得严肃无比。最后程钧竟出现了一种久违的感觉——他累了。

这实在是很奇怪,也没让他与人打生打死,也没让他一天放七八百个**术,但他就是累了,每次彩排完都想倒头就睡。

连续三日之后,那掌管礼仪的清牧长老也比较满意,道:“行了,明日休息一日,后日开始正式彩排。”

程钧犹如被人打了一闷棍,道:“怎么,现在不是正式彩排吗?”

清牧长老皱眉道:“你看见另外斗星移海和西岭剑派的人了吗?三家都没汇合,怎能说是正式彩排?”他接着皱眉抱怨道,“如今时间多紧张,本来一日的休息也是不应该有的。但斗星移海的使者西岭剑派却临时把派出的使者撤了回去,要临场换人。这种事情岂是说换就换的?他西岭剑派如今也狂悖无礼到这个地步了。”

程钧心中一动,道:“西岭剑派的那位弟子,是谁来着?怕是有了什么不妥吧。”

清牧长老道:“祁海,是这个名吧?你不是应该知道的比我清楚么?你们九雁山和西岭剑派起了争执,竟然在宫里动手。如今外面都闹翻了天了。只有我这里清静一些。”

程钧自然知道白少卿将祁海如此恶整,这件事决不能善罢甘休。想问问结果如何。但清牧长老直接离开了。让道童带他回去休息。

第二日一早,程钧再次来到大殿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两个人在打坐等待。

这两个人都是生面孔,虽然程钧没见过他们。但很容易猜到他们的身份——斗星移海,西岭剑派。

左边那人是个白衣青年。衣饰打扮与祁海极其相似,想必是西岭剑派的弟子。身材高瘦,脸颊因为太过消瘦而凹陷了下去。从卖相来看。其实还不如祁海。修为与他相仿,也在筑基后期。但程钧轻易能看出来,此人英华内敛,气度沉稳,不管修为如何,起码在素质上要远胜上一位。

另外一个自然就是斗星移海的人了。斗星移海的人不管多高的修为。看起来都是妙龄女子,这位也不例外。不过妙龄是妙龄。但人不一定是美人。那女子虽然带了帷帽,面纱却是翻起,露出一张圆圆的饼脸来,五官相貌最多不过中人之姿,身材略有些臃肿,衣服似乎绷的紧了些,除了皮肤白皙之外,几乎没有可取之处。但她周身的修为收敛的极好,虽然是筑基后期,隐隐有筑基巅峰的感觉。

这女子自然不是他前日在承天观见到的林燕清,这么说斗星移海也换人了,或者说那林燕清本来就不是使者,这一位才是正使。如今这殿中的两位,若论外貌,比承天观中的两位下降了一格,但若论人才,却是远远有过之。

那两人原本都在打坐,但程钧进来的时候,立刻都警醒过来。两人各自抬眼观看,见是程钧,都站起身来示意,无论表情如何,行为上没有失礼的地方。那斗星移海的女子更加热情,走上前来敛衽行礼,道:“斗星移海三代璇玑星官嬴玥,见过这位九雁山师弟。”

那西岭剑派的弟子站在原地,微微点头道:“西岭剑派飞幻剑唐世初。”

程钧一怔,嬴玥报自己的星官名他可以理解,就跟秦越说自己是天机阁一样,代表的是自己的职守身份,这唐世初报飞幻剑什么意思?难道是自己的诨号?就算是江湖人,也没有自报家门是“我乃铁拳天王李无敌”之类的报法吧。

不过,这也可能是西岭剑派的规矩,程钧对这个剑派远远没有九雁山熟悉,微微一笑还礼道:“在下九雁山剑阁看守程钧。”

只听仓啷一声,唐世初在自己剑柄上一按,剑身陡然跳出半尺,好在他还有理智,并没有把剑全拔出来,只是盯着程钧的脸,目光森然,直刺程钧。

别说他目光­射­过来,就是他把眼珠子挖出来扔到程钧身上,程钧也不可能有什么触动,也不必瞪大了眼睛跟他对视,只是平平的扫了过去,心中有些思量:此人发什么疯?既然这斗星移海的女子猜得出我是九雁山的代表,他自然也不会不知,如此激动,必然不是九雁山的缘故。当然也不会是因为认得我,多半是剑阁看守的原因。

是了。程钧心中一动,已经明白,他西岭剑派谋划剑阁的位子,自然不会是一日两日,也未必集中在一人两人身上。那祁海惹下了一通麻烦,想必是失去了入主剑阁的希望,西岭剑派换了一个人,依旧是想要那剑阁看守之位。自己自报家门是剑阁看守,他当然是惊怒了。

其实程钧本身并不以剑阁看守为荣,只能说是因缘巧合,但既然身在此处,都承接下捧印的职责了,还说自己不是剑阁看守,那未免做作。而他既然做了决定,自然就不怕事。有人反对,那只管出招,他接着就是。

一件东西,他看不看得上是一回事,既然已经拿在手里,有人来抢,是另一回事。

程钧扫了一眼那唐世初,不必长久凝视,只有一眼就表达了他的意思——不服就上来。这时候如果白少卿在此,或许会发现,程钧论挑衅的眼神,也不比他差。

这时,嬴玥笑嘻嘻的上前一步,正好拦在两人中间。这个位置本来相当敏感,正好Сhā在两人之间,割断了双方的联系,进可攻退可守,但紫霄宫自有约束,三人都用不出法术,这个关键点也就是象征意义而已。她笑吟吟道:“程道友原来是剑阁,真是久仰了。我听说九雁山的剑阁空缺了好几年,没想到已经选出新的看守了。真是可喜可贺。不过既然是新看守,咱们三大圣地同气连枝,怎么不派人知会一声?这也太见外了。我可不管,这顿贺喜的酒我要补上。”

唐世初沉默了一阵,突然道:“你进过剑阁么?”

程钧淡笑道:“还没有。”

唐世初冷冷道:“没进过剑阁,怎么敢说自己是剑阁看守?我却不信了,没踏进过剑阁半步,剑祖都没拜见过,也敢如此自封?”

程钧冷冷看了他一眼,西岭剑派咄咄逼人,九雁山也是寸步不让。这个时候能做促使双方和解的的,除了张清麓,轮不到其他人,更决不能是程钧。程钧作为漩涡中心的人物,代表着九雁山正统的声音,可以狠毒,可以轻率,但绝不可以退让,一步也不行。必须撑住一口气,正面顶上西岭剑派的压力。天塌下来别人可以给他背,但若是主动退了一步,哪怕是在他人斡旋之下入主剑阁,终究失了底气。将来在九雁山也无法立足。因此,就算是扮演白少卿一样疯癫的角­色­,也说不得了。道:“因为我确实是剑阁看守。你不信也没用。我不是剑阁看守,难道你是?”

唐世初眉毛往下一斜,道:“我现在自然不是,但若论胜任这个位子,要是和阁下相比……”

程钧淡淡道:“我看你的意思,是一定要挑衅了。这道宫不能动手,等典礼结束的时候,你来找我。要打架随时奉陪。”说着一撩袍角,回身坐到蒲团上,闭目养神。

嬴玥见他如此,嘴角微微一挑,转头看向唐世初。唐世初脸­色­一沉,道:“好,以我飞幻剑的身份,与你赌一赌九雁山剑阁看守的位置。”

程钧微微抬眼,道:“我和你对战,是因为看不惯你的样子。至于九雁山剑阁看守的位子,你是不必想了,哪怕想断了你手中的宝剑,你也坐不上那个位子。哪怕想瞎了你那双好眼,你也坐不上那个位子。哪怕你回去求你们掌门,你们掌门舍了脸面一步一叩求到九雁山面前,你还是坐不上那个位子。我说你一句痴心妄想,似乎略显刻薄,总而言之,那个位子与你无缘,你要不信也没办法。”他极少出言刻薄,但是若真的刻薄起来,也不会在任何人之下。

唐世初大怒,按在剑柄上的手陡然一抖,长剑再次出鞘一尺,饶是如此,还是没有全拔出来。程钧微感惊讶,这人的自制力还算可以。紫霄宫中不见血,唐世初决不能拔剑相向,尤其是在斗星移海的人在场的前提下。但他也绝不会善罢甘休,定然会采取其他更直接强烈的手段,比如——

骤然,就觉得紫府之中,一道强横的神识狠狠地撞了过来。

一八零拖刀计

强横无比的神识狠狠的撞击,以势如破竹之势,侵入了程钧的紫府识海。

神识攻击,那是修士之间一种特殊的攻击方式,也是一种惨烈的白刃战。直接以神识相互攻击,一旦发动,便是死伤难料。双方都有极大的危险。毕竟神识是何等娇贵的东西,若有损伤,就是难以弥补的大祸,连魂魄都有可能大损,向来为修士所不取。

但紫霄宫中禁制何等严苛,各种神通法术都受限制,如要动手,除非是果然赤膊上阵,跟市井无赖一般扭打在一起,否则也只有这一个手段最为直接有效。

其实以唐世初的修为,这个手段很是无赖,筑基修士的神识差距,有一个绝大的分界,那就是定紫府。不管是筑基中期还是筑基后期,只要定了上丹田,开辟紫府,不光是神识的­性­质有了质变,量上也不可同日而语。他既然是筑基后期,紫府自然早定,如此悍然出手,那是真正的以大压小。

程钧的神识也不弱,只是他功法特殊,并没有定某一处府田,而是各开辟了三分之一,最平均不过。固然他先天神识强大,但也没有强大到超过三分之二个紫府的地步,若是遇上一般的筑基后期,最多勉强平衡,而唐世初的神识更是胜于侪辈。若是在外面骤然如此碰撞,他一来必然躲避不战,二来战而必输。

但是在此处,他没有避战的余地,因为放出拒绝神识入侵的防御法术也是被禁止的,再者,他也有了一战之力。

调动紫府中神识倏地探出,程钧内视其中。果然见一道白金­色­的神识狠狠地撞击过来。

西岭剑派的功法剑术皆从西方庚金剑气,即使是神识也如剑气一般凌厉无匹。一往无前。程钧的神识本来飘荡在紫府之中。还是一团混沌,他重生而来,神识带了些前世的属­性­,今世修炼的功法只求浩荡正大。无偏无倚,反而把原先的特­性­也丢失了。如今退回浩荡混沌的原本之意,虽然失了个­性­,但力量上的潜力要胜过他人百倍。

心念一动。神识由松散骤然收紧。化作一线,迎上了对方的神识。

嗤——

双方的神识擦身而过,程钧并没有选择正面撞击,而是在最后一瞬间虚化神识,与对方周旋一次,就此退回。

唐世初脸­色­一变。感觉到了自己的神识受到了阻碍,虽然没有吃大亏。但多少还是有些挫败,微一咬牙,立刻加大了神识的强度进行攻击。

嬴玥在旁边看着,见唐世初变­色­,也是颇感惊讶,转头看向程钧。

程钧心中笃定——果然,这唐世初的神识虽然浩大,但也是自己能应付的。

毕竟,主动攻击的是唐世初,而作战的地方是程钧的主场神海之内。

紫霄宫禁制的法阵非常严苛,唐世初神识离体,已经受了极大削弱,若是再强硬进攻,所受的潜质更大,到了程钧识海,已经是强弩之末。展开攻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然而程钧若坚持如刚才一般固守,凭借主场紫府之利,最多也就是将他挡开,不可能反击,因为一旦自己的神识外放,受到削弱的就是他本人了。

他必须暂时先示弱,然后一步步将唐世初的神识引诱入彀中,引蛇出洞,绝地反击,方能一举得手。

这一招在俗世叫做拖刀计。

招数很俗,但是有效,不然也不会一用再用。只是完成起来极难,以弱攻强,稍有不慎,就是死局。尤其这里是程钧的神海,就是两败俱伤,倒霉的也是程钧。

但程钧有绝对的把握,若论神识的强壮,他现在还差了些,但是若论神识攻击的手段,却是变化万千。唐世初本身手段不提,人也是倨傲得很,神识的攻击方式简单粗暴,依仗着自身实力,不屑做其他变化。却是正好落入程钧下怀。

朦胧的紫府之中,一道强横的白金神识在其中横冲直撞,冲撞的是对面朦胧的光墙。程钧的神识经刚才的一撞,再也没有重新凝聚,反而散发开来,形成了一团光墙,严密的挡在唐世初前面。

唐世初的神识如剑气一般,细长而快速,凌厉非常,虽然是在对方识海中,但依旧大胆纵横,穿Сhā无忌,采用的是切割的方法,虽然光墙坚固,但他集中于一点,缓缓地一寸一寸切割着眼前这一小片地方。随着时间的推移,神识越来越盛,若从旁观的角度看,那白金神识已经化为劈山的利剑,从头到尾,都是锋利!

终于,光墙的某一点,开始摇摇欲坠。

快了!唐世初的神识越发的尖利,他甚至抛弃了加固本身的防御,直接化作无上的攻击力,如白虹贯日,全力出击。

破!

光墙在一瞬间如崩溃的堤坝,一窥千里。白金神识突然而入,在识海之内游荡,横冲直撞。

唐世初面露微笑,但微笑刚刚露出,已经凝结在脸上。

在对方紫府中游荡的神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速着,周围原本只是雾气昭昭的环境,渐渐地越缩越紧,周围的雾气仿佛实体一般凝聚着,空间仿佛被某种力量禁锢住了。

骤然,空间抖动!

混沌的空间骤然形成了漩涡,锋利的空间震荡,将整个神识包裹了起来,刹那间如同绞盘一样,将白金­色­的神识带入了粉碎的深渊,神识大半白金­色­的光芒,在瞬间被漩涡绞碎、吞噬,消失在一片混沌之中。

上当!

唐世初脸­色­骤然惨白,一口鲜血到了嗓子眼,被生生的咽了下去——无论是谁的神识被如何粗蛮的绞碎,也绝对不会好受的。他也算有胆子,立刻壮士断腕,抛弃了在漩涡深渊不可自拔的前端神识,余下的立刻倒飞出来,速度之快,比刚才还更迅速十倍。

程钧目光微微一动,识海一顿,放开了漩涡,由得他倒飞出去。白金­色­的神识在刹那间遁开,眼见就要离开识海之时,突然感觉一阵紧迫,只觉得身后原本放松的的神识如利剑一般向自己追来。

要赶上了!

他立刻全力收回神识,紫霄宫对于神识的削弱,他也知道,只要能够撤出程钧的识海,在外面他是绝对不会害怕的。

就在他往前飞遁的时候,突然,唐世初脸­色­大变,因为他骤然发觉,在他撤离路线的正前方,还有一个强大而隐蔽的神识在等他。

唐世初脸­色­都青了,第一个念头就是:这程钧恁的了得,在筑基期就能神识分裂!这番我命休矣!

但紧接着,他就知道不是程钧。原来那神识始终游荡在程钧的识海之外,并不进入,反而有些悠哉游哉,似乎等着他前来,然后堵门。

是嬴玥!

屋中只有三个人,若是旁人贸然侵入,他们岂能不知,能在这里悠闲袖手旁观,还顺便捡便宜的,必然是斗星移海的嬴玥。

唐世初暗自咬牙,这娘们儿来捡便宜了。她倒是会拿捏机会,必然早就等在这里,不管自己是胜是败,终究是要撤回来的。只要自己一回来,自然就被她截住,捡了一个大便宜。

果然人说,西岭剑派好勇斗狠,九雁山人偏激古怪,斗星移海­阴­险狠毒,果不其然。

就在这时,唐世初感觉到,身后程钧的神识倏地停住,似乎对继续追击失去了兴致,停在识海的边缘,遥遥的观察着这边的情况。

看来九雁山也不希望被斗星移海捡了便宜去啊。唐世初稍微安定,自己神识虽然削弱的厉害,但只要不受到前后夹击,他就有把握退回去。到时候再和他们算账。

不知道是不是收了程钧态度的影响,嬴玥的神识始终外放在空中,却没有进一步行动的意思。三家神识在空中各自打了个圈。缓缓盘旋着,都没有轻动。

只听一声轻笑,嬴玥上前一步,道:“好了,交流也交流完了。既然暂时打不起来,咱们就暂且罢手吧。”

唐世初与程钧对视一眼,程钧率先收拾神识,回复了紫府,依旧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唐世初缓缓地收敛了自己的神识,斜了程钧一眼,目光中露出些许迷惑的神­色­。

三人不再说话,一起打坐入定,殿堂之中一片沉闷。

过了许久,有小道士过来,领着三人参加正式的彩排。

这一次彩排场面可就大了,不但一切意识皆与正式典礼无异,连张延旭居然也在,正坐北面坦然受礼。整个流程走的严苛无比,按照正式典礼的顺序,足足进行了好几个时辰,一直到了深夜,三人虽在前面有些摩擦,但至少城府都是够得,按部就班走了一遍仪式,没有出现任何差错。

足足进行了四个时辰,掌管礼仪的老道这才满意。所有人都散去,只有张清麓回入内殿之前,将三个人都留下。

将三人引至紫霄宫中最严密的内殿,张清麓吩咐给三个人上茶,然后屏退了其他人,道:“现在只剩下我们几个了。都是自己人,咱们聊聊吧。”

一八一面对面

此言一出,程钧三个人一起一怔,互相看了一眼,神情多少都带了些惊疑。

张清麓扫了一眼三人表情的细微差异,发现程钧和嬴玥疑惑中,多少带着些了然,不比唐世初纯是一头雾水,心中有数,含笑道:“这里是内殿,最安全的所在,那我也不隐瞒了。今天这个聚会实在是出乎意料,也不是我特意安排的,但你们三个,确实都是我的人。”

程钧看向唐世初,正好遇到唐世初的目光碰过来,两人目光一对,少了些火药味,多得是几分愕然与了然。

张清麓见两人如此,道:“我看你们刚才交手了?也罢,不打不相识。不过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自己人么,切磋切磋是可以的,总不好伤了和气。”说到这里,他心中也有些疑惑,唐世初的修为稳稳压了程钧一筹,怎么从气­色­来看,还是唐世初吃亏了似的?不过他面­色­丝毫不露,“来吧,我们在互相认识一下。唐世初,我的小兄弟,早在二十年前投入西岭剑派,那是为了我的个人目的,委屈他牺牲了二十年时光。”

唐世初脸­色­微微一红,刚才狂傲之­色­褪去,反而有些腼腆的道:“为了真人,又说什么委屈?况且西岭剑派确实有很多值得学习的东西。”

张清麓道:“西岭剑派虽好,不是家园,还是委屈你的。”转过头来笑,道:“我看小玥和小程都多少猜到了些前因后果,是不是?”

唐世初微微抿嘴,嬴玥突然噗哧一笑,笑容甜美,与刚才面对面那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判若两人,道:“哪是什么猜到了啊?我只觉得唐道友有些怪了。程道友一点没看出来。那也不是唐道友有什么破绽,只是我早就听说过唐世初的名字。知道他是个人物。看他突然犯了狂躁的毛病。怕其中有诈。”

程钧笑了笑,道:“我也没看出嬴道友有什么不同。唐道友也没什么明显破绽啊。只不过唐道友进入我的识海之后,虽然攻破了第一层防御,但却没有继续破坏。反而四处游荡,似乎想要探查点什么。我总觉得有些奇怪。或许他不存恶意吧。”

当时他发现了唐世初的行动,也觉得怪异,是觉得此人内中另有目的。但也没肯定他是哪方的人。但多少还是谨慎处置了。后来他放弃追击。也有这个原因在内。

唐世初郁闷的拍了拍脑袋,道:“合着你们都捡着我一个傻子围观么?果然是在西岭剑派这混账门派呆的久了,脑子都锈了。”

嬴玥笑道:“果然唐道友也受风气所苦吗?斗星移海那边乌烟瘴气的,是非的要死,最喜欢搞挑拨离间的事。我在那呆久了,挑拨的话张口就来。那叫一个讨人嫌。道友你看出来了没有?”

程钧忙道:“会受影响吗?九雁山的风气怎么样?”

嬴玥笑道:“九雁山?道友你仔细了,那里出来的都是一群偏激的疯子呢。”

程钧和嬴玥两句话。旨在缓解气氛。经过他们俩一打岔,唐世初果然笑道:“你们来西岭剑派试试?这里面的人全是自大傲慢的蠢货,一个比一个狂。你要想混进去,那要比他们更蠢,更狂才有用。才有人追随。祁海那样的,也就是一般水准。混了这么多年,我已经到了遇到矛盾第一个念头就是拔剑往上砍的地步了。”

程钧哦了一声,细思其中前因后果,就是他也很难想的通透,道:“难不成……难不成那草包祁海是故意推出来的?”

唐世初神­色­诧异,道:“这个你也知道?”缓缓道,“我本来在西岭剑派经营许久,但是前几日出门去了。西岭剑派借着这次捧剑的机会,谋取九雁山剑阁的身份,我是前日才知道的。那时我想,真人或许不愿意见到这个结果,但是没与他交流,我也没办法自作主张。因此事从权宜,先将祁海推上了这次使者的位子。”

嬴玥嘻嘻一笑,道:“那祁海,想必是所有候选人中最蠢的那个,是不是?”

唐世初道:“是啊。他是西岭剑派掌门的内侄,最是狂妄愚蠢不过。我推他上来,一来他入了九雁山的眼可能­性­不大,二来就算入了,也不堪大用,想必与大计无碍。没想到他的愚蠢更出人预料,直接被退了回来。而其他候选人多半不是掌门一支,掌门心中不平。我在其中做了一点手脚,顺理成章顶替了他的位子。”

程钧笑道:“原来如此,道友想必是看我骤然冒出来,怕我妨碍宫主的大计,因此起意阻止。”

唐世初无奈道:“算不上阻止,我想试探一下,你是哪一边的人。”

程钧心道:怪不得他进了我识海之后,起了探查之意,原来是想从我的识海中找出线索。

张清麓含笑道:“程钧向来谨慎,只怕没那么容易试探出来。不过我可以打包票,他是我的人。”

说着,他起身拍了拍唐世初,道:“小唐,这一次是我发信晚了。因此上引出你们的误会。程钧是我信得过的人,我让他帮我镇住九雁山,是如今情势下最好的选择。那九雁山的局重要,西岭剑派的局也重要,你一身难以兼顾,若是入了九雁山,固然这边万无一失,那西岭剑派叫我哪里找一个合适的人选?二十年的辛苦布置也是可惜了。因此我希望你们两个能够­精­诚合作,不要为小事——还是误会伤了和气。”

唐世初低了一下头,起身端了一杯茶,道:“如此,程道友,我向你赔罪。”

程钧一乐,道:“唐道友何错之有?最多是情势不同。若是刚刚我们有什么误会,听到刚才那一番解析,我只有佩服无以,倾心交往,那还有什么嫌隙存在?要真为了那点小事生事,那是我的罪过。道友看我可是那样的人?”说着端起茶来一饮而尽。

这番话给足了唐世初面子。唐世初饮了手中茶,道:“我也佩服你。筑基中期。神识这种最做不得虚数的上面都有那样的手段,想必法术修为上也是出众的。有你在九雁山,我还担心什么?”

张清麓笑道:“程钧年纪小些,世初你多照顾他吧。”转头对嬴玥道:“这嬴姑娘来头就更大了。说起来和我是师门之宜。她入斗星移海的门可是机缘巧合,我当初没想到她会进那边。这次也没想到她来,因为她来了,这里也就凑了巧了。盛天三大圣地三位使者。都是我紫霄宫的人。紫霄宫若不大兴,那是天理不容。”

嬴玥坚定道:“紫霄宫大兴,必在眼前。”唐世初接口道:“也只能在真人手中。”

这两句话,程钧看出了点微妙的不同,嬴玥的的立场似乎偏向紫霄宫,而唐世初则更在乎张清麓本人。

张清麓笑道:“今日你们三个人难得聚在一起。我本来只让你们见上一面,不过典礼结束。你们就要分别了,既然这个时候正好,不如我在这里多说几句。”指着地上的蒲团道:“你们三人坐过来,离我近一点。”

几人上前,张清麓笑道:“盛天三大圣地,是支持北国修仙界的三大柱石,只要这三个地方不脱出掌握,那我盛天就乱不了。因此你们三个人的责任可谓重大,说是我紫霄宫外第一事也不为过。这几日我会找你们谈话,但有些话我在这里先说,你们一起听听,彼此也就有个数。”

程钧心知张延旭终于要开始布局,修道界平静的日子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张清麓用手在虚空划了三道,道:“人说三足鼎立,这三足若有一足不稳,这鼎就立不起来。因此我第一件事说的是安全。无论如何,作为一根柱石,你们三人的安危是最重要,其他的都要靠后。我现在告诉你们,就算是我本人下的命令,只要你们觉得,这件事有致命的威胁,你们都可以暂停。”

将个人安危放在第一点,显示了张清麓收拢人心的手段,当然,程钧不知道其他两个人会不会被感动到死而后已,程钧是绝对赞成,有危险他才不会理会什么命令——就算没有危险,上面的命令也要看合不合程钧的胃口,若是他不乐意,那还是等于废话。

张清麓道:“第二件事,我觉得你们应该建立一个只有你们三个人知道的联络方式,这个方式我也不需要知道,但是你们自己心里有个数,或许将来就用得上。”

嬴玥道:“是,若是两位信任,这个我可以做到。”斗星移海在星相、法阵以及信息奇术方面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虽然这些也是程钧最擅长的,但是他没必要特意出手。

张清麓道:“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们三个要和睦,因为你们都是紫霄宫的人。但是九雁山、斗星移海、西岭剑派这三家,和睦起来对旁人有什么好处呢?尤其是他们最近闹了些矛盾,想必一时三刻是好不了了的。我看将来就算维持表面上的和谐,将来自然也是不会和睦的。”

三人都是极聪明的人,话已经说到如此露骨,有什么不明白的?程钧暗道:“这个才是重点。现在时候还早,许多布局不宜大庭广众说出来,但是有些事情却是可以挑明了。这三家都是大势力,若是和睦了,自然对道宫不利。不过即使他不说,九雁山和西岭剑派的梁子已经结大了,再和睦也和睦不到哪里去了,至于斗星移海……”

程钧刚想到此处,只听有人道:“清麓,这就是你的三个钉子么?”

这句话说得很直白,也不好听,程钧转过头,只见内殿门口,骤然出现了一道人影,不知从何处而来。巨大的­阴­影下,一个身穿乌金道袍,头戴乌金冲天冠的人缓缓入内。

这人一进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冷意。张清麓这个地方,不说是道宫的核心,也是极其秘密安全的所在,竟有人大喇喇的走进来,还语出不逊。

但程钧却没在意那个,只是盯住了那人的法袍——若是他没看错,这件衣服与当初他在来紫霄宫路上见到的那个上清宫尊使的背影一模一样。

上清宫尊使……

那上清宫的尊使看上去是个面­色­端严的中年人,紫­色­国字脸膛,颇有一股浑厚霸气,但身上并没有带着灵压,即使只是筑基期,在他身边也不觉得难受,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贵气,不怒自威。

张清麓见他进来,忙起身躬身道:“清麓见过上使。”

程钧等三人暗自一凛,立刻跟着道:“见过上使。”

那上使点点头,道:“清麓免礼。”他却没有坐在地下的蒲团上,而是轻轻一挥手,半空中飘下一团光芒,落在地下。他稳稳当当坐在上面,如同坐在龙椅上。紫霄宫中本来禁止所有法术,但他这一下举重若轻,全无滞碍,显示了他压过整个紫霄宫的修为。

那上使道:“既然是清麓看上的人,那必然是才堪大用的。我看你们似乎也不错,来,介绍一下给我认识。”说是看他们不错,但他的眼珠其实根本没有转动,也绝没有扫过他们哪怕一眼的意思。三个筑基元师,终究是不在他眼下。

张清麓也没隐瞒的意思,直接道:“这是清麓派到三个门派的人。这是唐世初,这个是嬴玥,这个是程钧。”说着三言两语介绍了一下他们三人的情况,语气中轻描淡写,很多信息都是一带而过。

那上使点点头,目光终于在三人面上一一扫过,只有这一瞬间,显露出了极高的修为,任谁被他一眼看去,都好像全身都被看透了。程钧知道这是灵压过了数个境界自然流露出来的现象,与查探无关,心中别无异样,只是面上和其他两人一般诚惶诚恐。

过了良久,那上使道:“既然是外派的,在道宫点过了本命魂灯没有?”

一八二本命魂灯

虽然这一声语气不严肃,但是众人还是神­色­一变。

程钧也还罢了,嬴玥和唐世初脸­色­同时一沉。

本命魂灯是控制修士的一种手段,取修士的一点神魂,点亮明灯供奉,通过此等,可以探知修士的神魂本命,了解修士自身的情况。其实这种手段远远称不上严苛,与魔门血魂灯或者其他稀奇古怪的控制手段比起来远有不及,重监察而轻控制,很多门派都会在刚入门的时候就给自家弟子点上一盏。

但是把自己的本命魂灯交给其他人,除非极其信任对方,否则多少还是受到牵制的,尤其是道宫这种庞然大物,谁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手段,或许这一盏本命魂灯点起来,就会有一点制住了自己的命门。

几人不说话,张清麓却是笑道:“自然早就点上了。程钧是我紫霄宫下的郡守观使者。按照规矩,早就有心灯供奉在堂。他们几个也是我心腹之人,岂能不点本命魂灯?”

饶是程钧知道张清麓这是收拢人心的手段,但一瞬间也被感动了,固然张清麓这句话的意思是不需要他们点本命魂灯,是对他们的信任,但更重要的是他这种毫不犹豫的庇护态度,尤其是面对上清宫这种强大压力的时候,几乎没有权衡就做出这种选择,着实令人真的感动。

程钧虽然没露出异­色­,但对面嬴玥和唐世初的心情波动都不自觉的露在外表,好在他们也算机警,稍微低头,把神­色­藏在­阴­暗之中,不然这一下就可能把张延旭推到深渊里。

那上使点头,道:“好。做事果然周全。他们使命很重要,本命魂灯在上清宫也有收录一盏。”

这一下连张清麓也微微变­色­。其他人就不必说了。在嬴玥和唐世初心中。倘若是张清麓管他们要本命魂灯,虽然也有些芥蒂,但多半还是会甘愿点上,毕竟这么多年的信任并非寻常。但将自己的本命魂灯交给上清宫这个远在天边。根本毫无信任基础的庞然大物,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上清宫的要求。等于是横路杀出,直接夺取了此事的控制权,不但蛮横。而且太突兀。令人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不光是程钧他们三个受制,紫霄宫都有被打脸的感觉。

一阵沉默之后,张清麓道:“上使,他们都是无名小卒,行事不过是小打小闹,与上清宫大计无丝毫进益。他们的行为。紫霄宫可以完全负责,若有什么不是处。张清麓甘愿领责。”

那上使淡淡道:“我知道。我道宫本命魂灯千千万万,不差他们一盏。不过规矩就是规矩,行此大事,就是无关紧要,也要交下一个明证来。清麓真人硬要阻拦,本座看不出道理在哪里。”说着,他慢慢的起身,目光在众人面上一转,然后转而盯着张清麓。

他目光在程钧面上的时候,程钧只觉得心中一寒,一阵从头到脚的凉意瞬间包裹了他,神魄都有一瞬间的移位。不过也只有一瞬间而已,那上使的目光很快移开。

这一次比上一次打量又不同,上一次纯属只是惯­性­,而这一次的目光却有实质作用。

程钧何等心智,在刚才那人目光扫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有任何抵抗,任由他扫视自己的神魂,以现在两人的境界差距,这是最明智的选择。等他目光移开,程钧就以最快的速度恢复过来,刚才的灵压只作他不存在——大风过境,草木蛰伏。最快俯倒的小草,往往也是最快恢复过来的小草。

他心中已经有所衡量——此人虽然厉害,但还不是元神神君,这是他外放神识的方式决定的,此人在上清宫中,地位只怕也不过如此。

不过这样也对,紫霄宫如果有元神神君驾临,只怕刚才那种阵仗还不足呢。

那上使目光迅速的扫过三人,见他们噤如寒蝉,心中满意,不再理会他们,直直的盯着张清麓。

程钧三人并没有直面那上使的压力,但也能看出张清麓在那上使的压迫下,压力相当大。就见他额角上汗珠涔涔流下,虽然神­色­保持着表面上的稳定,但身上那件玄金法袍的袍角和袖口在微微抖动。

那上使盯着张清麓,以极淡的口气道:“本座千里迢迢赶来紫霄宫,为的是谁?还不是为了你的位置。不过向你提一个要求,你竟然这般推三阻四。哼哼,这算是要求么?别说我要他们的本命魂灯,就是你本人的本命魂灯,难道不应该点一盏在我上清宫么?倘若你不给他们的,那也罢了,那你自己……”

程钧听到此处,突然上前一步,恭恭敬敬道:“启禀上使——”

那上使突然转回头来,目光一凝,程钧登时只觉得压力陡增,一句话说不出来,唐世初已经走上一步,叫道:“我等愿意点这本命魂灯。”

那上使目光一瞥嬴玥,嬴玥淡淡道:“既然上使如此需要我等的本命魂灯,上清宫的命令就是我等的意志,有何难哉?”

那上使目光微微一眯,压力陡松,淡淡道:“你们倒比他懂事。”

张清麓身子微微一晃,目光一扫众人,悲哀之­色­一闪而逝,没有再多说什么,慢慢道:“上使——请这边来吧。”

只这个上使论修为,在上清宫就没有敌手,何况他背后还有上清宫。在上清宫的压力下,就是张清麓本人也不得不屈服,何况旁人?情势如此,非人所能改变。

程钧轻轻松了一口气,他本来不是强出头的人,但是刚才不得不出头说那一句话。因为他若不说话,让那上使把话说全了,就逼得张清麓势必要在他们三个人和自己之间做出选择。这可是足以让这位新宫主真人踌躇满志的布局刹那间出现瑕疵的选择。无论他是被迫同意让其他几个人点本命魂灯,还是死扛到底,都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这不是程钧这个想要利用计划的人愿意看到的。因此他不得不出头接下这份压力。

不过,事到临头。他还是稍微退了一步,在重压下适时的闭上了嘴。没有把话说全。让唐世初把最关键的内容说出口,嬴玥也不得不表态,这等于成了他们三个人共同的意思,总比他一个人出口。把三个人一起搭进去引起埋怨为好。

就算是明知是不可更改的结果,如果有人贸然出头接下来的话。那也会招惹怨恨的。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有恃无恐。在刚才那上使开口的时候。程钧就有些奇怪。不是奇怪他要自己的本命魂灯,而是奇怪——原来给紫霄宫办事,不需要点本命魂灯吗?

他对紫霄宫了解的不多,毕竟在他弱小的时候,紫霄宫基本上就打烂了。但是对于上清宫,这个后世一直是庞然大物的地方了解的却是很详细。深知他们是什么德­性­。在他记忆里,上清宫对于自己门下的弟子控制严厉至极。点本命魂灯是最起码的。

所以,他可是为了点本命魂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充足的作假准备。所以对他来说,点本命魂灯完全没压力,因为他本来就是准备点上的,最多就是唐世初和嬴玥倒霉了——不过这与他有什么关系?

程钧可以看出来,唐世初和嬴玥之所以亲自张口,选择了点本命魂灯,一方面是情势所迫,一方面也是为张清麓考虑,愿意分担他的压力,将本命魂灯献上——别说他们两位与张清麓本来的情分,就算刚才张清麓的庇护,也值得他们挺身而出,报还这份恩情了。连程钧都有些感动于张清麓的行为,那两位怎么可能不感动呢?

这样对程钧无损,对张清麓也无损的结果,可以说是最好的结果了。

张清麓带着几人绕过后殿,来到一座殿宇前。那殿宇上面的匾额写着三个金­色­大字——“燃魂殿”。

只见一座大殿当中,密密麻麻点着数千只蜡烛,远远瞧去光影一片,如繁星浩帙。在蜡烛金红­色­的火光当中,有星星点点的银白­色­灯光,灯火幽明,与蜡烛一起交相辉映,构筑了一个如梦似幻的奇景。

程钧心中默默地数着蜡烛灯光掩映当中的灯火,不过数百之数。看来紫霄宫果然没有点本命魂灯的传统,它治下修士怕不有成千上万人,却只有这寥寥数百本命魂灯,若不是这么多蜡烛捧场,只怕这大殿都显得寒酸了。

那上使扫了一眼大殿,自然也发觉了其中的情形,微微一皱眉,道:“紫霄宫倒是大手笔,这是觉得自家的江山稳如泰山么?哼哼,到底是年轻,行事幼稚至此。今日本座就教教你。来吧,把本命魂灯给本座点上。”

张清麓不吭声,缓缓地拍拍手,大殿的门吱呀呀的关上,殿中只有他们几人,在环绕的幽幽火光下,连影子也照不出来,每个人的神­色­都明暗不定,显得心思重重。

张清麓一拂袖,从最上面的条案上飞过来几只­精­致的灯台。

那灯台的形制,与一般油灯无二,丝毫不起眼,只是材质是用一种银白­色­的金属制成,通体发出氤氲的光芒,似乎有吸引人心的魅力。灯的中央,有一条短短的灯芯,那是用引魂丝编织而成的,足以承接魂魄之力。

张清麓淡淡道:“你等可想好了?这本命魂灯要供奉在上清宫,与我紫霄宫无涉。”

大殿中一阵沉默,程钧的压力最轻,轻声道:“我先来吧。”说着上前拿过一盏油灯。反正能得了便宜卖乖的时候,他是绝不会放过的。

张清麓盯着程钧,目光幽幽,点了点头。

程钧微微一笑,手中一点,伸出一根手指。

这是中指,也就是他炼魂阵所在的手指。

本命魂灯如心魔血誓,是修道界通用的东西,近乎铁则,无法冒犯。但连天道都有人逆行,何况铁则?程钧现在修为还太低,能够用的手段不多,但是既然他早有准备,那么就一定会有办法的。

既然是本命魂灯,自然要以魂魄为引,本身的魂魄能够点亮,其他的魂魄自然也可以,只是想要让人相信是自己的灵魂,必须要用特殊的手段。在众目睽睽之下,敢这么弄险,除了有指尖阵可以随时抽取魂魄力量的程钧之外,也没有其他人了。

正因为这本命魂灯点燃简单,又是近乎铁律一般的存在,所以任何人都没想到他能如此作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此公开,反而没有人能怀疑他。

只见程钧的手指微微亮起,一道雪白­色­的灵魂倏地落入灯中。忽的一声,一道银白­色­的火光点起,一灯如豆,已经明暗闪烁。

过程如此简单,但其中的门道却是要拿捏得分毫不差。最重要的是灵魂,程钧的魂魄力量有多少,是什么属­性­,那上使早已知道的**不离十——刚才他看向每一个人的时候,就已经称量过了。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他修为远在众人之上,自然心中有数。

程钧刚才放出的灵魂,是严格按照他本身的属­性­和力量出的,从指尖瞬间放出,又如此匹配,若叫人不信是他的魂魄,那也很难。

这也是他事先有所准备,早就将一点特殊炼制过的魂魄藏在指尖,甚至在那魂魄中早已打入了一段记忆,与他本人的身份严丝合缝,就算是那上使亲自探查,一时也难以看出破绽。炼制之后,他只是将那一点魂魄寄宿在炼魂阵中而已。要不然真把炼魂阵中原本的魂魄直接抽出来,那是黑黝黝无属­性­的,谁都看得出不对来。

程钧点燃之后,起身退后,神­色­淡淡,谁也看不出他想的是什么。

既然他开了头,嬴玥和唐世初自然不能推脱,一个个上前将本命魂灯点亮。

张清麓将三盏魂灯收起,并排放在托盘上。然后弯下腰,指尖触上另一盏魂灯,倏地一声,一道光芒亮起,另外一盏本命魂灯已经点燃。

一八三同心同德

殿中众人脸­色­都是一变,那上使喝道:“你­干­什么?”

张清麓淡淡一笑,将自己的本命魂灯放在托盘上,走到那上使面前恭敬举起,道:“请上使收执。”

程钧看着张清麓的背影,心中有些佩服,暗自道:这就对了。

张清麓的处理方法,在他不能改变奉上本命魂灯的结果的时候,应该是最好的了。至少态度明明白白——既然已经受制于人,索­性­将自己的本命魂灯献上,以自身魂魄作为担保,共同进退。显示了他替下属顶住上清宫压力的决心。这个安定人心的作用,不可小觑,至少对于他本人的布局和手下的士气,不会造成太大的冲击。

其实他也可以在一开始就点本命魂灯,算是身先士卒,也有稳定人心的作用。但是这样就未免存了逼迫之态,他若先点,其他人不点也得点了。他若后点,看似失了主动,但这个姿态却有些无论如何,都会庇护自己人的意味,这是叫其他人安心的信号。倘若他手下都是头脑简单的家伙,这个隐晦的意思可能不懂,但是以程钧三个人的敏锐心思,自然看的清清楚楚。

当然这个最好的选择,是他作为一个紫霄宫主,在如此情势下对于属下是最好的。作为他本人,则是一点也不好,不但损失了自己的本命魂灯,而且在那个上使面前留下的印象一定是十分恶劣。只看那上使是当场发作,还是给紫霄宫主留下点面子……

那上使神­色­微微一凝,冷笑一声,道:“很好——很好。”终究还是伸手接过盘子,只是接过来的时候,双手一丝隐晦的光芒闪过,盘子稍微向下一压,噗地一声,底下那不知是金是玉的托盘骤然崩裂,只剩下四盏本命魂灯在空中飘浮。

程钧见此,心中苦笑,这也对,看那上使的脾气,动辄以势压人,也不是能给人留下脸面的。

张清麓脸­色­一白,倏地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道:“恭送上使。”

那上使一拂袖,将四盏本命魂灯一起收入袖中,突然冷笑道:“宫主,今日已经是六月十日,六月十五日你出席大典,不要迟到才好。本座劝你好自为之。”

张清麓再次行礼道:“多承上使吉言。”

那上使走后,张清麓缓缓抬起头,立在殿中,望着幽幽灯火,久久没有说话。唐世初想要说什么,程钧踏上一步,开口道:“两位道友,咱们先行一步吧。”

唐世初一愣,转头看向张清麓,张清麓微微点头,一言不发。三人一起道:“我等告退。”

三人刚退出,张清麓脸­色­刷的惨白,以袖掩面,噗的吐出一口血来。

三人出门,慢慢从正殿走回自己住的偏殿。

沉默一阵,嬴玥沉沉道:“刚才张真人好像受了不轻的内伤。那……那上使手段狠毒,说话更加狠毒,什么还有五日,想来算准了这五日时间不够真人恢复调养的。他必然是存心让真人在大典上气­色­不好了。”

唐世初微微一顿,道:“会影响大典的进程么?”

程钧缓缓道:“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张真人也是上清宫首肯过的人选。如果紫霄宫的大典耽误的话,那这件事不止是打了紫霄宫的脸,也一定会往上捅到上清宫。上清宫多少还是有支持真人的人的,到时候那上使也要落下不是。估计他出手是有分寸的。想必是拿捏在让张真人不舒服到支持不住的程度之间吧。”

嬴玥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上清宫,真是霸道。”她口气中多是畏惧,那一丝不忿和羞恼,隐藏的很深。

唐世初淡淡道:“他们如此霸道,那也是寻常,毕竟紫霄宫和上清宫相比,那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他们那边随便一个上使下来,已是那样的修为。紫霄宫竟然找不出一个能抗衡他的人来。他要横行霸道,谁能制止?”他口气中的忿怒,不留意也听不出来。

嬴玥幽幽道:“是啊,连宫主真人都如此无奈。紫霄宫对上清宫来说,只是北国一隅的小卒。我们是小卒中的小卒。唯一能够安慰的是,这么小的小卒,就算拿了本命魂灯,说不定也早就丢到犄角旮旯里面忘了。若真是如此,那就是道祖保佑了。”

唐世初道:“其实张真人不应该如此冒险。上清宫势大,不可阻挡,紫霄宫数千年之内脱离不了他们的手掌心。我等弱小,出使在外如无根浮萍,不但要时时担心卧底之事败露,还要提防上清宫在背后的掣肘。如此情形,能够庇护我们只有真人,他这样决断,虽然对我们不错,但对他自己不是太过刻薄了吗?覆巢之下无完卵,真人若见责与上清宫,我们又哪能保全自身呢?不知道真人是如何考虑的。”

嬴玥道:“那还用问吗?真人早就考虑过了,也做了决定了。这就叫做内外有别。”

唐世初转头看向她,嬴玥道:“你说在真人心中,我们和上清宫的分量谁比较重要?”

唐世初几乎要脱口而出:“我们如何能与上清宫比?”突然心中一动,道:“你说我们更重要?”

嬴玥道:“内外有别啊。你让我们与那上使上称去称量,我们必然给他飞到天边去,但若论亲疏和远近,上清宫确实就在天边。不是这次大典,紫霄宫几年才能迎接一次上使?这上使今日来此处,明日要走,就算博得他的好感,有什么用处?他真正看重的,是我们这些朝夕可见,共谋大事的人。因此这就是真人态度的分别,对于我们他是在乎的,对与上清宫的那位上使,只要不激的他不可收拾就行。这才是张真人选择的立足点。你小看了真人。”

唐世初叹道:“让你说的,许多事情结果太分明了,也就没意思了。”

嬴玥轻声道:“我说的意思是,你别以为真人是个鲁莽的人。他只是比旁人看的更透彻罢了。但是他的勇气,旁人是没有的,就算是你明知道轻重,你敢冒着祸及自身的风险去庇护属下吗?”说到这里,她眼见另一边没人了,微微一怔,转过头,只见程钧落后了数尺,站在原地发怔,不由奇道:“程道友,你怎么了?”

程钧刚才听到嬴玥那一番话,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心中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怪异感。

好像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细思了几遍,他才从记忆里拎出了些线索,迅速的分析了几遍,不自觉的笑了笑,听到嬴玥叫自己,回答道:“没什么,我觉得道友说的太好了。许多事情结果太分明了,也就没意思了。”

慢慢的走着,程钧侧着头回看那燃魂殿——张清麓的上清宫的关系,有坏到这样的地步吗?这可和他前世所知,根本就不一样呢。

算了,想也无益,­干­脆不想了吧。

张清麓跪在正殿,台上灯火辉煌,明烛高照。在火光照耀下,他比平时更加苍白的脸­色­看不出虚弱来,反而显得温和而平静。

一人从后殿缓缓走出,盯着张清麓笔直的背影,冷哼道:“人大了,心也大了,竟敢和我闹别扭。你还当你是三岁的小孩儿么?”

张清麓强忍着一口鲜血,缓缓道:“孩儿不敢。”

那人冷冷道:“你对我不满?”

张清麓恭敬道:“孩儿绝无此意。是我当众给您难堪,义父责罚我,确实是没错的。我也知错。”

那人神­色­端凝,道:“哼,若不是你,其他的人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我岂能就这么小惩大诫?其他呢?你对道宫的本命魂灯制度不满?”

张清麓声音依旧恭敬非常,道:“本命魂灯是个好东西,道宫用它稳固根基,换了八千年稳固江山。孩儿后学末进,如何敢对此置喙?况且孩儿自己也在用这些手段,那燃魂殿中的本命魂灯,有许多是我让属下点燃的。”

那人嗯了一声,道“那也罢了。然则你跑到这里长跪不起,是做什么?威胁我?”

张清麓道:“孩儿哪敢威胁义父?孩儿只是因自己有错,心中惶恐,因此赎罪之前不敢开口恳求。恳求您将他们的本命魂灯交给我处置。”

那人沉默了一阵,道:“罢了,你既然认错,你我到底是父子……他们的本命魂灯又不是什么大事,你想要就拿去吧。道宫根本不知道他们几个人,有没有也不过如此。”说着一拂袖,四盏本命魂灯一起飞出。

张清麓转身接过,细细端详了四盏灯,目光微垂,突然伸手在上面一抹,四盏本命魂灯一起熄灭。

那人一怔,随即大怒,大踏步走过去,伸手抓住张清麓的衣领,就要狠狠地出手惩罚,眼见他神­色­平静,终于强忍下一口气,冷笑道:“好啊,你敢跟我玩这些小花样?刚刚你那所谓的诚恳态度,难道就为了骗我手中几盏灯么?你最好给我说清楚,不然今日我就替你父亲教训教训你这个逆子。”

张清麓神­色­不动,道:“义父说的是,您就是不问我,有些话我也要说的。所以请您许我说完,说完之后,您是惩罚我也好,将我带回上清宫,另选宫主也罢,我都心甘情愿。”

那人闻言,神­色­又平静了一些,放开张清麓,道:“很好。孩子长大了,要跟长辈说道理了。我若不让你说,怕你还以为自己很有道理,只是别人不许你说话。你要说什么就说,我听着呢。”

张清麓恭敬的叩首道:“孩儿不敢教训义父。只是,就像您说的,今天的事是小事,四盏本命魂灯也无足轻重。孩儿刚才熄灭灯火,并非欺骗您,只是觉得,上清宫不应该这样下去了。”

那人冷笑道:“怎么下去?”

张清麓一字一顿道:“无视属下人心,一味简单粗暴,以至人心涣散,离心离德。”

那人一怔,忍不住仰天大笑,道:“好一个离心离德。我竟然从一个修士口中听到这四个字。当初在上清宫时,我说过要亲自教养你,你父亲那老东西非把你托付给无罪那老儿,我当初就说那老东西误人子弟。看你现在都学了些什么东西。一肚子凡人的心术,满口儒家的教条,还受了些江湖义气的熏染,弄成这么个鬼样子来。白白的浪费了你这一身天资。”

张清麓淡淡道:“义父从小没少教我,孩儿也一向敬服您。但今日这些话无头无尾,怕是说服不了孩儿。就那今日的事来说,不管您是如何说,如何做,本命魂灯这四个字说出来,我和属下的关系就已经被看不见的鸿沟撕裂了。他们被控制,无论被您还是被我都一样,都已经让他们受制于人,从而小心翼翼,心怀鬼胎,必须以更功利的立场分析自己的身份。即使我做得再多,终究也只会被他们加以分析,分解到利害两个字来。这样我永远能得到的,也只是一个表面恭谨,其实毫无忠心的下属,失去了的却是几个可能在将来共担大事的同伴。”

那人冷笑道:“你这些斤斤计较的蝇头小利,说起来虽然头头是道,但终究是无聊之极。我来告诉你什么是大道,大道就是天道,我等修士要追求的只有天道。其他之类终究是旁枝末节,要做的就是用最快最有效的方式处理,凡人为什么要弄出一套玩弄人心的理论?那是他们不会控制的法术,我们是得天独厚的修士,而且是修士之中的上位者,只需要用最保险的方法控制其他人,让他们乖乖的闭嘴,为我们做事。至于他们是怎么想的,跟你无关。”

张清麓轻声道:“义父说的是。孩儿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并没有放松本命魂灯控制下属的手段。但人和人是不同的,有些人只需要他们听话,有些人却是值得更多的信任和怀柔。若是不分青红皂白,一律如此处置,那控制的链条一旦断裂,我们可以依靠的东西在哪里?我从小出生在上清宫,心中所想都是上清宫的前途和荣耀。自然,就是上清宫真的人心散了,我的那份东西也不会受到波及,若是平时时光,我也绝不多说一个字。但现在不一样了。”

那人道:“现在有什么不同?”

张清麓道:“现在风雨欲来。上清宫要做大事,天下将乱。这个时候正是汇集英才,收拢人心的时候,您难道不觉得上清宫应该改变了吗?”

那人嘿了一声道:“大事又如何?你说控制的手段不可靠?那是你见过的太少,修为太低,根本想象不到那种境界。八千年的基业是怎么来的?那是高祖他老人家亲手搭建的,用的就是你不屑的方式。你以为,倘若到了高祖那样的修为,还要在乎那些人心吗?”

张清麓咬了咬牙道:“高祖他老人家我没有幸拜见过,或许他果然已经到了视天下万物为蝼蚁的境界?但您说高祖不在乎人心,窃以为不然。”叹了一口气,道,“您还记得上清宫内宫高祖手书的玉碑么?”

那人默然。张清麓放缓了声音道:“您不记得了么,我只进入过内宫一次,但是那一次,我就记忆分明。那上面是‘同心同德’四个大字。当初师父和父亲都给我讲过,高祖曾道,大殿之外,要牢牢掌握,大殿之内,需同心同德。”

那人冷哼了一声。

张清麓情绪终于有些激动,道:“高祖高瞻远瞩,当为大道。我道宫后起之秀,不过数千年的时光,能够与对面的上古道统有一争之力,不过是因为我们能做到同心同德四个字,上下合一。就算力量不足,但能攥成一个拳头打人,才是真正的取胜之道。”

歇了口气,张清麓咬牙道:“如今道宫既然决意与那边开战,大势不可逆,清麓首当其冲,即使粉身碎骨,也绝不畏惧。但那边的力量是何等庞大,道宫全线压上,依旧不敢言必胜,我们当然要用好最­精­华也是最擅长的力量,就是凝聚人心之道!”

他语速越来越快,原本苍白的脸­色­泛起一丝红晕,道,“面对深不可测的强敌,上下同欲,尚且未必能够取胜,何况罔顾人心,自断臂膀?我在紫霄宫为上清宫准备大事,一向是以这个方向努力的。能够归心的,一定要归心,只有那些不能归心的,才用控制的手法让他们安静下来。我们指望不上那些被控制的人,只能让他们成为一群战战兢兢的傀儡,还要时刻防备着手中傀儡的线断裂。在真正要依靠的,还是那些最能齐心的力量,就是人才——­精­英已经可造之材的力量。这种时候,您却和我说不在乎人心向背,除非放弃道宫的计划,否则恕清麓不能苟同!”

那人直直的看着脸­色­绯红的张清麓,突然长叹一声,道:“道宫那些老家伙,果然是爱用你这样的满脑子胡思乱想的小鬼。可惜,可惜你这大好的苗子……”冷冷道,“我不和你辩论这些幼稚的问题。你跪在这里给我好好地想清楚。倘若想清楚了就起来准备你的大典,若是想不清楚,就一直跪到十五那日吧。”说着拂袖而去。

张清麓并没有转过身,激动的情绪一旦被骤然打断,只剩下一潭死水,沉沉道:“张清麓遵命。”

一八四夜话

六月十四夜,程钧进了正殿。

程钧这几日一直在琢磨,张清麓为什么不找自己谈话。毕竟自己去九雁山,可是带着任务走的,张清麓已经找过三个人一起谈话,却是始终没有单独找过自己,那么这回去九雁山,自己可就没有目标了。任务若是不在走之前交代明白,要到了九雁山再召回来吩咐,那就着了行迹了。

其实在大典之后吩咐,也是来得及的,嬴玥和唐世初的谈话都可以放在那时候。但是程钧不同于他二人,他身边还有一个天机阁秦越。一旦大典之后,他就要立刻跟着秦越上九雁山,那时候张清麓再找他,秦越心思何等敏锐,只怕就要疑心。大典之前的几日,是张清麓找程家详谈最好的时候,这个道理程钧既然知道,张清麓又岂能不知?

好在在典礼之前的前一天,程钧终于得到了消息,张延旭让他半夜在大殿相见。

一进大殿,程钧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燃魂殿,因为其中灯火通明,烛光闪烁的情形太相似了。

只是这大殿更加宽阔和空旷,数千只蜡烛照耀下,丝毫不觉的明亮,只觉得加倍的­阴­冷和孤寂。在灯火中央,端正的跪着一人,玄­色­的法袍被灯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

程钧见张清麓独自一人跪着,抬头看向殿上,却见殿上没有供奉任何神像,心中微微奇怪——道祖像不在,张清麓这是拜谁呢?

但是张清麓既然如此,程钧也不好站着和他说话,缓缓走过去,跪在他身后,道:“程钧奉命前来,见过宫主真人。”

张清麓并没有回头,但嗯了一声,淡淡道:“小程来了。坐下说话。”

程钧一皱眉,张清麓的状态很不好,连声音都有些暗哑,这在一个真人身上是很严重的,明日就是大典,若是张清麓出了什么岔子,那紫霄宫的典礼就成了笑话了。

而且张清麓让他坐下说话,这也很麻烦,程钧只得将身子落下,双膝并拢,保持着正坐的姿势,道:“真人……可有什么难处?”

张清麓哈哈一笑,道:“我有什么难处?我若是有什么为难,那也不是因为现在,而是因为将来的事。”

程钧了然,张清麓身为天之骄子,紫霄宫的宫主真人,自有他的骄傲,是绝不会将虚弱显露出来的,因此他也不提,反问道:“真人何出此言?”

张清麓幽幽道:“我怕久远的将来不可测知,也怕眼前的将来难以预料。就譬如你,我怕你承受不了我后面说的话,背不起这样的担子,不能成为扭转天下大势的关键人物。那我一番心血,不知何日才有尽头。”

程钧一乐,怎么激将法都上来了,道:“真人但说无妨。就算是天下落在我头上,又有何惧?我就是果然被压死,也绝不会被吓死。”

张清麓笑道:“好一个少年壮志。既然你有这样的胆量,不过将来如何,我今天就好好和你说一次。小程,我问你,你说天下压在你头上,你也不怕。那么——天下是什么?”

程钧一顿,对于他来说,这个问题他很容易回答——天台以下,就是天下。但是他这么回答,是有很大问题的,别说张清麓压根听不懂,就是听懂了,他这番见识也太超出寻常,没办法解释。

犹豫了一下,程钧还是谨慎的道:“人都说,天下就是青天底下所有能够踩上的土地。我生长的地方盛天,盛天以外承天、奉天等等国家,占据了整个北国冰原,那已经是寻常人一生也走不完的广袤地方了。再远些的,就是南边好像神仙故乡一样的燕云宝境,以及燕云再往南,仿佛在天边一般遥远,据传是魔道妖人盘踞的焉支山。这三处地方,就是我所知道的所有。至于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张清麓道:“很好。你和那些井底之蛙不一样,知道天外有天的道理。我听过多少人张口就说,天下就是燕云宝境。燕云是中土,是天下的中心,北国是蛮夷,南国是妖魔,勉强算上天下的边缘。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嘿嘿,若是天下真的只有那么大,那为什么会有我们紫霄宫存在呢?”缓了口气,道,“你可知道紫霄宫是什么?”

程钧又是一怔,这个问题同样难以措辞,还是选择了比较大众的说法,道:“紫霄宫是上清宫在北国的分支,但在我看来,紫霄宫就是盛天乃至北国的道宫。”

张清麓好笑道:“这个说法真是……这话不能算错,但是在我面前说说还罢了。若在上清宫的人面前说起来,必然会惹下**烦。天底下只有一个道宫,那就是上清宫。我们紫霄宫么……”他叹了一口气,道,“差得远了。不管是实力上,还是控制力上。你没有去过燕云,在燕云,修道界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道宫。所有的修士,从成为修士起,就打上了道宫的烙印,他们的入道,传承,晋升,成就,都在无所不知的道宫系统下面。所有人,没有散修和道派的分别。道宫太庞大了,容不下任何其他的势力,哪怕是在缝隙里也不行。‘道宫以下再无道’,说的就是燕云修道界。”

程钧抿嘴,道宫到底是什么德行,他是再清楚不过了,当初他流窜到燕云,作为一个外来的散修,切身体会过道宫的森严可怕,即使当时在战乱,道宫也放松过控制。与他们相比,紫霄宫简直就是开明至极,张清麓更是大仁大义。

张清麓道:“但是话又说回来了——你觉得北国修道界比之燕云如何?”

程钧直接道:“我说句难听话,您别在意。我们两边是云泥之判,那就相当于麻雀比之仙鹤。”

张清麓道:“说的不错,不仅我们盛天,就算是北国修道界,也是贫瘠下等,不然也不会称之为蛮夷了。既然如此,上清宫想要将我北国纳入治下,可谓轻而易举,为什么他们始终按兵不动,视北国为无物?自然,我紫霄宫是上清宫的分支之一,千年之前,由上清宫长老亲手建立。若论关系,理应相当亲近,但为何他们千年时间关注极少,甚至不闻不问,根本没有大力支持的意思呢?”

程钧信口道:“那必然是人家看不上我们。穷地方,请人家来,人家都不来。”

张清麓有些失笑道:“不是,别说咱们还没蛮荒到那种地步,就是真的穷的叮当乱响,还大小是个落脚点呢——贫瘠之地,有贫瘠之地的好处。正可以大力吸血,供养富庶之地。一个富庶之地的修士,当然可以看不上小地方来的人。但居于上位者,要有通算全盘的眼光,岂能与寻常草莽之辈一样的见识?连世俗帝王尚且知道开疆拓土,何况道宫?”

他这回直接自答道,“他们不涉足北国,是因为不能涉足。北国自古以来便是四战之地,永远要留下作为缓冲带,给各方势力做战场。而我们紫霄宫,是上清宫在北国前线留下的一颗钉子,和平的时候,我们是守门人,战争的时候,我们就是马前卒。”

程钧心中一动,这番话与自己前世的想法,却是有些不同。想了想,登时觉得自己前世十分愚蠢。他早该想到的,张清麓发动的战争,固然是他自己为了巩固地位进行的行动,但真正的策源地,无论如何也不该是小小的紫霄宫。当初他还推想,紫霄宫对于战争至少也是催动作用,说不定连上清宫后来大举参战,也有被张清麓拖下水的意味。但事实上,紫霄宫就如张清麓所说——不过是马前卒而已。

心中头绪万千,程钧才想起来,自己应当问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若是自己不问,那么反而招惹怀疑,连忙道:“什么?上清宫也要和人作战?对方是谁?”

张清麓道:“对方,就是在九雁山对面的人。我们紫霄宫是守门人,九雁山就是那道门,打开了那道门,就会把那个足以和道宫匹敌——不,是比道宫恐怖百倍的怪兽放出来。北国必然要成为真正的战场。程钧,你还记得三大圣地的那首诗是如何说的么?”

程钧低声道:“九方雁回九重天,斗星移海紫霄前,一剑横出西岭断,隔绝昆山两人间。”

张清麓道:“正是。九雁山,斗星移海,西岭剑派,这三个门派并成为三大圣地。圣地,何等荣耀的称呼。他们何德何能,担当得起这样的称呼?难道是因为他们强大吗?再强大,又何尝大得过我紫霄宫?小小北国也称圣地,为何连上清宫也默认?只因为他们担负着那扇门的重担。”

他直起身子,冷冷道:“九雁山不必说了,本身就是那道门。西岭剑派则收藏着那道门的钥匙。而斗星移海……”说到这里,他嘴角微微一挑,道,“最特殊的就是斗星移海,你可知道,这四句诗中的第二句,原本不是指的斗星移海。”

程钧一怔,这个他还真不知道,问道:“那指的是什么?”

张清麓道:“斗星移海紫霄前,关键不在斗星移海,而在紫霄。紫霄——指的就是我紫霄宫啊。”

程钧哦了一声,心中暗道:这一场果然没有白来,听到连他前世都没有了解到的真正的内部消息,光从满足好奇心的角度来看也值了。

张清麓道:“我紫霄宫原本又称星宫。我们的建立,并不比九雁山和西岭剑派早,只是作为北国三足鼎立之中的一足存在的。我们负责的,只是监控,测算和­操­纵那扇门的运行情况。只是在后来的发展中,命运开了一个玩笑。我紫霄宫越来越大,已经能够自行建立起一套系统,这套系统本来是上清宫顾虑那边,不打算建立的。不过既然有了,也不必打散,经过上清宫的决策,将星相那部分职能拆分出去,单独取了那首诗中斗星移海四个字,另设了一个门派。这才圆全了三大圣地之说。至于斗星移海么,底蕴不足,在道宫的地位也比不上其他两派。她们也自甘堕落,不肯自强来独当一面,反而入了挑拨离间那窠臼中了。”

程钧心中暗道:话虽如此,但斗星移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建立在了那个地方,再往后的情况下,它的关键之处,可不在九雁山之下。

抛开这个念头,程钧接着问道:“那么,上清宫的敌人,究竟是谁?”

张清麓悠然道:“这个么,你往最后一句话去想啊。隔绝昆山两人间。昆山——山,就指的是我道宫,在外人眼中是灵山道统。昆——指的是对面天人隔绝的昆仑道统。”

一八五渊源

程钧暗中长叹一声,道统,多年时间,总算又听到这个词了。

就像杂学的分界是天道和人道,法术只分法术与神通一样,真正的修道界划分势力,也只有一个标准,道统,其他道宫,道派,道门皆不足论,只有道统才是标志着一个人出身的最重要印记。

仿佛在为他的回忆做注脚,张清麓已经道:“昆仑道统,又称古传道统,和我们灵山一脉的近传道统从根本上就不是一回事。他们修的是仙,修的是长生,我们修的是道,修的是飞升天道。这其中的分别……连我也不大明白。总而言之,从一开始,我们就像水和油一样,不能融合。因此最好的方法,就是用天堑将双方隔绝起来,永不见面。当初九雁山的建立,就是如此。在双方道统的默许下成立的。”

程钧心中一动,九雁山竟然是双方一直协调的结果?这又是他不知道的,也是难以索解的,道:“当初是什么时候?”

张清麓算了算,道:“五千年前。”

程钧道:“那时候——灵山道统和昆仑道统已经能相抗衡了么?”

张清麓一怔,道:“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所谓的相互隔绝,应当是互相平衡力量才能达到的妥协之道,所以那时我们和昆仑道统应当是旗鼓相当?事实上不是的,我灵山道统从高祖到现在,还不到万年时光,五千年之前,与昆仑相比,说望尘莫及都不对,因为根本连望人家的尘土都望不上。真正的原因是昆仑道统不理会我们……昆仑太大了,太大太大……”他说了几个重复的词语。似乎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说法,默然不语。

程钧心知。昆仑有多大。张清麓也不可能知道,以他的年纪,是绝不可能履足昆仑界的,现在这种失神状态。应当是心向往之吧。对于曾经在昆仑游历过的程钧来说,张清麓的形容是很正确的。“太大,太大太大……”也是程钧唯一能够形容的。

张清麓出了一会儿神,回过来道:“昆仑道统。和我灵山道统根本不是一回事。我们道统的出生。就是扎根在凡俗的土壤里,修士从凡人中来,资源从凡人中来,连体系和经验都是从凡人中来的。道宫与人间帝王一般,建立起自己的基业,然后用一阶一阶的体系。辛苦的构建修道界,调剂资源。然后发展壮大。我们是入世。,而他们不一样,他们天生就是超脱于俗世之上的。”

“昆仑山得天独厚,占地太广了,资源也太多了,而那些修士根本用不了这么多的山。他们资源得来的太容易,甚至不必互相争抢。在昆仑比较好的山头上,只要打坐到千百年,自然而然能够修炼到极高的境界。在那里,他们面对的是妖兽和天劫,而不是对手的威胁。相互之间别说守望相助,简直可以说是老死不相往来。他们散落在昆仑的山峰和山谷中,出尘忘我的修行。那是真正的神仙生活。我们把他们说程昆仑道统,其实已经太过粗略。他们都是上古各位大修士分别传下来的道统,一个山头一个传承,互不相同。谁知道他们有多少道统传承下来,每一种道统,都有莫测的威力……”

既然是张清麓,这时的口气也不自觉的带着憧憬和羡慕,跟小散修看到高高在上的道宫真人的神­色­并无两样。过了一会儿,他露出了几分遗憾,道:“但是昆仑道统太散了。我们灵山道统从开始,就是往一个拳头的方向发展,而昆仑道统则是一盘散沙。在五千年的那一场交锋中,我们只和几个山头的修仙者发生了冲突,最后的结果,勉强维持了一个不胜不败的局面,所谓的九雁山天堑,其实是灵山的高祖与那几个山头的修仙者商量出来的。如果昆仑道统稍微有团结之力,早就将灵山这新生的道统碾压成齑粉了。”

说到这里,张清麓道:“以前你可能没注意,不过我还是先跟你说了吧。有个称呼你要分明——修仙者,那是指的昆仑道统的人,修道士,那才是我们道统的。这两个词的分别生疏的太久了,大家都不注意了,但是将来一定会有重新拾起来的那日。”

张清麓拍了拍脑袋,道:“对了,还有一种盘道的仪式,现在也不常用了。不过底下的那些修士还在用,什么‘红莲白藕青荷叶,敢问道友是哪家?’这几句话,当初就是因为道统之争存在的,那时候若是盘道盘出双方是两家道统的,那可是拔剑就砍啊。现在也渐渐没人提了。那些散修说起来,大概是为了好玩儿。不过将来,可能还会真正的出现。”

程钧微笑,这一世确实很少有人对他盘道了,仅有的一次,就是刚进万马山的时候,岳华老道曾经这么盘问过他。那岳华老道想必也不知道其中的渊源吧。

张清麓接着道:“说了这么半天,你还记得我问你的问题吗?天下是什么?天下就是九雁山的两侧,两个道统,两个人间。还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地方。”

与程钧一样,他也留下了余地,这一点程钧是佩服的,他自己留下余地,是因为他早就接触到了无尽的世界。但是张清麓生长在道宫,连九雁山这道门都没打开过,竟然还相信天外有天,那是很不错的了。

程钧道:“那么天下怎么了?”

张清麓道:“天下要乱了。中止了五千年的休战协定,终究要到了尽头。”

程钧迟疑了一下,问道:“难道——上清宫要再次打开那扇门?灵山道统觉得五千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了么?”

张清麓淡淡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或许足够了吧,又或许,不够也得够了。五千年的时间,足够把燕云上下打造的铁桶一样,也足够把道宫的势力发展到没法再发展。九雁山一侧的世界就那么大,如果不把触角伸出去。道宫的发展终究是有止境的。”他轻轻的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我们修道的人。竟然罔顾了道家和光同尘的道理。以至于现在走入了死胡同……道宫的压力太大,对下面控制得太严,其实矛盾早就酝酿了。如果不找到新的土地转移的话,那么……”

程钧越来越肯定了。自己前世知道的太少,这场大战绝不是张清麓自下而上。把上清宫卷进去的,而是上清宫自上而下安排的局面。

当然,别管是上清宫还是紫霄宫推动这场斗争。对于程钧来说。分别不大,值得注意的是张清麓的态度。

程钧怎么从张清麓的言语中,听出对上清宫淡淡的不满?

在程钧的记忆中,别管那场战争是谁发动的,反正前世的张清麓在其中上蹿下跳,是没起什么好作用的。那场战争至少在表面上的催化上。张清麓居功至伟。但为什么他如今反而有反对的意思?

立刻,程钧就明白了。无非形势不同而已。

前世的张清麓。和道宫一样,都处在矛盾重重之中,他需要战争和上清宫需要战争的利益是一样的,自然乐观其成,身先士卒。而今世,张清麓的地位要远比前世稳固,这时候他考虑的,当然更多是紫霄宫本身。

只要大战一起,沟通了昆仑和灵山道统。北国必然恢复到数千年前的战场境地,到时候九雁山必然首当其冲,紫霄宫又能好到哪里去?给人做棋子乃至弃子的感觉好玩的很吗?

想了想,程钧试探了一句,道:“既然这是上清宫的意思,您要大力促成吗?”

张清麓没好气的道:“我有病吗?”

程钧道:“那您要阻止吗?”

张清麓苦笑道:“我阻止的了么?”不过是稍微对义父的行事表示了不满,就被罚跪到了现在,这还是义父是他正经的长辈,对他宽容了许多。无论他本人还是紫霄宫,在上清宫面前算什么?顺势而为还有存在的价值,逆势而上,只有两个字“找死”。

程钧轻轻叹了口气,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多少页能感觉到张清麓的无奈,道:“那么,您要退而自保么?”

张清麓淡淡道:“这句话——还有点意思。我要做的,无非是偷生——偷一线生机。为我,也为紫霄宫。程钧,你可知道我让你去九雁山的本意?”

程钧道:“您说过,要做天下大局。”

张清麓道:“嗯,天下之变在九雁,当初我让你去九雁山的时候,确实是为了布局。但是当时我认为,那是一招至少在数年之内是个伏笔甚至闲棋。不是我说得直白,你的修为还有进步的空间。”他用手轻轻捶了一下地面,道,“太快了,若是按照我的想法,你在九雁山这极好的地方修炼,十多年之后,凭你的资质,晋升筑基后期甚至筑基巅峰也未可知。到时候你在九雁山站稳了脚跟,又是剑阁之位,咱们可以慢慢地图谋那扇门,将那扇门逐步放开。一开始进行一些过度,然后偷渡一些东西过去,再把那边的东西放进来一些,直到……但是如今,太急了……”

程钧道:“那也不能全按照他们的计划走。”

张清麓决然道:“按照我的计划走。倘若你不是剑阁,那还罢了,你既然是剑阁看守,在九雁山当中,除了麒麟阁,只有你才能掌握那道门开启的情况。逐步放开门禁、是必须的。只可惜不能按照原来的步调走了。你也没有十年的休养生息了。”

程钧道:“您给我个准话吧,我有多长时间?”

张清麓道:“短则三五年,长则七八年。我有几个借口,可以多拖延一段时间。我料道宫那边也没有做好最终的准备。你到了剑阁,就如此……”声音低了下来,用­精­神传音之法,将一段吩咐传到程钧脑海中。

程钧点点头,道:“我能做到。”

张清麓嘴角溢出一丝笑容,程钧的承诺简单而有力,他很高兴,道:“还有一件事,大战之前,攘外必先安内。你地位特殊,这几年我要趁着大战之前,好好地扫荡一下北国的势力。关键时刻,你配合一下。”

程钧道:“那个自然。”

张清麓冷冷道:“既然道宫要我们做牛做马,拿就不能不给粮草吧?有些东西,平时上清宫不肯放手,现在也会照顾一下的。尤其是有几个跟昆仑道统有渊源的地方。那是一个都不能放过的,我们北国也需要清静一下了。另外——你虽然能掌管那扇门,但钥匙还在别人手上,总是有些不方便……”

程钧道:“您要?”

张清麓道:“我要灭了西岭剑派。”

一八六云气招摇

六月十五,接任大典。

程钧一晚上没睡,从凌晨就是正殿待命,为他大典上几个呼吸时间不到的亮相做了­精­心的准备。

今天他也是盛装了,紫霄宫对嫡传修士的服装有很严谨的要求,郡守观专门有成规制的礼服。但他今天要代表九雁山为宫主捧印,穿的是九雁山的礼服,颜­色­是一种诡异的青灰­色­,蓝不蓝,灰不灰,颇为黯淡,上面纹饰却比郡守观的还华丽,各种束带配饰也颇为繁琐。

在他身边,是一身白金­色­礼服的唐世初和淡金­色­礼服的嬴玥。与他们相比,程钧身上的礼服至少颜­色­上不扎眼。当然,不论衣服,只论人物卖相……不是程钧夸口,别说这两位瘦的瘦,胖的胖,就是在众人群里,程钧的模样也是鹤立­鸡­群。

在宽阔的广场与正殿里,黑压压的一群修士恭敬的等待着,他们虽然不如程钧等待的时间长,但也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不过他们不像程钧这么无聊,已经举行了一系列赞——拜——兴——之类的仪式。

仪式当然是繁冗的,但并不比人间帝王那一套要更麻烦。连皇帝祭天,七老八十的臣子在下面也能撑得住,何况这些起码筑基元师以上的修士。虽然仪式已经持续了数个时辰之久,但程钧没发现有人在面上显露出不耐。

日上中天,时辰到了。

当——当——当——

沉重的钟声,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

这样肃穆的钟声,程钧在上清宫使者降临的时候听到过一次,如今再听,只觉得滋味又不相同,或许是离得更近了,受到了更多的震撼,只觉得比上次少了几分恭敬,却多了几分端严。

九九八十一声。

比欢迎上清宫来使要少了二十七声。

一个早就站在大殿赞礼的真人高声道:“宫中真人降临——开仙门!”

整个天空的颜­色­变了。晴天稍微暗了下来,一片片浩荡的紫云从天边滚来,将整个天空映照的如晚霞一般鲜艳。云、雾、光三­色­交织,构成了一幅足以满足人对仙人所有想象的绚烂画卷。

天空中,一道瑰丽无匹的仙门,缓缓浮现出来。

这是程钧第一次看见仙门,凝视在云端缓缓展开的飘渺仙门,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是这扇门的话,若说里面有神仙,是足以取信于人的。七扇巨大的玉门在一刹那开放,仙鹤引路,一人缓缓从中走来。

那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人影,颀长的身影包裹在层层的云霞烟雾中,只露出玄金法袍的一角。雾气遥遥,仿佛天仙。峨冠博带,雍容华贵,又仿佛人间帝皇。

“宫主下降,拜——”

迷茫的云雾瞬间汇集了起来,在张清麓脚下形成了一道紫­色­天路,一直垂下到紫霄宫的正殿。他一步步走下来,每一步脚下生出万朵云彩,真如天上谪仙。

他一面往下走,周围数百个声音同时响起,齐呼道:“参见宫主。”然后一起拜了下去。

数百人齐声赞喝,在修士特有的中气嗓音中,如龙吟,如梵音,震人心魄。

张清麓缓缓前行,来到大殿前时,朗声道:“诸位同道免礼。”说着一拂袖,袖子登时鼓风一般涨起,刹那间,飞出了大团大团的云霞,飘到了广场上空,化为斑斑点点的光点,如雨一般洒下。

程钧在殿中看着,不由得微微失­色­,暗中赞道:“好大的手笔。”

那飘洒而下的光团,竟然是一团团天地元气。这元气是­精­魂期真人才能凝集的力量,论质量远在灵气之上,一般的真人每日凝结吸收的,也不过几滴而已。如今这天上的云雾,竟然盖满了半边天,还不知道要多少元气。

自然,这元气并非张清麓本人召集的,不然以他的修为,累死他也不够用。这必定是一种神奇的法宝配合阵法而形成的奇特效果。而且必定是只有特殊情况下,譬如今天宫主接印,大开仙门,方有这等福利。不然日日如此,人人都不用修炼了,坐吃元气也个个晋升,而紫霄宫又有多少元气够这么消耗?

这天地元气落在真人身上,固然是直接增加修为的好东西,筑基修士虽然直接用不到这些东西,但能被天地元气沐浴,对他们的心境和修为,都有莫大的好处。可见这份福利是非常豪爽的。

程钧在殿内,很有些遗憾焦急。

原来那元气满满的落下,却只在广场和广场上空徘徊。而不离开那方圆地面一步,仿佛有四面无形的高墙,将整个广场圈了起来。程钧所待的正殿,更是与外界完全隔绝,没受到一点元气的滋润。

程钧苦笑,这种情况他身为阵法宗师,自然是看得出来,整个广场都被特殊的法阵保护着,隔绝了内外的元气交流。不然任由那大团浓郁的元气外泄,会造成极大的损失,若露出一整团元气下界,不知道会砸出什么妖魔鬼怪来。

虽然程钧只不过筑基修为,也不缺元气滋养的体验,但他身上有的是吃灵气的大户,譬如那聚灵阵,全靠大量灵气滋养,这些天地元气对他补充指尖阵的力量有极大的用处。

还在遗憾中,张清麓已经接受完众人的朝拜,缓步向正殿走来。在他身后,刚才行礼的修士们起身,肃然敬立。

张清麓走入正殿,站在大殿中央,转头看向广场的众人,钟声再次响起,刚才那个赞礼的真人再次喝道:“使者敬贺!一贺真人接印。”

这是叫九雁山使者了!

程钧定了定心神,缓步走了出去。不知道是不是身上的衣服太别扭,或者是这场面确实肃穆,他总觉得十分怪异。手捧着早就准备好的金印,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刚一出场,程钧感觉到了数百道目光一起凝聚在自己身上,每一道目光的主人修为都不在自己之下。不过这也不是问题,他当得起万众瞩目,这些目光不可能拨动他的任何心神。他的出场是历代宫主典礼上例行之事,身上的礼服也明明白白的显示着他代表着九雁山,并没有人表示异议,目光一触即收。别说他在场中没有熟人,就是有,如带剑老道之类,也不一定在这一瞬间就认出他来。

来到张清麓身边,程钧略一打量,就知道他状态果然不好,气­色­仔细看时,有虚损之象。难怪刚才他出场的时候,周身云霞如此刺眼,想是为了遮掩他的低迷状态。

定了定神,程钧将手中的宝印举过头顶,朗声道:“恭贺真人接印。”

与此同时,底下数百个声音齐声道:“恭贺真人接印!”

张清麓微笑,伸手将大印捧起,微微一拂袖,一丝云气笼罩在程钧身上。

程钧心中暗喜,这一手明明白白是天地元气。刚才在殿外的遗憾,这一回算是补上了。

他如今也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要在当年,这区区一团元气,哪里值得他做出什么表示?

不提当年,他牢牢地将那一丝云气笼住,用聚灵阵将之团团禁锢,等到后面再做处理。躬身退后几步,恍惚间听到有人道:“二贺真人披剑。”

下面就是西岭剑派唐世初的职责,程钧的任务已经结束了。飞快的几步回到了殿角,一面肃然而立,一面检查着自己的收获。

聚灵阵能聚灵,亦能分解灵气。天地元气虽然是真人可以用的力量,但程钧这聚灵阵几次升级,也勉强可以处理了。程钧保持的立正的姿势,心神已经沉入,就见那团天地元气在阵法中央,被一丝丝抽丝剥茧,灌入聚灵阵当中。

那元气团并不大,虽然程钧处理的谨慎,但一刻时间,也就消耗殆尽。当所有的元气都化作灵气充盈了整个大阵的时候,程钧讶然发现,在白­色­的光芒下,竟然还有一丝……

意外之喜,真正的意外之喜!程钧居然在此处,又得到了一丝造化之气。自从将从地宫中得到的法宝降格之后,他已经好久没有得到过这样的造化之气了。这造化之气自然不能浪费在此处,要赶紧把他挪到小指天则大阵中去。

程钧本来就在入定,这一下更进入了忘我的状态,全心全意的抽取着造化之气,以至于外面的典礼进行到了哪一步,他都不知道。

当那丝造化之气进入天则之后,程钧骤然感觉到,原本进入停滞状态的道藏解读,突然发生了一丝变化。这丝变化刚好突破了一个临界点,发生了奇异的质变。

那本以天则为名的书页,如被风吹动一般哗啦啦的翻动着,终于停在了某一页上。

良久,程钧猛地睁开眼睛,就见台下黑压压一片修士,正在一起齐声道:“敬贺真人升座。宫主真人长生不老,紫霄宫万载永兴!”

钟声齐鸣,这一场典礼,已经结束了。

程钧微微一笑——恭贺?不知道谁会来恭贺我,恭贺这一场修道界的真正幸事?

万马寺地宫的道藏册页,终于被完全解读出来了。

一八七无限风光在险峰

北国荒凉,临近西陲,更是荒凉中的荒凉。

一路行来,只见千里冻土,遍地荒芜,少有人烟,即使是北国奉天一年八个月积雪的的冰原,也很少见到这种景象。

程钧坐在大雁上,俯瞰着脚下的景­色­,想起了此处原是两个道统相争的古战场,以至于荒凉至此,不久之后,又要重燃战火,必然会从动土变为赤地焚天,不由心生感慨,轻轻叹道:“好冷的地方。”

只听身后一人道:“冷了?初到断州都会觉得冷,不如喝口酒暖一暖。”只听忽的一声,一个皮囊从空中抛了过来。

程钧一把抄住,拧开塞子仰头灌了两口,只觉得酒浆入喉,如一道火线往下烧去,在腹中燃烧起来,猛烈而充满活力。紧接着,一丝熏熏然悄悄冒了上来。

“好烈的酒。”程钧不由惊讶,能让他筑基的修为都感到熏然,这酒果然是烈­性­非常,“秦兄,这酒是怎么酿造的?”

秦越坐在一只大雁上,笑吟吟道:“这酒的原材料,取自九雁山下的银露草。当地人多用之酿酒,称之为‘烈霜’,看似银白如霜,实则烈­性­如火,饮上一口,足以抵御漫天飞雪严寒。最是奥妙不过。酒一酿造动辄窖藏数十年上百年,历久弥辣,在别的地方你根本见不着。”他懒洋洋的道,“幸亏白万象那小子突然闹别扭,不肯和咱们一起走,这些酒咱们两个人分,那是绰绰有余,不然还得省着点喝呢。”

程钧赞道:“果然合了断州九雁山的气度。这酒如此厉害,想必是烈霜中的极品了。”

秦越道:“当然。那烈霜虽好,毕竟是凡酒,哪里对的上咱们修士的肠胃?我特意加了一点料。”

程钧手一紧,掐住了那皮囊的口,道:“你……怎么加的料?”他现在已经有些后悔,不该乱喝秦越这小子的东西。

秦越道:“我从西边酿葡萄酒那里学了几手。酒要烈­性­,就要多蒸多晒。他们那里最好的酒是三蒸三晒,已经醉死人。我来个十蒸十晒。这样不烈,还什么够烈?”

程钧稍稍放心,这就行了,没往里面添东西就很好了。但饶是如此,他也不便再喝,岔开话题道:“秦兄,你说来我们回九雁山,不能骑仙鹤,必须坐这鸿雁,其中可是有什么讲究?”

鸿雁是传书用的吉祥鸟儿,本不是用来做坐骑的,能找到这两只足够人骑乘的大雁,那可是相当不容易。

秦越道:“那当然有讲究。我们是九雁山,当然要乘大雁,说出来也好听。不骑雁反而骑仙鹤,那不是打脸骂题了吗?”

程钧一阵无语,摇了摇头,道:“早听说盛天九州,断州最广。自过了断州境,咱们已经飞行了三日三夜,没想到断州竟有如此广阔的天地。可惜太荒凉了,似乎越走离开人世越远了。”

秦越闻言,难得的露出了肃然的神­色­,目光悠然看向远方,道:“自从正位天机阁之后,我曾经数次担任接引使者。九雁山的诸位同门,有一半都是我接引上山的。每一次都是从这条路走。我记得傅师妹飞到了这里,曾经说过一句话:‘这里想必就是天边了吧。’我越想越觉得恰当,我们这群人,就是住在天边的最独特的一群啊。”

说到这里,他哈哈一笑,道:“对不起啊程兄,你来之前,是不是以为九雁山圣地是什么好地方?在下却将你引上贼船了。”

程钧微笑,道:“天边么?天这么大,怎么会有边呢?也许有一天你会骤然发现,本以为是天涯海角的地方,其实就是世界的中心啊。”

秦越转过头盯着他,道:“你说的很对。作为天机阁却小觑天地,何其狂妄。我妄称天机。”

程钧道:“我自始至终认为,你是一个最合格的天机阁人选。其实我很好奇,压在天机阁上的麒麟阁,是什么样的人?”

秦越笑眯眯道:“麒麟老大啊。那可是我们九雁山所有人的老大。人之一物,最是奇妙。我也没办法说的那么清楚,你见到他就知道了,为什么他是老大,而我是个狗头军师。不过他现在在闭关,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年半载。出了关之后,想必已经到了筑基期巅峰了。那时候我亲自带你去拜码头。”

程钧哦了一声,今世他一开始并没太在意前世那些早就陨落,名不见经传的人物,然而后来许多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还是狭隘了。许多出­色­的人物其实都是一时之选,只是时也命也运也,让他们迅速的划过了历史长河,并没有留下灿烂的痕迹。但如果命运稍微转一个弯儿,或许这些人都能冲天而起,放出不一样的光彩。

比如九雁山。

前世的九雁山,在程钧认识修道界之前就毁灭了。据程钧所知,九阁看守全军覆没,只逃出来陆丹阁一个人。就是这唯一的一个人,完成了对张清麓的绝杀,为九雁山这个名字在历史上留下了一道灿烂的彗尾。如果不是这场刺杀,程钧甚至不知道九雁山的格局,只会把他们当做一个固定的地点、汗青上的一个名字来看待。

但是当程钧接触了张清麓乃至秦越之后,他不得不承认,如果秦越和他前世异地相处,绝不会比他差。历史的洪流淹没的,可能是一些真金,能从千层浪里搏杀而出,最终成为顶峰的弄潮儿,有时候确实需要的是一分运道。

从山峰上俯瞰脚下,或许能看的最远,但终究有时,会错过一些风景。

秦越如此,那么连秦越都心服的麒麟阁又如何呢?

还有那个前世孤身一人,刺杀张清麓与万人面前的陆丹阁呢?

九雁山,真的有很多值得期待的地方。

一夜之后,一座山峰出现在两人面前。

仿佛从地平线上骤然升起,庞大的­阴­影突兀的挡在正前方。

奇峰,险峰,通天峰。

程钧以一只鸿雁为依托,飘浮在九雁山前的时候,唯一的感觉。那山峰从正前方看,就像一把剑,斜斜的指向天空,凌厉之气不需戏细细感觉,已是扑面而来,让人一见就心生压抑。山峰上怪石嶙峋,山棱峥嵘,不必说草木植被,只怕白雪都无法附着。山体上只有一片乌突突的灰­色­和暗红­色­。

如此绝地、险地,别说人,就是猿猴飞鸟,也难以度过。

从正面看,程钧没看到任何人烟痕迹,更别说传说中的九雁九阁,就连采药人踩出的羊肠小路都难以寻觅。这里作为战场的天堑分割,倒是恰如其分,但若是被称作圣地大派,只怕难以取信于人。

“就是这里了吗?”程钧问道。

秦越笑道:“我们管这座山峰叫做天柱山。九雁山么,还差一点,你跟我来。”说着脚下一点,那大雁仿佛有灵­性­一般,纵身向下飞去。

程钧跟在后面,只见秦越在前面,仿佛直冲冲的撞向那坚固的山柱,但在一瞬间,又从眼前消失了。微一迟疑,他已经看到山峰石壁当中,有一条狭窄的山缝,秦越的身影就是从那里消失。

毫不迟疑的,程钧脚下的大雁也从山峰中钻了进去。缝隙狭窄压抑,两旁垂直的岩壁陡峭的似乎在向中心合拢,随时都会将中间的一切挤压成扁片。山缝中罡风猛烈,程钧虽然并不在意,但还是打开了甲术,至少护住了脚下那只看来并不灵异的鸿雁。

片刻之后,程钧追随者秦越的脚步,穿过了山缝——

“这里是……”

山缝的对面,就是天柱山的背面,竟然是一个平缓的山谷。辅一进山,就觉得一股温暖的风扑面而来,如春风一般和睦清爽。

这山谷竟然是一片碧绿的,地下好像铺了一层绿­色­的毯子,植被茂盛,郁郁葱葱,尤其是散碎在杂草间,许多姹紫嫣红的鲜花,令暖风中带着一股清香。

人间仙境,世外桃源,不过如此。

这可真是一面山两重天了。

最为奇景的是,是谷中一条蜿蜒的溪流,溪流中流水淙淙,清可见底,固然是极好,而溪流的上游,更是一条玉龙一样的瀑布,悬挂在对面那座不输于天柱山的高峰上。虽然程钧只在山口远远看上一眼,已经能看到银河落九天的气势,若离近了看,或许更能心折。

程钧呼吸了一口空气,感觉到了其中充沛到不可思议的灵气。虽然比不上他随身带着聚灵阵,但比之一般门派的小型聚灵阵也不遑多让。心中泛起一个念头,有了一个猜测,问道:“这里是……九雁山?”

秦越摇头道:“也不是。这里是九方谷,是我们山下凡人和一些再传弟子住的地方。我们真正的九雁山,在哪里——”

他伸手一指,指的是另一边的山峰。山谷四面环山,东西两座高峰差不多,都是笔直的险峰,而秦越指的地方,则是东方的一座高峰,那山峰离着此处还有数十乃至数百里的距离,这时看来也只是一个淡淡的影子。但是这时看来,应当不如这南北两座山峰陡峭,反而有瑰丽飘逸之感。

秦越笑吟吟道:“今日先不上山了,我给你找个地方住着,我上去给你宣布一下。明日咱们一起上山,看你一剑挑七阁。”

一八八九方谷

沿着山谷往前,两人往那九雁山的山峰行去。

望山跑死马,真走了一阵,程钧才发现这个山谷并不小,一时竟看不到尽头。南北两座山中间也不过十余里宽窄,但东西走向却很狭长。

一直走了近百里,才看见九雁山的山脚。只见山脚下,分布有稀稀落落的房屋,从规模来看,居然还是一个不小的村落。村落前面有石头和原木搭建的栅栏,一层层的石头墙堆砌,上面还用削尖了的原木加固,这样的护卫,就这个村落的规模来说,显得相当坚固甚至夸张了。

靠近村落的时候,程钧心中不由有些疑问——为什么这个村子要建在此处?

这里虽然也是四面环山的山谷,同样温暖宜人,但是天地灵气比山谷的另一端,差了岂止数倍。虽说灵气的差异对一般凡人并没什么影响,但对土地的肥沃还是有影响的,凡人的生计皆系于此。更何况,程钧发现,在村落当中,还有数位入道期的小修士在。这些小修士一般是入道六重以下,绝大多数只是开光的修为。

秦越降下鸿雁,笑着道:“小的们,开门,我回来了了。”

程钧怎么听,怎么觉得像个山大王在呼唤小喽啰。就见大门一座大栅栏一样的门缓缓打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带着几个壮汉出来,见到秦越一起大喜,躬身道:“仙师回来了,快快,请进来用茶饭。”

程钧稍感讶然,没想到那老人对秦越颇为亲近,不过随即了然,整个九雁山地处荒原。几千里之内,只有这一个村落。若说此村与九雁山无关。那才是奇怪。

秦越笑道:“叨扰了。”拉住程钧,道:“你快跟我进来,尝尝这乡村风味,包你流连忘返。”

程钧跟着秦越进了村。被迎进了那村庄最大的屋子里。那屋子也不过寻常村宅,难得的是宽敞至极。而且全都用石头砌成,极为坚固。那老人请秦越和程钧坐在上位,自己坐在底下相陪。

过不多时。外面走进来四五个年轻男女。大的二十多,小的也就十来岁,身上穿着和凡人差不多的衣衫,一起恭敬的道:“秦师叔,您回来了。”

程钧打量这些少年少女,都是修士。想必就是他在外面感应到的那些入道期的小辈了。当然,说是小辈。他们未必比程钧年纪小。但是不说心理年龄,就算修为也差了一个境界,说一声小辈也并无不妥。这些人叫秦越师叔,想必与九雁山有些渊源。只是九雁山向来没有入道期的弟子,这些人多半就是九雁山的再传弟子。

只是这些孩子虽然看起来­精­气神还不错,但修为都不过尔尔,就算以他们的年纪来说,也不算出­色­。尤其在这山谷如此灵气充裕的地方,修为也只是如此,看来几人的天资并不好。程钧扫了一眼,发现其中只有一两人是六分仙骨,其他人大多连六分都不到,那都是连筑基都很艰难的。看来此处并非九雁山培养后备人才的基地,否则以这些孩子的资质,就算到了一般门派,也很难有入门的资格,何况是九雁山?

当然,九雁山如果是自己培养弟子,哪还有程钧什么事?

程钧在打量他们,他们也打量程钧。众人见程钧年纪轻轻,以为是跟他们相同身份,但与秦越同坐首席,那就有些奇怪了。几个年纪小的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露出疑问神­色­,年长些的就能做到目不旁视,不露异­色­,显示了良好地涵养。

秦越笑吟吟道:“嗯,好。你们坐下来吧。”说着指着下手几个位子。那些孩子一起谢坐,坐在下面。

秦越笑指了指程钧,道:“这一位……你们先叫他程师叔,等到过几日我会给你们正式介绍。”

那几个少年讶然看着程钧,几个年纪大些的已经猜出了一些原委,忙都再次起立,恭恭敬敬道:“程师叔。”

程钧一一点头还礼。秦越并没有介绍他们的身份,程钧也就不细问。他毕竟还不是九雁山的人,这些孩子或许牵扯了一些九雁山内的典故。

过了一会儿,就有村女端上饭菜,果然是乡村风味,用一个个大瓷盆装了各种菜肴,虽然大多是青菜,但也有炖好的­鸡­鸭鱼­肉­,还有各种难得一见的野果,满满的摆了一大桌子,香气扑鼻。旁边放了一坛子酒,正是原版的“烈霜”。

秦越先下手抓了半只­鸡­,汁水淋漓的放到自己盘子里,道:“程兄别客气,吃吃吃。”

程钧一笑,也放量吃喝。那菜肴整治的果然不错,没什么多余的配料,原汁原味,却又鲜美异常。那原本的烈霜酒,比秦越自己攒的酒醇美岂止百倍,程钧也饮了不少。

那几个少年,等秦越和程钧开始吃喝时,也在下面用餐,虽然比之秦越斯文了许多,但看得出来并不拘谨。

饭菜吃了八成,秦越啃着­鸡­骨头,问那领头的少年道:“小双,最近修炼的如何了?我看你饭量减少,怎么回事?”

那少年恭敬的道:“回禀师叔,我感觉修炼的颇有进境,前一个月已经突破入道六重,已经缩减饮食,开始辟谷了。”

秦越摇头,道:“辟谷是辟谷境界,不必非要食用五谷,可不是叫你节食。别说你还没达到那个境界,就是达到了,该吃吃,该喝喝,好好地享受美食才是真的。不然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你看你程师叔,什么样的修为,还不是饿死鬼投胎一般。”

程钧习惯了他胡言乱语,只作没听见,那少年显然城府还差点,听到秦越的话露出了想笑不敢笑的表情,连忙岔开道:“师叔,我有修炼上的问题,想要请教。”

秦越闻言,神­色­稍微正了些,道:“你说。”

那少年问出几个修炼当中的问题,秦越轻描淡写,一一解答,语气还相当和缓,旁边那些少年瞪大了眼睛,听得仔仔细细。程钧微笑在一旁听着,这些基础的知识其实谁讲也差不多,秦越虽然在更高修炼境界上的见识比他差的太远,但这些入道的知识是不会有差别的,而且从秦越熟稔的口吻来看,一定是常常对这些孩子讲课的。

这一**,一直讲了数个时辰,程钧趁机把秦越省下来的菜肴都吃了。一坛子烈霜酒也喝个底朝天。

等到酒足饭饱,秦越起身,道:“散了,散了。老村长,麻烦你给我这位新师弟找间屋子睡觉,不用拿他当客人,拿他当自己人吧。将来常来常往的,你们要多熟悉。”

那老者大喜,道:“这位……也是咱们山上的大仙师吗?快快快,快给仙师准备一间大房子。换新被卧。”

这时那几个小修士才真正确认了程钧的身份,怀着敬畏的眼光看了他一眼,躬身行礼退出。

秦越笑道:“今天我就不和你多说了,明天早上上山,你好好休息。既是剑阁,自然要一把好剑。你现在可有合手的剑器?我这里还有一把好的,你先拿去用。”

程钧笑着摇头,道:“那倒不用。不打无准备之仗这个道理,我也是懂得的。我这里有趁手多年的兵刃。”

秦越道:“那我就不多事了,我先走一步。明天,祝好运。”

剑长三尺,其黑如墨,其质如玉。

程钧凝指,在剑身上微微一弹,剑身发出“嗡”的一声龙吟,久久不息,轻声道:“好剑。”

一个声音怒道:“好剑个屁。你这是鉴定法器还是鉴定绷弓子呢?弹,弹个屁啊,能把弹球弹出去不成?”

程钧哈哈笑道:“稍安勿躁。品剑要由内而外,任何小处都不可放过。断不能糟蹋了你三年来的心血。”

那老魔的猫头从桌子上冒出来,呲牙道:“自从你知道要去那个什么鬼剑阁,就逼着老子花了三年心血辛辛苦苦造出一把法器,用了都是压箱底的材料,而且开光再开光。要不是你这个家伙进步太慢,现在也不是真人,我早就造出一把法宝了。你都试过多少次,有一点不合手,都叫你喷的不行,还要你现在品?赶紧试试手,明天风风光光杀上山去,坐那把交椅是正经。”

程钧道:“坐那把交椅?怎么听起来跟土匪踹山门,争瓢把子一样?”

那老魔道:“他们九雁山的制度,不就是这样么?新当家入山,老当家的称量一下新伙计的本领。成了大家一起合伙,不成一拍两散。”轻轻地跳了下来,道:“对了,一进山谷,那片绿地,还有那条瀑布,你看见了没有?”

程钧道:“原来你也发觉其中玄妙了。”

那老魔冷笑道:“我怎么能不发觉?那瀑布也来得太玄了。居然是从那么高的山峰上倾泻下来的,那山和柱子一样,丝毫不连着山脉,怎么会有河流?没有河流,哪里会有瀑布?分明是其中有古怪。还有那绿地,那灵气的感觉,分明是……”

程钧接口道:“分明是昆仑的味道。这九方谷的一端到另一端,就是昆仑界到北国修仙界的缩影。”

一八九镇山阁代绛

早晨,天气晴好。

九雁山山峰瑰奇,草木茂盛,山上的每一寸土壤都洋溢着勃勃生机,从山下看去,只见一片青葱,当得起钟灵毓秀四个字。

来到峰下,秦越笑道:“九雁山就在眼前。若要上山,往这边看。”伸手一指。

只见一块大青石旁,果然一道蜿蜒的羊肠小路往上斜出,沿着山坡一路斜斜向上。只是这小路只能看到眼前,再往上些,通往何处,那就不得而知了。

之所以看不见上边,那倒不是山石阻碍视线,或者是云雾遮掩,而是——道路中间,有一道巨大的石碑,横在路当中。

那石碑与其说是石碑,不如说是一块匾额,高有长许,横出竟有三丈多。仿佛断龙石一般横断了整个路途,青­色­的石面上,写着两个斗大的字——镇山。

在镇山石碑的下面,盘膝坐着一人,身材宽阔,体态粗犷。一张宽脸膛,目光熠熠,头上头发披散着,不结发髻,身上一件衣服又像是穿着又像是披着,整治的乱七八糟。他横身坐在镇山石碑下,大模大样,颇有些“此山是我开”的感觉。

程钧见此情节,微微挑眉,哈哈笑道:“来得好快。”

秦越见此情形,也是莞尔,正要开口,就见那人拍着石碑,笑道:“此山是我开,此碑是我栽,想从此地过,自己挪开来。我是镇山阁代绛,前面的道友来得好啊?”

程钧难得见到如此做派的修士,不由感到有趣,笑道:“代道友好,我是程钧。”

代绛笑道:“早知道你是程钧啦。我若不知道你,我用得着一大早吭哧吭哧把石碑抗出来么?九雁山闯山。我镇山阁向来是第一道关。代绛苦命,每次来人都要早起。别的不多说。过了我这一关。进阁喝酒,不过么……嘿嘿……回头路请。”

程钧笑嘻嘻道:“好,那我来了。”手中一颤,长剑倏地出现。遥遥指向前方。

秦越苦恼的在旁边道:“我说,你们要赶紧打完。赶紧喝酒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作为程兄的引路人,我还是有必须要说的话啊。容我多说两句。”

代绛哄苍蝇一般摆摆手,道:“快说快说。就你话多。早说早打。早打早了。”

秦越咂了咂嘴,道:“我就慢慢说,你把我怎么的?别瞪我,我说了——第一,挑阁上山,是咱们九雁山的传统。目的是同门切磋,大家心中有数。点到即止。谁也不许过分。”

代缴笑道:“今日一战,一为认同门,二为交朋友。做什么喊打喊杀的?这一句话耽误了我十个呼吸时间,快说下面的。”

秦越嘴角下撇的十分明显,道:“第二个是规矩——程钧是剑阁,因此他上山,必须单人独剑。所以守阁的看守,也必须只用自己所主阁中的本领。我就是评判,程钧倘若突然拿出一把鬼头大刀或者开山斧狂抡,那固然不行,你们谁要是用错了方式,我也取消你们守阁的资格。”

程钧含笑点头道:“原来如此。”

秦越还要再说,代绛道:“行了,下面的话我来说。程钧,你看我这阁前石碑上镇山二字。你想我这第一阁是做什么的?”

程钧目光在镇山上面微微一转,道:“镇山二字,倒也清楚明白。想必这九雁山第一阁,是主符箓的吧?”

代绛和秦越同时一怔,代绛拍腿道:“好见识!我守了好几次阁,能一口说出镇山阁来历的,你还是第一个。就算是我当初进了镇山阁,我还以为它是……咳咳……”显然再说下去没什么光彩,也就不说了。

程钧一笑,道:“符箓是灵山道统的创举,向为其他道统所无。来自于灵山老祖的镇山碑演化而来,经过近万年的演变,方至如今包罗万象,演化万千的兴旺符道。此物乃一石碑,又有镇山二字,岂不是符箓之意吗?”

秦越笑道:“厉害。没想到程兄像我一样,也关注这些典故。旁人看代绛这一身­肉­,都以为他是主打铁的,哈哈哈……”

代绛哈哈大笑,双手飞出两道光芒,狠狠地冲向秦越。秦越也是仰天长笑,袖子一飘,两道光芒被他激得飞起,冲向远方,同时整个人横移数丈,远远地避了开去。

程钧长剑一横,道:“代兄,咱们这就开始了吧。”

代绛大笑,突然在镇山石碑上一拍,一个金黄|­色­的符箓亮了起来,竟从石碑上脱出,骤然飞向空中。在天空中盘桓不止,虽然只有一个浅浅的字符,但比一般的符箓还要明亮。

代绛指着空中的字符道:“这镇山碑,犹如剑阁的剑祖,是我镇山阁的至宝。只要我还是镇山阁看守,一拍此碑,在我真气耗尽之前,就有无穷符箓。而你尚未进入剑阁,剑祖未能佑你,我这样与你比拼并不公平。这样,你站着别动。”

说着,代绛站起身来,喝道:“去——”狠狠一掌,击在石碑上。

只听呼啦啦一阵轻响,石碑光芒大放,犹如开闸泄洪一般,无数字符倾泻而出,漫天遍野都是金灿灿的字符,伏在空气中,陷入土地里。空中长许方圆的空间中,字符在空中均匀的排列,围绕着那镇山碑缓缓移动,虽在白日,已有星空灿烂的感觉。

代绛手中缓缓摊开,露出三张符箓来,道:“我在空中布下了六百道符箓,都是五品以下的法术。我可以告诉你,有攻击的,有防御的,有探查的,还有相当于摆设的辅助符箓。你从这六百道符箓中穿来。我这里最后保有三道符箓,作为我的保命符。保命符吗,内容不能说。一旦你击溃外面六百道灵符,来到我这里,我只用三道符箓与你单挑。三符耗尽,我即刻让路,这一场就算过了,你看如何?”

程钧抬头看着漫天的灵符,仿佛再细细甄别他们的样子,道:“好啊,这个玩法很有新意。”

代绛含笑道:“那么——”突然一声大吼,震动山岳。

那些灵符仿佛活物得到了指示,骤然加快了速度,如流水一般旋转起来,在远处看来,只有灵光一片,哪里还分得清楚符箓的含义?

代绛笑吟吟道:“你看见了,外面六百道符箓,我只让他们加速,绝不控制他们的走势。不过一会儿我用三道保命灵符的时候,可就是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了。毕竟符箓是死的,我是活的。”

程钧点头,道:“好,理应如此。”

代绛道:“我可事先说好了,这符箓我不控制,但他们都出自我这镇山石碑,相互之间有所感应,也有些合纵连击的本领。你若是一个应对不当,将六百符箓一起惹毛了,我这三道保命符箓就改救我变成救你啦。”

程钧再次点头,有些羡慕的看了一眼这镇山碑,暗自道:“不愧是道宫的高祖钦点建立的圣地,其中镇守的宝物都非凡品。不过……

他大概能猜到,为什么此处的阁守,必须是筑基期了。

程钧抬起头,看着急速旋转的符箓,目光幽幽。因为太入神,金­色­的光芒倒映在他眼中,仿佛长了一对金瞳。

良久,他还是没有动。

秦越在旁边还罢了,代绛是个急­性­子,心中有些不耐,手指在石碑上敲了敲,发出几声“空空”的震动,想要用声音唤起程钧的动作。

突然,程钧目光一凝,道:“来吧——”

说着,他抬脚,往前方迈去。

这一步,虽赶不上咫尺天涯,却跨过了几乎不可思议的距离,猛地落入了金字符箓群中。

金­色­字符在一瞬间,被突然出现的异物搅得稍微紊乱了一下。

代绛张口道:“不好——”

他也没想到,程钧居然连甲术都不开,直接就往符箓从中闯。一个不好,六百道符箓一起爆发,就是他都控制不住——

都说剑修是疯子,这也太疯了吧!

一个“好”字还没说完,程钧骤然迈出第二步,这一步依然是相同的距离,只是更加随意,衣袖如风,字符如水,从他衣襟前擦了过去。

清风过境,片草不沾。

一步,两步,三步!

三步轻轻快过,速度仿佛漫长到永恒,却又快到任何人来不及做任何动作。金符甚至没有重新运转,时间也仿佛凝固了。

落地。

程钧轻飘飘的落在镇山碑前,轻如落羽。

白驹过隙,天堑已在身后!

漫天的金字符箓犹自疯狂飞舞,程钧面前,已经是一片清平世界。

还有一人!

程钧穿过符阵,第一次动剑。三指一扣,一剑横出,如白虹贯日,又如那当日斩下天堑的上古宝剑,锋利无匹!

剑至,破空,嗤的一声鸣叫。

风被撕裂也是有声音的!

一段青峰破空而出,却也突兀的停在空中,程钧的手稳如泰山,他的剑也是最稳定的。剑尖在风中停住,并非因为惯­性­划出半寸。

他也不能再前进半寸。

如果再前进半寸,就能穿喉而出。

半寸剑尖所向,是代绛的咽喉。

时空一时间凝固了,两人保持着这个极度危险的角度,一时没有动弹。程钧不愿动,代绛不能动。

良久,程钧笑道:“代兄,你手中的三道本命符,是什么?”

一九零更上一层楼

一剑,结果分明!

程钧说完这句话之后,立刻撤剑——将来都是同门,又不是什么大敌,保持这个姿势,未免失礼。

代绛一脸呆滞,看着程钧,一句话都说出来。怎么也想不到,这场斗法会是这么个结果。

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秦越在旁边,也是难以置信,即使他智谋非凡,平时也敢自称算无遗策,但怎么算,也算不到竟是这个结局。

过了一会儿,突然听到一阵大笑。

代绛大笑不止,突然伸出手,三把两把将最后三张符箓扯碎,道:“什么狗屁保命符箓,还不如扯淡呢。程师弟,我真算服了你了。”说着伸手将程钧搂住,笑道:“师弟,你跟我说说,为什么你能做得那么……见鬼?吓死老……我了。”

秦越在旁边笑道:“程钧,九雁山的规矩,先入门为长,与九阁的排序并没有关系。就是麒麟阁新晋,我们也都会称呼一声师弟。”

程钧笑道:“明白。”代绛换了称呼,显然是承认了他的地位。但秦越没有改口,自然是因为他还没有进入剑阁的缘故。

代绛拍着他,道:“来来来,你悄悄跟我说,刚刚怎么做到的?只说给我一个人听吧。”

秦越怒道:“为什么悄悄说,难道我便听不得么?”

代绛摇头道:“旁人听得,你听不得。你这家伙是个大嘴巴,要叫你知道其中奥秘,你还不嚷嚷的满山皆知?到时候人人从我这镇山阁走都踹门而过,我这老脸往哪里搁?咄,你退散了。”说着抬手轰他走。

程钧忍俊不禁,笑道:“倒不是什么厉害。只是我对于符箓有些研究,取了巧而已。”

代绛道:“快别谦虚了。我当了镇山阁几十年。日日都在琢磨镇山碑的事。怎么没能研究出什么取巧的法子?你不说,我饭都吃的不香。”

程钧笑道:“说穿了也很简单。代师兄的镇山石碑,一共发出了六百零一道符箓。一共十六枚离火符,二十七枚阳明符……”他一路数下去。端得如数家珍,娓娓道来。仿佛跟说家常柴米油盐一般简单。

代绛听得张大了口,啊了几声,突然道:“你都认出来了?”他猛地摇头道。“不对。倘若是我,用些时间能认全这些符箓,虽然困难,但也不无可能。但你才是第一次见到这些符箓。这些符箓不但并非连符常用的那几种,而且绘制的方法,与市面上寻常符箓有着明显的不同。我若不解说,寻常人连火球术都认不出来。你怎能轻易认出来?”

程钧含笑道:“万变不离其宗。这些符箓虽然与市面上的符箓构图有些差距。但并没有另成体系,不过稍加变化而已。只要观其行,感其灵,总是**不离十的。这些符箓,攻击符箓占了二分之一,防守的符箓四分之一,剩下的都是并没有直接伤害的符箓。这些符箓转动的虽快,但上层与下层的符箓转动有些速度差距。因此整个符箓圈的构成会在某些瞬间,形成全部由辅助无害的符箓组成的通道。”

说到这里,程钧轻松的道:“倒是小弟取巧,算好了时辰,从那通道里走了过去。代师兄被我打了个措手不及,那可不是实力不如,只是想不到小弟如此投机取巧罢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好像真是个占了便宜的小子。其实说来容易,做起来的难度简直难比登天。

不说看出飞速旋转的符箓之间有微妙的速度差,需要多­精­准的眼力,也不说计算出合适的通道时间,需要多好的心算能力。更不必说把握转瞬即逝的机会,需要多快的速度和多果决的胆魄。

只在片刻之间,把一堆变异的符箓重新归纳整理,认出他们的本来面目,需要多广博的符箓知识和多恐怖的经验?

除了程钧这符箓天道大师,世上就算有其他人,也不可能在筑基期的时候来九雁山。那镇山石碑对于符箓确实有极大的妙用,对于一位筑基元师甚至­精­魂天地的真人,都堪称旷世难寻的宝物,但对程钧来说,也就是现阶段还不错的法宝而已。

如今只不过是代绛加上一件法宝跟程钧这个老怪物比拼符箓知识,然后——他输了。

不过如此。

代绛摇摇头,抬头想要说什么,然后又摇摇头,道:“我还是想不出这是怎么回事,反正你很厉害的样子。”他一拍手,道,“你对符箓的见识远在我之上,我有点鲁班门切耍大斧的感觉。我看你比我合适做镇山阁。不如我让位给你吧?”

程钧一怔,还没回答,秦越在旁边道:“那你呢?”

代绛搓了搓手,道:“我去做剑阁啊。”

秦越笑吟吟的走上前来,道:“那我的天机阁让给你做不做?”

代绛道:“那敢情好,我勉为其难……”话音未落,被秦越一拳打在肚子上,脸­色­涨红,跳脚说不出话来。

秦越转头对程钧笑道:“代绛这小子服了,走,咱们上去。”

代绛缓过一口气来,道:“等等。”他指着程钧道:“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说着脚步一点,转到了镇山石碑后面。程钧在下面等他,过了一会儿,代绛提着一大坛子酒浆上来,道:“跟我喝点,我给你践行。”

程钧笑着应允,代绛跳上镇山碑,坐在碑上,连倒了三碗,瞪了秦越一眼,道:“便宜了你,若不是程师弟上来,我这好酒就是浇菜地也不给你喝。”

秦越哈哈大笑,跟着上了石碑,程钧坐在代绛对面,端起一碗酒来,与代绛一碰,一饮而尽。

酒液辛辣,入口犹如火烧,比之秦越的十蒸十晒的烈霜还要激烈,但一饮入腹,一团暖气滚滚上来,也确实神识舒服。程钧与代绛连­干­三碗,竟感觉脸上略带酒意。

代绛喝­干­最后一碗,将碗一丢,道:“师弟走好。我就不跟你上去了。等你登上剑阁,记得派秦天机下来给我报信,让我也沾沾你的喜气。”

程钧拱手道:“一定。你等秦天机的好消息吧。”从石碑上一跃而下,落在对面。转身往山上走。

至于被两人一起指定为跑腿的秦越,咕哝了几声,还是跳了下去,跟着程钧一起上山了。

程钧疾走了一阵,酒气发散一空,又慢了下来,如闲庭信步一般悠悠上山。秦越从后面赶上,笑道:“我还道赶到下一阁你就要开打了。”

程钧道:“我哪敢不明真相就冲上去?自然还是等着请教秦兄。不知道下面一阁是什么?”

秦越道:“下面么,是咱们喜闻乐见的第二阁,百炼阁。”

程钧点头,这名字还真是显而易见,必然是主炼器的。他自己是不擅长炼器的,但老魔擅长,不过想必挑阁也不是挑的炼器知识,不然以前那么多阁主,就没办法从此经过了。取巧终究只是小道,处处取巧,一是不可能,二也是失了挑阁的本意。秦越这一关未必过得去。

秦越突然笑道:“对了,百炼阁看守对你们剑阁有些意见。”

程钧愕然,秦越露出了一个怎么看也像是幸灾乐祸的笑容,道:“尹百炼一向觉得剑阁应该归属百炼阁。曾经言道:‘天下金铁皆为器。枪也是器,盾也是器,诸般法宝都是器,也不见他们单独出来。凡人说起道士手段,为什么飞剑法器要并排说?九雁山又为什么独独剑阁要单独成一阁?总有一日,要把剑阁并入我们百炼阁才是道理。’”

说到这里,秦越转头对程钧道:“当然,这都是一家之言。我对这些话是一点也不认同的。不过架不住尹百炼有些认死理。你小心些吧。”

程钧苦笑道:“那我——”突然神­色­微动,与此同时,秦越已经道:“到了!”

两人同时抬头,只见一座山峰上,一座小小的台阁巍巍然立在那里。

那台阁形制相当奇怪,明明是楼台的格局,但上无砖瓦,下无木石,黑黝黝的甚是生硬,仿佛金铁浇筑,浑然一体。在楼阁后面,还有一个高高的烟囱,正自袅袅的冒出浓烟。空气中隐隐浮动着一股硫磺味。

程钧抬头看向那烟头,道:“尹百炼阁主正在炼器吗?”

秦越失笑道:“不是。咱们这样的修为,炼器哪里还需要冒烟烧火?那百炼阁自建成起,那烟囱就竖在后面,冒出的烟雾是常年不断,三百六十日无休的。不过烟雾的颜­色­根据不同的时间有所差别。今日冒得是白烟,说不定是在炼制白金法器。”

程钧心中一动,道“莫非这烟囱,跟那镇山石碑一样……”

秦越道:“正是如此。那烟囱就是百炼阁的镇阁之宝了。至于具体的功用么……”

话音未落,就听有人道:“来得好快。代师兄那一关如此好过了么?”

就见一道人影穿阁而出,一身衣裳多少有些灰扑扑的,目光看向程钧,道:“是新的剑阁师弟么?请过来吧。”

一九一百炼阁尹生云

程钧见到尹百炼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吃了一惊。只见那身形矮小,衣衫紧皱,袖口前襟都是灰尘,头发随便的梳在头上,还有两绺散在额前。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邋遢,但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她姣好的容貌。

她分明还是个妙龄少女,仅从外表上看,也就双十年华,只是比起一般少女的­精­神焕发,显得恹恹的,有些睡迷糊了的样子。

那少女并没按照女子礼节敛衽行礼,只是拱手道:“百炼阁尹生云,见过程师弟。”声音沙哑。拱完手,她随手在衣服上擦了两下,好像在拂去手上的油腻。

程钧诧异之下,还礼道:“尹师姐好。”

虽然尹生云的态度不冷不热,但是有一点好处,就是她直接承认了程钧剑阁的身份,以“师弟”称呼,这样子程钧倒有些摸不出她的态度,到底是友好还是不友好?

尹生云个头在女子之中也算矮的,比程钧矮上将近两个头,但因为站得高,还是可以轻易的俯视程钧,道:“秦天机也来了,进来吧。”转过身当先往里面走。

程钧跟着从小路上山,只见那百炼阁建在山腰一个小小的平台上。整个九雁山除了植被茂密覆盖的地方,­祼­露出的岩石大部分是青石,但这平台上的石头,却是带了几分暗红。程钧认得这是火磷矿石,低声道:“没想到九雁山竟有火矿脉。”

秦越在旁边道:“这火矿只是支脉,品质也算上乘。但真正的主脉源头在麒麟阁,那才是真正­精­华的火脉岩矿。”

尹生云闻言,露出了几分郁闷,道:“麒麟老大一闭关,我这里火云石断了货,火脉的质量差了很多。他什么时候才出关?我这两天愁死了,睡得都不好。”说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程钧发觉,她打哈欠的时候,又有一缕碎头发晃荡到了额前,不过她自己好像没有在意。紧接着,他又觉得自己也真够无聊的,居然在意这些细节。

秦越笑道:“放心吧。我昨天去探了麒麟阁。那里风水好得很……所以这个月之内,朱老大必定出关。”

尹生云闻言神­色­稍微­精­神了一点,道:“嗯,太好了。你若是说得不准,下个月先断你的货。”秦越闻言,露出了一丝呆滞。

三人进了百炼阁。程钧还是第一次看到九雁山诸阁内部的布局,只见那金铁建筑的阁楼一共是三层,前后两座楼,以回廊链接。中间还有一个天井。那高大的烟囱竖立在后楼后面,进了楼中反而看不到。

从格局上来看,这阁楼并不算多新巧,最多算得上­精­致。天井里面堆了许多矿石,显得有些凌乱,楼阁内的廊道上,也没有­干­净到哪去。整个百炼阁,就像尹生云给人的第一印象,灰扑扑的。

尹生云将两人引到前厅,只见前厅开阔,这一个房间就是整个阁楼。房间其他也就罢了,在周围放了五个架子,每个架子上放着一件法器。

程钧正要细细打量这些法器,突然听到噗地一声。回头一看,尹生云一个踉跄,被横放在地上的一个蒲团绊倒,往前跌了几步,然后在程钧犹豫是否上去扶她的时候,她已经自己稳住,随意的将蒲团一脚踢开。

程钧又冒出来一个念头——这个百炼阁,摔跤摔得很熟练呀。把这个怪念头抛开,他转而打量五件法器。

一把淡金­色­的长剑,锋锐之处,令人心寒。

一根青­色­的笛子,青葱如碧玉,生机盎然。

一面玄­色­罗盘,上面粼粼波光,犹如浩瀚海洋。

一个火红的小葫芦,虽然封闭,但能感觉到里面炽热的硫磺气。

一个土黄|­色­的小盾,散发着厚重如黄土一般的端凝。

五件法器,分五个方位摆放,不必说程钧,就是随便略通道术的修士,也能看出其中的规律,无非五方五行之局,倒也合乎天道。

程钧虽然并没有仔细观看,但是出于习惯,还是用神识扫了一眼,已经有了些印象。这些法器品质都相当不错,难得的是金木水火土五行法器虽然并非配套,却出乎意料的颇为和谐,关系稳定,已成相生相克之态,五件放在一起,令人不可小觑。一般来说,同炉铸造的法器会有微妙的联系,但若说五种不同命格的法器是一炉所出,那又叫人难以置信。

只是,五种法器虽然不俗,但若说其中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极品,他似乎也并没有发现,无非是巧妙而已。比之老魔炼制的,还颇有不如。

不必拿法器和法宝的品质相比,法器就是法器,起码那一丝造化气就不是法器能比得的。但老魔炼制的也是法器,而且用材,火源绝不会比百炼阁的好,品质却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其中明显的差距,还是炼气诀和工艺上。

尹生云让他们在蒲团上坐下——程钧特意把被尹生云踢过的蒲团让给了秦越——随手从壶里给两人倒了两碗水,道:“自从秦师兄去找你,我为了迎接你,特意炼制了五把法器放在这里,诺诺,就是这五把。”

程钧听到此处,这才感到惊奇——秦越从出发到返回,总共花了不到两个月时间,这么短的时间,要炼制一套五把各不相同的法器,就算中间不失败,这个效率确实是惊人得狠了。炼器不同于炼丹,好的法器从选材,冶炼,熔炼,锤炼,到最后开光,所花费的时间可不只是十天半月。尹生云的速度如此快,还要保持这样高的品质和成功率,实在是令人乍舌。

或许其中就有百炼阁镇阁之宝的作用吧。

尹生云掠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整个人突然­精­神一震,目光熠熠,道:“程师弟。我相信秦天机,既然他推荐你做剑阁,你必然配得上我九雁山。但我有一件事困扰许久,你能替我解惑吗?”

程钧点头道:“尹师姐但请垂询。”

尹生云迷迷糊糊的眼睛陡然睁开,程钧在一瞬间惊艳于她的眼睛,那一双眯起的凤眼,在完全睁开后,竟有如此的瑰丽的神采。她伸手一招,那小盾先浮起,泛出一丝黄澄澄的光芒,浮在她头顶,释放出了一个淡淡的甲术,将他整个的笼罩起来。

秦越看到此情景,慢慢起身,向后退了几步。尹生云虽然好言好语,但她既然启动了法器,那么挑阁之战就已经开始。程钧随时可以反击,他这个闲人若是坐的太近了,被卷进去可是犯不上。

只是尹生云居然选择在室内开战,这房间虽然不小,但总不能和外面的野地相比,他就算退到墙角,也不见得如何保险,无奈何只好尽量推后,别挡着两人刀锋所向就好了。

尹生云淡淡道:“土灵盾,土命法器,中央戊土主防御。”

程钧看着她的动作,并没有做出作战的姿态,只是跟着点头。

尹生云再次起手,勾起那葫芦和罗盘,道:“火龙葫芦,水泊盘,南方丙火火命,北方癸水水命,一主合,一主灭。”她微微一抛,一红一黑两道光芒升起,围绕着土黄|­色­法器团团旋转。

她手指一点,青­色­的笛子飞过,带着悠悠的清音。落在了她手中,“清风动玉笛,东方乙木主生生不息。”青­色­笛子浮在上空,一缕缕青­色­的气息淡淡的化在光晕当中。

“最后是……”她顿了顿,最后猛地抄起了那把金­色­的剑,“却金明阳剑。西方白金主战!”她的剑尖直指程钧,金­色­的光华在剑刃上闪烁,如虹,如电!

慢慢起身,尹生云保持着最标准的作战的姿势,目光端凝而充满坚定,“我从幼年开始学习炼器。数十年炼器,也曾慢慢体会到法器之道的奥妙。开始我炼制法器,只是当做赚钱的手艺。但时间推移,我渐渐能把握到炼器过程中的感悟,也就是法器之心。从那时起,我就志愿以炼器作为我的道。每一把法器都凝结了我的心血,我的情感。他们都是我的作品。”

“炼制这五把法器,一气呵成。或许我该感谢你的到来,让我在炼器之道上更进一步。我从来没有这种行云流水的感觉。我能感觉到他们都是我的孩子。金木水火土,五命相生相克,上应天道。他们那个我都珍视,但没有哪个是特殊的哪个。”

“但是,现在却有人手持着一把剑来到我面前,告诉我,剑才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它与别的不同,超脱于百炼法器之外。你能告诉我——”她高高举起宝剑,金­色­的光芒仿佛昭阳烈焰,“道理在哪里?!”

一剑劈下。

一道金­色­的光芒贯通了整个房间。在锋利无匹的金­色­光芒掩映下,厚实的黄光,灵动的黑光,爆裂的红光,悠长的青光交相辉映,互相**,却又互相融合,光芒首尾相逐,将整个房间笼罩在一团巨大的光芒下。

剑的去势并不快,但五种光芒的交替流转,如影随形,仿佛以一种碾压之势,要将程钧压成齑粉。

秦越在旁边微微皱眉,尹百炼的心结很重。她并非好斗之人,平时挑阁之战她也不在意,若是其他新人上来,她是绝不肯拿出这样的实力来的,今天未免过激。不过他也不打算阻止,相信程钧无论如何,不会在此丢了­性­命。大不了此战之后她多做周旋,开解她罢了。

程钧终于起身,无视头顶锋利的剑芒,道:“其实我不算是个合格的剑修。不过你的问题,我可以尝试回答。”

一伸手,一直背负在后面的长剑缓缓出鞘,程钧的声音铮然如金鸣:“对于一个炼器师,你投入的心血是一样的,所以他们都是一样的。你手中的五件法器,没有区别。”

程钧缓缓地提剑,一字字道:“但是对于剑修来说,手中的剑却是寄托了他们所有的信念与气质,这种气势与剑的锋利正好契合。这就是他们说的——剑即我心,剑即我命。舍剑之外,别无他物。”

他说的似乎很慢,但是说完了之后,五行光芒居然还在头顶。“万法万物,我皆一剑破之。给我破——”

双手向下劈去,黑黝黝的剑身,甚至连光芒都没有。

它不需要剑光,只需要刺破。

万般光华,万种抵挡——

一剑——

破之!

一九二昆仑遗风

万千光芒,归于寂灭!

程钧一剑劈下,五行流转不休的光芒突然一滞,好像原本奔腾不休的河流刹那间被严寒冰封。

刷——

似有声,似无声。在一刹那的剧烈晃动之下,光芒如幻象一般,骤然消散了。

剑身长驱直入,再次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停在了半空。

半空,离着尹生云的脖子只有半尺之遥。

如果程钧真的是一个敌人,这一剑,已痛饮颈上鲜血。

一剑,再破之!

到此为止。

尹生云是女子,不比豪爽的代绛,程钧不好逼迫太过。示意而已,不等点到,立刻撤剑。道:“尹师姐,承让了。”

程钧收剑,秦越原本上挑的眉毛渐渐平了下来,恢复了懒洋洋的样子,慢慢的从袖口中拽出檀香折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香风阵阵,仿佛在片刻之间,把空气中残余的紧张气息扇的烟消云散。

尹生云没有在意他的剑,神­色­虽然震惊,但更多的是恍然,一双明亮的眼睛,慢慢的眯了起来,仿佛明珠藏于椟中,再不见丝毫光华。神­色­又恢复了恹恹的,点头道:“原来是这样。你们剑修是这么想的么?这个回答也说得通。”

程钧暗自失笑:九雁山的人,果然不能以常理度之,道:“不管说是天下剑修的想法。不过是我的道理罢了。尹师姐听听便罢。虽然同是修士,炼器与剑修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人,不过是道不同,理不通罢了。倘若果真要辨别清楚,只怕开坛**,也未必能辨明是非吧。”

程钧和人争实力。争心机,争资源。争道法。乃至争天地,样样都争,唯有道理,一般不争。他没背负着道统的责任。也不曾传道立门,向来不愿意花费极大的心血去争那个或许永远没有答案的道理。从这一点上来看。他也偶尔合道家“不争”的天道。

就算他要争,如今也不是争辩的场合。尹生云更不是具备了与他争执道法资格的大家。徒争无益,不如退避。

尹生云想了想。突然道:“按照你这么说。剑修只是以剑来证明心中的信念,那他们用枪、用刀也是一样的吧?”

程钧点头道:“大抵是一样的。但是自古以来,剑修都是用剑,剑之形,剑之利也最适合剑修。这就是天公造物的神奇,就像人说好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或许剑修与剑的合契,本就是冥冥中的天意。只是被人偶尔发现了吧。”

尹生云低头想了想,突然一笑,道:“你虽然说出了剑修之道,但我觉得你一定不是剑修。剑修是大争之道,分毫必争,哪里像你这么淡泊?我恍惚间听说,剑阁并非正统剑修传承,说不定它适合你。秦天机法眼,一向无差。”

说完了,尹生云突然用手捂住嘴,程钧以为她又要打哈气,却听她“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用手指按住嘴,转头瞪了秦越一眼。

秦越见她如此,刷的一声合上折扇,道:“看来尹师妹已经认可了小程的地位。既然百炼阁已无异议。程兄,咱们也别打扰她的休息了。继续上去吧。”

尹生云闻言也是起身,做出送客的意思,对程钧道,“剑阁师弟,请往上走吧。我与你们引路。”

将两人送到外面,尹生云递过一个乾坤袋,道:“程师弟,百炼阁为九雁山诸阁炼器。你是新任剑阁,这五件法器都是我特意为迎接你而炼制,如今物归原主。你都收起来吧。”

程钧略一推辞,便即接受,拱手辞行。

程钧和秦越一起上山,走了一阵,秦越才竖起一根拇指,道:“程兄,不错呀。又是一剑!”

程钧道:“秦兄怎么夸赞起我来了?再说您要是夸我,是不是来的晚了点?”

秦越一仰脸,道:“我是天机阁,天机难测,要是在别人面前表现的一惊一乍,岂不是很没有面子?所以反应慢了一点。不过这一点都不减我的钦佩呀。”他摇头道,“连闯两阁,都是一剑。我记得我陪着上山的所有新人——包括我自己,都不如你。镇山阁我就不说了,术业有专攻,我对符箓七窍通了六窍,那没我Сhā嘴的余地。但是在百炼阁这一剑,确实是惊艳了。那是实打实、硬碰硬的实力。我可真是佩服至极。尤其是你并非专修剑道,却也有这样的剑道造诣,”

程钧道:“就算是刚才,那也不算纯是实力。别人还罢了,秦兄怎能看不出来?尹师姐毕竟还是炼器师,对于五种不同命法器掌握尚未炉火纯青,那五件法器又是新鲜出炉,灵气棱角分明,尚未磨练纯熟。五种灵气转换之间尚有间隔。我是将两种灵气的接洽之处斩断,这才趁虚而入。若真是五种灵气完美衔接,到了那生生不息的境界,我如何还能一剑破之。一见溜之还罢了。”

秦越哈哈大笑,道:“倘若果然到了那境界,尹百炼早就化气为­精­了,百炼阁也该换人镇守了。你这个如果怕是绝无机会了。尹百炼好歹已经是筑基中期的顶峰,你问问筑基中期,包括我们几位筑基后期的,谁敢说在那种情况下能以一剑斩断灵气之间的牵索?若非你气势实力都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尹百炼就是让你过了,怎么会心甘情愿送法器给你——还一送就是五件?”说到这里,他露出忿忿不平之­色­,道,“我平时想要一件法器,求她也得低声下气,求爷爷告­奶­­奶­,怎么她就对你另眼相看?就因为你长得好?若论卖相,我虽不如你,但也差不太多啊。”

程钧伸手将他手中的扇子抽了出来,扇了一扇,果然香风四起。笑道:“我看你一扇扇子,她就瞪眼。你扇子上少熏点香,说不定她看你更顺眼点。”

秦越啐了一口,道:“没了我‘天机留香’的雅号,就是一百件法器也弥补不回来。”

程钧哈哈一笑,道:“下面是哪里了?”

秦越道:“下面啊,你可以轻松些了。下面是水阁。”

程钧一怔,下意识的往山上看去,果然见灵秀的山峰上,一道溪水潺潺流下,水声淙淙,水­色­澄明,真是一泉好水。淡淡的湿润清气弥漫开来,混合着花香,令人十分舒服。

但这一道水流,毕竟只是寻常山泉,别说与山谷下面那倒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玉龙瀑布相比,就是与一般山溪比较,也不见得有什么出奇处。堂堂九雁山九阁之一,恐怕是不会以区区一水命名。

程钧问道:“那不知水阁,是主什么的?”

秦越露出了一丝肃静的神­色­,缓缓道:‘主音乐。“

程钧一怔,道:“主音乐……主修行、主波纹还是主迷惑?”

天下间修士万千,杂学也是万千。音乐之道,也是道法之一,与符箓、阵法之类,也可同类并称。世间修行音乐之道的修士,就算不多,但也不算太少。

不过音乐既然归入了道法,就必然有明显辅佐修炼的功效,不然那些一味追求天道的修士,也不会花费时间兼修此道。虽然也有修士是音痴,转为享受音乐而修道,毕竟也是少数,在修乐道的修士中十分之一也不到。

真正的修乐道的修士,还是为了学有所用。无非是音乐辅助修行、音波气刃攻敌,或者以音乐混合幻术,已达到迷惑人心的效果。

这三样说起来,都是相当厉害的本领,但是这三方面的修士实力和作战方式,可是全然不同。一般修音乐的,难以全面顾及,总会选择其中一二加以­精­练。

秦越道:“我水阁的音乐之道,是平和正大之道。自然是主修炼。水之一阁,在我九雁山可是至关重要。每到朔望之日。水阁看守都会坐在山谷玉龙瀑布下,或弹琴、或鼓瑟,或吹笛,或引箫,演奏一曲雅乐。我等所有人都会去围坐在其间,静静聆听妙音,陶冶心魂,不仅仅是心情愉悦,对于修炼也是十分有好处的。”

秦越引述这件事的时候,神­色­平静温和,嘴角含笑,程钧听了,也忍不住暗自向往——如此悠闲地修道生涯,他在前世都是无暇的体会的,道宫之中也难寻。只听说上古道统中,有世外仙派有这种传统。这九雁山的生活方式,确实有昆仑遗风。

说到这里,秦越突然咳嗽了一声,道:“但是我九雁山毕竟还是有重要使命的门派,水阁也有自己的绝招。每代水阁都是会选择一种手段致用。这一代的管水阁是主幻术的。不过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并非主迷惑,而是主安定。”

程钧道:“音乐辅助修炼,本来也有安定人心的作用。管水阁擅用音乐修炼之道,那以音乐主安定,必然是极出­色­的。”

秦越笑道:“你这句话若叫他听到,必然十分高兴……”

说到这里,秦越顿了一顿,侧耳倾听了一阵,笑道:“你看,我说他必然十分高兴吧,在此处,就已经弹琴娱宾了。”

程钧点头,他也听见了,风中,传来悠扬的琴笛之声。

一九三当时如梦亦如幻

音乐声音细细,仿佛从天汝传来,悠远深邃,余音绕梁。朦朦胧胧之中,己觉悦耳动心。

程钧听得出来,这是真正纯粹的音乐,不含任何杂质,更不含任何敌意。

音乐的主人,奏如此雅乐,真的只是娱宾而已。

程钧侧耳聆听,没有听出其中的玄机,有些疑惑,想要问秦越,见他目光微闭,似乎已经沉浸在音乐当中。张了张嘴,却又没有再说话。

算了,等到音乐结束再问吧,何必辜负主人一番美意?如此佳音,虽然不足以让程钧心神沉醉其中,不知天地为何物,但真正优美到了让人不忍心打断的地步。

程钧并没有特意坐下来听,站在清风中,微微阖目,聆听这悠扬旋律。

琴音清脆,叮咚如山泉流水,笛音清婉,悠然似月下美人。而琴笛之间,有时泾渭分明,有时纠缠不已,更有时并行不悖,但无论如何,总是和睦到了极处,一起一落,恰到好处,编织出了最优雅的音乐。让人听了,就如同有一只小手,在心中脏脏中最舒服的地方缓缓挠痒痒一般,心中熨帖不已,割舍不得。

良久,笛声先缓缓远去,留下几个颤抖的尾音,仿佛少女送情郎不舍得缠婉。琴音独奏几个音节,也是越来越低,铮铮几声,渐渐消失在清风中。

音乐停歇许久,程钧才睁开眼,道:“好琴,好笛。如此佳音,可以清心也。”

秦越道:“看来今日管水阁心情不错,这么长的乐曲他是很少弹奏的。更何况还有那琴笛合奏的绝技。”

程钧一怔,道:“管水阁只有一人,H才琴笛二乐,都是出自他一人之手?这怎么能做到?”

秦越道:“我们是修士,不像凡人只能用手动琴弦。若是有心,以气奏乐,从技术上总能达到。不过就算能做到若是音乐上的能力不到,别人也断不能像他配合的这样优美和谐。”

程钧道:“是的。这琴笛不论修为,分明是有了出神入化的音乐造诣。管水阁是真正喜爱音乐的人。与他相比,那些修炼音乐的修士

只将大好的音律视作修行的辅佐臂膀,未免落了下乘。”

话音刚落,头上有一声清越的琴音响起,虽寥寥数声,声音中却颇有喜悦欣慰之意。

秦越笑道:“管水阁谢谢你的理解。或许将来你们能够投契。若让剑阁和水阁成为知音,那也是一段佳话了。”

琴音一转清越平和之意稍歇,转而铮铮数声,如银瓶乍破,充满激越昂扬之意。

秦越道:“嗯,水阁记起了你还不曾正位,他现在向你挑战。”

琴音再响,音节密集,显得有些焦躁。

秦越脸­色­一苦,道:“他见我罗里吧嗦,很不耐烦,叫我赶紧滚蛋。我这就滚,程兄你看见水边那条路了么,你顺着小路上去就能见到水阁了。我先走一步了。”说着笑眯眯的摆手,几个转折,已经消失在山道上。

程钧微微一笑一、秦越,其实也是很懂音律的人啊。

琴音安静下来,似乎凭空消失了。程钧按照秦越的吩咐,一路沿水而上。

沿溪而上,一路除了泉水综综,山林鸟鸣之外,分外宁谧。

走了半刻钟,才从远方,传来一丝细微的琴声。

琴声若有若无,似远似近,好像就在耳边,但可以去听时,却又听不到了。越是这样,越吸引人侧耳想听。等到真正听到的时候,那细细的琴声,不知不觉间,已经渐渐地流淌入心灵中了。

程钧慢慢往上走,那琴音却始终微细的几不可查,慢慢的,那如游丝般的琴声,停在他耳中,已经慢慢变了一种味道。

锵锵锵锵……

那是胡琴的声音。激昂回转的曲调中,还夹杂着当当的锣鼓声,依稀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音调。

戏班中的胡琴、锣鼓、那些熟悉的几乎忘掉的声音,在这个时候突然入魔音入脑一般,在他耳边交响。

这时,原本草木深深地景­色­,渐渐地变了,变成了一间小小的院子,院子里的高墙黑黝黝的耸立着。

这里……

程钧挑了挑眉,好久不见了,科班。

院子的情形越来越清晰,眼前的场景彷如都是几百年不曾见过的了。大院里,胡琴声,打锣声,蓬蓬的摔跤声,教习师父严厉的呵斥声还有孩子们压抑的哭声,响成一片。

程钧微微一挑眉,如果是他真实的回忆,科班里很少会这么吵闹,练功归练功,唱戏归唱戏,总不至于如此闹得没有规矩。但是眼前的情形,确实触动他的心灵,让他几乎相信,那就是真的。——~~~

视角刹那间转换,一个消瘦的身影站在一张缺了角的桌子上,那是个矮小的孩子,身上的衣衫单薄的­色­­色­发动,侧影模模糊糊,仿佛是他,又仿佛很陌生。

那孩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从桌子上一下子翻了下去,背脊着地,扑通一声,摔在地上。他倒在地上,发出极低的呻吟声。

毯子功,吊毛。

学戏时必须苦练的扑跌功夫,一种对于孩子很凶险的筋斗,站在地上凭空翻过去,用脊背着地。若是一个摔不好,也许就是一生的残疾。而这一摔,他足足摔过上千次。

场景骤然一阵扭曲,几个满脸狰狞的汉子冲了过来,抓起那孩子用木刀的刀鞘,狠狠地揍了几下,换来了几声有气无力的哭声。

七年坐科,如七年大狱。

学戏的痛苦,是常人想象不到的,不仅仅是起早贪黑的辛苦,也不只是饥寒交迫的贫困,还有教习师父永远不休的体罚打骂。程钧前世,自有记忆起,漫长的童年,就没有丝毫乐趣可言。

在眼前的场景中,科班的黑暗和苦难放大了岂止十倍,那些在回忆中也有些许和善的教习师父,在此情此景中,仿佛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扭曲而狰狞,抓住了那孩子,仿佛要将他撕碎了吃下去。

这是程钧的回忆,烙印在他的心底。

这是他的的­阴­影……吗?

程钧目光冷冷,平平的扫过这些真实的、清晰地,曾经在他身上发生过的场景,没有任何感情。

年幼的孩子,深深的高墙,无尽的打骂,刻薄的对待,前途茫茫的绝望……

不过如此!

嘴角微微一挑,程钧竟然笑了。不是他在嘲笑幻象的浅薄,也不是他冷笑命运的变换,而是这些情景,勾起了他一个美好的回忆。

真的是美好的回忆,那年他新婚。

这些苦难,上一次他记起来的时候,好像是在前世的时候,新婚之夜,他一边搂住妻子,一边声情并茂的演讲,在子若面前装可怜来着。当时他以数百岁的年纪,在那娴雅温柔的女子面前,声泪俱下,绘声绘­色­,将戏班里的黑暗夸张十倍百倍,述说自己的悲情往事,换来子若满满的同情,和一个香吻。

眼前的场景,虽然是夸大过的,但好像还不如他自己吹牛时说得厉害。

几百年了,线路崎岖,他经过多少次危险,几次险死还生,也曾抛弃过太多。与那些充满着血­色­的­阴­影相比,区区科班的辛苦,不过是皮­肉­,从不能深入骨髓。

至少,那里的人还对他寄有希望,还希望他能成角儿,成为人上人,不会真正的想要他的命,比之修道界那些生死一线的刀光剑影,或者波橘云诡的恶毒心计、魑魅魑魑,又好的太多了。

这些片段,如果作为幻术,想要达到刺激他心灵的目的,无疑是太失败了。失败的不是幻术的技巧,而是幻术的切入点,看来这琴声对于人心的掌握,并不十分出­色­。

要破除眼前的迷障,甚至不需要他用什么法术之类特殊的手段,只要心灵一动,灵台清明,这些虚幻就会化为泡影。几个刹那之间的功大而巳。

但是,他没有动,一面缓缓地往前走,一面静静的看着这些画面。眼神和他的脚步一样,稳定如恒。

他不愿意破除这些迷茫,是因为他在等,等一个答案。

如今他的心情,就如他重生而来时,一般急切。

来了

大雪,白茫茫的大雪覆盖了整个街道。

街面上,一个孤零零的少年穿着薄薄的单衣,正在雪地里独行。

喧闹的戏院,就在眼前。

他来到戏院的大门,推门而入,穿过了人声鼎沸的大堂,来到后台。

闲谈的李掌柜,好奇的小侯,那碗热腾腾的片儿汤……

——如昨日。

程钧的目光,一点点黯淡了下来。

马公子的身影出现在画面里,紧接着,就是那滚热的油锅,无尽嘲讽的眼神中,那少年疯狂的大笑,三步两步端起油锅,狠狠地扣了下去!

哗啦!

大火瞬间燃烧起来。马公子的哀嚎中,少年单薄的身影穿窗而出,落在雪地上,留下的是一处烧红了半边天的火场。

仿佛地狱!

在这烈焰火景中,一双淡漠的眼睛终于彻底的转开目光,一声充满失望的叹息,在风中传来。

一九四高山流水

轻轻一声叹息,程钧由衷的感到遗慨。

水阁的修为,还有他的幻术造诣,还是不足啊。

他之所以不打算这些迷障,就是想看看,那水阁的琴音,能不能把他前世的记忆引出来。那戏班的记忆,虽然也是前世的,但他这个身体,终究是经历过的,而且是不过十年前的事情。只是被他重生而来的魂魄压迫,留在记忆的某个角落而已。

真正的分水岭,就在他逃出戏楼的那一天。

那一天他终于携着九百年的记忆强势而归,那一天他的命运走入了岔路。

如果那位水阁的修为足够,他的琴音幻术真正到了化境,应该可以直破心灵,拨开今生的迷雾,让他重新陷入前世的记忆当中。那时出现的他,断断不是在戏楼中戏耍马公子如无物,笑傲众生的高人,而是满脸悲愤,心底被怒火和怨恨扭曲了的惨白少年。

如果是那样,那琴声的迷幻之术对于他,才真有了一丝威胁。

程钧今生今世,虽然偶有小厄,但并没有什么大难,更谈不上什么过不去的心结。就算加上了血缘重结的因果,但也不足以让他产生什么心魔。所有的幻术,如果作用于他今生的记忆和魂魄,都是无效的,因为他本无破绽。幻术不是天地神通,不能无中生有。没有破绽的心魂,是任何幻术都奈何不得的,何况程钧的魂魄守卫之术本来就很强大。

但是,一旦有人突破了他今世的壁障,将他直接堕入前世的回忆当中,那么就真正的危险了。程钧所有的心结,都在昨世,九百年的时间,虽然都平平稳稳的过来了,也经历过多次心魔之劫,将大部分因果都镇压了下去,但他依旧不敢说,那是全无破绽的九百年。

一点点瑕疵,遇到了强力的幻术,就会被无限放大,最终成为攻破他壁垒乃至决堤千里的那一个蚁|­茓­。

但是程钧还是希望,水阁的琴音,强大到足以突破他今生的防线。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道心并不是没有破绽的。

前世今世近千年,他也曾踏入巅峰,成为最顶尖的合道帝君,他的心意理应是通达的。但他毕竟还是个人,不是神仙,道心也未必真正通明,尤其是最后一战天台战,他尝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败,他虽不曾为此着魔,但毕竟耿耿于怀,这些都有可能是他将来化气为­精­之后养魂琢魄时的心路障碍。他修炼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任何桎梏,但程钧还是有一种隐隐的感觉,或许,在他心中还是有真正的心结,若是心结不彻底化解,就算是­精­魂天地的时候不发作,到他终于重登天台,压服群修,也未必能真正得道。

在这种情况下,若有人能助他,破开今生的壁障,分解前世数百年的回忆,或许就能将他的心劫找到。对他超越并世,通达了悟,起到极大的作用。

当然,程钧不会现在就玩火,挑阁之战,也不是他静下心来化解自己的心劫的好时机,他只想确认,确认水阁有没有这个能力。只要确认了他果然有这个造诣,只需要将前世喝下滚油劫一过,他立刻出手使用法术破除迷幻,先过了水阁这一关。

至于进一步的事情一一只要他做了九雁山的剑阁,那么请求水阁帮他再奏一曲,以更安稳的方式排出心结,岂不更好?毕竟,以程钧现在看到的情况来看,九雁九阁之间关系甚是融洽,就算偶有矛盾,更多的是真正的同门之谊,比之外面的人,更可以托付信任。

可惜,这一任的水阁并没有那样的能力。

程钧苦笑了一声,是他太心急了。就算九雁山中的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九雁山的弟子也都非常人,但他们毕竟还是筑基期。以九雁山这些弟子的资质,修炼到筑基期不过数十年的岁月,能在那玄奥通天的音乐之道上走得多远?

只是不知,他动用了镇阁之宝没有?

若是没有的话,或许他还有一份机会。毕竟九雁山九座镇阁之宝,或许是他没达到那极高的境界之前所能接触的最高法宝了。

既然如此,在此耽搁就没有意义了,先上去吧。

程钧微微一合目,再睁开时,目光已经清澈如水。眼前的情景还在不停地跳跃着,但对于他来说,就像远处的风景,看起来五光十­色­,但远远看去,不过隔岸观火,如镜花水月,不过梦幻。只需一瞥而过。

就像他脚下在走的路,如果他沉溺在环境之中不可自拔,那他即使本身在往前走,应该也很难感觉到自己在前进。而现在,他不但知道自己正在前进,而且能清楚的感觉到脚下是崎岖的山路,他正步步登高,一步步向上,向上……

这条路……就快到尽头了吧。

毕竟,这琴音已经不可能突破他的两世为人的壁障了,那么能够重现的,也就是他短短二十年左右的生涯。这些生涯固然丰富多彩,固然变换了数个阶段,但毕竟一切都在他控制之下,在怎么挖,也挖不出东西来。

万马寺……鹤羽观……云州……道宫……

场景一次次的闪现,或真实,或虚幻。有夸张,也有扭曲。假作真时真亦假,真假谁能辨?终究都是过眼云烟。他所有的经历,似乎经历了漫长的时光,但对于梦回闪现来说,也就不过区区数息的时刻,如果他真的沉溺进去了,那或许会觉得时光有数年,甚至数十年那样漫长,但是像他这般走马观花的走过去,一盏茶的功夫,已经走进了尽头。

周围散碎的碎片终于安静了下来。天地似乎在一瞬间黯淡了,但紧接着

豁然开朗!

所有的人物一起破碎,一碧万里的苍穹骤然铺陈开来,使人心胸一阔。

天­色­如洗,不带任何杂质,如剔透的翡翠一般可爱。那样好的天­色­,值得人久久眺望。

远处,一座如利剑一般的山峰矗立在天地之间,仿佛将青天劈成了两半。

天柱山!

绝峰,险崖。几乎与天­色­融为一体。

蓦然,一个影子出现在天空,就像在青蓝­色­的锦帛上洒下了一点墨水,眨眼之间,已经划过了一道如流星一般的轨迹。

鸿雁高飞一~俊秀的少年骑乘着鸿雁,在苍穹中自在翱翔。

他的目的地,就是眼前那座剑一般的高山。

程钧的目光跟随着少年一起划过了碧空,翩然落在山峰顶上。那少年仿若程钧来时的样子,但又不尽然,他没有从山脚下开始向上攀登,而是直接飘然而上,路过了层层石阶,一路来到山峰之上。

程钧跟随着少年的视角,一路向上,脚下踏的山峰,并非是瑰丽秀奇的九雁山,反而好似陡然锋利的天柱山一般,但无论再险的山路,在他脚下,在那少年脚下,都如履平川,一掠可过。

终于,他登上了顶峰,那风景中的少年也在踏上巅峰之后停了下来。

在他眼前的悬崖峭壁上,明明寸草不生,却有一块青石横卧在地,上有一人在抚琴。

那抚琴人身穿白衣,头戴玉冠,低着头,似乎不屑于外物,专心以手指在琴弦上拨弄,山风吹过,带起了他白衣上的衣带,飘然欲飞。

程钧的脚步随着那少年一起停下,两人一虚一实,两道身影隐隐重合,停在那抚琴人的面前。

**在山峰上,原本迷幻境界中,声音图影的飘渺失真散去,一缕缕清澈的琴音,终于透过了虚幻,真实的传来。

他抚的是一曲高山流水。

巍巍乎高山、洋洋乎流水。音乐能流出山水无尽之气象,令人如俯仰天地,心境朗然。

古人曾以此曲辨识知音,可知此音最能明心见­性­。

古人诚不我欺。

程钧能够感觉的出来,这琴声真的非常好。比刚才待客娱宾的那一曲更好。音律出自一人之手,此时抚琴也并非加笛声,但听着却真正令人陶陶然心旷神怡。

琴声即心声。琴声好,是因为抚琴人的状态更好。他指尖流露出那分气象,远胜于之前,仿佛真正放开了心胸,不加雕琢,却见情感。

铮一一

琴声止歇,一曲完毕。

随着琴声的停止,周围的景­色­如潮水一般的褪去。高山,碧空,鸿雁隐没,只剩下一片碧绿的青草。那少年的身影和程钧真正的重合在一起,凝立在山中,悠然神思。

唯!不变的,只有那抚琴的人。

白衣人坐在一块山石上,四野遍地是青葱的草木,地下的浅草刚刚能没脚面,没有迷人眼的乱花,只有一把古琴横在他膝头。琴音早停,但琴弦犹自微微颤动,仿佛意犹未尽一般。

程钧含笑打量着那人,那人不出声,他也就不主动出声,只等着那人从琴的世界里走出来,与外人相见。

过了片刻,那白衣人抬起头,眉目清澈如剔透宝石,气质温润如山中美玉。缓缓起身,深深一礼,道:“水阁管离,见过程师弟。”

一九五水阁管离

程钧忙还礼,也是深深一揖,道:“不敢,程钧见过管师兄_泡&书&”

管离含笑道:“师弟不要多礼”上前一步,扶住程钧,越发显得和颜悦­色­,“我在山中久不见外人,没想到这一任剑阁是如此的人物难得我今日有兴连抚琴两曲,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师弟是值得之人”

程钧略有些不好意思,道:“管师兄谬赞,小弟说句实话,对于音乐之道,只是略通而已根本不敢与管师兄妄谈知音”

程钧不是喜好音律的­性­情就那么点音乐的底子,还是他在戏班里培养出来的,音准和乐感还是不错的,不然也不能唱红他还学过胡琴,那是他倒仓的时候练手用的,拉的也有些腔调,但那些本事,与真正的大家相比,就显得俗气了

管离含笑道:“那又不然,音乐表达情感,音律直通心灵音乐之道,即是修心之道程师弟心虑恪纯,毫无滞碍,是一等一的通达之人至于抚琴弄笛的技巧小道,何足道哉?我是真心愿与师弟相交的”

饶是程钧脸皮厚如城墙,这时也是微微一红,他心虑恪纯?他两世为人,活了那么多时日,除了刚出生到三岁之前这几年,剩下的时候每一天都与恪纯二字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有一件是倒是没错,他心思少有滞碍,那不是他天生的无暇,而是过尽千帆之后,就看的开了返璞归真不过如是

只是,少有滞碍,并非毫无滞碍他的滞碍别说管离,就是他自己也无法把握那就不必在此细说了

管离含笑道:“师弟一路上来,想必劳累,刚才听我胡乱弹奏,又费心神了,请来这边用茶”说着将琴抱起,带着程钧斜往上几步

只见山路边上,有一座小小的竹亭,竹亭都用苍翠的竹枝搭建远远看去,与山林近乎一­色­在竹亭当中,有一红泥小火炉,上面烹着一壶茶水底下有一人拿着蒲扇煽火

程钧一见那煽火的人,差点笑出来,原来那手持蒲扇有一搭没一搭扇着的茶童子,竟然是秦越

秦越正自百无聊赖,见他两人进来道:“你们倒是准时,知道我这茶到了火候,就进来了**泡!书*这么**­祼­的吃现成的,格调也不高啊”

程钧好笑道:“秦兄怎么这样勤快?”

管离淡淡道:“这小子,听琴听睡着了我要不给他找点事做他还不知道要怎么丢脸呢”

秦越掏了掏耳朵,道:“小弟平时听琴三流的琴听得­精­神焕发二流的琴听得昏昏欲睡只有一等一的好琴,才能听睡着呢……师兄勿恼,有事师弟服其劳谁叫你是咱们师兄呢,小弟只好打打下手了”

程钧讶道:“原来管师兄是你的师兄?”

管离的修为是筑基中期,而秦越可是筑基后期,天机阁排位又远在水阁之上,没想到管离反而是师兄

管离微笑道:“我上山早,就是进步太慢,让程师弟见笑了”

程钧忙道不敢,秦越在一旁解释道:“管师兄上九雁山早,刚刚筑基就上山了,若论年齿,却还年轻九阁之中,他资历仅麒麟阁之下,是我们剩下所有人的师兄小弟刚上山时,曾蒙管师兄照顾”

程钧点头,对于九雁山的同门关系又熟悉了些,虽然九阁的排名有先后,但程钧猜想,这应该是遇到大事的决断分工的排名相互之间同门礼节,还是以师兄弟排名为主看秦越与其他几阁相处来看,他应当是师兄,想必在师兄弟排名中也是靠前而麒麟阁既是九阁之首,又是师兄弟之长,修为似乎也是最高,理所当然是九雁山的首领了

既然知道他们师兄弟之间的规矩,程钧也不好­干­看着,毕竟他若上山,便是最小的师弟,当下帮着秦越倒茶,先给管离倒上,然后给秦越和自己

三人坐在竹亭中,细细品茶闲聊管离介绍了九雁山的风物,虽然秦越也说这些事,但他嘴里吐出来的感觉,和管离完全不同同样一件事,管离说出来就令人心生向往,秦越说出来就未免……反正程钧不怎么当真

一杯茶饮尽,管离笑道:“­精­力可恢复了?”

程钧笑道:“一切安好,多谢师兄赐茶”这杯中茶叶可不是凡物,对恢复神识和真元都有十足的效果程钧其实一路上来如摧枯拉朽,并没耗费什么心力,但管离一番好意,也是铭感于心,饮尽灵茶之后,确实也颇受用,当即道谢

管离道:“那就好,上山去”

程钧再次行礼道:“师兄留步,小弟上山去了”

管离道:“到剑阁安置下来之后,记得常来我这里坐坐听琴”

秦越也是一礼,跟着程钧上山去了

走到半山,程钧忍不住打趣道:“看你在管师兄面前很是规矩,倒很是尊师重道的样子”

秦越翻了翻白眼,道:“我看你也不见得十分潇洒我们这位小师兄,虽然人年轻,但说话行事,总有让人心服之处我们这几个就是在朱老大面前,也都说说笑笑,但在管师兄面前,多数都是礼数为先”

程钧点头,这就是人和人相处之道的不同了,管离像古之君子,清淡如水,相处要注意分寸,问道:“刚才我还想问你,以师兄弟而论,你排名第几?”

秦越伸出四个指头,道:“我排第四朱麒麟,管水阁,陆丹阁,秦天机就是这么个排位管水阁和陆丹阁都是年少上山,在九雁山呆了很长的时间,资历都很深我上山的时候和你一样,是筑基中期,那是半个甲子之前的事了唉,许是我没有做师兄的样子,我上面三位,人人都尊他们是师长到我下面,大家都闹成一团,不分尊卑长幼了和蔼可亲也有错么?也没个人来尊敬我”说着露出几分忿忿的样子,“麒麟常说,九雁山不分长幼、乱了规矩,就从我这个家伙开始其实他自己也不见得怎么威严”

程钧嘴角一抽,秦越其实也是一时的人物,不过就像他自己说的,总是有那种亲近到了无法尊敬的感觉

不过,这或许才是秦越厉害的地方,要知道身为天机,他可是推演人心,摆弄心机的大家,这样的人物,要想让人敬畏,是很容易的但敬畏也是一种警惕,会阻碍智者靠近人心使用智谋的距离只有秦越这样,友善的­性­情和深沉的心思组合起来,才是真正的利器

程钧摇摇头,问道:“陆丹阁,我下面要过的一关,是不是就是丹阁?”

秦越露出兴奋之­色­,摇头道:“不是丹阁要再往上一个,你下面遇到的是罗刹阁”

程钧莫名其妙道:“罗刹阁就罗刹阁,你美什么呀?”顿了顿,登时把握到了秦越幸灾乐祸的心思,道:“罗刹阁听名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秦越笑嘻嘻道:“自然厉害呀你小子——这一路走过来,是不是太顺了?三阁只出了两剑,打斗的时辰还没你用来喝茶喝酒的时辰多这种事在九雁山挑阁的历史上可是前所未有的虽然这样也不错,不过一路行来,对于你,是少了不少展现风采的机会,对于我,是少看了不少好戏是不是很遗憾哪?不过你大显身手的机会马上就要到了”

程钧眉毛一挑,道:“罗刹阁,是厉害角­色­?”

秦越道:“嗯你的麻烦,除了白万象就是他了罗刹阁就是九雁山主战的”

程钧“哦”了一声,突然眉头一挑,道:“唉?罗刹阁主战,那剑阁是主什么?”

秦越道:“剑阁的职责么……很特殊,其他人上山的时候,我都会解说他们的指责只有剑阁上山,要麒麟老大亲自来解答你的疑问不过我可以先说一句,从某种意义上来书,剑阁……是主守的”

程钧嘴角微微一挑——以剑为名,居然主守,那不是很诡异的事么?不过联想到九雁山本身的职责,他倒是能推测一二

剑阁,或许跟那道门有关

秦越道:“白万象那小子­性­格虽然狂傲了一点,但也不算特别激烈傅罗刹的­性­子,那才是……”

程钧刚要回答,突然听到空中一阵噼啪之声骤然抬头,只见空中一团爆裂的蓝光越空而来

雷光之中,有一巨兽,仿若豹形,四目湛然,周围雷蛇乱舞,电光四­射­

雷公豹

程钧眉头一皱,异兽雷公豹,是昆仑特有的灵兽,兼有雷电之威,豹类之,是一种极厉害的灵兽,他还没在灵山道统的地面上见过看着雷公豹身高不过七尺,头尾不过丈余,还是幼兽,但也颇有声威

那雷公豹骤然落地,只见豹身上坐了一紫衣女子,身穿软甲,背负双戟,手中横持一点金紫云枪,长眉斜飞入鬓,杏眼上挑,露出满面英气

罗刹阁——傅之玉

一九六罗刹阁傅之玉

坚固的玄甲,明晃晃的长枪,暴烈的坐骑,冲天的战意——这就是九雁山罗刹阁看守傅之玉!

程钧目光微动——这般模样,不似是北国修仙界的修道士,反而像是昆仑道统中相当强力的一支——昆仑战修!

再看脚下的地面,虽在山腰,却是一条长长的直道,形成了一个宽三丈,长数十丈的光滑平台,正适合冲锋,仿佛古之演兵场。

这九雁山的道统,果然不纯粹!

镇山阁、百炼阁,是很正宗的灵山道统的符道、器道。整个灵山道统,除了传统的练气修道,能够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这两个分支。那水阁就已经很想昆仑道统的音修了,这到了罗刹阁,竟然能看到如此特­色­的战修,真是令程钧心生感慨。

那傅之玉提着坐骑上前几步,长枪一指,喝道:“步战还是空战?”

这个时候,秦越一般都要说话的,他也真是­干­脆利落,大声道:“祝你好运。”往后就跑,如一缕青烟消失无踪。临走,只用­精­神传音传给程钧一句话:“不一定真要打败她,只需要得到她的认可就行了。”

程钧一笑,道:“单人独剑,没法飞,步战好了。”

傅之玉长枪一挥,喝道:“好!”说着双腿一夹雷公豹,电光四­射­,飞扑而至。

程钧长剑一横,微微一笑——想让一个昆仑战修认可?那就只有战了!

昆仑战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剑修颇为相似,不过与剑修一剑破万法的专注和疯狂相比,他们更强调勇气和冲击力。对于本身的修为甚至都不看重,看重的是那凝成气煞的战意和血­性­。

虽千万人吾往矣!

一往无前!

要想获得他们的尊重,要刀对刀、枪对枪。血战到底。一战之后,无论输赢必能得到他们的认可。

昆仑战修。就是这么单纯。

程钧是很佩服战修一脉的。可惜他的道,和战修一脉全然不同。他也不打算与傅之玉硬拼——除非逼到绝路,程钧还没和人背水一战过。今日也不例外。他并没有想过为了博取好感,就假装血勇之辈。

宁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也是一种刚勇吧。

现在。自己要做的,还是最简单明了的,战一场。赢了。就是了。

傅之玉的身形眨眼之间,已经到了近前,速度突破了筑基修士的极限,甚至在空中流下了一道扭曲的残影!

她的速度,全凭坐骑之威。豹类本来速度就是众生魁首,何况携雷电之威!傅之玉的身上。裹了一层淡淡的蓝­色­雷电,但是掩饰不住周围但特殊的血­色­气场——

血­色­。傅之玉的双瞳充满了血红之­色­。手中的长枪仿佛在滴血,一道道隐隐的血光在她身前缠绕。周围的灵气被这特殊的血气激发,隐隐透出峥嵘之意,整个平台仿佛成了战场,被这冲天的血煞气淹没!

战意,冲天!

这就是血勇之气的感染力。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凡夫俗子的战意,尚能令人震撼,何况这以战为道的战修?

周围的一切,有形或者无形,都在这滔天战阵的感染下,带了一丝血­色­!

除了程钧。

程钧站在傅之玉冲锋的正道上,手中的长剑早已出鞘,璀璨的剑光迎着血­色­的煞气,显得如此摇曳。

但他的神­色­却是清明如昔,甚至,比之原先,还带了一份冷漠。

战意,滔天。战法,刚勇。但是战士——不过如此。

傅之玉身上的血煞多借的是功法与坐骑之威,少了本身血海搏杀出来的本源煞气,这昆仑战修,也就打了折扣了。

你还差的太远了。

傅之玉身下雷公豹奔到,手中长枪一点,骤然急刺。

一圈血­色­的­阴­影在枪尖上亮起,如波纹一般,瞬间扩散。随着血­色­的扩散,枪尖在光线中,有一丝颤抖的扭曲!

力量,如暴风闪电般的力量在空中凝结,随着枪尖的突刺,一泻而出。

战意之血刺!

程钧提剑,他的速度并不慢,但是在血­色­的风暴面前,显得温吞吞,犹如蜗牛。

剑尖划了一个小小的扇形弧圈,挡在了枪尖的轨迹上。

噗……

交集声响起,这金铁交锋,本应火花四溅的一击,只发出了一声如中败絮的闷响。

程钧手中的剑微微一震,但是丝毫没有失控,带着缠绕在其上的丝丝血气和死死抵住的枪尖,微微一扯。

卸!

这是道门中剑法的卸字诀。

战修之道,本是从武者之道发源,以长枪最为常见,但从不缺少剑法。傅之玉本人,也用的一手好剑。但在武者的剑道中,有劈,有砍,有挑,有刺。种种进手招数,不一而足。但在道门的剑道当中,更多充满了推,缠,引,压,卸等等后发制人的诀窍。

四两能拨千斤动!

灵山道统,对于道术的研究更多在于法和器,但缺失了剑道这一重要的领域,上清宫的燕云宝境无剑修大派,而紫霄宫下,则是只有西岭剑派这极道剑修一支,其他所有剑派,皆是西岭剑派门下分支。西岭剑派来历不同,并非传统道门剑修一流,许多道门的­精­髓剑道,已经悄然流失了。现在道门对于这些道门剑意的传承,甚至不如许多江湖门派。

程钧的传承,全是包括了完整的道门剑意。

傅之玉只觉得手中的枪递出去之后,空空荡荡,似乎落在了空中,连漫天杀气都无可寄托,凝在半空,递不出去,也收不回来,一种压抑的感觉翻上来,烦恶欲呕。

正当她要收枪的时候,手中的枪自己动了!

不是她­操­控的枪,而是枪无风自动,陷入了其他力量当中不可自拔。

一瞬间,她惊呆了,紧接着发现,是对方的剑在动!

引——

程钧的剑,仿佛绞盘一样,慢慢的推动着,将对方的长枪引到自家的剑路上来。随着枪动,枪覆盖着的一层层血气上被引到了剑上,一丝丝的被剑意吸收着,并积聚在剑身上。

不过片刻,原本明亮的剑身就被血煞所覆盖,成了一片猩红。

这片刻时间,足够傅之玉决断。

“雷公豹,借我一臂之力!”傅之玉骤然喝道,双腿一夹,脚下的雷公豹一声大吼,四肢同时往下一撑,头高高的扬起。身上一层蓝­色­雷电疯狂旋转起来,向上涌去。

这是昆仑战修的秘技,人兽合一。若不是傅之玉修为不足,只能在关键时刻借力,她的战力还能再往上翻倍。

雷光刹那间漫过了雷公豹本身,凝到了傅之玉身上,接近着,从傅之玉的身体迅速传到了枪上,血红的长枪瞬间爬满了扭曲狰狞的电蛇!

丝——兹兹——

雷光,血­色­,纠缠在一起,枪上的光芒,岂止盛大了百倍!

傅之玉的神­色­端凝,眼中的血­色­稍有退却,这是她脱离了战修极限状态,转为判断的表现——卸力和引力有其极限,只要力量超过了极限,就算是最好的法术技巧,也没办法进行分解。

可惜太晚了!

程钧的剑上,已经积蓄了前面所有的血煞之气,已经超过了傅之玉本身一次全力攻击的真元,而程钧本身的修为,同样不弱于傅之玉,两相加起,再加上牵引本身的力差,即使傅之玉与雷公豹联手,也不足以破解。

电光和血­色­纠缠在一起,和以前一样,丝丝的力量顺着枪剑的交汇处往上抽去。原本覆盖了血­色­的剑尖,已经形成了­肉­眼可见的漩涡,贪婪的吞噬着所有的力量。

程钧对剑的推动,更加缓慢,但范围更大了。如同漩涡一样,枪剑也在一起围绕着力量的中心缓缓地坐着环形滚动。

一圈,两圈……

源源不断的圆圈在空中出现、破灭,每绕上一圈,血­色­和雷电的力量,也在积蓄。同时,程钧本身的真元,也在以一个整齐的顺序慢慢的侵入剑身,与血­色­和雷电保持着三足鼎立之势。

三种力量,渐渐地积蓄到了顶点。这个顶点,就是爆发的极限。

程钧作为力量的掌控者,很清楚力量的极限在哪里。傅之玉不知道,但她有一种危险的直觉,距离爆发的危机不远了。

但她无能为力,刚刚她与雷公豹的力量合而为一的时候,曾是她摆脱牢笼最好的时候,当时没有摆脱,那么现在也不可能。

一种听天由命的绝望感慢慢侵入。既然是一往无前的战修,赶到绝望的时候,煞气也会在不经意间慢慢消退。

到此为止吧。

感觉到了傅之玉的状态,程钧手中一停,枪和剑在空中猛地一顿。

停顿,是很严重的。

三股力量在运动的时候,保持着危险的均衡,而一旦这种运动停止,均衡就会被打破。

光芒,黯淡了一下,紧接着,从光心当中发出了一丝些微的颤抖。

爆发就在眼前!

程钧手中剑一甩,整个人扑的飞起,站在雷公豹身上,一踢那畜生的尾骨,喝道:“走——”

这一踢力量恰到好处,再加上那雷公豹灵­性­十足,已经探查危险,竟然不顾自己的主人命令,猛地一提脚,往天上冲去。

程钧一挥手,一道灵符顿时飞出。

轰——

三道力量终于爆发!

耀眼的光芒,瞬间淹没了整个广场。

一九七丹阁陆令萱

踩在雷公豹脑袋上,程钧俯瞰着硝烟弥漫的广场。

傅之玉也坐在雷公豹的脊背上,不过因为位置的问题,她只能仰望程钧,脸­色­多少有些郁闷。不过,比起刚才煞气凌人,这时的傅之玉并没有什么战意,血­色­褪尽之后,反而显得平和淡然。

突然,程钧低头,长笑道:“秦兄,怎么如此狼狈?”

只见秦越从滚滚浓烟中飞出来,脚下踩的是一块圆圆的白­色­石板,比起程钧的潇洒,他显得灰头土脸,神­色­狼狈,身上衣衫叶多为零碎,显然是吃了不小的亏。

秦越啐了一口,骂道:“程钧你这混蛋,亏了我如此信任你,你居然闹出这么大的乱子,真是瞎了我的狗眼。”

程钧哈哈大笑,道:“承蒙秦兄信任,小弟这里赔不是了。”

秦越虽然说话没准,但是他前一句话却是有根据的。程钧也感觉到了,虽然秦越表面上先退走了,但始终在不远处观看着这场战斗,而且起到控制局面的作用。

在傅之玉疯狂的冲过来的时候,秦越已经放出了他自己的手段,天机纵横,最适合控场,他已经准备随时都可以进来­干­预,以免冲突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不过到了程钧掌控局面的时候,秦越稍稍放松了自己的控制,即使到了最后程钧发难前,他也没有如之前一般全局控制,从这点来讲,确实是秦越信任程钧,他相信在程钧的控制下,局面不会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不知道程钧算不算让他失望了。

即使在最后的爆发中,如此凶险的情况,秦越也是选择先确认了程钧和傅之玉的安危。然后才起身遁逃,不然以他的修为手段。不至于如此狼狈。

程钧不得不承认。秦越自始至终尽到了天机阁和程钧引路人的责任,因此才向他说了几句道歉言语。

过了许久,硝烟散去,地下那广场显露出来。令人称奇的是,偌大光滑的广场平面上。除了多了几条并不显眼的裂纹之外,并没有什么变化。

程钧微微一怔,没想到这广场也是一件奇物。刚刚感叹。却见那广场上的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恢复着,似乎片刻之后,就足以恢复如初。

秦越笑道:“这斗战广场,就是罗刹阁的宝物了。专门用来演武斗战,傅师妹是不曾将它发动,不然它能变幻出几百种地形。只要你想到的环境,都能模拟个十之**。它也结实得很。你能把它打裂出几条缝隙,已经是相当不错了。是吧,傅师妹?”

傅之玉淡漠的扫了一眼广场,道:“是吧。上次打裂,还是上代看守的时候。”

秦越补充道:“就是白万象挑阁的那次,那时傅师妹还没来。那次我也在旁观。当时损毁的好像更厉害一点,不过他可没你这样轻松写意。那时他和前代看守大战了一日一夜,那才是手段百出,战况激烈。后来把我看睡着了。”

程钧嘴角一抽,心道能把人看睡着的激烈是怎样一种激烈?

傅之玉撇了撇嘴,道:“白万象——他不和我打,没意思的家伙。”拍了拍雷公豹的头,道:“下去。”

雷公豹和秦越一起落地,程钧也施施然从雷公豹脑袋上下来。

秦越笑嘻嘻道:“虽然有些多余,但是我还想要傅师妹一句评价——程钧这小子,能上去了吗?”

傅之玉目光在程钧身上一转,淡淡道:“和此人战斗,十分无聊。他与白万象一般的无趣之极。”过了一阵,她又道,“不过与他对战,我倒是能懂了一点,为什么九雁山的剑阁,是主守御的。”

说到此处,傅之玉一夹雷公豹,再次浮上天去,留下一句话道:“九雁山的剑阁,交给他来执掌,或许是最合适的吧。”

雷公豹光芒一闪,脚下生云,已经悄然离去。

来如雷霆万钧势,去如轻烟渺无痕。如此做派,倒也有几分真正的昆仑修士的姿态了。

秦越笑道:“恭喜啊,这一关过了。还跟以前一样,一剑而过。虽然那一剑长了一点,但你确实只出了一剑。程兄真是前所未有的强人。”他掰了掰手指头,道:“现在已经连过四阁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程钧摇头,道:“你总不会说是已经过半了吧?”

秦越挑眉道:“那也算是一种说法。不过真正的问题在于——九雁山所有的筑基期中期,你都已经战遍了。”

程钧哦了一声,道:“那么下面只有筑基后期的人了?秦兄如此高兴,后面几阁,想必我是轻松不了了吧?”

秦越笑了笑,道:“其实只剩下两个了。我和麒麟不和你交手,剩下不过丹阁和万象阁了。白万象那小子脾气手段都硬得很,当然要麻烦点。但是陆丹阁可是一等一的好­性­情,而且向来不与人多争执,绝不会用心刁难,这一关你绝无不过之理。”

稍微抬起头,只见太阳还在头顶,秦越点头道:“现在时间早得很。本来我想,你挑完四阁之后应该已经半夜了,就请罗刹阁收留歇息一晚,看来不用了。走吧。”

两人一路拾级而上,一面登山,一面观赏风景。

秦越解说几句,突然道:“你看那棵树没有,那是迎客松。”

只见一边山石上,有一松树从悬崖上旁逸斜出,虬枝盘横,苍郁古朴,犹如一位好客的主人,敞开胸怀迎接客人一般。旁边一道泉水倾泻而出,清流绕松,也是一处美景。

程钧微微一怔,道:“苍松迎客,本是极好的兆头。但这里是半山腰间,又非山口,当不当,正不正的,种什么迎客松啊?”

秦越道:“这不是我们九雁山的迎客松,只是丹阁迎客松。那是陆丹阁亲手种下的。看到迎客松之后,上面就是丹阁的地方。”

程钧一怔,再往上看一眼,不由看出几分不一样来。

九雁山山峰瑰丽,草木葱茏,一向是繁茂的,一路走来,也都是好山好水。但是以迎客松为分界,那上面的草木还是能看出明显的不同,不是上面种植了什么天材地宝,而是那些寻常的草木、野花,在山坡上恣意生长着,蓬蓬丛丛,绿的明亮,给人一种生气勃勃的感觉。

生机,盎然的生机,充斥着每一根小草的身体,甚至满溢到了空气中。空气中的灵气虽然没有更浓郁,但带着一股特别的清新,呼吸一口,便叫让人由衷的清心。

程钧突然道:“九雁山九阁,阁的名称与字面多少有些差距,我这剑阁主守,那么丹阁……是主生的?”

只听一人道:“程师弟说的不错,我丹阁不敢说主生,但爱生灵万物,因此总喜欢多留几分生机。”

程钧抬头,只见树丛掩映中,一个青衣少女正自拈花微笑,神­色­温和,一片天然。她看来最多也就是十七八岁年纪,裙角曳地,眉目如画,仪态娴雅。

若细究起来,程钧前世见过太多美人,修士到了一定境界,想要改变自己的容貌,用丹药也好,用法术也罢,都是不难的。因此修道界总是充斥着各种俊男美女,真的、假的,飘渺如仙的,天生媚骨的,清纯天然的,各具妍态,这少女的容貌也未见得就是举世无双,但程钧不吝惜给她“佳人”两个字的评价。

温柔静好,当为佳人。

这个评价高么?程钧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妻子的时候,也只有“佳人”两个字的评价而已。他也没想到,会再次给旁人,而且还是一个逆天争道的修士这样的评价。

多留几分生机……

如果这个少女就是陆丹阁,那么程钧前世唯一听过她名字的那一次,她是亲手斩断了张清麓的生机,也将整个天下进一步推进了战火的深渊。

可惜,再多的美好,再优雅的姿态,终究也不会一成不变的。美丽的花朵只在春意盎然的时候才能绽放。

情势转变的那一天,就算是静好的佳人,也会握紧手中的剑。

程钧还在出神,秦越已经抢上一步,恭敬的道:“见过陆师姐。”

那少女含笑回礼,道:“秦师弟客气。程师弟,我是丹阁陆令萱。今天第一次见程师弟,我特意准备了见面礼。”

程钧老脸一红,他可是第一次听到见面礼这回事,好像一般都是长辈给晚辈的东西,他很多年没收到过了。程钧最不喜欢别人充长辈,但陆令萱言语丝毫没有以长辈自居的味道,他也就不好推却。只得上前一步,从陆令萱手中接过了一个玉瓶。

虽然丹阁主生,但既然叫丹阁,炼丹的水准绝不会差。程钧并没有打开来看,不过估计是筑基期使用的丹药。他提升修为向来用阵法之力,对于丹药看的很轻,因此并没什么渴望之心,但还是郑重道谢。

陆令萱微笑道:“剑阁师弟是要上山么?”

程钧微征,这是在尹生云之后,第二个还没经过考验就叫他师弟的人,比起尹生云的生硬,陆令萱显得更加随和,当下点头,一语双关的道:“还请陆师姐指点路途。”

陆令萱微笑道:“好啊,我们一起上去吧。”

一九八牺牲

程钧和陆令萱一路上山,一路闲聊——秦越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一路上,陆令萱为程钧一一指点山上花草,包括它们的品种,习­性­,年岁,何时在九雁山生长,种种趣事,娓娓道来,谈吐如芳,温文尔雅。

程钧听着,一直微笑应答,心中甚为奇怪,陆令萱不但举止娴雅,­性­情温柔,而且明显带着些不谙世事的纯净,丝毫不染尘埃。这种­性­子在修士当中是很少见的,甚至说,是不应该存在的。

修士为争一线天机,既不分道统,也不分男女,都不能有丝毫放松。能在修界活下来的女修,就算是专攻媚术,依靠迷惑男人为修行的女修,同样有一颗不容小觑的内心。

能够保持着一颗纯善的心的,大多数是被呵护在温室里的名门千金,从小不知外事险恶,事事不知发愁。想必陆令萱也是如此,当然,这也只是说明她们心底纯净,并不说明她们不坚强。

陆令萱也是如此,遭遇大变的时候,她也可以坚强或者冷酷,因此才显得她此时的纯良弥足珍贵。

走过一处溪谷,陆令萱指着一处草丛道:“程师弟,你看那个花,你认识么?”

程钧看去,只见树丛下长着一把野花,是一种极温和紫­色­,外形却像一只只草鞋,看着有些滑稽。

程钧看了一眼,不由讶道:“咦,这里有紫阳季兰?”

陆令萱一怔,喜道:“咦,你认得这花儿么?那太好了。这花儿的种子是是有一日风吹过来到我台前的。我想着它必然和我有缘,就将它试着栽种。哪知道它­性­情十分古怪,花费了许多功夫,才将它栽种活的。我只瞧它非常好看。却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程师弟说说。那是什么珍惜品种?”

饶是程钧眼界开阔。不滞外物,也不由得腹诽道:“大风吹来的?这样的运气我怎么没有?”不过也只是一想罢了,道:“这是一种极其珍贵的灵药。在北国乃至燕云都没有的,主要作用就是突破心障。”

陆令萱“咦”了一声。道:“原来它是一种药材吗?”目光在并没有特别的欢喜,反而隐隐有些惋惜。

程钧点点头。道:“这药材品质不俗,只是还在幼生期,效用有限。你再好好培育一个甲子。等它结出籽来,药效就足了。对于­精­魂天地的修士琢磨魂魄,退避心魔有非常大的作用。可惜燕云不产此物,能识得的人也不多。若在昆仑界,那是要人人争抢的。”说到这里,心中一惊。暗道:九雁山虽然有昆仑气息,但绝不该连昆仑的物种也有。这草籽能顺风而来。莫非那封印已经破裂了一线?

这个问题牵扯太大,程钧也不得不谨慎对待,心中已经决定,应当将此事好好查看。至于是利用还是防范,还要看情况再说。

至于这紫阳季兰本身,固然确实珍贵,但对于程钧的吸引力也只一般。因为程钧本来心境极高,不需要太多洗练心境的丹药,他的心障不是外物可以解得,因此他随意解说,并无私藏之意。

陆令萱听完,更露出不舍之­色­,但过了一会儿,还是幽幽叹了口气,道:“既然是好药材,就把它移到药园去吧。”说着手一招,拿出一个小小的花锄,开始小心翼翼的刨出那花根部的泥土。

程钧在她身边,见她眉头微皱,问道:“你舍不得这些花儿吗?”

陆令萱道:“我养它们,也花费了许多年的心血。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其实草木也有情,只是我们生而为人,不肯为它们多用心,就感觉不到罢了。”

程钧道:“你若喜欢,那就留着它们吧。不把它们当草药,只当做花朵,那不是也很好吗?”

陆令萱摇摇头,道:“不——将所有的药材,尽量保证同门的需要,是我丹阁的责任。白师弟­性­情有些偏激,傅师妹煞气太重,秦师弟面上虽然潇洒,但我知道他殚­精­竭虑,损耗太多。他们进入­精­魂期,都会遇到壁障,这花儿是有用处的。喜欢花草是我的­性­情,但根本没有九雁山丹阁的职责重要。”

程钧道:“只为了丹阁的职责么?”

陆令萱悠悠道:“我丹阁后面,有一个灵药园。那里种植着所有的灵药,凡是用的上的,我都移去哪里。我平时是很愿意与草木沟通的,但是和灵药,我从来都是按照前辈的传授,­精­心养殖,却从不与它们交流。我就药一样对待它们,这样把它们放进丹炉的时候,就不会难过。”她顿了顿,道,“就算遇到像今天这样的情况,虽然也会为难,但是这个选择也不会改变的。”

说到这里,她的花锄微微一顿,碰触到了兰花的根部,兰花似乎瑟缩了一下。

陆令萱手上一停,程钧道:“我来吧,这紫阳季兰的­性­情特殊,或许你这样不行了。”

陆令萱闻言停手,倒有些好奇,程钧对于花木的知识并不是很丰富,这从两人一路谈话可以窥见一斑。但他既然这么说了,想必是有把握的。陆令萱在九雁山地位特殊,旁人从不对她说谎,玩笑也很少开,因此她也从不怀疑旁人说的话,身子退开,把花锄递给程钧。

程钧摇手不接她的花锄,拔出长剑,耍耍几声,几道鲜红的剑光飞出,将那丛兰花旁边的土地削成了一个四方形,然后手指一伸,御风术催发,整块的的土地连着花朵一起削了下来。

陆令萱轻声“啊”了一声,程钧道:“这兰花生­性­有­阴­寒和木两种命格,需要用火气才能将它取下来。底下的根须都是废根,换了新的土壤也会萎缩。所以把它们留在此处便好,还能充作花肥,滋润山间的草木。”

说完,程钧将紫阳季兰递了过去。

陆令萱接过花,放在贴身的玉盒中,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惋惜和喜悦的情绪交杂着闪现了一下,抬头微笑道:“谢谢。我……果然还是高兴多些。九雁山的同门才是我最亲近的人,任何其他的什么都比不上。所以丹药我一定会炼制的,能用我的丹药将同门送上更好的境界,并迎接一代一代新的同门,是我最快乐的事情。”

程钧默默听她的言语,轻轻一叹,陆令萱的­性­情很真,她的感情也最真挚。有如此坚定地心念和纯粹的感情,可想而知,当九雁山毁灭的时候,被恨意驱使的陆丹阁,会爆发出多可怕的力量。

思之,不寒而栗。

收拾完兰花,陆令萱和程钧一路向上,接着与他谈论沿途的草木。过了许久,陆令萱突然停下了脚步,对程钧道:“程师弟,上面就要到了。”

程钧转头,眼前依旧只是一片树林,只是林中模模糊糊有一道影子,他一时也没看真切,问道:“那就是丹阁么?”

陆令萱摇头道:“不,那是万象阁。”

程钧一怔,道:“你说我已经到了万象阁的地界了……那,那丹阁呢?”

陆令萱含笑道:“刚才一不小心走过了。”

程钧无言。他自然知道陆令萱不是什么不小心,而是一开始就打算带他到万象阁——不然秦越这小子不会连影儿也不见了,饶是如此,他还是忍不住问道:“那……那丹阁之战?”

陆令萱微笑道:“程师弟,你很厉害的,是不是?”

程钧道:“陆师姐何出此言?”

陆令萱微笑道:“很简单哪。你今天早上才开始挑阁,不过一个上午的时间,连过四阁,到了我丹阁之前。那是我上山多年,从来没见过的事。既然前面四个同门都如此快的认可了你,我又何必再多生枝节呢?我最是生­性­懒散,这种事情就不做了吧。”

程钧道:“那……那师姐就什么都不试验了么?”

陆令萱抿嘴一笑,道:“好吧,如果你一定要我做点什么,不然心中不安定的话,那就回答我几个问题好么?”

程钧道:“师姐只管问来。”

陆令萱道:“九雁山好么?”

程钧点头道:“很好啊。人杰地灵。”

陆令萱点头,道:“那你喜欢这里么?”

程钧想了想,道:“从我今天一路所见,我是喜欢的。至于以后的事情,我要上了山再看看,不过我想,我大概会更喜欢吧。”

陆令萱道:“九雁山这样好,你愿意作为剑阁,真心的守护它么?”

程钧目光有一丝隐晦的情绪闪过,回答道:“只要是我认为重要的东西,我都会守护的。”

陆令萱面上喜­色­分明,敛衽行礼,道:“如此,我就放心了。程师弟,上面就是万象阁。一路走好。”说着转身,飘然而去。

程钧怔然,陆令萱确实令人不忍心欺骗,但程钧还是没有付出任何承诺。

他喜欢的东西很多,或许九雁山将来也算一个。但在他心中认为重要的东西,只有天台一事。

这个目标在他心中,大概就像陆令萱心中的九雁山一样,只要是为这件事,就算是喜欢的东西,也可以轻易牺牲。

一九九掩门

程钧按照陆令萱的指示,穿过一大片树林,来到了万象阁的地方。

站在树丛当中,程钧惊呆了,不是万象阁如何恢弘堂皇,而是……

什么都没有。

树林后面,是一大片开阔的山地,虽然不及罗刹阁的演武场,但比起狭窄的山路,也是豁然开朗。与演武场的光滑平整不同,这片山地也是树木掩映,丛林茂密,还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气。一眼望去,虽近在眼前,竟也有些“云深不知处”之感。

这里是……万象阁?

程钧欲待怀疑,但也不能不信。不止是因为陆令萱的指引,更因为——眼前没有路了。

一路上山,九雁山只有一条沿着山坡的路途,虽然时宽时窄,但始终连绵不断。但到了眼前,一条青石板路通向前方,却突兀的消失在树林深处,也不知终点在哪里。

程钧皱了皱眉,他虽然相信,在九雁山上不会有什么致命的危险,但眼前的事,事有蹊跷。

莫非是迷惑的阵法?

倘若是别的手段,程钧或许还会怀疑,但阵法一道,程钧自信就算不能破解,至少能发现些许蛛丝马迹。但是眼前,他并没有感觉到这种痕迹。

虽然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手段,但程钧猜测——或许这是白少卿对付他的手段。

万象阁之战,现在就要开始吗?

程钧略一思忖,决定还是走过去看看。刚一迈步,突然停了下来,微微一笑,站在原地伸出一只手,手指屈伸数着数。

一……二……三……

数到十的时候,程钧手刚好攥成一个拳头,秦越嗖的一声,从­阴­暗的角落里蹦出来了。

秦越出来的时候还是那么潇洒,好像刚刚一直就没离开过,摇着扇子洒然道:“我看你在原地屈伸手指,想必是在计数。我若等你十个手指手指头掰完了再出去,你只有十根手指,要想继续数下去,不免要脱鞋掰脚趾,那时你脸上须不好看,因此知情识趣,提前出来了。”

程钧神­色­一僵,转过头仔细打量着秦越,却看出些许不同,讶道:“秦兄,你看来怎么不高兴?”

秦越挑眉道:“不高兴?哈哈,竟叫你看出来了。”说着,嘴角微微一沉,满脸的嬉皮笑脸登时收了起来,眉尖微微蹙起,转过头道:“你也看见了,前面万象阁的门关了。”

程钧仔细看去,依旧只看见满山的树木,道:“难道……万象阁不开门的时候,外人就看不见么?”

秦越道:“是。万象阁是九雁山内外上下的分野,也是一道关卡。上了万象阁,就是九雁山最重要的内三阁了。倘若万象阁不开门,外人看到的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只以为九雁山到了尽头,是永远进不了真正的九雁山的核心的。白万象这小子,不知道抽了什么疯!这里是九雁山,挑不挑阁是一回事,没有把自己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他语调甚是平静,正是这种平静,才显出一分不同寻常的寡淡。秦越说话,平时都是抑扬顿挫,而眼前这种寡淡,显示出了他的恼怒。

程钧目光微凉,淡淡道:“什么意思?给我吃闭门羹?”

这虽然也是个欺人的招数,但是格调很低,小家子气十足,不应该是白少卿这样高傲的人用得出来的。

秦越也淡淡道:“我看不像,白万象不像那么挫的人。说不定,他是不想和你交手。”他挑了挑眉,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是问他自己吧。”说着蹬蹬蹬上前,一路往前冲去。

秦越往前走了几大步,眼见就要没入层层树林当中,却是骤然停下,叫道:“白万象,你小子玩什么把戏,开门!”

风吹过,树不动,寂然无声。

秦越静了一会儿,冷笑道:“我问三声你出不出来,你不回答,我天机接引,带他绕过万象阁,一样算他过关。麒麟不在,这个主我还做得了。到时候后悔的可是你自己。”

这句话说完,林中再次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只听林中白万象的声音悠悠飘出,道:“秦天机,今天我不想打。”

秦越挑眉道:“不想打?你早说不就得了,再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了。程钧,跟我走。进剑阁吧。只要剑祖不把你丢出去,我就真的要改口称呼你程师弟了。”

他这句话本是激将,却听白少卿道:“本该如此。”

这一回,连程钧也微感惊讶,秦越讶­色­一闪而过,道:“你倒是改了脾气。”

白少卿的身影依旧藏身在茫茫树海之中,只有声音飘荡,道:“当日在紫霄宫中,程钧已经在大典上证实他的身份,我也同意了。既然如此,当时我便承认了他的身份,现在何必又开门挑阁,岂不是节外生枝?不如掩门而过的好。”

程钧再次一怔,秦越眯了眯眼睛,道:“嗯,所以你想出了新招数,是不是?”

白少卿道:“那也不是什么新招数,我不过是想,我是筑基后期,倘若就这么一战,赢了没什么光彩,输了更不必说了。我也不缺区区一战,何不以此一尝夙愿……”

秦越目光一变,道:“你慢着。”说完,突然上前一步,身形倏地一声,没入了丛丛树林当中,消失不见。

程钧在外面看的讶然,眼前如此迷障,他连辨认门户都不曾,但是秦越就这么进去了,亏他刚刚将万象阁说得十分重要玄奥,却这时踹门就进,也不见他受到什么阻碍。而且程钧能看出来,他根本没动用什么手段。程钧觉得,与其说是他手段惊人,不如说,秦越这天机阁,在九雁山有特殊的……权限。

既然秦越要和白少卿说话,程钧也不便置喙,就在外面等着罢了。

万象阁。

万象阁从内部看来,也不过如此。门窗俱在,家具齐全。

秦越坐在窗棂上,神­色­凝重非常,若是程钧见到,必然会难以置信。盯着白少卿道:“若是我猜得没错,你不想接受程钧的挑阁。反而打算等他正位之后,以万象阁看守的身份挑战剑阁?”

白少卿站在他对面,见他神­色­难得端正,心中竟有些惴惴,面上却仍是傲然道:“不错。我想挑战剑阁,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上代剑阁一直不给我这个机会。我当初上山时,剑阁正在闭关,我无奈之后走天机阁,又没有胜过你。到了九雁山上,同门不交手的规矩,我也是严格遵守了。但是这次新剑阁上来,也该让我一尝夙愿吧?”

秦越淡淡道:“你既然知道同门不交手的规矩,就该知道,他一入剑阁,就是九雁山嫡传,你真正的同门和战友。你根本不能动他。”

白少卿道:“那也不一定。传承剑意,不一定在剑阁。如果他在阁外传承了剑意,已经得到了剑祖的力量,但没踏入剑阁一步,也不算正位。我只想要以万象阁万法之力,挑战剑阁的剑意,也不算是同门交手。”

秦越托着下巴,道:“可以啊,你别说,这样还真是个方法。小子,这个漏洞都让你想出来了。说不定真的可行。但是有一件事你没想到——”他突然挑眉道,“程钧­干­嘛要听你的?”

白少卿脸­色­一僵,道:“什么?”

秦越目光一扫——虽然外面看不见里面,身在万象阁内,对外面的情况却是一览无余,程钧站在原地没动,看来似乎甚是悠闲,道:“你想的倒是周全,果然是又不必同门相残,又能交手的好法子。可想过没有,程钧何必陪你玩这一次?挑阁之战本是规矩,该怎么就怎么,但你这一局,却是你自己设的。你就是想要战,也要他肯迎战。他是有主意的人,事事岂能都如你意?”

白少卿默然,半响道:“是了,有简单的,谁会给自己找麻烦。可是我非要抓住这个机会不可。就算求也好,骂也好,我总要战上这一局。”

秦越挥挥手道:“你去试试。”

白少卿一怔,道:“你说不行?”

秦越道:“也未必不行。我也想知道,对骂的话,你们谁的赢面高?他倒是很少出口伤人,不过他的主意比你坚定,脑子很少充血,不会被你牵着走的。”

白少卿道:“若论口舌,谁能弄得过你,你教教我怎么把他说到必须迎战。”

秦越摇头,道:“我不可能教给你。言辞如刀,伤人于无形。一句话说错,可能就是终身不死不休的大敌。九雁山如今虽是平稳,但天下祸根已埋。我……”他迟疑了一下,终于没有继续说话,“这个时候,麒麟不在,我暂代九雁山阁首,岂能冒着让你们自相残杀的风险,炫耀自己口舌之利?白少卿,你若真想要求此战……”,顿了顿,道:“出去跟他说清楚。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白少卿一怔,道:“你不是说他不吃那一套么?”

秦越道:“去把万法书放开——”

白少卿道:“万法书?你要……你要利诱?”

秦越道:“自古强人所难,无非威胁求恳、哄骗利诱。程钧软硬不吃,你若要想试试,不如以万法书引诱。反正那万法书也是我九雁山的传承所在。只要你说你输了,甘愿用书上神通交换,他说不定便答允了。”

白少卿抿了抿嘴,道:“那他会拿出什么与我交换?”

秦越冷眼一横,道:“换个屁,答应你就不错了。你不是在求人么?上赶着不是买卖,你要觉得亏,也可以不做啊。”

白少卿苦笑一声,道:“你在底下等着。”转身上楼。

秦越在地下目送他上楼,并没有跟上。就算是天机,有些地方也是不能去的。

程钧在外面等着,虽然两人闭门商谈,有些时候,他也不怎么焦急,毕竟他的涵养是几百年练出来的。

正在这时,一道光芒破开虚空,整个幽静的树林骤然在光芒的照耀下寸寸消退,一座­精­致的三层小楼从层层白雾之中显出形状,在它屋檐上,有一团蒙蒙的光芒冉冉升起,点点光彩如天女散花,缓缓洒满了整个森林。

程钧霍然回头,脸­色­数变,先是震惊,后转为迟疑,最后转为狂喜!

那气息,他太熟悉了!

那是道藏的气息!

二零零独辟蹊径

走在路上,程钧心中十分轻松,也十分喜悦,即使面上没露出什么心思,脚下的步伐也轻松了几分。

这一次来九雁山,即便什么也得不到,能得到道藏的消息也是值得的。

不过与万马寺那页深埋地底的道藏不同,这次的道藏气息外漏,显然已经被解读甚至使用了。它的本体,听说已经被叫做“万法书”,成为万象阁的镇阁之宝。九雁山的实力比万马寺的几个和尚和老道更强得多,要图谋起来,也不那么容易。

但是再困难,也比不知所踪好得多,既然让他发现,想必是此物与他有缘。天于不取,反受其咎。这道藏,他是要定了。

秦越回过头,万象阁已在身后,突然道:“我也没想到,你这么容易便答应了白万象的条件。他说话可没自己想象的那般好听。以你的脾气,原本不必这么给他面子。”

程钧目光向前,慢吞吞道:“是么?你还不了解我。我这个人很好说话。都是同门,难得他开口求我。又不是什么难做到的事情,能答允为什么不答允?”

秦越道:“说得好——那实话呢?”

程钧一笑,道:“白少卿拿出来的东西,我已经动心了。”

秦越长舒了一口气,道:“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再往上走几步,只见前面路口,分了两道岔路,两条都是上山的路。

程钧不由一怔,自上九雁山以来,向来都是一条路到底,一阁一阁的走下来,却不知道。九雁山也是有岔路的。

秦越往东边一指,道:“这边过去是天机阁、麒麟阁。另外一边。通向你的剑阁。”

程钧往东边的路看去。只见虽然是山路,却也宽阔平坦,一路向上,路旁都是花草树木。枝繁叶茂,风景甚是优美。而西边的路。却是真正的羊肠小道,通往另外一座险峰。在分岔的地方,还有稀稀落落的草木。再往上走。越发的荒凉险绝,小路时隐时现,只在嶙峋怪石之间穿梭,到最后沿着山脊Сhā入云端,近乎悬崖峭壁。

程钧抬起头,但见险峰直Сhā入云雾之间。几乎有天柱山的高绝,不由赞叹道:“怪不得叫做剑阁。果然危乎高哉。”顿了顿,道:“九雁山不是只有一座山峰么?我怎么看着,剑阁不像是在九雁山上?”

秦越道:“说的不错。剑阁严格的意义上来说,已经不在九雁山了。它单独矗立在青天崖上,从剑阁,可以看见九雁山的全貌。”

程钧道:“能够俯瞰整个九雁山,那么就表示……剑阁是九雁山的最高峰?”

秦越点点头,道:“剑阁是九雁山最高的一阁。在很久之前,九阁排列,是我们八阁排序,你剑阁单独列出。不过后来在第六代剑阁在时,主动回归了九雁山的序列。当初麒麟阁有意尊剑阁为首,但剑阁不从,最终定下规矩,剑阁在麒麟、天机以下,为九雁九阁第三阁。”

程钧点头道:“原来还有这个掌故。也应当回归。”他再次抬头看了一眼剑阁,飘渺入云,不知所在,“不然剑阁独自一人**于九雁山之外,那不是太孤独了么?”

秦越道:“孤独么?剑阁本来就是孤独的。你看这条路——”他指了指西边的羊肠小道,道:“九雁山的九阁之中,麒麟阁为首,天机是麒麟的副手。在九雁山上,我们有着很大的权利。譬如其余六阁,我是可以随意进出的。但是剑阁这条路,我不能踏上去。只有在剑阁死去之后,我代替麒麟阁进入剑阁,领了剑祖的剑意,那是我唯一一次登上剑阁。那一次我还特意在剑阁的最高层眺望过整个九雁山的风景。那一览众山小的风光,毕生难忘。”

程钧目光移向那云雾缭绕的顶峰,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越道:“你上去吧。既然答应了白少卿,就在剑阁门口停下了,记得把第三个窗户打开,就能看见剑祖。尝试着用神识去沟通剑祖。如果他老人家认可你,自然会给你剑意的传承的。不过……”

秦越道:“剑意传承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你也需要时间来适应剑祖的力量。何况你还站在外面,能够传承十一就不错了。白万象可是在万象阁数年之久,让你接受传承之后,马上出去打斗,其实还是不公平的。”

程钧微笑道:“没关系。无非胜败而已。”

不就是一个筑基后期么?就算没有剑意传承,程钧也从不认为自己会输。他之所以还接受剑祖的传承,只是让白少卿安心而已。他要不安心以万象阁的身份与自己交手,程钧怎么窥探那道藏的秘密?

当然,过于自傲的话不好说得太明白,秦越其实也是筑基后期,程钧不好太不给他面子。

秦越点点头,道:“你说得很是。胜败而已。终究是自己人交手,不该超过这个尺度。白万象­性­情骄傲,对于这个尺度,他未必能够把握。我希望你能把握。抱歉,对你这个还不在剑阁的人说这样的话。但每一个九阁看守对于九雁山都是很重要的。麒麟阁前的麒麟碑上书写着我们的作用。譬如说——无麒麟,无以进。无天机,无以退。无万象,无以传承……”

程钧道:“那么剑阁……”

秦越目光一闪,道:“剑阁么——无剑阁,无以存在。”

程钧缓缓的点头,秦越道:“说了这么多,你也该上去了。剑祖的传承不知道要多长时间。不过我希望你在晚上之前下来。”

程钧挑眉道:“哦,那是什么道理?”

秦越笑眯眯道:“因为你在用了一个上午就过了五阁,这个进度被白万象打断太可惜了吧。你晚上之前下来,算已经挑过剑阁了。再加上几个时辰,正好把白万象那小子挑了,你不就一天挑了七阁了么?这等盛事,就算你自己不在乎,我也想做个见证。”

程钧点头道:“也是。我也觉得,一天时间挑七阁,是个很有趣的事情。我争取在月亮升起之前下来。”转头拱手道:“多谢秦兄一路指引,感激不尽。”

秦越拱手还礼,道:“不敢,敬候佳音。”

程钧沿着羊肠小道一路往上,饶是他行动轻灵,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他见过最难走的道路。有些时候,明明用眼睛看着有路,但路途陡的几乎猿猴难度。又一次,甚至道路沿着一个斜坡倒转,大头朝下,形成了一个“鹞子翻身”的绝路。

好几次,程钧都想­干­脆御剑上去,少许多麻烦。但心中却有一种直觉——毕竟不曾拜谒剑祖,若是冒然御剑飞上,只怕剑祖不喜,虽然未必功亏一篑,但得不到最好的结果,对于程钧心中的骄傲是一种遗憾。

再往上走几步,程钧只觉得身子一沉,身上的轻灵术竟然失效了。

程钧先是一怔,但也不惊慌——这也是寻常,天底下有禁制的地方多得是,九雁山剑阁也非寻常地方,有一二禁制阵法也不奇怪。他使用的轻灵术,本来也不是什么**术,区区二品法术,被限制的很容易。

摇了摇头,没有法术辅助,难道他就走不上去么?程钧往上踏了一步,脚尖落地,心头又是一沉——原来不止是法术失效,连脚步落地的动作也能感觉到有些迟钝。这行动之间,细微的差别常人不易察觉,但修士对于自己的身体掌控更加入微,些许的变化就能感觉分明。

如果他没猜错,越往上走,压力就越是厉害。那种锋芒在背的压力,比寻常的压力更难受百倍

这剑阁果然与众不同,至少程钧并没有在其他阁外察觉到溢出的压力,更不必说在数里之外,便如此清晰。

程钧本是阵法大师,略一刺探,便察觉此地地下并无阵法,那么禁制的力量,怕不是像寻常一般来自脚下,自己身上的法术,只怕是被某种压力生生压散了。那压力的源头,就是山峰顶上。

好险啊——倘若刚才御剑飞行,被山顶的压力生生压了下来,那就算不摔死,至少也会摔个狼狈不堪。

既然如此,那就上去吧。

攀援而上。程钧好久没用过这个动作了。

再陡峭的地方,就算不能飞,加持了轻灵术之后,程钧也是走上去的。走这个动作,只用两只脚,如果改成攀援,那至少要手脚并用。

一个筑基修士手脚并用,就算他速度不慢,也一定潇洒不到那里去。程钧作为一个寻常人,有很好的武术底子,作为一个修士,身体是经过脱胎换骨的,攀援险峰,也并非难事。只是多少还要耗费一点时间。

日头渐渐西垂,程钧连过五阁的时间,都没有如今在山上攀援的时间长。嶙峋的坚石,多少在他手脚上留下了些伤痕。他也不在意,现在他不能用法术,等到剑阁的压力一消,这些小小伤口,根本不足为虑、

如此攀援了数个时辰,在石壁上艰难行进。程钧感到了久违的疲劳。只是这点疲劳不足以束缚他的行动。

若他猜得不错,这区区压力,根本不算是剑阁的考验,最多算是一点前奏。真正的考验,必然是见到剑阁之后。

手撑住头顶的石头,身子一撑,已经落在平地——这里是山顶。

他抬头,就看见那座在夕阳余晖下,显得分外绚烂的楼宇——剑阁!

二零一剑阁在上

剑阁很高,这是程钧的第一印象。

披着夕阳玫红­色­光辉的剑阁,静静的矗立在悬崖上,那里是整座山峰的最顶端。

剑阁的脚下,是万丈悬崖。悬崖顶端只有极为窄小的平台,剑阁四面的墙壁,与悬崖最远不到二尺的距离,几乎一踏脚,就能踏入空中。蔼蔼的云雾在阁下浮动着,角度好的时候,甚至会觉得整座阁楼,都生长在白云上。

至于剑阁本身,倒是并不高大。也只是三层楼高矮。但最底下一楼是悬空的,八根如利剑一般尖锐的铜柱,牢牢地扎在岩石当中,撑起了整个剑阁的地基。在铜柱之上,是古香古­色­的阁楼,雕梁画栋,檐角斜飞,出乎意外的雅致­精­美,在夕阳下带着一丝悠远的静谧。

八根铜柱上,有四根拴着手臂粗的金属链,连到了东南西北四面比较低的山峰上,凭空架起四座索桥。那铁链在料峭的山风中微微摇晃,似乎那不是铁链,而是一息游丝,随时都会断裂。

但四根链桥,就是外界同为剑阁所有的联系。

其中一根铁链,链接到了程钧脚下的山峰。

程钧尝试了一下,还是不能飞行,也不能释放轻灵术,想要去剑阁,必须从铁链上走过去。当下脚步移动,稳稳当当的迈了上去。

一步一步,凭虚御空,前进。

山风很大,尤其当他离开了悬崖的凭依,走到半空的时候,可以明显感觉到脚下的摇晃。铁链在凌冽的风中摇曳的像风筝线,随着程钧的脚步踏上,发出嘎啦嘎啦的响声。如此颠簸,脚下又是就是万丈深渊。寻常人只要一想起来,就要遍地生寒。何况走上去。

不过。程钧不是一般人。

就算他不是重生而来的大修士,他至少也是个筑基修士,程钧没听说过修士恐高的。就算是入道的修士,也有机会乘坐仙鹤在天空翱翔。而仙鹤的背部,不一定比铁链更稳定。唯一的区别就是。在仙鹤背上可以闭上眼睛,而在铁链上则不能。

程钧的身手,在修士当中相当不错。即使没有上一世多年练武的底子。但他还有不错的身体作为根基。俗世的轻功信手拈来。为了减少衣衫透风形成的阻力,他将长衫脱下来,只剩下里面的褂子,虽少了衣襟带风的潇洒,却也­干­净利索,走起来轻松随意。

走到了一半的路途。程钧突然觉得身子一冷,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这种寒冷显然不属于自然的冰冷。而像是——被剑锋及体之后,汗毛乍起的冷意。从脖子一直冷到脊髓。

剑阁——或者说剑祖出手了。

寒意越来越盛,程钧能感觉到寒芒及体的冷意。眼前明明除了一跟晃晃悠悠的铁链,就是开阔的天空,程钧却觉得自己好像走在刀尖上。眼前有无数白刃,在迎面等待着自己撞上去。

如果是在寻常,程钧可以随意释放一个甲术,护住周围,减少寒意和压力的侵蚀。但现在是在剑阁之前,他一个法术都放不出来。只能任由蕴含着剑一样寒冷的压力笼罩着自己。

再往前走几步,程钧只觉得眼前一花。眼前仿佛万道光芒,道道都是剑刃反­射­的寒光。这些寒光有的还在远处默默闪烁,有的却已经近在眼前。

不好!

程钧心中一凛,这是剑芒的压力压迫眼珠的表现。轻而易举就让他出现幻觉,这些幻觉是身体本身不适宜产生的,和神识无关。如果剑祖的压力直接侵入他的脑海,他还可以用神识防御,但是这么直接从外面产生力,他在放不出法术的时候,几乎是无解的。

但是——那毕竟也只是幻术。只要知道是幻术,就可以无视。

程钧想要停下来,至少调整一下状态,然后再走过去。或者­干­脆闭上眼睛,凭借脚下的感觉,就足以横渡悬崖。

然而,一个直觉告诉他——绝对不行!

不能停下,更不能闭眼。

走过去,直视前方,堂堂正正的走过去!

这是作为一个剑修最基本的信条,一往无前,刀斧不避!

程钧的心思转了几次,但依旧没有任何犹豫,脚步一步步向前,节奏从来没有乱过。

离着剑阁越近,受到的压迫感越强,甚至因为目光受到压迫,产生了大片大片的眩晕。在这样的眩晕下,视力甚至听力都不足以成为前进的依据,能够支持前进的,只有直觉和勇气。

“咚”程钧的脚步落在地上。

这是实地。

再长的锁链桥,也有走完的时候。何况程钧走的并不慢。

踏上实地之后,和御剑之后从飞剑上下来的感觉还不一样,有一种久违的庆幸,庆幸踏上了实地。

不过,这才刚刚开始。

程钧一落地,就觉得一个激灵,一阵寒意从脚下弹出来。这是压力,不同于铁链上那种隐隐约约的压力,而是直接而来的,全方位的巨大压力。这压力不同于寻常沉重,却是锋锐无匹,刺人心腹。程钧一瞬间,感觉伸出刀枪剑林之中,被迎面而来的跑风骤雨般的剑器刺得千疮百孔。

剑气!

这是程钧第一个念头。

只有剑气,才有这样的锋芒,令人不敢直面。

程钧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

但这一步退下去,就觉得脚下没着没落,虚荡荡的无处借力。危险的感觉一闪而逝,程钧骤然一惊,才想起身后是万丈悬崖。

退后一步,粉身碎骨!

退无可退。

程钧反应还算迅速,还在崖上的脚立刻一用力,硬生生把几乎要转移的重心移了回来,另一只脚立刻往前迈了一步,身子站稳。饶是如此,他的身体还是微微一晃。

在铁链上迎着山风,他都不曾晃动一步。但在剑阁面前,甚至连门脸都没看清楚。就逼得他几乎摔倒。

剑祖之威。以至如此。

但是……程钧缓缓睁开眼,周围平静的一丝风都没有,只有高大的剑阁矗立在眼前,屋檐上的吞脊兽上的花纹都看的清清楚楚。

这不是剑气——程钧心中暗自惊异。

这不是真正的剑气。这是剑气的气场。就是真实剑气周围自然而然形成的压力,只是剑气的延伸与余波。即便只是一点点气场。也足以令程钧心中惊栗。虽然因为真元的削弱,程钧的抵御能力下降,但只是剑气的一丝余威。就叫他进退失据。险些不稳——这也太令人思之心寒了。

程钧目光再次上移,仰望着高高的檐角,四壁高墙如故,没有一丝剑的痕迹。

这里离着剑阁太近了。离着悬崖不过两尺的距离,这个距离令程钧只能抬头看见垂直的屋角,根本不能看见全貌。因为看不见全貌,所以更能产生敬仰。

敬仰这种感觉。程钧真是久违了。

对于强大的存在,他一向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如果能够动手,就镇压他们,如果不能动手,那就等待,等待自己能够镇压他们的一天。程钧始终相信,他是可以轻易的超过所有现在看起来遥不可及的存在的。只要给他时间,他可以将任何事物任何人压下。这是他近千年岁月积淀给他的自信。

所谓的敬仰,不过是面对自己高不可攀的存在之后,产生的一种卑微的感情。它与尊敬不同,程钧并不需要。

即使是这神秘莫测的剑祖,程钧也并不需要敬仰,他更多地需要称量它,评价它。或许将来还要借助它的力量。但这不代表他会在它面前退缩。

剑祖,他要见一面,就在眼前。

过了良久,程钧神­色­平静下来,长长一揖,道:“剑祖在上,程钧让您见笑了。”

抬起头来,刚才偶尔泄露的一丝惶惑,早已消失不见,程钧大步向前,脚步恢复了原来的节奏,与平时走路,与在铁链上飞渡,并无二致。

眼前的压力依旧在,锋利的气场让人忍不住想要退避。但程钧无视他们,若行走在平原上。一步两步,二尺的距离,让他走两步,已经不易。

第三个窗户,那里有程钧要找的地方。

程钧伸手一推,窗户倏地打开。

剑气四溢!

程钧身子一动,但没有退后。扑面而来的剑气,比刚才的气场浓郁了何止百倍!

一瞬间,程钧几乎感觉到,自己已经被万箭穿身,不知道是否是幻术的作用,他甚至听到了长剑穿血­肉­而出的噗噗声,感觉到了皮­肉­被刺穿的痛苦。

撕心裂肺又如何?在一身同时对穿万次,身子破碎,又重建,再次破碎,再次……这些过程,只需要几个呼吸!

即使九百年的岁月,程钧经受过太多的坎坷,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令他感觉前所未有,逼近极限的一次。

既是如此,程钧依旧没有退后一步。

他的身子依旧笔直,仿佛一把剑一样,甚至脸­色­没有任何表情。

周围一片死寂。

剑气虽利,却是无声无息,远远看去,只有一座峭壁上的阁楼,面前站着一俊美少年,相对静立。

青山高崖,楼阁少年,如一幅水墨古画,只有优美,却不知道其中凶险,已到了极点。无形的剑气,不断地冲刷着,一开始如急雨,转而暴虐开来,如巨浪,一个浪头一个浪头的打过来,随时可以将眼前的身影淹没。进而,巨浪转为凝聚,所有的剑气飞快的旋转起来,如天上的风暴,水中的漩涡,充满了撕裂的力量。

在剑刃风暴的中央,程钧如中流砥柱,毫不动摇。他的坚持不动,是保持着暗流上的平静的最重要一环。

程钧不动,是因为他不能动了。

近千年的洗练,程钧的毅力心志,已经到了顶尖。但在此时,心志固然是决定他如此平静的重要因素,并不是他的心志,而是他的手段。

切断——

切断­精­神力和身体的联系,是程钧下意识做的决定。在剑气袭体的一瞬间,程钧就判断出了剑气来的方向。不是他已经修为高到可以看破剑祖的手段。而是他对于自己神识格外敏感,分明感到。自己的神识在一瞬间被剧烈的打击几乎打穿。

危险的状态!

程钧的经验极其丰富。立刻判断了眼前的形式,­精­神力的打击不可怕——剑气来的虽然凶险,但程钧自信自己有能力抵挡,至少是坚持。他现在要避免的。是身体因为神识攻击牵引做出的反应造成的伤害。譬如——只要一跌倒,就可能滚落万丈悬崖!

“快刀斩乱麻”。

切断神识和身体。对于一般筑基修士来说,不可思议,但对于程钧来说。却并非什么了不起的神通。迅速切断五感之后。程钧的意思浮上开辟了三分之一的紫府,静静的看着眼前的金光。

对,眼睛看不见的东西,意识能够看见。

在程钧的识海里,能看见密密麻麻的剑光,如海中的波涛。一浪高过一浪。每一道剑光,都是一把近乎实质的飞剑。当它们淹没过来的时候,就是防波海堤,也难免一窥千里。

区区不完善的识海,能挡得住吗?

挡不住。

又何必要挡?

程钧在一瞬间下了判断,如严防死守,必然难逃破碎,如抱残守缺,更是死路一条。如此阵势,不仅仅是他,就算是紫府全开的筑基期巅峰,只怕也是碎裂一途。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坚持多久。

这应该就是剑祖的考验吧,在重重剑光的侵蚀下,只有死守清明,凛然无惧者,才配得上剑阁的传承。至于坚守到哪一刻,剑祖自有判断,不一定是受的越久,就越出­色­,恐怕是相应的修为下,做到最好的人,才能得到剑祖的最高认可。

要守住清明,程钧也自认毫无问题,尤其是在他修为下,他的神识强大,意志坚定,或许表现的就算不史无前例,但在历届剑阁当中,也是首屈一指的。

但是,仅只如此么?

程钧心念一动,无形的­精­神力缓缓调动,在紫府中央,渐渐凝聚成形。

那也是一把剑。

剑锋黝黑,丝毫不似程钧本身全白无瑕的­精­神力,那是他背后那把法器。他是挑阁的,单人独剑,即使是意识成剑,也一定是原来的那一把。

孤零零的剑气,悬浮在紫府上空,他的对面,是星光熠熠的剑海。双方对立,不成比例。

他若想以一把剑,单挑万千长剑,近乎飞蛾扑火,点水入海,无疑愚蠢而狂妄。但程钧就是这么做了,剑气悬空,仿佛在坚守最后领地的独狼。

嗡——

剑鸣四起!

剑潮来了!这是真正的剑潮,剑组成的潮水,铺天盖地的剑器,带着锋利无匹的剑气,疯狂的卷了过来。

给我——冲出去!

长剑化虹!

黝黑的剑光如流星一般,冲向剑海。他冲的那么快,近乎切割了这茫茫的空间。

要快,要更快。

他孤注一掷的冲出去,是因为发现了藏在识海外的那一抹剑意,苍茫的剑意,令人高山仰止的存在,就笼罩在他的头顶,时刻的监控着程钧的识海。

这个存在,在考验他,也是监督。等到这些剑雨冲破了神魂防御,那存在必然会收归所有的剑气,然后给他一个评价。

他不需要等别人——或者是别的存在给他评价。

要快,要快到比那些剑气还快!

他在紫府之中留下三道防御,每一道对于剑雨,只怕都是窗纸一般,一弹可破。但无论如何,会给他争取一点时间。

这点时间,足够他联系到那位存在。

秦越不是说,要尝试用­精­神力去联系剑祖么?他正在做呀。

两边剑光如飞,同时划破了空间,往对方的阵地飞去。

单人独剑,固然势单力薄,但也让他分外的灵活,从万千剑雨的缝隙中如白驹过隙,一闪而逝。

快!

噗——第一道防御,已经被剑雨无情的撕破。

程钧的神识之剑,已经看到了那位存在。

那是一团磅礴的剑意,无形无质,但它就在那里,程钧感觉得到。快到了。

咚——第二道防御,如泡沫一般破碎了。

程钧已经来到剑祖之前,心随意动,黑黝黝的长剑,化为一只巨掌,向前抓去。

第三道防御——眨眼之间,已经触及到了剑雨的锋芒!

给我抓住!

巨掌伸开五指,牢牢地将剑意抓在手中,就像抓住自己的­性­命爱人,永不放手。

嗤——

时间凝固了。在程钧的紫府中,漫天的剑雨在这一刹那顿住。最前方的剑尖,已经指在了第三道防御的薄膜上。防御微微晃动,如风中残烛。

但是,它们永远不能再前进咫尺距离,完成这一次攻袭了。

这毫厘之间的分别,就是胜负!

庞大的巨掌,握住了剑意,但它并没有掌握住剑意,它只是和剑意联系到了一起,很亲密,很亲密的联系到了一起。

程钧神识化作的巨掌,从握住剑意的第一时间就发觉,自己是没办法掌握这等剑意的。

这力量太浩瀚,太庞大了,庞大到令程钧心生恐惧。这是真正的恐惧,当弱小者与强大的力量贴得太紧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产生恐惧。即使是程钧,也不能幸免。

不过程钧很快的尽量抛开了这些负面情绪,镇定下来。

他来这里,本来就不是为了掌握这股剑意。他不会多做自不量力的事情,只是来证明自己的。证明自己,能有在万剑潮中,逆流而上的勇气。

而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他可以回去了。

身形一闪,那巨掌形象顿变,程钧的形象骤然出现。现在的他,单人独剑,法袍芒鞋,与外面站在阁前的小小少年并无两样。程钧倒退几丈,悬停在那团的剑意之前,恭敬的行礼,道:“晚辈程钧,忝为新任剑阁看守候选,还望剑祖收容。”

这句话并不是他说得,而是用神识传递的,他相信那团剑意已经接受到了他的意思,至于结果如何,那就等他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当中,在现实中再来判断吧。

正当程钧转身欲走的时候,突然心念一动,也接受到了一个意念。

这意念远没有他送出去的字句分明,不像是人类的意念,但其中的意思,却是果然分明。

那是代表肯定和……邀请——

程钧骤然转过头,只见那团巨大的剑意,也在空中变换着形状。原本锋利的剑意慢慢收敛,甚至程钧还看见条条金光收回到那剑意体内,想必是那些攻击他神识的剑雨,已经被剑意全部回收了——这代表着剑意,真正的不存敌意。

紧接着,剑意缓缓变形,一道金­色­的大门,凭空出现在程钧的神识面前。

二零二古战场

见到大门,程钧先是一怔,转眼间微笑,大方的迈步而进。

大门被金­色­的光芒包围,程钧一迈入,金光登时围上,将他包裹的如同金人一般。

进入金光当中,程钧心中一个激灵,如三九天全身浸入刺骨冰水之中,仿佛有一种寒意从心底升起。

这种感觉与刚才如芒在背的剑气又不一样,但程钧并不陌生——他立刻想了起来,就在当初他第一次打开家传的金钗,碰到剑祖的剑意时,也感受过这种寒意,但那时只是一瞬间,并不如现在深入骨髓。但无论如何,这多半是一种剑祖测试的方法——测试本人能否接受剑祖的剑意。

或许,刚才那根本就算不考验,或者就如正餐之前的小吃,只是一个小小的筛选,现在这刺骨的金光,才是真正的传承之始。

寒意来的太快,太寒冷,程钧感觉自己在一瞬间,被彻底冰冻住。他静静的浮在空中,明明金光护体,宛若神佛,却已经成了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的冰块。

程钧无语,被寒意禁锢住的感觉并不爽快,但对于他来说,也不算什么,他能感觉到金­色­的光芒流入他每一分骨血,慢慢的接触并缠绕他的经脉和骨髓。

似乎不是坏事。

程钧能判断出,金光在试探的同时并没有破坏什么,反而用一种特殊的力量在加固他的身躯,这是传承力量的标准方式,程钧以前也接受过,不过在细节方面有所不同,程钧也不能从经验上判断这究竟属于哪一种。

就在程钧不能动弹的时候,周围的金光却开始变换。原本天地之间,除了金光再无他物。这时。金­色­光芒散开,周围如同缓缓的拉开大幕,骤然出现了一处世界。

上有无穷青天,下有千里赤地。

杀声四起。

血­色­弥漫。

这里是战场!

程钧目光一凝。他虚幻的身体正浮在一处山坡之前。远处是空旷的地平线,就见数百衣着整齐的道士从自己身边从过。手中的各­色­光芒腾空而起,铺天盖地的光芒向对面砸去。

法宝,至少数百件!

也就是说。刚才掠过程钧的队伍。是一群真人。

程钧目光一凝,天下修士多如牛毛,但正找出这么多衣着整齐的真人,还是一水的出家道士,只有一个地方,上清宫。

这里是上清宫的战场。程钧念头一动,已经猜出几分。

山崩地裂——

这个世界。是无声的世界,但程钧还是可以再脑海中模拟这些法宝出手后的声音。那一定是比天雷轰顶都壮大的声势,它们狠狠地撞在了对面的山峰上。

山峰腾起了一道光幕,五颜六­色­的光芒撞在光膜上,造成了一定的动摇,而且有着破裂的趋势。但紧接着,十余道光芒从对面山上升起,十多个修士出现在真人群体的对面。

程钧没办法从气息上判断这些人是什么修为,但他们的修为不可小觑,而且从他们峨冠博带,上古一般的打扮上,程钧隐约猜出了他们的身份——

昆仑,是昆仑道统的修仙者。

昆仑道统的修仙者,虽然这群真人的十分之一,但他们丝毫不见窘迫。十个人站成一排,同时挥袖,十道光芒一起飞出,却不是­射­出法宝,而是一起加固在那光膜上。那光膜微微一晃,无声的震荡了一番,十道光芒从光膜上一起升起,化为十道金龙,向对面道士咬去。

金龙威力磅礴,十龙盘旋不止,与上百件法宝周旋在一处,尚有余力将上百修士困住,逼得他们法术神通源源不断。但战局还在僵持。

盘龙大阵。昆仑阵修。

这里果然是两大道统碰撞的战场。

心思一动,视角转换,程钧骤然升上数十丈,从上往下打量战场。目光离开此处战场,往另外的地方看去。

在此方天地中,程钧的视角如同天地,稍一转念,就能看见其他地方。

远处,有十余胯下坐骑,手持长刀大戟,与傅之玉十足十相似的修士与手持法宝的道士战在一处。坐骑无声的咆哮着,煞气纵横。

昆仑战修,对战灵山道士。

令转一处,有高人抚琴弹音,以音波之术与数百道士对阵。

昆仑音修,对战灵山道士。

再往前,还有,昆仑体修,对战灵山道士。昆仑散人,对战灵山道士……

还有……还有……

昆仑数家道统,各自修不同之道,各处手段,万种本领,修士人数虽少,但修为却高。对战的道士,不过都是寻常真人,甚至还有筑基元师混杂其中,手段单一,大多只有一两件法宝,连法术神通也少得可怜。

但有一节,道士人心齐。

他们令行禁止,如同凡俗军队,出手时一起出手,转移的一起转移,虽然一直没有取得优势,甚至常有损失,但根脚丝毫不乱。

这样,整片天地的战场上,血红交会,刀光剑影,战火焚天!

程钧冷然看着下面的情形,这大战的声势虽然不弱,但对于见惯大场面的他来说,也不过是占了热闹两个字而已。打得虽然激烈,却不见得多宏大,更提不上什么­精­彩绝伦。五千年前的大战,灵山道统的实力,所有的­精­英,应该尽在于此,但昆仑道统的力量,展现出来的冰山一角也说不上。

如此看来……

程钧一抬头,心念一动,骤然向上升去。

在天空的最顶端,有另外一个战场。

几个威仪万千的大修士,在战场的最上方形成了一个对峙的局面。

其中一边,站着四五个修士,有男有女,有僧有俗,从气度打扮来看,是昆仑道统个个道统的代表人物。人人身上元气缠绕,气场十足,显然修为高深,是一时人物。

而他们的对手,只有一人。

那人背对着程钧,做道士打扮,身材伟岸,倒负双手,显得一派悠然。他的身边,静静的悬浮一座石碑,也不过三尺高矮,看着与寻常石碑无异。

程钧本来浮于空中,是全无死角的,但对于此人,始终只能看到一个伟岸的背影,并且离着很远,模模糊糊,仿佛只是一个巨大的­阴­影,烙在心头。

这应当是剑祖的限制。

程钧微微一笑,不让他看,他就不看呗。那人的样子,眉毛鼻子长得如何,他闭着眼睛也能想的清清楚楚——那飘浮的石碑,分明是最后成为万千符箓之祖的镇山碑,而那人,就是上清宫高祖,灵山道统的道祖——泊夜道人!

看样子,双方出手在即,难道时隔多年,又能看到这位出手了么?

但是,事实上程钧失望了。双方的对峙,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剑拔弩张,程钧虽不能看见泊夜的容貌,但对方五位大修的神态表情,却也看得清楚,眼见他们每一个人虽然并不和善,但各个并无战意,只是面对泊夜,正在交流。

程钧在旁边看着,能看见几人神­色­冷漠,嘴­唇­微动,从表面上看来,似乎只是几个陌生人在谈论着什么。

但……若是程钧想的不错的话,一个极其重大的决定,似乎就要在这一场无声的交流中形成了。

至于下面,那层层刀山火海,并不在上面几个人的眼里,再多的杀戮和血­性­,也只是为几个人谈话加上一点微不足道的谈资。

这是上位者,与蝼蚁的区别。

程钧望着高高在上的几个人,神­色­也是冷漠无比——无论是在地下杀戮的蝼蚁,还是在天上俯仰众生的上位者,他都做过,每一个人的心境,他也可以揣度一二。他无需对此发表什么评论,也不想听他们言谈的内容——这种谈话,只有在听不见声音的时候,是最­干­净的。

无声的交流,在某一时刻终止了。

世界静了下来。

虽然下面依旧是战火纷飞,但是当上面的人安静下来,整个世界就安静了。

泊夜缓缓伸出手,指尖一点,一道光芒凝聚了起来。

那光芒横在身前,不过手臂长短,隐隐约约看来,像是一段铁棍,又像一个剑坯。

在他伸出手的同时,对面的几个修士同时后退,然后各自伸手,一道道光芒一起飞起,缠绕在那道剑坯上,一道道光芒飞速的缠绕着,光剑如同被千锤百炼一般,迅速成形。

一道剑锋在空中浮起。

程钧目光一凝——虽然已经成型,但这仍然不能称作一把剑,他只有三尺青峰,一无剑柄,二无剑鄂,更无剑鞘。

正在这时,泊夜开口说话,程钧并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但神识已经收到了他的信息——

“吾有一上古残剑,剑刃早断,唯剑身不朽,可载此物。”

对面一修士轻笑一声,也是直接震荡了程钧的神识,缓缓道:“那倒也巧了,我有一剑鞘,最宜藏锋。”

两人同时挥出一物,飞向已经成型的剑锋。

三道光芒在空中短短交汇,空中金风乍起。

飞舞的狂风吹动了大修的衣衫,却吹不动程钧的一根头发,他目光所及之处,正是那团光芒。那光芒太过耀眼,程钧看不起其中玄妙,但最后的结果,马上就要出现了。

风停。

一把古朴的长剑浮在空中,剑长四尺,剑锋深藏在狭长黝黑的剑鞘当中,丝毫看不出本来面目。

剑已成型,众人目光交汇,泊夜缓缓道:“开天辟地。这一剑,我来吧。”

二零三剑鞘

泊夜伸手,将剑握在手中。

紧接着,他一手握住剑鞘,淡淡道:“凡我上清宫人,退后百里。”

也不见他如何吼叫,程钧也不知道他这个声音到底造成了什么效果,但四周还在交战的修士确实有一瞬间的停顿,,仿佛记忆的画面在某一刻卡住。

紧接着,道士一方如潮水一般的退开,刹那间就退出百里之外。退避的过程中,还有道士被对方追杀的修士砍伤,甚至丧命,但无一例外,毫不纠缠,坚决的退出百里之外。

令行禁止,不外如是。

周围几个大修眉头同时微皱,一人道:“区区­精­魂修士,不足以阻挡剑路。”

泊夜微笑道:“家小业小,损失不起。”

程钧嘴角一挑——这几位大修至少也是元神天地,一剑下去,血流千里,不知有多少­精­魂真人送命。但这都不在他们考虑范围内,所考虑者,无非是底下修士会不会阻碍了剑路。倘若不阻挡,那就不必通知他们了。

这种视众生为蝼蚁的态度,确实有昆仑大修的风范。

不过道宫一脉,从来不会如此。他们都视底层修士为——私人财产,胡乱浪费是可耻的,因此多半会叫上一声。

泊夜见自己方面后退百里,眼前百里之内,只有昆仑一脉的修士,微微点头,伸手拔剑,出鞘!

一剑斩下!

一剑山河碎!

天地为之变­色­。

程钧只觉得天一下子黑了,明明在幻境之中,除了视觉,他应该是没有其他感觉的,但那剑光斩下,却令他倒退而出。眼睛微合,不敢错其锋芒。

这是剑气的力量。

少顷。程钧睁开眼睛。看见了一片奇景。

这如此动容的一剑,并没有在地上留下什么痕迹,天还是天,地还是地。但确实不一样了。

虽然无法真切的感觉到。但是程钧看向远处,已经感觉到了一阵模糊。

明明眼前山水俱在。但在某一个特殊的节点,山和水都有了一分诡异的扭曲。

空间断裂。

岂止是山河碎,宇宙都碎了。

上下方圆谓之宇。古往今来谓之宙。这宇宙。就是时间和空间。而泊夜普普通通的一剑,已经斩断了宇宙的结构。

空间的扭曲,有两种结果,小的伤害可以自动复原,而大的伤害……

会造成不可预测的,毁灭­性­的结果。

远处本来一望无际的景­色­。突然发生了一丝断裂。

几道黑­色­的裂缝,从半空中撕开。

空间裂缝。虽然看来没有狂风暴雨那般骇然。但其中蕴含的灾难,却是一般天灾的百倍千倍。

裂缝越来越大,越来越多,转眼之间,方圆百里之内,布满了黑­色­的裂缝。

这个空间,怕是要崩溃了。空间撕裂的漩涡,足以毁灭方圆千里所有生灵——不仅仅是生灵,就是倒退出百里的那群真人也难逃。

泊夜突然伸手,大喝一声,将手中的剑狠狠地投掷了下去!

砰——

这个声音来自于程钧的脑补,其实,正如这个世界一样,长剑投掷下去无声无息,空间震动了一下,迅速的稳定了下来。

云消风散,天地转换。眼前已经换了一个世界。

远处,天朦胧的暗了下来,云雾重重,把天压得很低,空旷的原野上,只有一座山峰傲然而立——天柱山。

这里,就是程钧来到西垂,第一次看到的景­色­。

只是在天柱山的东侧,有一道黑­色­的裂空,露出了一线天­色­,就像一个通道一般,还打通着山的两边。那边的世界,赫然就是昆仑界。

只是,那黑­色­的裂缝在以飞快的速度愈合着,想必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会复原如初。

泊夜微微一笑,伸出手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个手势很自然,就像殷勤好客的主人在最后送别客人,而在他这个手势下,对面的几个修士愣了一下,一起转回头,看向那裂缝。

过了一会儿,几个修士拱手,一起飞回,穿过裂缝,踪影不见。

一声听不见的轻响,裂缝终于关闭了,天空再次恢复澄明,再无一次瑕疵。

远处,是排列整齐的道宫道士,静静的看着远去的大修们。在他们脚下,是无数鲜血和残肢。昆仑的修士,因为没有大修的提醒,在那一剑中损失不少,剩下的凡是在山这边的,都死在了道士们的手中。

泊夜倒背着手,浮在空中,傲视天地。

现在,在山这边,有资格俯瞰众生的人的人,唯有他一个。没有人能和他平起平坐。

程钧在这一瞬间,突然觉得:泊夜刚才如果执意出手,或许那几个昆仑修士并不能成为他的阻碍。如果他动心,虽然对方人多,但他尽可一剑斩之。而如果他将那几个大修斩杀,底下小修士拼杀的结果就不重要了。他一人,就可以将几家道统一扫而空。

灵山道统的昆仑界之旅,本来还可以再前进一步的。

也就是说,这一战的结束,并不是僵持的妥协,而是泊夜主动退避的结果。

只是,想必他觉得还不是时候吧。

灵山道统毕竟太弱了,底下的人或许就是他全部的班底,对上眼前这几家道统已经吃力,再往前走,只怕得不偿失。他要争取的,是数千年的休养时间,这时候将两地隔开,免得过早与昆仑道统全面冲突,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恐怕这么想的不只是他一人,他对面的几位大修,恐怕同样意识到他们的实力差距。虽然昆仑道统不会输,但是具体到这几家,只怕要先做了灵山道统崛起的祭品。他们想必是不愿意的。这个时候,泊夜同意暂时休战,感到高兴的不知是他一个人。

既然昆仑道统这几支当时也有判断。那么这几千年时光,想必山对面也不只是抱残守缺。得过且过吧。或许双方都是韬光养晦。积蓄实力,那么打开那扇门,道宫面对的是另外几只养­精­蓄锐的力量。

泊夜伸手,在他手中还有一段剑鞘。其中光芒闪烁,似乎隐藏着几丝剑光。泊夜突然伸手一抛。剑鞘**而下,立在天柱峰和九雁山中间,独出一峰。峰上一座阁楼。历然在目。

那山峰也很熟悉,顶上的阁楼,赫然像是剑阁。

几道剑光从剑鞘中飞出,抖动几下,往另外的方向飞去。

泊夜一指,声音突然透过层层音障。清晰地穿入程钧的耳朵,这是真正的声音。而不是­精­神神识的波动,也是程钧在幻境中听到的第一句真声——“此峰名叫剑峰,此阁名位剑阁。剑阁乃九雁之剑鞘,世代镇守此峰。剑阁若在,剑锋不倒。后世子孙,若有开放边界之心,当以此剑阁收九雁山归鞘,方可沟通昆山两界。”

说完,他一拂袖。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好似袖里乾坤的神通,将天地都装在其中。程钧只觉得眼前金光闪动,无数情景归于虚无。

眼前又是一片金­色­光芒,但刚才那种束缚的感觉,已经消失了。现在的金光,温柔如水,好像温泉一般软洋洋的包裹在程钧周围。

而金光之中,唯一成型的一物,就是他面前浮动的那把剑。

程钧稍微动了动手指,感觉到了自己果然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在他的身体气息中,似乎已经有些不一样了、

是剑意洗练的效果吗?

程钧暂且放下这些,大步走了上去,毫不犹豫的一伸手,将那把剑抄在手中。这个时候,他的心头竟然闪过了泊夜一剑劈下,主宰天地的霸气。在不知不觉间,采用了他在幻境中姿势和神态。

不好,被影响了——这是心境动摇的表现。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紧接着,轰的一声,无数力量和信息如潮水一般从剑上滔滔不绝的传来,那种疯狂的灌输,让程钧不得不暂时放下别的念头,尽力去消化这些外来的力量。

同时,他还要分心防备这些力量和信息,禁止他们逾越他神魂的放线,暗藏什么凶险。

好在,这次是他过滤了,这些力量虽然锋锐无比,与他的真元命格并不匹配,但并未强行侵入,只是采用最正统的方式滋润着他的真元和身体,以极快的速度转化为他可以吸收的力量。而那些信息则是利用传统的方式,将记忆碎片的形式打入了他的脑海。

他一面分析着脑海中的讯息,一面还要监控着身体的变化。

真元修为的增加好快,不过片刻功夫,已经到了——

筑基中期的顶峰!

若不是筑基期没一个小境界都有府田扩充的约束,他这一下,就足够冲破后期的壁障。余下的力量,在增无可增之后,缓缓地潜藏入了他的身体当中。当他再次突破时,这些都是可以借助的力量。

剑祖的传承,果然有莫大的好处。

与此同时,那些带着多年沧桑的信息,也终于为他所接受。他飞快的将这些除了剑阁之外从没有外人知道的信息与多年的记忆互相印证,分析着其中的结果。

良久,程钧睁开眼。温柔的月光照在他的侧脸,直如披着一层轻纱。

他还是站在剑阁以外,没有挪动半步。剑阁的­阴­影高大如山,将他的身体整个笼罩了起来。

看时间,离着午夜怕还有好几个时辰吧?

够用了。

程钧深深一礼,转身,再次下山。

他还有未完成的任务。

临走的时候,程钧心中一动,暗自道:怪不得张清麓要灭了西岭剑派。原来剩下的剑意,被收藏在西岭剑派之内——我既已为剑阁看守,这九雁山必须要我来收取,西岭剑派藏的剑意,也都是我契订之物了。

二零四万象之战

万象阁前,白少卿坐在阁前,五心向天,默默打坐。在他身后,静静浮着一卷竹简。那竹简周身没有宝光笼罩,呈现了寻常竹简陈旧的暗黄|­色­,丝毫不起眼,但只凭它浮在空中,无凭无依,却也稳如泰山,便知它是一奇物。

良久,白少卿睁开眼,抬头看向天空,天低云暗,星辰无光,月亮倒是很好,圆圆的挂在天上,轻声道:“快到二更了。”

秦越嗯了一声,道:“还差一刻,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时辰了。”手中的折扇挥了挥,用扇骨轻轻敲了敲手指。

白少卿看了他一眼,道:“今天夜晚,不过是寻常切磋,我说了,不会伤了同门和气。我都不紧张,你紧张什么?”

秦越失笑道:“我紧张?”

白少卿道:“你道我看不出来?你若是紧张,必然会拿着扇子把玩,却不打开摇。今天这扇子都被你捏出汗来了,难道还不是紧张?”

秦越笑了一声,道:“我这么没出息么?连你都看出来了,失败,失败。”

白少卿哼了一声,道:“你也不必那么在意,我看出来了是因为我和你太熟了。你心思从来深沉,鲜少紧张,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程师弟的缘故?你怕他得不到剑祖的传承?”

秦越道:“我­干­嘛替他­操­心?别说他断无不被剑祖选中之理,就算是真的没选中,我又何必替他­操­心?我只是担心……”他手指轻轻一掐,道,“麒麟阁上气息渐浓,朱老大要出来了。”

白少卿神­色­一怔,道:“朱老大要出来了?我倒是没感觉到。”天机阁在九雁山自有特殊的感应方式,事事尽在掌握,白少卿倒也没怀疑秦越,道:“那不是大好事么?老大闭关数年,也是太久了。筑基巅峰这一关难过,只要过了,化气为­精­是迟早的事儿。难不成你担心老大成为真人升位之后,选新麒麟阁费劲?”

秦越拍了拍额头,道:“火烧眉毛了,就别展望未来了。我问你,如果朱老大出来,看见你和传承了剑意的程钧打斗,他会如何?”

白少卿一怔,随即脸­色­一白,随即道:“没关系,我也没坏了规矩。你都说过,这也是许可之内的事情。最多被他训斥两句,要友爱同门什么的。难道老大还会为此罚我不成?”

秦越道:“你倒是没什么。最多挨两句训斥。我就要倒大霉了。老大自然知道,若没我的默许,这一次也打不起来。”说着手中的扇子轻轻一敲,哗啦的一声打开,盖住自己的脸,道,“这回要惨了,老大若是知道我在其中还起了推动作用,非掐死我不可。“

白少卿停了一停,道:“老大果然要恼怒?”叹了口气道,“若是闹到老大面前,那就不好了。你能不能观察到老大出关的迹象。”

秦越到:“提前一两刻钟,倒还可以。”

白少卿道:“既然如此,那你关注点那边,倘若老大出关的时候,我不能与程师弟分出胜负,就算我输了。”

秦越道:“倘若老大出关,程钧还没下来呢?”

白少卿沉默了一下,咬牙道:“也算我输。”

秦越大喜,拍了拍白少卿道:“我竟没发现,小白你是这般仗义的英雄人物。你在我心中登时光辉万丈,差一点就可以与老大比肩……”

只听背后有人道:“什么老大?”

两人一起转头,只见程钧从山路上下来,身上换了一件黑­色­的道袍,背上的长剑也不翼而飞。只是笑吟吟的,神­色­甚是轻松。

白少卿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起身道:“程师弟下来了。”

秦越赞道:“程兄好早。可惜了你这一下来,白师弟却做不成大英雄了。”

白少卿冷笑道:“怕是我连做小英雄的机会都没有了。程师弟近在咫尺,你都没发觉,还想察觉老大那边?一会儿你倒霉定了,自求多福吧。”

程钧越发莫名其妙,不过知道他们同门斗嘴是寻常事,也不深究,道:“小弟没耽误什么吧?”

秦越笑道:“自然没有。程兄传承剑祖剑意,可还顺……”突然停顿,细细打量程钧,道:“是我问的傻了,程兄已经到了筑基中期的顶峰,只差一步,就要进入筑基后期了。那自然是剑祖眷顾了。”

程钧含笑道:“是,也是剑祖他老人家厚爱。”

秦越转头对白少卿笑道:“恭喜白师弟心愿得偿。你们是在此处动手,还是……”

白少卿伸手将背后浮着的竹简抄在手中,道:“我向傅师妹借了她的场地。她没理会,但也没反对,想必就是愿意了吧。”

秦越点头道:“那也好,咱们九雁山,就她那里最宽敞。”

三人下山的时候御剑而下,穿过丹阁,眨眼间到了罗刹阁前的演武场。白少卿站在广场的一端,与程钧遥遥相对,放开竹简,任由他在自己面前浮着,道:“程师弟,你的剑呢?”

程钧一张口,一把长剑携着光芒喷出,正是他今日一路依仗的飞剑。

白少卿目光一凝,惊道:“好极了,你竟然能做到体内温养宝剑。看来已经确实是剑修一脉了。”

法器和法宝的区别,除了威力大小,天道造化之外,一个重要不同之处,就是能否在体内温养。法宝联通命数,可以收在体内温养,温养时间越长,和主人心血相连,发挥出来的威力就越大。

法器却是不行,哪怕是与法宝只差一步的人道巅峰的法器,虽然能够放大缩小,方便携带,但少了那一丝造化之气,不能与主人命理相连,终究是不能收入体内温养。虽然也有通过血祭之类的手段认主之法,但与温养过的法宝心血相连想必,控制力差了不止一筹。

能够与法器融合的,除了一些极特殊的法术,就只有真正的剑修一脉。能够在体内容养剑器,洗练修元,凝结剑胎,温养剑魄,真正做到人剑合一。

这种方法,被称为真正的“御剑术”。

这御剑术与世间流传的,御剑飞行或者­操­纵法器的御剑术,有正宗与旁支的区别。真正的上古剑修道统,必以御剑术为根底,若无御剑术,更不必说剑修。

这种正统的剑修修炼方法,在灵山道统已经失传,就连号称灵山剑修之祖的西岭剑派,也早已失去了这个传承。

程钧一路上山,虽然是单人独剑,以剑迎战,但并没做到人剑合一,可见他也不是上古剑修正统一脉,但刚刚上剑阁几个时辰,居然能将剑器收入体内,可见在剑阁剑祖处,得到了了不得的传承。

从另一方面说,程钧这个法子本是杀手锏,倘若他假装手持宝剑,在关键时刻,骤然用出真正的御剑术,必然杀白少卿一个措手不及,这一场赢面自然大增。可是程钧并无此意,大大方方用了出来,也是给了白少卿一个情面。

当然,这也是这一战并非敌我之战,方才有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白少卿是欠了程钧的人情的。

白少卿脸­色­微变,点头道:“很好。毕竟我是筑基后期,在九雁山时间更长,若与你平手相较,那倒不合适了。现在二更时分。到了三更月上中天,倘若咱们还没分出胜负,那么便是我输了。”他轻轻一点面前的竹筒,道:“我这万法书任你观看三个时辰,决不食言。”

程钧目光在万法书上扫过,按捺主心中的渴望,道:“便是如此。”

白少卿手中竹简一展,低声道:“那么——土!”

黄光乍起。一股黄|­色­的光晕从竹简上泛起。

程钧身子一沉,顿时觉得周围空气凝重了几分,一股如泥土般粘稠的气场骤然降临。就听白少卿道:“沉——”

土黄|­色­的烟雾顿时往下沉郁,程钧登时感到压力倍增,仿佛身上压了千斤巨石,连气都喘不匀。

七品道术,沉降术!

范围很大,力量很足,尤其是——速度太快了!

程钧手中剑气一抖,一道银白­色­的光芒一闪而灭,生生将土黄|­色­的光芒劈开,登时身子为之一轻。

白少卿在原地没动,又道:“陷——”

脚下的土地登时泥泞了起来,一股股粘稠的浆流缓缓的从泥土中冒了出来,顿时方圆数百丈的土地都变成了沼泽。沼泽之中,还有股奇异的吸力将附着物往下坠去。

七品道术,流沙沼泽,范围扩大了十倍!

程钧目光一沉,好厉害的万法书。如此大范围的法术,消耗极大,竟是说放就放,连续不绝,而且速度,范围超乎预料,威力扩展到了令人瞠目的地步。

难怪他如此自信,这万法书果然是宝物。

真不愧是——道藏!

若在他刚刚上山的时候,修为不足,手段又限制在了剑法上,这源源不断的法术只怕难以抵挡。说不定真给他逼出些底牌来。

不过……如今他修为更进一步,又有了剑祖的传承,自然不同了。

既然有新货在手,不妨一试。

御剑术!

二零五尘埃落定

万法书法门万千。白少卿能够掌握的,不过金木水火土五卷。五卷法门相生相克,各有妙处。

程钧是剑修,五行属金,若以火卷法门对敌,火克金,自然更占便宜,但程钧一来是同门,二来也卖了他一个人情,白少卿不以火卷对敌,只以并不相­干­的土卷迎战,土生金,已经是手下留情。

只是这个情面,程钧并没放在心上。

所以他会主动进攻。

双方的对峙,白少卿既然主用土系法术,而程钧是剑修,那么程钧先主动出击,也是理所当然的。

即使程钧不是剑修,白少卿也不会主动过来,土命的法术,厚重胶结,适宜防御,在土地场内控场和进攻也有数种手段。但一旦近身,只怕不是程钧这攻击犀利到了极致的剑修对手。

两人之间,有整个战场宽度的距离,至少有一百丈。

这一百丈,或许就是分出胜负的关键。

是天堑,还是通途?

御剑术!

长剑并没出鞘,但剑光已经亮起!

簌簌簌簌,剑光如雨一般,飞溅起来。程钧的身影,在剑光之中,一闪而没。

白少卿神­色­凝重,从程钧在原地消失的那一刻起,他的神识已经失去了程钧的方向。剑影重重,压迫的他的神识无法外放,对局面的掌控也有失控之嫌。

对于全场控制见长的土命法术,失去对方的踪迹,就相当于失去了控制的范围,是相当严重的事,法术的释放必将事倍功半。

但是这对他终究不算什么。

他手中的万法书,实在是一件奇宝。可以­操­纵诸般法术法门,而且源源不绝。但以他的能力。也只能­操­纵一卷。今天他选择的土卷,虽然不及火卷威力庞大,不及水卷灵活多变,在守卫和控制方面。是绝对强横的。

“裂——”

哗啦!

土地破碎!

原本泥泞的土地,忽然脆如陶瓷。在很短的时间内龟裂。一道一道的裂纹瞬间绵延数十丈外,缝隙深不见底。

然而,剑光来的速度太快。快到令人瞠目。剑光御空而来。似乎一瞬间就脱离了大地的掌握,毫不迟疑的从裂缝上空一划而过。

白少卿眼见剑光如水银泻地,依旧不动,一步也不曾后退,喝道:“突!”

龟裂的地面上,无数石笋和石柱拔地而起。如剑一般指向天空。

然而,还是太慢了。

石笋和石柱升起的再快。也没有见光快,排列的再密集,也没有剑气无孔不入的密集。

瞬间过境,不能稍阻。

剑光稍微一顿,分出星星点点的光芒,漫天飞舞,如雨点一般散在空中,周围的石柱升起,本已经土石四溅,再加上剑光纷纷,早已混乱到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地步。

但这也掩饰不住剑光的明亮。

最明亮的剑光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飞向白少卿。

白少卿低嗤了一声,手按在万法书上,土黄|­色­的光芒大放。一面面的土墙突兀的升起。这一会他并没有沿着剑路的轨迹阻挡,而是由近及远,现在自己面前升起土墙,然后如阶梯一般,在外面升起,似乎是有先护自身,不及伤敌之意。

有人调侃,土命法术就是在营造乌龟壳,得缩头时且缩头。白少卿如今显然深得其中­精­髓。一面面土墙层层包裹,竟将他围得水泄不通。他悠然站在土墙之中,似乎对于自己构筑的甲壳非常满意。

剑来!

剑芒刹那间到了眼见,突突突数声,如摧枯拉朽一般,撕破了层层土墙。眼见已经到了白少卿跟前。

迫在眉睫!

在土墙碎裂了十之六七的时候,站在土黄|­色­光芒中间的白少卿突然一笑,轻声道:“碎!”

原本还在剑光的坚持中摇摇欲坠的土墙突然爆裂,土石四溅!

六七道厚重无比的土墙同时爆炸,声势极度浩大,称作地动山摇,飞沙走石亦不为过。破坏力更是惊人,沙土石块雨点一般爆炸开来,打在地上亦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将一片实地打得全是土坑。

穿墙而过的剑光终于有一瞬间的抖动。

白少卿微笑道:“裂——”

在他身前的土地,突然开裂,不是像之前那般东一条、西一条的裂纹,而是完完整整的从中间裂开,形成了一道扇形的天坑。

最后一击:“埋——”

倒塌的土墙本来已经成了一堆堆搁置在旁的浮土,随着这一声,如同活过来一般,骤然扑了上去,从天而降的土块出其不意把剑光狠狠地压了下去,压在坑中。接着簌簌连响,土石纷纷填充在坑里,眨眼功夫,已经把土坑填平。

尘埃落定。

场中,只剩下白少卿在最后一面土墙后战力,在土墙前面,是一马平川。

少顷,白少卿长出了一口气,哈哈大笑,在笑声中,最后一面土墙缓缓降落。露出了前面的空场。

当土墙越来越低的时候,白少卿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

土墙降下,一个身影渐渐浮现出来,慢悠悠的浮在空中,好像亘古以来就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是程钧。

程钧还是原来那个样子,身上那件道袍一尘不染,一丝不乱,浮在空中露出微笑,仿佛在和白少卿打招呼。

白少卿在这种时候,也不可能还不动容,盯着程钧,哑口无言,露出了一瞬间呆滞。

这一瞬间的呆滞,就决定了胜负。

在白少卿呆滞的一瞬间,在他身后,土地突然裂开,一道剑光骤然飞出,这短短一人高的距离,谈不上什么时间速度。唯有电光火石而已。

白少卿在一瞬间,没有任何反应。只觉得脖子一凉。已经被一把剑架在脖子上。

不必回头,白少卿倒也­干­脆,伸手将万法书一收,道:“罢了我输了。”

程钧在他身后。也随即将长剑一收,道:“白师兄。承让了。”

眼前那个犹自浮在空中的程钧的身影,摇晃了一下,噗的消失了。

那只是一个幻影。

白少卿多少露出几分沮丧的神­色­。道:“这道幻影是剑光凝结的么?确实吓了我一跳。”

程钧道:“是剑光所凝。不过是小计俩而已,偶然释放,不过侥幸而已,倒是我投机取巧了。”

白少卿道:“那是你时机拿捏得好。罢了,终究是我输了。”

其实,这个幻影虽然惟妙惟肖。而且因为是剑气所凝,锋芒毕露。最能震撼人心,但毕竟只是死物,骗不了白少卿多久,他的呆滞也只有一瞬间,瞬间之后,立刻反应过来。但是程钧利用的就是这一瞬间,从地下飞出,袭击得手,他的身法既已人剑合一,速度之快可想而知,在白少卿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得手,根本无需多争取一点时间。

这一回虽然是白少卿有些轻敌之故,但他修为本来就高,再加上久在九雁山,经验也自丰富,无论天时地利,都站在他这一边,可以说本来没有输掉的理由。所以他才限定时限,定下了对自己不利的条件。但这一次被反击成功,确确实实被人完胜,他也找不到其他的理由。白少卿虽然骄傲,但器量还在,再加上被秦越一磨再磨,把必胜的心磨淡了,因此爽快的承认输了,也不足为奇。

而在程钧这边,他早就过了争强好胜的年纪,本来就很少面上与人争执,何况他还有自己的目的,既然白少卿态度转变,他自然没有咄咄逼人的道理,当下也自彬彬有礼。将长剑收起,转而含笑走开。

秦越在旁边看着,终于长舒一口气,赞道:“这一此打得不错。虽然结束的这么快有点出乎意料,不过到底是程师弟心思灵活,白万象这一此也不冤枉。”

秦越改口,叫程钧程师弟,证明了程钧的身份终于尘埃落定,正式成为了九雁山的一员,即使麒麟阁出关,也不会有任何疑问了。

程钧道:“多谢秦师兄谬赞。”

白少卿抬头,直接月亮犹自东斜,叹了口气,道:“还不到三更——真叫你成功了,一天时间,只怕将来九雁山新任诸阁,也不会有人破了你的记录了吧?”

秦越笑嘻嘻道:“那个自然,程师弟的实力,早已有目共睹。只怕我也不是对手,等你过了几日到了筑基后期,只怕朱老大遇见你也要谨慎三分。”

程钧瞄了一眼秦越,总觉得他笑得颇为怪异——虽然他一向不正经,但如今这表情,多少带着点……

谄媚?

这是有求于他吧?程钧愕然道:“秦师兄有何吩咐?但请直言。”

秦越尴尬一笑,道:“原来程师弟看出来了?其实也没什么……”

白少卿没好气道:“又不是什么难事,不就是请程师弟不要在朱老大面前提起这一战的始末么?程师弟,朱老大最不喜欢咱们同门交手。虽然这件事是我挑起的,你也同意,但若让他知道,多半还是会气恼。他不会跟你发脾气,最多训斥我几句,他就要倒大霉了。所以你若见到朱老大,千万别说走嘴,若是真不小心走嘴,那就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好了,本来也全是我的主意。”

程钧好笑道:“那有何难,我不提便是。”

秦越恢复了一点常态,道:“唉,天意不可逆,真被人发现了,那就是该我倒霉了。程师弟剑阁新晋,还是要知会修道界一声,尤其是斗星移海和西岭剑派,他们是必须派人来贺的……”

正说到这里,在遥远的山谷外,突然传来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兽吼!

二零六空吼

那吼叫声音尖啸,刺人耳鼓,虽在千里之外,却也声势不减。在兽吼之中,还带着一阵铃声。铃声长短有序,虽然吼叫如雷,却也掩饰不住铃音叮当。

白少卿脸­色­一变,连秦越神­色­也骤然端正,两人同时道:“那货来了。”

程钧一怔,这兽类尖叫之声也算耳熟,仔细辨认,摇了摇头,道:“怎么听着像空吼?想必是我听得不真,那是昆仑道统的妖兽,本地应当没有的。”

秦越看了程钧一眼,微感诧异,白少卿道:“程师弟竟知道空吼?不错,我也是第二次听到这孽畜的叫声。今天来的竟是这畜生。”

程钧诧异道:“本地有这样的异种……”

一句话说完,已经知道不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个可能——

妖兽越境!

有妖兽从昆仑界越境而来!

可能吗?

别说前世根深蒂固的认知,就是今世,他亲眼见到泊夜道人那破碎虚空的一剑,连空间都扭曲了,封印何等的彻底,这时候道宫并未主动放开封印,难道也会有妖兽越境?

紧接着,他想到了九方谷中那不同寻常的灵气,谷中村庄森严到夸张的防御,九雁山几阁承袭昆仑的道统,还有大风刮来的紫阳季兰种子……

难道,九雁山两界的封印,早就开裂了?

秦越哈哈一笑,道:“程师弟,你来的好巧。第一天上九雁山,就能看见我们特别的风景。来,咱们一起去见识一下。你虽然已经是九雁山的人,但只有见识了那场面,才知道我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程钧一笑,妖兽越界,是他凭借各种见识忖度的,一来不一定对,二来一个普通的筑基修士不应该猜得出来,因此也不多说,抱拳道:“有劳两位师兄。”

正说着,只听山上一声兽吼,一道雷光从天上飞过,眨眼已经到了近前,正是全身戎装的傅之玉,骑着雷公豹赶到近前。她见了三人,长枪一指,怒喝道:“你们几个做什么?大敌当前,你们还在这里打闹。白师兄也该够了吧?倘若九方谷有什么差池,咱们一起死无葬身之地罢了。”

白少卿脸­色­一红。秦越一拱手,道:“今天是我等的不是。改日该当向所有同门师兄弟赔罪。如今大敌当前,咱们先上前要紧吧。”说着伸手一招,将自己的法器招出。

程钧这才看清楚,原来秦越飞行的法器,正是一块圆圆的棋子。

白少卿御剑而起,程钧自然也跟着他们上飞剑,傅之玉一怔,指着程钧道:“程剑阁也去么?事到如今,他不是该在剑阁留守么?”

程钧诧异,秦越道:“程师弟还没看守剑阁,也不曾由麒麟阁解说剑阁职责,许多事情还不知道,因此不能担任留守之责。今日他先跟咱们一同并肩作战。到往后再行剑阁之责不迟。”

傅之玉点点头,道:“那也罢了。既然如此,今日也只好全力灭杀了。不过一只空吼,料也无妨。”

四人一同以极快的速度下山。四道光芒划过夜空,直奔九方谷。

半路上,秦越给白少卿传音道:“你去给程师弟解说咱们这一趟其中因由。”

白少卿抿了抿嘴,回音道:“这种事情一般都是你去解说的。”

秦越翻了个白眼,道:“他是你师弟不是?你还想不想做一个师兄?”

白少卿知道他在给自己与程钧真正和解的机会,他虽然骄傲非常,但也非执拗冥顽之辈,脸­色­微红,还是下了决心,剑光转过,靠近程钧,轻声道:“程师弟?”

程钧礼数不缺,含笑道:“在。白师兄何以教我?”

白少卿见他如此磊落,索­性­省下了许多尴尬前言,正­色­道:“程师弟可知道咱们这是去哪里?”

程钧道:“我刚刚听到妖兽吼叫,可是有妖畜入侵?”

白少卿点头道:“正是如此。可是你知道那妖兽从哪里来?”

程钧故意道:“从西陲荒原而来?”

白少卿摇头,道:“西陲偏僻,除了九方谷,三千里之内没有水源。别说妖兽,连野兽都饿死了。这妖兽是从山对面而来。”

程钧目光霍然一跳,口中道:“竟然如此!”心中道:果然如此!

白少卿道:“剑祖既然传授于你,可将九雁山的来历给你看了?”

程钧点头道:“已经大略知晓。”

白少卿道:“嗯,那我也少费些­唇­舌。咱们九雁山作为昆山两界的门户,其实早在千余年前,就已经关不严密了。”

程钧一惊,道:“这么久了吗?”

白少卿道:“据九雁山的纪事记载,早在一千六百年前,九雁山就发现了妖兽越界的事情。当时越界的也说不上妖兽,最多算是昆仑界的异兽,连入道期也到不了。但确确实实是那边的异种。当时九雁山就往上清宫禀报。上清宫的回复是——除九雁山之外,任何人不得进入九雁山以内百里,那是道宫高祖他老人家定下的规矩,旁人也无能为力。因此九雁山的麻烦,必须在九雁山之内解决。”说到这里,白少卿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一字一句道:“倘若九雁山不能抵挡,一旦开放门户,天下再无九雁山。”

程钧目光一跳,这个决定相当决绝,可算是把九雁山众人推到了绝境,倒也符合上清宫不拿他人当人的处事风格,道:“那——解决的了么?”

白少卿道:“不行也得行。当时没什么,来的不过是些许孽畜,大家一伸手就解决了。之后数十年没有发现其他的异种,因此又没在乎。知道数十年后,另有妖兽越界,才终于引起警惕。”

程钧道:“难道妖兽的级别是越来越高了么?”

白少卿道:“正是如此。开始只是区区野类,后来便来了妖兽,然后就是各种高级妖兽。现在已经变成小规模的兽潮。而且发作的也越来越频繁,以前数十年来一次,后来十余年便有事。到后来几年便来,现在一年半载必发生妖兽越境。我们每一个人不得不锐意赴难,上前迎战。我们也从原本与世无争的世外门派,发展到了无时无刻不提高警惕,战斗在第一线的战斗门派。”

他露出一丝冷笑,仿佛嘲讽一般的说道,“当然,上清宫虽然不派人来,但资源财富总是多有支援的,外面的人都不了解我们,只道我们如何风光逍遥。其实人们都不知道,我们时刻准备战死。只怕只有全数战死,昆仑界妖兽涌入,我们的使命才会被人得知。”

程钧心中暗道:可惜,就算全部战死,你们也不会被外人所知。至少前世我只听人说道统之争如何惨烈,门派陨落如家常便饭,从不曾人提起过,九雁山在这千年之内,是如何战斗的。道:“阻挡得住么?我记得仅仅空吼,至少相当于化气为­精­的修士。”

九雁山没有筑基期以上修士,就算筑基修士也只有九个。就算他们个个非常人,又有镇阁宝物辅佐,但是修为和人数都如此劣势,怎能够一直顽强抵挡一千多年?

白少卿道:“是啊,本来抵挡不住,好在九雁山,九方谷,是个风水宝地。在九方谷中,任何昆仑界过来的野兽的修为都会受到压制。最高不过筑基期,那些入道期的妖兽更是直接被打回野兽原型,也不足为虑。而且能一次通过的妖兽,最多不过三两只,剩下的小野兽,别说我们,就是九方谷中的村子都能抵挡一二。”

程钧道:“怪不得我来到九雁山下,看到村落建的堡垒一样,原来是为了抵御兽潮来袭。那其中的几个小修士,是不是你们放在那里帮着村民抵御妖兽的?”

白少卿道:“那些都是我们九雁山的再传子弟。我们所有再传子弟都有印记辨认。凡是十五岁以下失怙的孤儿,又继承了再传弟子名分的,我们都会接来在此地教养,到了一定年纪再送回中原。一来不至于使再传弟子一脉断绝,二来也是帮助村民抵挡兽潮。当然他们若是能够直接上九阁成为九雁山门人,那自然是好事。可是这种事太少了,几百年来,也就只有陆丹阁陆师姐才是从那村落中上来的。她运气很好,在九方谷之中住的那些年,竟一次也没有遇到过兽潮。”

程钧点头,怪不得陆令萱如此不谙世事,原来她从小在西陲长大,并未入世。可惜程铮当时年过十五,不然受到九雁山庇护,也不必由自己出面了。想了想,他又问道:“既然有兽类越境,那昆仑修士可有过来的?”

白少卿道:“这个……千余年倒是没见过,想来灵山道统不许人靠近九雁山,那边也有相同的规定吧。”

程钧问道:“我剑阁一般都是留守九雁山,那是什么道理?”

白少卿道:“这个……我只知道剑阁是九雁山最后一道防线,似乎是剑阁可以对九雁山进行二次封印,所以就算我们死绝,剑阁也不能跨出雷池一步。但具体如何……”

秦越在旁边道:“程剑阁不要问了,白万象也不知道。剑阁的职责将来你正位之后,麒麟阁会给你详细解说。傅罗刹,我离开的这段日子,兽潮发生的时辰你记下来没有。”

傅之玉没有出声,随手将一枚玉简抛了过来。

秦越接过玉简,神识一扫,眉尖微微一动,嘴­唇­一抿,手指掐算,低声道:“越来越近了。快了,快了……”

白少卿一怔,道:“什么?”

秦越眉头立刻松开,哈哈一笑,道:“我说快见到那些畜生了。看,那不是九方谷么?”

顺着他的手指,夜­色­之中,只听百兽嘶鸣!

二零七血­色­瀑布

九方谷。

再次来到九方谷时,程钧几乎没认出这个地方。在他印象中,这里分明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宁静深谷。这时已经被百兽嘶吼和践踏,糟蹋的不成样子。

刚下九方谷,第一个看见的就是那唯一的村落。

那村落原本不小,但现在已经被兽群围得水泄不通。一群群黑压压的野兽围绕在村落外,咋一看去,怕不有成百上千只。那些野兽蹲在村落外围,在离着围墙一箭之地的范围围城了一个大圈子。并没有围攻冲击,但是那一片片­阴­影,一双双幽幽泛光的眼睛,和此起彼伏的嘶叫声,令人心中悚然。

现在的村落,高大的岩石围墙已经全部合拢,原本的实木大门也堵上了层层巨石。墙后的栅栏上,蹲着身穿皮衣,手持弓箭的村民,还有那时听过秦越讲解法术的几个小修士,一起站在第一排,直面着兽群的威胁。

战斗一触即发。

程钧见到这样的情况,道:“好极了,战斗还没开始,我们来的还不晚。”

傅之玉看了一眼他,道:“当然不会晚。走吧。”说着倒转回身,飞快的向山谷的另外一边飞去。

程钧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秦越给白少卿打了个眼­色­,道:“小白,新人师弟交给你带了。”说着跟着傅之玉离去。

白少卿摸了摸鼻子,道:“程师弟,咱们跟他们走。这地方完全交给村落里面的孩子。咱们的战场在另一边。”说着御剑追了过去。

程钧跟在他后面,临走扫了一眼,登时发觉,那一群兽类,若论品种。也有一二可以称得上妖兽媲美入道期修士的兽类,但气息无一不是相当微弱。连胎息境界的异兽都很少。大多数只是相当于寻常野兽。唯一可以称道的,就是数量太多了。不然只有一二十野兽,一个入道期的小弟子也能够**解决。

略一思忖,程钧道:“这就是九方谷的压制作用么?”

白少卿道:“是。九方谷东方开始。最高限就是筑基期顶峰,越往九雁山压制作用越强。到了最后能压制十之**。反正我们没看见过到了村落前,能够超过入道初期开光境界的妖兽。当然它们数量是很多的,要是一发的冲过来。也难免动摇村落的根基。如果真有危机时候。村落会打开保命的镇村阵法,敲钟,然后我们会回去救援。”

程钧道:“等到敲钟才回去救援,是因为这边的战斗太紧,分身无暇吗?”

白少卿点头道:“程师弟真正聪明。是,我们这边才是生死存亡的战斗——虽然现在还达不到那种地步。不过看这兽潮的发展趋势。早晚会变成生死存亡的战斗,所以我们要保证每一分力量都在前线。说句难听话——”

他顿了顿。终于说道:“我们不是为守护村庄而存在的,反而,村庄是依附我们而存在的。这边的战斗赢了,其他的地方,包括村庄,才有存在的意义,就算有所伤亡,终究还能重建。我们这边有闪失的话,村庄就是第一个祭品。生或者死——都是天命,不用放在心上。”

程钧点头,轻轻叹息一声。

不止是九方谷中的村庄随时准备着成为祭品,即使是九雁山,也是随时准备着被当做牺牲,放在祭台上。

这一点在九雁山建立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

程钧说到底还是个自私的人,他不会真心跟随九雁山倾覆,自然也不会跟着九雁山战斗到底。将来无论形式怎么发展,程钧到底还是会以自己为先。九雁山的信念不可能会超过他对天台的执着。

只是,他还是觉得,这些人有些可惜了。

程钧又问道:“既然如此,那兽类为什么不进攻?等他们的头领么?是那头空吼么?”

兽类的灵智都不高,但弱者本能的听从强者,比人类更能做到令行禁止,若是有兽王头领节制,就会出现刚才那般如军队一般围而不攻的情形。当然,若想让这些畜类真的迂回包抄,按照兵法行事,那就是力所不逮的事情了。

白少卿道:“是。所以我们听到铃声再下山,总是能提前一点时间来,不至于迟到。那越界的通道,越是小兽,阻力越小。所以每次兽潮的时候,总是小兽先出来。这些小兽智慧很低,一出来就往前面跑,于是都堆积在九方谷的前方。等到它们的王从对面过来,这才一起发动进攻。它们的首领每次都会改变,都是以最厉害的那只妖兽为主。这一次是空吼,只能算是一般而已,你运气不错,第一次见到的战斗,并不是什么生死大战。”

程钧道:“我都听见空吼叫声了,怎么没看见影子?”

白少卿道:“这个么,你跟我来就看见了。到了,看那里!”说着伸手一指。

程钧顺着白少卿手指看去,只见那个地方,就是天柱山对着的高崖。

当初程钧第一次进谷,就见那山峰挂着一挂瀑布,从天而降,无依无凭,只觉得奇怪,这时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只见那瀑布在夜­色­下,已经变成血红之­色­,泛着猩红­色­的水沫,咆哮轰鸣不已。

而在瀑布当中,有一个兽头。

那兽头并非孤零零的首级,而是连在脖子上,只是脖子以下的身子,还在瀑布的对面,显然,这个巨兽要穿越瀑布,但是从它的样子来看,那瀑布仿佛不是一道水帘,而是突然冻住的坚冰,把它卡住在空中。

面如巨猿,长吻獠牙,紫目重瞳,这是一头成年的空吼。

程钧没想到它被卡在这里,不由一怔,但紧接着,他就发觉这巨兽并非完全卡住,而是缓缓地,一寸一寸的将身体往这边挪过来。显然正在努力的穿越着瀑布。只是它的动作相当缓慢,若不仔细观察。原也不易发觉。那空吼显然焦躁非常。一声声巨吼震慑四野。好在这瀑布的阻力与它声音高低关系不大,它如此卖力咆哮,进展依旧不大。

目光从空吼上移开——这种妖兽他见得多了,没什么好看的。程钧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血­色­的瀑布上——这是什么?

诚然,它是连接两界的通道。是空间封印的裂口,但是程钧觉得,这种血­色­的液体。他前世也曾耳闻过。

秦越和傅之玉静静的浮在周围。看到白少卿和程钧来了,傅之玉背对着他们,一言不发。秦越笑了笑,道:“程师弟,来看好东西。”

程钧笑道:“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奇景。这家伙­鸡­猫子喊叫,倒也吵闹。它怎么人未到。声先到,那不是给咱们报警了吗?”

白少卿冷笑道:“畜生就是畜生。它哪里知道这翻越障壁如何艰难?一进入这障壁,深陷困境,自然要大吼挣扎,因此闹个没完。”

程钧道:“亏了这家伙愚蠢。倘若有特别聪慧的妖兽,无声无息花费几个时辰穿越了障壁,那不就打我们一个冷不防么?”

白少卿道:“那怎么可能?畜生哪有这样高的灵智?”

秦越看了一眼他,合十道:“三清道尊在上,坏的不灵好的灵,可千万别有被这乌鸦嘴说中了的那一天。”

程钧道:“它现在卡在这里,是非常好的机会,为什么你们不动呢?击半渡之兵,理当是……”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道:“原来如此。”

秦越讶然道:“程师弟好敏锐,这就发现了其中的关窍?”回头对白少卿道:“比你当初可是聪明多了。”

白少卿骂道:“你他妈刚才不是还在做和事老么?怎么如今改成挑拨离间这一行了?”

秦越尴尬的一笑,道:“失误。我习惯了。”

程钧一笑,转头看向空吼,神­色­凝重。

他们之所以停留在此不打,是因为——打不动。

空吼这异种,虽然并非什么大妖,但也是真真正正的­精­魂天地妖兽。按照一般的情况,九雁山都是筑基修士,就是他们几个一起上,也丝毫动不得它一根毫毛。唯一可堪一战的,就是九方谷本身的压制作用。

但是程钧发现,从灵气上判断,似乎九方谷的压制并没有起什么作用。现在空吼虽然动弹不得,但它的实力,虽然不如一个成年空吼应该到达的实力,却依旧在­精­魂天地之内。再加上妖兽特有的皮糙­肉­厚,体力强横,这时候他们所有的手段,只怕都是无效的。

而另一方面,程钧敏感的感觉到,那空吼的实力,是在一点点下降的。

下降的速度,和它穿越而来的速度差可相仿。

也就是说,九方谷的压力,随着那空吼身体进入的部分增大,在缓缓增大。

怪不得秦越他们不动手,原来是要等着压力大到一定的地步,能够打得动才动手。秦越他们真元也是有限的,少做徒劳的攻击,剩下的真元说不定就会起到关键作用。当然,若是等空吼完整越界而来,那它实力降低了,活动可也自由了,没有瀑布限制它的行动,到时候再打,反而更困难些。这中间的平衡,应该是有一个分寸的。

程钧问道:“它最后的实力,大概会被压到什么地步?”

秦越道:“大概会被压制到筑基后期顶峰,不到筑基期巅峰。只论境界,比我还要高一点。不过这空吼身体强横,比我要强上许多。但咱们人多,又是主场,只要这畜生成了筑基期,那也不足为虑。”

程钧稍一合计,道:“可惜了,按照比例算来,若是等它降到筑基期开始动手,只怕它的爪子也要伸出一只来。到时候上去打,它就能还手了。”

秦越道:“程师弟说的不错,我算也是如此,只怕还要半个时辰。不过,你也知道,我们的实力也就是如此了。等等吧。”

程钧不言声,四个人一起沉静下来。

程钧目光从空吼身上再移开,再次盯在那血­色­的瀑布上,心中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关键点,应当还是在这瀑布上。

时间如流水,在暗夜中缓缓流逝。九雁山剩下几阁陆续到来,只除丹阁,秦越言道:“九雁山有规矩。除非生死存亡,否则丹阁不上前线。”

程钧点头,若是如此,或许前世丹阁独生,并非偶然。

几人一起等待,眼见那空吼大半个胸膛出来,一只手臂也到了胳膊肘,眼见就要施展出攻击手段。可它的气息还在化气为­精­徘徊。

程钧突然道:“我来吧。”

几人一起看着他,程钧道:“难得它不能动,我试试御剑术真正巅峰的威力到底如何。”

代绛哈哈笑道:“师弟倒是很有兴致,说的我都想放手打一次了。”

傅之玉皱眉,决然道:“不行。”

白少卿也道:“不要了。你要全力出手,一会儿必然后力不济,那时我们就非战斗减员了。不要冒险,再等一刻钟就好。”

秦越突然道:“你觉得有效果么?它还在化气为­精­的关卡以上呢。”

程钧笑道:“七成把握吧。”

秦越点头,转头对傅之玉道:“反正剑阁悬空已久,今天一战,咱们本来也没算剑阁师弟。就算他一会儿不在,也不算什么。­干­脆试一试,倘若成功,今后面对妖兽,咱们的策略说不定会更灵活些,对于这边的战斗也是有好处的。”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理由打动了傅之玉,傅之玉悄无声息的驾着雷公豹倒退出去。她既然不反对,白少卿犹豫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秦越指挥众人让出一条通道来,只有程钧**前方。

管离笑问道:“大剑修,你今日初次上阵,要不要我为你弹琴助兴?”

程钧笑道:“多谢管师兄。”

管离微笑,凌空坐在虚空,琴横膝前,伸手一拂,一阵铮铮琴音骤然发出。

破阵子,煞气之音!

程钧闭眼聆听,手中剑光逾炽,在琴音最后一个音节猝然而出时,猛地睁眼,剑光明亮,狠狠地掷向怒吼不止的空吼!

全力出手!

御剑术!

二零八一剑之威

剑出。

光华大放!

所有人,包括秦越和白少卿两个筑基后期,都没看见这一剑的轨迹。但是剑波掀起的巨大气浪将整个空间推得震动起来。

九雁山门人受到震荡,同时后退,白少卿要开甲术硬顶不退,被秦越强行往后拉开,退避百丈之外。代绛出手,在所有人面前释放了数个甲术符咒,隔开了重重冲击。

猩红­色­的瀑布被剑光溅起巨大的水花,在夜­色­中与剑气一起,混淆了空间的视线,光影、水花、气浪层层交叠,整个场面一片狼藉。

轰——

吼——

嘶吼和爆炸声同时传来,山崩地裂之中,野兽痛苦的咆哮几乎被淹没,只能种缝隙里穿透刺人耳鼓的哀嚎。

突然,哀嚎声突兀的断裂。与那空吼的痕迹一起,尽数淹没在了剑光和波浪中。

血红­色­的液体倒卷,猩红如此,似乎不仅是原本瀑布的颜­色­,似乎也掺杂了货真价实的血液。

真正的血腥气,在一丝丝水汽当中,散发到了空中。

这一下,伤到那家伙了!

众人在远处看着,都做出了相同的判断,同时露出了喜­色­。傅之玉虽然仍是冷冷的神­色­,却将手中的枪杆攥的出汗,第一个叫道:“­干­得漂亮!”

不管如何,空吼作为越境的大妖兽,即使不是一个致命的敌手,但也是相当危险的,能够现在伤到它,一会儿少花些力气,自然是最好——何况看这个情形,那空吼伤的还不轻。

等到剑光和爆炸声停歇,应该能看到一个满意的结果吧。

管离手指一勾琴弦。突然道:“程剑阁在哪?”

秦越先是摇头,接着道:“想必在瀑布里面——他们剑修虽然号称取敌首级于千里之外。一口飞剑­操­纵的出神入化。但要真正发挥最大的威力,非要近战硬砍不可。应该是人剑合一,拿剑砍过去了。”

管离皱眉道:“没事吧?”

秦越道:“没事,剑阁的气息并没有任何减弱。”

白少卿嘿了一声。道:“冲锋在前,刀斧不避。果然不愧是剑疯子。”

傅之玉霍然回头。道:“怎么,你瞧不起近战吗?”

白少卿苦笑了一声,道:“好吧。我又说错话了。”

正在这时。只听轰的一声,又是一声爆响!

原本渐渐消散的血­色­气氛中,突然剑芒再起,灿烂如星辰一般的剑气又一次大盛。

旁人还罢了,秦越微微变­色­,刚才那声响动。和前面的巨响并不相同。后面的几声响动,都是程钧前面一剑引起的连锁反应。不过是剑风的余波。但后面这一响,与程钧第一次出剑的第一下有异曲同工之妙。明显是程钧再次出了一剑,引起了再一次的剑气——

刚才那一剑何等厉害,必然也耗费了他大部分­精­力,若无必要,程钧是宁可遁出,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再此出剑的。

对面混乱之中,有什么值得他再次出剑么?

倘若是那空吼受伤之后,暴起还击,程钧不得不再次拔剑应付,那样虽然不好,但总还在预料之中。倘若是别的……

一股­阴­影笼罩在秦越心头,作为常与天道打交道的天机阁,他的预感总是比旁人更准一点。

秦越突然想起一句话,就像他刚才说的——好的不灵坏的灵。

程钧这个死乌鸦嘴。

顾不得多想,秦越突然道:“白万象,风——”身后微微一闪,如棋盘一般交错纵横的光线骤然洒出,整个身子随着光线延伸的方向,向瀑布滑去。眨眼间已经到了光线的另外一头。

天机纵横,移形换位!

白少卿一怔,不及发问,双手掐诀,狂风顿起,大风呼啸着,将眼前混乱景象上迷着的那层烟雾稍微吹散。

秦越滑的虽快,但半途中,只见一物飞扑过来,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有人叫道:“秦——”他认得是程钧的声音,连忙伸手接住。只觉得一股大力一撞,程钧狠狠地撞了过来,两人一起倒飞出茫茫的烟瘴。

白少卿开始吹风的时候,傅之玉驾着豹子横上一步,拦在路中间。

秦越和程钧飞出来时,傅之玉先是举枪便刺,待看清楚人影,大吃一惊,想要收回枪已经来不及,撒手扔枪,转而伸手一接,正好接住两人,连人带豹吃了这一大力,倒退几步,退到众人后面站稳。

那血­色­长枪横飞出去,正好落在尹生云面前,被她一手接住,立刻也是后退。代绛双手连挥,一连串甲术符咒拦在众人面前,将几人保护在壁障之后。

一连串动作兔起鹘落,令人目不暇接,但九雁山几人始终此起彼落,分毫不乱,总算将局面稳住。

秦越还罢了,最多是不小心被程钧砸了一下,并无大碍。却见程钧在自己身边突然伸手一点,招出一只鸿雁来,坐在鸿雁背上,显然是连自己御剑的力气都没有了。就见他脸­色­青白,神­色­颓废,似乎元气大伤。

秦越大吃一惊,收回天机纵横的光线,拉着程钧再退几步,道:“后面怎么了?”

程钧只觉得内里一阵翻腾,一口血到了嗓子眼,还是咽了下去,勉强支撑起身子,一边伸手拿丹药,一边苦笑道:“秦兄,好的不灵坏的灵。”

秦越脸­色­大变,只听身后白少卿惊呼道:“好厉害!”

秦越回头,只见瀑布上硝烟已经被大风吹散,鲜红的瀑布再次奔腾泻下,水声隆隆,咆哮不已。

在那血­色­的屏障中,依旧有一个兽头。

那已经是真正的兽头,一个首级,而不是一只妖兽的一部分——庞大的妖兽早已经失去了生命。

原本完整的空吼脑袋,现在已经几乎被劈成了两半,颅骨被从顶心开始。整个的剖开。两瓣勉强连在一起、没有丝毫生气的脑袋,挂着死白的眼珠。空荡荡的坠在僵直的脖子上。半边身体沿着胸膛裂开了一条大缝。无论是切开的脑壳,还是身上的伤口,都呈现了一种死白­色­,没有血液。也没有脑浆,只有奔腾的瀑布水从其间漫过。想必那些零零碎碎的液体。都被猩红­色­的瀑布冲刷的一­干­二净。

从伤口的情状,可以清晰推断刚才的情况。那空吼卡在瀑布中动弹不得的时候,有人用雷霆万钧的一剑。将那空吼从头劈到脚。几乎劈成了两半,瞬间砍断了它的生机。

一剑成功。

即使是现在,那残留的遗体上,天地元气的痕迹也浓郁不散,这代表着尸体生前的境界——­精­魂天地的大妖兽。但是现在,它却已经完全失去了生命。成为了一堆可分解的材料。而始作俑者,无疑就是刚才那惊艳无匹的一剑。和使出那一剑的主人——程钧。

白少卿喃喃道:“真把它杀了,真把它杀了。­精­魂天地的妖兽……”突然转回头,对程钧道:“好吧,我服了。”

倘若刚才这一剑砍到他身上,他的下场当然并不会比那空吼好。自然,他不会如空吼一般僵立不动,身上也有的是底牌,但是略一算去,那些手段多半还是比不得程钧。因为他的手段程钧未必没有,但是程钧这一剑,他无可匹敌。因此他也­干­脆,直言服了。

程钧闻言,露出一个苦笑,道:“白师兄……各位师兄师姐,准备跑吧。”

白少卿一愣,秦越突然怒喝道:“妈的,你说后面跟来的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程钧道:“那是一只……”

正说到此处,突然,那死气沉沉的兽头突然耸动了一下。紧接着,原本死白­色­的皮肤骤然变­色­,渐渐变为了一种显然的紫­色­,而且以一种飞快的速度膨胀了起来,如同鼓满了气的风箱,瞬间膨胀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大小,表面的皮肤一块块的绽起,粘稠的脓液从尸首上滋了出来。

秦越大叫道:“甲符,全力。”

代绛大吼一声,双手连挥,无数甲术符咒潮水一般飞了出去,一层层的甲术笼罩了周围空场,镇山阁绝非幸致,竟在眨眼间已经在前方层叠布满了三十层甲术。

可惜,没有时间布置第三十一层了。

噗!

一声沉闷的响声,巨大的头颅爆炸了。紫­色­的血­肉­飞溅而起。

若论声势,这一声远不如程钧挑动的剑气,只有一团血­肉­横飞而出。但那星星点点的紫­色­血­肉­却有着极其可怕的破坏力,一丝鲜血飞出,默不做声,已经如刺破泡沫的钢针一般,腐蚀了数层甲术。

一层……两层……

十余层甲术被摧枯拉朽的穿透,将近二十层的时候,才稍微遇到了阻挡。好在血液虽厉害,毕竟飞的不快也不远,一路腐蚀下去,也一路坠落下去。

最终,在还有最后三层甲术时,血­肉­耗尽了力量,缓缓地坠落。

前奏结束。

一声细细的鸣叫传出,一个脑袋从空吼巨大的头颅中钻了出来。

那脑袋丑陋不堪,乍一看,如同一只大蜥蜴,只是长着一对伸出口外的獠牙,裂开的紫­色­皮肤好像爆炸前的空吼脑袋。蜥蜴头一伸一缩,从空吼残存的尸体里往外挤,不一会儿已经钻出大半个身子来。只见它浑身**的仿佛刚从泥塘里爬出来,看样子有些懒洋洋,但目光中偶尔泛出的股凶光又比刚才那空吼凶狠百倍。

嗤——

大蜥蜴跳了下来,三丈长短的身体轻轻一跃,随意的跳过了刚才卡住空吼动弹不得的瀑布壁障——而为它通过撑起通道的,正是那空吼贯通两界的尸体。原本挤成一团血­肉­的空吼尸体,现在已经贯通,透过它的血­肉­,能看见一丝对面的天光。

大蜥蜴落在地上的时候,虽然并没有外放气势,但蕴含的威压丝毫不隐藏的告诉旁人——这是一只­精­魂天地的妖兽。

程钧苦笑道:“我现在说还晚吗?它是一只行尸地龙。”

二零九选择

行尸地龙!

程钧一句话出口,场面就是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代绛开口问道:“行尸地龙?那是什么?”

程钧一阵无语。

程钧说的郑重,但无奈何这个名字对于其他人没什么震撼力可言。九雁山,包括秦越,都是山这边长大的,认得的昆仑界妖兽十分有限。大抵是那边过来一种,他们就认得一种。虽然千年积累,九雁山上已经有些妖兽资料,但昆仑界何等广大,妖兽种类数不胜数,程钧也不敢说个个认得,如何能苛求其他人。

秦越道:“代镇山看着点场中,大家退后,这妖兽与咱们之前见过的不一样,智慧很高。程师弟,帮咱们解说一下这妖兽的来头。它是如何了得?”

程钧道:“秦师兄说得对,这行尸地龙确实狡猾非常。它生长在昆仑界的山­阴­­阴­暗面,依靠吞噬腐尸为生。因此炼的全身如腐皮,刀斧虽然能砍动,却对它无伤。更满身是尸水臭气,它咬人一口,就足以感染致死。”

修道界都有阳光和­阴­影,就如魔修云集的焉支山是燕云宝境的­阴­暗投影,昆仑山的山­阴­,是钟灵毓秀的昆仑山阳的­阴­暗面。不同于焉支山的魔修,昆仑山­阴­死气缠绕,不见阳光,冤鬼之类的怪物。除了专门吸收死气的鬼修,终年见不到一个活物。

但在界山­阴­的­阴­暗面,却藏着这么一种神秘而且强大的妖兽。

行尸地龙,论自身实力,未必比得上空吼,但也相差不多,但更重要的。是它狡猾远胜其他妖兽,经常隐藏与地底。一面偷袭来往僵尸。一面钻地刨多年的古尸,上万年的古尸只剩下几根骨头,它也来者不拒。更重要的是,它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可以寄居其他妖兽体内,不是产卵寄生。而是一只三丈长短的成年地龙,直接钻入其他妖兽体内,死活不离。甚至被寄生的妖兽死了。它还能寄生尸体之内。行动如常,因此叫行尸地龙。它还能在关键时刻破体而出,将原本强大地妖兽做了自己的养料。

说到这里,程钧本来还有一句话,但是强压了下来——行尸地龙很少有自由之身。这种妖兽本来就极其稀少,­阴­暗面另有一股强大的势力。专门捕捉行尸地龙,导致行尸地龙的数量越发减少。他所见过的行尸地龙。都是修士的灵兽。

眼前这一只,究竟是不是自由之身,他也说不清楚,他现在的眼力不行,没法准确的捕捉灵兽契约的存在,因此也就不说了,生的庸人自扰——地龙的主人至少也是真人。眼前的情况反正对付不了,应付一头妖兽和应付一人一兽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这一只行尸地龙,就隐藏在空吼背上。那空吼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从瀑布越界而来,它拼命挣扎越界,那地龙隐藏体后,不出分毫力气,最后还利用那空吼尸身为通道,竟也能够顺利越界,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当时程钧全力出手,剑意全力催动,破坏力惊人,一剑就将空吼斩杀,却不幸正落在行尸地龙面前,被行尸地龙偷袭。也亏了他一向谨慎,说是全力出手,但终究留下两分力,还有再出剑的余地,这才勉强偷出一线生机,全身而退,饶是如此,首当其冲也受伤不轻。

好在外面还有好几人接应,九雁山的同门配合得当,程钧也留出了医治的时间。

行尸地龙来到场中央,九雁山众人虽然­色­变,但都还镇定,依照原来的方位站好,准备迎接前所未有的强敌。

白少卿平静下来,眉毛上挑,露出几丝冷峻,但还是压不住心中惊怒,道:“就算是强大的妖兽越境,一次两只三只,咱们也不是没见过。但是这是怎么回事——这行尸地龙的修为竟没有被压制!”

是的,这行尸地龙,虽然脚踩在九方谷的地面上,它还是货真价实的­精­魂天地。

那是足够把整个九雁山诸阁灭杀于此的力量。多少年,从没有人能在­性­命天地灭杀­精­魂天地,程钧也不能。

程钧刚才得手,是因为天时地利,一个­精­魂天地被卡在半途之中,动弹不得,而且还是冥顽蠢物,可以说除了皮厚,没什么­精­魂天地的威能,既是如此,程钧还是竭尽全力,加上剑祖惠赐的力量,这才一剑斩杀,而且在后面的逆袭,还差点把自己陪下去。

但现在,他们面对的是一只养­精­蓄锐,狡猾如狐,­精­神完足的­精­魂天地妖兽,比一般­精­魂修士还要难缠。

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力量相差,相当悬殊。

秦越目光在已经被穿孔的空吼尸身上,滚滚的猩红瀑布从它身边倾泻而下,缓缓道:“这道封界,咱们向来信任,看来终究是有机可趁。难道说,不经过瀑布而来,它的修为就不会被压制么?”

若是如此,这天堑一般的九方谷原来根本不足为凭。越界的­精­魂妖兽,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甚至更高等的妖兽,也可以取道而来。这次已经是一场劫难,下一次……

九雁山,还能存在下去吗?

不过,这也是杞人之忧了。

即使秦越向来远虑,如今火烧眉毛,也得且顾眼下。这条行尸地龙,就够大家喝一壶的了。

在双方之间,还隔着一层层的甲符,那是代绛之后又补上的,或许不值一提,但是能给其他人留出一线时间,这一线时间,本来或能博得一线生机。若按照程钧的想法,现在众人一起退去,还来得及。

但是,没有人退!

所有人按照自己的位置,以最合适的阵型列好,死战到底!

程钧敏感的发现了场中的气氛,因此他也没有开口。虽然他不能理解众人宁死不退的心情,但既然出现了,肯定就是有原因的。他不好胡乱出言,以免太过突兀,成众矢之的。

不战而退,确实不是个好习惯。先打一场看看。

这时,秦越目光出现了一丝挣扎,突然道:“程师弟,你能动吗?”

程钧一怔,道:“倒也没大问题。”

秦越道:“那好。你先回去。回剑阁镇守。”

此言一出,九雁山弟子同时转头看向秦越,这句话说得甚是突兀,管离眉头微皱,终于低下头没有说话。

程钧讶然看了他一眼,不确定他是不是在试探自己,因为这话说的太失水准,道:“事到如今,还守个屁啊。留在这里,无非一死而已。”

秦越突然道:“你敢死吗?”

程钧挑眉道:“有何不敢?”这句话顺口而出,绝无犹豫,也不能犹豫。

秦越道:“那好极了。如今情势已到绝境。我们所有人不可能离开封印之前,但你可以。剑阁看守之责,本不在于战场搏杀。你现在赶回剑阁,等我们的消息。等到我们都死了,这蠢货踏出九方谷的一刻,你在剑阁前面以剑祖留下的剑意自刎,剑祖会降下二道封印,封住九雁山,那时危机自消。”

程钧目光一闪,道:“好。”突然手中长剑一闪,狠狠地向瀑布­射­去。

长剑划过一道亮光,从空吼的嘴里飞了出去,将空吼的脑袋往后一推,推出了许多,只剩下一段短吻,还残留在瀑布当中。

秦越懂得他的意思,道:“一会儿我会将那空吼尸身移开,把这个通道堵上。”

程钧道:“刚才我那一剑伤了他的舌头,想必有些效果。它不敢轻易张嘴,毒液的威力就小了许多。”

秦越道:“知道了。”

程钧再和秦越对视了一眼,见他目光沉郁,终于在心中揣测出了一点意思,嘴角一挑,道:“那我先走一步。”

秦越拱手道:“程师弟好走。这一回把你带上山来,是我对不起你。”

程钧一笑,拱手转身飞走。

管离等到程钧走了,突然道:“要剑阁降下断龙石,并非只有血祭一种方法,历代剑阁也没有为九雁山殉葬的使命。他本可以不死。剑阁本来就不该死在前线,他是新人,不比我们在九雁山多年,心血相连,你何必逼他?”

秦越目光幽幽,道:“他也可以选择走。趁此机会离开九雁山。”

其余众人骤然转过头,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秦越道:“我给了他选择的机会。死或者走,都没关系。他听得懂。对于九雁山来说,封印破裂,咱们都得死。但他其实还不是剑阁,就算离开九雁山,也不过是多放任一只­精­魂天地的妖兽肆虐了,以道宫的手段,终究是能解决的。他何必非死不可?”

白少卿挑眉,道:“所以你故意说血祭,希望他直接离开?”

代绛道:“你说的好想他一定会离开一样。我倒不觉得程师弟会这般……选择。”他将类似于怯懦的字眼强压了下去。

秦越哈哈一笑,道:“我又不是真正的神算,程钧做什么选择,我怎么可能预测呢?要是你的话,我就能猜中了,程钧么……”他笑道,“他多半会当我给他两个选择都是放屁吧。”

二一零逆流

程钧赶回九雁山的时候,气息已经调整了过来——其实他伤的并不重,他身上保命的底牌多了,虽然被行尸地龙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也没伤筋动骨。之所以表现的严重,倒也不是不信任秦越他们,只是他多年的习惯——习惯把优势缩小,习惯把伤势扩大。

这是他独行已久,身边一向缺乏可信之人所带来的表现,一直到今世,他也没改过来。

老魔从他衣袋里钻出一个脑袋来,道:“我看这一回他们几个要全灭了。倒也可惜啊。”

程钧道:“能让你说出可惜的话来,看来他们几个确实不错。”

老魔道:“­性­情中人么,自然讨人喜欢。”突然道,“只有一个小子,就是姓秦的那个忒不地道,明明自身难保,居然在最后还逼你去死。我说,你不可能被九雁山的气氛冲昏了头,跟他说的那样抹脖子吧?”

程钧道:“秦越么?他心思自然重,但对我也不算有恶意。你自然知道,以我的心­性­断不可能就此自尽。他虽然跟我相处时间不长,看不透我品­性­十之**,但三四分总是看得出来的。你不相信我会已死殉山,他就会相信么?那他也太蠢了。他只是把我支开而已。用一个别的阁守都不会反感的理由。倘若不是他,我如何能名正言顺的从战场上抽身?至少明面上要陪他们死战到底了。”

老魔道:“照你这么说,他让你回来,是为了保全你?”

程钧哈哈一笑,道:“他不是我亲爹,也不是我亲儿子,为什么偏要保全我?”

老魔道:“我就说么?他们同门关系好,你毕竟是新来的,在他眼里哪里及得上其他同门?那你说他为什么放你回来?”

程钧道:“因为他疯了。”

……

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老魔道:“我明白了——他疯你也疯,因此你们两个疯子王八看绿豆,格外顺眼。”

程钧道:“那你就说错了。他哪有我疯?他只不过走投无路,被眼前的局势逼得疯癫了而已。像他那样以智谋吃饭的人,就算到了绝境也不可能不垂死挣扎。就算是乱出牌,也必须出牌。所以他胡乱走了一步,把我扔出去,想必为了破局吧。”

老魔道:“就算是他走入了死局,为什么挑你?他有把握你能破局?”

程钧道:“他当然没把握,绝对的力量差距,他有什么把握?只不过死马当活马医罢了。正如下棋一样,局面已经走死,我是唯一能动的那枚棋子。所有其他人,他都太了解了,知道他们一来无论如何不可能不战而退,二来就算活动出来也没用。而他自己……这家伙虽然冷静,但还是被责任缠身,不可能自己先走,因此能用的活棋只有我一个。留下一只眼,还有一线生机,若是连最后一眼都不留下,那就真的只剩下满盘皆输了。所以他只能让我出来。至于之后的事,我是死也好,逃也好,带来一线生机也好,他也无力控制。”

老魔道:“你既然说得这般轻描淡写,可是有了主意?”

程钧顿了一顿,道:“没有。”

老魔道:“没主意你这么美­干­什么?”

程钧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你管他破不破局,至少我安全了,我美一下怎么了?”

老魔愣了半天,道:“嗯,那小子一肚子诡计,活该他倒霉催的,临了犯在你手里。要是他听了你这几句话,死了一定闭不上眼。”

程钧哈哈一笑,突然道:“只有一个变数,或许值得挣扎一下——你看那瀑布眼熟吗?记不记得那是什么东西?”

战场,杀气四溢。

行尸地龙往前一扑,巨大的尾巴一扫,只听噗嗤一声,身前那数道甲符就已经哗啦啦的碎裂成一片。

紧接着,那行尸地龙张开口,一团黑雾混沌散开。紧接着身子一窜,向前飞去。

傅之玉喝道:“打——”一夹雷光豹,向前冲去。血­色­灌满了瞳仁,罡风四溢。

秦越脸­色­一变,身后数道光线在一瞬间铺开,十九横,十九纵如棋盘一般,向前延伸,速度竟然快过了傅之玉的雷光豹,一瞬间整个平面都被他的光线铺满,叫道:“下降,在天机面上进攻。”说着沿着光线滑了出去。

嘎吱——

行尸地龙结结实实的一口,已经咬住了傅之玉的长枪,只听嗤的一声脆响,那堪比人道巅峰法器的长枪,硬生生的被咬断了。

行尸地龙甚至没有再抬头,一仰脖子,顺着傅之玉的长枪咬了下去。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一起出手救援。白少卿轻轻一拍万法书,黄光四­射­,代绛扔出符箓,管离狠狠的一按琴弦,尹生云更是乱丢法器,但这些来的再快,也比不上行尸地龙一张口咬合的瞬间。

嗤——

血光四溅。

尹生云眼睛一闭,就听得雷公豹惨叫了一声,再无声息。

等她再睁开眼时,就见眼前血­肉­模糊,雷公豹的身子消失了大半个,那行尸地龙兀自咀嚼不休,不由得眼前一黑。

就听管离道:“秦师弟,做得好!”

尹生云再看,却见秦越抱着傅之玉沿着天机纵横的光线滑了出去,身后留下一片血线。

谁受伤了?

尹生云喜极,就听代绛大吼一声,手中万符齐发,光芒四耀。

秦越放开傅之玉,大喝道:“行了,不许冒进,稳住阵脚,全力防守!”一句话没说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白少卿脸­色­一变,黄光四起,一道道土墙往上生长,隔绝在那行尸地龙周围。将其他人的攻击也强行隔绝。

从配合上说,虽然白少卿­性­子最傲,但他和秦越配合确实最默契,比旁人的反应都更加迅速。

秦越擦了擦血迹,道:“我有话说——”

管离一拨琴弦,一阵温柔平缓的琴音弥漫开来,仿佛从战场直接入了恬静美丽的桃花源,连行尸地龙的动作都是一缓,战场的气氛微妙的放松了一下。管离淡淡道:“我尽量稳住它,有话你说。”

秦越喘了口气,伸出手指,道:“多谢师兄。听我说,暂时不要进攻,或许咱们还有机会——我发现它两个弱点。”

一言出口,九雁山众人眼睛都亮了起来,秦越的话向来无人怀疑,他既然说有弱点,便如黑暗中点亮了一盏灯火,不管是不是真正明亮,至少有了希望。

秦越飞快的道:“第一——这家伙本身实力虽然强横,但我发现它在借用天地元气的方面,似乎颇有窒碍。说不定是因为不习惯山这边灵气变动的缘故。我想,若是不那么靠近它,拉开距离,它的爪牙虽利,却也给了咱们自保的空间。”

说完,他又伸出一根手指头,道:“还有一节——这家伙的实力并非不下降的。九方谷的压制作用还在,虽然它取巧过境,实力没有快速下降。但是我刚才感觉出来了,它确实是受到制约的。”他伸出手指,道:“四个时辰,我算了一下,最多四个时辰,九方谷就会把他压回筑基期。所以我们只要拖过四个时辰……”

众人心中一亮,同时又是苦笑——在一个­精­魂天地的妖兽对战中拖过四个时辰,那又谈何容易。

管离微笑道:“就是说,只要四个时辰,即使我们都死了,他终究还是会死在九雁山的。”

秦越低声道:“是,麒麟老大出山在即,我测算了一下灵气流动,大概也就是三四个时辰的事。四个时辰之后,它修为下降,一个筑基期妖兽,朱老大一个人就能解决。即使朱老大到时候不能出山,山上还有丹阁和剑阁在,他们都实力不差,也不会让这孽畜离开九雁山的。到时候,即使我们都死了,九雁山麒麟阁,剑阁,丹阁还在,只不过是少了六个看守而已。风骨既在,终究是不会消失的。”

白少卿眉毛一挑,道:“既然如此,那就试试吧。为了九雁山。”

管离微笑道:“为了九雁山。”

四个时辰,生死战。

老魔听他提到瀑布,道:“你的脑子给地龙吓傻了?那东西虽然少有,但也不是那么难认,我不信你认不出来。那不是血乱逆流吗?们刚才我就眼馋来着,那可是足以逆天的宝贝,竟在这小地方出现,简直暴殄天物。嗯,是了,你们这里不产这个,以至于明珠蒙尘。当年,我们焉支山山顶就有一个乱血池,几个帝君为它抢破了脑袋。老子当年都没福气用上一用。”

程钧喃喃道:“血乱逆流……果然如此!”突然他一合掌,道:“这个倒是不错,若真如此,倒不是不能偷一线生机。”

老魔一怔,突然道:“啊——我想到了。那九方谷的压制作用虽强,但其实时效缓慢。那血乱逆流是偷取时间,扰乱时光的宝贝。这一挂是可以加快时间的流动的。这也是为什么一旦妖兽越境,很快就会被压制到筑基期,那是血乱逆流的帮助。但无论如何,最终起到压制作用的还是那九方谷。所以九方谷在,既然不加快时间,那行尸地龙的修为终究也会压下来的。所以你打算利用等那时再去占便宜?”

程钧道:“是这个道理——但是我想的不是这件事。”

老魔一噎,恼羞成怒道:“你不是说血乱逆流么?不是这件事,还能是哪件事?”

程钧道:“我是想到了利用血乱逆流的原理……嗯,先去找陆丹阁吧。”

二一一担忧

回到九雁山,站在郁郁葱葱的林木之间的时候,程钧才发现——自己不认得丹阁在哪里。

没办法,他一路上山,路过丹阁的时候,是被陆令萱直接引上山的,因此不知道丹阁在什么地方。他其实在九雁山只呆过一日,人生地不熟,再加上他本来对道路辨认也不怎么敏感,这时独自一人去找,有些转向也不足为奇。

好在,程钧是个头脑灵活的人。他很快找到了方法,一跃上树,站在高处,放声叫道:“喂——陆师姐——陆师姐在吗?”

作为一个筑基修士,特别加持过的声音还是很惊人的,一句吼出,满山皆知。

他喊了几声,只听树林后面“嗤”的一声轻笑,转过头去,只见一个少女盈盈立在花丛之间,正掩口而笑。

看到陆令萱的时候,见她笑得轻松,程钧只觉得心情莫名的一松,原本的紧张感骤然松弛下来。并非是有她在此,事情会有什么转机,只是觉得她温和恬静的样子,让人感觉似乎能够触摸到另一个世界。

那一定是个温暖和煦,没有争斗,没有尔虞我诈的世界。

程钧走上前去,深深一礼道:“陆师姐。”

陆令萱含笑道:“程师弟怎么在此?九雁山妖兽来袭,师弟身为剑阁,不该在青天崖上镇守么?嗯,你刚担任剑阁,不知道其中的职责是不是?没关系,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来问我,我若能回答一定告诉你。若不能回答,等秦师弟回来再问他好了。”

程钧沉沉道:“多谢师姐美意。”仿佛犹豫了一下,抬起头,急声道:“求师姐救我。”说着往下拜去。

陆令萱一惊。连忙伸手扶住他,道:“这是怎么说的?你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啊。我是你师姐。我能不帮你吗?”

程钧惨声道:“若师姐不救我,师弟必死无疑。”

陆令萱见他一味的求恳,心中越发焦急,道:“你快说呀。到底怎么了,你要什么?我能帮你什么?”

程钧飞快的取出一枚玉简。放在陆令萱手中,道:“事情紧急,详情曲折。小弟不能一一告知师姐。将来必然直言相告。求师姐帮我找到这些东西,它们能救小弟的­性­命。”

对于陆令萱这样纯净的人来说,天下没人对她说过一句谎言,她也从不曾怀疑旁人什么,既然程钧开口相求,她绝没有不答允的道理。当下用神识扫过玉简,登时吃了一惊。道:“这其中的材料……很杂吧?”

程钧道:“是,我知道为难了,但事关重大,求师姐帮我找到。”

陆令萱迟疑了一下,道:“这些东西,数量虽然不少,九雁山终究还是有的……只是许多东西在百炼阁,镇山阁,还有我丹阁分别收藏。我这里是没问题,但是其他人那里,他们也不在……”

程钧道:“人命关天,求师姐救我,等到几位师兄师姐回来,小弟不知还有没有­性­命。这一回唐突了几位师兄师姐,小弟明日必然登门叩头赔罪。”

程钧把话咬的很死,语气急迫,语句却又很模糊。这种含糊其辞,若放在一般人,只怕早就恼了,好在陆令萱实在心软,只要程钧豁出去可怜的求她,她一定会答应的。

之所以不告诉陆令萱真相,是程钧怕以陆令萱对九雁山同门的感情,若知道所有人危在旦夕,怕会做出什么不测的事情来。现在时间很宝贵,他希望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就算一切顺利,能不能成功还在两可之间,更何况横生枝节。

只有直接求她,才是最快捷的方法。

陆令萱果然被程钧央磨不过,一咬牙道:“好吧——拿点东西而已。就让他们怪我好了。程师弟,你跟我来。”

陆令萱虽然­性­格温和,但行动力还是很强的,既然答应了程钧,立刻带着他从镇山阁开始搜集材料。虽然她没有秦越那样无处不可进的特权,但是凭借对诸阁的熟悉,还是一路畅通无阻。再加上程钧有意无意的催促,找齐这些东西只用了不到一刻钟时间。

陆令萱将一个乾坤袋递给程钧,道:“程师弟,这是你要的材料,我还多拿了一些。一式两份,反正都拿了,还是保险点好。只是你其他要的丹药数量太大,我一时也准备不出来。”

程钧道:“丹药不着急,我还要去一个地方,有这些材料就好。请师姐多准备些丹药。尤其那些疗伤的,恢复元气,活血生肌的丹药,请尽量多多准备一些。一会儿我下来拿。”

陆令萱听了,目光中露出惊疑和忧虑的神­色­,她并非傻子,自然从程钧的话中听出了些什么,刚要询问,程钧又道:“我这样直接飞上麒麟阁,有什么阻碍吗?”

陆令萱道:“应该没有,我带你上去。”

程钧摇头,道:“我还是希望陆师姐能在下面准备丹药,我一个人上去。毕竟我们的时间并不多。分头行事,总是速度快些。”

陆令萱沉默了一会儿,问道:“真的没事吗?”

程钧一怔,回头看见陆令萱混合着忧虑和多思的眸子,终于把一直伪装的弱势一收,郑重道:“没事,师姐,有我在。”

陆令萱轻轻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无奈和释然,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程师弟这样镇定,我看着也很安心。”伸出手来,陆令萱将一枚玉符扣在程钧手中,道:“这是丹阁的明证,有这个你可以直接飞上麒麟阁。只是朱师兄还在闭关,你找他怕是不得相见的。倘若不能见他,回来见我,我虽然没有主意,但也在丹阁之位,同门之事,我希望能够尽一份力。”

程钧郑重道:“多谢师姐。”长揖一礼。转身御剑飞上。留下陆丹阁担忧的望着他的背影。

如果不到了最顶端,程钧也很难相信。这瑰丽秀奇的山峰。最上面竟然是火山。

第一眼看见那兀自袅袅冒烟的火山口的时候,程钧大吃一惊。因为火山上虽然也有植被,终究是有其特殊形态的,更何况是一座活火山。那九雁山上的山峰数石。分明是雪山的样子,谁料上面就如此错乱。不过他随即想到。这本来不是人间应有的高山,乃是道祖泊夜制造出来的,怎么胡来也是随他的意了。

麒麟阁坐落在火山口上。脚下都是火红的火山岩。

以程钧的眼光来看。此山下必有优良火脉和火­精­矿,别说西陲,就是燕云也难寻。他主练符箓和阵道,对于火脉没什么要求,那老魔却是大喜过望,道:“有这样好的火脉。比你聚火阵聚出来的还好,这下炼器有着落了。”

程钧道:“你先别高兴了。若是今天九雁山灭了,火脉再好也没用。”

那老魔道:“人灭了,火山也不会跑。火脉还在不就行了。依我说,你也别管什么地龙不地龙的,就让他们都死在一起,你一个人占了九雁山,这一切还不都是你的?下面那个妞儿­性­格那么软,谁还能阻拦你?拼死拼活救他们有什么好处?你也是人老成­精­的人物,连帐都不会算?”

程钧淡淡道:“这么一个时刻暴露在双方铁蹄冲锋范围之下、随时成为战场的破地方,就是白给我,我都不要。你要称量其中轻重,我倒觉得他们几个人更重一些。是我需要的,我就要尽力争取。这些身外之物、小利小惠,何足道哉?”

那老魔嘿嘿一笑,道:“倘若你救人失败了,那还要不要这山中的东西?”

程钧道:“退而求其次,那也没办法。难道浪费吗?”

那老魔嗤笑道:“假道学,真小人,披着人皮的混球。”正说着,麒麟阁已经近在眼前。

最先看见的,是一座火焰一般的石碑,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字迹。程钧记得,麒麟阁面前的麒麟碑,雕刻着所有九雁诸阁的职责,虽然他也有意前去看看,但现在时间紧迫,不得不越过,直接到了麒麟阁面前。

出乎意料的是,麒麟阁不似其他诸阁一般,是形式各异的楼阁,而是一个正经的洞府,就与一般真人的山中洞府颇有相似。道宫下的道士没有建立洞府的习惯,只有昆仑修士才会在筑基之后就觅地修建洞府,因此昆仑修士才自称为“山人”。

那麒麟阁洞府大门紧闭,看来已有数年不曾开过。

程钧感觉了一下他的气息,道:“最多三四个时辰,就可以成功了。”

那老魔摇头道:“人和人果真不能比,当初张清麓那小子化气为­精­也不过几日的功夫,这小子筑基后期开辟气海居然拖了好几年,可见资质比人家差太远了。虽然说化气为­精­首重机缘,开辟气海难在水磨工夫,本来就慢些,但这其中的差距也太大了。我看他们几个小子把这位老大吹得神乎其神,现在看了也不过如此。这小子一辈子最多是个化气为­精­的命了。还不如姓秦的和姓白的两个小子。”

程钧道:“谁佩服谁,跟修为资质不一定相关。人间帝王能驾驭王佐之才、冠军之将,也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物罢了。何况这位如此资质,能到现在这一步,年纪一定不小。秦越他们即使聪明,也都太年轻,计谋有余,经验不足。是需要一个稳得住的前辈压场面。我虽不知道朱麒麟是什么样的人,但他既然能被众人一直推崇,那他一定有过人之处。”

那老魔道:“你果然不考虑我的建议?现在他正到了关键时刻,防范最弱,你趁机攻杀进门,将那麒麟小子宰了,把九雁山一圈,占地为王,岂不美哉?”

程钧淡淡道:“一边玩儿去。”

那老魔和程钧互相骂惯了,也不生气,道:“你到底上来­干­什么?我还是不知道,我本来以为你上山来,是为了趁人不备,把里面闭关的小子斩杀,没想到你竟然不想,那你跑上来做什么?”

程钧道:“说穿了也没有什么,我不过想到了,可以利用血乱逆流的原理,让麒麟阁提前出关。”

二一二传送

那老魔怔了怔,道:“提前出关——怎么提前出关?”他摇头晃脑了一阵,道:“是了,血乱逆流能加快时间的流动。你打算把麒麟阁放到水里——不对,那做不到。难道是直接将水泼到他身上,加快他体内的灵气流动……”

程钧有气无力的道:“你觉得我可能踹门进去,端一盆水泼到他脑袋上吗?”

那老魔道:“是了,别说你一没有带着水,二不能踹门。倘若贸然进去,把他吓得走火入魔,那就只能按我的想法,占地为王了。”

程钧道:“你别被我说的懵了。我问你,倘若你还在全盛时期,要你助一个筑基修士提前出关,难不难?”

那老魔嘿了一声,道:“别说是我,随便来一个­精­魂天地的修士,指点一个筑基小子还不是易如反掌?只是你现在能吗?要想让他提前出关,非得有真人的修为,用元气直接催生提炼他的真元,你是什么修为,敢这么玩儿?”

程钧突然笑道:“不要小看了天道阵法大师——他在关键时刻,比炼器大师有用的多了。”

那老魔大怒,就要跳脚反驳,就见程钧已经开始布置阵图,只得暂时先闭嘴,睁着两只幽幽的眼睛,盯着忙碌的程钧,似乎在找他“根本就是胡闹”的证据。

虽然有些难堪,但他也得承认,同是天道大师,程钧的阵道修为确在他器道修为之上。他确实也想知道,程钧要如何才能以筑基之身凝出天地元气来。

能够凝结天地元气的阵法并非没有,甚至到了修为高时,只是一种寻常辅助修炼,类似于聚灵阵的寻常阵法。但是不管怎么普及,无一例外。要用高级的材料和天地元气催动。程钧即使在九雁山刮了一笔,毕竟他手中没有高级的资源。终究还是很难成功的。

程钧的速度极快。一盏茶不到的时间,一个阵法就搭建而成。出乎意料的是,这阵法占地相当小,不过三尺方圆。用料­精­简,布局更未见如何出­色­。看起来竟是简易版的。

那老魔看了一眼,以他浅薄的阵道修为,也看出些门道。道:“你确定你搭的是凝聚元气的阵法?”

程钧道:“自然不是。现在凝聚元气如何来得及?”伸手一弹。一枚珠子从天而降,“由低进高难,由高落低易,难得造化珠在此,拼的一丝造化之气分解,也能分解出天地元气来了。”

那老魔道:“暴殄天物吧。你一定遭天打雷劈。”

那造化珠浮在阵法中间,滴溜溜乱转。一丝浓稠的青气。慢慢的延伸出来。

造化之气!

程钧的造化之气来得容易,但也不是随意糟蹋的,他能给出的,也就这细如毛发的一丝。

一丝,就足够凝成一把天道法宝,也足够一群真人争夺的头破血流。

除了程钧,天下没人敢说有这样大的手笔,就是前世的程钧也未必做得到。倘若程钧没有造化珠在手,他阵道修为再高,终究也是一筹莫展。今日天时地利凑齐,也算是九雁山命数该着。

那青郁的造化之气如同粘稠的实质,在阵法上空盘旋,在层层阵法运转之下,一丝丝的分解出来,如青烟一般,袅袅徘徊。缓缓地,缓缓地发生着质变。渐渐地,阵法上空的空间,蒙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青­色­。如朦胧的轻纱,不可碰触。

那老魔看了一会儿,嘲笑道:“嗯,以这个速度,等那家伙出关,你说不定能凝聚到最后的天地元气。”

程钧目光一凝,道:“这个速度确实慢——吾需逆时光之洪流。”

那老魔一怔,恍然大悟叫道:“血乱逆流?在哪里?”四处观看,却无半点影子。

程钧冷笑一声,道:“你看好了,在这里。给我——出来!”伸手一掷,一把长剑狠狠地钉在阵中央。

剑光摇曳,似乎蕴含着什么能量。

轰——

山洪暴发!

血­色­的水流从剑尖疯狂的喷出,如同泉水,瞬间侵占了整个阵图。

几乎在一瞬间,整个阵图疯狂的旋转了起来,原本慢悠悠的造化之气突然如一个漩涡一般挥洒着清气,天地元气如实质一般膨胀了起来,瞬间铺满了整个阵图,甚至开始凝成液体,比刚才的速度,快了不止十倍!

血之逆流!

那老魔虽然变成猫形,也掩饰不住满脸惊愕,盯着源源不断喷出的猩红­色­液体,道:“你怎么做到的?”

程钧盘膝坐下,体内的灵气疯狂旋转,正在做着另外的准备,道:“别打扰我,自己想去吧。”

那老魔不可思议的看着阵中越聚越快的天地元气,道:“你引了血乱逆流来加速时间,催化天地元气的凝聚,那倒也不是不可理解。可是你怎么引进来的?这里离着瀑布隔着好几里地呢。你就是阵道大师,绝没有凭空空间制造传送的道理……”

程钧指尖光芒大亮,心神沉浸在指尖炼魂阵当中,缓缓地凝练着自己所需要的魂魄,道:“谁说我是凭空传送的?虽无传送大阵凭依,但区区水流,有一传送符箓足以。我在瀑布里打进早就刻画好的传送符石。我对符箓研究不在阵法之下,虽然不是永久的传送阵,但只要有符石在,我这边有相应的符石接应,心血相连,想要传送些水流过来,总是无妨的。”

那老魔兀自道:“你多咱打进去符石了?我怎么没看见?当时记得你话也没说两句,拔腿就跑……哦!”

他想起来了。

程钧往瀑布里扔东西,好像只有一次!就是他最后分别前,往那瀑布里的空吼尸首扔了一剑,那一剑,秦越以为程钧是在提醒他,要他把空吼的尸身处理掉,以免遗祸后人,那老魔也是这么以为的。

难道不是?

那是为了他给扔空间符石做掩饰?

倘若那时候程钧就有计划,或者说不算是计划,但至少是个灵感,便做出了相应的准备,步步铺垫,那程钧……

也忒厉害了……

那老魔嘬着牙花子,突然又问道:“那不对啊,空间符石又不是什么烂大街的东西,你哪里就那么凑巧随身带着呢?”

程钧没好气道:“我管张清麓要的。当初说好的,我一人身兼两职,必须要在两地来回。因此我会在剑阁建造传送阵法,他要特批给我材料。他向来大方,我就多拿了一点。除了两端中规中矩的传送大阵的材料,我还有不少剩余。传送符石占地最小,又最好隐藏,虽然效果不算很好,容易废掉,但可以用数量弥补。因此特意在路上多制作了几份儿。今日正好用上,算是九雁山命不该绝吧。”

那老魔道:“虽则如此,这些材料是用一点少一点,你在九方谷沉了一枚,倒是浪费了一份儿材料了。”

程钧道:“有什么关系,羊毛出在羊身上——刚才我管陆丹阁要东西的时候,早就加倍补上了。”

那老魔赞道:“你真是好一条恶棍。”

程钧不答,突然睁开眼,道:“行了——”

阵法还在疯狂的运转,但上方那一缕浓郁的造化之气已经消弭无形。在阵法上,只有一大团似雾非雾的气息,在阵法的漩涡中流动,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程钧轻轻道:“一刻钟——比我想的还要快。这些元气虽然不多,却也足够他用了了。”伸手一招,阵法骤然停止,一大团近乎液态的元气缓缓落在他手中。

程钧闭目凝神,神识缓缓分出一丝,同时从指尖炼魂阵中也分出一团银白­色­的魂魄。

这也是他刚才的成果,在指尖阵中,选择­精­炼好的魂魄凝为半实体,用来作为元气的载体。

他不过筑基修为,紫府尚未开辟完全,神识虽能离体,但终究是受到魂魄拘束,最多只能用了查探情况或者硬碰硬的攻击,根本就不能多有动作,更不必说如同­精­魂天地一般,魂魄离位乃至御剑周游了。要想有所作为,非有魂魄凭依不可。

好在他还有炼魂阵。这个阵法最大的用处本是­精­魂天地琢磨魂魄用,但很多时候却会有意想不到的作用。譬如今日。他收集的魂魄虽然不多,这其中魂魄,都是在他炼魂阵里洗练千百遍的,他不是魔修,炼魂阵并非怨气凶厉为主,而是将其中灵­性­和杂质洗练­干­净。洗出来的魂魄与他可算心血相连,指挥起来不敢说得心应手,至少也是颇为灵活。自然,这魂魄离开炼魂阵,没了阵法滋养,不过片刻时间就会消散,但在这之前,足够他用神识将这团天地元气递进去。

神识——元气——魂魄,合而为一!

一团复杂到了极点,前所未有的气息,出现在程钧身前。轻轻一弹指,一道剑光骤然出现。那是不通过飞剑,直接以剑意凝成的剑气,近乎无­色­,但锋寒之意,丝毫不减。剑光非剑,锋利无形。

只有剑光的速度和形态,可以穿过麒麟阁的大门屏障。

那团气息包裹住剑光,往麒麟阁的洞府飞去。

御剑术!

带着一抹极致的璀璨,无声无息,穿门而过。

二一三麒麟阁朱瑜

剑光一闪而没,程钧通过神识感应着洞内的情况。

麒麟阁之内,就像一般的洞府,格局与一般昆仑筑基修士建的没什么区别,虽然不至于像道门下的道观格局一般死板,但大差不差,也不会迷路。

一般修士洞府,是不可能让别人随便进去的。这麒麟阁内,虽不敢说步步机关,但也不是寻常人能进的,程钧敢以神魂进入,一来仗着不是他自己的魂魄,损失了也没有什么,一缕神识他还损失的起。二来御剑术的剑光太快,又无形无质,足够他在一瞬间避过所有的机关。

剑光飞逝,一闪而没。

穿过层层的洞府,已经到了最里面,也是最核心闭关室的外面。

程钧的神识,能够感觉到一人盘膝而坐,团团真元正在他体内转动。

浓浓的真元气团,在那人身边环绕,这分明是府田三定最后一步,定气海已经大成,只需要最后的真元收入心腹气海,就能顺利进入筑基巅峰。

但是麒麟阁收拢真元的速度却不尽如人意。真元游移不定,似乎毫无头绪,若按照他的速度,这一关要运行完毕,只怕还要数个时辰。

剑光已到!

元气——爆!

大团的元气从天洒下,从各个方向渗入了团团真元之中。那些松散的真元在元气的催动下,陡然变得紧实,被四面八方的压力往中心压去。

盘坐在中央的人影陡然一动,似乎想要起身。程钧不给他这个机会,元气催动到了极致,元气化为一个漩涡,裹挟着大团的真元。狠狠地往他气海压去。

若是旁人这么蛮­干­,把人压的走火入魔的概率远胜于成功出关的概率。但是程钧何等经验。在如此暴虐的情况下,依旧准确的找到了对方灵窍的线路,以水银泻地的方式将所有的真元一起填充到气海之内。

真元,归位!

程钧的神识发出了如暮鼓晨钟的一声轰鸣——

“气归尘海,重楼收藏!”

嗡——

声音飘渺,一触即收,神识消散,魂魄俱消。

如今麒麟阁已然清醒,程钧的那一缕神识。是绝对不可能在进去之后,还无声无息的全身而退的。既然如此,不如索­性­在原地消散,反而更高深莫测些。

提点也到了。元气也到了。倘若那麒麟阁还不能进阶,那只能是命数了。

九雁山命里该绝。

好在,不过片刻功夫。洞中灵气波动一停,紧接着,一股强大的气息冲上云霄。

云开雾散,气海充盈,筑基巅峰!

只听一人朗声道:“何方高人驾临九雁山?朱瑜多谢阁下指点之恩。”

程钧松了一口气——第一步就算成了。

只见一人昂首阔步走了出来,脚步迅捷。衣襟带风,来到门口。一眼看到程钧,奇道:“这位小道友是何人?”

程钧也在打量这位九雁山首领,麒麟阁朱瑜——是叫这个名字吧。

来到麒麟阁之前,程钧对于这位能令众人信服的麒麟阁,也多有猜测,这时一见,心中暗生评价。

那麒麟阁出乎意料,生的个头不算高,比身材偏高程钧矮了几寸。相貌算是中人之姿,五官端正,却未见得有什么出奇之处,比之程钧自然不如,甚至也不如其他几位阁主,其余地方,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但程钧的目光还是被他吸引过去,总觉得他有什么不一样。

什么地方特殊呢?

虽然麒麟阁看起来面目尚在青年,但是气质沉稳老练,显然比秦越他们多经历风霜。这样的人物本来应该深沉内敛,但是朱瑜却是目光熠熠,­精­神焕发,加上一身朱红­色­的长袍,从头到脚好像要燃烧起来一般。

他给人一种……

提气的感觉。

脑中闪过这个有些怪异的评价,程钧恭恭敬敬的行礼道:“新任剑阁程钧,拜见麒麟阁师兄。”

朱瑜一怔,随即惊喜交集,上前蹬蹬蹬几步扶住他,道:“新剑阁师弟?”目光炯炯,打量着程钧。

程钧一怔,道:“是我。”

朱瑜看了又看,露出了满意甚至得意的的神­色­,道:“好个新剑阁,真是个人物。”,说着伸手握住他的手,道:“欢迎你。”

程钧只觉得虽然朱瑜的话不算多么有礼,但是从他口中说出来,却是让人十分振奋,朱瑜的手握在他手中,如火焰一般滚烫,远超出了一般人的温度,但也不难受,欠身道:“多谢师兄。”

朱瑜突然一皱眉,道:“不对了,你来了,别人不陪着,秦天机一定要陪得。他为何不在,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么?”

程钧见他如此敏锐,也省了自己一番口舌,当下恭敬的行礼道:“师兄,几位师兄师姐在九方谷大战,还请师兄主持大局。”

朱瑜脸­色­微微一沉,道:“你跟我来。”当下拉住他的手,一起下山。

来到麒麟阁前,只见巍峨的麒麟碑静静矗立。朱瑜将手放在麒麟碑上,神­色­平静中带着笑容,道:“程师弟有什么话,尽管跟我说。九方谷情况如何,慢慢说来。朱瑜在此,料也无妨。”

程钧目光在麒麟碑上一转,看清上面的纹路,心中暗自点头——这恐怕是一件特殊法器,道:“九方谷情况不好。有厉害之极的妖兽越境,九阁除了我剑阁、陆丹阁还有麒麟阁之外,个个都在九方谷……危在旦夕。”说着尽量用简洁的语言混合着有选择的春秋笔法,将那边的情况说了说。

朱瑜点头,手从麒麟碑拿下来,道:“原来如此,我闭关的时候,发生了许多大事。可惜,错过了很多­精­彩大事。”他见程钧看麒麟碑。道:“程师弟,这是我麒麟阁的镇阁之宝。九雁山一举一动,只要将手放在上面,自然可以探知——九方谷也能知道个大概,不过不如九雁山的详细。九方谷的事你来说说。”

程钧点头,麒麟阁既然为九雁山首脑,理当有如此掌握全局的法宝。接近着,他又说自己回到九雁山的目的,但对于朱瑜提前出关的事。却是一笔带过,并不多言。

朱瑜目光熠熠,并没有询问刚才那一场变故,道:“很好。程师弟处置的很是得当。如今这个关头。确实凶险万分。但有程师弟和众位师弟师妹在,我九雁山气数就还在。”一拍麒麟碑,道:“来。程师弟把手放上来,我传你再次封印九雁山之道。”

程钧一怔,道:“如今时间紧迫,师兄赶去九雁山……”

朱瑜断然道:“那也不缺这么点时间。秦越这小子——回头我揍他——办的都不是人事。什么死不死的。我九雁山存在数千年,兄弟姐妹都是一时人物,就该为了一个化气为­精­的妖兽陪葬么?他呀。总是钻牛角尖。你把手放上来,就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了。”

程钧挺喜欢朱瑜说话的口气。将手放在麒麟碑上,只觉一阵暖流环绕,天地为之一暗,仿佛在剑阁接受剑祖考验时候的感觉。

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瞬间,暖流停止,登时数道信息飞入脑海之中。

九雁山……剑阁……封印之道……

程钧骤然清醒,已经将信息整理出一个头绪来,道:“原来如此。”

原来这九雁山,是可以封印数次的。

眨了眨眼睛,程钧就见朱瑜在面前,笑吟吟问道:“这么快就弄清楚了?好资质,好悟­性­。”

程钧竟被他夸得有些汗颜,道:“知道是知道了。只是……只是不知道能不能一次成功。”

朱瑜道:“好,那你回剑阁,我去九方谷。剑阁从来不上前线,到时候果然有事,我发信息叫你封印,你就豁出去,把九雁山封起来。成不成都是一锤子买卖,尽力就好。没事儿。陆师妹在下面准备丹药么?好极了,正是咱们急需的。我拿丹药先走,你下去哄着点她,别叫她担心——她可吃你这套了。”说着拍了拍程钧。

程钧又是一阵汗颜,道:“老大你去九方谷,有把握救下他们么?”

朱瑜道:“把握这种事,没见到真家伙,我也不能乱说。不过——那也不能不去吧?一个化气为­精­的妖兽,为了他葬送我九雁山同门,不值得。程师弟,如今这情势,我不如你重要。我们在前线不过出死力而已,有你和丹阁在后面撑着,我们在前面才能无所顾忌。你要支持得住……多安慰陆师妹,她年纪大过你,可没你沉稳。”

程钧点头,突然抽出几把飞剑,道:“师兄,这几把剑您带着。我虽不能去,但希望这几把剑代替我去。不然好像这场大战缺了我剑阁一般。”

说着,他将几把封印了空间符石的飞剑奉上。

朱瑜爽快道:“好。”伸手一提那几把剑,说了一声,“走了——”说着也不御剑,身上升起一团火焰,往远处飞走。

程钧看着他的背影,道:“麒麟阁的­性­子,我还真喜欢。”

那老魔噌的一声,蹦了出来,道:“你看这件事他能解决么?”

程钧道:“我怎么知道?我跟麒麟阁又不熟。不过我已经把封印着符石的剑交给他,要是能用那些剑来抽取血乱逆流的水,加快那行尸地龙被压制的速度,他们几个难道还­干­不过一个筑基期的妖兽?料也无妨。”

那老魔道:“我记得你没告诉他那剑的用法,他拿着跟带着几把菜刀一般,那有什么屁用?”

程钧道:“这么长时间了,秦越也该发现谷里的秘密了。就算他认不得血乱逆流,也该看出其中时间差的关系。只要他在,那几把长剑总是能有用的。”

那老魔道:“这么说,你看这姓朱的小子凭自己是没什么用的?

程钧突然叹道:“太有用了。有他在,至少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拖着所有人为九雁山玉石俱焚。你没听他说话么,关键时刻,他肯定是不会领着其他人死战不退的。就凭这一点,请他出山就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

那老魔道:“我看他也就这点顺眼。按理说九雁山里面天资最高的是秦越,可他有点不开窍。还不如这小子看得透彻。”

程钧笑了笑,道:“年纪大了,即使激|情还在,有些东西总是会看透的。咱们走吧。”

程钧道:“回剑阁。”

那老魔愕然道:“你甩手不管了?”

程钧道:“那倒未必,好容易引来血乱逆流,怎么能浪费?回去先自己享用一番才是正经。”

二一四命悬一线

轰——

土墙倒塌,巨大地妖兽一爪子抓向墙后的修士。旁边飞来的甲术符箓再次补位,将一道巨大的爪印挡下。

爪子和甲符相交,如同尖刀Сhā入了薄纸,嘶啦一声,层层碎裂,刹那间已经再次突破而出。所幸,藏在土墙后面的人还算无碍,再次退后,这边使用甲符的修士也随即移开位置,战场又进行了微妙的转移。

战场上,悠远的琴声如水一般流过,舒缓了战场的气氛,微妙的安抚着妖兽的情绪。琴声叮咚,仿佛这是一场如梦幻般的游戏,但地下斑驳的血迹,又明明白白着战斗的凶狠与残酷。

白少卿退了一步,擦了一把脸,道:“秦天机,我这边万法书到了极限了。再往下我就算强行使用,也不能再用土卷。非要更改为其他卷不可。”

秦越目光扫视着整个战场,面­色­平静,点头道:“师弟做得很好。比我想的已经多拖了将近盏茶功夫。看来你的修为最近又有­精­进。”

白少卿见他无喜无忧,说出话来也是不急不缓,道:“我看你胸有成竹。接下来——计将安出?”

秦越悠悠道:“接着拖。”

白少卿怒道:“合着你一点办法也没有啊。”

秦越压低了嗓子,喝道:“嚷个屁——扰乱军心,我先弄死你。”

白少卿苦笑,秦越突然道:“你的水卷还能用么?”

白少卿一怔,道:“我如今消耗很大,若换水书,最多能支持一刻钟。若论防守,水命法术也是仅次于土命的门类,但于我先天仙骨不合。发挥出来的效用有限。我宁愿用木卷,还能助大家疗伤。”

秦越道:“管不了那么多。事到如今。需要行险一搏。你试试用水卷沟通一下那边的瀑布——”他伸手一指,正指向那挂猩红如血的瀑布,瀑布里还有残余的空吼尸首,在蒙蒙晨光下。显得分外诡异,“倘若你能­操­纵那瀑布。哪怕只有一点,咱们就有了取胜的希望。”

白少卿看着猩红­色­的液体,道:“要沟通它么?怕是……很难。”伸手一拍。原本黄蒙蒙的万法书突然光芒一收。紧接着光芒大放——这一会已经是青光。

秦越道:“说不定离着近些,就能沟通的顺畅些,你往那边去吧。我在前面掩护你。”

白少卿犹豫一下,道:“好。”

九雁山与行尸地龙的这场战斗,已经持续了半个时辰。

按照秦越的意思,整个半个时辰的战斗。以防守为主。就像秦越说的,那妖兽借用这边的灵气颇有障碍。因此只要拉开距离,伤害还在许可的范围之内。众人既以防守为主,主力就是代绛和白少卿。代绛近乎无尽的甲符和白少卿厚重的土命法术,才是他们能支持这么长时间的保障。

秦越一面主持大局,一面负责整个天际纵横的平台。天机光线所过之处,秦越可以移形换位,其他人速度也可以上升,这是他们减少伤亡的保证。

管离的琴声,是用来安抚和拖慢妖兽的行动,妖兽毕竟是妖兽,即使是人类,也会为管离的琴声所惑,何况终究不能在神智上与人类匹敌的妖兽。九雁山同门受琴声影响远小于行尸地龙,反而能收到琴声的振奋,一进一退,也得益良多。

至于尹生云和失了豹子的傅之玉,目前也派不上什么大用场,在旁边袭击­骚­扰,行防守反击之责。正因为九雁山众人职责分明,虽然半个时辰之内,或多或少受了些伤害,却没有大的伤亡。

但是这样还是不行。

不仅是秦越心中有数,九雁山弟子都算身经百战,所有人心中都有衡量。即使是防守,也有其极限。若论长力,自己这方不是对手,那行尸地龙熟悉环境之后,只会越战越勇。这一场,越到后面越危险。

只怕不到一个时辰,就要开始有伤亡了。过了两个时辰,伤亡恐怕要过半,等到第三个时辰……

全军覆没,只在眼前。四个时辰,很明显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以秦越才必须行险一搏,总好过束手待毙。

白少卿退出去,专心使用水书时,他的位子只好由秦越补上。

这真是勉为其难,秦越长于战场布局,速度转移,要他实打实的与妖兽对抗,绝对是强人所难。饶是他尽力掩饰,那狡猾如狐的妖兽行尸地龙,终于还是看出了破绽。

“呼——呼——”

又一波攻击被阻挡,几声喘息声过后,地龙凶光四­射­的眼睛中,露出了一丝狡狯的神情。

捧——

长尾一扫,一道旋风从钢鞭一样的尾巴上拖行而出,飞快的冲了向了代绛的甲符——

钢尾旋风!

代绛叫道:“来得好!”甲符飞出,一道移动的符箓不进反退,迎着旋风撞上。

碰——兹兹——

一阵惊天动地的碰撞之后,那地龙压根也不看结果,整个身子腾起,狠狠地往秦越这边撞来。

秦越脸­色­陡变,天机光线猛的出手,整个人就要按照习惯换位出去。天机纵横,只要一瞬间,他就能换到安全的位置。

然而——

不能退!

他现在是卡在众人之前,在最前方顶着地龙的压力。若是退了,整个阵型都要出现缺口。到时候必将是一溃千里。

秦越心念一动,天机层层光线在面前支了一张巨网,仿佛天罗地网一般,等候着敌人的到来。

噗嗤——

撞上了。

天际纵横的光线,并非寻常,光线灼热锋利,就是金玉也能切开。但那行尸地龙迎面撞上,只有一声闷响。

也不破,也不伤,也不阻挠。

那光线织成的巨网。真的像渔网一样挂在地龙身上,随着它一起冲向了秦越这角落。

秦越大惊。伸手哗啦啦一阵急响。无数黑白二­色­的光点飞出,打向对方,那光点如暴雨一般,将对面的妖兽笼罩在光雨之下。来势为之一缓。

也仅仅是一缓而已。

那妖兽的庞大身影,已经到了眼前。那是铺天盖地。如小山一般的­阴­影,仿佛压下来就是灭顶之灾。

正在这时,傅之玉猛的踏上一步。手中长枪一横。原本如烈火一般血­色­长枪,横在她胸前,做出了招架的姿势。

碰——

长枪没有直接和妖兽撞上,但枪上的血­色­锋芒已经死死地压住了那妖兽前进的路线,再加上秦越手中黑白两­色­的光芒,勉勉强强维持了僵持的局面。

尹生云见此情景。也不得不上前,她虽然修为不高。但多得是法器,防御类的法器连连抛出,虽然她­操­纵有些吃紧,但是胜在量大,几方协助之下,将那地龙的身体,往外又推了数丈。

局面稍微稳定,傅之玉转头骂道:“秦越你疯了?这当口换什么人?你是那块料吗?”

虽然话说的难听,秦越却没有丝毫恼意,道:“抱歉。”目光向后一瞥,那里是瀑布的方向、

傅之玉转头看去,不由吃了一惊,只见瀑布上光芒四­射­,一人遥遥浮在猩红­色­瀑布间,衣衫尽是血­色­。

她惊道:“那是白万象?”

秦越紧张的看着白少卿,只见他神­色­凝重的近乎狰狞,手中那书本青光越来越盛,已经到了夺目的程度。

轰——

奔腾的瀑布向上爆发,一道道喷泉从地下的水潭围绕在白少卿周围,仿佛一道道血­色­光芒。

成功了——吗?

白少卿双目尽赤,手指抬起,向这边一指。

一道喷泉扭扭捏捏向前动了一步,显然受到了白少卿的指挥。

成功了!

秦越心头一松,刚刚露出一丝笑容,就见白少卿一晃,噗的一口血喷出,身子再也漂浮不住,直挺挺落入水潭之中。

天­色­未明,一人落水,犹如石子投入海中,溅起一丝水花,就再也找不到了。

秦越心头一阵冰凉,手一抖,原本如雨的攻势竟然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

傅之玉大惊失­色­,无奈压力陡增,手中长枪拿捏不住,就要脱手飞出。她也算果断,知道拿不住,索­性­狠狠地将长枪往地龙头上砸去。

那地龙脑袋一摇,长枪擦这头飞出,这个动作又让它停止了一瞬。

紧接着——再也没有可以阻挡它的东西了。

那地龙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姿态,再次扑了上来。

这一次,是真正的泰山压顶!

秦越再次凝聚光线,已经来不及,眼睁睁的看着巨大地爪子抓向了自己的头脸。面临着如此绝境,在最后时刻,他的眼睛睁得很大,本能的上前一步,将傅之玉挡在身后。

身为天机,本该是用智谋化解所有的危局,为九雁山抵挡风雨的人。

抱歉——他也做不到了。

呼!

火——

滔天的火焰陡然升起数尺,在秦越面前形成了一道火墙一样的火海。

几道火舌卷住秦越几人,飞快的向后拖去,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人道雷电之快,天下无双,殊不知火焰也有这样的速度。

噗——

地龙的身子砸了下来,原本僵住的猎物竟然凭空消失。让它又是疑惑,又是恼怒。

丑陋的大脑袋抬起,地龙的目光向上看去——

在天空,一浑身火焰的男子静静漂浮着,如火神降世。

秦越回过神来,看向那男子,目光中尽是不可思议,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还是旁边傅之玉惊喜叫道:“老大!”

二一五麒麟降世

秦越怔怔的看着朱瑜。露出了惊喜与迷惑交集的神­色­,道:“老……老……师兄?”

朱瑜好笑的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道:“三年没见,难道我老了许多,让你改口叫我老师兄?”

秦越摇了摇头,道:“我说错了。”神­色­迷惑渐渐退却,惊喜和放松形于神­色­,仿佛骤然卸下了千斤重担,全身都轻飘飘的。

随着朱瑜的到来,所有人都看见了他的身影。除了断后的代绛之外,众人都且战且退,回到了朱瑜身边,围成一个圈,面上个个喜­色­浮动,也如秦越一般,流露出放心的神­色­。

麒麟既在,九雁无忧!

这是所有人的信任,也是朱瑜多年的威望。他是定海神针一样的存在。

在他来之前,秦越虽然能够指挥全局,但感染力差的太远,包括他本人都在看到朱瑜的一瞬间,才找回了自己的信心。

不过,比起其他人盲目的信任,秦越马上重新开始计算眼前局面的形势一把朱瑜也计算进去,分析眼前的胜败。

麒麟压定阵脚,天机出谋划策,这才是正常的模式。麒麟闭关三年,秦越代替首领三年,不能说他­干­得不好,但是确实太累,他自己也感到力不从心。他还是喜欢退后半步,退到谋主的位子上去,这是­性­格使然。

朱瑜笑着看了一眼自己的同门,目光熠熠,­精­神焕发。他是什么时候都神采飞扬的人,如一团火焰燃烧不已,道:“辛苦了。我看见你们每一个都在……”目光在所有人面上一一转过,突然道:“白万象呢?”

秦越道:“我去找他。”说着身形一声,顺着光线划没。

朱瑜盯着底下的地龙,那地龙见他到来,昂起头颅,露出几丝挑衅神­色­。但出其不意的,并没有马上进攻。朱瑜微微一笑,对管离道:“大伙儿有什么损失?”

按照九雁山决定大事的顺序,天机、剑阁、万象、丹阁都不在,下面应当轮到罗刹阁,朱瑜要询问事宜,应当向傅之玉询问。不过傅之玉向来沉默寡言,不如管离周全,因此朱瑜先向管离打听。

管离道:“傅师妹枪断了,灵兽也死了。代师弟一直在前线,元气损耗的很厉害,好在没受伤。我和尹师妹还好。白师弟本来没什么事,不过现在等秦师弟把他从水里救出来之后再看。秦师弟……他面上看不出来,不过当时救援傅师妹时,只怕受了不轻的伤。”

朱瑜点点头,道:“总算运道不错,我来的不算太晚。那妖兽看样子灵智不俗,不愧是越界而来的昆仑妖兽。

虽然朱瑜年长,比其他人更胜一筹,但显然他也不认识这行尸地龙。

管离三句两句解说了一下行尸地龙的来历以及秦越对场面的半断,最后补充道:“这些都是程师弟和秦师弟的半断,若无他们两人解说,我们早就死了。”

朱瑜道:“程师弟确实见识不俗,还有许多神奇手段。秦师弟将他引上山来,那是我九雁山的运气。”

说到此处,光芒闪过,秦越从水潭里破水而出,眨眼间就移形换位,到了朱瑜面前,猩红­色­的水流兀自沾在他的头发上,顺着脖子和身上衣褶留下,仿佛浴血。

在他背后,是人事不省的白少卿。

朱瑜接过白少卿,真元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发现他只是失去意识,并非有什么大碍,心中安定,问秦越道:“你怎么样?”

秦越脸上猩红的水流褪尽,只剩下一片苍白,道:“没什么一一白师弟在水潭底下晕倒了,元气消耗过甚。幸好倒觉得没什么坏处。他如今体内真元反而增长,醒来之后,还有更进一步的可能。”说完,他低头道:“今日之事,几位师弟师妹受伤,都是我的疏忽,请师兄责罚。”

朱瑜摇头道:“人力有穷尽,终究不能违逆天意,你该当比我知道这个道理。既然如此,何必愧疚?”

秦越道:“大敌当前,不敢愧疚。等此事了解,当向所有同门请罪。”

朱瑜道:“你知道如今不是时候就好了。合日之事,对你对咱们九雁山,既是坏事,未尝不是好事。”

秦越闻言,神­色­略有些振奋,道,“是好事,我觉得只要大家都不死,那冒一次险也值得。果然不出我所料,那血潭果然是奇物。九雁山挨过这一劫,只怕将来还有大造化。”

血乱逆流是加快时间流动的神物,既非人为,也非天生。其实是时间与空间紊乱之后产生的怪物。虽然怪物,但神效惊人,足以令合道帝君都心向往之。这样的神物,其实是不该浪费的。

九雁山这挂瀑布,还承担了两界屏障的作用,其实也误打误撞,保护了九雁山千余年一一试想,倘若无这血乱逆流,像今天这样­精­魂妖兽越界的情况,只怕数不胜数,九雁九阁都是筑基修士,哪能一直战斗下去?

不过,九雁山众人一直相信,能够压服妖兽是九方谷的作用,又不敢靠近那瀑布,再加上那血乱逆流实在罕见,众人皆不能识,因此浪费了神物多年,如今秦越身入其中,切实体会了其中奥妙,又见到了一件东西,刹那间豁然开朗,再加上先前的猜测,对这血乱逆流已经有了大概的把握。至此,九雁山的发展或许会出现一个拐点。

朱瑜笑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如今白师弟和你都没事,这就很好。这妖兽么…?他暗自衡量了一下自己的实力,道:“我先试试。大家趁着机会休整一下。”顺手将数个玉瓶扔给了每一个人,这是陆令萱交给他的,里面是大量恢复体力和治疗伤势的丹药。虽然一般修士身上都会带着这些,但是刚才众人消耗都不小,疗伤的丹药还罢了,恢复灵气的丹药早就消耗一空。

秦越见他要直言要单独上,担忧一闪而过,却也没有阻止。他对于朱瑜的信心是极其充足的,所以相信他至少会全身而退。其他人也一样,绝对相信朱瑜,甚至连担忧都很少见。

秦越突然道:“师兄,程师弟有什么东西交待么?”

朱瑜一怔,取出几把飞剑,道:“这是程师弟交给我的。那你先拿着保管吧。”将飞剑交给秦越,身上火焰腾起,走上几步,与那地龙正面相对。

那地龙不知是不是智慧太高了,徘徊在一层薄薄的甲术后面,居然伏在地上,做出睡觉的姿态,似乎全没将眼前这一群人放在眼中。

朱瑜见到这般情形,笑道:“好畜生!”再次踏上一步,头上火焰腾起,一道火焰虚影在他头顶凝结。

法相一火麒麟!

火麒麟出现,空气登时为止一热,气温陡然升高,焦灼之意,弥漫在空气中。

那地龙原本懒散的神态为之一变,昂起头颅,第一次张开嘴,发出了一声嘶叫。

那声音嘶哑之极,还带着明显的震颤之音,众人除了麒麟阁之外,都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

那地龙张大的口中,带着白沫和腥臭混合的墨绿­色­唾液刷的涌出,落在地上,焦臭难当,连周围的草木都枯死一大片。

唾液之毒,竟至于此。

然而仔细辨认,绿­色­的唾液之中,还是夹杂着丝丝新鲜的血迹,这血迹不来自于被地龙吞噬的猎物,而来自于它的口腔。

这地龙,果然已经受伤了。

原本那地龙的毒液、獠牙、长舌都是它的利器,在天地灵气使用不通畅的灵山界,更是重要无比。只是程钧一出手,就斩伤了那地龙的舌头,它伤痛难忍,这才一直闭口。而这时感到了威胁,竟然不顾伤势,张口迎敌。

朱瑜盯着那地龙,道:“化气为­精­的妖兽,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既然如此,消磨时间是没意义的事情一来吧。麒麟舞!”

麒麟的法相由虚迅速的凝实,仿佛一头浑身燃火的麒麟灵兽,它无声的咆哮了一声,化作一团火焰,猛的冲了过去。

那地龙见了,双爪拔地,似乎要抬头,张口去咬那麒麟,但在火光及体的前一刻,突然改变了主意,猛的一闪,以极快的速度往地下钻去。它既叫地龙,入地是拿手好戏,只听轰的一声,尘土飞扬,地下已经钻出一个大洞。

然而那麒麟比地龙更快,那地龙身子入地,半截尾巴还在空气中,麒麟已经飞扑上去,沿着它的尾巴一口叼住,紧接着,两兽一起滚入地|­茓­之后。

呼一一明亮的火舌从地洞中钻出,腾空而起。地底下,正在燃烧!

朱瑜大吼一声,火焰再次腾起数丈,将蒙蒙天光染得如晚霞一般灿烂。

战斗,在地下!

持续的火焰,一直剧烈的燃烧了一盏茶时分,火焰由金红转为金黄,最后灿烂如阳光。良久,火势稍息。地坑还在原地,土地上遍布着焦痕,缕缕青烟,从坑口冒出,烟雾缭绕。

有结果了吗?

一声嘶吼,从地底传来,仿若龙吟!

二一六崩陷

嘶鸣,并非真的龙吟,但其中愤怒咆哮之意,已经明明白白。

巨大的脑袋从地洞中伸了出来,狰狞更胜从前。比起刚才,地龙的脑袋明显被火烤过,显得焦黑,口中甚至冒出缕缕烟雾,显然吃了些苦头。

但是这不算什么,它庞大的身躯碰的跳出来,在地面立住,行动丝毫不见缓慢,气势反而比刚才更加凶猛。缕缕青烟拖在身后,仿佛是它放出来增加威势的一般。

而坠在后面的火麒麟,却已经烟消云散,留下的不过是地龙一身烟熏火燎的痕迹和一条焦黑的尾巴。

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朱瑜眉头微微一皱,接着哈哈笑道:“好畜生,果然有些本领。”

那地龙抬起头,突然一大口唾液啐出,如黄绿­色­的烟花在空中散开,速度却不逊于雷霆闪电。

朱瑜不避不躲,手中一合,头顶凝成大朵的火焰,大团的火光猛的向前扑去,淡淡的麒麟法相影子一闪而没。

硬碰硬!

绿­色­的唾液与火光一相交,立刻产生了剧烈的反应,熊熊燃烧起来,在空中微一停顿。然后倒飞向朱瑜。

朱瑜不动不摇,盯着那团火光。只见火焰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剧烈,中心的绿­色­也越来越少——

离着朱瑜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这是火焰与唾液的较量,也是朱瑜和地龙的较量,朱瑜不动,就是在等待,看看这一场较量的结果。

突然——

火光猛的明亮了一下,紧接着泯灭!绿­色­的脓液噗的穿过火光,以更快的速度扑过来。

朱瑜身子一动。轻轻一斜,身法快如清风。与一道绿影擦肩而过。他已经轻轻松松的躲避过了脓液的袭击。

但他的神­色­一点都不轻松。

这一次。他再输一筹!

第一次他出其不意的攻击,对方中招,却并没什么损失。第二次对方攻击,他同样花了大力气去燃烧。反而被对方攻破防线。

这其中的差距,明眼可见。

九雁山的弟子虽然信任朱瑜。但他们也自有自己的判断,都在观察场中局势,虽然第一轮交锋。朱瑜并未落下风。但是众人心中都下了结论——这妖兽还是太强了,老大并没把握取胜。

如此,只好再一起上!

众人不约而同的往前飞了一点,但是还没有在攻击范围之内,这是尊重朱瑜并没有叫大家出手。分工攻防的阵型是早就实战过百次,无所谓严阵以待。只要麒麟阁一声令下,这短短的距离。并不能成为阵型的阻碍。

只有一个人没动。

秦越始终在摆弄程钧的几把飞剑,并没有跟着上前,眼见这一次攻击徒劳无功,突然传音道:“老大,你用了几分实力?”

麒麟和天机之间,有特殊的沟通方式,专门用来沟通一些不便外传的机密言语,朱瑜在脑中直言道:“刚才的麒麟法相,已经用了八分力。”

秦越目光一沉,道:“我看那畜生还没用五分力。”

朱瑜笑意冷然,道:“三分,最多三分。”虽然这话只能让秦越一个人听见,他还是神­色­凝重,“你们离得远可能没发觉,我却发现了这畜生的潜力,只怕还远远没发掘出来。它看来似乎动了气,但其实内里只怕根本没将我们放在眼中。我总觉得这畜生还有古怪——它也太悠闲了,就想跟我们玩游戏一般。这他妈是什么道理?”

秦越听了,也觉得难以索解,抛开这个话题,道:“老大的上限,是十分力么?”

朱瑜道:“这次闭关我有所得,习得一新神通,能发挥十二分威力。倘若果然需要,破釜沉舟一次,未必不能拼个同归于尽。”

秦越点头,道:“既然如此,不如先试试我的计策,倘若得计,或许不必牺牲更多人了。”

朱瑜和秦越商量已毕,放出一道火墙抵挡住地龙,暂时退出战场,转头召集同门,道:“大家先回来。一会儿我还要与这畜生再杀一盘。”

众人都是一怔,虽然朱瑜的话他们都是听从的,但从刚才的情况看,朱瑜上去单挑,只怕难以取胜,还是大家一起上合理些。朱瑜接着道:“还请师弟师妹给我掠阵。代师弟守住东面,尹师妹在西面。管师弟换一首欢快点的曲子,给咱们助兴。”

傅之玉一怔,道:“那我呢?”

朱瑜道:“你来看护白师弟吧。”说着让秦越将白少卿交给傅之玉,叮嘱道:“白师弟只是暂时脱力,我给他梳理过真元,你再帮他调理一番,一会儿就能清醒。在这之前,你要护好他不要有损伤。”

本来看护白少卿的职责,除了不在场的陆令萱之外,交给任何人都没什么区别,一般这种时候,都是交给尹生云。但傅之玉刚刚失了豹子和长枪,战力下降,­性­格又冲动,朱瑜怕她有所损伤,这才将白少卿交给他。

傅之玉虽然想上前厮杀,但毕竟不好直接违令,道:“好吧。”抱着白少卿后退,将战场让回给其他人。

众人按照朱瑜的布置站好,只见那抵挡的火墙早已熄灭,地龙又慢悠悠的在战场中央散步,尾巴一甩一甩,嘴巴一瘪一瘪,似乎带着几分嘲讽。

朱瑜哈哈一笑,道:“这么通人­性­的妖畜,也少见的紧——”身子一直,体外燃烧的火焰,陡然冲起丈余。

麒麟再现!

火麒麟再次浮现,这一次,比那麒麟法相更加凝实,几乎实质,连那俾睨众生的神态,都栩栩如生,只是个头要小了一圈。麒麟出场,并没有奔出,猛然张大了口,一口将朱瑜整个身体吞了进去。

呼!

火焰大起!大团的火焰在空中如小太阳一般的璀璨,刺人眼球。天上地下,无敢直视者。连一直态度戏谑的行尸地龙也不由得抖擞­精­神,低低的咆哮起来。

少顷,光芒稍息,火焰之中,一个挺拔的身影傲然矗立!

那是朱瑜,也不是朱瑜。虽然五官相貌明明白白是朱瑜的样子,但形态却已大变。身材伟岸无比,头上张角,身上披鳞,遍体火焰四­射­,如一头人形的麒麟!

麒麟法相——麒麟变!

朱瑜的双目变得如血一般赤红,嘶吼一声,火光大亮,向那地龙冲去。

碰——

带着火焰的狠狠一拳,将那地龙打得身子一歪,那畜生莫名其妙的嘶叫一声,紧接着回过神来,巨爪反而扣上,跟朱瑜狠狠地对了一击。两人你一拳,我一抓,如妖兽­肉­搏一般,厮打在一起,一时翻翻滚滚,灰尘与火焰齐飞。

众人都是修士,哪想到过这样的阵势,都不由得愣住,忍不住都再上前一步,缩小了包围圈。生怕其中打出个好歹来。然而双方厮打纠缠,早已混作一团,旁观的众人谁也不敢释放法术助阵,生怕一不小心伤了朱瑜。只有管离按照朱瑜的要求,弹奏昂扬激越的曲调,将战场中的战斗带向新的沸点。

朱瑜虽然用了麒麟变之后,身体力量大增,不逊于妖兽,但那行尸地龙又岂是寻常妖兽可比。两厢厮打,还是那地龙更占上风。只是一来朱瑜体型更小,身体灵活敏捷,又有许多招数变化,二来他身上有一层火焰保护,地龙不敢过去靠近,因此暂时不露败象。但这种局面大家心中有数,时间一长,终究是要胜负分明的。

突然,那地龙钢尾一扫,朱瑜一个踉跄,跌出几步,险些被爪子拍个正着。

众人大惊,傅之玉本来正给白少卿输送真元,这时一心急,手中真元一乱,白少卿哇的一口鲜血喷出,醒了过来。傅之玉一惊,道:“抱歉。”

众人刚要再寻机上前协助,突然耳边传来了秦越的传音。

稍安勿躁,照计行事!

朱瑜吃了一次亏,不再冒进,慢慢的且战且退,往开阔处退去。那地龙也步步跟随,并没有丝毫放松。

到了九方谷谷口一处开放地,朱瑜突然一跃,纵身上跳,喝道:“来!”

那边是代绛突然出手,数百张符箓一起砸下,那地龙一呆,眼前已是光芒四起,水火纷飞。

那地龙何等厉害,区区符咒连毫毛都伤不得一根,眼睛一眨,突然张口一吹,登时狂风大作,数百法术被它吹得摇摇欲坠,一起向外飞开。

正吹得得意,只听咄咄咄咄四声,四把飞剑从天而降,定住四角,那地龙被目不暇接的变故惊得一怔,就听有人吼道:“陷——”

大地骤然开裂,一个巨大的天坑突兀的出现。地龙三丈长短的笨重身子,一下子没有凭依,直直的往下坠落。四把钉在旁边的飞剑随着他的身体一起落下,依旧落在它身旁。

秦越在空中吼道:“引——”

噗——猩红­色­的液体从四周四把飞剑上同时狂喷而出,如喷泉一般喷了那尚未反应过来的地龙一身。

白少卿面­色­凝重,双手放在万法书上,再次吼道:“埋——”

哗啦啦,土石崩陷。

地坑周围的泥土骤然崩塌,如泥石流一般倾泻而下,刹那间将土坑填平,把那行尸地龙生生的埋在了里面。

二一七天外飞仙

“轰——”

血流四溢!

土地之中渗出汩汩的鲜红­色­液体,眨眼间已经汇聚成一片血­色­沼泽。沼泽下的土地剧烈波动,显然底下的地龙挣扎的很厉害,仿佛随时就有东西破土而出。

秦越从天而降,伸手一挥,密密麻麻的天极网挂在土地上,喝道:“镇压!”

他早就通知了所有人之后的布置,不必他多说,九雁山众人各处手段,法术纷纷,符箓阵阵,漫天异­色­光彩,纷纷往土坑中压去。

虽然法术齐飞的场景壮观非常,但所有人都清楚——想要靠这些法术来压制地龙,只怕根本不行。那地龙劲力何等了得,众人和他鏖战半个时辰,自然深有体会。只怕这些法术能阻挡一波就不错,几个呼吸之间,那妖畜就要破土而出。

然而——

一阵硝烟弥漫,汩汩的水流还在往外冒出,底下的咆哮声也不绝于耳,但是众人都感到,底下传来的反弹,并没有想象中的激烈。

难道这一下,还伤到了那行尸地龙不成?

秦越脸­色­郑重,站在坑边上,盯着灵气的走向——若论探查和判断,所有人中,还是数他第一,过了一会儿,他道:“那地龙的实力——似乎已经受到阻碍了!”

闻言,所有人的心头都是一松,白少卿“噗”的一声,又吐出一口血来——刚才他醒来就是被震醒的,况且刚刚醒来,就强行催动万法书,主持的地坑的崩陷,受到的震荡非小,这时心中稍微放松,竟坚持不住。

傅之玉离他最近,连忙扶住他,道:“抱歉。”这是为刚才没有尽到看护他的责任这才道歉。

白少卿摇头道:“没事。这一次真险——谁能想到,咱们九雁山的安全,不在九方谷,而在那瀑布身上?”

朱瑜道:“似乎这九方谷和瀑布要配合,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缺一不可。亏了秦师弟如此妙计,不然这番力战,损失只怕惨重。”

秦越道:“小弟不敢居功,是程师弟……程师弟……”说到这里,他停住声音,没有再说下去。

秦越虽然聪明,但见识阅历其实是不足的。他年纪并不大,比张清麓还小上几岁,在修道界只能算晚辈,虽然在天机阁也算博览群书,比寻常同辈修士视野广些,但九雁山本身的收藏在程钧那种层次看来也不过如此。因此程钧可以利用经验,随意的判断地龙的习­性­,血乱逆流的作用,明确所有的线索之后,直接布局,秦越却不行。他要靠观察,靠猜,靠判断,小心翼翼的得出结论,最后才能制定策略,因此他是慢了程钧不止一步的。

不过秦越就是秦越,他只需要一个契机,把眼前迷雾撕开一线,就能推出全局。

这个契机,就是他冲入水潭去救白少卿的时候。

救白少卿不算机会,但秦越在落入水中之后,看到了程钧遗留在池底的空间符石。

空间符石虽然也算稀有,但比之血乱逆流的罕见差远了,秦越一怔之下,登时认了出来。

这必定是程钧的东西!

不怪他如此确定无疑——程钧的飞剑还在池底下Сhā着呢。

程钧把这个空间符石留在这里,他要­干­什么?

这个也不需要他解答,空间符石还在不停的运转,把池下的逆流不住的倒吸过去,很明显的,程钧还在那头抽取逆流。

秦越愣了一瞬,以至于差点被乱流吸到空间符石里。稳住身子之后,他立刻想通了其中关键。麒麟阁提前出关的疑惑,以及他半日观察的种种迹象瞬间契合在一起。倘若这还不能推断出血乱逆流的作用,他也妄称天机了。

明白血乱逆流的功用,他出了水流,立刻向朱瑜询问程钧的安排,有没有给这边留下后手?果然不出他所料,程钧还算厚道,留下了四把足以引来逆流的飞剑。他这才能顺势而为,设下这一次埋伏。

效果比预想的还好。这一下似乎把那地龙打懵了,久久不曾露面。

等了一会儿,白少卿问道:“秦天机,你说这一次出来能压到筑基期么?”

秦越眉头微皱,道:“出不来。”

众人一怔,秦越单膝跪在土坑边上,神­色­凝重,道:“这畜生大概是知道其中利害,直接从地下遁地跑了。”

众人都是心头一沉,白少卿道:“它敢钻地底,那是它找死。”说着一拍万法书,黄光一闪,突然戛然而止,白少卿脸­色­一白,差点又一口血喷出来。秦越大怒,喝道:“胡闹什么?”

朱瑜拍了拍白少卿的肩膀,道:“那倒也罢了。九雁山与外界不连通,就是土遁也跑不出去,只要这畜生还在地下,它就做不得什么害。”

秦越道:“是了,它在地下越久,修为只有越发降低,对咱们也越有利。”

朱瑜点头,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众人面上都不轻松。虽然如今情势比之刚才生死一线已经好了很多,但是那畜生如今行踪不定,鬼神莫测,如何叫人放心的下?

朱瑜沉声道:“所有人都到天上来。升高些,不要被那畜生从地底偷袭。傅师妹看护好白师弟。”

傅之玉点头,拦在白少卿之前,道:“他若有差错,我就死。”

众人纷纷飞高,只剩下秦越在下面,朱瑜见他不动,怒道:“你磨磨蹭蹭做什么?”

秦越抬头道:“老大,我再在下面看看。那畜生太过狡猾,有几次我抓到他的痕迹,都给它一闪念溜了。我怕离得太远,更加无法抓住它。”

朱瑜道:“哪有那么多废话……给我上来。”最后一句,已经声­色­俱厉。众人少见他如此恼怒,不由都是­色­变。

秦越不敢违逆,只得起身,道:“老大其实不必担心,我速度也算——”

一句话没说完,突然,身后的泥土骤然无声无息的裂开一条大缝,一个丑陋的头颅猛地顶了出来。

兔起鹘落!

那三丈长短的身体,竟然在一瞬间冒出土外,钢尾一甩,狠狠地向天空冲去。

秦越背对着它,连转身的机会都没有,被那尾巴迎面抽中,倒飞出去。

无声无息,只有骨骼碎裂之声,连惨叫声都没有。

九雁山众人也算是反应快的,但是面对这种情况,竟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所有人都是一脸呆滞,仿佛眼前的世界都停止了。

碰——

行尸地龙狠狠地撞在朱瑜身上。

朱瑜的麒麟法身并没有消失,身体依旧强横之极,这一下撞得虽然不轻,倒退了几步,口角溢出一丝鲜血,却是并无大碍。这一下倒把他撞醒了,大吼一声,痛骂道:“你这畜生——”

说着,他身上的火焰腾起数丈高,明焰璀璨,令人不敢直视。

狠狠一拳,打在那地龙头上。

这是他用尽全身力量的一拳,也是他带着无边怒火和恨意的一拳!力量之大,令他的拳头与遍体燃烧的火焰产生反应,迸发出了一溜火花。

即使让他在最巅峰的时候,闭目运气数刻,然后全力出拳,有没有这般强劲,还在两可。但如今他在仓促之间,消耗巨大之后,竟然挥出了从所未有的力量。

这是麒麟之怒!

碰——

一个巨大的­阴­影飞了出去,在空中发出一阵嘶嚎。

这强大无比的一拳,竟把这三丈长的妖兽打飞了出去!

那妖兽在空中犹自张牙舞爪,嘶鸣不已,身上猩红­色­的液体尚未褪尽,犹如沐浴在鲜血之中。

眼见它就要撞到了身后的峭壁,突然——

惊鸿一现!

耀眼的剑光,仿佛从另一个世界,跨过了时间和空间,穿越而来。

那如梦幻一般的一剑,同样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因为速度太快,连空气都来不及震动,更来不及发出声音。

这是纯粹视觉的一剑。

所有人只见白光闪耀,照亮天际。世界再次陷入了无声无息的寂静,只有那一道耀眼的光。

紧接着,沉默被打破。

噗——

那是鲜血喷出来的声音,大量的鲜血从那地龙被切断的头颅上狂喷而出,洒遍了山林。斑斑点点的血迹与猩红­色­的乱流混合在一起,再不分彼此。

碰——碰——

两声落地声,都来自地龙。一声是它的脑袋,一声是它的身体。

它已经身首异处。

这凶猛无比的妖兽,战斗时速度惊人,死亡时同样迅速无比。

一拳,一剑,足矣。

行尸地龙死亡的速度显然超过了它自己的预计,它睁大的眼睛明确的显示了这一点,即使头颅滚落,它的双眼依旧人­性­化的表现了它的惊恐。这也是它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个表情。

一代凶兽,就此陨落!

在场中吃惊的显然不止死去的行尸地龙,九雁山众人,甚至连身上火焰燃烧,正准备扑过去补上一拳的朱瑜也惊呆了,一起看向那天外飞仙一样的剑光来处。

一个一身白衣,俊美难言的少年站在飞剑上,手中的长剑光芒四­射­。因为剑光的速度太快,无论是他还是他手中的剑,甚至都没有沾到一滴血。

众人盯着他的脸,明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认识他,但一时都脑子发木,都没把他的脸和名字对上号。

良久,竟是朱瑜道:“程师弟——”

程钧笑着点头,道:“见过诸位师兄师姐。”伸手一提,道:“小弟孟浪了,还请师兄见谅。”

众人这才发现,他手中还提着一件东西,再仔细一看,却是一个人,白少卿失声道:“秦天机?”

二一八筑基后期

程钧手中提着人,正是秦越。

见众人关心的神­色­,程钧含笑道:“秦师兄,还活着。”说着伸手招出鸿雁,将秦越放在它背上。

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朱瑜大喜,道:“如此,今天就圆满了。”飞过来检查了秦越,发现他身上全是鲜血,气若游丝,身上笼罩了一层蒙蒙的光芒,似乎是灵气流动。

程钧道:“秦师兄伤势太重,我怕他­性­命有差,用真元护住了他的心脉和魂魄。不过我懂得不多,最好还是交给陆师姐。”

朱瑜再仔细检查一遍,发觉秦越身上的灵气甚是奇怪,整个连为一体,连自己试探的灵气都Сhā不进手去,心中暗自奇怪,但他也不多问,道:“说的正是。只有陆师妹能救她,咱们快送……不,师弟的剑光最快,劳烦送他去丹阁。”

程钧道:“遵命。”将秦越从鸿雁上放下,拉着他御剑飞回,剑光一闪而逝。

傅之玉看着程钧离去的背影,道:“真够神出鬼没的。”

朱瑜收回了麒麟法相,身体恢复正常,道:“程师弟不错,修为又有增加。”

众人都是一怔,白少卿道:“嗯,他进了筑基后期了。邪门了。”所有人里,除了朱瑜只有他是筑基后期,能看出程钧的进步。不过比起朱瑜,他更觉得不可思议,他第一次见程钧的时候是在紫霄宫,离着现在没几日,那时程钧可才刚刚筑基中期,现在居然直接到了筑基后期,简直是——“见了鬼了。”他小声嘀咕一句。

朱瑜却没想那么多,师弟师妹谁更进一步他都只有高兴。笑道:“好了好了。否极泰来,一场大战之后。咱们说不定还要交好运。打扫战场。咱们回家去。”说到这里,他一拍脑袋,道:“尹师妹,村子那边还有些妖兽。你去打发了吧。”之所以叫尹生云,是因为她刚才那场消耗最小。

尹生云答应一声。道:“那我先去了。一会儿我就不回来了,直接回去睡觉。”

尹生云一走,众人也分头忙着打扫战场。在战场上搜寻了一下。确定没有其他妖兽的痕迹,又将那瀑布中卡着的空吼尸体起出,连着地龙的尸体一起起运,这才一起回到九雁山。

丹阁。

陆令萱有些不满的看着程钧,道:“这就是你说的没事么?——差一点就连大罗神仙都救不活他了。你还跟我说是你的事,推三阻四的不说实话。你告诉我那边发生的事。还怕我吃了你么?你——你也跟我这样!”总算她从不口出恶言,话也只说到这样而已。

程钧苦着脸道:“所以我才跟师姐说‘人命关天’么。好在有师姐相助。这才有惊无险。对于咱们修士来说,只要活着就还算好。”

陆令萱没法再追究,叹了一口气,道:“是了,只要活着……”

说到这里,陆令萱心中也是奇怪——秦越怎么还能活着?秦越的身体骨头基本都碎了,脏腑也乱的不成样子,更不必说经脉和真元了。

修士没化气为­精­之前,也是身魂分离,寿命有尽。若是身体受伤太严重,**不能要了,魂魄自然会离体。这时候是进入轮回也好,转身成鬼也罢,总之就应该已经死了。而秦越伤重如此,居然还不死,那也是奇事一件了。

不过,陆令萱自然希望秦越还活着,何况她自认炼丹和医术九雁山无人出其右,自己想不通的事情,就算问出来了,大概也没人回答,因此也就不问了。只道:“秦师弟总是太冲动了,天机阁本该谋定而后动,自保之力也最强,其实是不容易受伤的。当年于师兄身经百战,从未负过伤。他可倒好,别人都没受伤,救他伤得如此……”

旁边伸过一只手来,白少卿有气无力的道:“陆师姐,虽然我伤得不算重,但你也不能无视我吧?”

陆令萱笑着道:“你也是,伤好了还赖着我这里不走。怎么不回去闭关?”

白少卿笑眯眯道:“陆师姐这丹阁最飘渺,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寻常我哪能进门,难得这次可以接纳我,若这么走了,多咱才能回来?我还是不走的好。”

陆令萱笑着摇摇头,她虽然和蔼,但是很少说打趣的话,因此只是微笑,道:“白师弟这番虽然受了伤,但修为也有突破,也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今你已经是后期顶峰,怕不几日就能筑基巅峰了。你还不回去闭关,回头错过了机缘,可别怪我。”

白少卿道:“这机缘又不是扔骰子,有一次没一次的,等几日也无妨。唉,若是再重来一次,我宁可别有这份机缘。倒是程师弟——”他看着程钧,道:“你怎么进步的这么快,活活吓死人。”

陆令萱也看着程钧,道:“你不说,我还忘了。程师弟如今也是筑基后期了——只怕不在白师弟之下了。这才半日的功夫,就进了一步,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剑祖厚赐你了?”

程钧笑着点头道:“正是剑祖它老人家的恩泽。我按照老大的吩咐回到剑阁,将此事报告剑祖,求他老人家指点迷津。蒙它又惠赐剑意,一举突破了筑基后期。我想剑祖这般指示,我再呆在剑阁之中,不是白白浪费了剑祖的厚爱?还不如去前方出一份力。倒是打乱了老大的部署,要不要跟老大请罪?”

程钧现在已经是正经的筑基后期顶峰,离着筑基巅峰不过一步之遥。他能进步的如此快,固然是因为融合了剑意,更重要的是血乱逆流的功效。

当初他回到剑阁,是打算利用血乱逆流加快速度,晋级到筑基后期的。反正当时他已经在筑基中期顶峰,只差临门一脚。按照程钧自己的规划,他的功法特殊,只需要扩大丹田。不需要再定府田,不过冲破一层障碍。加上扭曲时空的作用。最多半个时辰便可成功。这样他就算再去战场,也能多一份保障。

当然,如果到了现场已经全军覆没,他逃跑起来也更快捷。

不过在他进入剑阁修行的时候。那剑阁的剑祖也随即惊动了,就如同他刚进剑阁一样。分出剑意和力量融入他的真元之中。

程钧自然是无法拒绝这样的好意的,虽然他也担心这样时间会拖得太长,但有血乱逆流的帮助。再加上那剑意霸道迅速。长驱直入,他竟然还提前了一点时间出关。而且修为直接升到了筑基后期顶峰。要不是他为了稳固修为,特意压制了一些,或许他就能直接到了筑基巅峰了。不过有剑祖在,程钧相信他的修为提升绝不会慢。

出关之后,他跟陆令萱打了声招呼。就直奔九方谷,赶上了战斗的尾巴。还顺手救下了秦越。最后斩杀了那只地龙。

反正不管其他人如何惊险,程钧倒觉得这一次收获不小,十分圆满。

最后这句话,程钧是突然想起来的,朱瑜给他的印象是气量宽大,和底下的师弟师妹相处的也极好,但并不代表他不严格。至少程钧发觉秦越似乎有点怕他。

听了程钧的话,陆令萱和白少卿对视一眼,陆令萱掩口笑道:“是不是秦师弟跟你说了老大的坏话了?”

程钧摇摇头,白少卿道:“我作证——暂时没有,他还没来得及说。不过我们所有人中,就是秦天机收老大教训最多,也难怪他害怕。老大律己最严,要求秦天机也严。其他人就没什么讲究了。别说没什么,就是真有什么错处,最多被说两句,也不会怎样。不过剑阁……”

说到这里,白少卿看了一眼陆令萱,道:“剑阁好像还有点不同。上任剑阁师兄­性­子稳重,从没有半点毛病,我们也看不出什么来。好像听说朱老大对剑阁的要求和天机阁是一样的。毕竟你们是九雁山的‘上三阁’嘛。”

陆令萱道:“是的。不过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程师弟立下这样大的功劳,老大只怕还要嘉奖你呢。”

白少卿道:“倘若有什么错处,大不了秦天机替你背了。他­性­命都是你救得,欠你这么大的人情,这点罪过总是要背的。”他说着笑了一声,道:“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背黑锅。天机吗,一切行动都是他策划的,胜也在他,败也在他,有什么责任他是第一个承担的。”

程钧一怔,道:“平时劳心劳力,最后吃力不讨好,这天机做的有什么意思?”

只听一人幽幽道:“程师弟说的很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程剑阁也……”

三人一起回头,只见秦越伸手撑着身子,慢慢从榻上起身,脸­色­虽然依旧惨白,但多少看出点血­色­来,只是神情有些木然,与平时玩世不恭的样子判若两人。

陆令萱连忙扶住他,道:“你起来做什么?还不快躺下,仔细骨头又碎了。”

秦越道:“多谢师姐照看——那,那妖畜如何了?”他既然清醒,发觉自己在丹阁之中,又见程钧他们三人安然无恙的聊天,谈笑无忧,以他的心思,自然知道这一场大战是胜了。只是这件事毕竟事关重大,不由得多问一句。

白少卿道:“没事了。你都没事了,咱们还能有事吗?那妖畜被老大一拳打飞之后,又被程师弟一剑两断。你也被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了。如今你只要安心养伤就行了。”说完,只见秦越眉头蹙起,似乎有极大的困扰和为难,不由得暗暗称奇。秦越嬉皮笑脸,不代表他城府不深,无论什么为难事,鲜少有挂在脸上的,这幅萎靡不振的样子可算是少有。不由奇道,“我说了,什么事都没有了。你还在忧虑什么?难道怕老大责罚你么?你都成这个样子了,老大绝不会深怪的。“

陆令萱道:“病人切忌耗费心神,你要放宽心,如今你养伤第一要紧。”

秦越摇头道:“不是担心老大那边……程师弟……”他与程钧对视了一眼,目光中百味杂陈,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程钧慢慢伸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

有什么话,以后再说——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候。

秦越脸­色­一变,刚要说话,突然楼阁之中,一串铃铛叮当作响。

这回除了程钧,三人一起变­色­,秦越身子一动,差点从床上摔了下去,白少卿伸手扶住他。

陆令萱转回头去,看清楚铃声的来处,却是顶上挂着的八个铃铛之一,不但铃铛声大作,还有嗡嗡的震动,不由惊道:“镇山阁遭袭,代师弟受伤了。”

二一九议事

众人一起变­色­,九方谷妖兽越界不算什么,正面大战有所伤亡也是难免。但敌人直接欺到九雁山九阁之内,还打伤了看守的,那是前所未有的事。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即使是程钧,脑海中也飞快的闪过了“多事之秋”四个字。

秦越反应过来,道:“既然铃声已响,镇山阁有变。咱们快去支援。”

陆令萱忙道:“慢来,我们自然要去,你最好在这里好好养伤。你如今移动都难,也去凑什么热闹?”

程钧跟着道:“陆师姐也请留下。代师兄遇袭,想必是来了敌人或者妖兽。如今还不知道敌人逃了还是怎样。我们都走了,若那敌人进来,秦师兄没有抵抗之力,岂不危险?烦请师姐照顾他。”

陆令萱一怔,道:“正是。程师弟考虑很周到。白师弟,你……”

白少卿连忙道:“我现在早就好了。九雁山上人手不多,我的修为也算可以的,哪能躲懒装病呢?”这时候他就忘了刚才在丹阁泡病号的事情了。

秦越抿了抿嘴,没有反对,道:“小心。”陆令萱将丹药递给白少卿,让他带给代绛。

程钧和白少卿两人告辞而出,陆令萱幽幽道:“最近为什么发生了这么多事?九雁山也多灾多难了。原来不是这样的。”

秦越的忧虑只有比陆令萱更甚,但无法开口与她说,只道:“陆师姐不必担心,九雁山得天独厚,气运天成。就算小有灾厄,终究是平安无事的。”

陆令萱微笑道:“听秦师弟这么说。我倒是安心了许多。”

两人来到镇山阁,情况不算很糟糕。至少没出现想象中双方大战的情形。

一进镇山阁。就见门口镇山碑下坐着代绛。脸­色­发白,一手扶着额头,衣上隐隐占有血迹,似乎是受了伤。正和尹生云交谈,看他言语利索。情绪稳定,想来并无大碍。朱瑜坐在他旁边,神­色­端严。两人算来得晚了。其他人都已经到来。毕竟除了他们。其他几阁离得比较近。

白少卿先低声禀告了秦越在丹阁养伤的事,朱瑜点点头,道:“这里暂时还罢了,倒是丹阁只留下他们两个未免少了防护。还是先跟大家在一起安全。现在所有人都到了,咱们上麒麟阁去。程师弟,劳烦你把他们两个接过来。去时全力御剑。千万别做停留。把人接过来就行。”

程钧一听,就知道敌人实力莫测。而且已经不知去向,随时可能伤人,心头掠过一丝­阴­影,当下点头答应。

他迅速御剑返回丹阁,幸喜一路无事。秦越虽然虚弱,但毕竟是修仙的底子,不至于动弹不得,程钧用一只鸿雁将他驮上去——如果用担架什么的,未免太跌份儿了。

到了麒麟阁,只见麒麟洞府的门大开,朱瑜坐在麒麟碑前,目光炯炯,旁边众人都按照自己的阁位坐在两边。左一,右一和右二空着。程钧还是第一次参加九雁山全体的集会,只见场内气氛凝肃,虽然在露天草野,但已经井然有序。

三人见过礼,陆令萱先坐在右二,示意程钧往前去。

朱瑜见秦越虽然虚弱,但已经神志清醒,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刚要说话,却见他往前走了两步,突然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程钧在旁边扶了他一把。

朱瑜起身问道:“怎么样了?”

秦越摇头笑道:“没事。躺得久了,站起来有点不习惯。可能是被尹师妹传染了。”

众人都忍不住一笑,尹生云懒洋洋的看了他一眼,像是瞪视,又像是鄙视。

秦越走过去坐在左一,程钧见只剩下一个位置,也就坐在他对面。

朱瑜忧虑之­色­却是没有消退,暂时强压下去,转过头道:“既然都来了,事情想必也有耳闻,这是咱们九雁山从来没有过的事。我找大家来,就是为了商议这件事。大家听听代师弟说情况。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未免欺我九雁山无人。”说着,在麒麟碑上拍了一下。

代绛坐在右边最后一个,这时气­色­已经好得多了,几乎没有受伤的样子,拱手道:“是。说来惭愧,我被人打了一闷棍,现在还不知道是谁打的。当时,我奉了老大的命,把那死沉的妖畜带回了镇山阁,放在大厅之中,要将它分解为材料。然后我就回去拿分解的家伙,没想到一看不得了,我镇山阁里居然丢了东西。”

朱瑜道:“哦,丢了什么?”

代绛道:“东西少了不少呢。零零碎碎的,倒也没什么大件。丢了两尺角狐皮,火砂粉,血琥珀石……”

程钧听到这里,连忙起身,恭敬道:“师兄恕罪。那些东西是小弟拿的。”

众人一怔,陆令萱也想起来了,立刻起身,道:“各位师兄师弟恕罪,是我帮程师弟拿的。”

代绛讶然道:“什么时候的事,我都不知道?”

程钧道:“是前日小弟从战场离开回到九雁山的时候。当时我想要布置一个阵法,手边却没有需要的东西,因此求陆师姐给我找到材料。陆师姐原本犹豫,是小弟软磨硬泡,才央磨的陆师姐帮我找到了这些东西。不只是代师兄,还有尹师姐的东西。事后没跟诸位师兄师姐禀报,是小弟的罪过。”说着恭敬地行下礼去。

代绛吁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原来是程师弟借去的,那就没问题了。­奶­­奶­的,真吓了我一跳。”说到这里,才想起朱瑜和几个同门师姐妹面前,不该说粗口,拌了个鬼脸。

朱瑜点头道:“师弟起来。既是你拿的,那就不算丢了。回头跟师兄师姐报备一下。他们好整理东西。是了,我记得了,你在麒麟阁前布置有法阵,那法阵……”他想起了那时自己提前出关时,感到的元气异动。当时以为是哪位高人指点,但后来只看见程钧。心中是存了疑惑的。当时事情紧急。他也没有多问。

现在想起来,莫非是程钧促使自己早出关的?若是如此,那也太不可思议了。但若说不是程钧,那又说不过去。

想了想。朱瑜并没有开口询问,一来如今另有要事。二来程钧是剑阁师弟,只要是为了九雁山尽力,就算真有什么压箱底的神奇本事。那必然是他的**底牌。旁人也不好多问。朱瑜的­性­子,除了关系到九雁山的大事,其他的事都不会计较。

因此他只道:“事急从权,这一次也不怪你,下次要什么东西,记得事先跟各位师兄师姐说一声。”见程钧告罪回座。道,“代师弟接着说。”

秦越在旁边道:“且慢。代师弟。你把你丢失的东西都报一报,跟程师弟对上一对。程师弟虽然拿了些东西,但少的不是一样两样,焉知没有其他人动过?若是还有那人拿了东西,咱们说不定可以窥到一些线索。”

代绛点头,一口气报出十来样,程钧默默数着,道:“多了红鼠角,甘蓝末,百龄果仁,­阴­凌石和碳骨这几样。看来果然是有人二次光顾了。”

朱瑜点头,心中寻思这几样材料其中的奥妙,但毫无头绪。不只是他,其他几人都在搜肠刮肚,想找到其中联系。

秦越想了半天,也是不知所谓,抬头看向正对面的程钧,见他神­色­淡淡,却是胸有成竹,心中一动,张开口要说话。

突然,他脑海中闪过程钧用手指抵在­唇­上,那个“嘘”的手势,登时张口结舌,一句话说不出来,惊出了一身冷汗。

过了一会儿,他垂下头,把满腹言语咽了下去,只觉得一阵苦涩。再抬起头时,就见程钧对着自己一笑。

果然——刚才是试探吗?

秦越露出了一个充满苦涩的笑意,他竟忘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落在程钧这种人手里,真有些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感觉。

饶是他神情难看,但众人都想着自己的事,谁也没注意他。只有程钧依旧笑吟吟的,毫无挂怀的样子。

朱瑜想不出结果,看旁边也没人说话,估计大家都没有头绪,道:“然后呢?”

代绛道:“我一看东西不见了,当时着急了,就在镇山阁里上上下下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回到大厅,我一进门,就突然发现,原本放在大厅里面那行尸地龙——头没了。”

顿了顿,代绛道:“我当时看见那地龙成了空腔子,吓了一跳,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在这时候,突然被人从后面打了一闷棍,再醒来就是两个时辰之后了。这时候发现,眼见不但脑袋没了,连那地龙的身子都没了。我当时脑子乱作一团,­干­了什么已经忘了,只记得触动了警铃,请大家过来。”

白少卿道:“是你触动了警铃吗?那此人的身法厉害得很呐。手脚也快。”九雁山诸阁的警铃是有外人入侵,自动触发的,自然极其灵敏。但代绛居然被人打了之后,两个时辰才自己触发了警铃,可见那敌人确实来无影,去无踪。

更何况,不管怎么说,代绛也是一个筑基中期的修士,而且身经百战,也绝非等闲。他就算看到什么稀奇的东西,震惊一下,立刻就会反应过来,这个可利用的惊讶时间应当是极短的。能在这么短时间将他打晕,可见不是常人。

陆令萱道:“我看代师弟伤的并不重,那人或许并没有什么恶意。”

众人都一怔,接着都是无奈。以陆令萱的好­性­儿,说这句话也是当然。她说的也不错,不过在坐的,除了管离能听进去几分,其他人都忽略了这个——在九雁山闯阁,还打了镇山阁看守,还说什么没有恶意,就这份敌意,就足够同仇敌忾、不死不休的了。

代绛苦笑道:“惭愧,我除了这么点记忆,其他半分线索也没有。不知道老大还有各位同门有什么线索?”

众人都皱眉,代绛说的也太简略了,按照他说的,根本不能知道敌人的人数、修为、手段,等于什么都不知道。

朱瑜道:“不管怎么说,那人手段厉害,是绝无可疑的。最出奇的是,刚才我用麒麟碑探查过当时情况,能看到一点。据当时的影像显示,袭击代师弟的,是——就是那地龙的脑袋。”

众人都咦了一声,朱瑜接着解释道:“当时代师弟进门时,那地龙的脑袋正在门后,代师弟一进门,那地龙脑袋飞起来砸中了他脑袋,然后连着身体一起沉入地底。”

白少卿道:“是土遁术吗?背后肯定有人­操­纵。就是那地龙生命再顽强,也没有脑袋掉了还不死的道理。”

朱瑜道:“对方是人不是妖兽,这是咱们唯一能够肯定的。如今线索很少。只能说此人——或者这些人十分危险。而且很可能还在九雁山。”他口气更加严肃,道,“按理说,若要万无一失,大家应当合门自守,不在外面活动。但一来他会土遁,或许反而更难以防备。二来这样岂不弱了我九雁山的气势?因此不但不能避,还要主动将那人找出来。是杀还是其他暂且不说,却不能容他如此逍遥。从今日起,九雁山要加大巡山的力度。考虑到其中危险,除了我以外,其他人至少都要两个人一组——秦师弟……”

秦越的情况,肯定不适合巡山,但若让他留在天机阁内独自修养,也不安全。他现在修为未复,只怕连天机阁都守不住。

程钧道:“不如将秦师兄安排在剑阁修养,我那里有剑祖镇阁,最是安全。”

众人都点头,九雁山九阁虽然各有镇阁之宝,但都是需要看守发挥作用的死宝。只有剑阁的剑祖,是可以主动守护的灵­性­之宝,强大无比,确实没有比那里更安全的了。

朱瑜道:“秦师弟的意思呢?”

秦越嘴角一抽,不敢看程钧,道:“我……我还是想跟着巡山……”

朱瑜转头道:“那边这么说定了,就让秦师弟现在剑阁修养。这样,剑阁和天机留下,其他师弟师妹准备巡山吧。”

二二零山外来客

众人散去,朱瑜道:“来,过来一点。”

秦越起身,给程钧打了个眼­色­,来到朱瑜身边。程钧跟着走过去。

刚走了几步,秦越脚下再次一绊。这一次他倒没有摔下去,程钧再次不着痕迹的一扶他,秦越苦笑了一下,便若无其事的往前走。

朱瑜并没发现他的异常,笑着对程钧道:“师弟初来乍到,咱们见面也没好好聊聊。这是我的疏忽。九雁山虽有九阁,但重中之重,就是咱们这三阁。有人说九雁山有‘上三阁,下六阁’的格局。虽然咱们内部一般不提,但很多事情,确实是咱们三家商量出来的。以后这种小会议,也会常常开。到时候你就跟秦师弟一样,自己主动留下,别等我老是叫你,那不是显得不好看了么?”

程钧好笑,道:“我知道了。”

朱瑜接着道:“许多九雁山和剑阁的知识,本来是我亲口应该告诉你。如今的情势也不见缓和,没办法,你把手放在麒麟碑上,我先把这些知识传授给你,你先熟悉着,等过了这一段,我再慢慢跟你解说。”

程钧点头,将手放在麒麟碑上,任由大量的知识冲入脑海,就听朱瑜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不仅是我们,外面,整个北国甚至燕云,都不太平。我本来还想,这其中时间还有数年甚至数十年的缓冲时间,能多做一点布置。没想变故来得好快。咱们要早做准备了。”

秦越本来神情有些萎靡,听到朱瑜说到这个话题,勉强打点­精­神,道:“是啊。国之将亡,妖孽横生。咱们这里算是个缩影。”

朱瑜道:“对于这个袭击代师弟的敌人,你们怎么看?”

秦越沉沉道:“只有两个可能,山这边来的或者山那边来的。但无论如何,都有些说不通。”

程钧问道:“山那边来的还罢了。两界只有一条瀑布的通道,想必九雁山有特殊的监视手段,但不知他若是从山这边来的,进入九雁山时,两位师兄能否知晓?”

朱瑜和秦越同声道:“可以!”

朱瑜道:“九雁山地处西陲,方圆千里之内都是荒漠。能进入九雁山的通道,只有天柱山的那条缝隙。那条通道可是处在不止一处监视之下。我这麒麟碑就可以窥知十年之内,从那条通道过来的所有人——如果他早十年时间就在九雁山潜伏了,那就算我服输了。”

秦越道:“我也可以查探,确确实实是没有人从灵山界过来。”

程钧道:“原来如此,那只可能是从山那边的昆仑界过来的了。”

秦越道:“只怕也难。那条瀑布早布下了层层监视法术,就算一只小兽越境,也会想起钟声……咦!”

秦越突然定住,手指敲打着麒麟碑,道,“是了,还有一个机会。那就是兽潮。当初小兽越境,足足来了数百只,一哄而入。那时虽然钟声大作,但我们按照一般的惯例,没有第一时间前去围堵,而是等着围剿大妖兽。这一段时间是个空白期。倘若有人混入兽潮中间,趁机进来,他又­精­通土遁术,一进九方谷,立刻沉入地底,躲过了我们的搜查,也不是不可能。”

程钧道:“一般的兽潮,应当是按照由低到高的顺序发展的吧。倘若那人跟着小兽进来,也没办法避开瀑布的压制,修为早就被压到筑基期以下了。”

秦越道:“是。但是畜类就是畜类,人的狡狯岂是畜类可比的?连那有些灵­性­的行尸地龙都知道借道,何况比地龙更狡诈的修士?”

程钧点头,道:“那倒也说得通了。只是……我记得白师兄曾经说过,道宫那边曾放言,若昆仑妖兽越过九雁山,九雁山就没有存在的必要。若是有昆仑修士流落到外面去,后果会如何?”

朱瑜和秦越对视一眼,秦越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朱瑜扬眉道:“想要到外面去,哪有那么容易?九雁山与外界隔绝,上下不通,上面飞剑难过,从地下也潜伏不出去。我刚刚已经封闭了天柱山的通路,任他有天大的本事,只要不能将天柱山推倒,他就出不去。他既然出不去,留在九雁山里,就不怕他不露出破绽,到时候寻机杀他,一了百了。”

程钧道:“也就是说,这九雁山变成九明一暗互相追杀的战场么?要是这样的话,我觉得两个人一起行动都不安全。至少要三个人在一起。”

秦越道:“正是。需防备那人狗急跳墙。倘若不封闭道路,那人为祸还可能有限。倘若封闭了道路,那人说不定要大开杀戒。”

朱瑜道:“难得你们两个异口同声。我虽然推测不出敌人修为如何,但从他攻击代师弟的手段来看,单人独战的可能­性­很高。九方谷的压制作用,可以涵盖整个九雁山。现在已经过了半日时间,他的实力必然已经明显下降。那人最多也就在筑基期顶峰,一个筑基期的修士,又人生地不熟,在我们主场里,你们觉得两个人在一起都不够?”

秦越道:“修为还在其次,我怕那人激起杀心。毕竟咱们九雁山与那人素不相识,本来未必有多大的冲突,但是咱们把路一封,就成了真正的障碍,对于绊脚石,一般人至少也会一脚踢开。咱们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程钧道:“还有一节,虽然说九雁山隔绝了昆山两界,但是按理说,灵山界是远远不如昆仑界的。那边人若非大事,绝不愿意贵步临贱地。双方的差异,若打个比方,若比较一下,那边算是宫殿,咱们算茅房吧。”

朱瑜瞪了程钧一眼,秦越已经一合掌,道:“妙哉斯言,程兄的比喻正合适。又不是逐臭之夫,一般人谁往茅房扎啊?一个住宫殿的人,为什么要千辛万苦进茅房呢?倘若他不是天生数苍蝇的,理由自然是,他有三急……师弟救我。”说着往程钧身后一躲,躲开了朱瑜踹过来的一脚。

朱瑜哼了一声,道:“秦师弟,那人不管是不是咱们仇人,但很可能是一位有道行的前辈。无论怎样,口舌上不可太刻薄。”

秦越欠身道:“是。”

朱瑜道:“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他不远万里越境而来,冒了多大的风险,想必是真正的紧急事,说不定­性­命攸关、没想到到了这边被咱们封出去路,如困兽身陷牢笼,必然怨愤挣扎不易。倘若他果然是个凶顽的亡命徒——不,能从那边过来的,九成九是亡命徒,自然会逼得狗急跳墙,到那个时候……”

程钧道:“那人的手段,我等不能测度,但总要做最好的准备,最坏的打算吧。”

朱瑜道:“说的不错。看来要重新布置一番。那就……白师弟,管师弟,尹师妹一组。陆师妹,傅师妹,代师弟一组。”

秦越道:“然后咱们三个一组?那不是太浪费了么?”

朱瑜摇头道:“我不能离开麒麟碑,必须时刻监视九雁山的动向,关键时刻给大家支援。你……”打量了他一番,道,“对了,有件事我要问你。”

秦越奇道:“您说。”

朱瑜道:“我记得程师弟上来挑阁的时候,先上的剑阁,然后才挑的万象阁,那是怎么回事?”

秦越闻言,汗刷的一下落了下来,他本来一直担心这件事被朱瑜责备,但后来发生了许多事,自然将这件事抛在脑后,没想到朱瑜又提起来,一时懵了,道:“是……那个……”

朱瑜道:“身为天机,不调解师弟之间的矛盾,你自己说该当如何?若不是看在你受伤的份儿上,我岂有轻饶了你的道理。如今你老老实实在剑阁禁足,我什么放你出来,你再出来。”

秦越躬身道:“是。”

程钧道:“那是小弟的罪过,请师兄一并责罚。”

朱瑜哼了一声,道:“你是新人,这一次也罢了。我罚你给留在剑阁给我我看着他,他若再轻举妄动,我拿你们两个一起是问。”

秦越忙道:“师兄不可,程师弟智勇双全,师兄留他在身边做个臂助最好。”他理解朱瑜关自己的禁足,是为了让他好好养伤。他也自忖如今修为未复,跟着出去难免添乱,也就默认了。但程钧可是真正的生力军,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有他在,秦越才能安心休养。

朱瑜道:“你不要­操­心太过。程师弟,我记得你对阵法有研究?”

秦越看了程钧一眼,登时闭口不言。程钧道:“是,略知一二。我本身在练气之外,修的就是阵道。”

朱瑜道:“那太好了。我有一件事考虑许久了,一直找不到人来实行,若是程师弟­精­通阵法,不妨试一试。”

说着,他将一枚玉简珍而重之的拿出来,道:“我这有两个阵图。一直想找人布置出来。但外面人我信不过,同门里面也没有­精­于此道的。师弟若是能先将上面的阵法布置出来,那就是大功一件。就这两个阵图,上面那个是常见的,以师弟的造诣,应当不难。底下那个复杂了些,我也是无意中找到的。师弟可以拿去慢慢参详。材料我这里都有。这几日功夫,若能参详出头尾来,那是再好也不过了。师弟这个任务,比其他什么都重要。”

程钧道:“那不敢当,若是寻常阵法,几日时间还是……”他用神识扫过玉简,忍不住诧异道:“传送阵?”

二二一逆天改命

巍巍高山,山如剑形,笔直的指向天空。

程钧走在剑阁的路上,这一回的山路没有上一次的压力,走的轻松畅快。

秦越坐在鸿雁背上,神­色­恹恹的,一直没有开口说话。通往剑阁的路径很是狭窄,秦越有伤在身,靠自己爬不上去。只好乘坐鸿雁飞上。毕竟他不是剑阁,程钧沟通剑祖之后,剑祖并没有放出剑意来压他,因此此行还算顺利。

一路上,两人出奇的保持着沉默,秦越好像濒危病人一般,有气无力的伏在大雁背上,一句话不说。程钧在前面开路,也是不言语。

过了一会儿,只长长的铁索桥前,悬空的剑阁就在前方。

程钧道:“前面就到。你小心吧,这地方是剑阁最要紧的一段路,连我也只能踩着铁索桥过去。不知道你这鸿雁能不能度过。”

秦越道:“我走过去吧。我也不敢对剑祖他老人家不敬。”说着翻身下雁,落地时一阵眩晕,几乎向后就倒。

程钧伸手扶住他,道:“我看你现在身体和魂魄还不协调,那也是正常现象。再等几日就好了,一会儿我给你一篇炼魂篇,辅助你将这段时间迈过去。毕竟是你自己的身体,不比其他夺舍,料来无妨。”

秦越闻言,神­色­闪过一丝挣扎,随即一咬牙,突然一撩袍角,双膝跪倒,道:“多谢程兄再造之恩,秦越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程钧微一挑眉,并没有避开他的礼,道:“你我如今位属同门,救命之言。又何必宣之于口?”

秦越道:“并非救命之恩。乃是再造之德,秦越已经身死。却被程兄强行救转。此乃逆天之道。越不敢说得窥天机,然天道之事,也略知一二。如此逆转生死,恐有不虞。程兄要为小弟背负业力。越如何敢当?”

程钧一笑,秦越倒是好决断。直接挑明,剩了两人一番互相试探。想必也是他心理压力太大了。

正如秦越所说,他已经死了。

那行尸地龙何等神力。哪里是秦越一介筑基期修士可以抵挡。当秦越被那地龙抽出去的时候。骨头尽碎,内脏移位,魂魄离体,已经是个真正地死人。

修士也是人,尤其是没有化气为­精­之前,也是**凡胎。**不能承载灵魂之后。魂魄要么打入轮回,要么化为冤鬼以致鬼修。更惨的是直接消散,就是所说的身死道消。秦越也不能例外,自然他怨气不大,又没有鬼修的条件,更没有身死道消的罪孽,魂魄离体之后,即可就要重入轮回。

这时候程钧出现了。

程钧伸手截住了秦越的魂魄,然后打入了他的残躯当中,有用真元将他身体护住,保证了他的一息存在。

这就是民间传说中的起死回生之术。

起死回生之术,听起来很吓人,但也不是什么高深法术。若说死了十天半月,三魂不在,七魄早消,只是尸体不朽,要起死回生,那是纯粹胡说八道,魂魄都入轮回投胎去了,大罗金仙来了也没用。但是趁着魂魄尚未转世,将魂魄截下重新打入**复生,虽然也是极罕见的一门法术,却也未必多玄奇,说白了就是秦越自己夺了自己的舍。

然而这种法术,却是修士的大忌,比搜魂炼魂的禁忌更胜。

生死兴灭乃天道,逆天地而行,强行令将死之人复活,这是要背负极大的业力的。

业力一物,并不如造化一事常有。造化人人多少有一点,但业力却是少见。盖天地之大,人不过渺小一粟,所谓争斗,不过是人人之间,人妖之间,根本不在天道眼里。

天地以万物为刍狗,就是杀人盈野,也不过小事,哪有资格背负业力。

除非触犯天道。如偷生死而逆兴亡。此为修士的雷池。

业力虽然虚无缥缈,但于修士却如天条。身负业力,被天地厌憎,必遭天谴。而且业力一物,与魂魄相连,生生世世不得抵消,可以说,程钧来这么一手,不但他今生一定不得好死,将来转入轮回道,只怕再难转世为人。

这份业力,不但程钧自己豁出去了,连秦越也被他这份因果牵连进去,难以抽身。因果一物,与业力同样飘渺难以捕捉,程钧用了张清麓一颗丹药,就已经要用救命来偿还,何况秦越这种逆转生死的大事。

秦越一方面感激程钧的救命再造之恩,一方面也真是心存恐惧,面对欺天瞒地的巨大风险,不知如何是好。他身为天机,常常要窥测天意,如今自己却逆行天道,因果缠身,难以自持。他毕竟不像程钧经验丰富,以他的年纪,在修道界尚算少年,见识其实有限,心思又重,骤然面临如此情况,惶恐迷惑之意,可想而知。

今日他向程钧跪谢,一时真心诚意的道谢,另一方面,也是心中焦虑,未尝没有向程钧求助的意思。程钧的见识远在他之上,即使他一直没有多做表现,但经此一役,种种手段也令人,至少令秦越折服。

如果说朱瑜让秦越信服,是多年的了解和燃烧一般的­精­神,那程钧就是正好相反,越是相处,越是难以看透,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压力。而且越是聪明人如秦越,对这种压力感受越深。当别人都觉得程钧可以成为友爱同门时,只有秦越能感觉到,程钧离着九雁山,其实是很遥远的。

按照天机本身的职责,秦越应该怀疑程钧的。事实上,疑虑也从来没有消除过。只是一来天机阁测算九雁山的天命,与程钧颇有关系,投鼠忌器,二来程钧从未做过任何有损于九雁山的事,秦越也很难落实自己的疑虑。因此两人面上至少还是融洽的。

正在这时,地龙之战爆发,秦越种种布置,竟然逃脱不了程钧的影子,心中对于程钧渐渐产生敬畏之心。最后程钧为他逆天改命,秦越再也无法以负面的态度面对程钧,索­性­就放开姿态,真心向程钧求教,希望程钧的见识能解自己心中的惶惑。

程钧对于秦越的心思,也能揣度几分。当然,他确实欣赏秦越,但也不至于为他背负业力,把自己弄到万劫不复的地步。他敢这么做,是有底气的。一是手中的道藏,天卷之中天数一卷,助他选择了一个比较少见的神通,能够遮掩他偷天逆命的行为,欺骗天道,少背负业力责难。二来,就是他手中的造化之珠,其中含有的造化之气,那是气运­精­华,是可以洗练业力。

当然,即使他用的是比较取巧的方法,他依旧耗费了大量的造化之气,不但造化珠中的造化之气消耗一空,连道藏中的造化之气,也被他抽出不少去顶雷了。只这一把,就把程钧打回了一穷二白的地步。

至于值不值,那就是见仁见智了。秦越不过筑基期修士,若把他放出去卖,别管是按个卖还是论斤卖,一百个也换不来一丝造化之气。但在程钧看来,有造化珠在手,造化之气跟法宝是等价的,救秦越一次,等于消耗十件法宝,值么?

值不值,就看程钧要把秦越怎么卖了。程钧可以物尽其用,卖出不一样的价钱来。

程钧道:“秦兄摊牌倒快,也好,若是不早说,咱们也没办法交流了。”

到这时,两人又同时放弃了同门的称呼,不然有些话不好出口。

秦越苦笑道:“程兄,刚才秦越可没说什么你不想听的话吧。”

这是指的之前,程钧那个“嘘”的手势,在丹阁时,这个手势自然是让秦越不要当时说出生死逆命的事来,但还有一层含义,是禁止秦越提问,提出任何有关程钧的疑问。

就因为这个“嘘”字,秦越在明明看出程钧已经推断出凶手的身份的时候,一句话也没说。同样,在会议上应该询问程钧的话,也一句都没有问。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作为天机,已经失职。

朱瑜的­性­格光风霁月,只要不是大事,在细节上从来不细加追究,这是作为领袖的风度,但也难免有所疏失。而提出疑问,查出细节,多方分析,替朱瑜把这个缺陷补上,本来是麒麟阁背后天机阁的职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是天机的守则。秦越一直是这么做的。但就因为程钧这模棱两可的“嘘”字,秦越第一次没有履行自己的职责。这样视天机阁职责为自己的天则的秦越,压抑的几乎吐血。

这也是秦越急着向程钧摊牌的原因,只要他不主动说话,程钧下的封口令就依然有效,秦越没办法无视程钧的命令,再这么下去,即使不为天道惶恐,只天机阁职责的压力,就能把他压得崩溃。

自然,程钧没有摊牌之前,一个手势就把他推到了进退不得的地步,摊牌之后,主动权当然更不会在秦越这边,秦越明知如此,却也无可奈何。

程钧一笑,道:“本来也不是什么不该说的话。推测敌人的情况而已,就算你把话说尽了,也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困扰。还是你太谨慎了。”说完这句得了便宜卖乖的风凉话,程钧道,“不过帮助九雁山对敌,那是九雁山弟子的本份。虽然我知道的事情其实也不多,也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正好一路少人,咱们可以交换一下意见”

秦越道:“那您的的意思是……”

程钧道:“我的意思,你我在朱老大面前说的应该大体是对的,但是我有三点不同意见。”

二二二偶师

“慢慢来——别着急。”程钧站在剑阁下,看着走在铁链桥上,摇摇晃晃的秦越,好心好意提醒道。

秦越苦笑道:“你别提醒我了。我这里走得快点,还能稳当些,要是慢慢走,一个不小心栽下去,你捞我都没地方捞……”说到这里,脚下一滑,差点从铁链桥上翻了下去,亏了他手脚快,一伸手死死地抓住铁链的环扣,荡悠悠的又爬上来,勉勉强强用四肢着地的方式翻过了铁索桥。

程钧赞道:“还行,手脚这么协调,后遗症已经消失了不少。”

秦越苦着脸道:“我多谢您老的夸奖了。”

程钧含笑道:“那么……欢迎你来剑阁。”

阳光下,巍峨的剑阁静静的矗立在峭壁上,看起来远没有夜晚那般冷峻,反而在金­色­光芒的沐浴下,显得温暖而友好,仿佛真是在欢迎眼前的来客。

秦越嗫嚅了一下,没有说出诸如:“其实我以前来过这里,比你还早好几年呢”这类欠抽的话,道:“多谢。”

程钧推门进去,将秦越引到阁中待客的前厅,道:“你等会儿,我去给你倒杯茶水。”说着转身出门。

秦越等他出去,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和程钧在一起太压抑了,尤其是两人关系转变之后,一方面秦越处在弱势地位,另一方面程钧在他面前,没有以前那么克制,一些不自觉的锋芒泄露出来,把秦越压的很是难受。

有心跟他斗,一来未必斗得过,二来有因果牵涉,自己无法奈何程钧,若激怒了他,只能更加倒霉,秦越在一时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只好暂时静观其变——也有叫束手待毙的。

索­性­豁出去了,也不必战战兢兢,该怎么就怎么,难道天还能塌下来不成?想着,秦越手指一伸,那把熏香的折扇再次拿了出来,轻轻的摇动,一阵阵熟悉的香风浮动。

感觉好多了的。

剑阁还是挺不错的,秦越深深的感觉。

其实九阁从外面看各有不同,但里面的布局都差不多。但只有剑阁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似乎格外的安全踏实,就算主人不在,也不会有寂寥的感觉,大概可以称作为灵­性­吧。

正在仔细观察,程钧端了茶水进来,道:“粗茶简陋,见笑了。”

秦越回过神来,道:“不敢,多谢程兄。”筑基修士虽然在修道界不算什么,但到底也是一方观主这样的人物,若在俗世,身边早有弟子道童服侍,但九雁山只有九个人,凡事都是自己动手,程钧是主,秦越是客,亲自奉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秦越略客气一句,端起来便喝。

刚喝了一口,就听程钧道:“秦兄,刚才说到哪里来着?”

秦越动作一停,抬眼看程钧,程钧道:“是了,正说到我有三点不同意见。”

秦越放下茶杯,正­色­道:“程兄说的是。小弟或许才思浅薄,不能理解你的意思。按照常理推出来断的结论,我已经跟朱老大都说过了,只是不知道程兄有什么高见?”

程钧道:“高见不敢当,只是推断的出发点有些不同,结论不免南辕北撤。有个问题我想先问你,咱们九雁山除了封闭的天柱山缝隙,就没有别的出口了吗?”

秦越道:“这个自然。九雁山本来就是封印用的,必要的时刻,就是两界交战的第一道堡垒。弄得四通八达,还成什么样子?”

程钧道:“原来如此,既然九雁山封闭的如此严密,谁也不能无声无息的出山,自然也没有人能够无声无息的入山,所以推断敌人从山对面来是没有错的。”

秦越道:“嗯,若是这一点都推断错了,您也不必质疑了,我一头扎马桶里淹死好了。”

程钧道:“你倒是豁的出去。那么九雁山就没有能快捷的通往外界的通道么?若有什么变故,九雁山弟子难道就要全部埋在里面?”

秦越道:“据说当年是这么设计的。一开始也没打算让人活着离开。不过后来九雁山终究还是建立起了应急的……程兄别问了,你问我,我不能对你隐瞒,但我还是希望你能体谅我这点仅剩的职责。”

程钧似笑非笑道:“原来如此。那么那条通道除了你,别人都不知道?”

秦越道:“朱老大自然是知道的,他也是唯一能打开通道的人。”他顿了顿,道,“其实这件事如果你如果直接问朱老大,他应该会告诉你的。剑阁毕竟地位不同,能够直接参与九雁山事物的核心。只是我不便擅自说出去,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那通道……似乎也不怎么可靠。平时做权宜之计也还罢了,真正到了紧急的时刻,只怕能不能动还是两说。”

程钧道:“这个我是相信的,倘若那通道果然可靠,朱老大也不会让我再造一座传送阵了。”

秦越叹了一口气,道:“这话咱们私下里说也就是了。朱老大始终把九雁山的弟子放在九雁山之上,认为真有大事,死守不如撤退。这点其实……其实我有些异议。倒不是我认为该为九雁山陪葬,只是覆巢之下无完卵,如果真到了倾颓的那一日,一来时间不够,逃不出去。二来我们就算逃出去了,又在哪里立足?北国必然沦陷战场,燕云……只怕第一个拿我们祭旗。天下之大,终究在道宫掌握之中,出去未必死的比在山里痛快。”

程钧道:“那么如果去山对面呢?”

秦越愕然道:“程兄说真的?”

程钧哈哈一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道:“好吧。远虑咱们先不管他,说说近忧。那咱们说回眼下。敌人从山对面来,这一点不错。但你说他是趁着空白期,混在小兽群中而来,这一点我却有不同意见。”

秦越皱眉道:“你认为呢?除了那段时间,我们还有破绽吗?”

程钧道:“没有破绽,也不需要破绽,因为那人是跟着地龙一起来的。”

秦越愕然,道:“那怎么可能?你要说那空吼还罢了,那地龙是我们亲眼看着越界的。难道……难不成,你说那地龙其实不是地龙?我们七个人十四只眼睛,也只看见一只行尸地龙,再没看见其他。那地龙若不是地龙,它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

程钧道:“没看见其他,那也很正常。因为你们面对是地龙,开始的时候是活着的行尸地龙,死了就是死地龙。这一点倒没什么奇怪。唯一不一样的,不过是那地龙并非一般的妖兽,而是灵兽。而随着地龙一起过来的,就是地龙的主人。”

秦越道:“灵兽么,倒是看不出来……可就算是灵兽主人,也不能无声无息吧?”

程钧道:“就是可以无声无息啊。行尸地龙是一种很奇特的妖兽,能够在成年期附身其他妖兽,那是独一无二的特­性­。而另外一方面,行尸地龙也可以被宿主附体,就如同它附体其他妖兽一样。若有修士以秘法附身于妖兽,不但旁人看不出来,那瀑布壁障,也是通行无阻。因为这个特­性­,所以一般的行尸地龙很少发现自由的,大多被­阴­暗面的另外一大势力收归己用。不管是活着当灵兽,或者是死了炼制秘药,都是很珍贵的。所以昆仑界几乎没有自由的行尸地龙存在了。”

秦越摇头,道:“昆仑界的事情,我知道的有限,­阴­暗面的事情,还真是从来没听说过。不知道你说的那行尸地龙的主人,是哪一道统的传承?是类似于焉支山炼尸术那一流的道统么?”

程钧一笑,道:“你还真是悟­性­不错。焉支山的魔修确实有一支专修炼尸术的,确实和那边的有些相似。说来焉支山的炼尸道士原本也是灵山道统的分支,不过改投魔道,那是后来因为……陈年旧案,不必再翻。昆仑山那边的那一支,原本比炼尸道士强大百倍,只是命运有同病相怜之处。你听说过偶师么?”

秦越摇头,隔绝昆山两人间,并非戏言。别说秦越这个年纪尚轻的晚辈,就是道宫中的真人,在封山几千年之后才出生的,对那边的情形也不会有什么了解。

程钧道:“偶师是炼制傀儡的,与炼尸非要以天生­阴­尸为材料,吸收日­精­月华炼制僵尸的炼尸道士不一样。那傀儡术更加玄奥,用材也更加广泛。一个偶师就能­操­纵许多傀儡。还有活尸、死尸、偶尸,傀儡等等分别。据我说知,其中以偶尸最为玄奇,与其他道统的傀儡术全不相同,也是偶师得名的关键。只是偶尸十分珍贵,就算是真人境界的偶师,也未必有一具,关键就在行尸地龙。那行尸地龙,活着的时候,可以辅助修士­操­纵傀儡,死了将全身­精­华以秘法炼制,炼制出来的地尸丹,是炼制偶尸的关键。”

秦越道:“如此说来,那行尸地龙倒是珍贵得很了?怪不得那人要夺回那地龙尸体。”

程钧道:“那个自然。行尸地龙十分珍贵,昆仑­阴­暗面死气缠绕,但方圆百里的死气尽归其一,也未必催生得出一只行尸地龙。能得到一只十分不易,那人如何能放弃那大宝贝?想必在九方谷时,那人从地龙身上分离,躲过了一次灭顶之灾,跟着你们回到了九雁山,伺机抢夺那地龙尸体。”

秦越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人因此伤了代师弟。”

程钧道:“第一个不同意见我所完了,那我说第二——第二,那人着急出去么?”

二二三疑惑

秦越愕然,道:“您说他不着急?”

程钧道:“这个不好说。但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代绛师兄被袭击之后,过了两个小时才醒了过来。但那人居然还没有从九雁山出去。你说这是为什么?”

秦越道:“我能说他是毫无方向感,所以没找到出口么?抱歉……”随意抛弃了这个不靠谱的结论,他想了想,道,“两个时辰确实长了一点,山里只有一条向下的路,就算是你也不至于迷失这么长时间。莫非他留在九雁山另有目的?但就算另有目的,我们凭空猜测,只怕也很难猜到他的目的。”

程钧目光幽幽,思考着自己什么时候暴露了方向感差的缺点,一边道:“红鼠角,甘蓝末,百龄果仁,­阴­凌石和碳骨……”

秦越一怔,道:“那是……那是代师弟丢的东西么?”

程钧道:“是啊。这些东西都是些寻常材料,两界都有生长。不过在大部分时间里,却是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据我所知,并没有哪一样东西将它们全用上的。但是昆仑山­阴­的偶师一脉,却有件东西正好用得上它们。”

秦越道:“那是什么?”

程钧道:“偶尸丹。”

秦越道:“那是……用来制造偶尸的丹药么?”

程钧道:“正是。不过不是主料,是配料,主料只有一个,就是那行尸地龙的尸体。每一具行尸地龙的尸体可以炼制一枚偶尸丹,也就是制造偶尸的关键。行尸地龙珍贵异常,其他的配用材料倒是并不稀罕。只是组合的有些奇怪罢了。因此我一听到代师兄说出那些东西,就知道他果然是要炼制偶尸丹。”

秦越点头,道:“原来如此。倘若那人有闲暇炼丹,倒也说明他的悠闲。但一般考虑的情况,应该是那人顺手拿了材料,以备以后炼丹吧。”

程钧道:“我能怀疑的有两点。一来,我曾经进过镇山阁,就是和陆师姐一起去找材料的时候。我发现镇山阁有百龄果,还有百龄果仁。”有些东西秦越不懂,只能说术业有专攻,非得他详尽解释,道,“百龄果仁是一种比较少用的材料,炼丹,炼符常常用到。百龄果本身是没有用的,但它可以保护百龄果仁不朽坏。一般的百龄果仁脱出壳外,只能保存六到七天的时间,所以我们一般贮存,都贮存整个的百龄果。只是要把百龄果仁从百龄果壳中取出,是很麻烦的事,如果当时急用,只怕一时准备不齐,所以镇山阁中备用了一些百龄果仁。”

至此秦越听明白了,道:“如此说来——此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拿百龄果仁却不拿百龄果,一般情况下,应该两者都拿吧?就算他想立刻就在我九雁山慢吞吞的炼制那丹药,也应该拿些百龄果有备无患。我九雁山虽然不是龙潭虎|­茓­,但也不是什么善地,他怎么能笃定,他在此处炼丹不会被发觉,甚至不会被打断?”

程钧道:“事实上,我也觉得此人悠闲的有些奇怪,行事有种种矛盾之处。接着就是第二点,你说他偷东西在前,还是袭击代师兄在前?”

秦越道:“按理说,应该是袭击在前。倘若代师弟是在发现被盗的屋子里面被袭,或者走出来的时候被袭,那还有可能是撞破了那人偷东西的场景因此被袭。但他是又返回到地龙尸体前面,这才被袭,理应是那人处理地龙尸体的时候打晕了他。毕竟地龙尸体最要紧,不应该有人会放着重要的东西不管,反而先去偷盗没有用的东西。”

程钧道:“是了。那人将代师兄放倒之后,没有给他补上一下甚至直接杀死,不确定他什么时候醒过来,不立刻走人,反而去翻他的东西。这还罢了。还找齐了一整副药材。你说他到底想没想过在这里炼制丹药?”

说着,他随意的在地上比划着:“一般情况下,如果有把握在异地炼丹,那么选定安全的地点是最起码的。但从他只拿了百龄果仁来看,异地炼丹的决定应该在找到材料之前就下了。倘若早就想过炼制丹药,那就应该准备好材料,缺一两味药材,临时补上还罢了。居然一整副材料都是临时配置的。若这么看来,他决定炼丹说这是完全计划外的事。但是既然是计划外,也就是说他并没有准备好安全炼丹的地点。但是他一见药材,立刻选取了百龄果仁,而不拿百龄果,准备就近炼丹,你说这是道理?”

秦越苦笑道:“嗯,这人行事完全有悖于逻辑。从他两个小时不离开九雁山,我就有点摸不清他想的是什么了。”

程钧道:“除非这个人根本就是行事不管不顾,全无章法。”

秦越突然嗤的一笑,摇了摇扇子,道:“也就是说,这个人不像是我们一般认为的深思熟虑,沉稳老辣,反而像是——‘把地龙尸体弄到手了,准备走吧’——‘等等,看看这个人有什么东西’——‘咦,这不是我需要的药材吗?’——‘哈哈,这个也是,一副药材配齐了’——‘既然配齐了,那就炼丹吧’——‘什么时候炼丹呢,就今天或者明天吧’——‘在哪炼丹呢,找个地方就练吧’。是这种想起一出是一出,一拍脑袋就做事的类型吧?”

程钧忍不住大笑,道:“秦兄说的再贴切也没有了。”

秦越道:“倘若他真是这种人,那他来到这边,难道不是有什么急事,反而有可能就是跑过来看看?”

程钧道:“谁知道,说不定就是这个原因。”他笑吟吟道,“既然如此,那我说第三个不同意见,那人对我九雁山的敌意有多少?”

秦越嘴角一抽,道:“你说他有点不着调,我想可能也是。但要说他对我九雁山没有敌意,似乎又太武断。虽然他没有伤害代绛师弟,甚至在应该补上一下的时候也没有动手,但这有可能不是他的善意,只是因为他脑子不够用。”

程钧道:“这个倒也很可能。不过我还是觉得应该从地龙说起,你有没有觉得,那地龙特别通人­性­?”

秦越道:“你说它狡猾­阴­险?”

程钧道:“不,我说它懒懒散散。”

秦越一时无语,程钧道:“行尸地龙本来就是甚通人­性­的妖兽,一贯狡猾之极,战斗中狡狯一些,不足为奇。但地龙在­阴­暗面经历了多少厮杀,­性­情凶残嗜血,如疯狗一般,咬死不放。但和你们战斗的过程中,却并不进取,反而态度戏谑,平白给了你们很多机会,这才是奇怪之处。”

秦越道:“你说,这是被人­操­纵的结果。因为他们的主人对我们敌意有限,所以地龙对我们的敌意也就有限?”

程钧道:“你别怪我说实话。倘若那地龙不是表现的那般悠然,你们能够支持那么久吗?”

秦越苦笑道:“虽然我相信你的话,但你这说的也太伤我自尊了。合着我们九死一生,险些还赔上我一条小命,全仗着那人放水么?”

程钧道:“既然我判断那人是附身在行尸地龙身上进的瀑布,那就有一个问题,那人是什么时候脱离战斗的?”

秦越道:“那个么……如果要无声无息的脱离战斗,应该有好几次机会。按照你的说法,地龙是嗜血的,但那人的­性­情要悠闲许多,那人脱离战斗之后,地龙应该是恢复了原本嗜血的状态。那就是——被埋入沙坑之后。对了,朱老大麒麟变之前,那可恶的地龙还在场边散步呢。直到那时候,它都没有伤过我们一人,只吃了一只豹子。白万象是消耗过甚。我么……”

程钧道:“你是被它最后一击弄死了。不过那地龙死得很快,我们也没办法分析到底脱离战斗的节点在哪里。不过我想,那人如此­精­通土遁,应该是在地下逃走了。”

秦越道:“这个推断应该不差。”

程钧道:“那你说,那人为什么一直在旁边看着,并不出手?”

秦越迟疑了一下,道:“嗯,他有机会出手么?应该是有的。那时候我死了,你独自带我回来,老大用过麒麟变,真元所剩无几。大家打扫战场的打扫战场,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并不是很有秩序。那个时候动手的话,以他­操­纵地龙尸体的手段,大家放松警惕,当时就可以动手劫下地龙尸体。如果这样的话,他就不用追到镇山阁来了。无论怎么说,镇山阁是我们的地方,比野外要危险得多。”

程钧道:“有几个可能,比如他当时受到了血乱逆流的影响,已经没办法动手。或者他觉得不应该再开启战端了。索­性­暂时休战。还有一个可能……”

秦越道:“就是他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压根没想到那时候可以动手。”

程钧笑了笑,道:“还是不要把敌人按最傻的那个套路推测吧。”他终于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道:“我的意见就是如此。不过除了第一点之外,第二点第三点都仅供参考。或许他就是个凶残成­性­,老辣非常,甚至行事出人意表,以至于我们完全摸不到他的轨迹的绝顶人物。”

秦越道:“不管他怎么样,于情于理,我们都不可能让他踏出九雁山半步。更何况他还伤了代绛师弟。所以我们首要的任务,就是先把他找出来,然后——怎么办,还要听老大示下。”

程钧道:“使得。此人是个不安定因素,不能任由他在外面漂着。就算他现在没有敌意,这么不进不出的僵持着,早晚会把双方逼成生死大敌。所以尽快找到他,才是当务之急。也有回旋的余地。”

秦越对于程钧这种模棱两可,甚至有些偏软的态度甚是奇怪,程钧应该不是心慈手软的人,想了想,道:“靠搜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最好能够引蛇出洞。”

程钧突然嘴角一挑,道:“如果要引蛇出洞的话,我想你可以胜任。”

秦越扶着额头,苦笑道:“是啊,整个九雁山,原没有比我更适合当诱饵的,谁叫我受伤了呢?”

程钧道:“是啊。受伤的人就不会引起警惕,你地位高,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情,比如离开九雁山的通道一事,也容易能引来觊觎。更重要的是,你这人很能吸引仇恨,可以把他逼到就算冒再大的风险都想弄死你的地步。”

秦越道:“您别骂我了。我是除了朱老大之外,唯一知道离开九雁山路径的人,只凭这一点,他就应该会来找我。不过按照你的推断,他要是正在炼丹的话,那么现在应该分身乏术,所以一时之间,就算是想要引蛇出洞,也无计可施。”

程钧道:“少则七八天,多则半个月。那人若真要闭关炼丹,恐怕这段时间内不会出头。其实这也是聪明的策略,如今风声正紧,现在活动只怕还危险,不如等上几日再说。那对你也有好处。一来伤势可以恢复。二来布置起来也可以更从容。”

秦越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道:“只是如何把我知道通道的信息送到对方手上,那也是个难题。如果按照常规方法散布谣言,那么需要所有同门的配合。九雁山有通道的事,按理是不应该告诉其他同门的。毕竟那是违反九雁山门规的事,倘若泄露,牵连太广。”

程钧突然问道:“如果大变在即,突然放开通道,让同门进去,你说会有人拒绝么?”

秦越毫不犹豫的道:“一定会的。说不定还不是一个两个。不过那时候已经到了火烧眉毛,那么采用些手段也是迫不得已了。到时候朱老大会尽力保证他们每一个都离开的。”他自己是不赞成最后选择逃亡的,因此也没有多说。

程钧道:“是么?”虽然秦越说的很像回事,但程钧还是很难相信,因为这和历史上发生全都不一样。历史上九阁是除了陆令萱之外全军覆没的。

倘若外界都认为九阁一个没活,还有可能是被一起转移走,隐居避世。但是陆丹阁的刺杀,却让这个可能消失了。九阁撤离,没有忘记陆令萱的道理。倘若九雁山还有任何一个人活着,以他们的­性­格,都不需要陆令萱这弱质女子一个人背负起报仇刺杀的重任。所以,程钧可以肯定,所有人都死了。

抛开这个问题,程钧挥手道:“这种小事,你自己想好了。反正至少还有七天的时间,你又没什么事,养伤之余,不妨多筹划一番,怎么天衣无缝的把他引到你身边来。我相信你一定能达到目的的。”

秦越道:“那你­干­什么?”

程钧道:“我研究一下麒麟阁给的阵图。我这个人有点毛病,不是我亲手布置的阵法,我是不会相信的。若不把这阵图研究出结果来,我总觉得不安心。哦,对了——”他手指轻轻一弹,一枚玉简飞出:“这个《凝魂篇》给你,好好凝实魂魄吧。你资质很不错,修道的路应该还很长,千万别因为这次风波阻塞了前进的道路。”

秦越接过,郑重道:“多谢。”

二二四批驳

程钧神识在玉简上扫了一圈,陷入了沉思。

在麒麟阁的时候,他粗略的扫了一眼朱瑜给的阵图,当时就发现是传送类的法阵,当时也没放在心上。这些传送阵法,虽然入门困难,但只要懂得了其中道理,也就没有什么神秘的,所差的不过是其中传送的方式和传送距离而已。

自然,传送距离越远的传送阵越复杂,甚至复杂到了一般阵法师看都看不懂的地步,但对于程钧来说,万变不离其宗。

这两个传送阵,到也不是一般的传送阵。

第一个传送阵,传送距离倒是不远,特异之处在传送方式上。程钧要设立的这个阵图,并非传送一方,而是接受的一方。传送的一方连在散落的符石上。谁带着符石,谁就能传送到连结的阵法上。

说得通俗点,这就是阵法中的“零送整接”。

这个倒也不难理解,真到了危急时刻,九雁山的弟子说不定散落在各处,若是将他们都召集起来,还不知道需要多少时间。这般用符石传到一起,然后再集体用另一个传送阵离开,是比较正确的思路。

不过,程钧在传送阵上发现了强制传送的部分,正如秦越所说,九雁山崩溃的时候,如果有人不走,传送阵是可以强行传送的。朱瑜果然做好了强行撤离的打算。

另一个传送阵,就是比较规矩的传送阵了,唯一不规矩的是,这个传送阵的格式……

“谁他妈在传送阵上设的神识禁制?”程钧趁着无人处骂了一句粗口——这个传送阵本来已经复杂非常,上面居然还覆盖了一层其他的阵法,影影绰绰,如轻纱一般若隐若现。但只要神识一靠近。立刻就能清晰的感觉出来——这个阵法有隔断神识探查的功效,与传送阵微妙的重叠在一起。想必是阻止阵法师解析这个法阵的。

显然。不懂阵法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这个阵法是两个阵法的组合,就将它原原本本的记录在玉简里。不知道记录的人是不是朱瑜,反正它从朱瑜那里流到程钧手上。

分析了一阵,程钧只大略看清楚了这个阵法的布局。便觉得头疼,不知道神识消耗还是单纯的心情烦躁。直接把玉简一扔,回到了楼上,留着以后再看。

如果以后他还嫌烦。­干­脆推翻原阵法。另造一个功能相同的传送阵好了。反正又不是什么难事。

比起这个,眼前的敌人更值得警惕。

夜­色­降临,剑阁建立在悬崖上,无遮无挡。窗户大开,温柔的月光从窗中照下,撒的满地银白。

秦越心神一动。从《凝魂篇》之中醒过来。

修炼不知天时,原来已经晚上了。

程钧这篇功法。其实相当了得,可以凝实魂魄,神游太虚,在­精­魂天地用来琢磨魂魄最为适宜,用来作为他恢复身魂结合的辅助功法,委实浪费了些。

走到窗边,窗外月光柔和,令人心醉。秦越衡量了一下自己的实力,只觉得效果还不错,虽然连全盛时期的两成都不到,只怕还在入道期的中期徘徊。但这已经不错了。他还以为自己要推倒重来呢。只是虽然恢复的快,但是要在几日之内恢复到筑基期,把握并不大。

把握不大……

突然,秦越眯了一下眼睛,只见月光下有什么影子一闪而过。

秦越一惊,第一个反应不是前去查看,反而后退一步,把窗户关上。

剑阁四周,四面都是峭壁,除铁索桥外,无落脚之处。而因为剑祖的压力,天上也难以飞行,可说是一处绝地。别说人影,连虫豸都不生。若看见异物,不是因缘巧合的光影,那就是……

无论如何,以他现在的修为,多看无益。

交给程钧处理就是。

秦越回身,伸手去按墙上铃铛——

突然,他只觉脚下一沉,地板无声无息的裂开,好像是有人拽了他一把,登时从地板上落了下去。

这一动作发生,如电光火石,转瞬即逝。

少顷,剑阁的地板光滑如昔,只是原本的人不见了。

剑阁没有第一层,地上只有如剑一般的铜柱,支持着整个剑阁的根基。柱子之间,也围成了一个小小的空间,但四面漏风,视线无阻。阳光好时,从旁边能一眼看清里面的情况,只是以剑阁所处偏僻,路过行人稀少,被人看见的概率不高罢了。

但在如此夜晚,在剑阁本身巨大的­阴­影下,此处黑暗隐蔽,近乎于密室。

秦越落下来,就是落在这里。

一落在地下,先不说地下如何坚硬,秦越就觉穿堂的寒风如刀子一般刮骨,打了个冷战。想要动弹,却似被一根无形的绳索捆住,一根小手指也动弹不得。

他懒得去分辨到底是什么法术,反正知道自己落在别人手里,就行了。

至于落在什么人手里,那更不必多加猜测,因为只有一个可能。

来得好快!

穿堂的冷风太烈,秦越不得不稍微眯着眼睛,打量把自己弄到这里的人。

对方倒是没有遮掩的意思,就在对面看着他。因为底下空间有限,那人是坐着的。只是因为光线的原因,看不清相貌,只能看见一双眼睛在黑暗之中亮若明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秦越总觉得他目光碧油油的,像野兽多过像人类。

事到如今,秦越也不由得暗叹一声,脸上倒是没看出什么惊慌来——当然,就算此时他脸­色­大变,四周黑黢黢的,对方应该也看不见。他­干­笑了一声,道:“这位道友请了,幸会幸会。”

他也没多事,大喊救命什么的,一来没用,二来也喊不出来。

对方轻笑一声,道:“不错,你这娃娃倒也镇定,山人没看错你。看来灵山道统多年沉淀,也有了些人才。小辈,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秦越道:“九雁山的外人,只有道友一人,秦越就是想要吃惊,也无从惊起。”

对方笑道:“然也。山人就是你们两个娃娃挖空心思设计的那位外人。尔等谋算山人,要施展诈术,引我入彀。山人便如你们所愿,不请自来。只不过稍微提前了几日,不必等你费心来请,那不是也一样么?”

秦越难得的苦笑了一下,道:“那怎么能一样呢?”顿了顿,道,“偶师道友,你炼丹炼的好快啊。是提前出关了么?”

对方嗤的一声轻笑,道:“炼丹?哪一个说山人要炼丹了?”

秦越一怔,那人已经笑道:“你这娃娃,在九方谷大战的时候倒也聪明伶俐,山人若非欣赏你,也不会一再留你们几人­性­命。怎的转回头来,跟着那小子一道,变得蠢了许多?依山人看来,你还是离那满口胡言的小子远一些,这修仙的道路,还走得远些。”

秦越听他诋毁程钧,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些想笑。但不论如何,亲疏敌我他还是分得清的,因此没有接口,反而道:“原来我和程师弟谈论道友的时候,道友已经在剑阁之外。惭愧。”

那人冷笑道:“剑阁是什么不得了的地方了,你们来得,山人来不得?我就在门外,听你们二人指点江山,慷慨激昂,好似自己是九天神仙,事事尽在掌握。却不知只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娃娃,卖弄机灵罢了。可笑啊可笑,那小子信口雌黄,自吹自擂,那倒也罢了。更可笑的是你,那人说什么你便信什么,他让你当诱饵你也应允,还主动出谋划策。岂不知他从头到尾都在坑骗于你?”

秦越沉默片刻,道:“他找我做诱饵,坑不坑我另说。但是他的分析难道没有道理吗?我不听他的,难道听你的?”

那人笑道:“尔若是真有幸聆听山人的教诲,现在也不会落在如此境地了。可惜如此资质,偏偏自误,信了旁人胡言乱语。那小子,不错,确实有些见识。我偶师一门早已遁入昆仑山­阴­数千年,他一介小辈,居然还惦记着我们,叫得出偶师一脉的名字,还认得出行尸地龙这样的灵兽,就连我偶师秘传的丹药,他竟也略知一二。若不是早知道两边天地相隔,道统不通,山人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昆仑那几支最强上古道统的嫡传弟子了。”

秦越不吭声,程钧的来历,以前他深入怀疑过,后来怀疑了,却也因为这一次的因果,永远也没有机会问了。

那人道:“可惜了,那小子也就多读了几本书而已,哪里真有什么见识。偏偏夸夸其谈,令人可发一笑。如此傲慢,也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愚人蠢物。后面他的推论……”

秦越道:“出错了吗?”

那人冷笑道:“是全错。没有一点对的地方。”

秦越失声道:“怎么可能?”

那人笑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尔等坐井观天之辈,又何敢以浅薄见识妄加揣测我偶师道统的博大奥妙?我也不需说多深奥的道理,只说个简单的。山人问你,百龄果仁的效用,你知道吗?”

二二五出手

秦越一怔,道:“你说什么?”

那人哈哈一笑,道:“就你们这点浅薄的见识,也学人推测来由。从百龄果仁推测山人马上要闭关炼丹,那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吗?百龄果仁固然保存不易,但是世上就没有保存的方法了么?”

秦越摇摇头,道:“这个我一窍不通。”

那人道:“是了。我不该跟你说。你也只是个听得,应该叫那狂妄小子亲耳听见,看他还敢小觑天下修士。若你以后有机会,不妨替我问问他,知道红鉴玉么?”

秦越再次摇头,划想他也看不见。

那人冷冷道:“红鉴玉原产昆仑山­阴­,乃是万载寒玉,能保存任何材料,区区百龄果仁何足道哉。山人有此宝在手,可藏万物。自然要拿百龄果仁,而不拿那青涩不化的百龄果,竟也被你们拿来取笑。你还罢了,可笑那小子,无知不知自己无知,反而沾沾自喜,真该给他两个老大的耳刮子,叫他清醒清醒。自然,你们闭门掩户,在自家发表些浅陋见识,虽然贻笑大方,但也非罪不容诛。但若是以此推断山人的来去过往,就要你们用­性­命去换。”

秦越低声道:“这倒是说的不错。”又道,“这么说,我们其他也推断错误了?”

那人淡淡道:“其他,其他就更加可笑,不知一驳。凭借蛛丝马迹推断旁人的­性­格,本来就是可笑。居然凭借我两个时辰不出去,断定我没有要事。你可知道,昆仑山­阴­离着这里有多远,山­阴­和山阳又有多少恩怨。没有大事、要事,山人会赶几万里路,穿越十余个和我们敌对的道统,冒着禁令穿越两界。尔等说说出来的话,也不过过脑子。”

秦越垂下头,仿佛凛然受教,突然抬头,道:“你若不是为了在本地炼丹,为什么要滞留两个时辰不去?难不成真的和我说的一样,你在山里迷路了两个时辰?”

那人一阵不语,突然狠狠一拳,把秦越打得向后便倒。接着刷的一声,一道寒光抵住了秦越的脖子,就听那人怒道:“你胡说八道!”

秦越咬住牙,把呻冇吟声咽了下去,脑子中闪过了“恼羞成怒”四个字。就听那人道:“你若再胡说八道,我定叫你吃足苦头。闲言少叙。我有话问你,你也该知道我要问你什么事。”

秦越想要起身,但是因为被束缚着,没能成功,但心头本来笼罩的一层紧张反而散去不少一一他突然感觉,就因为这一拳,那人辛苦营造的桀骜高人形象,出现了崩溃。心思电转,道:“你不是说我是见识浅薄,胡说八道么?既然如此,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你要问什么?”

那人在黑暗中静了一会儿,道:“你跟我装傻么?我问你离开九雁山的通道在哪里。”

秦越道:“通道川…早就坏了。”

那人道:“嗯,你不说。那也冇是寻常,这种机密大事,我也不指望你平白说出来。

你放心吧,只要你说出来,山人必不亏待与你。我昆仑界有的东西,你做梦都没想过。”

秦越道:“那倒是可能,我从来不做梦。”

那人哼了一声,道:“很好。看来不见识点真东西,你是不会说的。我可以让你见识见识……,”

秦越突然道:“不必了。我还没蠢到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地步,如今我的修为也吃不起罚酒,不如还是先吃敬酒的好。”

那人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道:“你愿意说了?倒也­干­脆利落,很好,山人越来越欣赏你了。那你把地方指出来把。”

秦越道:“地方说出来,我怕你找不到,九雁山九曲十八弯,我说个地址,凭你在山里迷路两个时辰的水准,能找得到?还是我带你去。”

那人目光中寒光一闪,道:“我看你是不打算说。带冇路?你一个堂堂的修士,说出带冇路这样的蠢话来,真丢脸。拿出点诚意来。这里有一块玉简,你把地图印下来。还有,川,川”他抬起手来,给了秦越一耳光。道:“谁让你提我迷路的事了?”

秦越倒在地上,喃喃道:“我真想弄死你。”

那人一怔,怒道:“你教……”

话音未落,只听嗤嗤嗤嗤几声轻响,骤然,光芒大亮!

那并非天光,而是剑光。数不清的划光从楼上落下,Сhā在泥土中,光芒不散,如同一个金­色­大牢笼,将那人整个的笼在里面。

另一边,秦越仍是在原地动弹不得,却被一阵风倒拖数尺,拖出了剑阁的底层,一直拖到了剑阁外的悬崖边上。

程钧站在悬崖上,山风吹着他的衣蒂向后飘起,在他身后,是大片大片烁烁剑光,无数飞剑浮在身后,亮如白昼,宛如奇迹。

秦越被拖出来之后,程钧挥手,用剑光在他身上虚劈了几下,就像是割断了他身上看不见的绳索,秦越浑身是土,勉强起身,看来并无大碍,只是姿态上不好看罢了。他缓过神来,第一个动作是去袖子里抽扇子,掏摸半天也没套出来,程钧随手递给他一把。

秦越打开扇子,扇了几下,道:“你可以早出手的。”

程钧含笑道:“我本来早就该放你出来,可是我刚刚听到你要弄死我。不得已,只好让你吃点苦头。”

秦越揉了揉脸,道:“胡说八道,我是先挨得打,后说要弄死你的。”

程钧含笑道:“那是你嘴贱。到了这个时候,还口齿轻浮,活该挨打。”他一挥手,剑光更胜,找的面前一片雪白,道:“让我们看看剑阁的不速之客,是如何的风采?”

这时候的剑阁地下,是真正的牢笼,数根铜柱之间,密密麻麻Сhā满了光剑,形成了一个森严的牢狱。而对方就在最下面坐着。

借着剑光,只见那人年纪甚轻,从相貌上看,也不过弱冠年纪,一身纯黑的衣衫从头覆盖到脚,只留下一张苍白的脸,五官绷紧,毫无表情,连活气也不剩下几丝。整个人像一个包裹好的僵尸。

秦越微感惊讶,从冈才那人的表现来看,他还以为对方是个故作老气,拿腔作势其实情绪冲动甚至偏于幼稚的人,没想到此人虽然确实年纪不大,但面相如此­阴­沉。

那人面对如此情形,脸上肌­肉­没有丝毫抽冇动,反而看不过刚才拿捏的样子,声音冷冷道:“是你们凑巧发现了我的行迹,还是早就做好了圈套?”

秦越扇了扇风,将额头的冷汗蒸­干­,道:“你猜呢?”

那人哼了一声,道:“看你轻松得意的样子,想来是故意引我上当的。这么说,你们早就猜到我会提前来逼问你。说什么七日之后再做打算,都是胡说八道的。一切都是圈套。”

秦越赞道:“不错,我越发觉得错怪你了。其实你不如我想的那么蠢。”

那人目光狠狠地盯着秦越,倒也没骂出什么难听话,道“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我在附近,开始做这个圈套的?”

秦越转头看着程钧,道:“你问他吧。他是主谋。我只是配合。我对他的计划,知道的不比你多。”

那人咦道:“什么意思?”

程钧慢吞吞道:“意思是,在这剑阁里面,我对他说的每一句话,你都听见了。我在之后也没有单独交代给冇他什么。所以你们对我的计划所知的都是一样的。但这种情况下,他能主动配合我的圈套,面你却还傻乎乎的钻进来,可见他确实有鄙视你的资本。”

程钧虽然没说什么难听话,却比秦越还气人十倍,那人只气了个倒仰,道:“很好,很好,你们两个别落在我手里。”

程钧道:“我保证,绝不落到你手里。”

那人冷静下来,道:“但愿你一直有这样的好运气。你能回答我,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程钧道:“在回答你的话之前,我先跟你解说一下剑阁的结构。剑阁的一切,归于剑祖,我是剑祖的看守人。剑阁的每一寸墙壁,都在剑意的笼罩之下,从最上面的一片屋檐,到最下面的一根铜柱。”

他指了指底下构成牢笼的铜柱,道:“这些当然是我剑阁的一部分,与剑祖心血相连。一直打通底下的悬崖。你看见四周围的铁索桥了么?那也是剑祖的延伸,也就是说,整个悬崖的每一寸山石和金属,都归我剑祖所有。你认为底下这一层死角,只是你自己的误会出来的,其实根本就不存在。”

那人冷冷道:“你是在说,我现在已经尽落入你的掌握之中,Сhā翅难逃么?”

程钧道:“也可以这么说。

你能理解到这层意思已经不错了。就是说,不管你在这里通过问话或者其他手段拖延多久的时间,给自己争取什么样的机会,你都不可能从里面逃脱。因为整个山崖都是剑祖所化,五金­精­气所集,属金不属土。就算再神出鬼没的土遁术,也没办法逃脱。当然,如果你金遁术也一样高明,尽可以试试看。只是我不能保证,剑祖会不会在你遁入的一瞬间,把你绞成碎片。”

那人怒道:“又来了,长篇大论,真正讨人嫌。我最讨厌你这样夸夸其谈之辈。”

程钧笑道:“哦?你讨厌夸夸其谈之辈,那你为什么还要问我?再说了,我说的也不是什么大话。我是很正式的在回答你的问话,听不懂我只能对你的能力表示遗憾。好吧,那我说的再浅白一点一一整个剑阁都在剑祖的掌控之下,你怎么可能无声无息的潜伏在里面,偷听我们的谈话,而不被我发现,哪怕一瞬间?”

说完,他好像在嘲讽对方,笑道:“所以我一开始就发现你了。就从我和秦兄从外面回来,踏入剑阁大门的那一刻起。”

二二五木偶

人沉默了一下,道:“若是如此,那我就输了。你们两个一唱一和,都是惺惺作态,引我上钩。很好,很好……”

那人顿了一顿,盘膝坐正,神­色­冷冷道:“但你不过是凭借那什么剑祖来探知我的行踪,那是凭借外力,非你能胜我一筹。此天意也,非战之罪也。”

他目光幽幽,转而看向秦越,道:“相比于他,我看你还是个人物。他是胸有成竹,你不过临机配合,第一次听见我的威名,丝毫不见慌张,连我也没发现破绽。虽然有他暗中提醒,但你若稍见异­色­,我焉能出来见你?可见你是比他强的。”

程钧点点头,这样还像话。那人是昆仑界修仙者,越境而来,也必然经历了一番辛苦。自然昆仑界不一定人人都比灵山界的道士强,但这人表现的又是傲慢又是暴躁,忒对不起他的名头和修为。到了现在,这才显露出一些气象,面临绝境,镇定自若之中能够语含挑拨,意在分化对手,倒也有些样子。

秦越摇了摇头,笑道:“罪过,三日之前你要是说这些话,我就算心里知道是胡说八道,也必然笑逐颜开。只是现在你这么说,我只有如丧考妣,要是为了你这几句好话再吃一番苦头,你说我值不值?”

程钧道:“不要在远客面前诽谤我。”

秦越笑嘻嘻道:“我只是告诉他事实。譬如说,我可不是第一次听见你们偶师的名字。不动声­色­也是寻常。”

那人一怔,道:“你早就听说过我们偶师一系的大名?好啊,难道我偶师一系在灵山这边也已经赫赫有名了么?”

秦越道:“真令您失望了,你偶师一系的大名。就跟我们隔壁王­奶­­奶­她二舅母的闺名一样,除了他们家亲戚,谁会知道,谁又在乎?”

那人大怒,险些又要起身暴打秦越,好在被剑光栏杆阻住,隔了一会儿,才强压怒气道:“那你在哪里听到的我们的名字?”

秦越道:“程兄告诉我的。”

那人愕然。秦越道:“程兄以前告诉过我一次,就在我们来剑阁的路上,边走边说的。那时候他已经把他对你的推测原原本本告诉过我一遍了。”

那人还没反应过来,秦越道:“你若是进了房间之内。对面的人突然把刚才已经说过一遍的话,又原原本本的再跟你重复一遍,你就是真傻,也该觉出不对了吧?那时我就知道,你一定在什么地方偷窥了。”

那人脸­色­变幻。怎么也没想到,程钧和秦越传递消息,居然通过这么直白的方式,如此明显的异常。自然不必挤眉弄眼,也不必暗中传消息。只要开口说话,就算说的都是一本正经、头头是道的分析。也能把异变的讯息完全交给对方。

当然,说是傻子都能反应过来,自然是秦越的自谦,能在程钧开口说第一句话就感觉出不对,还能若无其事的接上,完整的听完程钧一番话分析其中的意思的,也就只有秦越这样的人物了。

那人咬牙道:“那什么百龄果仁的破绽,是你们故意诈我呢?”

秦越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诈,反正我才疏学浅,这些材料上的事,我是一点都不懂,所以听不出什么破绽。不过他第一次单独和我说的时候没说,第二次说的时候却突然加上了,从常理推断,想必就是故意的吧?”

那人强忍着挫败感,道:“那么什么以你为诱饵,引我上钩之言……也是你们故意说的?”

秦越摇摇头,笑吟吟道:“那是真的。程兄跟我说,让我做诱饵引你上钩,我也同意了。后来我们不是确实是这么做的么?至于你因为听到我们的话,以为我们的计划七天之后才发动,现在正是趁虚而入的机会……这可是你自己的判断,此天意也,非战之罪也。”

他摇头晃脑道,“其实想想也很有意思,把计策当着敌人的面光明正大的说出来,敌人也知道我们要­干­什么,可是最后还会自投罗网。这算不算阳谋?秦越总之策划于暗室,倒还没有这么大方过。”

那人眼睛慢慢闭上,不知是气的,还是灰心丧气,过了一会儿,道:“是我小瞧了灵山道统的人,你们两个,真有趣。”说到最后,与其说是沮丧,还不如说是兴趣盎然。比起之前紧紧绷着的弦,他骤然放松下来,反而多了几分潇洒。

程钧道:“现在轮到我们发问了吧?敢问这位客人,尊姓大名?”

那人挑了挑眉毛,道:“李宝财。”

秦越愕然道:“你叫什么?”

那人道:“我说我叫李宝财。爹妈起的名字,你有意见跟他们提去。”

程钧道:“你的道号呢?”

那人挑眉道:“没有,我们昆仑道统从来不起道号。李宝财就是李宝财,没有其他,你别以为这个名字不好,比起你们动不动清啊阳啊的道号,我这个名字还不那么令人恶心。”

秦越目光一动,突然蹲下来,平视着那人,道:“就算身陷囹圄,你也别自暴自弃啊。好好说话,未必就没有周旋的可能。你要是一直胡说八道,远的不说,我刚才被你打的帐,就可以跟你好好地算一算。”

那人道:“井底之蛙,你见过多大的天?你不知道的事吗,就以为旁人在胡说,若是这样,你一辈子不来昆仑道统还罢了,若是来了,只怕三天就被人吓死。你倒是说说看,我哪里说错了?”

程钧在后面缓缓道:“你说昆仑道统没有道号?那我问你,姚圣通的圣通二字,难道是本名吗?”

那人霍然抬头,怒道:“小子,你竟敢直呼我……的名讳?”

程钧道:“怎么,你姓姚?”

秦越转过头看了程钧一眼,对于程钧的见识,他现在已经懒得问了,反正程钧知道什么都不奇怪。

那人脸­色­变幻,过了一会儿,道:“不姓。好吧,你猜得不错,姚圣通确实是家师,但我自有姓名,不跟随师父姓。信不信随你。”

程钧只是要戳一下那人的自信心,并没有更多逼迫,道:“好吧,不管你叫什么,我们就用李宝财的名字把你和‘喂’分开。李道友,你不远千里来九雁山,是为什么?”

那人迟疑了一下,终于道:“我奉家师之命,来灵山取一件东西,见一个人。你别问我要­干­什么,按理说,我只要说有要事就可以了,我说的已经很详细,你们再问下去,一来和你们确实无关,二来我也绝不会说的。”

程钧道:“既然索­性­穿越壁障,为什么令师不亲自前来。我看你年纪不大,修为也不怎么高深……”

那人大怒,道:“若不是这里该死的气场压制,我一个人就把你们山上所有的人都杀光了也不难。”

秦越挑眉道:“别瞎举例子,你也跟我一样欠抽么?”

那人冷哼了一声,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和你们多说了。我来这里,虽然不说是­性­命攸关的紧急事,但也不是来这里游玩的。我才不想跟你们兜圈子,我的时间也是很宝贵的。我是一定要出去的。”

秦越道:“那你要怎么样呢?”

那人道:“我要和你们谈判。”

秦越没料到他说出这么一句话来,道:“谈判?和我们?”

那人道:“就是和你们。你们放我出从九雁山出去,我给你们好处。”

程钧也蹲下身子,道:“真有意思,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居然还敢说出谈判两个字。既然如此,你有什么筹码?别说是金银珠宝,灵石丹药,那我们会很失望的。”

那人淡淡道:“我自然有筹码,而且是关乎你们九雁山的生死大事。你们九雁山九条­性­命,说不定就在我一语之间。”

秦越道:“虽然你说的很可怕,我也很想害怕,但你现在的样子,很难让人相信吧。”

那人哼了一声,道:“言尽于此,谈判不谈判,我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

对于坐在牢狱里下最后通牒的人,一般人都会感到好笑。但程钧和秦越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的顾虑。秦越道:“我们都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可是你红口白牙,很难取信于人吧?不如你先透露个只言片语,我们好好商量一下,有没有谈判下去的必要。”

那人道:“哼哼,是关于……你们不相信我,是不是因为我现在身陷牢笼,以为我要谎言求生?错了,错了。我之所以呆在此地,就是因为还要跟你们说这些话,如今是个面对面的机会,以后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现在话已至此,你们好好考虑清楚,以后我会来找你们的。”说着双眼一闭,声音沉寂下去。

秦越道:“想逃?”按照那人的语气,理当暴然发难逃出牢笼,或者使用遁术,逃脱而去。但是等了一阵,那人始终不动,似乎完全没有逃脱的意思。

程钧一怔,突然一伸手,一道剑气穿墙而过,只听噗地一声,扎在那人肩膀上,如中朽木。那人不动不摇,如同雕塑。

秦越迟疑了一下,道:“死了?”

程钧目光一跳,冷笑道:“妈的,是线断了。”

二二七失算

秦越没反应过来,道:“什么线断了?”

程钧脸­色­一沉,道:“傀儡线断了。是我失算了,本来以为凭借剑祖之力,定将他牢牢困住。哪知道根本不必困,他来的根本不是本人。只是个傀儡。他虽然逃不了,但关键时刻,把傀儡线剪断,弃车保帅,直接丢弃了这个傀儡,到叫人没处寻跟脚。”说着,单膝跪在牢笼之前,双目微闭,仿佛在感受着什么。

秦越见他虽然平静,但语气之中掩饰不住一股寒意,想必是恼怒非常。仔细回忆起来,程钧向来智珠在握,这“失算”两个字闻所未闻,算无遗策,近乎神迹。虽然秦越也是以谋算见长,但经过这几次明里暗里的较量,终于还是输他一筹。这时听他亲口说出“失算”二字,虽然自己也被摆了一道,但是还是有一种微妙的暗爽感。

但是这暗爽的感觉只一闪而逝,秦越的神­色­立刻凝重下来——放跑了这个“李宝财”,不止意味着情况脱出了程钧的掌握,也意味着九雁山的敌人还在,而且很有可能被这一次失败的抓捕激怒了。九雁山头顶悬的利剑反而往下降了一格。

诚然,比起程钧和秦越,这个敌人远远称不上狡猾多端,他之所以能够逃脱,更多凭借的是本身修为的诡异,但是要对九雁山造成危险,有诡异就足够了。

这个危险的人物,必须铲除。

程钧睁开眼,道:“不行,搜索不到他的本体。本体不在剑峰。”

秦越吃了一惊,道:“他本人在剑峰之外?这么远­操­纵傀儡?他那傀儡如此活灵活现,已经与真人无异。真的是傀儡么,不是身外化身?”

所谓的傀儡术,听起来奥妙玄奇,但真正应用起来,和驱使灵兽差不多,不过是在战斗时或者生活中,给自己找几个帮手罢了。傀儡比之灵兽,驱使起来更加如臂使指,威力也更妙用无穷,但是有一点其实还不如灵兽,那就是灵智。

傀儡就是傀儡,人造出来的死物。傀儡即使再厉害,也需要用类似木偶线之类的灵气线­操­纵,牵一下,动一下。有的更高级的傀儡,可以自己战斗,但也只能听懂几个简单的命令,还需要灵石驱动,想要像人类甚至灵兽一般趋利避害,懂得进退,那是绝无可能。当然,炼尸术炼出来的飞天夜叉,得日月­精­华,自己产生了灵智,那就不是傀儡,也成了灵兽一般的存在,还不及灵兽听话,动不动就反噬主人。

像刚才那个“李宝财”,与两人说了这半天的话,又动手打过秦越,竟没有半分异状,简直就是个活脱脱的人,他若真是傀儡,那也太神奇了。要说是那种很灵活的人偶,有人在旁边用线牵引着一板一眼的­操­作,还勉强说得过去,但是程钧确定­操­作它的人竟在山峰以外,这傀儡竟还能如此栩栩如生,除了元神神君才能练成的身外化身,秦越真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能。

程钧冷然道:“什么身外化身?倘若他真是元神神君,咱们还能在这里说话?这就是偶尸,偶师一系最得意的偶尸。”这句话说出来,旁人光听很难听懂,程钧也没多说,只道,“是我疏忽了,我本以为他带着行尸地龙,偶尸丹自然不曾炼成,因此身上没有偶尸。没想到,我小瞧了他的地位。身上带着偶尸,居然还有地龙灵兽,他想必是圣通的……”说着突然一挥手,原本组成栏杆的剑光一起熄灭,山峰上只剩下一片漆黑。

秦越道:“你瞧此人原本是什么修为?”在牢笼中的那人,修为只有筑基后期,但本体是什么修为,就非秦越能判断了。

程钧钻进底层,将那了无生息的傀儡拖出来,道:“化气为­精­吧。没过小天劫,­精­丹未成,更不必说养魂琢魄了。这个偶尸——”把那李宝财的身体往地下一摔,离着近了,能看出那人脸­色­苍白,不像人­色­,“这个偶尸等级不足。先扣起来,偶尸对于偶师是极其珍贵的。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会丢弃。这样咱们至少也多了谈判的筹码。”

秦越捏了捏那偶尸,触手与真人相仿,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道:“谈判?你真信了谈判的说辞?”

程钧道:“你不信?”

秦越抿了抿嘴,道:“妈的,事到如今,不信也不行了。如今咱们虽然与他朝了相,算了他一把,但他既然跑了,咱们也并没有占据什么主动。谈判,他倒是打得好主意,只怕也没那么容易。老大不会同意的。”

朱瑜的­性­子刚烈,宁折不弯,是绝不会和敌人妥协的,除非……

程钧将那偶尸收入乾坤袋中,道:“容易不容易,得看他拿出什么筹码来。”

秦越眉头一皱,道:“他说的很悬,什么我九雁山生死攸关的大事。我希望他是危言耸听,但若果真是关系到我九雁山的安危,咱们也不可能掩耳盗铃,置之不理。到时候就算是老大,恐怕也不得不退一步。”

程钧终于露出一丝勉为其难的笑容,道:“你要这么想,如果九雁山真有什么隐患,今天被人指出来,说不定还是运气,将来也许就能逃过一次死劫。这么想心情就好多了。”

秦越道:“这么想大概心情能好多了,但是想到另一方面,我就一定也轻松不起来。倘若他手中没有谈判的筹码,但是他又要强行谈判。那会怎么样?”

程钧接口道:“那他只能现找一些筹码来谈判了,比如说……”

秦越点头道:“绑架。他可以先绑架咱们同门充当筹码。虽然说现在山上防范很严,但那人手段太过奇诡,也未必……”

程钧道:“无论如何,此人已经是个祸害,通知同门吧,你应该有办法和老大联系。先报告一下这里的情况,最好把大家集中起来,重新分配巡防的任务。要做更好的准备才是。我去敲剑阁的示警铃”

秦越道:“嗯,我先跟朱老大说一声。另外……准备找骂吧。一想到你跟我一起挨骂,我心情就好一点了。”

程钧回到剑阁。九阁各有与同门联络的铃声。他得朱瑜传授,也勉强用得。当下正要先敲铃示警。刚要敲动,突然,铃声大作!

其他阁中,已经有人被那人袭击。

饶是程钧知道,那人的本体在剑锋之外,这边断了线,那边即可就能行动,跟脚程无关,仍是暗自骂道:太快了。

受袭的是……程钧的目光在铃铛上一扫——丹阁!

程钧的目光一皱,没等他进一步发信息,秦越已经快步进来,道:“下去吧。刚刚联系到老大,老大叫咱们下去。”

程钧见他神­色­凝重,知道并非小事,倘若平安无事,朱瑜也不会自毁前言,让秦越解禁下山。当下也不多说,封好剑阁的门,跟着秦越下山,道:“丹阁如何?”

秦越脸­色­一沉,道:“一群傀儡冲进了丹阁,把药园的糟蹋的不轻。”他顿了顿,解释道:“好在陆师姐当时不在丹阁,在外面巡山,因此不曾受伤。是朱老大发现从麒麟碑上那人的踪迹,数十个傀儡一下子从地底冒出来,朱老大传讯给陆师姐,她赶回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程钧道:“什么时候的事?”

秦越道:“算算时辰,咱们这边刚断了线,那边就动手。前后差不到半盏茶时辰。”

程钧哦了一声,突然道:“只是破坏了药园?”

秦越一怔,一拍脑袋道:“我都慌了,竟然忘了这茬,这可能是声东击西之计。”当下联系朱瑜道:“老大,叫所有同门小心看守自己的……”

朱瑜还没回应,突然铃声再次大作。

这一回是——万象阁。

铃声一声接着一声,与上一次铃声的尾音交杂在一起,显得嘈杂而刺耳。

应接不暇!

一个有众多傀儡在手的偶师,可以制造多少混乱?

程钧抬起头,突然淡淡道:“意料之中。一步算错,步步难追,就是如此。可是要想叫我满盘皆输,还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走吧,咱们下去!”

秦越转过头,见他神­色­坦然,原本隐藏在神情下那股恼羞成怒,已经无声散去。微微点头,放下心来。

不骄不馁,是一个大修士基本的素质。

修士可以足智多谋,可以所向披靡,但终究还不是活神仙。人力有时穷尽,再厉害的修士,终究免不了挫败失足。任你平时智谋通天,真到了逆境,心态难免要失衡。

这时候,­性­情就可以决定命运。

失衡之后,或恼羞成怒,穷准猛打,纠缠不休,或自信崩溃,烦恼难安,最后陷入自我怀疑之中,心境露出破绽。甚或自我催眠,不敢直面失败,以至于加倍狂傲,自负到无可救药的必读。如此种种,都可以将一个前途大好的天才,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只有反躬自省却不失自信,直面失败又能抛开失败,才能真正脱开­阴­影,一往无前。

其实秦越是很担心程钧的。因为程钧博闻强识,高深莫测,以至于他怀疑,程钧从来没有失败过。这也未必是好是。没有失败过,就不知道­性­情是否有隐患。聪明人往往更加固执,一旦在最擅长的事情上出现差错,往往难以接受,纠缠不休,陷入死角而不自知,最终一溃千里。

目前看来,一切还好。秦越看得出来,程钧的眼神清明如洗,没有任何动摇。

那样最好,秦越的心思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天机阁是他的使命,但是这个使命在他化气为­精­之后,就会自动终结,传承给下一代天机。而程钧这个因果,说不定会纠缠更长的时间,若是程钧的­性­格有缺陷,秦越就倒了血霉了。

当然,如果秦越知道程钧的经历,他说不定不会如此担心。程钧前世经历过的失败,比他经历过的成功还多,只是,转世为人之后,程钧确实事事皆在掌握,心态会不会发生微妙的偏移,还要时间来考验了。

既然程钧没有动摇,秦越也不会动摇,这场原本看似简单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两人来到麒麟阁的时候,朱瑜正冷冷的看着一封信。

二二八一封书信到麒麟

两人来到麒麟碑前,就听一声怒吼,只听朱瑜声音隆隆,喝道:“滚回来!”

只见一道剑光从山巅飞起,往外飞扑。

程钧还罢了,秦越却是认出来了,叫道:“是白万象,程兄把他截住。”

程钧更不打话,御剑追了过去。他剑光速度更快,不过片刻,就截到白少卿剑光之前,拦住他的去路,道:“白师兄哪里去?”

白少卿脸­色­苍白,却还带了一丝不正常的红晕,透着几分疯狂,喝道:“程……程师弟,你让开。我去杀人。”

程钧淡淡道:“去哪里杀人?”

白少卿道:“那人在哪里,就去哪里杀,上穷碧落下黄泉,我要将那人碎尸万段。反正我也不活了,要跟那人同归于尽。”

程钧见他神­色­不正,只怕是有些失心疯,只是一味的发狠赌气,倒不是真有什么打算,心知其中必有变故,道:“若你要杀的是那入侵的贼人,那我们的心情都是一样的,走,下去商量对策。”

白少卿怒道:“什么商量不商量的,似你们这般婆婆妈妈的,动辄商量来,商量去,只是龟缩不出,何时才是头?等你们商量出结果,黄花菜也凉了。我今日若不杀了他,便即自刎,等你们商量到明年再给我报仇吧。”

只听秦越道:“白师弟,你在骂我么?”

秦越修为未复,只是坐着鸿雁坐骑,速度却慢了,忽忽悠悠飞了过来,道:“且别管你骂的是谁。你想要单枪匹马去找人麻烦?别说你找不到人,就是找到了,那人何等修为,你去送死么?你要是自杀,就在这里也挺好。我看着你杀,看你如何果决,杀起来天花乱坠。与众不同,显出你万象阁的威风,死也死得漂亮。来呀!”最后一句声音陡然提高,虽然没有真元助阵,却是严厉之极。

白少卿微微一震,清醒过来,看着秦越,神­色­甚是痛苦。秦越低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白少卿低声道:“万法书丢了。”

秦越脸­色­陡变。程钧也是一怔,就听朱瑜的声音传来:“有劳两位师弟,将白师弟带回来。”

秦越看着白少卿,道:“你自己下去?”白少卿点点头,程钧让开路,三人一起回到麒麟峰。

麒麟阁气氛凝重非常。上一次虽然也是遇袭,但代绛并无大事,再加上众人还没有从九方谷劫后余生的兴奋之情中脱出,因此总的来说。气氛还算轻松。

但是这一次,还没近前,程钧就感觉到了气氛的严肃。不但朱瑜目光沉重中带着一丝凶狠,众人也是神­色­凝重。陆令萱脸­色­苍白的坐在椅子上,好像随时都会昏过去。白少卿一下来,便跪在麒麟碑面前,道:“白少卿死罪。”

秦越咬着牙。上前行礼道:“麒麟师兄。秦越特来请罪。”

程钧见他如此。跟上道:“程钧前来请罪。”

朱瑜眼光严厉的扫了几人一眼,道:“都给我起来,现在不是请罪的时候。还有你——”他瞪了一眼白少卿。“别在这里磨磨唧唧的,滚回你的座位上去。”

白少卿激动之­色­褪去,露出几分颓丧,道:“小弟丢失镇阁重宝,罪该……”

朱瑜喝道:“最该把那家伙揪出来,碎尸万段!你们几个都给我打点­精­神。别扯那些没用的。什么责任,后面少不了你们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齐心协力把那家伙找出来才是正经。”

几人对视一眼,各自起身归位,秦越道:“万法书……果真丢了么?”

白少卿神­色­说不出的惨然,微微点头。程钧皱眉道:“万法书你不是一直随身带着的么?怎么会丢?”

这个问题也只有不熟悉九雁山情况的程钧问得出来,白少卿苦笑了一下,道:“我哪能拿着那东西往外跑?我拿的只是它的一个投影,真正地本体一直在万象阁。”

程钧道:“虽然如此,那本体也是一件镇阁之宝,就是一直放在万象阁,也该有自护之力,不至于轻易被人盗走吧?”

白少卿喘了口气,道:“哪是被人偷走的,分明是被抢走的。”他咬着牙道,“万法书是代代相传的镇阁之宝,即使没有我的­操­纵,周围至少还有一十八道防御法术,无论他再高的法力,又不是­精­魂真人,要破这些法术也要许多时辰,到时候警报一起,我自然早就赶回去了。有我主持,在万象阁与万法书同心抗敌,就算是­精­魂真人,也休想轻易得手,哪知道那人……”

朱瑜道:“从头再说一遍吧,向天机和剑阁说清楚。”

白少卿道:“是。当时丹阁遇袭,朱老大发的警报,我们这一队人离着丹阁最近,当下赶去支援。一进丹阁的大门,就见一群傀儡在药园中上蹿下跳,把园中的丹药踩得乱七八糟。我们大骇之下,立刻上前阻止。但那些傀儡煞是奇怪,居然毫无抵抗力,我一人之力,引出数道法术,登时将他们统统灭杀。”

说着,他倒转乾坤袋,几个人偶七零八落的掉落在地,看起来黑黝黝的,毫无出奇之处。

程钧道:“是最低级的铁儡尸,堪堪入道的修为。”

白少卿道:“我还正自奇怪,最后引出一道真火术,要将他们全都付之一炬。哪知道那火焰到了半途,突然灭了。我手中的万法书投影登时黯淡无光,半分法力也用不出来。当时我就知道万法书本体出了问题,立刻赶回万象阁。”

说到这里,白少卿的神­色­不自觉带了一丝扭曲,道:“我一进万象阁,就见里面被傀儡堆满了,从一楼往上,每一层楼梯上都是傀儡碎片。进了顶层,就见阁楼上一十八道法术陷阱里面。全是层层叠叠的废傀儡。此人根本就不是破了我的十八道法术,而是直接堆上了十八队炮灰,一层层的踩着傀儡骨头上去,毫不费力就把我的万法书抢走了。只怕用时还不到盏茶时分。妈的,不带这么玩的。”说道最后,终于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秦越和程钧对视了一眼,相对无言。这就是那“李宝财”的风格。从来不按常理出牌。说他聪明,也聪明不到哪里去,但是事事简单粗暴,反而出意料之外,叫人无从下手。

秦越问道:“你感应不到万法书的存在么?”

白少卿道:“完全失去了联系。”

秦越看着程钧,道:“这昆仑界的人,真有邪门的。白少卿身为万象阁看守,与万法书心灵相通。在九雁山内都感觉不到,这是什么特殊手段?”

程钧摇了摇头,道:“谁知道呢?”

秦越第一次听程钧说出不知道这几个字,轻轻一叹,也不知道程钧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愿意说。不过天下之大,奇门秘术数不胜数,程钧不知道也不是奇事。

朱瑜道:“这昆仑界来的妖人……”他一向是反对秦越口齿轻浮,胡乱称呼其他修士的。但事到如今也被气得出言不逊,“这妖人拿走了万法书,还留了一封信,向我九雁山挑战,你们看看。”随手一弹,把手中信纸弹给秦越。

秦越展开一看,眉头一皱。朱瑜道:“念。”

秦越道:“字喻友邻高人足下——明日午时。还我财宝,还你破书。三日之后,面议大事。望足下万勿辜负在下和睦双赢。友好两界之美意,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事若不谐,皆君之故也。此致敬礼。”

傅之玉冷笑道:“好大的口气,这是踩到我们脑袋上了。我们要与这样的人?”

白少卿咬牙道:“休想。只要他还在九雁山,万法书就丢不了。拼着我死了,要与他玉石俱焚。只要他一死。下一代万象阁自然有办法收回万法书,何必委屈与他谈什么妥协?”

朱瑜目光向白少卿一转,已知他心中又惊又怒又愧,口口声声说要同归于尽,并非玩笑。虽然他­性­情也刚烈,不愿意向对方妥协,但为了让白少卿安心,说不得也得暂时退避,哼了一声,道:“财宝,财宝,说的好大口气,他要什么财宝,抵得上我们的万法书?”

秦越道:“这个啊,我知道。”

朱瑜一怔,秦越道:“那是指的他的偶尸,李宝财。”三言两语将剑阁上的事说了,道:“原是我的错。若非我们把他的偶尸扣下,他也不会劫回万法书来交换了。”

朱瑜瞪了秦越一眼,口中却道:“罢了。当时的情况下,不趁此机会出手,也辜负了送上门的机会。看了这偶尸对他也算重要,值得他冒险夺书来交换。”

程钧轻声道:“偶尸自然珍贵,但也许重要的不是偶尸本身。”

秦越目光一转,道:“嗯,重要的可能是机会。”他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无论那人抱着什么目的来九雁山,他的目的最终还是要出去。那偶尸被我们囚禁的时候,就已经直说要与我们谈判,所以他最看重的,应该不是偶尸和万法书的交换,而是三日之后,共商大事。但是他毕竟是独身一人,想必不敢与我们面对面相见,怕我们趁机把他如何,所以到时候能代替他来的,必然还是这个灵­性­十足的偶尸。所以他必须要把偶尸先换回手中,以后的谈判才能进行。”

朱瑜道:“你觉得他谈判是有诚意的吗?”

秦越道:“十之**吧。譬如这一次,万法书对我们很重要,他已经掌握了这么重要的筹码,但是只是要求交换偶尸,并没有要求我们直接打开通道。这至少证明,他并没有空手套白狼的意思,应该已经准备了真正令我们难以拒绝的筹码,比万法书的分量更重。从这一点来看,他的谈判至少不是玩笑。”

陆令萱突然道:“让我们都难以拒绝的筹码?有这样的东西么?可我也想不出来,有什么东西是我们必须得到的。”

九雁山众人中,数陆令萱最为淡泊,从不将外物放在心上。但其他人也都是天之骄子一流,日常资源甚是丰富,让他们每一个人现在就说,有什么东西是求之不得的,只怕没人能说出来,正因无所求,才觉得这种谈判甚是儿戏。

谈判,说白了也是交易的一种。各取所需,才是交易,倘若一方无所需求,交易又如何进行?

朱瑜沉吟了一下,道:“既然如此,不管最后的谈判成不成立。万法书总是要拿回来的,他既然选择了交换,又不是不可接受的条件,咱们也没有必要拒绝。他说让谁去交换来着?”

秦越伸手道:“我。”

朱瑜冷笑道:“你伤势未愈,自然弄不得手段,他倒回挑人。”

秦越仔细翻看信纸,道:“他还有一个条件——交换的时候,要把程师弟关起来。”

二二九庐山真面目

红日再落,夜­色­将浓。

今日的月亮却不似前日好,本已经只剩下半月,还昏昏半掩,再加上天空云翳深厚,星光暗淡,使得夜­色­更多了几分深重。

程钧盘膝坐在窗下,继续研究阵法玉简。亏了修道人只需神识,不必用眼观看,否则这昏暗的光芒实在伤眼睛。

突然心中一动,放下玉简,程钧道:“贵客临门,恕程钧不能远迎,失礼了。”

黑暗的­阴­影中,有人一笑,道:“虽不在剑阁,你还是这么耳聪目明,佩服佩服。”

程钧打量着黑影中明亮的眼睛,道:“既然真身前来,何不出来,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

那人又是一笑,道:“有意思,你怎么知道我这回来的是真身?虽然我的偶尸还在你们手上,但我手中傀儡甚多,随意一个都可以代替我。”

程钧笑道:“除了偶尸,哪有可以心神­操­纵如此灵活的傀儡?你若用别的傀儡前来,真身必然已在数丈之内,我若有心寻找,自然也找得到。还不如本身前来,落一个磊落。”

那人道:“说的也不错。”慢慢从黑暗中走出来。

只见那人衣着和李宝财相仿,长长的黑­色­斗篷覆盖住了全身,但是头脸却并未特意遮挡。看相貌也就二十来岁年纪,相貌端正的几乎毫无特点,唯有一双丹凤眼上挑,露出几分­阴­柔。

程钧点头道:“道友贵姓?”

那人道:“不贵,也没姓,看你如此在意,可以叫我江尹。这个名字可不是我随口说出来的,那是我常用的名姓之一。等闲不曾告诉旁人。”

程钧道:“明白,得闻假名,荣幸之至。更兼道友前来,更是蓬荜生辉,实在是太给在下脸面了,真正是受宠若惊。本当奉茶相敬,但此处不是寒舍,怠慢了。请坐。”

江尹冷笑道:“道友的心态真是好,都被关在此处,还这么彬彬有礼。”

程钧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是九方谷瀑布前的一座屋舍,不过一个芦席围成的窝棚,盖的简陋之极,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打开窗户就能从屋顶上赏月。笑道:“怎么,这不是道友的意思吗?不把我关在这里,道友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更不能安心交易。我可是为了体谅道友脆弱的神经,才主动搬来此处。道友不加体恤,还语含讥讽,真让人难过。”

江尹嘴角一抽,道:“别­阴­一句阳一句,你以为我听不出好歹么?你的意思说我是怕了你?笑话,山人在昆仑界纵横百年有余,修炼的岁月比你寿命长上几倍,会怕你区区晚辈?那不过是山人另有妙计罢了。”

程钧哈哈一笑,这江尹看来年纪不大,不过若说他年过百岁,倒也不稀奇。昆仑界灵气充足,人寿命远在灵山界之上。那边的道统又最讲究道行年久,一个筑基修士修上二三百岁也不稀奇。不过在山中修炼久了,年龄长了,心智不一定长,越是苦修之士,越见幼稚。道:“那不知道友夤夜来访,是有什么事么?”

江尹道:“自然有事,我特意前来找你谈判。”

程钧眉毛一挑,道:“谈什么?”

江尹道:“就谈我怎么从这里出去的事啊。”

程钧看着江尹,道:“道友行事,可真是出人意料。是你自己留信,明天交换偶尸,然后再谈其他。如今秦师兄都要准备带着偶尸出发了,你反而跑来我这里说跟我谈判大事,难道明天的交易是假的?”

江尹笑道:“是不是假的。那要看今天咱们商谈的结果。今天有了结论,明天的交换锦上添花,互惠互利。最重要的是,如果今天咱们定下结论,明天的交易就可以和平进行,不必你防备我不给钱,我防备你不给货,挖空心思对立,那样的交易有什么趣味?”

说完,他笑道:“所以,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要把你关起来了吧。因为这样你周围就清净了,我来找你谈判,才没那么多碍事的人啊。不然大张旗鼓的对阵,都企图把对方算死,交易如何能进行?连买卖不成仁义在的道理都不懂么?”

程钧哑然,道:“这么说来,你还是一番好意了?”

江尹道:“我自然是一番好意。我说,我多咱有恶意了?”

他鄙夷的看着程钧,道:“你们九雁山的人是不是有毛病?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我好好地带着灵兽刚过来,还没怎么样,先就有人一剑过来,不由分说,把我灵兽舌头斩下半截来——对,那个人就是你。当时我看你就气不顺了。等我一出来,好家伙,几个人轮番围着我打,就跟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之后,你们没死人,我死了一只灵兽,说来还是我吃亏吧?就算拿你们点灵药,也不算过分。你们跟着就锁了山门,要跟我不死不休。我去找秦越谈判,还被你们摆了一道……”

程钧道:“等等,你找秦越去谈判?你什么时候找他去谈判了?”

江尹怒道:“我跟他说,让他把通道告诉我,我给他丰厚的条件,难道不是谈判?有买有卖,你情我愿的事。我又没喊打喊杀,他非要妄想我加害他。说什么敬酒不吃吃罚酒,好似我要把他怎么样。分明就不是个谈生意的材料,最后反而摆了我一道。我再也不找他谈判了。”

程钧想了想,这倒也能解释的通,突然笑道:“那你也不能怪他,谁让你端架子端的过了。一口一个山人,一口一个娃娃,谁也听不出好话来。你要是早跟现在是的说话轻松一点,他说不定就信了你的谈判之言。”

江尹怒道:“山人……”

程钧道:“山人这个词,和我们这边的贫道一样,是个谦称。一般没有跟晚辈用的,你当我们是一群晚辈,­干­什么一口一个山人的?是不是在家听师长说的习惯了,觉得听起来很有范儿,这才来这边说的口滑?”

那江尹沉默了一会儿,蹭的蹦起来,冲着程钧鼻子就是一拳,程钧一缩脑袋,将他的手架住,道:“有话好说,大事为先。”

江尹喘了口气,回到自己的位子上,道:“你和那秦越一般,满肚子都是鬼心眼。本来我也不该来找你谈判的。”

程钧道:“我觉得也是。别说当时在剑阁对峙的时候我也在,你应该也厌烦我。就算没有,我毕竟不是首领,就算有心,也做不了主啊。”

江尹道:“那也没办法。因为没有更好的人选了。第一,你们九雁山人都太冲动,个个头脑充血。我观察了半天,也就你还像是能够静心说话的。别人么,光让他们安静下来听我的条件,都要费老大的功夫。事实也是如此,咱们谈了这么半天,你都没有表示出敌意,也没叫人,只凭这一点,我就没有选错人。我说,你该不会是早就猜到我要来了吧。”

程钧笑而不答,要让朱瑜这个极其护短的老大答允把自己关起来,哪有那么容易。别说凭江尹的条件,就是程钧自己求恳,还花了不少口舌。

江尹盯着程钧,不知道他到底猜到多少,哼了一声,道:“第二,我也没打算跟你谈成。但是我的条件,你若不出面,只怕难以取信于人。”他停了一停,道:“若是我没看错,你就是九雁山上负责炼阵的阵法师吧。”

程钧道:“略通一二。”

江尹道:“那就是了。那日在剑阁上,我看你在研究阵法,也过去看了一眼。似乎是类似于传送的阵法,是不是?又听你们谈论,九雁山逃脱的通道,并非特别灵敏,或有关键时刻崩溃的危险。因此我推测,你们这阵法,或许就是建来应急的逃生阵法吧?”

程钧一怔,道:“怎么,你要在阵法上做文章?”

江尹挑眉道:“那阵法既然是你们逃命的生死攸关之所在,倘若并不完整,或者有重大缺陷,在关键时刻崩溃,堵死了你们逃生的路,那算不算关系命运的大事?我若指点你们一二,关键时刻教你们逃脱死劫,这个条件,换我出山,算不算过分?”

程钧挑眉道:“你说那阵法有缺陷?”

江尹道:“阵法是不错,那是上古传下来的奇阵,沟通两界,瞬息万里,不在话下。可惜了,你们那个是残本,若没有我指点修改,那阵法就是你们所有人的坟场。”

程钧淡淡道:“若果然如此,那倒也算公平。但有一节,我是九雁山的阵法师。你焉知我就不能改变这个阵法的布局?”

江尹道:“不是我小瞧你,第一,你不过筑基小辈,看你年纪不超过一甲子,能有多少心思用在阵法上?这阵法何等奥妙,你能看出端倪来?”

程钧淡淡一笑,并不答话。

江尹道:“第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阵法是上古流传,到了如今,许多材料早已损失殆尽。只有昆仑界还有遗留。若没有我,你能凭空变出阵法来?”

程钧目光一动,道:“你现在身上带有材料?”

江尹傲然一笑,道:“我现在不能与你说得十分详细,但我总有法子。还有最后一节,我可以附送一件赠品。”

程钧道:“什么?”

江尹道:“我赠送一个在昆仑界的,与你们这个传送阵相匹配的落脚点。”

二三零进行时

清风吹过,秦越打了个冷战。

站在山峰顶上,旷野无人,秦越显得形单影只。在他身边,只有一个瘦长的人形,正是那偶尸“李宝财。”还保持着当初断了线时的僵直坐姿,宛如泥塑。一人一木偶,自然没什么可以交谈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山峰上始终沉静如一潭死水。

过了许久,秦越抬头看了看太阳,道:“时辰到了。想必他不会来了。”伸手一挥,将那偶尸收到乾坤袋里口独自转身下山。

山坡下,白少卿早等在路边,见秦越单身下来,登时知道了结果,脸­色­­阴­沉,冷声道:“他又没来?”

秦越神­色­淡淡,道:“是啊。第二次了。”

白少卿脸­色­陡然涨得通红,狠狠一甩袖子,骂道:“这混账东西是什么意思?他自己说用万法书来交换那破木偶,但昨日爽约不来。晚上又递上一封信,说今天交换,没想到又是不来。一而再,再而三的戏耍咱们,那是什么意思?”

泰越摇了摇头,道:“有再一,有再二,没有再三了。”说着轻轻一拂袖子,道,“这是我等他最后一次。就算他下次再发信找我,我即使来了,也不是为了等他,而是为了……。”伸手一挥。

白少卿道:“杀了他。”

秦越“嗯”了一声,道:“下次就是要他的命。”

白少卿咬牙道:“我是说我会杀了他。下次见到他我会亲手宰了他。”

秦越一怔,道:“你先稍安勿躁。无论如何,万法书还在他手中,要找到万法书你是关键。所以要对付他你不合适……”

白少卿冷笑道:“管他那么多?万法书是万象阁的,那人的脑袋是我的。就算是拼着­性­命不要,我也要宰了他。大不了我死了选新的万象阁。反正丢了万法书,我本来就该死的,只要让这个混蛋陪葬,我死也瞑目。晚上他若是再发什么狗屁信来记得叫我,我洗­干­净剑等着他。”说着一挥手,身形一闪而没。

秦越又打了个寒战,道:“要不是我现在打不过你,我早打你了。”

一路下山,九雁山群弟子虽然按照朱瑜的吩咐,各回本阁镇守但毕竟情势关心,见秦越走来,不免各自观看。只看秦越的神情,就知道他又是空手而回,各自心中恼怒,愤恨之意,越发高炽。

秦越一路上子麒麟阁,径直进入,直到最里面,这才坐下道:“今天怎么样?”

他对面那黑衣青年目光郁闷道:“我说你们有毛病是不是?这边谈不谈的成,和那边交换不交换,有什么­干­系吗?为什么不先把我的偶尸换回来?”

秦越看了旁边的程钧一眼,道:“这么说,还没谈成?”

程钧打了个哈气,道:“扯皮呗。还是那几个问题,掰扯个没完没了。材料怎么运过来?那边的传送阵怎么确认?先让路还是先修通道?”

那江尹冇怒道:“我说,你们­干­嘛不先换回我的偶尸……。”

秦越愕然,道:“昨天晚上你们不是达成了协议了吗?等到将阵法修好,先确认那边的接应阵法然后再修通了这边的传送阵法。两边阵法修成之时,你和他一起传送出去。如果通道果然打通了,你回来复命,他就不回来了。相当于咱们把禁制放开了让他出去这不是两全其美的法子么?为什么不采用?”

程钧道:“采用了啊。老大也同意了。但是在另外一个问题上卡住了……。”

那江尹再次怒道:“你们听我说话了吗?我说为什么不换偶尸?”

秦越对程钧道:“到底又在哪里卡住了?”

程钧道:“就是因为……。”

江尹一伸手,把秦越狠狠地掐住怒道:“你们俩个少自说自话了,听见我说什么了没有……。”

就听里面一声大吼道:“放开秦师弟!”

声音有如雷震几个人一下全静了下来。

朱瑜从里面走出来,拍了拍麒麟碑,道:“行了行了,我已经很多年没受过这种聒噪了。这位道友,你放开秦师弟。你们两个……。”扫了程钧和秦越一眼,道,“现在这位道友还是客人,你们两个要保持起码的尊重。”

秦越低头道:“是。”

朱瑜道:“听他们两个来回绕了一日,我也累了。正好你回来了,咱们再好好对上一遍。再若不能成交,也只能说没缘分了。

”他顿了顿,道,“无论怎么说,道友远来是客。若有什么疑问,但问无妨。”

江尹喘了口气,道:“好吧。我问问……。”他目光在程钧和秦越脸上转了一转,道,“我问你。为什么再三的不肯交换偶尸?不但不肯娄换,还再三假装我违约,那又为了什么?别的不说,这对我的名誉有很大的损失。你们两个存心恶心我,是不是?”

秦越道:“这是为了保证谈判可以出现结果。首先,程师弟把你的条件带回来,朱老大,我还有程师弟,一致认为你的条件是可以谈半的,所以才有这几日的商议,是不是?”

江尹道:“哼,算是吧口我本来的意思,咱们既然都坐在一个谈判桌上了,那就是暂时休战。正可以趁此机会进行一次交换,证明双方的诚意,也可以不用那么提心吊胆的把所需要的东西拿回来。这不是大好事吗?就算谈半不成功,这次交换也对双方没有损失,买卖不成仁义在啊。”

秦越道:“是啊。我也赞成,买卖不成仁义在。倘若果然这个谈半没有结果,不管咱们之后要怎么做,万法书我们是一定要收回的,同样的偶尸也是一定会还给你的。但是若是成功了呢?”

江尹道:“成功了不是更好吗?大伙儿交个朋友嘛。”

秦越摇摇头,道:“成功了,麻烦只有更大。你的条件,对于我们整个九雁山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我们不想轻易放弃。但问题是,那个传送阵的存在,只有朱老大、我和程师弟知道。”

江尹脸­色­一沉,道:“你的意思是说……”

秦越道:“就是说。这个交换,是见不得光的。就算成功了,我们也没办法向同门解释,为什么要放你走。这个传送阵,是九雁山的底牌,不能就这么放在明处。”

江尹冷笑道:“你们几个弯弯绕还挺多的。”

秦越啃然,若是可以,他何尝不愿意把一切都开诚布公,和同门交待清楚口但事关重大,一旦泄露,道宫只怕第一个不放过九雁山,为安全计,不得不守口如瓶,道:“按理说,倘若你一来就隐藏身形,偷偷地找到我们,提出这种交换条件,咱们几人私底下商谈完毕,偷偷地打开一线天放你出去,那是最好。但不巧的是,因为种种原因,你已经闹到了满城皆知。这件事情已经不能不了了之了。不管你走不走,都必须给同门一个交代。”

江尹沉默一会儿,道:“我明白了。你们要把这个交换当做一个契机,要杀了我。”

秦越道:“对。要杀了你。要让偶师消失在九雁山。也消失在灵山界。最好的方法,当然是趁着交换的时候,装作互相算计,偷袭得手,将你杀了。一了百了,最是顺理成章。但这种掩人耳目的法子需要你的配合,所以在谈半没有达成的时候冇,就不能顺利进行。所以我一直在等结果。因为谈判迟迟没有结果,我已经拖了两天了。而明天,就是最后的机会。我已经跟同门说了,再一再二没有再三。”

程钧目光一闪,道:“这种拖延的法子,一次两次还可,三次之后就必须分出结果,不然整个九雁山会产生动摇。今天就产生结果。成,我们各取所需,做局杀了你的替身,放你离开。不成,偶尸还你,各执刀枪,拼死一战,生死各凭天命。”

江尹嘿嘿一声,道:“也不过能勉强自圆其说罢了。我就不信你们没有假公济私,存心恶心我的意思在里面。好吧,这样扯安我也腻了。今天就交个底。

秦越露出笑容,道:“现在该我问了吧,今天卡在哪一步了?”

程钧道:“修复阵法,那没什么可谈的。验证阵法,送他出去的方法也谈妥了口现在就是怎么回昆仑界找材料,还有确认昆仑那边的传送阵和这边契合了。”

秦越道:“材料可以让他回去拿。但是确认那边的阵法,恐怕……。”

江尹道:“材料也不能我一个人回去拿。我好不容易来这边,昆仑界何等广大,离着九雁山数千里地外都是荒原禁区。我光从这里飞回去,再找齐了东西飞回来,那需要多少时间?到时候我要办的事情早过了景儿了。可是我说先出去,办完事回来再把材料送过来,你们又不肯答应。”

秦越道:“那当然不能答应。原来如此,这件事倒也是个死结。”

程钧在旁边道:“所以我说,我要跟着他去一趟昆仑界

二三一万里之行,始于足下

秦越愕然,道:“可以吗?”

江尹道:“可以。我手中也有些材料,可以先布置四分之一的传送阵。如果先布置四分之一的话,应该可以形成一个只能单人传送的小传送阵。昆仑界那边的那个传送阵,虽然是我无意中发现,废弃了许久的。但核心部分没有损坏,最巧的是,与你们这边的阵图一脉相承,可以轻易联通,临时建立联系。这也是你们九雁山运数到了。到时候我带着程道友过去看看其中的布置。再指点他如何在昆仑界找到材料,就算我走了,他也能在昆仑界慢慢收集,多则一年半载,少则十天半月,总能收集齐全。到时候按照我修改的阵图一一布置,不就齐全了?”说到这里,他喘了一口气,道:“这般两全其美的好事,我也费了不少心思才想出来,你们怎么还不同意?”

秦越细细推敲,心中觉得也无不妥,虽然在偌大昆仑界找些材料很困难,但想那昆仑道统存在数万年,修士云集,虽然和这边修界形式不同,但自然也有材料的集散之处,只要江尹指明了路径,就算程钧将来一个人去找寻,料也无妨。还有一节,秦越心底隐隐有个感觉——程钧只要到了昆仑界,就算无人指路,只怕也未必混不开——除非他迷路了。

不过,为什么不同意呢?

这边三个人,程钧和江尹似乎都同意。那么就只有朱瑜反对了,以朱瑜的­性­格,反对的理由只怕是……

秦越道:“老大担心程师弟的安全么?”

江尹哼了一声。道:“我说你们太小心了。昆仑界虽然广大,也有许多凶地秘境,但大部分地方地广人稀,修仙者修的是长生,多在山中修行,等闲不与人争锋。你要说在山­阴­,或许十分危险。但我发现传送阵的地方,一则是山阳,灵气充足,二则地方偏僻,不在那些大修仙势力的视线之内。实在是安全得很了。你们若还嫌不够,坐在家里还怕被房梁砸死,喝口水还怕呛死。你们哪也不敢去,还修什么道?”

朱瑜道:“不用你来相激,昆仑山虽然险峻。我九雁山弟子倒也不怕。我担心的是你。”

江尹道:“莫名其妙。担心我什么?”

秦越也想到了,道:“道友,你可是化气为­精­的修为。”

江尹眼睛一眯。朱瑜道:“你在此地被九雁山压制,成了筑基的修为,自然无妨。但到了昆仑界。分明是化气为­精­的真人,程师弟与你同行,你若使出什么手段,他如何抵挡?到时你若用他的安危来胁迫我们,我们该当如何?”

江尹一阵恼怒,道:“我是那般卑鄙的人?我若真如此卑鄙。你们早就死了不止一个了。”

朱瑜道:“这个险不能冒。”

秦越这才知道争端的来由,也是一阵为难。其实他知道朱瑜是想要达成这次谈判的。不然以麒麟阁激烈的­性­子,如何肯与敌人妥协,上了谈判桌。正因此事关系到同门的生死大事,朱瑜才不得不答应,但是一旦过程涉及到另一个同门的安危,朱瑜又没办法忽视。这才是真正的死结。

程钧道:“你的偶尸是什么修为。”

一言而出,秦越眼睛一亮,道:“是了。你那偶尸几乎可算你的替身,不如让他代替你去。你本体留在我们这里,那就安心的多了。”

江尹哼了一声,道:“亏你们想得出来。罢了,我那偶尸是筑基巅峰……比程道友还要高出一线。”

程钧道:“筑基巅峰而已,料也无妨。”

这句话倒也不大,别说他本身种种底牌,就是朱瑜也相信,凭程钧的修为和剑祖之力,不至于连一个筑基巅峰的傀儡也抵挡不得。

江尹嘴角一撇,道:“既然如此,就让你带着我的偶尸去昆仑界。他指导你寻找材料,不过我可没那么多时间,他最多指点你些入门的道理,确认了那边的环境,即刻回来。”

朱瑜点头,这个结果还算理想,道:“既然如此,那么……”

江尹突然道:“慢来。”

三人一起看着他,江尹道:“你的安全保证了,我的安全如何保证?”

朱瑜道:“你的安全?”

江尹道:“我突然想到,我要是带你们去确认那边的通道,连材料的途径也指点了。等于把价钱先付了吧?你们这个阵法师——”他指指程钧,“也有几把刷子。倘若他到了昆仑界,看到了那边的阵图,研究出什么来,你们就把一切条件拿在手里,我还没收到货,就把钱付光了,哪有这样的道理?倘若你们从昆仑界回来,见我没什么用了,来个杀人灭口……”

朱瑜道:“我们是那种人么?”

江尹道:“适才你们信我不过,我怎的非要信你们不成?”

事情又绕回原点,众人一阵头疼。这就是聪明人争执的坏处,一点细节都不能疏漏,常常走入死结。

程钧道:“那你说怎么办?你怎么样,才能觉得安心?”

江尹目光微动,道:“这样……你和我的偶尸财宝到了昆仑界,倘若在那边确认无误之后,你回来,财宝就不回来了。”

程钧道:“你要­干­什么?”

江尹道:“财宝有我一缕分魂,就算我死了,偶尸虽然活不长,但也不会就死。我们之间可以相互感应,倘若我死了,财宝立刻带了信息返回师门,告知师尊。”

他扫了一眼几人,道:“我恩师圣通老祖是真正的元神神君,若知道我遭遇不幸,必然会赶来为我报仇。这一道瀑布虽然难以翻越。但我既然能来,恩师自然也能来。”

江尹冷笑道:“我这不是威胁,恩师若到了此处。元神神君的威能,你们自己想去吧。”

这确确实实是威胁,但仔细想来,却也没有太过分。毕竟江尹要的也不过是保全­性­命,并未步步紧逼,只用一个虚名吓唬几句,也不能算过分。朱瑜也只是冷哼一声。程钧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江尹道:“这样如何,只要你们不害我­性­命,我也不可能吃撑的一般去恩师那里告状。我自己还要脸皮呢。”

秦越点点头,道:“如此,还有什么问题吗?”

程钧突然道:“我们把偶尸带回昆仑,等于就把他还给你了吧?本着有买有卖的交易原则,你不应该把万法书还来?”

江尹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现在偶尸还在你手里,直到你放他回昆仑。这才算交易。我会把万法书交给财宝。到了昆仑界。财宝把万法书给你,你放财宝离开。这都是小节,只要大的交易不变。区区小事,没必要弄鬼。”

朱瑜和秦越、程钧交换了眼­色­,道:“成交。”

程钧道:“准备杀人吧。”

秦越笑道:“劳你驾。给一个傀儡。”

江尹道:“你们要怎么样?”

秦越道:“我们要做杀你的戏,必须要做到十足。你以为我们同门是那么好糊弄的?非要看起来死的不能再死,才能过关。”

江尹道:“你要用那傀儡冒充我,一刀杀了?”

秦越道:“哪有那么容易?除了这偶尸,你还有活灵活现,全无破绽的傀儡吗?我要你一具傀儡。是代替那个断了线的偶尸。反正是个木头一样的废物,用什么装不一样?你那偶尸用来冒充你。杀起来像真的。”

江尹哼了一声,道:“九曲弯弯的肠子,凡事都转十八个弯儿,小心熬坏了脑子。”说着顺手丢下一具黑衣傀儡,道:“假装木头是吧?这个足够了。把财宝给我,我­操­纵它起身。”

程钧道:“话说回来,你那财宝坏了能不能修?为了做得真实,我们可不能客气。就算不杀他一个粉身碎骨,也得来个透心凉啊。”

秦越道:“是啊,尤其经过我这几天的煽动,大伙儿对你恨之入骨。到时候想要对你补上一剑的可不是一两个。为了安抚大家,我们也不好阻止。就委屈了你那位财宝了。”

江尹气得跳脚,道:“我修一次财宝要费多少材料?这些材料都要你们九雁山来出!“

程钧在旁边懒洋洋道:“用昆仑玉计价。远道而来辛苦了,我们给你打个九九折。”

江尹咬碎钢牙,看着程钧,千言万语化作一个字:“呸!”

傍晚,剑阁。

江尹用手中火焰灼烤着七零八碎的偶尸,狠狠骂道:“一群混蛋,这么对待我的财宝,你们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一个­阴­森森的声音道:“你若想要他们的命,我可以帮你去。”

江尹道:“不用,最可恶的程钧那小子,我的财宝可以亲手整治他。比起去昆仑界,我希望前辈留在我的身边。这边姓秦的小子也不好对付。”

那声音道:“我自然是帮你的。但我担心你的偶尸。偶尸虽然神奇,能不远万里,与主人联络。但毕竟还有极限,这跨越两界的事,恐怕不能有绝对的把握。倘若那边断了联系你的计划如何能够作准?”

江尹道:“前辈尽管放心。倘若是我自己炼制的偶尸,或许没有十成的把握。但财宝是我师父所赐,与我心魂相连。恩师何等的道行,偶尸的神妙岂是其他人能想象?跨越两界算什么,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们也能互相感应。而且……”他突然诡异的笑了笑,“你以为那财宝果真是筑基巅峰的偶尸?”

那声音道:“莫非……”

江尹道:“走着瞧吧。程钧到了昆仑界,一定会得到一个大大的惊喜。到时候他若听话,那还罢了,不然,也叫他尝尝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滋味。”他轻轻一掐指,做出了掐灭的手势,“不能亲眼看见他震惊的样子,真令人遗憾。”

第二日,清晨。

秦越仔细看了一下传送阵,道:“你确定这个传送阵可以启动?”

程钧跟着欣赏了一下这个像垃圾堆更胜于像阵法的传送阵,道:“这只是个半成品。我们炼阵的时候,会为了美观,在完成之后进行一定的修饰,就像炼器中的抛光,让它看起来更像宝物。但是现在只是简化版,没必要先进行装饰,反正早晚会弄乱。”

秦越点头,道:“原来如此,你已经试过了么?可以那边联通?”

程钧道:“试过了,应该没问题。从方向上看,应当是昆仑界没错。”

秦越嘀咕道:“穿越界限是那么容易的事?这也儿戏了些吧。”

江尹道:“那里容易了?别说这上古阵法早就失传,就是有,若在那边没有正合适的阵法匹配,你能联通?怕是一千年也不成。你们不知道走得多大的运数,遇到了我。我先付的价钱,必然是货真价实的。”

程钧解释道:“一般的传送阵法距离越远,压力越大。像这般沟通两界的大阵,就算是真人都不一定能平安通过。一般筑基修士传送过程中就给撕成碎片了。这个阵法是上古遗留,在中心倒解压力的部分有独出心裁之处,我才敢独自传送。旁人不得这种法门,是无法越境的。”

朱瑜眉头一皱,程钧已经道:“老大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我既敢去,就有平安的把握。”

江尹道:“是了,你信不过我,总该信得过自己人。程道友,你自己小心,财宝会跟你去的。”他伸手一招,拿出一个乾坤袋,道:“财宝就在里面。这传送阵只能传送一个人,你将他带在身边。到了地方,将他放出来,他的见识就是我的见识。有什么不懂得,就问他好了。”

程钧接过,道:“好的。”

朱瑜道:“三天时间,够吗?”

程钧看着江尹,江尹沉吟道:“三天的话,非要急着赶路,一来一回只能说勉强。不如宽限到十天,那就阔阔绰绰了。”

朱瑜道:“七天,七天时间若不回来,我去那边找你。”他转头看了一眼江尹,道:“当然是在了结这边的事情之后。”

江尹冷笑道:“小人之心。七天之后,自会见分晓。”

程钧拱手道:“那小弟先走一步。”伸手一点,一个甲术浮现,护住他全身,与此同时,传送阵陡然发出一阵强光,伴随着嘎啦嘎啦几声刺耳的响动。

一阵足以撼动地面的晃动传来,片刻之间,阵中已经空无一人。

秦越轻声道:“真的传送走了?”

江尹冷笑道:“怎么,要不要检查一下周围有没有残肢碎片?万一他是被炸碎了呢?”

朱瑜淡淡道:“你远来是客,我暂时不理会你,不要得寸进尺。”

江尹哼了一声,道:“玩笑也开不得?我回去休息了。”说着走出剑阁,刚走到楼下,突然脸­色­一变,伸手扶住墙壁,才没有从楼梯上摔下去,脸­色­一白,狠狠盯着传送阵看了一眼,这才勉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下去。

二三二水月镜花

一阵令人恶心甚至难受的空间扭曲之后,冻彻心扉的寒气扑面而来。

寒气及体,程钧深深吸了一口,冷意顺着喉咙流下,身体登时冰凉,但他还是分辨得出,那寒气之中浓浓的灵气。

果然是昆仑!

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巍巍高山,皑皑白雪。座座接天高峰直Сhā天际,悬崖峭壁之间,只有彻骨的冷风和深不见底的深渊。

昆仑界是修界的中心,灵脉的源头,修士的天堂。但不是人间仙境。

恰恰相反,昆仑界到处是雪山高原,寒冷孤寂,人迹罕至。只有在山峰环绕的山谷之中,活着高高入云的山巅之上,才另有天地。

每一座山谷、每一座山峰,都另有天地。

山谷有人烟,山峰有仙居。

因此,昆仑界虽广大无垠,但地广人稀,人口并不比燕云多。但这里灵气充裕,灵脉纵横,又有日月­精­华庇护,别说万物之长的人,就是畜生也容易成­精­。

这里的修士数量比燕云多过数十乃至数百倍,高等修士既容易出现,又有几万年的积累,庞大的势力交错纵横,隐世的高手数不胜数,底蕴直是云泥之别。只是因为山峰孤立,天堑阻隔,道统修士之间颇有争端,修士又以长生为重,动辄闭关隐世,不曾如燕云一般凝为一体,不然凭泊夜如何狂妄,也不敢来挑这只巨兽。

程钧目光从远处山峰移到近处。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他所落脚的地方,一不是山峰,二不是山谷。而是两山相夹之间一大片冰川湖上。那山壁沿着湖面凸起一块八仙桌面大小的岩石,阵法堪堪建在上面,程钧一人立在上面,已经十分狭窄。从下面湖水里沁上来的寒冷,更冻得人血液都慢慢凝固了。

程钧忍不住暗自骂了一声,心道:“这阵法如此局促,能够过一人也就罢了。哪里还有再扩充的余地?也不知道哪个闲人想起来,在巴掌大的地方,建造一个如此鸟窝一样的阵法?不是吃多了就是喝多了。”

四周山崖高耸,目光不能及远,程钧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当然,就算能及远,这昆仑山山山相连,无边无际,他也不大可能认得路。当下只有先从此地上去。登上山峰。方能窥见冰山一角。

因昆仑山高寒,程钧也不便放出坐骑,御剑飞上。飞上数丈,突然微微一怔。只见头顶有一层薄薄的雾气,因为薄的如同透明。若不靠近,几乎无法发现,程钧也是靠近之后,才发现了这一层雾气上面的灵气浮动。

是阵法!

莫非是水月镜花之术?

那水月镜花之术,是一种特殊的幻术,却不在法术之列。而是神通,即非­精­魂真人不能施展的**。此术可以用来将遥远的景­色­展现在眼前。多用来偷窥探查,往往近在咫尺,对方还不知自己落入窥探之中。

程钧粗通此术,但也要布下阵法,才能应用,现在他的修为还驾驭不了..

这一片水月镜花之术,覆盖了整个湖水,怕不有百里方圆,而且没有人为­操­作的痕迹,分明是抽取灵气维持,神通入阵,幻化成境,确实是大的手笔。

至少也是元神神君,怕是修到了元神出窍乃至神游的境界。这般人物若放在上清宫,必然已经是元老,就算在昆仑界,也不是寂寂无闻的人物。

江尹可真够意思,一上来就介绍了这么一个好地方,也不知是哪个老家伙的地盘。

想了想,程钧还是觉得,那元神神君应当已经不在此处,一来江尹的师父姚圣通也不过就是出窍修为,说不定还不如这个水月镜花的主人。姚圣通不擅阵法,退入山­阴­多年,也结交不到什么厉害人物,江尹身为姚圣通之徒,怕也认识不了其他神君,凭他的修为,也不能偷偷溜进元神神君的地盘。多半是无意间偶入。

另外,刚才他也看过那阵法,从痕迹来看,至少有上千年没有用过,似乎已经废弃了,而元神神君布置的阵法,可以维持上千年的运转,倒也并不稀奇,从这点来看,这里应该已经可以归为“遗迹”一类。

即使是遗迹,怕也不保险,元神神君寿命数千年,谁知道这位主人还在不在世,倘若哪天他想起此地来,轻轻易易把这里收回,程钧哪能和他争抢?

不如找机会将这个法阵整个拆走,在别处另起一座,不必战战兢兢,恐防神君来袭的好?

不管如何,还是先上去再说。

既然是水月镜花之术,那程钧现在看到的,就不是真正的景­色­,穿过这一层薄雾,自然另有一番天地。

既然江尹能从外界来到此地,平安发现这阵图,想必上面并没什么凶险,但事有万一,程钧打开一道甲术,护住全身,

穿入阵法当中。

咕咚——如石子投入水中,波浪微澜。一股森然冷意,刹那间包裹住了他。

阵法上面,竟是寒冷彻骨的冰水!

程钧整个沁入水中,虽然因为甲术保护,并没有湿透,但还是感觉到了冰寒入骨的水温和深沉不见阳光的黑暗。

这上面也是一个冰川湖。

或者说,这本是一个完整的冰川湖,只有中间那一段距离,是凭空造出来的。

看来某位神通广大的修士——多半就是此阵法的主人——竟将一个大湖生生的挖出十余丈空白隔断来。只为了隐藏一个传送阵法。虽然不免有杀­鸡­用牛刀之嫌,但神威之强,确实了得。这等人物,程钧可能在前世听过他的名字,但也可能没有,昆仑界卧虎藏龙,并非虚言,随处可见许多夺天工造化的大手笔,为灵山界可比。

冰冷的湖水沿着甲术的方向被分开,偶尔有奇形怪状的水族从他身边掠过。昆仑界并无海洋,但并不缺少大湖大江,也有许多凶狠水族,不逊于陆上妖兽。好在程钧一路往上,并没发现什么厉害种族,偶尔划过的水族多半蠢笨痴肥,傻头傻脑,看起来倒是鲜美肥­嫩­。

程钧花了一盏茶时间,从湖水中穿过,来到水面上。这湖水上面这段只怕就有百丈深,再加上阵法下面那部分,果然是一极大的湖泊。

把头伸出水面,登时豁然开朗。

程钧环视四周,入眼也是座座雪山,茫茫野原。只见山­色­风光,与在湖底透过阵法见到的没什么分别,看来这水月镜花术反映的只是湖面上的真实景­色­,在底下也能窥见上层的情景变化,想是为了监视。

周围一片静谧,冰川湖夹在两山之间,宛如玄冰坚玉,深湛静寂,没有半点涟漪。

天地无言,万籁俱寂,除了呜呜的风声,别无其他。

看来附近是真正的荒野,没什么危险了。

程钧放下心来,正要上岸,却听“嗡——”的一声,嘹亮的剑鸣响彻天际,如银瓶乍破,将周围的一片静寂敲得粉碎。

程钧暗自一惊,无声无息的一矮身子,沉入水底。那湖水不过微见涟漪,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程钧飞快的沉入水下数丈,微微皱眉。刚才那声剑鸣,分明是有剑修在此地出剑,剑鸣悠远,如在耳畔。想必离此不远,有剑修与人争斗。

也是他流年不利,昆仑界修士虽多,地方更大,等闲几百里不见人烟,今日却是来了个碰头彩。

他一来见识渊博,二来合了剑祖的剑意之后,也对剑修了解更多,虽然只听了一耳朵,却也听出那人是纯正的上古剑修门路,修为至少也是合成剑丹大真人以上,比他强的远了。此等人物,就算平时见了,也该闻风而逃,何况今日他初来乍到,也不想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与昆仑修士碰面,还是避一避的好。

修为相差太远,程钧一面收敛了所有气息,一面尽可能的在不发出声音的情况下直直下潜,穿越百丈湖水,来到中空处,坐在载有阵法的大石之上,透过镜花水月之术观看空中景象。

只见天空方才还是一片澄蓝,突然亮起一丝光芒,一团金­色­云朵掠过,速度之快,不逊于法器飞遁。在它后面,却是一道灿烂夺目的剑光,追摄而来。

在灵山界,御剑飞行几乎是一个修士的基本功。修士从入道开始就携带飞剑,不能御剑时也会当做法器使用,筑基之后,更是要在御剑上下大功夫。无论平时怎么飞行,飞剑是一定要随身携带的,因为什么法器都比不上剑光速度快,练好御剑术,关键的时候可能会救自己一命。

但在昆仑界,就没这个规矩。各个道统、各个修士都有自己的风格,什么法门都有。譬如前面那个逃得修士,分明是驾了一朵云彩形法器,倒也光华灿烂,有陆地神仙的气派。但是好看是要付出代价的。他的速度比后面的剑光差远了。

他们一追一逃,程钧还只是旁观,偏偏两人到了冰川湖上空的时候,两道光芒离得不过百丈,那剑光渐渐趋紧,突然剑光一闪,如流星赶月,直摄前方,前面那朵金­色­云朵光芒一黯,直直的往冰川下坠落。

下面就是湖水,还有程钧停留的这个空间。

二四二­精­丹

程钧暗骂道:“晦气。”身子一跃,再次回到了冰冷的湖水中,向上游去。

从那金云坠落的高度来看,那人可能一直穿越百丈深的湖水,落到底下这个空间来,这是程钧不愿意看到的。这个阵法的秘密,决不能泄露。若有可能,一定要阻止。

只是,他阻止这一切的倚仗在哪里?

上面那两个人,追的那个,是­精­魂天地的大剑修,逃的那个,怕也是相仿的修为,这等冲突,不是他可以Сhā手的。饶是程钧智计百出,一时也是无计可施。他要是运气好,或能有机会阻止那金云修士的尸体落进下面,若是不得机会,只有自保为先。

修为差了,就轮不到他争先,程钧进了湖水,还是为了自保多些。

呆在湖水里,虽然看似危险,但从隐藏的角度来说,比之暴露在一个并无屏障的空间中,反而更加安全。

一进湖水,程钧就运用化水诀,将自己身子如水滴一般融入湖水,再直向上游,没游出多少十丈,就觉得原本平静的湖水陡然暗流汹涌,显然上面的波动已经传了下来。

程钧眯起眼睛,似乎看见上方数十丈外,有一微微泛光的身影带着层层白浪,在水中急速坠落,周围的水族有些躁动,似乎是闻到了鲜血的气味。

他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追过去,反而少少后退。

轰——

剑光一闪而没!

白浪翻滚。浊浪排空!

程钧亲眼看见,一道璀璨的剑光从天而降,直入水流。两边如冰川一般沉寂的湖水。陡然向两边分开,让出一道纵贯百里的鸿沟。

一剑,山河断!

这就是­精­魂天地的大剑修的实力。

程钧被滚滚的湖水推得向后翻去,一溜翻滚不知道给冲开了多远。以至于他根本不能用窥测上面发生了什么事,更不必提有所作为。

冲刷了许久,程钧感觉湖水稍微平静下来,虽有余波。但风波是渐渐平息的。显然那人只出了一剑,就此罢手。

程钧稍微缓了一口气,以动静最小的方式一路下落,落出了湖水的空间。

湖水下的空间之中,平静如昔,似乎一点也没有被上面的波涛汹涌影响。上面笼罩的水月镜花之术,更无丝毫波动,如镜面一般静静地反映着上空的景象。

湖水的上空,那剑修已经收了剑气。浮在空中。只见他外表有四十来岁年纪。身材消瘦,眉头深锁,整个人的气质。不似刚才那一剑魄力十足,反而带了些许苦相,若乍一看。还道他刚刚打了个大败仗。

然后,他手中却捏着一物,如­鸡­蛋大小,颜­色­金红,熠熠生光。

程钧目光一闪——那是­精­魂修士结成的龙虎­精­丹,也是修士一身魂魄修为所聚。看来他的对手。已经是万劫不复,永不超生。

那剑修将­精­丹把玩片刻。随手用一个玉瓶收了起来,冷冷的扫视了一眼湖水,突然俯下身来,一张冷漠中透着几分苦相的脸,直直的对向水面。程钧仰起头,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四目相对。

过了片刻,那人漠然的神­色­突然一动,露出了一丝诡笑。

紧接着,他倏地直起身,飞剑如虹,拖着长长的毫光消失在天际。

程钧在下面一动不动,过了一阵,才摇摇头,心中暗道:果然是昆仑界,到处有高人。

可惜了,此地已经落入了他人眼中,虽然程钧本来也不觉得这里绝对的安全。但现在很明显,不安全的可能­性­又增加了。

此地不能久留,早早的把接应的阵法拆走才是道理。横竖他炼阵容易,到时候回去找个地方重建便是,还省得万一走远了,认不得回来的路了,岂不麻烦?

程钧想到这里,轻轻一跃,再次跃入湖中。

上面那人走了,但湖水里面很可能还沉着一个。刚才那剑修拿的是那人的­精­丹,并没有拿那人的躯体,有可能是收了起来,更有可能是随手抛到湖水中了。

程钧接着上浮着水中的血腥味,很容易找到了那人的位置。那人一路下沉,离着湖底的阵法,已经不过丈许之遥了。

程钧找到他的时候,只找到了一部分,就是正好一半。

那人浮在水中,被一团血水包围,许多丑陋的水族围在一旁,显然觊觎这从天而降的食物。程钧随手赶开鱼群,就见血水中裹着半片身体,从头到脚只剩下了一边,尤其是脑袋,从鼻梁到嘴­唇­,整齐的剖成了两半,如尺子比着一般­精­准。

想那人从天而降,威力如此巨大的一剑,落剑出却还能­精­准,可见御剑术高超到什么地步。这被杀的修士既然能结成­精­丹,修为想必也不会差那剑修许多,却落了这样的下场,剑修的实力,当是同阶修士中首屈一指的。

挥手将那人半边身子收回了乾坤袋内,程钧接着去寻找另一半尸身——毕竟也是一位修为不俗的修士,不该沦为鱼虾饵料。然寻了片刻,却始终无果,也不知是落到哪里去了,程钧只好先退了回来。

出了湖水,程钧随手将那人尸身放出。只见那人也是中年模样,原本倒还算周正,但只在剩下半边脸,不免可怖,他头脑之中空空如也,却是紫府之中­精­丹给人挖去的缘故,因为身子只剩下半边,衣服也穿不住,零碎的挂在身上,比之赤身相见也只有一线之遥。一个修为不俗的大修,死了连乞丐都不如,成王败寇,本应如此。

程钧见他果然死的透了,也没打算入土为安,伸手招出一团火焰,付之一炬。

程钧的火焰并非寻常,炽热的连骨灰都不剩,只化为一缕青烟,一把火烧尽,地下还剩下两件东西。程钧暗暗纳罕,刚才也没见他带着乾坤袋,衣服都没了,能温养本命法宝的­精­丹也给人挖走了,也不知那人的东西是往哪里揣着来着。

这两件东西,一件是一个丹瓶,另一个是一面玉牌。

程钧先拿了玉牌,只觉玉质温润如脂,触手生闻。昆仑产好玉,在灵山界,这样的玉质必然是要记载上上功法的,在昆仑却可以用作身份令牌之属。那玉牌巴掌大小,正面刻了四个篆字,程钧仔细辨认,只见上面写着——

“奇门北宗。”

下面是几个小子“二代弟子孟纯风”。

他点点头,道:“原来是奇门分支的修士。说来还是我炼阵的同道。此人修为不俗,地位一定不低,炼阵上的造诣也该不差。可惜了,倘若他多随身带些材料,省了我多少事。”

程钧虽然见识广博,但昆仑界不知道有多少道统分支,他如何能够一一记得?除了几个不得不知道的大势力之外,他记得最清楚的,还是那几个炼阵的阵修大派。

若论炼阵,奇门在昆仑界也算得上首屈一指的大派,底蕴极其深厚,虽然没有出现过最顶级的大修,再加上弟子众多,未免良莠不齐,名声上受了些损伤,但在昆仑界中也算的一个大势力。若放到灵山界,怕是比紫霄宫还是高上一筹。

不过这奇门北宗,只是奇门的一个分支,还不是嫡系的分支。像这样的分支,算上那些拉大旗作虎皮的,奇门没有一百,几十总是有的,程钧也不可能一一记得。但这奇门北宗他却是记得的,而且还知道,这奇门北宗是被灭了满门的。那倒也不是他博闻强识,而是北宗后来在昆仑界一个流传颇广的笑话里露了一面,让许多人知道了他们的下场。

也不知这奇门北宗现在还在不在。

看情势,很有可能是北宗现在正在被灭门,这修士就是从门中逃出,被对头追杀,以至于陨落至此。不过这个推测虽能自圆其说,也并无根据。程钧也就不取。

翻过玉牌,只见背后玉上刻着一些山水图形,粗略看来,应该是一副地图。昆仑界有许多势力会将自家的山门地形绘在门人令牌上,充作徽记,想必这奇门北宗也是如此。

心思一动,程钧暗道:我想要的材料,不管是这次任务还是以后的需要,都少不了炼阵的材料。这些东西别的地方或许少有,但奇门这种专门炼阵的门派,应当是备齐的。只是我如今修为不足,像奇门这种大门派,且不说万里迢迢,难以到达,就算到了恐怕收获也有限,但若是奇门北宗在这附近,说不定倒是好机会。

只是这玉牌上的山水图形太过简陋,要从此分辨出奇门北宗的山门在哪里,也强人所难。但有了线索,总比没有线索的好。

随手将玉牌放在乾坤袋里,程钧拿起那个丹瓶,这丹瓶也是玉质,不同于那令牌玉质温润,这玉瓶却是坚硬细密。程钧认得是角山雷玉,向来是用作法器的,有辟邪镇压的作用,心中不由暗奇,打开瓶盖,不由暗吸一口冷气。

只见丹瓶之中,有一金红­色­丹丸滴溜溜乱转,光泽耀眼,不是­精­魂修士的­精­丹又是什么?

二三四日照金山

程钧见了­精­丹,立刻关紧了瓶盖,放在乾坤袋内,心中暗道:好险。

若早知道是­精­丹,他根本不该打开。

那­精­丹是­精­魂真人全身魂魄修为所聚,便如元神一般,是活生生的。­精­丹若不炼化,用刀砍斧劈,火烧水淹皆不能杀灭,这个玉瓶也只是禁制而已。

修士到了这个地步,已算得半个不死之身,虽然丢了­肉­身,但只有­精­丹还在,另夺庐舍,再修回本身境界,也并不为难。

如果刚才那玉瓶的禁制稍有不稳,程钧贸然查看,那­精­丹脱困而出,要夺舍他,程钧很占上风,说不定千载难逢的重生大道机会,就此化为泡影。

暂时没有危险,程钧这才想到,这­精­丹放在手中,该如何使用?

­精­丹与妖兽的妖丹一般,虽然不能生服,却是炼制丹药上好的材料,尤其是修士­精­丹内的元气更加­精­粹,炼制出的丹药对于­精­魂天地修士大有好处,甚至能够直接提升境界。但修士的­精­丹毕竟不同于妖丹,可以毫无顾忌用来炼丹炼器。一般的修士,除非修了极恶魔道,不然对于直接炼化­精­丹入药还是有些忌讳的。这个道理就像武人杀人无所谓,但吃人­肉­就难免成了人人恐惧的变态一般。捉了修士­精­丹,一般是为了拷问或者另作它途。

程钧也不会用­精­丹炼丹药,更不可能放了这个不知来路的修士去夺舍。留着备用才是正理。但是一般阵法上似乎也用不到此物。

若是有个类似于偶尸的傀儡,这­精­丹可以封入其中做个中枢,提升偶尸境界。不过程钧不会炼制傀儡,老魔倒好像会炼尸术,回头慢慢找他研究。

此地已落入其他人眼中,不是久留之所,当另寻他处避祸。

程钧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阵法起了出来。要把一座阵法拆分成材料,还不致损坏。那比重新建造一座大阵也不差多少工夫。程钧索­性­将那桌面大小的岩石整个从山体上切了下来,装在乾坤袋内,稍等了片刻,从水面上悄然浮出,上岸之后,一路青烟往山路上行去。

一路上行,登上了湖边最高一座山峰。那山峰虽高,倒也不如何险峻山上虽冷,但也没有冻出常年的积雪。只是视野开阔了许多。

来到山上。程钧先在自己脚下的山壁上做了一个标记,然后伸手将乾坤袋倒转,将那偶尸“李宝财”放了出来。

只听砰地一声。李宝财落在地上,却没有马上起来。倒卧在地,神­色­昏昏。似乎清醒,又似乎昏迷。程钧怔住,暗道:这是在乾坤袋里憋了半日,憋傻了么?想要上前查看,突然神­色­一动,心中咯噔一下。怪异之­色­一闪而逝。

那李宝财长长呻吟一声,道:“我这是在哪?”指着程钧。道:“你……啊……我记起来了。”一拍脑袋,心道:坏了!

两人互相瞪视,心中都是一沉,如坠冰窖。显然都遇到了一件极大地碍难事。

程钧只觉得手心出汗,虽面上不露声­色­,但心中已经涌起几分惊惧——

这偶尸竟是个如假包换的化气为­精­修为的真人!

何谓失策,这就是失策。程钧竟漏算了这么大的变故。

也不是他不懂得防备。偶尸这东西,虽如同身外化身一般神奇,但毕竟只是一种高级傀儡,受限很大。为了能和主人心魂相契,偶尸应当至少低于主人一个境界。那江尹自己也不过是化气为­精­的修为,偶尸理应不超过筑基巅峰。程钧自己的判断也是如此。

现在看来,这偶尸必然是姚圣通送给他的,采用了特殊手法,用外力将他与江尹契合,不然凭江尹那点修为,如何祭炼的来这样的偶尸?

程钧虽然心急,但毕竟见惯风浪,心中暗道:又一次小瞧了他,是我的不对。如今这里只有两个人,这人修为压制住了我,他若起了歹心,我虽有几种保命手段,但已经再难掌握主动。且罢,走一步看一步,先别惹了他,也别让他知道我看出他的根底,他若发难,我好博一个出其不意。

他这边暗自盘算,哪知道那李宝财心中更是翻滚不已,心中暗道:坏了!为什么我与主魂联络不上?偶尸心随意动,不是距离可以阻隔的。就算跨越两界,相隔也不过万里,怎能联系不上?若无主魂控制,我怎么知道如何对付这狡猾小子……不不不,那还在其次。若是不能与主魂相连,我这里只有一处分魂,消耗一点便少了一点,不多时就要僵毙这里,我那主魂死活,就更加管不得了。不行,一会儿要寻个由头,跟他一起返回九雁山。现在且先别露了破绽,这小子十分狡猾,若叫他瞧出根底,不知道要被他怎样拿捏。

两人各怀鬼胎,互相对视一眼,都是若无其事,打定了主意,先不跟对方翻脸。程钧本来城府就深,自然不会叫人看出情绪。那李宝财本身是江尹的分魂控制,自然江尹一般有些浮躁,原不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但仗着他是偶尸,面部向来没有表情,就算想要变­色­也变不过来,倒也不怕人看出破绽。

一阵诡异的静默之后,还是程钧先开口道:“李道友。”

那李宝财心烦意乱,正自暗打算盘,听到程钧叫他,胡乱“啊?”了一声,这才回魂,道:“程道友何事?”

程钧问道:“这里是哪里?”

那李宝财道:“这里是……这里是哪里?”他记忆之中,两人一出来应该在一处湖底,没想到却在高山之上,举目四顾,一片茫然。

程钧道:“我们从湖水里出来了。诺,湖水在那里。”伸手一指。想了想,觉得刚才在湖上发生的一幕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拣了那剑修的情形说了,道:“所以我才问你,这里是哪里,附近有什么大门派在?”

李宝财想了想,摇头道:“不应该,这里就是昆仑山阳与山­阴­的交界处,最是三不管的地带,别说大势力,就连像样的散修洞府都没有。那两个人必然是远处来的。怎么我不远万里发现阵法,一点事都没有。你才刚来,就捧上这样的人,可见你是晦星……”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不该和程钧太过对立,因此收住不说。

程钧自然也不会在口舌上纷争,举目打量,道:“是么,我看这里确实是荒凉的很。”

那李宝财道:“你指的是这里景­色­荒凉?那倒和山阳山­阴­没什么关系,除非是山谷和仙山,不然都是这个样子的,除了山就是雪,要么就是天空上的雾霭。十万里昆仑界,大多都是这样的景­色­,白­色­或者青­色­。我听说你们灵山界市井繁华,风景绮丽,很是美丽,是不是?”

程钧道:“还好吧。若论修士的修炼环境,灵山界比这里差得多了。但我若是一个凡人,我宁愿住在灵山。”

李宝财道:“是吗?这趟事了,我一定要去到处玩一玩,见一见世上的风光。你可知道,我初来山阳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景­色­,也叫我看得心旷神怡。我生长的地方,比这里还要险恶十倍。”他眯起眼睛,道,“这里已经是山阳,阳光照得到的地方。我出生的地方,有山,可是没有雪,也没有天上的白云,更没有温暖的阳光。”

说到这里,李宝财戛然而止,迅速从回忆中拔了出来,板着声音道:“这里是在山阳余脉,不在主脉,因此灵气不算十分浓厚,只要不似你这般倒运,等闲是见不到什么大修的。这是好事,你们是灵山道统的,我是山­阴­来的,无论谁在昆仑界都见不得光,若叫哪位大真人,甚至神君惦记上了,自然是吃不了兜着走。”

程钧点头道:“那个自然,咱们都是见不得人的。”

那李宝财道:“你知道这个道理就好了,可千万别给我惹事。来,我来带你看看昆仑界最大的胜景。你可知除了阳光之外,山阳和山­阴­最大的不同在哪里?”

程钧明知故问,道:“有什么分别?”

李宝财回身道:“凡是山阳,无论在哪个方向,都一定能看到那里——”伸手一指。

他手指所向,是一座山峰。

那山峰巍峨矗立在群山之中,一眼可见。它并非绝对出于群山之上,但却有气吞寰宇的气势,让人发自内心的感觉——那是群山之王。

更奇特的是,其他山峰山巅上,都是皑皑白雪,只有它的雪顶,阳光从天而降下,穿透了晶莹的白雪,发出美轮美奂的金­色­的光芒。

如一轮骄阳烈日,从雪顶诞生。那金­色­的巅峰,孕育着无数的奇迹,隐藏着无穷的宝藏。

“日照金山!只要是山阳,无论身在何处,都能看见那座山。我们都称呼它为‘昆仑之母’。它是昆仑的标志。金山不倒,昆仑恒在。”

程钧的背影挺得笔直,但袖中的手不由微微颤抖。

终于又见到了,日照金山,那不只是昆仑的标志,那是——

天台!

天台之一。

二三五仙凡有别

李宝财见程钧望着日照金山出神,久久无言,似乎完全痴了,心中暗暗鄙视道:到底是山那边的人,你见过什么呀?这日照金山虽然厉害,却也不过颜­色­漂亮,哪值得看这么半天?我一来山阳,也被这山震撼过,却也不见得如他这般魂不守舍。啊哟,我现在时间紧迫的很,哪能容他这般消磨时间。

想到这里,李宝财一拍程钧,道:“怎么,看傻了?这昆仑还有许多景­色­出乎你的想象,你看也看不过来。”

程钧回过神来,道:“是啊,我相信。这里是哪里?”

李宝财道:“哪里?我说了,这里是昆仑山­阴­和山阳交汇之处,昆仑山的余脉。”

程钧道:“我知道。但它多少应该有个地名吧?就算山头没有地名,附近也该有些叫得出名字的地方,把这里和其他地方分开。”

李宝财哼了一声,道:“我怕是没有。有人去过的地方才有地名,人们会把去过的山叫什么什么山或者什么什么峰,但是没去过的地方,你会想起给他命名?昆仑地方广大,没名字的地方也多,不可能像你们那边,一个土包都要取个‘凌云峰’这种臭屁名字。这个地方论小处没什么名气,往大了说,算是离合山脉的支脉之一。”

程钧想了一下,道:“原来如此。”

既然是离合支脉,那也是昆仑二十四道祖脉之一。此地就是在昆仑南方——还真够远的,九雁山应当在昆仑的东北。

不过大面上的方向知道了也没什么用。昆仑界何等广大,南方和东北这两个方向几乎没有任何意义。程钧还是没有任何概念。他前世虽然逛过昆仑界,但主要活动区域也不包括这里。就算是前世路过一次的地方,他能不能想起来,还是两回事,何况根本没有涉足过的地方。

李宝财哼了一声,道:“你知道什么了?就说原来如此。”

程钧自然不答,转而问道:“你说在昆仑收集材料。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好地方?”

李宝财道:“昆仑和你们那边可是不同。你们那边修士密集,又有组织。因此开辟了许多坊市之类,供修士们交换。昆仑这里地方广大,灵气充足,天材地宝多如恒沙,修士一来自给自足,埋头修炼的多,二来分散的很广,千里之内有时只有几个修士。根本满足不了一个坊市开启需要的人数。除非是在几个有名的中心。一般偏僻的地方,根本不存在坊市之类方便交易的地方。”

程钧苦笑点头,若非如此。他又何需定要知道这里是哪里,若不到了自家熟悉的地方,怕是光赶路就要闷煞人也。

李宝财竖了指头。道:“你要是想换取什么东西,一般都是到修士聚集的地方,或者是门派驻地,或者是什么道场,这些地方倒还有些人气,可以与同道互通有无。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有头脑灵活的修士专职从事买卖,那你得到想要东西的可能就大得多了。”

程钧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昆仑界修士与俗世脱离的很厉害,修士看重的与灵山道统完全不同。

灵山道统讲究“一资质二传授三资源”,有这三样东西,方能成功。而昆仑修士则是“一仙缘二根基三岁月”。仙缘是重中之重,剩下的只要先天的根基到了,岁月就可能帮你修仙。

这里的灵气充足到,一个资质过得去的修士,不需要充足的资源供应,只要得了真传大道,找一个山头猫着,踏踏实实的修炼,化气为­精­就不是难事。自然,没有得到真传的修士也很多,他们都在寻找仙缘的路上。

在灵山道统,一般人是找不到仙缘的,一切都归道宫所有。在北国,虽然灵气不足,修道环境甚是恶劣,但偶尔还有万马寺地宫这种小宝藏出世,只是机会万中无一。那燕云宝境,便如泊夜所说:‘家小业小,不得不节省一点’。所有的修仙资源都归道宫统一管理,几千年来,所有的土地只怕都给上清宫翻过一遍,想要挖地三尺挖出什么宝贝来,那是做梦。至于灵脉山川,那都是道宫圈好的药园和围场,旁人根本没办法染指。

不过这样做至少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至少在燕云甚至北国比较繁华的地方,如果你想要修道,你知道修道的大门往那边开。道宫除了每年撒出人去找合适的弟子,还通过蛛网一般的道观系统最大限度的吸取俗世界的新鲜血液。只要你身家清白,又有过人资质,道宫不会将你拒之门外。即使资质不足,还可以去丛林道观找散修入门,先蹋上这条路再说。

但在昆仑界,修仙太过飘渺,人人都知道雪山之上有仙踪,但那是**凡胎难以逾越的高峰。凡夫俗子想要修仙,实在千难万难。那修仙者在云端之上,传授弟子全凭机缘兴致,若无修仙者青睐,你就是天纵奇才,难免碌碌一生,埋没荒野。

但从另一边说,昆仑界又处处是机缘。数十万年的积累,不知有多少道统传下,悬崖峭壁上又不知生长了多少天材地宝。偶然吞服了一枚灵草,骤然间获得数百年道行、一跤跌到前辈仙人的洞府,得传上古道统、偶然救了一个伤者,却是得道高人,获得**真传这种种在灵山只能当做怪谈的事,在昆仑山比比皆是。

当然,昆仑山机缘有的是,但是机缘和机缘之间,未免良莠不齐。因为山头多,一个入道期修士,就可以占山为王,建立洞府,说不定还修的比真人洞府还有气象。倘若有人一跤跌进去,看这般气派,以为自己得了什么前辈大修的衣钵,但是其实只得了几句练气的口诀,可能修炼到入道三层之后,就得­干­瞪眼了。至于灵草之类的,吃了之后爆裂而死的概率也不逊于立刻得道的概率。

不过,你第一个机缘不够,还可以去寻找下一个机缘,也许下一个机缘里,就得到了真正上古道统的真传呢。

因此昆仑道统的修仙者不是在埋头修炼,就是在寻找仙缘。得到仙缘之后,马上又埋头修炼,去做交易这类的事情的修士实在是不多。只有到了­精­魂天地,许多事情不是埋头苦修就能解决的,这才慢慢出来,争斗也好,磨练心境也好,渐渐地有了些交集。但那种人物,程钧还接触不到。

因此,昆仑道统的修士在­精­魂天地以下的,尤其是机缘好,一开始就得了真传的,都不怎么与外界接触,多少有点傻乎乎的。甚至就是元神神君,程钧也见过几个呆头呆脑的,以他们的智力而论,说他们年纪活到了狗身上,倒也不算冤枉。

好在,昆仑界还有那些得了半吊子真传,修为上不上下不下,不得不多方奔走的散修,他们在某些地方得到了财货,都放在手中,期望寻到机会与人交换出一个机缘来。程钧的希望就在他们身上,只要找到那些人常常流连的所在,便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当然,程钧也可以直接到一些大宗门去换,只是这些宗门虽然材料齐全,多少也为同道开些方便之门,但一来免不了高高在上许多情状,二来程钧的身份也不理直气壮,最好还是不要找上门去的好。

程钧问道:“这附近有合适的地方么?”

李宝财道:“你运气好,若不是我在这里,你自己找上一年,也找不到地方。我偏偏就知道一处。这附近有个散修洞府,那散修修为只是一般,但交游广阔,喜欢热闹,常常在自家开交友大会,一为讲道,二为互通有无。渐渐地也打出了名声去,形成了一个散修聚集的水陆道场,我领你去认认门。就算这一次不能换到所有的材料,但你只要知道了一处,其他地方早晚都会认得的。”

程钧道:“原来如此,有劳了。”

李宝财道:“那也没什么有劳。把你带过去,你确认了我说的不假,咱们的交易就算成了,你就可以回转……”

说到这里,他又想到自己与主魂联络不上的事,不由大是烦恼。暗道:我是留在这里,还是回去啊?回去虽然能给本体加一份力量,但却叫他们少了顾忌,随时可以下手。他们人多,又有压制修为的古怪力量,我就是和本体一起抵挡,只怕也未必能行。我假装无事,按计划留在此地牵制他们,倒也可以。可这分魂消耗的这般厉害,只怕等不到三天两日,我就要僵毙这里。这如何是好?

他一想到此,登时慌了,暗道:不好,我若是再拖拖拉拉,等到神魂消化­干­净了,在这小子面前断了生机,他自然知道我已经不足为虑,回去怎样为难主魂都没了顾忌,那如何是好?别管如何,三天之内定要解决问题,是走也好留也好,都不能在这里拖延。

想到这里,李宝财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吧。你不过筑基修为,速度与爬相仿。我带你一程。”事到如今,他也顾不得隐瞒偶尸化气为­精­的修为,伸手一抓,把程钧抓在手里,脚下腾起一道云彩,立刻向远处飞去。

二三六叩仙门

程钧在天上,有些哭笑不得。他竟然被人拎着飞在天空,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他有多少年不曾领教过了?

好在他心态甚好,李宝财也没怎么动粗,他就索­性­不用力气,只给自己开了一个甲术,就这么飞快的向前飞去。

那偶尸果然是化气为­精­的修为,飞遁速度比程钧快了不止十倍,不过片刻功夫,已经遁出百余里。只是昆仑界全是悬崖雪峰,天上更是一片苍茫,无论飞了多久,好像都在原地没动一样。

飞了一阵,原本平静的天空突然起了变化,只听天空一个闷雷,刹那间风云倒卷,百里之内,登时乌云压顶。

程钧一震,道:“不好,快降落。”

李宝财冷笑道:“不过是个落雷,你还……不好,是雷劫!”

程钧道:“你反应真慢。这就是乌云雷劫,有妖兽成丹,比成­精­丹的龙虎心魔劫还要厉害,还不躲开,等着被天雷一起劈死么?”

李宝财道:“你要再跟我这般废话,我就将你扔下去,和那妖兽作伴。”话虽如此说,他转身的速度一点都不慢。那乌云笼罩范围甚是广大,但他们也不在中心地带,他飞遁片刻,转眼间已经逃脱出那乌云范围。

眼见就要离开乌云范围,突然远处有人大叫道:“何方大胆贼子,赶来偷窥俺小兄弟成丹?”

就见一道妖风滚滚而来。一个青面獠牙的妖怪坐在妖风上,手持钢叉,目露凶光。乌云盖顶之下,显得分外凶恶。

程钧暗叫不好——这妖怪竟已经口吐人言,修成|人身。妖兽想要到这一步,非要结成­精­丹度过雷劫不可,那是比化气为­精­更进一步的大妖,至少比行尸地龙厉害得多。

李宝财愣了一愣,眼见那妖怪要杀了过来。终于道:“不好,怕是打不过。不如暂且避他一避。”说着手中法决一掐,金光暴涨,身子陡然加速,化为一道毫光,往反方向飞去。

这遁术果然不凡,只听耳边风声大作,一道金光已在百丈之外。虽然后面妖风追的快,但终究是越离越远。渐渐地。程钧已经感觉不到那妖怪的气机。稍感安心。

不知飞了多久,李宝财突然一个急停,差点把程钧甩了出去。亏了他一拉程钧的衣领——虽然差点窒息,不过还是把他拉了回来,两人停在空中。纹丝不动。

程钧缓过来,道:“这是到哪了?”他们飞遁的时候显然没有看路,程钧敢打赌,他们已经偏离了去往那散修洞府的正确道路。

李宝财声音平平道:“谁知道呢,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我犯了一个错误。”

程钧道:“什么?”

李宝财道:“我不应该用这个遁法——”话音未落,他身子一晃。从天上一头栽了下去。

程钧被他拉着一路往下坠去,越坠越快。好在他及时想起了自己也是个筑基修士,当下御起飞剑,好险在落地前一瞬间回升而起,拖着李宝财的身子一路上飞,到了一座矮峰顶上停下,将李宝财放在地上。

只见那李宝财紧闭双眼,毫不动弹,宛如木雕泥塑。这个状态程钧倒也熟悉,上次在剑阁,偶尸的线断了之后,也就是这个样子。

莫非又不行了?

程钧愕然,先是拍了拍他的脸,然后用剑一捅,李宝财动也不动。显而易见,是真的再次断了线了。

程钧不由又惊又疑,暗道:这是出什么故障了?倘若那妖怪刚刚打中了他,还有可能是损坏了,可是刚刚明明只是用了遁法,他毫毛也没有伤到,怎么突然成了这个样子?

倘若是寻常傀儡,程钧还能推测,或许是灵石耗尽,动力不足。但偶尸与偶师心魂相连,向来是用神魂直接指挥,断不会自己失控,神魂不断,偶尸不死。莫非是江尹死了,或者是他主动断了联系?

那也不该,听李宝财的话茬,他是自己察觉到了不对,并非江尹断了线。那答案就很明显,这偶尸本身出了问题,已经成了挺尸了。

程钧出了一会儿神,暗道:“是了。就算姚圣通的偶尸神奇,也不代表不会出故障。就算姚圣通的偶尸不出故障,也不代表江尹的偶尸不会出故障。就算江尹的偶尸是姚圣通所赐,他自己还用许多材料修了一遍,谁知道哪个步骤出了毛病,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其实事实与程钧想的相差不远。那偶尸是天下一件奇物,虽然与本体相隔万里,甚至远在两界天地,都可以沟通自如。但能炼制这偶尸的,也只有偶师老祖姚圣通一人。这偶尸李宝财,就是姚圣通所赐。

江尹虽然尽得姚圣通真传,但从来没自己炼制过偶尸,也是秦越怀着公私二心,把那偶尸破坏的惨点。江尹虽然用了许多心血,但毕竟经验不足,修理的时候,终于出了岔子。那偶尸虽然可以被神魂附身,但离了本体一定的距离,不免就要失控。

到了这边,李宝财就已经失了联系,能够驱动身躯的,不过是原本附在偶尸身上的一缕神魂,力量实在有限,若是消磨­干­净,自然就到僵毙。他倒也意识到了这点,一直小心翼翼,只盼望撑到回去。哪知道半路遇上了妖怪,李宝财的­性­子与江尹一脉相传,急了就顾前不顾后,哪里还记得自己的神魂要省着用,用了奇门遁术,遁出千里,这才发觉不好,却已然迟了。神魂耗尽,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这其中情由细节曲折,程钧不能一一推测,但也不必事事详知,只要知道,这李宝财挂了,就足够了。

程钧拍了拍李宝财的脸,低声道:“真是悲剧。”

悲剧的是他自己。

程钧看了一下灰蒙蒙的天空——太阳开始下山,天空渐渐地暗了下去。

不管李宝财怎么不靠谱,他毕竟还是化气为­精­的修为,全力飞遁不是开玩笑的,他在一炷香的时间里,没头没脑的飞出了几千公里,然后坠毁在鬼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现在他­干­净利索的撒手,把程钧扔在了这里。

现在如何是好?

程钧不认得这里是哪里,当然也不会知道能找到材料的修士集会在哪里。好在最坏的情况没出现。回去的阵法就在他乾坤袋里,最坏的情况不过是现在回去。但是他必须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把阵法安置好。万一在他离开之后被其他人毁坏,他想要再次回到昆仑界就麻烦了。

是就这么回去,还是多少探探路?

还有七天的时间,回去算两天,剩下的五天时间,要不要好歹把这附近的地图探上一探?就算收集不到全部的材料,若能找到一两个可用的聚集点,也是一大好处。若是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落脚点,建一处备用的洞府,将来更是有大用。

如此说来,那李宝财没了,倒也是好处,至少不需要防备他了。

想到此处,程钧却也没先动,画了一张隐匿的符箓,将李宝财定住,隐匿了气息。然后将这偶尸收入了自己的乾坤袋里。

不管怎么说,这偶尸也是个神奇之物,送上门来,岂有不笑纳之理?若能祭炼一番,将他化为个傀儡替身,也算个助力。对上了化气为­精­的真人,也有了一拼的手段。

收了李宝财,程钧御剑而起,往旁边的山上飞去。

昆仑山上有神仙。这神仙居府,与寻常山峰总是不同的。虽然因为昆仑界本身灵气充裕,从灵气上判断,每座山头都可以作为修士府邸,但凭借经验,他还是尽量去找些看起来适合修士修建洞府的山峰。

程钧降落的地区,山势比较平缓,没有一座雪山,他只好去找那看来山势秀奇,飘渺神秘的地方,譬如前面那座山峰,山形瑰丽,云雾蒸腾,颇具气象。这样的山峰向来为有修士所喜爱,有洞府的概率多半会大些。

行至山腰,山体已经被雾霭笼罩。程钧降下飞剑,沿着山路缓缓上飞。正往上时,却见朦朦山雾之中,似乎有个人影,心中一动,往前飞了数丈,回头观瞧。

就见嶙峋山路上行来一人。虽然还没看清那人面目,但程钧已经知道,此人绝非修士,而是真正的凡人,他正全凭手脚一步步向上攀登,且一步一叩,五体投地,其意至诚。

叩山门。

程钧心生感慨。仙道茫茫,仙缘飘渺。凡人没有什么可以使神仙心动的筹码,所能凭借的,不过一片赤诚之心。上古时期,就有那刚脱离茹毛饮血的人族先驱,用这种方法求仙问道,意图感动上古神魔。叩仙门的仪式,也一直流传至今。

在灵山道统,因为修士迅速的与红尘混合,这种古老的仪式已难得一见,但在昆仑界,许多向道之心坚定的凡人,是常常如此叩问仙道的。

程钧毕竟淡薄,看了一眼,不过稍一感慨,便抛诸脑后,正要御剑而上,突然心思一动,降下飞剑,仔细打量那人。

这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二三七求仙之路

程钧降下飞剑,只见那人年纪并不算少,已经是个年届三十的青年。那人一身寻常山民打扮,身上衣衫褴褛,一件老羊皮衣已经磨破了多处,露出健壮的身材,面上颇见风霜之­色­,但神情严肃虔诚,一步一叩,绝无虚假。

程钧仔细回想到底何时与他见过面,却是抓不住头绪,暗自摇头道:“我前世见过的人太多,这倒是难想了。此人若是重要人物,我断不至于认不出来。但若不是重要人物,我心里就该一点影子也没有,这影影绰绰的算得什么?

那青年见了程钧,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五体投地,拜道:“小人常生拜见上仙。”

程钧听了他的名字,依旧没想起来此人是谁,道:“壮士不必多礼。”想了想,这人在此叩山门求道,想必是知道上面有修士居住,因此才选择这座山。他虽然是凡人,但若久居此地,或许知道些根底,不妨问问路,便道,“常壮士,你可知这山上面是什么地方?”

那青年面露惶恐之­色­,拜道:“小人不知,请上仙指教。”

程钧僵住,没想到他反问自己,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道:“原来你也不知……这山上有没有仙人在,你总知道吧?”

那青年大喜,道:“小人不知。莫非这山上果然有神仙?”

程钧再次无语,不解道:“你连有没有神仙居住都不知道。为什么在此地叩仙门?”

那青年道:“回禀仙长:小人一心想要求仙问道。自十岁出家门以来,逢山便叩,遇峰则攀。已历经十五年。叩山千余座矣。只是小人机缘不足,遍寻群山不果。即使偶然遇到神仙,也尽都是无缘。许是小人资质低劣,前世也没带来来造化根基,因此与仙道无缘。但小人总不肯死心,只盼哪一日缘法到了,或能被哪位仙长收下。做个端茶拂尘的道童也是好的。”听他口吻,也不全是个乡野山民,似乎还读了些书,说话甚有条理。

程钧闻言,虽有些气馁,也不禁感其诚意。叩仙门本已是一件难事,需要极大的决心和毅力,但有这般毅力的人其实也不少,昆仑界就不知道有几万凡人如此拜山。但像他这般十数年如一日的。真是难得。程钧虽然觉得此人有些执迷。但道心坚定,却是绝无可疑。

他打量了一下那青年,见他也有六分仙骨在身。目露灵醒之相,不由暗想道:仙缘一物,确实飘渺。尤其在昆仑界,更是可遇而不可求。像他这般资质也过得去,向道之心又这般坚定地,却还是求道无门。世间还有许多人品难堪,心思邪魔甚至连求道之心也惫懒之辈,轻易得了仙缘。别说别人。就是我前世,还不是不经意间……

想到这里。程钧突然灵光一闪,道:“原来是你。”说着降下飞剑,落在那人面前。

虽然前世从未和这个常生说过一句话,但是此人确实在程钧的修道生涯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因为程钧就是被此人引上修仙路的。

当然,常生与程钧并无师徒之谊,但程钧确实是在他的尸体上,找到了自己第一套修仙的法决,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走上了慢慢修道路的。

若按照前世发展,那应该是二十年后,程钧已成了一代武林高手,在战火纷飞的北国求存。一个偶然的机会,程钧发现了一个修士尸首。他也不知那人是哪里来的、什么道统出身、怎么死的,反正他当时混得与强盗相仿,离着无恶不作也不差什么,谋财害命也没少做,何况是送到自己眼前的尸首,自然也里里外外掏摸了遍,除了些金银,就搜到─本道书。

当时程钧也没怎么看重,只揣了金银。但是机缘巧合下,发现道书上有写经脉真气之类,似乎与武功相仿,也就修炼了一遍。现在想来,那确实是改变自己命运的一次机缘。寻常金银财物,拿了也就拿了,但仙缘不同其他,冥冥中有一丝天意在,程钧再次看见他时,不由得生出许多感慨来。

斗转星移,时移世易。当程钧再次回到前世,他已经是一位颇有根基的修士,这常生却还在为一线仙缘苦苦追寻,不得不说命运奇妙,更胜梦幻。

那常生见程钧盯着他,久久不语,福至心灵叩首道:“弟子久有向道之心,还望仙长收容,愿为仙长洒扫执壶,侍奉左右。”

程钧深深一躬,还了一礼。这倒并非是这一次叩拜的还礼,却是为了前世一丝仙缘,该当有此拜。

那常生见程钧如此客气,又是惶恐,又是欢喜,一面道:“小人不敢受仙长的礼。”心中却暗道:这番成了!

哪知程钧轻轻一叹,道:“可惜了,机缘不到。”

所谓机缘,就是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遇到正确的人,才有机缘之事。如今程钧在昆仑不过一介区区过客,又有事情在身,怎能还收容弟子道童?天时不予,人也无法勉强。

不过,到底也算一段因果,程钧想了想,道:“我去上面看看,若果然有同道在此,当为你求下一段机缘。倘若山上是空的,那么再寻他处吧。”也不等常生回答,一路上行。

那山峰并不高,不过片刻时间,程钧已经到了山顶。放眼望去,只见一片光秃秃的青石,并无半分人烟,更没有洞府之类修士的痕迹。他熟悉阵法,知道这并非有人掩藏痕迹,是确实没人。这也是寻常,昆仑界修士虽多,也抵不上山头多。那山虽然长得像神仙洞府,但神仙不来,也徒唤奈何。

程钧也是发愁。他找修士的心情急迫不在那常生之下,坐在山巅环顾,四周山势起伏。却都是歪瓜裂枣的劣山。修士选洞府的眼光虽有差别,但品味大差不差,绝不会屈就那些山地的。

出神了片刻,程钧灵光一闪,道:“是了,可以问他。”连忙御剑下山。

来到山腰,只见常生犹自一步一叩。缓缓攀登,并非因为程钧的出现稍有歇息,不由得暗自赞道:此人向道之心坚如磐石。道:“常生小友,我有事相询。”

常生见程钧下来,心中有些忐忑,不知自己的仙缘到了没有,恭敬道:“仙长只管相询。”

程钧道:“我记得你说,你偶尔也曾遇到过神仙,不知是在哪里?”他虽然走了十五年。但大半时间都用在爬山上。谅他一介凡人,能走得了多远?如果遇到过神仙,想必也都是在附近。他大可以一一找过去,。

常生回忆了片刻,道:“是。小人有幸,除了仙长之外,还见过三次神仙。”

程钧喜道:“哦,那还真是不少。”这昆仑界可不像灵山界,道士满街跑,凡人一生中能见过一次修士就不错了。这常生竟见过三次,果然十分难得。

常生道:“一次是我小时候。那天有一位年轻的仙长降落在我们村子,将村中一个孩子带走。当时小人第一次知道山中有仙迹,想要求那位仙长将我也收下,他却说道,我与他清羽仙门无缘,就驾云而去。当时小人就定下寻仙问道的决心。”

程钧道:“清羽仙门么?他们确实只度有缘,你要是祖上没有他们的弟子或者弟子的亲戚,那无论如何是与他们无缘的。倒也不必放在心上。他们的山门在哪里,你想必是不知道的了?”

常生道:“是,他们的山门,小人只在梦里见过,就是在梦里,也只有一片白云,不知道山门是什么模样。第二次就是在小人出门寻仙第五年,走过一座高山。爬到一半,就有一位青年仙师从山上下来,指着我道:‘你的来意我师尊知道了,只是这里不是你的仙缘,你另寻别家吧。’小人跪在山前苦苦等候,仙人始终不曾回答,小人只好下山而去。”

程钧暗道:听他的口气,那山上只有一个修士,多半是个散修。散修洞府,若不是似李宝财说的那个另类,多半门前冷落,寻不到什么东西。不过到底是本地的修士,若能找到他,说不定也能打探出些消息来。只是他到底是十年前遇到的,就算他走得不远,但十年前的记忆早就模糊了,哪里还能找到?道:“那最后一处在哪里?”

常生道:“最后一处,就在年前。我登上一座高山的时候。那高山也是奇怪,虽然高绝,却没有积雪,我爬上去的时候只觉得比寻常山峰难爬十倍,等到叩上山顶,已经头晕目眩,不知高低。当时我也没见到人影,只道又是白来了,坐在山顶一处泉眼边休息。正在这时,就听有人声喧哗,我绕过石头一看。就见有两个老儿打架。两个人哇哇大叫,互相撕扯着胡子,一个骑在另一个身上,叫道:‘你让不让我,让不让我?’另一个大叫道:‘没门……我非要……非要讲这头一坛。’”

程钧愕然,道:“你听仔细了,他们讲的是头一坛?”

常生道:“是啊。我见两个老儿偌大的年纪,打得也太不像话了,就上去劝了两句。那两个老儿力气好大,我竟然拉不开,突然,其中一个老儿说道:‘咦,这里有个有几分资质的年轻人,你叫他来听听咱们的道法,让他做个评判,谁讲的好,就叫谁坐这首座。’”

程钧仔细回忆,道:“他两个穿的什么,戴的什么?”

常生细细回忆,道:“倒也没什么,都穿的葛衣布袍,衣服还算­干­净,在地上打了许多滚也不见肮脏褶皱。接着他两人上前围住了我,一个在我左边说话,另一个在我右边说话,两人说的都如同天书一般,一个鼓噪不止,吵得我头疼,一个说话断断续续,听得我昏昏欲睡。我给他们两个说的不知所云,只是发愣。隔了两个时辰。一个老儿突然大叫道:‘这小子看着还算明白,其实如同蠢牛木马,不堪造就,咱们选错人了。’另一个道:‘去休,去休,另寻贤才才是。’一脚把我踢了下来。”

“我当时从万丈山崖上摔了下来,本来以为必死无疑,哪知道一瞬间,就轻轻落在草坪上,弹了两下,就昏了过去,醒来之后,发现已到了山脚,我才知道遇到了活神仙,只恨我有眼不识泰山,又错过了。我再想上去,却见山前大雾环绕。我进了大雾,绕来绕去便绕了出来,再也找不到上山的路,知道这一次又是无望。心灰意冷之下,坐在那山峰前两个月,也不知怎么熬过来的。后来慢慢回复,才接着踏上寻仙之路。”

程钧目光明亮,道:“你说他们要开坛**,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常生道:“年前——一年之前吧。”

程钧道:“那山的方向你还记得么?”

常生道:“我在那山下呆了两个月,闭着眼睛也能找到。”

程钧道:“很好,你上来,给我指路。找到那座大山,我定给你一个仙缘。”

二三八奇门

两人按照常生指的方向飞了半个时辰,只见前面一座山头高耸入云,山端云雾缭绕,雾气中隐隐透出霞光。程钧暗道:是了,这人记忆倒是不错,这里果然有人开坛**。

霞光四溢,瑞彩大放,那是有人开坛论道**的标志。

上古时期,那有天地威能,得了大道真传的大修,常常摆开道场,讲授大道。那时,因大道通天,天生云彩霞光,祥瑞无比,又有天花乱坠、地涌金莲、雨水倒灌、万剑朝宗等等异象。都是因为讲道之人乃真正神通之士,与天地感应,故此生出种种征兆。那时听道众云集,不知从中生出多少弟子门生来。别说是人,就是飞禽走兽听了,也能得道。

但如今这个时代,天台倾颓,仙气断绝,哪里还有这般大能之人?昆仑一脉虽然保留了开坛讲道的传统,但讲道之人的水准一降再降,尤其在这些偏僻地方,不必顾着高人在侧,贻笑大方,连阿猫阿狗都可以开坛讲道了。

这些人讲道,自然不可能如上古大修一般的天生异象,但为了追求上古昆仑的风仪,造也要造出异象来。尤其是霞光瑞彩,不管是法术也好,法器也好,总之要放出些光华来。反正若无霞彩伴随,是不好意思张开嘴的。

所以程钧一看见霞光,便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看来自己来的不晚,此处还在讲道。并没有进入下一个程序。

如今论道,不似上古有证道本心、传道功德种种缘由,如今讲究的是法不传六耳。那些修为深厚的大修都在各大门派潜修,哪一个会出来公开**?现在**,却是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有人要开宗立派了。

昆仑不似灵山规矩严谨,除非是在几个最大势力的周边,不然想要开宗立派倒也不必跟谁报备,甚至连修为也不要求。就算是入道修士,划下一片山头。自称某某老祖立下门派,只要不嫌丢脸,也没人来管。但是有些程序还是要走,东西也要齐备。一是山门,划清了山门,有力的占宝地,无力的占荒山,保证这片山中,没有其他地主争执。二是物资钱财道法弟子。这不必多说。一穷二白就敢立山头的也是少数。三来就是要开坛**。

修士立派,往往在山门之内设下法坛,门户大开。邀请左邻右舍,亲朋好友,过路修士甚至凡夫俗子、翎毛虫豸之类前来听讲论道。少则一年半载,多则数年乃至数十年,将自己一身所学所悟授予侪辈。这也是给自己的门派做推介,若是讲的好,自然名声远播,这门派的字号便立起来了。

而对于其他修士。能够听人讲道,也是莫大机缘。尤其是那些求不得真传的散修。听一场讲道,或许就能解去多年疑惑,更进一步。何况讲道是为了立派,立派之初,总是缺人手的,极容易就可以被收入其中,做一个开山弟子。虽然如今真正的高人不多,但既然敢开宗立派,多少有两把刷子,能拜入门下,比自己苦苦寻求一线机缘,又好的多了。

因此,只要有人讲道,周围一定是修士云集的。至少在开门立宗之前,必是左近一场大盛世,值得一去。

程钧找的便是修士云集之所,只要人多,东西就一定多。如今遇到这样一场巧事,哪有不前去之理?

若在前世,程钧想的还要再加上一条——既然要立派,财货必然准备的不少,不如去看看,有看得过的,便去拿过来。不过如今,他一来年岁大了,心生淡泊恬退之意,侵略­性­收了许多,二来实力不济,这么想不免叫人笑掉大牙,因此也没转这个念头。

眼见霞光越来越近,程钧目光所及,只见一层层深厚的浓雾云气,昭昭遥遥,霞光隐隐,却又仿若近在眼前,倒还真有些“云深不知处”的神秘意味。

正要穿入云雾之中,就听后面风声骤起,程钧认得是法器飞过的声音,心中一动,转过头去。

只见后面一团金­色­云朵飘然而来。程钧一怔,只觉得那云朵形的法器似曾相识,仿佛就是那日在湖底见到的奇门北宗修士乘坐的法器。那云朵越来越近,程钧再加辨认,果然,虽然大小上略有差异,但从形制上看来,分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难道这也是奇门北宗的弟子?

他这么一愣,不免多看了几眼。就见那金云上站立一对青年男女,做同样紫衣打扮,女的身材矮小,面目姣好,男的环抱着双臂,满面倨傲之­色­,喝道:“兀那小子,你看什么?让路了。”

程钧对他的无礼也不在意,目光在他腰间一转,只见他腰上系了一块拳头大小的黑铁八卦,登时想了起来,拱手道:“是奇门的师兄么?”

对面两人同时一怔,那女子开口问道:“你认得咱们?你是哪里的同道?”

程钧道:“小弟是奇门北宗的,见过两位师兄师姐。”

那两人对视一眼,很明显的交换了一个“北宗,那是哪里?”的眼神,还是那女子开口道:“原来是北宗的道友……师弟。你们北宗……有什么明证么?”

程钧从袖中取出那北宗弟子留下的令牌,道:“小弟一直仰慕本宗师兄师姐的风采,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那女子看到令牌,也不十分检查,便道:“果然是北宗的师弟,真是久仰久仰。我们是奇门本宗巽支的。是了,听说你们北宗最近好生兴旺,是不是?”言语之中,敷衍成分甚多,显然也没把程钧放在眼里。

程钧闻言,差点没笑出来。

奇门确实是一个大派。只是门派太大,分支太多了。总坛本宗有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支,外面分支更是数不胜数。北宗就是其中相当不起眼的一支。

像这种分支中的分支。程钧本来不该有印象的,之所以有印象,就是后来流传甚广的一个笑谈。数十年后,奇门本支混进去了一个自称奇门北宗传人的骗子。那骗子在门中蒙吃骗喝,又偷又拿,还拐带了一个本门的女弟子,不知所踪。等到奇门本宗想起查问这件事。与那骗子接触的弟子,竟无一人说得清楚北宗是个什么所在。门中长老大怒,派了一个真人出面,费劲心思,花了许多时间才找到了这北宗的所在地,方才得知那北宗早被人灭门了上百年了,至于那骗子的来路去向,自然无人知晓,只有人财两失。连那真人也灰头土脸。这件事成为一个流传甚广的笑话和悬案。

虽然程钧认为这个骗子说自己是北宗全是顺嘴胡编。大概根本不知道这世界上还真有一个奇门北宗,但是奇门本宗不知道北宗被灭门这个事实是不可否认的。程钧敢信口胡说,也是想到这个笑话。临时起意的。

当然,他之所以要与这两个青年男女答话,因为奇门本宗是天下少有的炼阵大宗。程钧相信。自己要什么东西,只要是炼阵的材料,都能从他们这里交换到,至不济也能得到些线索。比之去讲坛之中漫无目的的碰运气要可靠许多。

反正这两个青年男女修为并不比程钧高,骗了就骗了,骗不了戳穿了也没什么。

程钧胡乱谦虚道:“哪里。哪里。我师门这几年虽有些起­色­,但如何能与本宗相比。小弟生长在穷乡僻壤。一直倾慕本宗的师兄师姐的风采,只是无缘得见。今日本来要去听讲道法,但远远看见一朵祥云中,两位师兄师姐光彩照人,如神仙下凡。不由得看呆了,因此忘了让路,两位师兄师姐恕罪。”

听了他这番奉承,那对青年男女果然受用,那女子嘴角一挑,露出矜持得意之­色­,那青年笑道:“原来如此。我是巽支的蒋徽龙。她是我师妹赵徽静。怎么,师弟要去听琴剑宗的讲道么?”

程钧心道:原来这里要立的是琴剑宗。他还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昆仑界的宗派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哪能各个听过。

赵徽静道:“我劝师弟一句,那边的道法不听也罢。只不过是两个妄人趁着穷乡僻壤,要画一片地盘,因此弄出个什么道场出来。我们这些人都是得了大道真传的,师弟虽然是北宗,但你若有机缘回到本宗,自然可以学得无上道法,又何必听这些人胡说八道,走上邪路去呢?”

程钧讶道:“听师姐的意思,你们不是去琴剑宗听讲道法么?”

蒋徽龙随口道:“我们哪有那个功夫?是琴剑宗请我们来的。”

赵徽静冷笑道:“嗯,琴剑宗要开山立派,请我们出人去给他建造护山的阵法。他们想得到好,想请我们三代的真人师叔前去。只是他们那么点酬劳,哪里能请得动?师叔派我们两个下来做这件事,已经十分给面子了。”

程钧讶道:“他们这就要开山立派了?**还没讲几个月呢。”一般开山之前的**,都要持续数年乃至数十年之久。虽然从这琴剑宗连护山阵法都要请人搭建来看,这宗门实在上不了台面,但这么匆忙了事,也有些儿戏了。

蒋徽龙道:“开坛**,倘若果然言之有道,时间越长,便越能扬名。倘若根本就腹内无货,多讲一日,不过在台上多丢一天人罢了。他们也丢了好几个月的人了,听说越讲听的人越少,再讲下去,说不定连本来的弟子都跑光了。哈哈……”

程钧暗地摇头,心道:从常生描述来看,那两个老儿虽然可能是头脑不大灵便,但分明有道行在身的高人。你们两个坐井观天,嘲笑旁人,还不知道到头来贻笑大方的到底是谁?

三人一面说,一面赶路,转眼已经到了散发霞光的山前,只见霞光生发出,山巅被白云笼罩,朦朦胧胧,不知深浅,倒有些神仙洞府的气象。里面隐隐有人声传来。

蒋徽龙道:“还在**,我等都到了,竟也没有人出来迎接。来,看我叫门。”足下一蹬,金­色­的云朵光华大放,显然这个叫门也不是好叫法。

赵徽静道:“慢来,你看,这不是有人出来了吗?”

只见云雾之中有人骑鹤飞上了,见到三人大笑道:“山人的感觉果然不错,又有三位同道到了。今天真是群仙汇聚,开门利是,三位快跟我来。”

二三九三山会

这一声嚷的甚是诡异,说的又全是不想­干­的内容,不止是程钧,另外两人也听出些不对来。蒋徽龙上下打量此人,见那人一张圆脸,长的甚是富态,身上又是金又是玉,不似修士,反而像个土财主,皱眉道:“你是谁,是琴剑宗的人么?”

那骑鹤的修士笑道:“琴剑宗,那是什么?”

蒋赵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一怔,赵徽静眉头一皱,道:“你说什么?这里不是琴剑宗,那这是哪里?”

那骑鹤的修士笑道:“哪里?这可说不好。按理说,这是两个老儿讲道法的地方,不过他现在已经是我们的宝地了。来,三位道友,不要站在外面说话,跟我去里面看看。”

说着,那人转身就走。几人也只有跟上。

几人飞入白蒙蒙的雾障,飞了片刻,眼见渐渐透出光亮。又飞片刻,一缕清幽香气淡淡传来,弥漫在云雾水汽之中。

蒋徽龙等都是修士,闻到这样的香气,都是先闭住气息,以防有毒,只有常生什么都不懂,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道:“好香,好香。这就是神仙府邸的香气么?闻起来如百花香气一般,里里外外都受用。”

程钧点头道:“的确,像是百花香气。”馥郁清甜,一派天然,应当不是人炼制出来的香料。

穿过云障,映入眼帘的一片绿­色­,只见如茵的绿草如毯子一般。沿着山麓一路铺了上去,直入云端。草地上,生长着一大丛一大丛的花簇。或鲜艳明丽,或清雅芬芳,香气浮动,沁人心脾。

花树丛中,但见一道玉石台阶蜿蜒而上,一直通向顶峰,不见首尾。

直到此时。程钧还得说一声:“世外桃源”,然而再往上走,却是气氛大乱。

玉阶两旁,花丛深处,坐落着不少亭台楼阁,水榭茶轩,无一不盖的­精­巧雅致,显出主人的品味,然而其中人影瞳瞳。三五成群的修士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谈笑风生。有人拿出法器丹药,互相交换。更有人就坐在花丛边上,练摊卖货。鼎沸人声,不绝于耳。若不是周围没有街道商店。程钧几乎以为回到了灵山界道城的坊市之中。

饶是程钧并非雅人,又一直在找这种地方,但听见满耳的嘈杂,也忍不住一阵烦躁,暗道:牛嚼牡丹,大煞风景!

蒋赵两人也是惊疑不止。蒋徽龙道:“这里……这里是哪里?”

那骑鹤的修士笑道:“这里是咱们修士聚集的地方,说是集市也可。说是水陆道场也可,我们管这里叫做‘三山会’。只因方圆千里三条山脉的散修云集在此,讲道论法,互通有无而得名。现在三山会好生兴旺,许多远路的道友也慕名而来,端的成了一件盛事。看来三位道友并非特意前来,乃是路过,不要紧,尽管看看,将来常来常往便是。”

这时程钧已经把常生放下来,常生瞪大了眼睛,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修士,吃吃道:“这些都是上仙么……这么多?”

那骑鹤的修士看了常生一眼,发现他不过是个凡人,登时不放在心上,对其他三人道:“我就是这里的迎宾客褚枋,有什么需要尽管提。要交流切磋修道的法门,还是要换什么材料?道友只管开口。不会令你们失望的。”

程钧见他口若悬河,假意道:“真稀奇,以前我来过这里,还只是一座荒山,如今怎么这么兴旺了?”

褚枋哈哈一笑,道:“我们能聚在这里,也是凑巧。本来这三条山脉散修众多,只是各自埋头苦修,欠缺一个聚在一起的机缘。偏巧这里有人开坛**,大伙儿都出山看个究竟,在山上相遇,一来二去便熟识了。大家都发现,平时只是埋头修炼,闭门造车,实在错失了许多机会。倘若是那大门大派里得了真传的弟子还罢了,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的散修,怎能不一起交流交流?因此这个三山会自然而然便形成了。”

程钧道:“我见此地建设的也很好,草花树木,不乏珍稀品种,楼台建筑也很是雅致,某非都是道友张罗来的?”

褚枋笑道:“那倒不是,我等重在交流,说白了,此地又不是自家的洞府,谁耐烦花钱费事?这里是此间主人……此间主人的弟子张罗布置的,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经过­精­心布局,那倒是个雅人,与讲道的两个老儿大不相同。托人家的福,咱们也不必坐在荒山上交流了。”

程钧点头,道:“只是不知那上面**的修士讲的如何?”

褚枋道:“谁在乎?”他打量了几人一眼,道:“你们不会是为了听讲道才来的吧?哈哈,别傻了。”他也不顾蒋赵二人脸­色­,自顾自道:“那两个老儿在这里讲道已经好些日子了,不管怎么样,大家都去听过几耳朵。只是如今,他们再请我们去,我们也不去了。”

程钧道:“讲得不好?”

褚枋笑道:“一塌糊涂。一个唠唠叨叨,聒噪吵闹,一个磕磕巴巴,不知所云。什么时候连话也不会说,就能开坛**了?还不如放一只学舌的鹦鹉上去,怕也比他们口齿清楚些。真连大罗金仙也要笑杀了。”

赵徽静脸­色­难看,道:“那他们不准备开门立派了?”

褚枋笑道:“开什么门,立什么派?别人讲道,是弟子越讲越多。他们倒好,开头还有几十个听众,一个月内全给讲跑了。现在也就只剩下五六个零星的听众,那也不是为了听讲去的。他们若要立派,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蒋徽龙脸­色­一个劲儿的发暗。此时终于转为铁青,骂道:“可恶,我们被耍了!”

赵徽静冷冷道:“不必多说了。咱们走。这番真是晦气。”

程钧倒是无所谓,只要这里有人交易,管他什么琴剑宗、琴刀宗。统统来者不拒。见蒋赵二人要走,正要客气道别,只听“当——”的一声,金钟一响,满山俱闻。

程钧一怔。那褚枋道:“那两个老儿开始讲道啦。真是,还煞有介事的敲什么钟,以为还有人会赶去听讲么?”

蒋徽龙哼了一声,道:“走,咱们上去看看。”

赵徽静皱眉道:“那不是浪费时间吗?”

蒋徽龙冷冷道:“上去了,就能看见所谓的琴剑宗的人了吧?咱们跑了这么远,哪能连正主都不见?我要叫他们知道,耍我们奇门弟子,要吃不了兜着走。”

两人联袂而上。程钧转头将一枚玉简递给褚枋。道:“我想找些东西。不知道道友能否帮忙?”

褚枋眼见走了两个客人,心中正感郁闷,见程钧有意交换。登时眉开眼笑,道:“好说。”神识一扫,道:“道友求的这些东西。倒也并非十分珍贵。只是东西种类多,我得多找几个人凑凑。不知能否稍等一两日?”

程钧道:“一两日自然无妨。麻烦道友替我费心,价钱好说。这样,一会儿等我下来……”

褚枋奇道:“怎么,你也要去听讲道?”

程钧道:“我还从没听过人**,总是好奇。去见识见识也是好的。还有这位——”他拉了拉常生,道:“也不想放过这次机会。”说着一拱手。和常生两个人也跟了上去。

褚枋看了他们两个的背影,摇头道:“不听人劝,迟早倒运。看你还拖带了一个凡人,就知道是个十辈子倒运的落魄鬼。还有那对男女,也是出门给人一剑捅死的衰样子。罢罢罢,我理他做什么?能做一笔买卖,我管他那么多呢。”

程钧上了峰顶,只见峰顶的平台上冷冷清清,只有七八个修士散坐,不过比之褚枋说的只有一两个似乎稍见体面。蒋赵二人坐了最前排。程钧却没往前坐,寻了一个边角的位置,常生小心翼翼的坐在旁边。

举目望去,只见平台中间搭了个丈来宽的法坛,通体玉石砌筑,晶莹温润,造型也自­精­致中透着大气,上面摆着碧玉的屏风,宝石花树的盆景,点着袅袅的道香。心中暗道:此间主人处处透出品味来,虽然很好,未免过于雕琢,不像修士超脱红尘的做派。

法台上空无一人,只有一口金钟倒挂,正嗡嗡作响。程钧认得那金钟是一法器,无风自响,不过是修士的小手段,说来也不过寻常。

刚刚坐下,旁边一个三十来岁模样的修士转头看见程钧,挪了挪身子,来到他身边,道:“道友新来的?”

程钧客气的笑道:“是,新来听讲的。”

那修士闻言,眼睛微微眯起,道:“是来听讲的,还是来……”他笑容越发古怪,低声道:“看人的?”

程钧奇道:“什么看人?看什么人?”

那修士见程钧说的正经,不似是玩笑,道:“怎么,你真是来听**的?”说着,不免悻悻,道:“也对,每隔几日,总是有不明真相的傻子被上面的祥瑞霞光吸引,来这里听取道法。不过他们坚持不了一个时辰,就要离开。剩下的么,我们几个,嘿嘿,都是来看人的。”

程钧再次问道:“看什么人?”

那修士笑吟吟道:“一会儿你就看见了。来了。”

只见一个白衣女子款款而来,眉目如画,冰肌玉骨,乌油油一头长发拖曳在身后,如镜面一般可鉴人影,端的是个出­色­的美人。那女子上了法坛,敛衽行礼,道:“多谢各位道友光临,有请师尊。”

那修士道:“这么样,为了这位商君柳姑娘,不值得来这里坐一坐么?”

程钧目光在那女子的裙子上一转,道:“这裙子有些意思。”原来那裙子看上去一片素白,但从斜面上看过去,光影浮动,隐隐缂着百花图案,与外面花树和装饰的风格一脉相承。淡素之下,另有一片绚烂风光,灵气暗动,怕是一件不俗的法裳。

那修士道:“别面­嫩­了,裙子再好,若不是那女子的身材好,能穿出这样的风姿来?我看你也是同道中人,你瞧她哪处最好?是脸蛋,还是腰,还是……”

程钧听得厌烦,心道:看你也是个筑基修士,以你的资质,怕也苦修了几百年光­阴­,怎的依旧恁的无聊?我看你修为还不如那小女孩儿,离着不过数丈距离,就敢这样胡乱编排,还没被她劈死,也是你走运。

那女子转过身来,请上两个老儿。那两个老者都是身穿葛衣麻袍,一个尖嘴猴腮,­干­枯瘦小,活似一只活猴。另一个圆头圆脑,双眼发直,看上去颇有呆气。

两人并肩子上来,那法坛的入口稍微窄了些,两个老儿一起上来,有些走不开,却不谦让,反而同时迈上一大步,肩膀一挤,想把对方挤开。两人力气相当,也没分出输赢,紧挨着身子一起进了法坛,分作两边,背靠着背,互不相看。

那白衣女子商君柳看到如此情况,苦笑了一下,道:“请两位叔公**。”独自走了下去,底下一个年轻英俊的修士立刻迎上来,将她请到自己那一席上去。商君柳微微颔首,跟着坐在他身边。

程钧旁边那修士眼睛一直没离开商君柳,这时见了那青年修士,忍不住道:“那个小子,你看见了没有,叫什么高枫的,煞是讨厌。把自己当做了商姑娘的道侣,总是黏着她不放。其实商姑娘根本也看他不上,只是他修为高,因此不得不敷衍。你看见了没有……”碰了碰程钧,只见程钧眼神发直,动也不动,不由得暗道:看这小子刚才故作清高,还以为他是个不近女­色­的伪君子,却原来也是没见过世面的雏儿。没出息的样子,竟被商姑娘的绝代姿容吓傻了。只是你别发癫,仗着自己生了一副小白脸,就真起了什么心思。那姓高的霸道得紧呢。

程钧确实吓傻了,僵坐位上,手心全是汗水,心中暗自叫道:怎么回事,这里好端端冒出两个元神神君!

二四零琴剑

元神神君,并非玩笑。无论在昆仑界,或者是灵山界,一位元神神君都是足以做一派镇山老祖的存在。而更高层次的大修,基本上都不会履足修界,对于他们来说,修界也已经成了“俗世”,不值得花费心思。

两位元神神君,无论在哪里,都不容人小觑。

若在前世,三两个元神神君还不如程钧的眼,但此一时彼一时。程钧如今筑基修为,别管他前世如何风光得意,在元神神君面前,不过一区区蝼蚁。面对­精­魂真人,或者说化气为­精­的初等­精­魂真人,他还有算计之心,对上元神神君,却不是他能动任何脑筋的。

然而最奇怪的是,穷乡僻壤,为什么会冒出这两个土老儿一样的神君公开讲道,还到处被人鄙视?元神神君这样的大人物,就算不似那些门派老祖一般前呼后拥,也该万人敬仰才是。诚然,这两位卖相不好,元神成就之后,又把威压收敛了,看来就像两个寻常土老儿。但神君开口讲道,讲的必然是真材实料,绝非劣货。就算这些人没有见识,领悟不了其中道法明义,但好歹都是修士,大道入耳,至少也该感觉出些许不同才是。

带着满腹疑问,程钧坐正了身子,这是对讲道之人的尊重。他修道的年头虽长,但也未必比得上许多昆仑界的元神神君,这些神君动辄修炼数千年,即使不曾领悟道法真谛。到达合道的境界,但也有了许多独特见解。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听这样两位人物讲道。也是极难得的交流机会。

那两个老儿也坐下,对视一眼,那傻头傻脑的老儿先道:“今天是单数日子,轮到我先讲。”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另外一个老儿转过头去不理。

那老儿咳了一声,道:“诸位……同道……有礼了。我是琴老。今日我要……要讲徽调琴道……”

他这么一开口,口齿含混。断断续续,程钧不由得愕然。接着就听他磕磕巴巴的讲解下去。听了几句,程钧就已经明白他不受欢迎的原因了。

原来这琴老修得是音修,而且是非常执着音乐的音修。重音更胜于重修,口中尽是晦涩之极的内行话,连程钧这粗通音律又见识广博的修士,都听得一头雾水,更遑论其他。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无论怎么说。这琴老说十句音律。还有一句道法,而且若是细品,确实是高论。但问题是他的表达方式。也就是他的口才。

这老儿不但结巴,说话吭吭哧哧,令人听的好不耐烦。而且辞不达意。他若是直接说简单的道术词语还好,只要一加解释,必定颠三倒四,错乱非常。

上古大修讲道,不仅仅是言辞,还混合了­精­神震动。直指人心,使得他言语更有说服力。也更能为听讲者所用,那是大修的神通手段。现在讲道者可以采用,也可以纯是口舌。按理说这元神神君,已经可以用­精­神震荡的神通了,但那毕竟是特别的恩惠,对于底下修士是额外的好处,神君若是不想,自然也可以不用。这琴老就没有采用,只是清口论谈。

只是这老儿也忒没自知之明了,讲道虽然以自身道法见识为根基,但对于修士的口才并非全无要求,不说三寸不烂之舌,至少要通顺无碍。说白了,得会说人话。当然,修士经过多少年苦修,在人前人后经历过多少大场面,到了元神神君,千年的岁月,怎么也该历练出来了。

当然,也不能说没有奇葩,昆仑界的苦修士多了。口条都不利索的神君,程钧也不是没有见过。

这老儿说话的本领,就在中人以下。偏偏还不自知,说起来长篇大论,­操­着磕巴的语音,用着艰深的词汇,凭着混乱的逻辑,说着晦涩的偏门道法,这样的人能受欢迎,也是奇了怪了。

当然他若是亮出元神神君的修为,即使说话再如何不靠谱,地下也得有千八百人恭恭敬敬的听着,哪怕为了围观呢。但这老儿不亮出自家的本领,讲道法如此颠三倒四,从他刚才和另外一个老儿的言语看,为人也幼稚可笑,没半点高人模样,难怪受了如此冷落。

座下听讲的修士,都是俗流,终究不能期待人人慧眼识珠,倘若真是如此,这些人也不会一大把年纪还不能入大道真传的大门。想要俗人礼敬,就要表现出明显的值得尊敬的地方,不然门庭冷落,也不能抱怨什么。

显然,那老儿并无抱怨,对冷落的听众也不放在心上,还摇头晃脑,自说自话,很美的样子。

程钧哑然失笑之后,就将这个念头抛开,一心一意的听取道法。他见识远比其他人广博,也只有他能在一百句颠倒混乱的语言中,­精­炼出一句绝妙好辞,与自己道法相印证,往往颇有收获,不由得心中喜悦,在座位上闭目聆听,不知天时。

过了许久,那老儿讲道声音渐停,程钧回味片刻,睁开眼睛,只见场上空荡荡的,除了两个老儿以外已经空无一人。转头一看,自己身边的那修士正要起身,奇道:“怎么走了?”

那修士往前一指,道:“商姑娘都走了,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程钧举目一望,果然见那商君柳已经走了,点点头,道:“她竟然走了,我都没注意到。”

那修士道:“你来都来了,竟然不注意商姑娘的动向,只听那乱七八糟的道法,那不是不务正业么?刚才讲到一般的时候,商姑娘起身找到了一男一女,那两个也是新来的,一起走了。大家看没指望了,就都走了。我还想等等你。没想到你居然耽搁这半天,你走不走?”

程钧心中暗道:那商姑娘找的一男一女两个新人,莫非是奇门的两个弟子么?是了。那奇门的弟子说是被人请来建护山大阵的。他们还道是被人骗了,倘若此处真有人要请他们,多半不是这两个傻头傻脑的老儿,说不定便是那个商姑娘,他们和正主儿接上头了。

想到这里,心中又是一动,暗道:这么说来。这里真要立一个“琴剑宗”?前面那个是琴老,后面那个莫不是说剑的?若是这样,倒是不可不听,问道:“另外一位还要登场么?”

那修士道:“是啊,他们每次**,都要两个人轮流,而且掐着时辰,谁多说了一句都不成。曾经两人因为一个多说,一个少说了。在台上打了起来。把商姑娘气得在地下哭来着。当时我们都想上去揍那两个老儿一顿。呸,两个为老不尊的老梆子。”

程钧心中暗道:那也有理。但口中断断不能如此说,这两个都是元神神君。说出一个不好,他们不计较便罢,若是计较了。碾死他们便如碾死一只蚂蚁,转过话题,问道:“常生……就是我身边那位去哪里了?”

那修士道:“你说你身边的那个凡人?他跟着旁边一个道友走了。好像是拜了那人为师。你看,连凡人都知道,这里的道法没什么好听,你还不走?”

程钧闻言。心中微感不快,自己不收常生。他另拜旁人为师,也是寻常,但走的时候也应当知会自己一声,怎么自己走了?不过毕竟是小事,他也不放在心上,道:“多谢道友告知,我还想多听一会儿。”

那修士甚是不悦,拂袖道:“那你自便吧,我就不奉陪了。”说着略一拱手,自行去了。

程钧也不在意,静下心来听第二场。买卖东西什么都行,这论道的机会却是可遇而不可求。

那第二个老儿开口道:“诸位道友请了——”此时场中只有程钧一人,“我是剑老。今日与诸位道友切磋心剑之道。”说着开口滔滔不绝的讲了下去。

程钧只听了一句,就暗道:这一场来对了。立刻从位子上起身,连挪了几排,坐在了第一排离着法台最近的位子。虽然这元神神君并没有用法力放出高声,但其实这几排的位子也不影响效果,但程钧急切的心情促使他靠近了这位老者。

坐在第一排,程钧再次闭上了眼睛,仔细倾听。那老者的言辞不断地传入耳中,如一朵朵烟花在他识海内炸了起来。

实事求是说,这老二组织语言的能力,绝不比另外那位高明。尽管他说话远比那位流畅,但是声音尖细,忽高忽低,强调怪异。这还罢了,一句话非要绕七八个弯儿,用十五六个比喻来说,看来说的生动,其实云山雾罩,离题万里。

但程钧的理解力足够,他虽是半途出家的伪剑修,但前世就对剑修多有见识,在剑祖那里得了许多知识,功底远比音律之道扎实太多。听得那老儿在废话之中夹杂着一两句至理名言,只举得豁然开朗,喜不自胜。

那老儿说完了剑修的修炼大道,又说剑气的使用之道,如此对他更是有用。剑祖虽然通灵,毕竟不是修士,传承的方法只是传授知识,并非详细解说。剑修根基道法尚能直传文字,留待程钧自己去参悟,那剑法的使用之道,却是只有纲领而全无经验之谈。

程钧前世能走向巅峰,不只是他悟­性­高,运气好,孜孜不倦的求道­精­神也是无可置疑的,重生之后,因为所见之辈,都与他相差太远,再加上他心态也高了,终究失了当年那份好学之心,便很少再去学习什么。就算是多知道了什么之前不知道的东西,也仅仅是当做常识,记住便是,再无深入的研究。他还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如何谦虚求学。当他感觉到自己如同幼苗,再次贪婪的汲取道法知识时,他自己也感到欣慰之极,仿佛有了除天台之外,更多的动力。

他一面听,一面将内容理解分析,与自己所学所用,与前世了解的剑修知识、甚至北地帝君公孙娇姿的剑法相印证,只觉得妙用无穷,不免合着双目,摇头晃脑,露出陶醉神­色­。若叫灵山界认识他的人见了,断断不敢相信,这傻了吧唧的小子竟是程钧。

讲道之声不知什么时候止歇,程钧却没有从境界中脱出,反而在头脑中不断试验其中招式,灵感源源不断喷薄而出,登时悟出许多奇妙招数,招招都远胜从前。这一来越发喜悦,茫然不知时间流逝。

过了好久,程钧在头脑中试演已毕,缓缓睁开了眼,却见眼前三寸之处,一张尖嘴猴腮、沟壑纵横的老脸盯着自己,嘴角上扯,露出两排白牙,眼见就要贴在自己脸上,浑身一个机灵,失声道:“你­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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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五论道

程钧失声道:“你­干­什么?”倒退一步,却把那老儿一把抓住,再也动弹不得。

他自知挣脱不得,只得苦笑道:“剑老前辈,有何指教?”

那贴着自己贱笑的老儿,不是剑老是谁?

那剑老拍了拍程钧的肩膀,道:“很好,小伙子有前途。你帮我赢了那个老家伙。”说着用手往旁边一指。

程钧这才看见,原来那琴老也在一旁,比起剑老笑的一朵花一般,这老儿满脸苦闷,还夹杂着一些恼羞成怒,盯着程钧,像是要把程钧生吞活剥了。

程钧稍一挣扎,那剑老倒也没有再抓住他,行动恢复了自有,忙起身深深一礼,道:“晚辈程钧,见过两位前辈。”

那剑老啧啧赞道:“不要多礼。真是不错。你看看,多好啊。一千斤好玉打不成这么一个玉娃娃。小子,你有眼力,分辨的出来我讲的道法比那老家伙强过百倍。”

那琴老怒极,磕磕巴巴道:“你……你胡说……我……比你强。”说完这句,他也没办法继续往下说,转过头来瞪着程钧,道:“你……你是剑修吧?”

剑老喝道:“放屁。他若是剑修,听了你刚才那番昏话,就该早早睡过去。他没睡,还听出些道理来,就说明他只是个有悟­性­有缘分的后辈——当然,我从来都觉得,你说的话十成有九成是废话,但还有百分之一有些道理。他都给听出来了。但是他听了你两个时辰的讲话。还猫在角落里。我一开口,就是金玉良言,他立刻从后面旮旯里搬到了第一排,这还不是我远胜于你么?”

那琴老脸­色­涨红,却是不善言辞,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过了一会儿,指着程钧道:“说……你是不是剑修?”

程钧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这两个老儿言语行动透着幼稚可笑。但又是实打实的神君修为,真叫那些聪明伶俐却苦求元神不得的修士徒唤奈何,低头道:“晚辈以前是主修阵道的练气士,不过最近曾得到过剑修传承。刚刚入门不过数日。不敢自称剑修。”

那琴老转过头对剑老得意道:“你看……你看看……”

剑老脸­色­一阵发红,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转而向程钧道:“你懂得音律?”

程钧无奈,道:“粗通一二,小时候我……我学过一些。”在戏班长大的事情,一来说出去无益,二来,这昆仑界只怕是找不出戏班这种靡靡之音的,若说出来必然揭穿了他的身份。

剑老转而对琴老道:“你看,他还懂音律。要非如此,也听不懂你一派胡言。都是事先有基础,咱们两个半斤对八两。还是我强些。”

琴老哼了一声,道:“你平时……不讲剑术的。”

剑老恢笑吟吟道:“是啊,我是为了照顾他修为,多讲了一些剑术应用之道,那难道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么?一直讲那些大道,岂不听得气闷?还是我慧眼如炬,因材施教,老琴。只这一方面,你就差我五百年。再说,他也不是等我开始讲剑术,才坐到前面来的。一开口你就输了我,又差了我五百年。五百年加五百年。已经有一千年,啊哟。不好,比你的修炼的年头短不到哪去了。你这些年算是白白修炼了。”

说完,他转头道:“小道友,你是哪个门派的?拜过师父没有?”

那琴老本来一脸恼怒,听到这句话也转过头来,一起看着程钧。

程钧一怔,随即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便号斩钉截铁道:“程钧自小拜在恩师座下,得授真传**,也几十年了。”

剑老笑容一僵,道:“你有师父,是行过拜师礼,得授真传的恩师?”

程钧点头道:“我有恩师授业。”其实他两世为人,并没有真正拜在某位师尊座下,但听剑老的口气,若是不这么说,只怕有些麻烦。

剑老和琴老对视一眼,遗憾之­色­溢于言表,终于一起道:“罢了,我们无缘。”

程钧躬身道:“晚辈能得两位先生传授道法,已是无限荣幸,不敢再奢望其他。两位前辈道法高深,是晚辈生平仅见。晚辈有许多不解之处,相向前辈请教。”

程钧大概能猜到剑老和琴老的意思,无非是要收他为徒。想这两个老儿,如此不善言辞,还要开坛讲道,自然是起了开山立派,广纳门徒之心,怎奈曲高和寡的讲了大半年的道法,人是越讲越少,他二人自然不会觉得自己讲得不好,只觉周围都是蠢牛木马不堪造就之辈。待到程钧从天而降,如此知情识趣,别管他领悟了多少,反正有个好态度,比其他人胜过万倍,登时让琴剑二老生出久旱逢甘霖之感。连话也没有多问,更不提考验,便心切收徒,说到底有些“饥不择食”之故。

若在旁人,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但对于程钧却不是好事,他如今根基在灵山界,布局也到了要紧之处,哪有时间给两个脑子不够数的元神神君当徒弟?当即自称自己早有师承。

若只是已经有门派还罢了,但程钧既然已有师父,自然就不可能再拜师。毕竟师承是大事,若无业师许可,无论哪一边道统也没有另投门户的道理。

这两个老儿虽然喜爱程钧,但一听他已有师承,自然略过不提。但心中还是十分喜爱他的人才,这两个老儿心思直朴,不喜欢的人理也不理,鄙夷到底,喜欢就十分亲热,见他敬服自家,说话又有礼,更加高兴,剑老便即道:“好说,我们两个都可以指点你。但我更对你的路子。”

琴老道:“我琴音……直通心境。你……你你……”剑老在旁边道:“你那套说辞我早就知道。我替你说吧。你还没化气为­精­之前,绝对找不出他琴道修炼的好处。但是等到化气为­精­之后嘛……我看一样没什么好处。”

琴老大怒,喝道:“不学琴道,心魔一关……不好过。”

程钧一笑,不管这两个老儿如何幼稚争执,既然他们答应了指点自己,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当下跟两人讨教起来。他前世一身修为走的是最正统的练气法门,尤其是前世重新练就无上道体之后,更是遵循正统,浩浩荡荡。正而又正。连那么高的炼阵修为,都只作为辅助的手段。今世重修,他还是要遵循这条道路,虽然这条路并非捷径。但一来他已经知道路在何方,二来他相信,这条路是离着天台最近的。

但同时,程钧也设想过修剑修一门。剑修一脉同样的上古传承,传承之博大­精­深,不在练气一脉之下,尤其是与人斗法的时候,占了极大优势。程钧会的杂七杂八的神通法术多不胜数,但综合起来,并无特别出类拔萃的。能与剑修一脉抗衡。

法术神通,修习一门,就要花费许多光­阴­,修习剑修一脉,专注剑法一路,再辅以前世几种各具特­色­的法术神通,一来可以省去许多时间,二来以威力而论,应该也是最出­色­的。尤其是将之作为化气为­精­乃至练成­精­丹之前的过渡,可算极佳选择。

更何况。程钧还有更远的打算,到了­精­魂天地,成就­精­丹之后,程钧打算炼指尖阵的变种,他前世也没有练过的“掌中阵”神通。他现在刚刚有了腹稿,到时恐怕还有借助剑修能力的时候。

如今到了昆仑界。竟偶然遇到剑老,有机会得到这剑修的神君指点,这样的机缘比之得到什么法宝还更加难得,他若不能把握,岂不暴殄天物?

只是琴剑老儿都在眼前,他俩又在较劲,程钧也不敢只问剑老一人,因此也凭着深厚的道**底和浅薄的音律知识,向琴老讨教一二。那琴老果然来了兴致,想要显示自己本事,怎奈口齿实在不便,程钧还罢了,剑老却在旁边嘲笑不止,大做鬼脸。

琴老脸­色­憋的通红,突然伸手一拂,一道光芒飞出,化作一把瑶琴横在膝前,手指一勾“铮——”的一声琴音,听得人如三伏天冷水浇头,从头凉到脚。

琴一现出,那琴老的气质登时一变,整个人与古琴浑然一体,双目微睁,目光澄净,含蓄之中另有一股清冽。虽然未曾放出威压,却迥异与刚才的糟老头子。

剑老道:“好家伙,这老儿当真急啦,居然把琴都拿出来了。小娃娃,你好大的造化。”

程钧目光在他琴上一扫,只见那把古琴材质黯淡,殊无光泽,比之管离的琴差得多了,但以他的眼光来看,这琴中藏着极大奥妙,心头一动,暗道:“这可奇了,难道此人是……”

就听琴老笑道:“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今日有琴无剑,正适宜论道。”这一句话说的平缓顺畅,与平时口气大不相同。他一面说,手指在琴弦上轻轻钩挑,发出低低的琴音。琴声并不连续,因此并无伴奏之效,但琴老就是能在这若有若无的琴音之中,将话语说的格外通顺。

那剑老气道:“你有琴,难道我就没有剑么?只是我的剑出来不见鲜血,那可不大吉利。我怕伤了这个娃娃,因此不拿出来,可不是让了你一头。”

程钧忙打了个圆场,将话题拉回讲道中来。

那琴剑二老开始也只是教导晚辈,但谈着谈着,便觉程钧竟是个可以论道谈法的同道,不由越说越是入港,越谈越是投机。他两人心思简单,也没细思程钧是如何以区区修为有这般道**底的,谈得投机,便喜不自胜,一路畅谈下去。

程钧也是好久没有与旁人论道了,他修为和境界差的太远,平时交往的都是修为差不多的修士,根本不配和他论道。而和他道心境界相似的大修,又都远在云端,别说谈论,连见一面都不能,就是见了,只怕人家的连眼尾都不屑扫他一眼。难得有两个修为深湛,又不追究他来历的道友一起论道,那还不心情舒畅,开始还顾忌晚辈身份,后来谈到深处,越发尽兴,已经全然和当年与高人论道的情形相似。

双方都觉遇到了同道,就在这法坛上心无旁骛,一心论道,浑不知时辰如流水一般过去,转眼间星辰升落,日月轮转,已过了一整日。三人都是修士,早已辟谷多年,自然不觉得劳累。正说到兴至处,就听有人道:“两位叔公,这位道友。”

琴老听得这一声,手指一动,古琴倏地一收,消失不见,顿时气质大变,一股呆起平地升起。

程钧回过头,只见一白衣女子站在后面,笑意盈盈,正是那商君柳姑娘。

程钧忙起身,与她见礼。

那商姑娘还礼,笑道:“莫不是我来的唐突,打扰了?”

琴老和剑老一起道:“不唐突,我们早等着你了。”剑老道:“真是,今日谈的太兴奋,险些忘了正经事。”

商君柳微笑,看着程钧露出欣慰之­色­,道:“难得两位叔公如此看重道友,道友一定要多留几日,多陪伴一下他两位老人家。”说着上前递上茶水,道:“叔公也说了半日了,想必也是饿了,不如先用些茶点吧。”

程钧愕然,不知为什么元神神君要吃茶点,但见两个老儿一起挽了袖子,上手去盘子中抓点心,叫道:“妙极,妙极,我们早就饿了,小程道友快来尝尝,柳儿做的糕饼实在是好吃。”

程钧见他二人在盘子里面乱抓,满手油腻碎屑,不知该说什么,也没了胃口,突然想起一事,道:“晚辈告罪,今日白天,晚辈与一人有约,如今时辰到了,要先去赴约。”

剑老将一枚千层糕塞进嘴里,道:“那你还回来不回来?”

程钧道:“晚辈去去就回。”

琴老嘬了嘬手指,道:“那……你快去快回。我们……边吃……边等你。”

程钧再次告罪,商君柳一起起身,道:“我送送道友。”

二四二接手

两人离开法坛,并肩向山下走去。商君柳轻声道:“程……程道友?”

程钧道:“是,在下程钧。”程钧这个名字倒是没什么可隐瞒的,反正昆仑界也不可能知道山对面的九雁山新任剑阁的名字。

商君柳点头道:“程道友,两位老叔么好像很喜欢你,我难得见到老人家如此­性­兴致。”

程钧谦逊道:“那是承蒙两位前辈错爱。”

商君柳道:“既然如此,你肯不肯拜我两位叔公为师?”

程钧道:“抱歉,我虽然倾慕两位前辈,但是”

商君柳不等他说完,已经幽幽叹道:“道友不必解释,我我都明白。如果我是你,我大概也不会拜他两位为师的。尤其是像道友这样的青年才俊,只怕早有师承,更加不会唉。”她露出一丝悲哀和沮丧“只是,我难得看见两位老叔公除了吃之外,还有感兴趣的事情,和人。希望你这一次出去之后,还能记得两位老叔公的约定,不要就这么一走了之。就算我请求你,请你一会儿还能回来看看两位老人家,他们真的很高兴。”说着福了一福。

程钧一阵莫名其妙,过了一会儿,才道:“请恕在下冒昧,商姑娘是两位前辈的弟子么?”听她的口气,怎么好像这两位不是元神神君,反而是两个孤独的期望人来看望的痴呆老人一样?

商君柳道:“我不是。我是唉,如今我的师门也不在了。我是十年之前被两位老叔公偶尔救下来的,因此一直服侍在两位老人家身侧。”

程钧道:“是个困难的活巴?”

商君柳轻声道:“是。两位老人家不是坏人,只是­性­情唉,像小孩子一样。”

程钧笑道:“我觉得道友应该在服侍他们之余,多问一些”一些修炼上的问题,这样你才会知道,能活几千年的小孩子,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然而,他剩下的话还没出口,就听有人道:“柳妹?”

只见一高大英俊的修士走了过来,程钧记得在**坛前见过,似乎叫做高枫。

商君柳见了他,点头道:“高先生。”

那高枫见了商君柳,露出喜容,道:“柳妹原来在这里,我正要找你。”伸手要挽住那商君柳的手,商君柳微微一让,高枫落了个空,也不在意。转头看见程钧,微微一怔,紧接着看清了他的样子,脸­色­登时往下一沉,道:“你是哪位?”

程钧道:“在下姓程,是个过路的。两位道友慢聊,我与人有约,先走一步。”说着一礼而退。商君柳福身还礼。

高枫盯着程钧的背影,道:“这小白脸哪里冒出来的?”一句话出口,登时暗道:不好。转头看商君柳,果然见她一脸愕然,自悔失言,不该说出心里话,毁了自家潇洒形象,忙转过话题道:“柳妹,我来跟你说咱们开宗立派的事情……”

程钧一转身,就忘了刚才商高二人,径直下去找那三山会的负责人褚枋。

一下去之后,程钧就发现三山会中的人少子许多,他在会场找了一圈,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褚枋。

楮枋一见他,面露苦­色­,道:“道友,你那个材料,再宽限两日吧。”

程钧倒也不甚着急,道:“…怎么了,东西不好娄。”

楮枋道:“本来是好找的。今日怪了,我寻常认识的几个散修,都是手头有不少东西,今日都不在。

有几个上午还在,下午却不在了。倒是多了好些生面孔,还都不是善茬,比如那个……”伸手一指。

他手指到处,只见一个脸­色­­阴­冷的修士一路走过来,目光所及,还残余的修士无不纷纷低头,仿佛此人是个煞星一般。

楮枋见他过来,拉着程钧又退了一步,道:“那一位,可真是个凶人,来到三山会两日,强凶霸道,惹了许多事来”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惨叫,程钧转过头,就见那­阴­冷修士将另一个修士踹在脚下狠踩,旁边还在谈论生意的修士立刻闪开,如避蛇蝎。看如此情形,就像欺行霸市的混混闹市一般,唯有那人一张­阴­沉脸,比一般贼眉鼠眼的小流氓似乎稍见体面。

程钧讶然道:“褚道友不是三山会的负责之人么?这般扰乱的,怎么不理会?”

楮枋先变­色­道:“低声。”拉着程钧再往后退,直退出修士群,才苦笑道:“理会不得你看那人什么修为?只差一步就化气为­精­,我们几个谁也比不过,而且看他衣着,身上法器,都是有来历的,散修不惹门派,那是向来的规矩,我们不好与他计较。”

程钧心中暗动,昆仑的大派弟子,会随意来一个散修集会惹事么?

莫非是有什么目的?他应当不知道那两位是元神神君,不然不会前来找死,那么目标是谁?

楮枋抛开这个话题,笑道:“不过你放心好了,这里有我在,没有找不齐东西,我都跟人商量好了。至多三天,准把东西给你凑齐了。”也掏出一个乾坤袋,道:“这里已经凑了三分之一,你先拿去。”

程钧道:“如此多谢了。用昆仑玉计价可以么?”拿出几枚白玉,那都是他向偶师江尹要的,不然他还真没什么本钱。

楮枋眉开眼笑的检查了玉­色­,道:“道友真懂得规矩,一出手就是硬货。咱们这般合契,一定要交个朋友。我给你这个……”他伸手掏出一块玉简“这是我的问身玉。我把东西凑齐了,就通过这个通知你。

程钧接过,道:“麻烦道友了。”

离开三山会,程钧刚要回去,就听身后有人道:“程道友。”

他转过身,就见身后走来一男一女,正是奇门的蒋徽龙,赵徽静师兄妹。

程钧拱了拱手,道:“两位师兄师姐安好。”

蒋徽龙挥挥手,一脸不耐烦道:“好不到哪里去,我们要回去了。”

程钧讶道:“这就要回去了,此间的事……”

蒋徽龙傲然道:“我们堂堂黄门真传弟子,怎么会Сhā手这种事情?

把我们当什么人了?”

程钧道:“那此间的护山大阵不做了?”

蒋徽龙道:“护山大阵哦,对了,还有这件事。什么护山大阵,这山头有什么可值得护的,我们才不做,不过……”

赵徽静道:“不过我们推荐了你。“程钧愕道:“啊?”

蒋徽龙反应过来,立刻接口道:“正是。我们两个是不接这样的小山头的。不过道友正合适。你们奇门北宗虽然不是奇门本支,却也同根同源,想必道友在这炼阵一艺上颇有造诣。只是以道友的年纪,怕是没有**接过这种任务吧?”

赵徽静笑眯眯道:“所以这次是好机会。这山头不小,但是老的老小的小,哪轮到他们挑剔好坏?正适合你来练手。来,我们给你引荐信物,这就去找那姓商的吧。她得了你相助,必然十分慷慨。”

程钧啼笑皆非,其实他倒是不抵触这种安排,作为一个炼阵修士,替人修建阵法是个好赚的伙计。炼阵何等的消耗,尤其是对于散修来说,光凭自己那些身家,能有什么作为?替人修阵,既能练手,又能赚取报酬,何乐而不为?

程钧前世就是散修,虽然来钱的大路是抢劫,但也没少替人修建阵法,别说这小山头,就是那些上古势力的护派大阵,他也不是没做过。

不但做,而且黑心,故意留后门,作假坑材料种种缺德事,他也没少­干­。

既然这两人不屑于帮琴剑宗炼阵,程钧自然也没有不能接手的道理,唯一可虑的是,这炼阵一事,相当耗费功夫,不再心要数日,用心的话,护山大阵这种级别的阵法,布置几年都不嫌多。耽误了他听讲道法还在其次,若误了回去的时辰,怕九雁山那边要生变故。

转念一想,程钧突然灵机一动,暗道:这可好了,整个山头归我布置。我这里还有从湖底切下来的传送阵法,正找不到地方安置。这次不就是个好机会?将阵法藏在护山大阵当中,让两个元神神君替我看着,哪里还找得到更安全的所在?等到我在其他地方建立了**的落脚处,到时候再迁移不迟,何况到时候我可以另寻材料,制造新的接引阵法,这个老的阵法就让它永远的埋在此处,除了我之外,谁也不知道。

如果有个子一,这里不也是一处退路?

想到这里,程钧满面笑容道:“既然如此,多谢两位提携。”

蒋徽龙随意一拱手,道:“那我们告辞了。”和赵徽静一起乘着金云飞走。

蒋赵二人离开山头,一路往北飞去,眼见离开琴剑宗数百里,突然,热风四起。就见眼前一团火光横在路当中,火焰之中有人笑道:“两位道友这就离开么?”

蒋徽龙喝道:“你是谁,敢拦我们的路?你知道我们是哪里的人么?”

只见火焰中跳出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童子,头上扎了个小辫子,项上带了一个明晃晃的项圈,笑道:“你们是奇门的两个不开眼的小辈弟子。怎么,听了计划,为什么不合作,反而离开?难道是条件不好?”

蒋微龙傲然道:“你们打错了主意,我们堂堂奇门弟子,会掺和到你们鬼蜮伎俩之中?你们把我们当什么人了?”

赵徽静冷冷道:“想要对姓商的下手,尽管去好了。把我们从万里迢迢之外叫过来,难道就为了他那一点点龌龊的想法?这是把我们当猴耍么?你回去告诉姓高的,今日之事,等我们回到门中,禀明师长,将来还要找机会讲理呢。”

那童子歪着头,道:“我明白了,你们是属于不上道的那一类。”说着,他露出一丝笑容,道“既然如此,留你们何用?”

他手中一掐法决,项上的项圈陡然脱出,带着明艳的火焰,疯狂的扑向两人。

二四三背后

程钧接受了任务之后,找到了这里的负责人,当然就是商君柳,言明自己代替奇门为此地修建阵法之事。

商君柳听了程钧的叙述,先是愣住,紧接着脸­色­变得苍白,低声道:“果然是胡闹,果然是胡闹。”她低头沉默了一会儿,道:“程道友,实在抱歉,这护山大阵,我不建了。您请回去吧。劳烦您白跑一趟,给您添了许多麻烦。”说着再次一福。

程钧心中讶异,但这种事对他倒也无关紧要,她既然说了不建,难道自己还强迫人家建不成?当下拱手道:“道友言重了。既然道友不需要再建阵法,那么在下告辞了。”

刚走出不远,就听商君柳道:“等等。”

程钧转过头,商君柳面上显出挣扎之­色­,终于道:“程道友,这件事我也十分犹豫。你与叔公投缘,不知能否以这样的立场,帮我做个判断?”

程钧点头道:“道友吩咐,敢不从命?”

商君柳轻声道:“如此,请程道友到舍下用茶。”

程钧跟着商君柳来到山腰一处洞府,只见洞府门前好大一片花海,香气清幽,因为无俗人打搅,显得仙境一般。洞府就建在一条通幽小径尽头,洞口花影峰障,设计的十分雅致,内中格局布置,不落俗流,显然出自情趣高雅之士的手笔。

商君柳端上茶点,请程钧先用。程钧也不客气,不得不承认,没有琴剑二老佐餐这点心的滋味确实令人赞叹。

商君柳寒暄了几句这才问道:“程道友,你觉得我两位叔公如何?”

程钧正­色­道:“自煞是前辈高人。”

商君柳叹了口气,道:“你果真是如此想的?程道友的见识真是……独具一格。”

程钧讶道:“怎么,连商道友都觉得两位前辈川商君柳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不怕道友笑话,小女也是俗人一流。我只是无处可去。恩师去世之后,我如无根浮萍一般漂流如无两位叔公救命,怕是早就身死道消。除了两位老叔公这里,我还去哪里?他两位也只是脾气古怪些,我总替他们周全些也就是了。两位老人家除了吃喝之外,唯一的兴趣就是争执,难得起了讲道的心思——这也算是正经事,是不是?我就替他们两人办了这个道场,只希望他们高兴。”

程钧点头,为这两个老儿周全,说得轻松其实不知多么苦闷,难得商君柳竟能一力承担,道:“辛苦道友了。道友能主持如此讲道立派的大事,确实不易。”

商君柳轻声道:“立派,立派,程道友你告诉我,你觉得如今是立派的好时机么?”

程钧摇摇头,道:“我觉得就人手来说,怕是差得远了。”

昆仑界对于立派固然没有那许多讲究,但是就“琴剑宗”两老带一小的格局来说,立派不是说准备不足根本就是个笑话,最多也就是个自娱自乐的等级。

商君柳道:“是啊,根本就是不行的。程道友,你觉得我是不是蠢了些?我本来知道不行的,建立门派哪里是我们弄得起的?但有人一鼓动,我便信了。我花了许多钱财,做了许多准备,便如傻子一般白日做梦,以为时候到了,就能水到渠成。我真是被人愚弄了。若不是道友今日告知,叫我知道旁人已把我看成了自不量力的傻瓜,我还犹在梦中。真蠢,真蠢……”她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程钧心中一动,道:“有人劝说道友强行立派,是哪位?”

商君柳欲言又止,道:“那是……总是我愚蠢,旁人说什么便信什么。”

程钧见她不说,也就不问,旁人不愿说,再追问只有无趣,道:“既煞如此,这护山大阵便就此作罢了?”

商君柳揉着额头,道:“道友的意思呢?”

程钧讶道:“道友还在犹豫是否立派吗?”

商君柳摇手道:“不,派是没办法立的。我只是在犹豫,这护山大阵建是不建,……建了的话……能让我们更安全吗?”她双手交在一起,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划着,显得惴惴不安。

程钧见她面带忧容,心中诧异,道:“道友如此不安,在下看着也是同情。但道友若不为我解说其中深意,在下怕是没办法提出见解。

商君柳低头道:“抱歉,小女并非有意要为难道友,只是乱了方寸……请等我片刻,我想想从何说起……”

程钧点头,静静的等着她。

商君柳沉吟良久,终于道:“道友恕罪。容我从头说吧,其实打从一开始,两位叔公提出讲道,我是没想别的。两位平时也没个章法,突然提起一件正事,我只有高兴,当下张罗了法坛道场,将这件事通知远近同道。第一次讲道,吸引了远近几十位同道来听讲,但是大多数没隔了半个时辰,就纷纷散去了。第二次又来了几位同道,但也没有能坚持到最后的。”

她苦笑了两声,道:“如此三五次,人越来越少。我也不知怎么了,就出去在道场中听讲。果然发现,两位老叔公讲的实在是……唉。不过这么出去一次,我却发现,当场有两三位道友听了讲之后,居然第二次又回来了。那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我后来想明白了,或许是我的缘故。为了能让人多一些,以后我每次都出去露面,这才把人数稳住。”

程钧又好气又好笑,道:“你明知道那些无聊修士是为了你才来的,还要主动出去?”商君柳道:“不然如何呢?两位叔公讲道,若是底下一个人都没有,岂不伤了二老之心。若是只要我出去,就有人肯留下来,我便出去又有何不可?”

程钧不知该怎么说,若商君柳是他亲近晚辈,他早就破口大骂了,现在也只能喟然一叹,暗道:那两个老儿何等何能,竟得到这位商姑娘照看。

商君柳道:“三个月前,我正在坛下听讲道,唉,其实我只是坐在那里。有人找到了我,跟我说:‘商道友’讲道不是这样的。,我当时愣住,问他是讲道应当是怎样的?他当即坐在我身边,源源不断的讲讲道这一盛事的来历,规矩和排场。他又拿出发出霞光的法器,跟我说:要想让人知道此处有道场,必须有这个。果然霞光一出,周围千里来听道的人络绎不绝,我这才知道自己见识浅bó,连忙向他请教,得到了许多知识。唉,那时我……我真的十分信任他。”

程钧道:“是高枫道友么?”

商君柳一怔,道:“你­精­到了?”

程钧啼笑皆非,暗道:这有什么可猜的?这位商姑娘心思单纯,也不在两个老儿之下。

他们三个能在昆仑界这么久不曾出事一一还不需要暴露两位元神神君的威能,还真是走运。

商君柳见程钧猜到了,道:“是啊,就是高道友。他见多识广,很多事情都知道。这几个月来,听道的人数虽然起起伏伏,但比之之前是多了些。我心中也很感念。只是后来,也许是叔公讲道实在不出­色­,人又渐渐少了。我问高道友怎么办,他跟我说,与其劝人来听,不如立派。”

程钧很想脱口问:“你信了?”但是考虑到两人并不熟捻,只是道:“那是为什么?”

商君柳道:“高道友言道,似这种来去自由的讲道,实在不是我叔公可以驾驭的。不如直接立派,定下师徒名分,有这一层稳固关系,那些弟子怎敢不听叔公讲道?到时候在自己门中立下法坛,日日讲道,听者云集比现在强上百倍。”

程钧道:“那……那倒也…….他实在没办法说“那倒也有些道理。”哪怕是客气,都说不出口。

商君柳道:“当时我问他,讲道那些人都不听,我们怎么能把他们收做弟子呢?他跟我说,讲道全凭道法的高深,但是立派吸引弟子,却可以通过其他途径。比如说,用真传、丹药、法器种种好处吸引弟子。比如说将山门规划的富丽恢弘,让人心生敬仰。他说他有经验,只要把立派这件事办得漂亮,让其他人觉得跟着这个门派有前途,不怕没有人加广、。”

程钧只得道:“那你是这样做的?”

商君柳道:“不瞒道友,其实我……还有老叔公颇有积蓄。”

程钧忙道:“这话你怎能对外人说?”那不是让人见财起意么?

商君柳愕然,似乎要问:“为什么不能说?”程钧摇手道:“算了,你说吧。”

商君柳道:“我按照他说的,先搭建山门,把许多地方都建造起来,采办了丹药灵玉,煞后请人炼制法器,搭建护山大阵。再准备四处送贺贴。开山立派要用什么东西,都是他说的,我去一一买来,这一准备也准备了好几个月了。如今除了护山大阵,也建造了五六成。”

程钧“哦”了一声,无言以对。

商君柳道:“今天之前,我都相信,立派一定会成功的。今天早上,我见到了奇门两个人,我好言好语向他们请教护山大阵的事,他两人只是不言不语。最后草草结束。我刚刚听你说,才知道他们不愿意替我建护山大阵。”她喃喃道“我真傻,他们两个是我花了好些报酬从外面请来,犹自看我不起,那些普通的修士,哪里会把我们的门派放在眼里?就算我勉强立派,只怕也只是沦为笑柄,这样简单的道理,我怎么想不到呢?”

她突然抬头,道:“我刚才想到,高道友是不是在骗我?他先骗取我的信任,然后一点点引诱我花费许多钱财,四处找人,只为了从中获利,他怕是早就将我的积蓄一点点转走了。”

程钧不知是该赞她终于反应过来,还是该一声叹息,只道:“他若是只要钱,那还算是便宜。他不是还四处找人了吗?”

商君柳道:“是啊,他还找了一些朋友过来,他说若是没有人观礼,那立派大典未免寒酸。所以他联络了许多朋友,让他们给我捧场……”她脸­色­一白,道“你说他找那些人来是做什么?他还要找帮手?他要­干­什么,要直接出手,把我所有的东西都席卷一空么?他还要……”

程钧也懒得和她分说里面的道理,只道:“道友若听我几句,那么我就说说我的建议。首先,你什么都不要怕。听我的,千万不要露出惶恐神­色­。若是别人遇到这种事,我也会如此建议,不过那是为了不要露怯,落了下风。但你不一样,你是真的很安全。因为你的两位老叔公在。两位前辈在这里,任谁打歪主意也没用。记得,若有危险,第一选择是回到二老身边。”

商君柳道:“可是……”

程钧道:“第二,若是你还不放心,我可以帮你把护山大阵立起来。我虽然不比那奇门正统,但是绝不会白赚了你的财物。等我练好了阵,叫你整座山峰固若金汤。”

二四四百花宗

琴剑宗山峰后面,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花海。

只见那花海当然无穷无尽,一眼望去,满眼都是瑰丽­色­彩。大朵姹紫嫣红的花儿,如一条厚厚的毯子,铺满了整片山坡,落英纷飞,香气宜人。虽然山前法坛和洞府,皆有大片花圃,但和这里的繁荣景象相比,都显得零落了。

在花海正中间,有一座碧玉搭建的水池,一汪清泉从凤口中淙淙流出,清亮甘冽,化为一道蜿蜒溪水,流过群芳侧畔。

商君柳微笑着问程钧道:“这里怎么样?”

程钧目光扫视,道:“确实不错。这些花儿灵气充足,想必是特殊培育过的。这样最好,也不用拔了,就留下来做大阵的材料,掩人耳目,必要时还可以攻敌。”

商君柳一怔,嘴角微微一抽,道:“伱的意思是说,倘若这些花儿并非灵木,伱就要全部拔除了?”

程钧道:“是啊,不然伱的护山大阵往哪里放?”

商君柳咬了咬牙,道:“伱这人……”转过头,将嗔怪之言咽了下去,又问道:“伱看这水池怎么样?”

程钧仔细观看,道:“这个泉水更好了,乃是一道灵泉,沟通地下灵脉。正好做阵眼,在此立下旗门,可以节省多少灵玉。”

商君柳道:“不是……我不是问伱泉水,是问伱这个水池……”她轻轻地抚摸着光滑的池壁和造型­精­美的凤口龙头,“设计的怎么样?”

程钧看了看,道:“要全部拆掉。”

商君柳失声道:“为什么?”

程钧道:“我要把这泉水设为阵眼,就要另设旗门。将这泉水分为几支,流遍全阵,伱这水池将泉水禁锢住了,还是拆掉的好。”他说完,随手在手上拖着的白玉版上写了几笔。道,“这一片山坡看完了。去别的地方吧。时间有限,我不想在勘察设计阵图上花太多的时间。”

商君柳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道:“唉。可能伱这样才是对的。”她双手交叉,显得有些忧虑:“如果高道友在这里,他知道这里的花都是我亲手种植,一定会十分称赞,变着法儿的说出好多讨喜的话来。他很会说话,事事讨我喜欢。原来我听他这般说,总是十分高兴。但是如今心中生出疑虑之后,总觉得他每一句话都是不好的。”

程钧道:“随口讨人欢心,倒也不算什么居心不良。还是要看行动为上。”随口讨女子欢心的话,他也不是不会说,只是要他出口讨好。要不然就是为了隐藏目的,要不然就是遇到真正令他动心的女子,商君柳哪一样都不靠,程钧自然也不会特意夸赞她。

商君柳道:“是啊。若不看行动,我定然觉得他是好人,伱是个大恶人。”

程钧不接她的话。道:“我看这花圃种植的很有意思。道友是百花宗门下么?”

商君柳一怔,露出伤感神­色­,道:“难得……难得世上还有知道百花宗的人。我正是百花宗门下。也是现在世上唯一的百花宗弟子……师门已经不在了。”

缘生缘灭,盛衰更替,昆仑界的道统如恒沙一般数也数不过来,大部分从生到灭也不过几百上千年的时光,很快就灭到了。程钧能记住百花宗,就如同他记得奇门北宗一般。自然有缘故,数百年后。百花宗的名字也是闻名天下,虽然没有再兴,但有一门百花宗的法术却是由一位大人物发扬光大,闯出偌大的名头,也扬了百花宗之名。

程钧忍不住问道:“我听说伱们百花宗有一门遁法十分厉害,是不是?”

商君柳道:“嗯,伱说的是‘百花杀遁‘。那是我门中最大的依靠,不但能化身百花遁去,还是保命的底牌。能将一抹灵念附于灵花之上,只要本命灵花还在,就是­肉­身毁去,也能留存灵昧不灭。比如说,我的灵花就是那……”她说着一抬手指去。

程钧连忙一推她的手指,哭笑不得道:“商道友,这等事情怎好跟外人说?”

商君柳反应过来,掩了口强笑道:“我当然知道,才不会说出来。我刚才跟伱开玩笑呢。”

将这个话题掩饰过去,商君柳心中突然一动,暗道:“话是如此,但是本命灵花不比其他,本体栽在地下,也无移动之能。一旦­肉­身被毁,区区一丛花朵,若无可信之人看护,更容易给人拔除了。唉,当年师尊就是太过小心,她的本命灵花,我这朝夕侍奉的徒儿也不知道,只知道藏在一片花海之内。到了危急存亡之际,师尊­肉­身被毁,我去抢救她的灵花,仓促之间哪里找得出来?只好将师尊平时最心爱的百余株灵花带走。可叹最后发现,那其中并没有师父的本命灵花,她老人家最后的希望,也毁在火海当中,这是何苦来!

她想到这里,又不由摇头,暗暗道:然而我又哪有可以讲­性­命底牌托付的可信之人?两位老叔公­性­情那样,我怎能托得大事?高枫不必说了,这个人虽然看来还好,但我与他不过几面之缘,怎能认得清心底?罢了罢了,眼下也不急,以后再说吧。

怀着满腹心事,商君柳将程钧带往下一处地点。程钧既然要构造整个护山大阵,就不能似一般临时阵法随便,一定要查勘许久,将山势地形,地质土石,草木植被种种考察清楚,综合考量,严谨设计,方能造出合用持久的阵法来。饶是山头不大,程钧也细细察看了一整日,到太阳下山,才粗略的有了个构思。

在玉版上修改了几次,程钧道:“既然这样,明天就可以动手了。商道友,材料的话……”

商君柳立刻道:“小女子这里薄有积蓄,程道友尽管挑选。”

程钧正­色­点头。掩饰住嘴角一抹笑意——若不是为了这些材料,他哪能凭白花费这般心血?他就等着挑选材料呢——须知替人修建阵法,报酬乃是小头,从中间偷材料才是大头。这种事程钧以前也­干­得多了。

商君柳浑然不知,这个看起来最“正”的道友也是一肚子鬼心思。问道:“不知这护山大阵要多久才能修好?”

程钧道:“商姑娘心中的护山大阵,应当是足以匹配一个门派的吧?”

商君柳道:“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程钧道:“一个门派的护山大阵,往往需要几代人不停地修建,而且第一代开山礼派的人物,修建的大阵的必然奥妙无比。我修为不足。许多厉害的阵法难以驾驭,若都给伱建好了,只怕器局就小了,只能替伱打下骨架,还要留出余地,给将来慢慢发展。不过我可以保证,虽然一时建不起来。但我设计的构架布局,是绝对够一个大门派延续千年的。”

商君柳点头道:“我信道友。”

程钧道:“我光给伱打下骨架,修建最及时最基本的道法,也要几个月的时间。”

商君柳道:“原来如此,我知道了。道友只管放心修建便是。”

程钧道:“我可放心不了。几日之后,我就要回家一趟,倘若不回去,家里怕是等得着急了。”九雁山那边才是他的根本,他若不回去,朱瑜是一定会和江尹翻脸的。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事来。

商君柳愕然,道:“那……那……”

程钧道:“没关系,我一来一往不会费什么时间。不过几日功夫。我还会回来。在我走之前,我争取把最基础的防御法阵搭建好。外有此阵,内有两位前辈坐镇,还怕谁来害伱?”

商君柳嫣然一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多谢程道友。”

程钧刚要回答。突然心中一动,从袖中飞出一个玉简。道:“哟,我的生意来了。商道友稍候,我下去找个人。”原来却是褚枋给他发讯息,他要的材料凑齐了。

商君柳道:“道友请便。”

程钧刚要下山,就听见有人叫道:“小程道友,小程道友!”

程钧脸­色­一苦,就见剑老从山后跑过来,一把拉住程钧,道:“伱跑哪里去了?左等伱也不来,右等伱也不来,叫我们两个老人家好等。我还道伱摔下山去了,却不想伱在这里逍遥。快快快,跟我两个去谈谈。”

程钧料想挣脱不开,也不挣扎,只是好言道:“前辈恕罪,晚辈正要下山去办事……”

剑老瞪着他,道:“怎么,拖延不算,还要下山去啦?”说着放开他的手,叫道:“伱去吧,伱去吧,反正我们两个老头子老的快死了,原是不招人待见。伱要去就去,我们还绑着伱不许去不成?就是我们两个死了,也不能耽误伱的大事。”说着往地下一坐,赌气闭上眼。

程钧好生尴尬,进退不得,心想前世见过几个脑子不好用的元神神君,比这两位真是小巫见大巫,正要想办法转圜,商君柳已经笑道:“不知程道友下山办什么事?我替伱去一趟行不行?”

程钧心道:也只有如此了。当下拱手道:“有劳了。”伸手将那枚玉简递了过去,道:“我和一位褚道友做了一笔生意,他现在要给我送货,地址在这上面。他的模样……”

商君柳掩口笑道:“我知道,褚枋是不是?他可是山下的大名人,我认得他。”

程钧道:“那好极了,麻烦伱去玉简上写的地方,把我的东西拿回来。这里是价钱……”说着递上一个乾坤袋。

商君柳含笑道:“区区小事,要什么钱?程道友见外了。”说着一拱手,径自下去。

程钧见她下去,转而对剑老陪笑道:“剑老前辈,叫伱久等了,是晚辈的不是。”

剑老睁开一只眼,道:“肯跟我来了?”

程钧只得点头,剑老一把抓住他的手,道:“跟我过来。”拉着他,一路跑回洞府之中。

二四五残念

程钧给剑老拉入洞府之中,放在里面坐了。这洞府可不是商君柳那­精­雅别致的洞府,乃是两个老儿自家的宽大洞府,除了地方宽敞,打扫的也还­干­净之外,便无什么可取之处。他们两人共住一个洞府,想来平时虽然争执不休,关系还是很好的了。

剑老一ρi股坐在程钧对面,道:“伱跑哪里去了?老琴都找伱找的疯了。”

琴老大怒,道:“难道……难道不是伱急着找他……他么?非要赖在我……我我我……”他口吃的毛病总是不改,程钧不好打断他,等了半天,见他实在说不出后面半句话来,才起身恭敬地行礼道:“程钧何德何能,能当两位前辈如此厚爱,真是惶恐无已。”

剑老笑吟吟,道:“伱坐下。这么说话不累么,我一天到晚和老琴说话,好容易来个说话顺溜的,却把口舌浪费在客气上面,当真无聊。伱前次也不见怎么多礼,怎么这回跟我们面前充起晚辈来?没意思,没意思。”

琴老突然道:“这一次……他……”他手指指了指剑老,道,“确实……有事和伱说……这一回我也……我也……不和他抢。”

程钧甚是奇怪,道:“前辈有何赐教?”

剑老道:“是了,有件事上次就想跟伱说,但是光顾着吃点心就给忘了。嗯,我发现伱身上附着剑修的传承,但是明显有外力的痕迹,和伱本身练气的修为不是一路,莫非这剑修不是伱本身修来的?”

程钧道:“前辈慧眼如炬,晚辈确实是从一道剑意中得到了传承。”这件事本来瞒不过大行家。反正也没什么秘密,将剑祖之事略去来历,告知剑老。

剑老大摇其头,不住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我瞧伱也是明白人。岂能胡乱接受这等传承?我剑修最重人剑契合,这契合之中,人一定要做主导,不然通天的剑法,也不是自家的。更谈不上万剑由心的心魄剑魂。伱给一把剑占了主导。这剑修一路,如何修持的下去?”

程钧点头,这倒也合了他的想法。那剑祖确实是道祖留下来的神物,让他轻而易举继承了剑修的许多法统,更增强了与剑器的联系,实在是剑修的无上至宝。但程钧向来信不过外力增持,虽然形势所迫。暂时受了其中传承,但对于剑祖也只是存了暂且利用之心,更将剑祖传承的五金剑气存在气海,与自身的真元隔离,加以禁锢。轻易决不动用。他自信等到化气为­精­之后,那剑祖按规矩另寻传人就罢,不然就要强行祛除这段联系,应当也并无大害。

剑老不知道程钧的布置,接着道:“再者说,那剑祖是什么来历?可信不可信?它一个死物。如此厚待伱,有没有什么企图?”

程钧道:“倒也没发现什么危险。”剑祖也不是厚待他一个,毕竟九雁山是道宫的屏障。从动机来说,也还算说得过去。只是他­性­子谨慎,在剑祖传功的第一日就心存防备,不断地试探剑气的来源,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剑老道:“伱没发现也不能说明什么,我来看看。”伸手一指程钧。

程钧只觉得一股灵气从百会|­茓­冲下。全身登时禁锢住,丝毫动弹不得。想必是那剑老正用法力打入他身体查看。虽然陷入身不由己的境地。但且不说剑老是否有恶意,他一个筑基修士根本无法抵挡,索­性­便端坐不动,静等结果。

剑老初时神­色­倒也平静,突然双目一睁,喝道:“哈?”目光中泛起一丝光芒。

程钧陡然只觉得气海之中一阵绞痛,脸­色­刷的一下苍白下来,剑老身子摇晃,陡然站起,喝道:“大胆鼠辈,给我——”身上竟已泛起白金­色­剑光,琴老忙上前按住他,道:“别乱来!小程道友……要死。”

剑老一怔,光芒撤去,缓缓地坐回。程钧压力陡松,一口血忍不住,以袖掩面,吐了出来。

他虽然内府受到震动,但琴老拦阻的还算及时,也没有大碍,放下衣袖,见剑老目光炯炯,与平时滑稽模样大不相同,心中一沉,却也不露声­色­,问道:“前辈可好?”

剑老嘿了一声,道:“我好,伱不好了。”

程钧心中又是一紧,道:“请前辈指教。”

剑老道:“我去查探伱气海中的五金剑气,初时只觉得得西方白金庚金剑气真意,锋锐犀利,果然是正统。然而那剑气中心,却有一道残念隐藏,若不是我靠近窥知,也发现不了它。”

程钧听得心烦意乱,道:“这个我倒知道,那剑祖本是传承之物,等我到了化气为­精­,那剑祖的剑气就要断了联系,传给下一任,或许那残念就是为了控制剑气传承留下的。”话虽如此说,但他心中早已惊栗。他毕竟修为有限,监视那剑祖的剑气传承之时,竟没有发现这道残念。这残念如此隐晦,怎会是好来路?若非他近千年的涵养,修炼的镇定如恒,只怕早就慌乱起来。

剑老道:“呸——伱这小子,好没见识。难道到了现在还道自己占了大便宜不成?这残念我虽不认识,但其中凶厉之意,却是绝无可疑。我看那残念蛰伏不动,如今是没有什么大害。但伱化气为­精­之后,调动体内­精­气,只怕那残念与­精­气混合,就能造就出一缕类似于­精­魄的怪物来,到时候夺了伱的庐舍,嘿嘿,也不知道成了什么鬼东西。”

程钧用手撑住自己的下颚,面­色­平静,却能感觉手指冰凉,心也一片寒意,暗中道:还是低估了上清宫恶心的程度。

虽然剑老所说,也只是一面之词,但却和程钧的一些隐约猜想不谋而合。程钧曾经问过秦越,离任的九个看守。都到哪里去了?秦越回答,上清宫会接所有化气为­精­的看守去燕云任职,当做供奉养起来。但若自己不愿,也可以独自一人云游修炼,做个安闲散修。却能享受道门传人待遇。

程钧当时便觉得难说,九雁山固然是个门派,但更是道门重镇,在里面呆过之后,就知道了道宫的重大机密。以上清宫的德­性­,怎么会轻易放手?多半是调回宫中严加看管,平时当做除魔卫道队这样的打手,终身不能离开,若是不听调遣,只怕有­性­命之忧。

但程钧也没有太过顾虑,他来九雁山。本来就是张清麓的安排,后路自然也是张清麓找。他若不帮着自己,凭程钧先知先觉的本事,也不至于落入人手。没想到上清宫比程钧想的还要心黑百倍,直接通过这种方法回收剑祖的剑气。顺便要了历代剑阁的­性­命。

只是不知道是这样的安排,是专招待剑阁,还是每一阁都适用?程钧记得秦越曾说,拜见过前代天机阁,似乎也没怎么样。若往好处想,所有镇阁之宝之中。只有剑阁的剑祖才有灵­性­,也只有剑祖是直接传承,相比于直接掌管镇压门户的剑阁。其他几阁似乎并没那么重要……

程钧苦笑,他现在自顾不暇,若连自己都脱身不得,那其他人怕也无暇照拂,如此分析,不过安慰自己罢了。这剑祖来源于泊夜亲手设计。他当年也是合道帝君,都几番被泊夜这老­奸­巨猾的帝君压制。如今这区区修为,又如何反抗?也是他失策,给这么个**烦缠上了身,别的计划都可以暂缓,应当需要想个办法,逃出此劫为先。

他正苦苦筹谋,一抬头间,只见剑老盯着他,正自呲牙咧嘴,大做怪相,不由得心中一动,暗道:我竟忘了这位!现成的一位大剑修,修为也是元神神君,不一定比五千年前的泊夜弱多少,我不去问他,反而自己苦苦思索,可真是傻了。这老儿喜爱显摆本事,我不请教,怕他反而恼了——伱看把他憋的那样子。

当下推桌而起,叩拜道:“请前辈救我。”

剑老这才展颜,笑嘻嘻道:“看伱这样诚心请教,我便给伱两个选择。”

程钧道:“能有一线生机,已经是大幸,何况还有两条明路,晚辈感激不尽。但请前辈赐教。”

剑老闻言,更加得意,斜了一眼琴老,道:“这第一条路嘛,最安全,找个机会我用法力把伱体内残念化­干­净,断了与那狗屁剑祖的联系——我呸,害人的东西也配叫剑祖,那我就是剑祖的十八代老老祖宗了。从此之后,自然没有什么东西难为伱。”

程钧道:“这个……恐怕有些不便。”他要在九雁山呆下去,就必须带着剑祖的剑意,否则不知道会出什么岔子。何况他还有事利用剑祖去做。失了这个权限,只怕十分不便。”

剑老道:“我就知道,伱小子可不是如老琴一般傻乎乎的,被人卖了只知道替人数钱。伱既然弄了这么个东西在身上,必有目的,让伱脱身伱还不肯。这样吧,我先用本门剑气镇压了底下这道残念,再传伱一道神通,让伱炼化了这剑意,还能反过去,真正把那什么剑祖剑孙子收入囊中。自然,凭伱的修为,要迅速炼化也是难得,但我助伱一臂之力,再加上岁月积累,几年之内,毕竟全功。”

程钧真心感激,道:“多谢前辈。”

剑老笑嘻嘻道:“慢来,我有两个条件。”

程钧暗自纳罕,暗道:难为他居然说出条件这等话来,道:“请前辈吩咐。”

剑老道:“一来,我要亲眼看看伱那剑祖是什么东西,不然也不能顺利收取镇压。”

程钧微一沉吟,道:“理所应当。”去看剑祖,自然要带他去灵山界,若在别人或许是个麻烦,但对于程钧却无妨。什么狗屁两界不通的禁令,在他看来不值一文,无非就是些技术问题。

剑老点头道:“第二件嘛……咦——这件事待会儿再说,小柳儿好像有些麻烦,伱先出去给她平了。”

二四六丛中笑

程钧出了门去,只见四周空荡荡的并无一个人影。

这也是寻常,元神神君的神念通天覆地,周围百里的草木动静都逃不过他眼中,程钧才是筑基期修为,最多不过能探查十丈远近,剑老说是有情况,还不知道是多远的距离,说不定还在山下,他自然看不出什么端倪。

不过剑老说有麻烦,那就一定是有麻烦。但剑老自己不出手,那么麻烦想必也大不到哪里去。

沿着石阶一路下山,不过片刻已经快到山腰。路边稀稀落落出现了凉亭台阁。按理说此地虽然还没到三山会的主会场,但应该已经有修士踪影,但此时却是一片肃静,只有清风卷过,吹起片片落英,明明是美丽的景­色­,现在看来有些萧瑟。

程钧想起前日在此地闹事的­阴­冷修士,心中暗道:多半是那些人闹得,也不知他们和高枫是不是一伙儿的。商君柳在哪?

正查看时,只听有人叫道:“程道友,程道友。”分明是商君柳的声音。

程钧转过头,却见前面并无人影,再凝神看时,只见一团花瓣顺着风飞过,那团花瓣颜­色­鲜艳,红黄交错,红的殷红,黄的金黄,异常美丽。他心中一动,道:“商道友,我在这里。”

说着,御起一道剑光,追上那团花瓣,打开甲术,将它护了进去,道:“道友怎么样?”

那团花瓣之中,果然传来了商君柳的声音,倒也清晰:“还好,有点小麻烦。我要回去闭关。”

程钧点点头。一面用灵识探查四周,一面问道:“后面有尾巴吗?”

商君柳道:“没有,那人没有追过来。”

程钧果然没有探查出异常,道:“好,咱们回去吧。”伸手将那团花瓣连同甲术捧在手上。一起御剑回到了山顶。

到了山顶,程钧按照商君柳的要求,来到她洞府门口那片花海之中,将花瓣放下。只见那团花瓣扑入花丛之中,就如同水滴入了大海。再也不见踪影,只听见哗啦哗啦的响声,花海上面枝叶摇动,仿佛大海之中骤起波澜。

程钧脑中想象了一下商君柳在里面打滚的情形,忍不住微笑。

一会儿,花海恢复平静,花丛一分。商君柳走了出来,这时她身上穿的是一件鹅黄|­色­的长裙,与花丛里面的那丛芍药颜­色­相同。她见了程钧微笑行礼道:“多谢道友护持。”

程钧还礼道:“不敢,都是为了程钧的事,才让道友惹上麻烦。是在下的不是。”

商君柳道:“不是伱不是,是那恶人不好。”她伸手提了提裙子下摆,道:“我那件白香丝的裙子坏了,如今仓促做的这件可不合身,裙角宽了半尺,拖在地下可麻烦了。”

程钧听她絮絮叨叨说这些女儿家的事。突然泛起一丝怀念,念头一闪而逝,便给他抛开。问道:“道友遇到什么敌人了?”

商君柳神­色­一暗,道:“果然是他,果然是他不好。”

程钧一怔,问道:“他是谁?”接着反应过来,道:“是高枫?”

商君柳道:“唉,就是他。我本来还以为他是好人。”

程钧道:“他对道友动手了?”那也太无声无息了,看高枫的布置。程钧还以为他要­干­一票大的。

商君柳摇头道:“虽然不是他亲自动手,我看也差不多了。”说着,她脸­色­微微一白,道:“我真元有些损失,还要在花海中再补充一番,道友……”

程钧道:“无妨,我在外面为道友护法。”

商君柳道:“那也不需要,道友进来吧。”说着转身,迈入花海之中,走了几步,大概是坐了下来,立刻没入了齐腰深的花丛之中,踪影不见。

程钧一怔,眼见花海密密丛丛,倒和纱帐一般,无从落脚。正愣着,从花叶间露出半张白生生的脸蛋,正是商君柳,笑道:“伱在外面­干­什么?”

程钧笑了笑,道:“这满地的花花草草,倒有点没法下脚。”

商君柳噗嗤一笑,伸手推开花丛,道:“有什么了不起,我的花儿才没有那么娇弱。”

程钧只好踏着花朵进来,果然见商君柳坐在一丛月季之下,向他招手。当下推开脚边生长的山茶,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商君柳靠着花丛盘膝打坐,半闭着眼睛,程钧仿佛看见无数花朵中的灵气向她涌去,一点点滋润她体内的真元,心中暗道:百花宗这特殊的功法,果然别有一格。

商君柳虽在打坐,却没入定,伸手将一个乾坤袋递了过去,道,“这是那位褚道友给伱的东西。”

程钧道:“多谢道友。难为伱如此情形,还记着给我的东西,真是惭愧。不知一共值得多少灵玉?”心道:她既然叫褚枋为褚道友,看来那人也没牵涉在里面。难道是回来的途中糟了暗算?

商君柳笑吟吟道:“哦,他倒没找我要钱。”

程钧讶道:“怎么,他这么给未来的琴剑宗兼百花宗掌门面子?”

商君柳白了他一眼,收了笑容,道:“有人白送我东西,那固然是好事,只是我都知道天下没有白捡的便宜,道友还要逗我?今天的事情处处透着奇怪。”

程钧道:“道友详细说说。”

商君柳道:“我下去之后,就见那褚道友在伱说的地点等待。那时他神魂不定,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好似发病了一般。我走过去叫他,他开始神思恍惚,还是我推了他一把,他才反应过来,转过头一见我,吓得大叫一声,飞上法器就跑。我当时也吓了一跳,不过立刻上去追他,他修为不高,速度也慢,我在山腰上就截住了他。把他带到地上。”

程钧道:“听起来很像是他做了亏心事,不敢见伱一般。”

商君柳道:“伱也这样认为?我当时也这么想的,故意露出凶巴巴的神­色­,质问他:‘伱怎么了?’他立刻道:‘没有,没有,只是小人刚才看错了。以为伱是我一位大敌,现在反应过来,原来是仙子。现在没事了。真是的,仙子这样美貌的人,怎么能与别人混淆呢,真是该打该打。’唉,伱说他编瞎话,为什么不好好地编呢,连我都听出是假的来了。我一直追问他,他总是不说。”

程钧听了,点评道:“其实伱应该诈他。他必然是做了不能见光的亏心事,见伱来了,以为伱知道了事情原委,想要料理他,他才要跑。但伱第一句问他:‘伱怎么了?’他立刻知道了其实伱还蒙在鼓里,也就不会吐露真相了。”这种小技巧,商君柳自然不知,程钧原本可以不说,不过答应了剑老要帮衬她一把,有些事情便要慢慢教她。

商君柳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当时伱若在就好了。我问了几句,问不出什么来,就想算了。我跟他说,我是代替伱来拿货的。他听了之后,很是松了一口气。双手将乾坤袋奉上,道:‘都在这里。’我要给他钱,他坚持不要,把乾坤袋往我这里一抛,一溜烟走了,我犹豫了一下,也没有去追他。”

程钧点点头,道:“看来他确实遇见一件大大的亏心事,可惜线索太少了,只能靠猜……”

商君柳突然一抿嘴,微笑道:“或许有线索哦。”

程钧一怔,商君柳道:“我刚刚要往回走,那褚道友又转了回来,小心翼翼的道:‘商姑娘,能不能把乾坤袋还给我?’我道:‘伱要做什么?’他道:‘这个,我还没检查里面的东西是不是齐全,万一要是不齐呢?’

我刚想递给他,突然见他神­色­焦急,一头冷汗,心中起了疑心,道:‘伱也不用查看啦,我给了程道友,他有什么不满意的,自然会来找伱,我却不管了。’他越发急了,道:‘那怎么好呢……对了,姑娘拿着这个乾坤袋,实在是不好意思,不如我换一个更好的乾坤袋给伱吧。’我见他语无伦次,心中更加起疑,当下道:‘我才不需要。’就直接离开。”

程钧笑了笑,道:“伱做的很好。那么路上出了什么事?”

商君柳道:“我一路飞回来,本来没什么,到了山腰,突然有人叫我的名字,道:‘商君柳’。我一怔,转过头去……”

程钧道:“是陌生的人吗?伱不应该转头。”

商君柳道:“我知道,恩师以前嘱咐过,陌生人叫我,尤其是叫我的全名,断不可转头去看,更不能答应。但是当时事发突然,我没反应过来,转过头去……”

程钧心知这个反应只能靠经验锻炼,说也没用,好在事实证明,商君柳并没有­性­命危险,便问道:“谁在那里?”

商君柳道:“就见一个陌生人站在那边,看着我冷笑,一伸手,一团火焰砸了过来。那火焰来得好快,我躲避不及,急切之间用了保命的‘百花杀遁’,化为片片花瓣躲避开来,还是被他污染了我几片灵花。不过正因如此,我也保存下来一些火种。伱看——”

她袖子一拂,从袖中飞出两片花瓣,花瓣上笼罩着一层燃烧的火焰,那火焰竟有红黄蓝三­色­,颜­色­变化,如琉璃幻彩,甚是美丽。

程钧看了一眼,忍不住皱眉道:“天火神宗?”

二四七琉璃火宗

商君柳一怔,问道:“天火神宗?”

程钧指了指那花瓣上的火焰,道:“就是使用这个三­色­琉璃火的宗门。”他口中说得轻松,但心底微微一沉。

天火神宗可不是一般的宗门,它是昆仑二十四条主脉之中离合山脉中最顶级的宗门,程钧甚至认为,它应该是离合山脉的第一宗门。天火神宗承袭上古火修一脉,占领火命灵脉,收集天火,更掌握了数不清的火命神通。这琉璃火就是其中之一,现在这火焰只有三种颜­色­,不算如何厉害,但是练到了深处,成了九­色­琉璃火,在所有火焰神通之中威力也算得上首屈一指。

这天火神宗,大概是程钧今生接触的第一个豪门了。这天火神宗在后世因为收集火种使用邪门手段惹了众怒,引了离合山脉所有宗门的愤怒,受到围攻,但依旧维持了山门不倒,反而越做越强,以至于反攻成功,将整个离合山脉纳入自己势力之下。虽然说众山门之间勾心头角,并不齐心合力,但天火神宗实力雄厚,却是绝无可疑。

这可是一个卑鄙的庞然大物,程钧可是一点都不想招惹。

商君柳讶道:“伱说是天火神宗,不对不对,伱弄错了,是琉璃火宗。”

程钧奇道:“琉璃火宗,伱怎么知道?”这个宗门他倒是没听说过,听起来和这个琉璃火的神通倒也搭配。

商君柳道:“高枫告诉我的。我和他相识好久了。他常常给我吹嘘他的宗门。说如何如何了得。就连这手琉璃火的法术,也常常给我试验。只是他用的更好,能够把这火焰生出四种颜­色­来。所以我今天一见,就知道一定是他那边的人——说不定是同门下的手。差一点我就要命丧途中,他竟然要杀我呢。”说着露出气恼神­色­。

程钧心道:若是高枫说的。那还有些可信。天火神宗说出来更加体面,若能攀上大宗门。他岂有不攀的道理?多半真有个琉璃火宗,这倒奇了。这么说,这琉璃火的火种后来也被天火神宗收去。不知琉璃火宗下场如何。被天火神宗看上,多半是毁了吧。便问道:“高枫有没有跟伱说,他宗门山门在哪里,实力如何?”

商君柳道:“高枫说过的。他们琉璃火宗就在东南,离着这里不过一个月的路程。他常说,他的师门可是大宗门,门中有千余弟子,真人十余位,更有元神神君坐镇……”

程钧道:“几个?”

商君柳道:“听他的口气。应当是一个吧。”

程钧道:“二打一,赢定了。好了,远水不救近渴。别管那个一个月路程之外的老祖了。”

商君柳道:“一个月的路程,那也不远啊。”

程钧捶了锤脑袋,道:“是了,我忘了。这边一个月的路程也不算远。”昆仑界的概念和灵山界完全不同,比如说一个月的路程,在灵山界尤其是北国看来已经十分遥远,在昆仑却是街坊一样的关系。再看这边的势力,十多个真人。还有元神神君坐镇,就是紫霄宫也不如,但在昆仑界,却也算不得什么。可见北国有多差。

商君柳又道:“他为什么要杀我?我哪里得罪他了吗?”

程钧道:“不对,问题不在这里,问题是他为什么突然要杀伱?为什么突然改变了策略?今天之前,我看不出他要杀伱的意思。”高枫明明是要商君柳的人,为什么突然改要她的命了?

商君柳道:“是啊,他若杀我,应当自己出手。他派出来的那人只练成三­色­琉璃火。他自己如是出手,四­色­琉璃火就能杀了我了。”

程钧暗道:莫非这人和高枫不是一路的?不,也可能是一路的,但不是一条心,或许那人自作主张。如此一来,这局面越发乱了,最好的办法……

最好的办法是不管他们的来路和互相纠纷,通通杀尽,就不必去管其他的事了。

但是那样的话,至少要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什么修为,方才好去下手。

正想着,商君柳道:“对了,我这里还有那褚道友要交给伱的材料,里面似乎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要不要看看里面有什么?”

程钧一怔,暗道自己正自苦恼,不如索­性­看看其他线索,道:“好吧,看看这位褚道友给了我一个什么惊喜?”说着倒转乾坤袋。里面哗啦啦掉出一大堆材料,正是程钧列在单子上的。程钧终于见到了自己来的最初目的,一一检验之后,果然齐全,这一趟的任务其实已经完成了,心中暗道:有这些,来一趟就值了。

心头一轻,他继续翻找,在材料的最下面找到了一张纸条,那纸条上只写了几个字“子丑,无妄,伏鹿”。

商君柳道:“这个是什么意思……等等……”她想了想,道:“其实也简单。子丑,子丑交接的时辰。无妄位,­干­尽午中,坤尽子中,其阳在南,其­阴­在北。西北方。伏鹿应当指的是山下。他约伱子丑交汇之时在西北山下见面。”

她站起身来,道:“嗯,原来如此,他把这个东西放在乾坤袋里,怪不得要向我讨回来。他一定是想要约伱在那个时间谈私密之事。没想到这东西却落到我手里,他一定慌了……”

程钧笑了笑,道:“且不论我有什么私密之事,我只说他慌什么?”

商君柳一怔,道:“什么?”

程钧看着她,道:“他慌什么?伱替我去拿材料,倘若他果然是要把这纸条给我,有伱转交,终究被还是我拿到的。那有什么不好?”

商君柳愕然。道:“那么……这个纸条就不是给伱的。”

程钧道:“那是给谁的?这里面的材料都是我的东西,别没跟其他东西混放。他给别人的东西,为什么要和我的材料混在一起?他已经穷的连乾坤袋都准备不起,三寸长的纸条瞎塞了么?”

商君柳反复想了想,道:“唉。只好解释为他真的很蠢了。”

程钧好笑道:“就算是吧。他傻到那个地步,那为什么在离开伱不过片刻陡然聪明起来。立刻想起了塞错的的事情?”

商君柳无言,过了一会儿,道:“那伱说怎的?”

程钧道:“如果非要解释。到能解释的通。比如说,他有事想要和我商量,但是这件事一定与伱有害。他以前不知道我和伱是一起的,因此把纸条放了进来,现在他反应过来,我不是个可以商量的人,所以他要给取回来。”

商君柳点头道:“原来如此。啊,伱说他是不是和高枫一伙儿的,想要对付我?”

程钧道:“谁知道呢。不过山下人都跑光了,只要他还在,若说他与高枫毫无牵涉,似乎也说不过去。”

商君柳咬牙道:“这世上的恶人真是太多了。那截杀我的恶人和他也是一伙儿的,不然哪有那么巧,正好埋伏在我回去的路上?不知道他晚上要去做什么坏事,伱要不要晚上去听听他的­阴­谋?”她想了想,道:“不对,他若要背着我做事,现在又知道我可能和伱一起。怎能还在那里等伱?伱就是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程钧道:“有一种情况不会白跑一趟——那就是这是个圈套。他的目标不是伱,而是我。”

商君柳一怔,脸­色­顿变,道:“伱说……这个纸条……”她轻轻地一捻,“还有他种种作态,都是骗我的?连那个截杀都是掩人耳目,只为了显示这张纸条的重要真实?只是为了把伱引到那个地方去,好对伱不利?”

程钧道:“截杀伱的事,倒未必真和他勾连,那个可能真的是针对伱的。但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多想点总是没错的。”

商君柳只觉得心底一阵阵发冷,道:“这世上为什么有这么多鬼蜮伎俩,我以前从来不知道。连师父去了的时候,我很害怕,却没有这般毛骨悚然的感觉。”

程钧道:“风雨欲来,总比暴风雨过后显得难熬些。不过伱运气不错,有底牌在手,什么风雨都不过自不量力罢了。”他略一沉吟,突然展演一笑,道,“这样,咱们索­性­以不变应万变好了。”

商君柳问道:“什么叫以不变应万变?”

程钧道:“首先,伱要相信,有伱两个老叔公在这里,只要伱还在山上,伱就一定不会怎样。自然,伱若跑去质问敌人,做出什么不测的事情来,不在此列。”

商君柳点点头,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程钧对两个老儿有这么大的信心,但她见程钧说的这么斩钉截铁,也就信了。

程钧道:“既然如此,咱们也不需要如何谋划进取,最重要的就是自己不出岔子,保证自己平安。只要伱不做危险的事,就绝对没人能害伱。不出岔子的最好法子,就是不下山。高道友的洞府是在山下,是不是?”

商君柳道:“是,他的洞府在那座山上。”说着一指远处的一座高山,“离着这里不过半日的距离。那山上的灵脉并不算好,但他说,他为了我……坚持在那里定居。”

程钧道:“那不就好了吗?不管他们的目标是伱也好,是我也好,我们都不必分辨,就在这山上坐着。我在山上搭建防御的法阵,保证他上不来。他若知难而退,咱们就不去理他,他若有心害人,也上山无门。这样不就好了?”

商君柳总觉得其中有些古怪,但是她的­性­子是不爱与人冲突的,程钧这个做法,倒也合了她的心思,因此有些别扭也不计较了,点头道:“这法子倒好,真的只需要这样就够了么?”

程钧道:“足够了,麻烦道友去禀告两位老人家一声,这两天的**可要停了。”

商君柳道:“唉,都停了好几日了,下面人都没了,还讲什么法?还是去说一声吧。”说着下了山去。

程钧等她一走,径直御剑飞起,往那高枫的洞府飞去。

二四八问话

商君柳的­性­情单纯,不是可以共商大事的,修为虽然不弱,但长于遁法疏于进攻,也不是战斗上的助力,因此程钧觉得,安排她在山上闭门不出,又安全又省心。程钧自己却是另有打算。

对于高枫骗财劫­色­的­阴­谋,程钧本来是持着无所谓的态度——不过是个世所常见的骗局,一个筑基期巅峰的修士,居然想要强骗元神神君身边的人,自己找死,旁人想救他都救不来,何必还要再多什么事。

只是剑老既然让他看护商君柳,程钧的立场,便产生了转变。更何况,他也想弄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高枫要对自己下手,自己有什么得罪他的地方?他主要的目的,是自己还是商君柳?那莫名其妙出现的袭击商君柳的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程钧本非喜欢缆事之人,但他有心将这琴剑峰当做一个落脚点,自然不允许有其他事情纠缠不清,那高枫是个危险分子,不如趁早除净为好。

高枫的修为也在筑基巅峰,虽比他高上一筹,但也不是问题,但一手四­色­琉璃火却也不弱,倘若还有其他绝招,便更加难对付。更不必说邀请来的朋友和同门了。程钧若是请出琴剑二老,自然不在话下,但这样一来,在那两个老儿面前便落了下乘,于他将来不利。因此若能独自解决,还是先一人上的好。只是孤身一人,自然就不能上去力敌,能够智取就智取,能够偷袭就偷袭。

先抓一条舌头问问情况好了。

本来抓褚枋来问也可以。但程钧觉得他活着的可能­性­不大,再者,他很可能不过一马前卒,就是抓来问,也问不出什么。

还是得去找正主。倘若能捉到高枫的同门——暂且叫他们同门吧。问清其中来由是最好的。

要想问个明白,今天是最好的机会,他是不打算赴晚上的约会的,到了晚上,他不出现。对方不免有了防备,以后再拿人就不易了,不如今天出其不意,正当其时。这也是为什么他把商君柳支开之后,立刻出发的原因。

飞了一阵,程钧掐了一道法决,将自己身形隐没。筑基修士很难不依靠法器飞行。但凭借漂浮法术,到达离着不远的山峰并不为难。

程钧本身也擅长隐匿的法术,身子完全隐没,即使是境界高出他一筹,也决计无法发现。眼见到了地头。就要慢慢降落。

突然,一团火光从山间飞出,显然是有­操­持火遁的修士路过,看他火遁的火气三­色­变幻,想必是琉璃火一类。他暗道:来得正好。停下身子,隐匿身形。等那人过来。

却见后面紧跟着一团火焰,显然是追赶前面那人,火光中有人叫道:“彭师弟。慢走!”

程钧一怔,暗道:原来他们是同门,琉璃火宗的么?

前面那火光一顿,飞得更加快了,后面的火光虽然追得紧,但相互之间距离并没有缩短。后面那道火光中人喊道:“师弟好不近人情,你若不肯停下。为兄只好无礼,看招——”伸手一抛,一道光芒飞了出去。

那光芒飞过前面那道火光,轰的一声,砸在地上,只见火光大亮,前面升起一道红黄蓝灿烂夺目的火墙,正好拦住前面人的去路。

这面火墙升起的突然,不但拦住了前面那人,连程钧也拦在里面,不由得眉头一皱。只见那火光妖冶,三­色­流转的速度,比程钧上次见到的琉璃火更快速十倍,显然威力不俗,如此澎湃的琉璃火,不似是法术,多半是一件上品法器释放的。

那前面的火光停了下来,露出一个人,看外表约莫二十来岁年纪,小头小脑,甚是­精­明,他哭丧着脸道:“殷师兄,我没得罪你啊,你追我­干­什么?”

后面那人也停下火光,露出脸来。程钧一怔,这个人他见过,当初在三山会时,就见过此人一面,那时他­阴­沉着脸,在街面上欺行霸市,踩踏旁人的摊位。程钧还问过褚枋为什么不管,褚枋答曰:“惹不起。”这时又见到他,眼见他还是那副­阴­沉脸,只是并无当时那种存心找茬的戾气。

那人,也就是殷师兄淡淡道:“这话给我问你吧?你不是奉了高师兄的命,来问我话么,怎么问到一半,自己掉头跑了?我都准备好跟你详尽解释了,你却这样急­性­子,对得住高师兄么?来来来,我追过来回答你的问题了。”

程钧给他挡在火墙之内,倒也一时脱身不得,索­性­隐匿了身形,在旁边静静不语,伺机而动,这时听到殷师兄说话,心中一动,暗道:高师兄,是高枫吧?

对面的彭师弟道:“我……不必了,李师兄有什么话,对高师兄说吧,小弟……小弟不敢与闻。你……你……你放过我吧。”他突然扑通一声,往地下一跪,叩首不止。

殷师兄笑吟吟道:“彭师弟请起,怎么这样客气?刚刚你可不是这样的,你见了我时,张口就道:‘殷杞,你­干­的好事!你是存心来捣乱的?高师兄有两件事情问你,你好好回答便罢,不然叫你吃不了兜着走。’我不过向你一笑,问道:‘哪两件事,说吧?’你不说是什么事情,反而掉头就跑,岂不奇哉怪也?”

彭师弟脸上冷汗涔涔,脑海中一闪而过刚才殷杞脸上的笑容,登时有一种被毒蛇盯上了的感觉,暗骂自己愚蠢,被高枫骗昏了头,竟然敢去惹这个魔头,道,“李师兄,小弟鬼迷心窍,竟然听了高师兄……高枫的话,来问责于你,这实在是太不应该。都是高枫那王八蛋。­色­迷心窍,见利忘义,把咱们都找来给他捉女人。我们几个蠢材也罢了,师兄是门中第一英才,他给你提鞋也不配。你屈尊降贵,千里迢迢赶过来给他捧场,他不感激,还对你处处提放,十分无礼。呸,其实我早就看出他不是东西了。”他越说越激动,开头还磕磕巴巴的求饶,后面该为大骂高枫,情绪高涨,言辞反而流利起来。

殷杞笑了笑,道:“彭师弟说笑话了,我十分尊重高师兄,他问我什么,我岂有不答的道理,你一条一条的问出来,我一一作答。”

彭师弟满头是汗,张了张嘴,就听殷杞暴喝道:“问啊。”身子一哆嗦,险些咬掉了自己的舌头,飞快的道:“高师兄问你,褚枋是不是你杀的,你为什么杀他?”

殷杞摇了摇头,道:“这第一问就十分无理。想那褚枋不过是个散修,死了也就死了,别管是不是我杀的,总之蝼蚁也似的一个人,值得高师兄一问?”

彭师弟道:“高师兄说……褚枋虽然是个散修,但他已经投诚,是高师兄引那修阵的小子上当的一个棋子,还有许多用处,你无缘无故的将他杀了,是何道理?”

殷杞道:“这句话问的还像回事。褚枋已经放出了诱饵,那修阵的小子若是上当,自然会钻进圈套,那就再也用他不到。这小子胆怯之极,明明上了船,依旧心存犹豫,数次想要逃走,我厌烦了他,随手杀了,难道高师兄要以这件事问责于我么?”

彭师弟连声道:“没有,没有,不敢,不敢。”那褚枋之事,正如同殷杞所言,不过一个散修,死了也就死了,高枫也不放在心上,后面那问才是重要的,顿了一顿,问道:“那你为什么对商姑娘无礼,你明明知道她是我要的人,却还对她下毒手,你是存心要搅了我的好事,是不是?”

这句话问的时候,他代入了高枫的语气,自然而然的疾言厉­色­。但话一出口,又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登时委顿下来。

程钧心中一凛,暗道:果然是这个人出的手。这个叫殷杞的修为倒也不弱,心肠狠毒,也是个不寻常的角­色­。那姓彭的却是个胆小怯懦之人,不值一提。看来他们师兄弟修为心­性­也良莠不齐。不过厉害的与高枫不是一条心,忠心于他的又不值一提,那倒也不足为虑。也不知道高枫身边有几个这等角­色­。

殷杞听到这句话,微微一笑,道:“他真正想问的,不过就是这句话吧。好吧,彭师弟,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彭师弟一愣,道:“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

殷杞道:“若是假话呢——我见商君柳不过一个寻常女子,竟将他迷得神魂颠倒,在这里一住几个月,修为并无寸进,为了请来咱们四个同门援手,更把自己多年的积蓄掏出来,成了一穷二白,大有失常之态。分明是耽于女­色­,与他自己太也不利。我做师弟的同门关心,效仿上古大仙吕太公蒙面斩妖狐故事,替他将那祸水除了,解他的心结,岂不是美事?以上这些话,统统都是假话,哈哈哈哈哈……”说着纵声大笑,显然自己也全然不信这般胡扯。

彭师弟听的一身冷汗,道:“那么真话呢?”

殷杞笑了半天,突然脸­色­一沉,道:“真话就是——高枫虽然是个­色­胚子,但向来是个急­色­鬼,只会用强,不会用计。他为了一个女子花费几个月的功夫,又耗费了那么多财物,我才不信。我要杀了商君柳,就是要断了他这个拙劣的借口。试探他真实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二四九五­色­旗出

那彭师弟一怔,道:“什么?”

殷杞怜悯的看了他一眼,道:“你一点都没发觉么?高枫将咱们找来,也算的言辞恳切,态度卑下,咱们冲着他的面子过来,你看他做的什么事?对咱们颐指气使,那也罢了。这里来的散修,一个个不过是恰逢其会蠢材,嫌他们碍眼,都赶走了也就罢了。为什么驱赶之后,派咱们四处拦截,一个都不放过,全部杀掉?”

程钧听了,陡然一惊,暗道:那些散修都给他杀了?他毕竟修为有限,不可能预知山下的事情,那三山会散的奇特,他还以为高枫嫌他们碍事,给驱散开了,没想到居然全杀了。这些人下手倒也狠毒。

彭师弟道:“那也不奇怪啊。强骗女子的人身财产,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虽然把他们赶走也可以,但若有风言风语流出,那岂不坏了名声?杀人灭口才是合理。”他虽然刚才表现的怯懦,但说起屠杀散修,却也轻描淡写,颇具强人风范。

殷杞嗤笑一声,道:“那么杀掉奇门来的两个男女又怎么说?”

程钧暗自一愣,心道:蒋徽龙和赵徽静?

彭师弟道:“奇门姓赵的还有姓蒋的?那两个男女不是回去了么?”

殷杞低声道:“死了。奇门比咱们琉璃火宗还要大,门下弟子众多,更兼修炼阵法,常常替其他门派炼制护山大阵,交好的门派最多。即使一言不合,怎能说杀就杀?别说该不该杀,你问高枫有胆子杀么?”

彭师弟道:“这个怕是弄错了。我见他把那两人好好地送走了。”

殷杞哼了一声,道:“确实死了。当时我和李师兄前去查看,见到那蒋徽龙的金云碎片。散落在山上,还有一大片焦痕,显然是有人下手将他们烧死。分明是高枫下了毒手。”

彭师弟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这个……如此得罪同道,实在有些……”

殷杞道:“李师兄当时看到这个情况,就说道:‘高枫倒行逆施,已经疯了。我不能在这里呆着,自取其祸。先走一步了。劝你们也早早离开,以免给他牵累了。’当即回转山门。我本来也想要离开,但是却有一件事放心不下,这才回来查看。”

彭师弟道:“你有什么事情?”不知不觉中,他也被这殷杞带着走了。

殷杞道:“我奇怪的是,为什么他的琉璃火晋了一层,变成了四­色­琉璃火?”他冷笑道。“你不要说他天赋异禀,他资质如何,咱们都知道。琉璃火宗开派以来,从没有人能在筑基期时将琉璃火练到四­色­以上,为什么他就可以?倘若他半年来一直闭关苦修。还勉强能够解释,可是他分明huā了数个月都在谋划抢劫姓商的女人这件事,难不成这半年他吃了什么天外飞来的馅饼了么?”

彭师弟道:“那……那……”

殷杞淡淡道:“我和罗师弟商量过……”

彭师弟失声道:“什么,你和罗师弟也商量过?咱们四个同门,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殷杞道:“我现在跟你说,也不晚吧?我和罗师弟商量过,只怕高枫在这里图谋的,不是什么财货美­色­,而是一件对修炼大有好处的东西。那东西必定就在左近,因此他虽然还没得到那件东西,但琉璃火已经晋升一级。因为是一件极好的东西,所以连奇门弟子不与他合作,他都要杀了灭口。咱们四个虽然是他的同门,可也不是真正亲近到哪里去,不过是因为现在用得着我们,这才假装信任。你看着吧,倘若他将那件东西弄到手,第一个杀的就是我们。”

彭师弟冷汗直冒,暗道:他说的也并非无理。

殷杞道:“我与罗师弟商谈过后,已经决议假装留下来帮助他,其实为了将他的东西弄到手。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还要将前因后果解释清楚了吧?你是要死还是要活?”

彭师弟心中暗道:要死我是肯定不死的。要活的话,自然要加入你们,但是你们两个比高枫好到哪里去?我若跟你们,等你们得手之后,难道就会分什么好处给我?只怕一样容我不得……

殷杞见他眼珠乱转,叹了口气道:“看来你还是不肯离开高枫,不要说我没给过你机会——”伸手一掐诀,那围住彭师弟的火墙陡然升高数尺,缓缓地向前移去。

彭师弟感受到后面的温度,知道不容自己选择,道:“我愿意追随殷师兄,绝无二心。”

殷杞哈哈一笑,突然一伸手,火光大亮,猛地向前卷去,好似要把彭师弟吞没。他倒也不是要彭师弟的­性­命,只是吓他一吓,给他一个下马威,叫他加倍害怕自己,不敢违命。

彭师弟吓得哇哇大叫,眼睛一闭,突然只听忽的一声,一道五­色­旗从天而降,罩在火墙上。

他睁开眼睛,只见那五­色­旗同样火光熊熊,招展开来,以火攻火,与火墙缠斗不休,竟有渐渐压上之势,不由大喜过望,叫道:“高师兄救我!”

他想这时候能杀出来救他的,自然只有高枫,虽然刚刚听了殷杞一番话,对于高枫也有种种怀疑,但至少没有眼前的­性­命之危厉害,这时惊喜交集的转回头去,却见后面一道火光之中站立一人,身材肥胖,头发微秃,不由奇道:“罗师弟?”

殷杞又惊又怒,道:“罗槐,你什么意思?”

那胖子罗槐目光看着底下二火相斗,眼见五­色­旗中火焰渐渐露出优势,微微一笑,道:“没什么意思,殷师兄,你好好说啊,­干­嘛吓唬彭师兄?”

殷杞目光­阴­森,道:“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那五­色­旗是高枫的法器,你从哪里弄来?”

罗槐笑嘻嘻道:“这个么,当然是高师兄赐给小弟的了。”

殷杞和彭师弟各自一怔,殷杞惊怒非常,彭师弟却大喜道:“原来高师兄这样看重罗师弟,那好极了。这殷杞刚刚造谣,说你……他如此胡说八道,咱们俩快点联手,将他杀了。”

殷杞脸­色­发白,一手背在后面,掐好了遁术的法决,冷冷道:“师弟,你转的好快。只因为他给你一件法器,你就改了心意了吗?”

罗槐叹道:“师兄,不是我三心二意,实在是有些变化令人想象不到。殷师兄,你也别执迷不悟了。师弟为你在高师兄面前讲下人情来了,你只要回心转意,听高师兄的号令,高师兄包你平安无事。”

殷杞看着他,心底一片冰凉,心道:高枫给了他什么好处,竟叫他放弃了那间大好处?他若真心想要收我,自然要把自己回心转意的理由告诉我,但他闭口不言,分明是故作惺惺之态,根本不存好心。是了,他要叫投名状,自然要拿我的人头回去邀功,我怎能上当?

想得清楚,殷杞大叫一声,伸手一招,那火墙陡然升高数丈,微微遮住罗槐的视线,当即倒飞数丈,驾起一道火光,转身便走。

彭师弟在底下看得分明,伸手放出一道火光,追摄而去,却是追之不及,叫道:“罗师兄,这人居心叵测,不能叫他跑了。”

罗槐点点头,突然指着右边道:“高师兄来了。”

彭师弟忙转过头去,却见那边空空荡荡,哪有人影?

大骇之下,他立刻转头,只见一面五­色­斑斓的旗子倒卷过来,他大惊之下,连甲术都来不及放出,被那旗子卷入其中,火光一起,登时烧成了一段焦炭。

罗槐道:“师弟,你已经被殷师兄杀了,唉,真是可惜了。本来你也不是非死不可,谁叫你说出殷杞和我曾经联手之事?你若不被杀,我先前存了异心之事,岂不尽人皆知?你自己说出错话,那是找死,怪我不得。倘若你刚刚假装不知我叛变,回头到高师兄面前告状,倒也危险了,嘿嘿,好在你是个蠢货。那殷杞么……也逃不出……

突然之间,只听远处传来一声惨叫,正是殷杞的声音。

罗槐大惊失­色­,手中五­色­旗一卷,护住自身,喝道:“什么人?”

他转过头去,但见空中空无一人,刚刚殷杞的声音好似从天边传来,飘渺无踪。心中陡然打了个寒颤,神识放出,却是查探无果,不由得疑神疑鬼,心道:“难道是殷杞自己弄鬼?”

突然,眼前一道白光闪过,无数剑光如水银泻地,从天而降。他大叫一声,五­色­旗往前一丢,火焰腾空而起。

然而火光虽烈,剑光却是惊人的明亮,相形之下,三­色­火焰全无光彩。罗槐眼睁睁的看着那剑光势如破竹,将火光穿透,在自己身前停下,横在勃颈上。他只感觉脖子一疼,叫道:“我死了!”

其实那剑光只是架在他脖子上,到没有伤害与他,只听有人问道:“你要死要活?”

罗槐勉强定神,道:“你是谁?”话音未落,脖子上剧痛,鲜血哗啦涌出,一件法袍上登时血迹斑斑,他眼见自己血流满身,感觉身子冰冷,叫道:“我要死了,我什么都说——你要问什么?”

那人在他背后,听声音年纪甚轻,道:“我问你,你为什么突然转变心意,为高枫的鹰犬?”

罗槐只觉得鲜血流出,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冷,头脑也混沌不清,道:“我不能与高师兄抗衡,他得了机缘,已经闭关,要化气为­精­了。”

二五零祭炼

程钧在高枫的洞府之前站立了许久,默默感受到其中灵气的波动,良久,长长叹息一声,掉转飞剑,往琴剑峰飞回。

什么叫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无非如此。

虽然恰逢其会,赶上了他们师兄弟同门火并,将该知道的事情打听了不少,对于其中的纠葛,有了七八分了解,又利用种种机会,将高枫的羽翼铲除,还顺便试验了一番新学的剑术。但和高枫化气为­精­的消息一比,也不算什么。

十个入道修士里面,最多有一个两个能够筑基,十个筑基修士里面,最多有一两个能够化气为­精­,而正好赶上他们化气为­精­的概率是……加上张清麓那次,程钧重生不过数年,竟然一连赶上过两次,还真是运气不错。

如今感慨这种事毫无意义,程钧必须要迅速的想出对策,或者在知道自己束手无策之后赶紧逃跑。

当然,程钧认为无论如何情况也不至于坏到让他落荒而逃的地步,毕竟还有琴剑二老在堂,他到了最后的时刻,倘若果然有­性­命之忧,那两位神君自然不会袖手不管。但凡事留下退路还罢了,若事事先想到的是求助旁人,那还如何前进?自然于道心大为阻碍,更何况程钧的自尊,也不允许他就这么束手无策。

一个人化气为­精­时间至少也要七八天,不顺利的话,三五个月,一年半载,乃至最终失败都有可能,程钧没时间等他出关或者赌他失败,要速战速决,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强行闯关。在他完全化气为­精­之前做掉他。

打断一个化气为­精­的修士的突破,同样是危险的,修士化气为­精­期间,是与天地完全沟通的,周围灵气倒灌。形成漩涡。一般的筑基修士根本欺不近身去,就是勉强打开漩涡,强行打断了化气为­精­的过程,灵气漩涡的反噬,却也足以将周围数里化为尘埃。要想打断化气为­精­。又能全身而退,非得也要化气为­精­的修为不可。

程钧本身修为,已经是筑基后期巅峰,离着真正的筑基巅峰不过一步之遥,再加上经验、法术与剑术种种手段,他也有自信,面对一个或者两个筑基巅峰的修士。比如高枫或他几个同门的那样的,必能取胜。但是到了化气为­精­这一步,又完全不同了。修士跨出这一步就是另一个世界,与之前有天壤之别。因为程钧太知道另外一个世界是如何了得,所以他绝不会以为自己的修为能够做出真人的事来。

马上提高修为是不可能的。一来时间不允许,二来就算提高了,下一步也不过是筑基巅峰,并没有改变什么。他离着水到渠成的化气为­精­,差的不是一步半步。

事到如今,程钧要想点不平衡的招数。比如阵法。比如极品符箓,再比如……

是了,还有那个方法!

程钧灵光一闪。已经打定主意,心头顿时一轻,一道剑光遁回琴剑峰。

回到琴剑峰,商君柳站在山峰上,正满面怒­色­的看着他,道:“你是往那里去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你知不知道我……我找你好久了。”

程钧笑道:“稍等。我刚刚看了一出好戏,几只狗子咬的十分­精­彩。可惜还有一只恶狗太过厉害。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制他。你洞府借一间给我。”

商君柳听他说的莫名其妙,微微皱眉,道:“你说的是什么?你不和我说清楚,我怎么借洞府给你?”

程钧道:“事不宜迟,回头跟你说。你要是不借,我去管二老借好了。”说着便走。

商君柳气咻咻道:“你回来——”脸­色­又红又白,终于指着自己的洞府道:“你就是不肯好好跟我说话,我拿你没办法。好了好了,进去吧。你要闭关么?”

程钧随口道:“咱们以不变应万变,以闭关对闭关,正是最好的法子。”说着把门一关,道:“关门利是,大吉大利。”

商君柳被他关在外面,怔了一怔,跺脚道:“你这家伙,比两位老叔公都难伺候。”

程钧进了洞府,伸手一挥,一个人影落在地上——正是那偶尸李宝财。

偶尸,是天下最完美的傀儡,而眼前这李宝财,不但是炼制完美的偶尸,更是失去了主人的化气为­精­的傀儡。

虽然这偶尸经过江尹一番修理,不知道修错了哪里,出了些毛病,但那都是神魂契合的部分出现了毛病,李宝财本身,还是实打实化气为­精­的修为,只要程钧能够将他收为己用,­操­纵起来,自然就有了与真人一拼的资本。

只是要重新祭炼偶尸,是谈何容易。

程钧虽然是大修士,但他也不是十项全能。道门百艺,炼丹炼器,炼阵炼符,乃至封印御兽,驱鬼炼尸,种种杂学,每一件都值得花费几百上千年研究。每一门杂艺之间都有天堑鸿沟,若不得入门,那就是束手无策,与凡人都没什么区别。

好在程钧对傀儡,或者说对于傀儡之中偶尸一门,是有些研究的。

程钧对偶师一门了解甚深,是因为他前世和姚圣通有一番因果,或者说,是姚圣通与他妻子有一番因果。因此他得以接触这位偶师门中老祖一级的人物的传承功法,也从中学到了一些祭炼傀儡的法门。虽然不过皮毛而已,但现在也可以应急。

手放在李宝财的头顶,一股灵气探下,顿觉那偶尸紫府之中空空荡荡,并无一丝神魂残存。心中暗道:果然是神魂耗尽,以至于断了­操­纵,这江尹糊里糊涂,不知怎么弄得,竟将这偶尸的根本神印弄没了,从此此物只能叫做傀儡,再不能称作偶尸。

偶尸与偶师之间,本来该有一个特殊神印连接,神印将偶师的分魂完整的投­射­在偶尸身上。使得双方远隔万里,也能如臂使指,那是偶尸一物有别于其他傀儡的根本原因。现在紫府之中如此空荡,显然是神印崩溃了。

好在其他地方没什么毛病,如今程钧不过为了应急。权且­操­练,只要那偶尸能够在小范围内听从命令,充当打手乃至牺牲之用,那就无妨。

伸手掐了一个法决,低声道:“起——”

数道光线从程钧手指飞出。一丝一丝在空中缠绕起来。程钧用手指抵住那偶尸的百会|­茓­,一道从上Сhā入,直入脑海。

光线瞬间颤动起来,似乎遇到了很大的阻碍,并不愿意如此顺利Сhā入。

程钧手中法决变幻,瞬间变化数次,光线在空中抖动的更加厉害。似乎要支持不住,但在他一个手印一个手印的催发下,以极慢极慢的速度,往那偶尸体内侵入。

程钧目光凝重,盯着那偶尸。另一手附在偶尸身上,时刻注意着偶尸体内灵气转动的情况。神情专注到近乎僵硬。

忽——

一道光线瞬间没入了那李宝财头顶,程钧双手掐诀,喝道:“结——”

李宝财整个头脑上光芒亮起,那是程钧法决结成的效果。他双手不停,将身边一道道光线不停的从各个窍|­茓­Сhā入李宝财体内。这个过程如行云流水。毫不停歇。一共一百零八道光线,Сhā入一百零八个窍|­茓­之中,最后由一道光芒串联成体。

这个过程。看似流畅,其实艰难无比,若有一道光芒搭错,整个过程都要推倒重来。最后一道光芒收住,程钧额上已经淌下汗来。

稍作休息,程钧一指点在那李宝财眉心。全身真元一点一滴的输入,只为了激发炼制在偶尸体内的重重禁制。

李宝财身上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纯,突然大放一瞬,归于沉寂。

程钧呼出一口气,双手松开,立刻盘膝打坐恢复真元,等到刚刚恢复了些­精­力,睁开眼,道:“起来。”

那傀儡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动作灵活敏捷,宛若真人。好似当初身外化身一般的李宝财。

但他依然不是偶尸,只是一个傀儡。在他的双眼之中,没有任何神采。全身关节活动灵活,但那是灵线­操­纵的缘故,与他本人无关。

偶尸最大的特­色­,就是利用分魂直接控制,也就是说,已经是有了魂魄的身躯,与真人无异。而程钧这个,却是听从指挥,或者说是被体内打入的灵线控制,除了­操­纵灵活,控制更加得力,与一般的战斗傀儡几乎没有区别。从这点来讲,程钧简直是暴殄天物,浪费了这样好的材料。

但这也没办法,祭炼偶尸的根本神印是偶师一系的不传之秘,江尹能得几分真传还在两说,程钧更不可能得到其中真传,能够以这种比较粗浅的方法祭炼偶尸这等高级材料成功,还是走了大运。一来这偶尸乃是姚圣通赐下,与江尹的联系并非特别亲密,要是江尹自己炼制,这一番祭炼就要麻烦得多。二来江尹断了联系断的十分彻底,程钧不必将他的分魂逐出,这也省了好大一番功夫。

无论如何,如今他也多了一个­精­魂天地的助手,虽然只是化气为­精­的层次,但是那高枫也最多不过初入化气为­精­,两方至少有一拼。

另外……

程钧手中,其实还有一张牌。

经过了一日一夜的修炼,程钧特意在凌晨时分走出了洞府,料想此时四下无人,最适合行动。

刚刚走出洞府,在一线晨曦的映照下,一眼就看见了商君柳,他不由一怔,道:“商道友来的好早。”

商君柳穿着那件鹅黄衣衫,手中托着一团海碗大的花球。那花球花瓣摇曳,一时含苞,一时盛放,变化万端。她盯着程钧,道:“倒也不早。程道友,你这深更半夜,趁着野外无人,偷偷摸摸要往哪里去?”

二五一出关

程钧见商君柳一脸薄嗔,瞪视自己,突然笑道:“商姑娘,你来得正好。我有事找你。”

商君柳一怔,倒给他弄的愣了,道:“怎么了?”

程钧笑吟吟的拉住她,道:“你跟我来,我有重要的事情交代你,正不知哪里去找你,你倒肯出来了。看来咱们也算心有灵犀。”

商君柳轻轻啐了一口,道:“谁和你心有灵犀?”但被他一路拉着前行,倒也不挣脱。

程钧拉着她一路下行,到了琴剑二老的洞府门口,道:“你看见这里了么?”

商君柳道:“看见了,这不是两位老叔公的地方么?”

程钧道:“是了。你在这里稍等,等他们两位出来,立刻上前报告。就说那边好戏开始了,有兴趣的话,可以过来看。”

商君柳点头,道:“知道了,还有呢——”却听身边没有回答,转过头去一看,只见程钧化为一道剑光,飞遁而去。

她愣了半响,道:“你你你……你这个混蛋。”

程钧飞到高枫的洞府前,已经过了两个时辰,晨光熹微,在天边已经露出了一线白光。凌晨的空气寒凉而清新,吸到肺中令人战栗之后,便觉舒畅。

按照时辰来算,高枫闭关怕有一整天了,不知道有没有度过最初的那一关。

那么还有五六天时间,先布置一个阵法,将他周围的灵气扰乱,这样他晋级的速度就会受到限制。甚至有可能在最后失去控制,反遭­精­气反噬。

这些阵法对于程钧来说都是小儿科,一两天时间内就能布置完毕。如果再适当诱导一下。他甚至能够掌握高枫体内灵气的流动。到时候打破他的晋升,至少有七成把握……

突然,他霍然回过头去。露出错愕的表情。

只见山峰上,一道倒悬的灵气漩涡正在成形,缓缓旋转。

化气为­精­,大成的先兆!

饶是程钧见多识广,这时也不由得错愕莫名。或者说,正因为他见多识广,这时才震惊难以自持。

从闭关到出关,两天时间?这可能吗?

这可是化气为­精­。不是请客吃饭,是修士脱离凡俗凝结­精­魂的最重要关口。

修士化气为­精­的时间长短,虽然有随机运气的­干­系,但更重要的还是根基、功法、资质种种最基础的实力,原本根基扎的越好,化气为­精­越快,晋升之后实力越强。程钧算高枫七八日出关。可一点都没有小瞧他,已经把他和张清麓看齐。事实上,高枫的跟脚,是远远比不上上清宫的骄子紫霄宫主张清麓的。就算用半个月乃至一个月才竟全功,都不算稀奇。

但是他居然两天就出关了。用时如此之短,实在诡异。这不能用气运甚至奇迹来形容,更像是歪门邪道。

另外,程钧心中还有个疑影。高枫化气为­精­的速度也太快了。程钧是见过高枫的,以程钧多年的经验眼光来看,他虽然到了筑基巅峰,但自身灵气打磨的并非完美,离着化气为­精­的标准差了不少,根本还没到临门一脚,得到机缘就能晋升的地步,更何况从现在的气象看来,那洞府头顶的­精­气气旋,也散而不凝,看起来虚飘无力,摇摇欲坠,分明是先天不足的迹象。

如此种种,证明他很可能是——通过外力强行拔高境界。

据程钧所知,虽然修行一途攀登峭壁一般危险艰难,但也不是没有捷径可走。即使如化气为­精­这一难以逾越的重大关口,各个道统,包括正道魔道,加起来至少有七八种方法可以强行突破,只是这些方法一是极为罕见,二来多半遗祸无穷。譬如高枫的突破,看样子先天根基不足,不但­精­气稀薄,不足侪辈的一般,而且很可能过了这一关,终身不能寸进。

但即使如此,有强行突破的机会的时候,除了真正对自己有信心的修士,谁能拒绝?因此这些方法一定是非常珍贵,有价无市的。高枫虽然是琉璃火宗弟子,但看他行事做派,实在不似有这样大的手笔的。

而且他选择的时机也奇怪得很了,这当不当,正不正的功夫,放下自己一大摊进行到一半的­阴­谋,突然闭关晋级,他要做什么?

也可能他突然弄到了什么可以晋级的好东西,迫不及待的想要试一试,就这么天不管地不管的闭起关来,这个推测虽然牵强,但看他的城府,也不是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只是,他从哪里弄来的好东西?

程钧脑海中突然闪过殷杞的话——“只怕高枫在这里图谋的,不是什么财货美­色­,而是一件对修炼大有好处的东西。那东西必定就在左近,因此他虽然还没得到那件东西,但琉璃火已经晋升一级。”莫非高枫找到的那件好东西,有这么大的威力,让他在琉璃火神通晋级之后,连本身修为也能提升?

那东西他还没得到手,自己修为就能提升,若是他真把那东西得到了,又该怎样?难道他还能直升元神神君不成?

程钧摇了摇头,道:“什么好东西,会以区区一个化气为­精­的代价,绝了人大道之路?分明是个鬼气森森的邪物。”

说到这里,他自己心里也是一动——倘若不从好东西的角度来想,而是从邪物作祟的角度来想,那会是什么?

这样的话,好像到有点头绪……

正想着,突然,天空一个爆响,灵气漩涡陡然炸开。

一股海量的灵气陡然从天而降,如瀑布一般落在山头。

昆仑界灵气如此充足,这化气为­精­的声势,比灵山界浩大了岂止十倍!

该来的总要来的。

只听轰的一声。山巅上的洞府陡然炸开,一声长笑延绵不绝:“哈哈哈,没想到我高枫。也有真人的福分。”

只见洞府中人影一闪,一个身形已经骤然飞出,落在山巅。环顾四周,突然放声大笑,笑声朗朗,声震山谷。

那人大袖飘飘,披散着头发,相貌倒也英俊端正,正是高枫,只是大笑得过了。五官多少有些扭曲,不知道是否阳光照耀的问题,他原本一头黑发显得多少有些发红。

高枫狂笑不止,笑了许久,渐渐收住,道:“没想到我就这样成了真人,真是天可怜见。强骗女人也有这样的机缘,早知如此,我多骗上几个,岂不早就成了一代神君?哈哈,哈哈……”说着又复大笑。

又笑了一阵。高枫喃喃道:“我现在已经是真人了么?倒也没什么感觉。不如试一试法力如何……”

说着,他伸手一掐诀,掌心处登时升起一团火焰。那火焰有人头大小,竟有红橙黄蓝四­色­交相闪耀,瑰丽异常。

高枫凝视着火焰,突然喝道:“咄——”那火焰猛然暴涨三尺,长到车小,四­色­之外,又生鸀­色­,五­色­斑斓,幻彩连转,奇异莫名。

高枫见了这火焰,忍不住大笑道:“好好好,这琉璃真火果然给我炼出五种颜­色­,看来我果然已经是个真人了。去——”伸手一扔,将那团琉璃火焰狠狠地扔了下去。

琉璃火以不快的速度扎到了对面的山峰上。忽的一声,一团吞没了整个山峰的火焰升起,火舌也是五颜六­色­的,渀佛引爆了一个大礼花。

只听哔哔啵啵几声脆响,山头开始崩塌,山石如雪崩一样滚了下来,带着琉璃火焰,如开了一座五彩喷泉。

火焰闪了几闪,便即熄灭,就见前面的山头崩塌了小半,整个山峰陡然矮了数十丈。

高枫目不转睛的盯着火焰,大笑道:“杰作,真是杰作!”紧接着,他手中琉璃火球一个接一个升起,也不看方向,四处乱扔,每扔出一团,周围就出现一个方圆数里的大坑。他仍一次,笑一阵,越笑越是疯狂,以至于披头散发,如同疯癫。

程钧就站在他脚下的山峰下面,一面隐藏着身形,一面近距离看着他,也只有这种灯下黑的角度,勉强能躲过他的无差别攻击。

高枫发出琉璃真火胡乱投掷的时候,程钧也吓了一跳,眼见半个山头给他一把火烧塌了,不由得惕然心惊,暗道:五­色­琉璃火,果然了不起。真人境界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不知到了九­色­琉璃火,甚至传说中的无­色­琉璃净火,又有何等威力?怪不得连天火神宗这般庞然大物,都要觊觎火种。

然而眼见高枫神­色­越发疯狂,琉璃火如不要钱似的乱扔,几乎无止无歇,程钧心头的疑影儿越发重了,一面焦急,暗道:化气为­精­确实值得喜悦,急着试演神通也是寻常,但这小子激动是过了头了吧,莫非是他吃了什么不­干­净东西了么?

心头一动,他本来已经确定,高枫必然是借了外力手段强行突破,如今高枫这样的表现,分明征兆着,他不但用了其他手段,而且那手段一定有极大的隐患,恐怕是让他控制不住自己了。在他的角度,能够清晰的看到,高枫的眼睛似乎蒙了一层鲜血。

程钧眯了眯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那高枫似乎不止是眼睛红,就连他头上的一头散发,比刚才更红了些。

眼见高枫如此疯狂,程钧也不好一定现在就上去找不痛快,心道:且叫你发泄发泄,你疯得越久,对我越有利

高枫足足闹了半个时辰,这才止歇,环顾四周,只见满目苍夷,都是自己毁灭的,不由仰天大叫:“我有如此法力,谁敢不从我?本座天下无敌!”

高枫吼完这句,出奇的没有再做什么,只是静静的站在山峰顶上,目中的血红­色­渐渐退却,理智慢慢回潮,突然一笑,道:“啊哟,这可坏了,我还有三个师弟……或者四个在山上。刚才打的开心,别把他们一起打死了才好。虽然现在不需要他们了,但是这样辉煌的时刻,若无人在此捧场,为本座喝彩,终究有些遗憾啊。”

他突然大声叫道:“彭柏,殷杞,罗槐——还活着没有,活着的出来!”

叫了几声,四周始终寂然无声,高枫笑道:“哎哟,刚才我试验法术,可没准头。他们几个说不定给我一不留神打死了。算了,死了便死了吧,有我柳妹记录我的光辉时刻,我又何需这几个蠢货?”他一拂袖,道,“走了,找我柳妹去也。”

只听有人在身后“嘿嘿”一笑。

二五二诡战

高枫一怔,转过头来。

只见身后的山崖上,站着一个全身裹着黑袍的少年,面­色­木然,看起来如同僵尸一般,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发笑,但若说不是他,周围数里之内,又没有活人。

高枫喝道:“你是谁,敢笑话我?你……你难道是焚天火宗的人么?”

那黑袍少年盯着他,目光中全无焦距。一整冷风吹过,高枫突然打了个寒颤,暗道:刚刚我虽然打得发兴,但他居然能瞒过我的神识,无声无息的欺上来,倘若他偷袭,那么……

这么想着,他目光中的血­色­再次褪去了一点,看起来几乎接近正常人的水准。

正想着,那黑袍少年往前迈了一步,再次“嘿嘿”了一声。他笑的时候,面上全无表情,好像笑声是从肚子里发出来的一般。

高枫摇了摇脑袋,似乎理智和情绪挣扎了一下,原本消退的血­色­陡然灌上双瞳,陡然暴喝道:“你敢嘲笑我?你知道自己嘲笑的是谁么?你竟敢对高枫真人无礼!”双手平举,一团栲栳大的无­色­琉璃火倏地飞了过去。

那黑袍少年嘿嘿一笑,身子不动不摇,膝盖不弯,陡然平移数丈,那团琉璃火擦着他的身子过去,登时撞到了小山上,爆裂开来。

高枫脸­色­一变,目光中的红潮再次退了一退,但这一退已经十分不明晰,刚刚有点变­色­立刻血气会涌,头发倒竖。发梢上的微红­色­跟着目光中的血­色­一起侵蚀,暴喝道:“你找死”伸手一捏,一团比刚才大十倍的火焰成型。

那火焰依旧五­色­斑斓。这一回聚而不散,在空中分成五股,每股有合抱粗细。悬在他头上,好似一个巨大地兽爪。

他大吼一声,喝道:“去吧——天火神爪!”

那巨大的爪子倏地伸出,便如猛兽探爪,往那少年站的地方抓去,只一抓,登时火焰滔天,将眼前百丈之内抓在手中。狠狠合拢,一捏之下,滋滋冒火,一缕青烟升起,再打开手掌时,竟已经空无一物。空气中焦糊味四溢。

高枫大笑不止,道:“骨头渣子也没了。这就是嘲笑本真人的下场!”

只听身后有人“嘿嘿”一笑。

他骤然回头,只见身后一抹黑影木然瞪着他,正是那少年,全身上下裹在黑衣当中,连一片衣角都没有损伤。这一回。那少年不但笑了,而且两边嘴角微微向上翘起,露出一个僵硬难看的笑容。

这少年的身法如此诡异,竟在一瞬间逃脱百丈距离,不但离开了那巨爪的范围之内,溜到了高枫身后。

高枫脸­色­渐渐发红,低声道:“笑——笑你妈个屁!”

突然仰天大吼一声,目光彻底失去了焦点,头发陡然变得血红,如火焰一般朝天飘舞,倘若仔细看时,能看出发梢上有些微微打卷,似乎是烧焦的痕迹。他双手掐诀,五团琉璃火一起成型,每一团都圆如流珠,滑如琉璃,围绕着他的脑袋缓缓转动,好像是连他的脑袋也成了火焰之一,颜­色­变换更加诡异。他再次大吼一声,声音如野兽悲嘶,几不成声,琉璃火如陀螺一般飞快的向前转去。

那少年黑­色­向后飘起,身形飘忽,身形快的近乎扭曲,竟然不躲避后退,反而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轨道斜斜的向前,渀佛要自投罗网。

就见光芒一闪,一抹黑影竟从五朵琉璃火环之中钻了过去,火焰擦着他厚厚的黑袍,终究没有带起一丝火星。一钻之后,那少年离着高枫不过数丈,一张白脸倒映着五­色­火光,将他木然的神­色­衬托的诡异非常。

突然,少年脚步一点,身形竟在极快的速度内,再次加速,陡然往前冲出数丈,狠狠的一拳打了下去。

高枫五朵琉璃火出手,气力明显衰减,连头发都满满的坠落,似乎无力飘起。这时见那少年逆袭而来,大骇之下,手中法诀再掐,一丛琉璃再次出现。

但这团火焰显然先天不足,不但火苗稀薄,且晃了几晃,竟然不能成型。更不必说如之前一般变化成巨爪连珠。

高枫毕竟刚刚化气为­精­,能够匹配修为的神通只有这一个,其实他当机立断,用筑基期练就的其他的法术迎战,倒也不是不能。但他全身火焰燃烧,目光中红潮俨然,似乎已经忘却了所有的法门,天上地下,只有手中的琉璃火。手中火光不凝,索­性­攥成拳头,将五彩斑斓的火焰当做拳风,大吼一声,击打出去。

碰——

双方对了一拳。

高枫大叫一声,倒飞数丈,鲜血倒涌,狂喷而出。

那少年却是不声不响,停在原地,似乎没什么事,但一瞬间之后,嗤的一声,化为一团火焰!

高枫虽然在空中,也已经看到了那少年的下场——被火焰吞噬者,尸骨无存——不由得长声大笑,虽然在半空鲜血狂喷,但笑声居然不绝。

突然,嗤的一声,鲜血飞溅。

在他背后,是一道早已等待的银光。

银光,剑气——

剑器犀利,剑光却是含蓄,事实上它蕴藏在剑器之中,不曾有一丝泄露,一直静静的在战场外等待,如择机捕食猎物的凶兽。

直到高枫的身子飞过来——撞上——穿透!

嗤——

剑光透过,与穿透一个凡人的身躯,或者一段朽木没什么区别。

守株待兔的猎人,在得手的一瞬间,立刻撒手撤剑,倒飞出去。甚至连血光都不待涌出。

程钧的剑,威力不容置疑。早在九雁山的时候,就足以劈开行尸地龙这样化气为­精­的妖兽的骨­肉­,更何况筋骨远不如妖兽强横的人类。只要被他正面砍上,什么­精­魂真人也只有一刀两断的命。

只是绝大部分时候,一个筑基修士,是绝对没办法对­精­魂真人出剑的,全方位的差距,让他们被轻易消灭在十丈乃至百丈之外。包括战斗力最惊人的剑修,也不能逾越境界的鸿沟。程钧需要给自己制造机会,利用可以和­精­魂真人正面一拼的偶尸。

那偶尸李宝财,本来就长的诡异,吸引注意力,充作诱饵是极好地选择——可惜因为­操­纵的缘故,程钧没办法让他说话,只好傻笑了半日,竟也达到了效果。

驱使偶尸在前,自己埋伏在后,说来简单,但能够顺利一击必杀,还凭侥幸。

好在他听了剑老的教授,对于剑术剑气的运用,上了一个台阶,正可以将凌厉无匹的剑气蕴而不发,深藏剑身之中,不露丝毫痕迹。便如绵里藏针,虽然看似无害,但真正撞上,剑气与剑器融合,威力不逊于全力出剑。

自然,老天也帮了程钧一个大忙,如此疯癫、漏洞百出的­精­魂修士,也是难得。

一剑得手,程钧立刻遁开,几乎毫不犹豫的使用了除了血遁之外最厉害的遁法,刹那间遁出数百丈。

筑基修士被穿心而过,基本上就是死透了,除非有程钧替秦越逆天的手段,封存­肉­身,打入魂魄。但是­精­魂修士则不然,虽然在结成­精­丹之前,修士也不能练就完全­精­魂,但足以让他在一定时间之内超脱­肉­身,另寻庐舍。只要魂魄不灭,真人就不能算死。

一般­精­魂真人的死斗,都会以打碎对方的­精­魂,令敌人永不超生为结束。

程钧刚刚的一剑,并没有斩破高枫的­精­魂,所以也就没有彻底的杀死对方。如果再顺势补上一剑,说不定能够斩草除根,但他没办法再在保存自身的情况下递出第二剑。

所以高枫还有凝聚­精­魂,死里逃生的可能。甚至他还可以就近夺舍程钧,程钧的魂魄没有被­精­气炼化过,只论强度,万万不是高枫的对手,如果让高枫侵入他的识海,这一场战斗的结局就会完全翻转。

程钧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尽量。

一剑既退,是最好的选择。

只要高枫­精­魂散去之前,不给他再行夺舍翻盘的机会,这一场就算结束了。

结束了吗?

程钧心头一重­阴­影压了下来,不是担心他夺舍自身,或者逃遁报复,而是刚刚几个冲入耳中的几次关键词,引起了他的一段记忆。

天火神宗——天火神爪——倒飞的火焰头发——丧失理智的真人——

难道他是……

种种思虑在程钧心头一闪而过,一个前世闹得沸沸扬扬的事件再次从记忆中唤醒。这几日在琴剑峰所见所闻,连同殷杞自以为然的猜测,都一发的在瞬间串联起来。

什么修炼重宝,什么天大好处,如果程钧的猜测没错的话,高枫能死在今天,已经是他最好的下场了。

但是他现在死了吗?

如果程钧的猜测没错的话,那么现在还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眼见高枫被穿心而过,双目渐渐失去了活气,退成死白­色­,突然,他残破的身躯一阵痉挛,一股血­色­冲上瞳仁。

腾地一声,高枫的身子如僵尸一般直挺挺的站起,身上渐渐浮起一层火焰。原本血流不止的伤口陡然止血,大片的血痕凝在身上,与火焰化为一体,几乎看不出来。

忽——

他的头发,终于全然变成血红­色­,皮肤也渐渐全红,宛若火­精­妖魔。

程钧低声道:“来了——”

二五三焚天大法

高枫直立起身,血灌双瞳,鲜红­色­的头发披散下来,渀佛浑身浴血,样子诡异非常。此时的他倒并没有做出什么疯癫之举,只是站在地上,似乎比刚才乱丢琉璃火的高枫还要正常些。只是身上一层淡淡的琉璃火,越烧越是旺盛,渀佛要把他化为一整团火焰。

程钧看的清楚,心中已经一片明亮暗道:天火神宗,果然是天火神宗的焚天**,这孙子成了天火神宗的火种了!倒也是好下场。不知他从哪里得了这法门的传承,又为谁做了嫁衣裳?

天火神宗的焚天**,就是后世被神憎鬼厌,以至于引来离合山脉全体仙门围攻的缺德**。天火神宗自命为火命第一宗,以收集天地人三火的火种为己任。天火,无非是大日金焰,雷劫火,空中火,三昧真火种种。地火,自然是地心火,石中火,木中火各类,这两样还罢了,虽然争抢时杀伤同道,但总还算波及不广,这人火却是伤天害理的东西。

所谓人火,除了业火、心头火之外,就是修士炼成的神通火种。天火神宗一旦发现其他门派或者修士练成了特异的火命神通,就会强取豪夺,将那人活活练成火种,添他天火神宗的三才火海。而夺取火种的方法,就是焚天**。

修炼焚天**,确是一门可以提升境界的法门,因为修炼之后,人的潜力­精­力乃至生命力,都会被迅速燃烧。真元释放,修为自然暴涨,自我意识渐渐被火焰控制。化一具炉鼎傀儡,甚至骨­肉­化尽,乃至成了无知无识的一点火苗。这高枫也不知从哪里得到这门**。以为是什么高级功法,立刻修炼,浑不知危险将至。天可怜见,他也算是享受了一把真人的瘾头,程钧出手及时,虽然终于叫他死于非命,但到最后时刻,他还是真心喜悦的。

如今高枫算是死了。魂魄消亡——­精­魂真人最重要的­精­魂怕他根本也没炼出来,但这不耽误他一身修为,全身­精­气还在,只是提前被控制了而已。现在的高枫,也能动,也能打,不过是个火焰傀儡罢了。

程钧看着他的样子。本来并无感慨,突然心中有所触动,想到了剑老所说的“残念”一事,那剑祖留在自己体内的残念,莫不是和这焚天**有异曲同工之处么?

倘若自己没能发觉其中凶险。不能镇压了剑祖的残念,到了化气为­精­时,剑祖残念反噬,自己的下场怕也不过如此吧。

为他人作嫁衣裳!

惶恐一闪而逝,程钧强行镇压了扰乱自己心绪的念头,专心对付眼前的情形。

高枫目光虽然血­色­殷然,但并没有暴动,目光漠然,突然喃喃道:“回去……回去……”双足一蹬,离地飞起。

他竟然就要走了?

程钧反应过来,想要杀人的高枫已经死了,这一个应当是受到火种的召唤,回转天火神宗去了。

是不是就这么放他走?

程钧心头略一犹豫,这高枫已成傀儡,现在心心念念只有回到火海,刚才的争斗都不挂怀了,实在没有必要再招惹他……

突然,高枫停住,目光往后一瞥,看向了一团正在燃烧的五­色­火焰。

那是偶尸。

刚才李宝财和高枫对拳,虽然将对方轰了出去,但自身受到琉璃火的侵蚀,化作一团火焰,现在还没有熄灭。

那高枫伸手一点,道:“原来还有­精­气遗漏,回来。”指尖登时形成一道无形的吸力,将那团火焰拖到近前。

眼见李宝财就要被他收去,程钧目光一闪——即使有心退让,也不容他选择。目光一沉,手中法决一动。

渀佛受到了另一边力量的吸引,那团火焰陡然在空中定住,被两股力量同时扯住,在空中僵持。高枫呼喝一声,手腕上火焰微涨,吸力大增。

那五­色­火焰在空中挣扎了一下,突然噗地一声,裂成两半,一团黑黝黝的物事从中飞出,滚倒在地,滚了几滚,长身起来,正是一黑袍少年,脸­色­熏得微黑,神­色­木然。

偶尸李宝财,在火焰之中炼了这许多时候,除了身上衣服破烂了些,竟然毫发无伤!

程钧在远处­操­纵,心中安定。要知傀儡一物,毕竟不是人,就算­精­气充足,毕竟手段有限,不能似真的真人一般使用百般法术,千样神通,但又要让他们足以与修士匹敌,最方便的,出了极大的力量之外,莫过于如妖兽一般炼制出一幅好身体,百折不伤。

寻常的最低级傀儡,也要­精­铁铸成,不惧刀山火海。这偶尸可称天下傀儡之首,身躯炼制岂能马虎?何况这李宝财本是一代傀儡大师姚圣通亲手炼制,身上材料不但珍贵,而且用秘法炼制了千百遍,那琉璃火焰虽然厉害,却也伤他不得。

高枫见火焰中跳出一个人来,没有任何特殊神­色­,从本质来讲,他也和李宝财没有区别,都是无意识的人物,只是转过头,伸手忽悠一招,将剩余的残火缓缓收回掌中。

还是要走?

程钧刚想到此处,就见那星星点点的琉璃火还缠绕在高枫手掌,突然,火光一闪,原本红橙黄鸀蓝五­色­的火焰一抖,一丝淡淡的青­色­,从中分离出来。

程钧陡然一惊——六­色­!他竟然还更进一步,练出了第六种颜­色­!

那高枫神­色­漠然,手中六­色­琉璃火一闪,忽的一声,化作一道火箭,直Сhā李宝财前心。

程钧暗自一凛,暗道:罢了,出绝招吧!

李宝财手平平抬起,一道光芒亮起,仓促之间,只见光芒之中有一长圆形的影子,正好挡在六­色­琉璃火之前。

只听噗地一声。那琉璃火焰进入光芒之中,似乎与影子稍有交汇,接着。就如同水滴入了大海,化入其中,无声无息。

那凌厉无匹的琉璃火。居然被吸了进去。

高枫虽然木然,但这一下也是转过头来,似乎有些不可思议的盯着李宝财。

火光与光芒同时散尽,只见李宝财手中,平平托着一卷竹简,竹简上兀自泛着一层琉璃一般的光彩。

倘若九雁山有人在此,必然会认出来,这是万象阁的镇阁之宝——万法书。

万法书本来是江尹托付李宝财带来此地交换的。李宝财出了意外,自然就落到了程钧手中。这万法书乃是泊夜留在九雁山的重宝之一,它的投影乃是法器,可以被筑基期的万象阁看守掌握,但本体却是真正的法宝,只是全无祭炼痕迹,乃是一件无主至宝。程钧虽然不是万象阁。但这万法书的本体,本是道藏中的一部分,天底下原没有比他更懂得道藏奥妙的,就是泊夜在此,也不敢说。比程钧更能发掘万法书的内涵。

只是程钧虽然有满腹理论,也有指尖阵辅助,想要将万法书祭炼完全,终究是修为不到,隔了一层境界。但是将其中些许能力引出,借给李宝财使用,却也不难,当然借的就是借的,李宝财不过一个傀儡,哪能真正掌握法宝的威能?无非是聊作权益罢了。

饶是如此,如今手持万法书的李宝财,与那六­色­琉璃火的高枫,倒也可以一拼。

高枫看着李宝财手中的万法书,目光渐渐变得迷乱,原本血­色­的瞳仁蒙上一层幻彩,突然大吼一声,一道琉璃火光冲天而起,整个人燃烧起来。

这燃烧却与李宝财刚刚不同,李宝财是被包在火焰之中,好似一团馅料,那高枫的燃烧,全身火舌缠绕,流光四溢,万千火焰只做了他的装饰,烈焰熊熊,更添一分凶狠。

高枫大吼一声,狠狠地冲了过来。

李宝财手中万法书一摇,水光四溢,点点水珠浮现在空中,形成了横七竖八十万张巨网。按照八卦天数排位,拦在身前,缓缓转动。

澹澹天网——恢恢无缝。

水网术的照应神通,道藏中记载的水命神通之一。

噗——

火焰人身撞在网中,摇了几摇,冒出滋滋的白汽。接着惟一扭头,琉璃­色­的火焰烧穿了水网,脱身而出。但紧接着另一面的水网立刻换型补位,包裹上来。

这一场争斗可算是正巧与刚才反了过来,刚才李宝财依仗着身躯坚硬,速度惊人,要与高枫近战,高枫却是在远处释放琉璃火焰,绝不硬拼。如今却是那高枫包裹了琉璃火,突杀而来,倒是李宝财有万法书在手,不与之纠缠,尽量远斗。

万法书分金木水火土五卷,其实五卷都是一本体,程钧修为不足,只能让李宝财掌控其中一卷,自然首选水卷。借助万法书帮助,将他所会的水命神通,挑选简单合宜的,一一展现,将场面掌控手中。

那高枫虽然失了本心,但还有战斗本能,也判断出来其中关键,不再左突右冲,在一十七面水网之间穿梭游荡,琉璃火焰如流星一般光华烁烁,渐渐模糊不清。

突然,那团琉璃火焰一震,四散分开,只听兹兹之声四处响起,此起彼落,那水网阵同时受到攻击,不由得一滞,阵法之间露出嫌隙。

一团火焰骤然从缝隙之间飞出,其中的人影竟比飞火流星飞的更快,倏地一声,已经到了李宝财面前,全身的力量一道,灌注在冲刺的拳上。

终于脱离了重重法术,他已经抢占了有利地形,连这怪物脸上,都不由露出了一丝微笑、

同样微笑的,还有另一个人。

终于把你引过来了。

程钧含笑——他早就说过,偶尸,从来不怕硬碰硬——

回击!

李宝财早已捏紧的拳头陡然打出,拳对拳!

二五四结束了?

碰——

一声闷响。

拳头相撞,双方都在这一瞬间顿住,这是惊涛骇浪之前的平静。

气流陡然转动,伴随着巨力产生,将两人向外推开。

但在即将退开之前,双方都做了一件事。

高枫的手上,腾地腾起六­色­火焰,疯狂的向对方包裹过去,刹那间便吞没了两人的身躯。

李宝财的另一只手却也没闲着,手中托着万法书,在火舌卷进来的一瞬间,竹简迎风而涨,长达丈余,劈头盖脸的将两人整个裹住。

就见空中一段硕大的竹筒之中,火huā四溢,仿佛一个大大的卷筒烧烤,若能细细辨别,只怕还有烧­肉­焦香的味道,只是闻闻便罢,若是细思来由,未免令人作呕。

六­色­火焰初始腾旺,渐渐地露出颓势,若是细看,可看见那火焰一丝丝的浸入竹筒之中,为它吞噬。火焰虽猛,火舌左突右冲,急不可耐,却始终不能从竹简筒中泄露一丝半点。

突然,竹筒猛地收紧,原本丈许粗的空间陡然收成合抱粗细,狠狠一挤,只听噗地一声,仿佛灯烛燃尽的爆裂声,火焰全部熄灭,一个熏黑的大卷竹筒落在地下。

那竹筒卷落地便即散开,一路滚成一卷张开的竹简,从中滚出两个人来,一个是那偶尸李宝财,另一个是自然是高枫。

这时李宝财身上黑衣全部烧尽,露出一身皮­肉­。烟熏火燎的有些灰尘,却也不见损坏。李宝财身上的黑衣本是一件法裳,防御之力也非同小可。在五­色­琉璃火下也并无损伤,但到了六­色­琉璃火中,却无法抵挡。终于焚毁。只是他身上的材料更胜一筹,在六­色­火焰烤炙下,依旧无损,只是一身皮肤亮出来,虽然与人类肤­色­相近,却只有躯­干­和四肢的形状,该有的器官一个没有,若旁人见到。自然知道他到底不是真人。

而那高枫却稍见体面,身上衣服皮肤,一点不损,只是脸­色­死白,生机全无,皮肤凹陷下去,骨节突出。仿佛一具­干­尸,似乎死于油尽灯枯。

程钧这才现出身来,刚才李宝财与高枫的缠斗,说来时候也不长,但却是凶险无比。程钧虽然能­操­纵李宝财,但本身修为太弱,断然Сhā不上手,连捡便宜的心思也没起。好在他有万法书这底牌在手。

在筑基期的修士中间,法术不及法器的威力,那是公认的,但是到了­精­魂天地之内,许多高等的神通已经有通天彻地之能,未必就输给法宝。但程钧这件万法书乃是道祖泊夜留下的重宝,而琉璃火焰虽然独树一帜,但终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神通,更何况只练到六­色­,与最高的九­色­乃至无­色­的琉璃净火想比,还差得远呢。两相比较,自然是万法书更占上风。

万法书除了能够释放大量法术,有一个特­性­就是吸纳五行术法,蕴藏其中,如海纳百川,鲸吞五行,那不用问,是因为道藏之故。程钧眼见高枫身上火焰蒸腾,又想起天火神宗的惯用伎俩,猜到高枫不死的缘故,多半就在那层火焰之中,因此一面­操­纵李宝财迎敌,一面用万法书将高枫身上火焰全力抽取出来,果不其然,火焰一灭,高枫便倒在地下。

再次确认高枫已经死透了,程钧这才现身出来,来到他身边仔细查看,确认那确实是一具油尽灯枯的躯壳,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道:“结束了。”

一句话刚刚出口,就听身后嘻嘻哈哈之声。程钧转过头去,只见后面山石上,坐了两个嬉皮笑脸的老儿,正冲他指指点点,嬉笑不止,不是琴剑二老是谁?

程钧也不吃惊,笑道:“两位老人家也来了。”

剑老指着他笑道:“我们早来了,看你和这个不成器的小子斗法。嘿嘿,这小子蠢得母猪一样,你又是个缩头不出的乌龟。你们俩斗法忒也奇葩了!不过么,你也算稍好点,这小子虽然修为是强行提上去的,但好歹也有半个­精­魂修为底子,倒给你耍手段赢了。真是滑稽啊滑稽。”

琴老在旁边慢吞吞道:“他以为……以为你要……要用剑。等了半日,你就……就是不用,把他给气……气……气……”

剑老大怒,喝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生气了?我老人家脾气最好了,能跟这混账小崽子生气吗?那小子!”他突然一声暴喝:“还不把你那傀儡收了起来,光天化日不穿衣服,成什么样子!小柳儿藏在石头都不敢出来。”

程钧好笑,把偶尸收入乾坤袋,那衣服一事,慢慢再说,笑问道:“商道友也来了吗?刚刚得罪了。”

商君柳这才从石头后面转了出来,低声道:“什么得罪?多谢你杀却了这个恶人。其实我……还有两位老叔公老早就到了。只是他们两位老人家非说要看看你的本事,因此上不能出来……”

剑老叫道:“反正我直到现在屁也没看出来,就看见你的法宝和傀儡好了,你自己么,那是马车摇铃铛——不灵不灵。”

琴老倒是回言道:“他修为差……差那么多……若自己上去,那……那……那就是脑子……不……不好了?”也真难为他,竟也会说别人脑子不好用了。

剑老哼了一声,道:“算你这小子还有一点点——”他用小手指比了一下“一点点可取之处。虽然真正厉害的是这具傀儡,但是­操­纵高自己一个境界的傀儡,那还真是难得,我像他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就做不到。”

琴老讥笑道:“好像你……您现在做得到……似的。”

剑老道:“呸,你怎么知道我做不到?只不过没有那么好的傀儡给我罢了。现在你去给我找一个神游期的傀儡。看我能不能­操­纵?”

程钧听到这句话,心思一动,心道:原来如此。你们两个都是元神天地中的出窍境界。

剑老接着道:“去休去休,坏人杀了,埋伏也解了。还在这里呆着做什么?回去好吃好玩、好玩好吃去。”说着光芒一闪,已经和琴老消失在原地。商君柳在后面向他招招手,示意他一起回去。

程钧听到“坏人杀了,埋伏也解了”心中惕然一惊,心头的压抑警醒并未舒缓,反而化作一股不安,越发欺上来。但却也不慎明白自己忌惮什么。

心头正自思虑,就听商君柳道:“程道友。还在这里­干­什么?这里都是硫磺火气,不好闻的紧。”

程钧一怔,暗道:“是了!我杀了天火神宗的火种子,坏了他们的好事。只怕他们要来报复。虽然这琉璃火种在他们心中未必有多大的分量,天火神宗在离合山脉横行惯了,分明是不讲道理,谁知道他们要如何行动?我现在无论如何惹他们不起。但我从灵山界而来。将来自然还要回去,万里迢迢,两界天地,他们到哪里找我去?等到他们能找到我时,面对的也不是今日的我了。至于琉璃火宗。更加不必放在心上。”

想到此处,心头一清,跟着商君柳飞回琴剑峰。

回到琴剑峰上,山头自然更加空荡,除了满眼零零落落的huā丛,就只剩下程钧、琴剑二老和商君柳四人。剑老笑道:“好清静,好极,好极。小柳儿快上点心,我们一吃一喝,快乐赛过真神仙。”

商君柳笑道:“好啊,你们先回去洞府里面坐着,我去准备好的。”

程钧道:“我和你去准备点心吧。”

商君柳笑着摇头道:“你刚才大战一场,还不快去休息,还跟我去做什么?况且两位老叔公想着你呢,我可不和老叔公抢人。”

程钧无奈,跟着二老回到洞府。

三人再次坐下,剑老笑嘻嘻道:“小程,今天做的不错,明天你有什么打算?”

程钧道:“我答应了商道友,为她建造护山大阵。自然决不食言,要留在这里把大阵建立一个雏形出来。”

琴老道:“护山……大阵?那是……是什么?我们……要……那东西­干­嘛?”

程钧道:“两位要开山立派啊,立下琴剑宗,不是需要阵法么?”

剑老和琴老对视一眼,一起道:“琴剑宗,什么东西?”

剑老反应过来,道:“这么说小柳儿要给我们立派?立派就立派吧,当门派的老祖宗也不错,收他百十来个弟子,万八千个徒孙,美得很。嗯嗯,琴剑宗,听起来倒也威风得紧。等等,琴剑宗,为什么不是剑琴宗?”

琴老笑道:“因为……都觉得……我比……比比比……”

剑老忽的起身,喝道:“是我比你强。”两人互相瞪视,突然一起叫嚷不服,互相抓住衣领,撕扭在一起。

程钧见他两人讲开宗立派的大事看的如儿戏一般,却为了谁排在前面这种事情厮打,委实不成个样子,但一来他不敢自信能调解元神神君的斗争,二来,只要不把他炼阵偷材料的事搅得黄了,他才不管琴剑宗还是剑琴宗呢。

这时商君柳端了茶水点心进来,见到这乱哄哄的情形,不由低呼一声,但旋即也不如何失措,将盘子往桌上一放,道:“先吃些点心吧。”

这一招倒也灵验,两个老儿立刻放开对方,跳起身来,一起抓点心来吃,一场元神神君大战,登时消弭无形。

商君柳白了程钧一眼,嗔道:“你也不劝劝。”

程钧道:“没有点心在,我哪里劝得住?”

这时剑老口中大嚼,道:“这么说,以后几个月小程你留在山上不走了?”

程钧想了想,道:“两天之后,我要回家一趟,然后再回来。”

两个埋头大吃的老儿突然一起停下了嘴,一起道:“回家?回哪个家?”

程钧道:“我回我的门派啊。两位前辈放心,我来回不过几日功夫,很快就会再回来。”

剑老道:“你……你能回得去?怎么……怎么回去?”他本来说话虽然啰里啰嗦,但总还算通顺,这时说了这句话,竟如琴老一般结巴起来。

程钧一怔,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晚辈家里离这里比较远,但是有一传送阵……”

剑老和琴老蓦地站起来,四只油腻腻的手抓起程钧,一起道:“哈哈,你有办法离开昆仑界?”

二五五回家乡

程钧脸­色­刷的变了,道:“什么?离开昆仑界?为什么要离开昆仑界?”

两个老儿着他,伸长了头颈,两张老脸挤在一起,笑道:“为了回家呀。”

程钧脸­色­更是刷白,商君柳在旁边看到程钧的样子,以为他要窒息了,忍不住踏上一步,道:“两位老叔公,有话好好说。”

剑老和琴老对视一眼,琴老道:“我们……有……有……有……”

剑老在前面吼道:“这当口你说什么话,耽误工夫——小程,跟我们进来,有话跟你说。”两人一起用力,把程钧拽起,一路拉到另一间房间,砰地一声,将大门关上。商君柳急的追上几步,终于没赶上,眼见大门在自己眼前关上,心中焦急不已,暗道:两位老叔公不会伤害他吧?

一进隔壁的屋子,琴老二话不说,又把自己的琴拿了出来,坐在地上看着他。

程钧看着他们,也不开口。

剑老笑嘻嘻道:“事到如今,你的来历还要隐瞒我们?”

程钧喘了口气——那是累的,刚才被一路拖着,他也不好受——缓缓道:“来历两个字说来简单,但晚辈也不敢胡乱开口,除非两位前辈果然知道我是什么人,我说出来也不算泄密。不然晚辈说出来,就再无容身之所,那是宁死也不能吐露半句的。还望前辈体谅。”

剑老哼了一声,道:“呸。我们两个要取你的­性­命如探囊取物,还跟我们绕来绕去的。直说了吧,你不是昆仑道统的人吧。”

程钧突然松了一口气。有些事情说出来,反而没什么可在乎的了,目光在琴老的琴上一转。登时多了几分把握,笑吟吟道:“两位前辈也不是?”

琴老轻轻地勾动一根弦,琴弦铮的一声,震人心弦,缓缓道:“这么多年,也算见到一位老乡了。”

程钧道:“不敢跟前辈称老乡,不知两位前辈怎么流落……流窜……流浪至此?”

剑老呸了一声,骂道:“你故意是不是?要不看在你是家乡人的面上。早拿大棍子敲你了。:唉,说来也是几千年之前的事儿了。我们两个老家伙好端端的在家修炼,无意中卷入一道旋风漩涡,穿过了空间的界限,糊里糊涂的来到了昆仑界。那时我们可还不是元神神君,哪也不敢去,猫在山里一修炼也已经千年。虽然凝结元神,却依旧找不到回家的路。这昆仑界虽说也是大有前途的地方,但是……”

琴老轻轻一抹琴弦,忧郁道:“梁园虽好,非久恋之乡。”

剑老再次呸声道:“还掉书包呢。我们两个在此地修炼成了神君。可以没按照昆仑的练气方法修炼元神元婴,还是按照故乡的方法修炼元神化身,他修成了元琴,我修成了元剑,与本地道统大不相同,这都是不忘本的缘故。”说着一指那琴老怀中古琴。

程钧点点头,自从琴老亮出他那把古琴开始,程钧就开始怀疑二老的来历,只是他修为不足,看不穿其中本质,也没办法确认那究竟是不是元神,今日得剑老亲口证实,方才肯定。

剑老道:“怎么样,你还不信?快说说,你要怎么回去?”

程钧想了想,道:“我来的时候是通过传送阵来的,回去的时候自然也通过传送阵回去。我这里有一个接应阵法,可以通过一个人……”

琴老道:“只得一人?”

程钧道:“是啊,这个大阵暂时只能通过一人。不过前辈放心,我已经找到了所有需要的材料,只要给我几个月的时间,我定能搭建一个足够数人通过的大阵。只不过那阵法搭建起来还算容易,要真正激发,还望两位前辈援手。”

说到这里,他也是心中一动,传送阵法是需要激发的,他传过来的阵法,一来只有一个人能通过,二来这边早有激发好的阵法接应,这才用了一晚上就能激发。若要重新搭建跨界的大阵,按照他的打算,是让朱瑜和秦越帮着一起慢慢灌输真元激发的,那也需要几个月的时间,若是有这么两个高等苦力在,岂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剑老道:“那倒是没问题,我们都在这里呆了千年时光,几个月的时间,还是等得起。你也不用太着急,时间还长——今天下午开始造就可以了。”

程钧抽了抽嘴角,道:“好叫两位前辈得知,晚辈出来得太久了,这两日还要先回家一趟,给家里报个平安。”

剑老和琴老同时道:“怎么,你要走?”剑老上前一把抓住他,道:“不行不行,你走了不回来怎么办?”

琴老长身而起,用手一按琴弦,道:“除非我们也跟你去。”

程钧忙道:“不是晚辈推脱,实在是那个传送阵太小了,只能通过一个人。”

琴老道:“果然只能通过一个人?阵法在哪里,带我们去瞧瞧。”

剑老道:“没错,虽然我们不懂阵法,但是见过许多猪跑,你也别糊弄我们。”

程钧无奈,从乾坤袋中将那整个切下的阵法放了出来。道:“您看看吧,若您能和我一起站上去,我就跟您一起回去。”

那阵法连带着山石确实不小,足有丈许高,几乎顶到了洞顶,但有阵法的切面确实只有八仙桌子大小,任谁看也知道,确实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阵法,站一个已经勉强,委实没有第二个的地方。

两个老儿围着大石转了几转,低声商议几句,似乎甚是为难。突然,两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同时一转身,露出两张笑得掬花也似的老脸。剑老笑道:“我看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个阵法确实带不了那么多人。”

程钧松了一口气,琴老道:“但我们也不能放你一个人回去。”

程钧一怔。琴老将手中的琴一抛,喝道:“接着。”

程钧下意识的接过,将那古琴抱在怀里。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已经知道两个老儿要做什么了。

剑老笑嘻嘻道:“我们虽然不能站上去,但我们的元神可以和你去。老琴的元琴,我的元剑你带着。去看看那边的风光。”

程钧苦笑道:“何必如此麻烦?就算过去了,你们两位早晚还是要回来取回­肉­身的,一来一回不过几日时间,又何必多此一举?”

剑老喝道:“怎么能说是多此一举?这其中大有道理。第一,我们怕你跑了,或者找不到回来的路,那如何是好?”

琴老轻声道:“第二……我们离开太久了,想回去看看。哪怕是只看一眼,早一天也是好的。你知道背井离乡上千年的痛苦么?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剑老道:“是了,鬓毛衰……我们两个老儿,头发都白了。”说到最后,语气缓缓地低落下去。

程钧暗道:你们都到了这个修为,想要把头发染黑。外表年轻几十岁,有什么为难?但这话不能说出口,看了两个难得显出几分消沉的老儿,暗自叹了一口气,道:“两位前辈坚持。我也没办法拒绝。”

剑老和琴老对视一眼,登时容光焕发,将刚才些许颓唐抛得一­干­二净,互击一掌,叫道:“好极,回家啦。”

剑老道:“说走就走,找个地方把咱们­肉­身封印起来,两个元神跟他去一趟。”

程钧道:“慢来,我有一个请求,还望前辈答应,若是前辈不允,晚辈有死而已。”

剑老心情很好,道:“你说说看。”

程钧道:“晚辈门派规矩很严,若见我带回外人,定要重重责罚。希望两位前辈至少在门派之内扮作琴剑器物,不要开口,不然晚辈怕是没命再回转昆仑了。”

剑老和琴老道:“岂有此理,什么门派这般不讲道理,难道我们护着你,你还怕什么责罚么?”

程钧欠身道:“晚辈多谢前辈好意,但师门规矩如此,希望前辈体谅。只要迈出山门一步,晚辈绝不敢对前辈有任何限制。”

剑老道:“好吧,不过你可不能在你门派里多呆,要带着我们到处去逛逛,游览游览,如果离着我那故乡不远,最好让我们沾一沾家乡的土地。”

程钧道:“一定一定,多谢前辈。”

说是想走就走,但事情也没那么简单。两个老儿在洞府深处设下了一个极大地地洞,将两人的­肉­身封印在其中。虽然只是封存数日,却也不能马虎。那­肉­身对于一个修士是十分宝贵的,虽然修成了元神,对于­肉­身的依赖就不大了,但毕竟是原装的,随了自己几千年的身躯,独一无二,就算是合道帝君也要小心呵护。

程钧也在外面设下了隐藏气息的阵法,再给自己开辟了放置传送阵的隐藏洞府,那洞府也在地下数十丈,隐藏之好,决不在两个老儿­肉­身之下。对于两个老儿来说,­肉­身自然是最重要的,但对于程钧,这阵法才是关键,若有个损失,他一时半会儿别想到昆仑界来了。

商君柳听到两人要与程钧离开昆仑界,不由大感艳羡,但法阵中实在没她的位子,她也修不成元神,只得道:“这回我便先不去了,等你修建了大阵,我定要去那边看看不一样的风光。昆仑界对我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不如追随老叔公去的好。”

程钧抱着脏兮兮的古琴,背着一把黑黢黢的古剑,进了阵法,暗自道:好在没有节外生枝。这个阵法虽然只能传送一个人,但又不是只能传送一次。我们那边材料不足,只能启动一次,后继乏力,这边可是储备充足,启动三五次绰绰有余。倘若他们等我先传送,然后跟着分两次传回灵山界,岂不更加可行?好在两位脑筋不大灵光,这个办法都没想到,这些天我小心翼翼,就怕他俩灵光一现,想出这个关键来。不然我抱着古剑古琴回去还好,带两个老儿回去,朱瑜就先放不过我。

光芒一闪,传送阵再次开启,程钧回到了九雁山。

二五五迎面而来

九雁山,剑阁。

半个垃圾堆一般的阵法旁,三个人盘膝打坐,各自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相互成掎角之势。

天­色­将暗,在地平线上挣扎的夕阳斜斜的照进窗户,拉出来长长的影子,显得分外诡异。在窗边案几上,有一巨大地青铜滴漏,正自一滴滴的往下滴水。屋中一片寂静,连滴漏滴答滴答的水滴声,都分外清晰。

坐在窗下的少年披着长长的袍子,覆盖住全身,不动不摇,如同一具僵尸,突然转过头去,道:“姓秦的,把你的扇子收起来,什么甜不甜、咸不咸的怪味道,我坐在你下风向,都快给你熏晕过去了。”

秦越回头看了一眼,摇了摇熏香的扇子,笑道:“这个却是不行。若在平时,有人提意见,这扇子我收起来就收起来了。但今天我紧张,如此关键时刻,若不扇一扇,我自己就先晕过了去了。再有,你手里头捏着法器,一会儿太阳一下山,你先就要给我一家伙,我手中若是没有点东西抵挡,给你打破了脑袋到哪里说理去?”

江尹大怒,双手从袖子里伸出来,只见手指间空空荡荡,并无他物,冷笑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拿着法器了?你这惯会度君子之腹的小人。别说程钧那小子一定会回来,就是他回不来,该动手时就动手,何必偷袭?我就不用偷袭,也不怕你们两个。”

秦越正要接口,朱瑜沉沉道:“稍安勿躁——拭目以待。”

秦越低头闭上嘴。江尹嘿了一声,说道:“你说稍安勿躁就稍安勿躁么?我­干­嘛要听你的?我还偏要说。今天是第七天,我安排的时间绰绰有余。倘若程钧回不来。那一定是他贪恋昆仑那边的灵气浓郁,扎根不走啦。”

他口气轻佻道:“这灵山界有什么好?猪圈一样的地方,若不是家师有命。我岂能来到此处?他有机会去昆仑界,自然是早就找个地方藏好了,傻子才会回来呢……”

话音未落,他手一伸,挡在身侧,只听嗤嗤两声,接住了两枚飞过来的钱币,道:“用这个偷袭我?这不是凡人下三滥的暗箭伤人手段么?姓秦的小子。你就是修为未复,也不至于如此自甘堕落吧?”

秦越也不转头,扇子再摇两下,笑吟吟道:“怎么是偷袭呢,我看你大放厥词,想必是闲得无聊舌头疼。我给你个小玩意儿解解闷。你看着铜钱,一面是字儿。一面是光背,可以抛上去猜正反面。若是猜对了,左手打右手一下,若是猜不准,右手打左手一下。这么一抛一打,时间过得飞快。你试试,可好玩了。”

江尹愣了半响,再也忍不住,从地上跳起来,怒道:“你竟敢耍我。”伸手一掌,往秦越脸上打去,秦越一躲,江尹另一只手圈回来,又反手打他左脸。

秦越眉毛一挑,竟不再闪避,反手也是一掌打过去,道:“请了,你也来一下。”眼见两人就要两败俱伤,只听嗤的一声,一个身躯Сhā入两人中间,一手抓住一个,往后一推,各自推开。

江尹被推得倒退一步,手立刻缩回袖中,目光沉下,带了几分凶狠。

朱瑜背转过身,并不看江尹,瞪着秦越道:“外人面前,你胡闹什么?再敢胡来,就滚回天机阁呆着,今年不用出来了。”

秦越不敢说话,低下头去,突然只听滴答一声,水滴之声分外清晰,仿佛滴在人心头。三人一起转头,只见滴漏已经停止。再转头看向窗外,果然见太阳完全沉下,天­色­已经全黑。

屋中一时寂静,朱瑜低低的哼了一声,秦越接着“嘿”的一笑。两人一起转头看向江尹。

江尹见黑暗中两双颇见敌意的眼睛瞪视自己,一时有些发毛,突然大笑道:“好好好,七日七夜已经过了,咱们手底下见个真章……”话音未落,突然斜跨一步,身子一窜,迈入传送阵法当中。

秦越脸上变­色­,道:“他要……”他本来以为江尹要乘着法阵逃走,却见他脚下一顿,踩住传送阵的阵眼,叫道:“你们都别动,我若在这关键地方踩上一脚,你们这辈子别想再见到程钧。”

朱瑜和秦越同时默然,此时翻脸,他们两个对上江尹一个,原本是稳­操­胜券,但若给他毁坏了传送阵,那程钧再无回来的希望,他们也无法去昆仑界寻找,这传送阵是万万坏不得的。

朱瑜忍住怒气,道:“好吧,你说吧,要怎样?”

江尹冷冷道:“我要出九雁山,你定然不允许,但我要出剑阁,你不许跟着,等我用土遁离开,你们两个才能从剑阁出来,你看怎样?”

朱瑜道:“不行。你一离开剑阁,所有的师弟师妹都在你的威胁之下,岂不是由你的意了?我决不允许任何一人受到威胁。”

江尹道:“那程钧呢?你不管他了?他便不是你的师弟了?”

朱瑜脸­色­一沉,秦越突然笑道:“我们不动,那你敢毁了传送阵吗?现在还没到最坏的时刻,你要破釜沉舟?你唯一的指望就是它,你不动倒也相安无事,若是你动了传送阵半点,我们一起出手,你断无生理,这个道理你会不知道?”

江尹冷笑道:“你别逼我,你可知狗急跳……”说到一半,突然觉得不该这么说自己,转而道:“总而言之,你们逼急了我,别以为我有什么不敢­干­的。”

朱瑜一笑,道:“我们不逼你——”说在大马金刀的坐在阵法之前,道:“你不出阵法,又不碍着谁,难道我们还能把你怎么样?请请请,你在阵法中坐着,我们在阵法外面陪着,当尽宾主之义。秦师弟,你也坐下。陪着江道友说话解闷儿。”

秦越笑道:“我在这里,怕他越来越闷。不如给你准备些茶点。”伸手一拂,从袖子里掏出酒囊和点心匣子,摆在地下,道:“请啊,请啊。”

江尹道:“你们要麻痹我的神经?没有那么容易,好吧,等着就等着,我就坐在这里与你们对耗,还怕了你们不成?”说着往下坐去。

在他ρi股刚要沾到地面的一瞬间,传送阵中突然光芒大放,江尹“啊哟”一声大叫,被狠狠弹开,撞在墙上,滑了下来。

朱瑜和秦越目瞪口呆,就见法阵中站着一人,背着一把锈剑,抱着一把旧琴,不是程钧是谁?

两人一起大吃一惊,但看清楚是程钧之后,又不由得惊喜交集,一起道:“程师弟!”

程钧平安从昆仑界过来,正是心头放松的时刻,第一眼看到的是秦越和朱瑜两人,地方也是在自家剑阁之中,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更没发现刚才的冲突。

只是算算日子,自己确实是卡着时辰回来的,让他们两人白白为自己担心了好几天,倒有些不好意思,忙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行礼道:“朱师兄,秦师兄,小弟回来迟了。”

朱瑜抢过去扶起他,握住他的手,笑道:“回来就好。”秦越走上半步,站在朱瑜身后,和程钧对视一眼,露出笑容,向他点头致意。

只听墙角有人怒道:“可恶的家伙,你回来就回来,为什么闹这么大的动静?”

程钧转过头去,见江尹从墙角慢慢爬起来,不由讶道:“江道友,原来你也在这里啊?你这是怎么了?摔着了?走路不小心了么?”

江尹大怒,指着程钧道:“还不是你害得我,竟然还来问,你你你……呸——”说着一口吐沫啐向程钧。

程钧本能的那手边东西一挡,登时将这一口吐沫挡下。虽逃过唾面之霉,心中却是咯噔一下,暗道:坏了!

原来他刚才顺手提起来抵挡的,正是琴老元神化得古琴!

这一口吐沫,吐得扎扎实实,可与吐在琴老脸上无异。按理说以琴老的修为,这一下无论如何也不该啐上才是,但一来事出突然,二来琴老大有呆气,程钧求他扮作古琴,他便老老实实的扮演,竟然一时不曾理会,给一口吐沫吐个正着。

程钧只觉得手心出汗,就感觉手中古琴一阵颤动,身后的长剑也是嗡嗡不已。琴老和剑老显得都很激动,只不过琴老是恼羞成怒,气得发抖,而剑老则不免有些幸灾乐祸,乐得直颤。

程钧哭丧着脸,只好传音求道:“您老手下留情。”那古琴突然跳了起来,往程钧脑袋上拍了下去,这一下真是快如闪电,程钧一来躲闪不及,二来不敢躲避,被结结实实砸了一下,只觉后脑剧痛,眼前金星乱冒。

朱瑜和秦越见那古琴自己动了,不由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那古琴砸了程钧一下,再度跳了起来,对准江尹狠狠地砸了下去。

江尹大吃一惊,想要躲避,但修为差得远了,哪里躲得开?只听砰的一下,正砸在脑袋上。这一下比程钧那一下狠得多了,惊叫之声戛然而止,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二五七围观剑阁

程钧见了这般情形,只有叫一声“苦也!”

打了江尹不算什么,但别说琴老携元神之怒继续发威,把九雁山上下怎么样,就是若是他顺势说出几句话来,甚至化作了人形,大发脾气,自己这番要怎样解释?

天幸那琴老打晕了江尹,似乎消了气,在空中盘旋一下,突然传音给程钧道:“小子,我这古琴还假扮不假扮了?”他有元神在时,口吃的毛病登时没了,看来还是那­肉­身有什么问题。

程钧哭笑不得,回音道:“你若是还有兴致,就继续假扮吧。”

那琴老道:“好。”也不废话,突然在空中一停,如一块石头一般掉了下来,咚的一声,坠落在地上,滚了几滚。程钧顾不得后脑还隐隐作痛,抢上一步抱起。

秦越迟疑道:“程师弟,你玩什么?好……好玩吗?”倘若那琴只打了江尹一人,秦越自当他是一把法器,被程钧­操­纵着打了江尹一下,以还他唾面之辱,但这琴是先打了程钧,难不成是程钧自己打自己玩不成?

程钧喘了口气,头脑中思考着说辞,道:“稍等。我安置了这件异宝。”双手将古琴捧起,进了隔壁的屋子,放置在条案最顶上。又把背后剑老放下来,传音道:“两位少歇。我去去就来。”

回到隔壁,只见江尹已经被扶起,靠墙放置,头顶上血迹荫湿了一大片,脸如白纸。但呼吸尚在,朱瑜道:“够狠的,头骨都快给打得裂了。”

程钧心道:那倒也不重。凭他敢以化气为­精­的修为吐元神神君口水。就是立刻劈死,也只能说是活该。

这等伤势对于凡人来说,只怕不是一命呜呼也要变成白痴。但对于修士来说,并非不可逆转的重伤,江尹虽然不是九雁山的人,但程钧既然平安回来,双方便不算化敌为友,好歹也维持了相安无事,朱瑜还是叫秦越替他治伤。秦越虽然不如陆令萱妙手回春,但江尹是见不得光的。也只有将就了。

秦越给江尹裹了伤口,又将丹药给他喂下,道:“没什么大不了的,躺上几天就罢了。这小子……”想说给他吃吃苦头也没什么不好,但想到朱瑜在一旁,不便说这些轻佻言语,也就不说。

朱瑜沉吟道:“江道友远来是客。现在前嫌已释,倒也不可随意简慢。”

程钧道:“正好,他也不能去别的地方,就将他在我这里放两日好了。我的卧室借他躺一躺也无妨。两位师兄可以在前厅等我。”

当下程钧将江尹放回自己的卧室,转回前厅。见朱瑜和秦越都在等自己,笑吟吟道:“恭喜两位师兄,此去昆仑十分顺利,该做的事情都做到了。”

朱瑜和秦越一起大喜,朱瑜道:“也恭喜师弟,得此机缘,立此大功。”

程钧笑道:“功劳不敢当,机缘确实是得了不少。不过与其恭喜我,不如恭喜咱们九雁山。”他将一个乾坤袋拿出来,里面都是挑选好的材料,道:“这些都是修建传送阵的材料,有了这个,咱们建立几个传送大阵绰绰有余。因为赶时间,我走的仓促,那边还是用的小传送阵法,回头我去昆仑那边建造一个传送阵法,在那边也就有了九雁山的退路。”

秦越闻言,微微一皱眉,他生长在灵山界,无论对九雁山还是灵山道统,都是有很强的归属感的。若不是情非得已,他不愿意去昆仑界栖身。

朱瑜却道:“好极了。回头咱们去昆仑界好好选定一个落脚之处。最好在北国,昆仑,燕云各建立一个……不,燕云太过危险,还不是不要去的好。”

程钧深以为然,他们要逃生,又不是要去找死,自然不该去燕云。在燕云建立阵法,还不如去焉支山建立一个阵法,到魔修那边立足。只是这个想法说出来太过惊世骇俗,恐怕连朱瑜都不能接受,因此也就不说了。

程钧笑道:“这一次我去昆仑还另有机缘,那琴就是我带回来的宝物。”

朱瑜心中突然一动,道:“是灵宝么?”

灵宝,就是法宝之中带了器魂的法宝,是法宝之中最为顶尖的宝物。有了器魂,法宝已经开了灵智,并非简单地器物,甚至最后化为生灵,吐纳修炼,法力通天乃至自成道果。可称得上天地之间的神物,别说真人,就是元神神君也极少拥有,那都是合道帝君争抢的宝物。即使朱瑜这般豁达的人,说道灵宝二字,也忍不住激动起来。

程钧笑道:“还谈不上,不过宝物有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灵宝吧。”

其实元神的境界离着他们两个太远,朱瑜还听过一耳朵灵宝传说,但若解释这是两位高人的元神,恐怕反而令人难以索解,程钧索­性­再次春秋笔法带过。

当下略说了几句昆仑界的见闻,朱瑜却不细问,连程钧在哪里得了机缘都不过问,笑道:“程师弟连续奔波,自然劳累,先歇上一歇。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可惜咱们九雁山没有道童弟子服侍,要不然让秦师弟留下来照顾你?”

秦越打了个哆嗦,目光不敢与程钧相接。程钧暗道:我那两个老头还没摆平,还要别人添什么乱?拒绝道:“不劳秦师兄麻烦,师弟现在就是闭关一日,等过两日江尹恢复过来,便请两位师兄上来再行商议大事。”

朱瑜道:“那也好。师弟且先休息,咱们先走吧。”这七日他们可不是有吃有喝逍遥快活过来的,两人和江尹守在阵法之前,不曾挪动半步,­精­神紧张之余,还要忌惮对方,随时准备动手。虽然早已辟谷,却也不是好熬的。这时早已身心俱疲,随意拱了拱手,便和秦越一起下去。

程钧送下两人,突然觉得一阵疲惫,也想要倒卧休息,但一想到里面房间里还供着两个祖宗,却也轻松不得,只得回转。

转进离间,却见里面空空荡荡,哪有一琴一剑的踪影?

这一惊只把他头发的惊得立了起来,咬了咬牙,这才心道:“是了,这里是剑阁,只要他们不曾出去,我该感应到他们的地方。”

略一感应,程钧脸­色­更是难看,转身上楼。

剑阁的最上层,有一间最封闭的阁楼,那是整个剑阁的核心所在。那就是剑祖的本体所在,那里剑风凌厉,连程钧也难以迈入。

这时程钧到了顶楼,就见平时紧紧关闭的门户大开,剑气四溢,也亏了他与剑祖颇有联系,盯着几可钻心剜骨的白金­精­气踏上几步,一直到了门口,只觉得身体抵受不住,站在门前大叫道:“两位在里面吗?”

就听里面剑老的声音道:“在啊,在啊。小程,你这里面装的,就是什么剑祖吧?”

程钧隔着门户往里看,只见一琴一剑在房间中徘徊,在他们中间,有一把若隐若现的剑影微微抖动,不由得暗吃一惊。

剑祖的本体,是这九雁山剑锋的剑意,虚无缥缈,那是看不见,摸不着,只能感觉得到的存在。至少程钧没见过它凝实成形,一直都是以一团无数剑气纵横的混沌存在,这时居然凝聚成一把长剑,而且似乎在被二老进行惨无人道的围观。

他定了定神,暗嘲道:“在底层混得久了,难道眼界也小了?那剑祖虽然号称是祖宗,但毕竟还是人炼造出来的,被元神神君的元神遏制,也是寻常事。难道我也成了大惊小怪之人了?”当下叫道:“两位老祖可好?”

剑老答道:“还好,还好。小子,你们家这剑娃娃有点意思,刚刚居然主动窥探我们,嘿嘿,若连个死物也奈何不得,我们两个的老脸还往哪里搁?我本来跟你过来就是为了瞧瞧这家伙,现在可好,咱们哥俩自己好上啦。”

程钧心中暗惊,心道:我为剑阁看守,剑阁一举一动本来该当了如指掌,那剑祖私自窥探琴剑二老,二老也上来反击,如此一系列大事,我竟懵然不知,其中含义,思之可怖!

转念之间,他又哑然,什么修为就有什么水准,他经验再多,眼界再高,改变不了神识微弱,修为低下的事实,琴剑二老与剑祖这样层次的争斗,他如何能够涉足,更不必为此庸人自扰。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呢,当下道:“两位前辈,此地晚辈站得难受,只好先退一退了。”

剑老在里面答道:“去吧,这里用你不到。等我们把这剑娃娃按在地上,里里外外收拾清爽,你再上来。”

程钧深深一拜,下了阁楼。

下了楼层,他也没有自去闭关休息,来到江尹的房间。只见江尹犹自昏迷不醒,他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道:“这两日过的可好?”

一个猫头从江尹袖子里跳了出来,叫道:“好个屁,为你东奔西走累得半死!你倒逍遥,还跑了一趟昆仑界,从哪里找来一对儿活宝?”

二五八­阴­脉

程钧好笑,道:“我看你龙­精­虎猛,兴致盎然,想必是这几日跟着那孩子扬眉吐气了?”

老魔呸了一声,道:“有什么扬眉吐气?这小子蠢得令人绝望,动不动就扇别人耳光,时不时就跳着翻脸,这样的家伙也能修成化气为­精­,昆仑真是好地方,要在我焉支山,早给人做了肥料!要不是你要我看着他,给他出主意,他早死了几百回了。”

程钧笑道:“看看,你说得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一般。你跟在他身边,他对你言听计从,你怎么说,他就怎么做,那不比跟在我这里,天天吵嘴强上许多?”

老魔笑道:“这倒是,他虽然脾气坏,但心肠还不错,比你这头人皮狼心的混蛋那是强远了。不过你以为他对我言听计从是好来的么?我听你的计策,主动找上他,骗取他的信任,那不过是你临时一拍脑袋,想怎么就怎么,可是要让我一步步骗的他以为我是被九雁山陷害的前辈高人,与他一条心,而且修为智慧深不可测,能让他全心全意信任,那可是难上加难。这短短几日功夫,你换个人试试,谁也完不成这样的任务。更别说为这他保驾护航,出了多少主意,才熬过九雁山上几个­奸­猾小子的算计,保全到现在。不说别的,你回来得这么晚,若不是我出主意叫他占领传送阵,他早被两个小子砍成十七八段了。”

程钧道:“那倒是真的,谁有你老­奸­巨猾?不过你也别忘了。当时他被困剑阁。要不是我故意教给你让他从牢笼中脱身的法子,你怎能短时间之内立一大功,叫他相信你的来路?若不能得他信任。他那么骄傲的人,哪能听你的主意?”

老魔呸道:“还胡说八道呢。你在剑阁发现他踪迹的时候,哪里知道他还有偶尸在身?既然不知道。你又哪里替他设想得出李代桃僵的脱身之计?还是把我派过去之后,我三句两句套出他的底牌,给你传讯,你才知道那小子的本事。不然,我怕你就不是假放他下山,而是真被他摆了一道,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蠢材了。”

程钧笑道:“是了是了,江尹的本领确实出乎我的意料。本来我还想故意留下什么破绽放他离开剑阁。没想到他居然真是姚圣通亲传弟子,有偶尸代身的手段。”

老魔道:“还是你心肠狠毒。你是什么时候想到利用江尹这外人替你去盗万法书的?是你跟着姓秦的小子到了剑阁,进门之后发现江尹行踪的那一瞬间,就立刻想到其中的关节,然后把我放出去找他了么?”

程钧笑了笑,道:“倒也不是。早在九雁山发现了外人的踪迹时,我就想到过。机会难得,若是能利用他来盗取万法书的道藏就好了。当时我还想,我是不能出面的,若是有人能够指引他去盗书,那个人只能是你。没想到他后来自投罗网进了剑阁。那是再好不过了。剑阁的一切我都能够调动,随便找个地方把你关起来,引得他去救你,进而相信你与他同仇敌忾,自然更加容易。再加上他得你指点,从剑阁脱身,自然会听你的建议去盗书。”

老魔叹道:“真他娘的混蛋加三级啊,合着你时时刻刻都想着怎么算计九雁山。我还以为你和他们关系不错呢。”

程钧淡淡道:“我确实和他们关系不错。九雁山里的弟子都是不错的孩子,心地纯净,才华横溢。都是一时之选。因此我才不想和他们翻脸。万法书中的道藏我是一定要得到的,但我不会亲自出手去抢夺,有外人替我出手,我再收回,应当是达到目的中损失最小的方法了。”

老魔道:“你要是到了我们魔门,一定大有前途,留在道门,却是个一等一的败类。你这番体贴,敢不敢让九雁山的其他人知道?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样的人品,理当利用完了江尹之后,把他一剑宰了,有我在他身边策应,杀了他也不为难。你为什么不但不杀,还制造他和九雁山谈判的机会?你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

程钧道:“我哪有那么多企图,不过姚圣通……”他目光微微一动,清澈的目光中仿佛有微波闪动,轻声道:“姚圣通与内子颇有渊源,我不愿意伤害偶师一脉的后人。”其实正如老魔所说,杀了江尹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但凡涉及到子若的事情,他总是难免感­性­些。

老魔道:“是么?我还道你看上她了。”

程钧失笑道:“那姓江的小姑娘年纪做我的重孙女还嫌小,再兼­性­情幼稚,脾气暴躁,人品相貌更无可取之处,有什么可值得我看上的?”

老魔跳着脚叫道:“好啊,原来你早知道她是女孩子,还敢说没有企图?我都是跟了她许多时候才由她亲口告诉我的,你竟然见过几面就看出来了,果然是久在花丛的老手,不知道祸害了多少良家。”

程钧笑骂道:“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看出来了?只是偶师一系原本分­阴­阳,姚圣通一脉是­阴­脉,他的传人怎能是男子?”

老魔道:“那阳脉呢?”

程钧道:“在偶师退入昆仑山­阴­的一战之中,阳脉就断绝了,阳脉的尊主本是姚圣通的道侣,也早就陨落了。从此姚圣通不见男子,连我也没见过她真面目。不过内子全家都曾得她庇佑,这般算来,她实有大恩于我。”

他突然一笑,道:“我为了让她有筹码来与九雁山谈判,特地把阵图放在桌子上,叫你指点她观看,再告诉她其中破绽,用来和九雁山交换。没想到她居然知道昆仑界有和这个联通的阵法,竟叫我提早到了昆仑界,还有一场机缘,这倒是一个惊喜。看来人说好人有好报,果然不错。”

老魔抱着肚子在地上滚来滚去,道:“啊哟,啊哟,不行了,我肚子要裂了。你为什么老能突破我的忍耐极限?”他滚了一会儿,突然一骨碌爬起来,道:“机缘,对了,你去九雁山有什么机缘,怎么带回来两个糟老头子?”

程钧倒也不瞒他,将自己在昆仑界的事情大略说了,老魔听了他其他争斗都不要紧,听到剑祖中的残念的时候,暴跳如雷,骂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你这­肉­身这般好,我都没捞到手里,哪里轮到上清宫的蠢材了?”他骂了一阵,又道:“不过上清宫行事真是果断狠辣,大有我魔门之风。”

程钧斜眼道:“怎么什么人都有你魔门之风?修了多年的老怪物,都这么不是东西,你我都一样。”他被剑祖算计,虽然恼怒愤恨,却没有齿冷痛心之意,因为泊夜虽然狠辣,倒也不出他意料之外,甚至他自己也不是­干­不出这样的事来。当年九大修士虽然­性­情全然不同,但关键时刻狠得下心肠来,这一点都是共通的。

那老魔道:“说的也是。不过也有意外,我看你带回来的两个——是元神吧?有点不够数的意思,年纪活到狗身上了么?话说回来,你­干­嘛待他们那么亲?老家伙你见不够么,别说我,你自己照照镜子,也能见到一个。”

程钧听得老魔话中莫名一股酸溜溜的味道,不由一笑,道:“那怎么一样?有道是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倒炕。人家虽不如你资历深,但却是现役的。”

那老魔怒道:“好啊,我就是过气的么?”

程钧安抚道:“我也是过气的,咱俩算是同病相怜,因此凑在一起抱团取暖罢了。他们两位修为甚高,与我不能平行论交,再加上思维言语,和我都不是一路人,我能和他们交流出什么来?只是我身上隐患,还要着落在他们两人身上,因此不得不求着他们罢了。”

那老魔哼了一声,气愤少平,道:“那也罢了,这两个老儿疯疯癫癫,但是肯为你镇压残念,还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用处,倒也一时得罪他们不得。”

程钧一笑,道:“过几日,我就要放江尹出山,这丫头是个不安定的因素,也不能放他一个人出去乱跑。你替我盯着点她,倘若她果然惹出什么大祸来,你及时制住他。”

那老魔悻悻道:“还要我跟着她跑?她最近一直缠着我,要我传她几手灵山界的法术,我的法术都是魔门一系,传了之后我那深受九雁山大魔窟迫害的正义形象难免穿帮。但若不传,我大高人的名头又有点维持不住。”

程钧笑道:“那你就传她呗。要不然就算我传她的,回头我给你几手适合她路子的法术,你传给她。在昆仑界我夺了她的偶尸,我也不占小姑娘的便宜,应当补偿她一些才是。”

老魔道:“好吧……你实话实说,把我支出九雁山去,是不是怕那两个小子发现了我?”他年纪大过琴剑二老许多,管他们叫小子却也合适,程钧就不好这么称呼。

程钧直接承认道:“也确实有这个意思。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若不暂时避上一避,到时候琴剑二老发现了你,若冲突起来,即使咱们俩是一头的,也难免吃亏。你放心吧,江尹回昆仑的时候,自然还会路过九雁山,到时候我会把你留下。”

那老魔哼哼道:“我稀罕得很么?若不是看你有些前途,能给我找个好庐舍,我会跟着你?去去去,找你的两个傻小子去。别来打搅我。”说着猫头一缩,缩回江尹袖中。

程钧笑了笑,突然躬身一礼,出门转回楼上。

二五九大动作

琴剑二老倒也争气,程钧上去的时候,他们已经把那个剑祖摁倒在地,一顿镇压,然后囚禁到了一个琴弦做的匣子里。

剑老见了程钧,得意笑道:“这小子——就是这个剑娃娃想跑,他也不想想,一段破铜烂铁之身,那里是我们的对手?现在他哪也跑不出去了。我们把它全部外面的联系都切断了。”

程钧唯一感应,发现自己对剑阁的掌控大不如前,连与剑祖的感应都模模糊糊,仿佛隔了一层薄纱一般,微感不适,但这些和自己的­性­命相比,又不算什么,恭敬地行礼道:“多谢两位前辈援手。”

剑老道:“不要紧,着小娃娃归我研究研究,三天之内就能解析­干­净。到时候我给你镇压剑气,再传你收复之法,请好吧。”

琴老道:“镇压完了,咱们就该出去玩玩了吧?我们好多年没回来了,要松快松快筋骨去。沧海桑田,时移世易,好像这里天地灵气都稀薄了些。”

程钧点头答应道:“那个自然,由晚辈带路。”再次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现在他应该去修建阵法了。首先应当修建的是普通传送阵,也就是在盛天范围之内进行传送的——他还要履行诺言,把江尹先送出去呢。这种小意思,三天时间足够了。先解决了眼前的麻烦,然后再修建几个至关重要的传送阵。等九雁山形成一个四通八达的传送网络,他的布局才算初见端倪。

三天时间转眼而过。程钧终于将一个简单的传送阵法搭建完毕。一般传送阵必然有接应的阵法,程钧手中没有其他的,只有在下阳郡守观和几个道观之中搭设的阵法。那可是他的大本营,只怕这一回也要豁出去一两个了。

江尹在第二天晚上唤醒过来,一直坐在剑阁中闷声不语。目光中一时凶狠,一时迷惘,直到看见程钧老老实实的搭建传送阵,这才略感喜悦。

剑老一直在研究那剑祖,似乎颇有进展。琴老却是百无聊赖,围着程钧乱转,一时又要弹琴给他听,给他造成了许多困扰。

好在三天之后。一切准备就绪。

江尹站在搭建好的传送阵中,最后看了一眼剑阁,道:“好极了,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我以后再也不想来了。”

秦越在旁边笑吟吟道:“可惜你一定还是要回来的,除非你想一辈子呆在这猪圈一样的灵山界。”

江尹呸了一声,道:“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这张白痴脸了。”

秦越笑道:“这个要求倒是可以满足。你下次回来的时候,我可以躲起来,你愿意为此付多少钱?”

江尹又要暴走,程钧连忙拦住他,道:“我们走吧。朱老大不能来送你。他让我告诉你,别去燕云中心,那里不是没有身份证明的外来户可以逍遥的地方。”

江尹道:“我稀罕他来送么?你们放心吧,我要办的事离此不远,不在燕云腹地,只要我办完了事,自然就会回来的。虽然我很讨厌你们,但我也可以保证,只要我平安地回到昆仑山­阴­,你们和偶师一系,就结了善缘了。也许你们以后会用到我们。别那么不屑,我们偶师一脉的强大,是你们根本想象不到的。”

程钧笑了笑,抱着琴,背着剑,道:“走吧。”发动阵法,将两人两元神一起传送出去。

光芒一闪,程钧出现在一座道观之内。正是鹤羽观的后院。望着熟悉的粉墙土地,不由百感交集,虽然只离开了不到不到一月,但是期间发生了种种大事,更地缘变幻,跨越两地,再回到这里,好像离开了许多年一般有些陌生了。

江尹一出传送阵,忍不住叫道:“都说灵山界贫瘠,九雁山还算好的。我本来就猜测过,离开九雁山,这天地灵气该如何匮乏,没想到竟惨到这个样子,这还能修炼么?猪圈也比这里强些。”

只听有人怒道:“谁说我们这里不如猪圈?”

只见一个少女从前院走了进来,面上颇见怒­色­,正是程钰。

江尹一件程钰的容貌,不由吃了一惊,转头对程钧道:“这是谁,你女儿?”

程钧拉住脸­色­涨红的程钰,笑道:“江道友,这里已经是北国腹地,你也看出来了,离着九雁山何止千里,我们可是履行了誓言。该做的已经做了。咱们后会有期吧。”

江尹看了程钰一眼,低声道:“原来你已经有这么大的女儿了。”突然跳起身来,全身裹在一团烟雾之中,飞走了。

程钰莫名其妙,但见程钧回来了,也就抛开一切,欢喜的抱着他叫道:“大哥,你回来啦。”

程钧一笑,拍了拍她肩膀,刚要回答,突然听到呼呼两声,他手中抱着的琴和肩上背着的剑一起腾空而起,在天上大放光彩,化起两道长虹飞走。

程钰更加愕然,程钧笑道:“没关系。钰儿。今天除了我回来了,你什么也没看见,知道么?”

程钰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了。大哥,你一去这些日子,也不回来看看,没想到今日不声不响的回来。九雁山好玩不?”

程钧笑道:“也没什么好玩,倒是同门还不错——不对了。”他突然一拍脑袋,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突然想起来了,这里是鹤羽观,是景枢的道观。程钰应该在青龙观才对。

程钰道:“我有一件东西落在鹤羽观,特地来取。最近下阳郡,不,整个云州乱作一团,二哥忙的要死,景枢也不能清闲。我稍微清闲些,也就多跑跑腿罢了。”

程钧微惊道:“发生了什么事了么?”

程钰摇摇头,嗤笑道:“新任的宫主真人,真是……真是个能折腾的人啊。”她拉住程钧,道:“大哥回来,还在外面站着做什么,进去喝杯茶吧。”

鹤羽观虽然经过一番翻修,但大体还是原来那个样子。程钧穿过后院到了前厅,只见观中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鹤羽观虽然只是一清小道观,却也有十几个道士在,这时却只有两三个凡人道童走过,显得分外萧条。

程钧心中暗自惊异,但见程钰脸上并无异­色­,倒也不似发生了什么大事,心中稍定。两人进了内堂,他喝了一口程钰倒的茶,便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观中人都不见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程钰再次道:“不见了是正常的,现在云州可是人人都忙乱了,不仅仅是咱们,怕哪个道观都这样。新任的宫主真人可了不得,他说这云州太过混乱,到处都是不服的势力,简直成了化外蛮荒之地,自外于道门体系,太不像话,因此要重新整顿。”

程钧暗道:张清麓搅棍的本­色­又露出来了。道:“他要做什么?”

程钰道:“真人发下法喻,要求云州做一个彻底的普查。所有的修士,都要登记姓名,来历,按照嫡传,再传,三传,散修的顺序一一登记造册。所有的家族,团会,丛林观也要一一登记,发现违反道门规则者,就地采取措施,若有暴力抵抗——”她做了个下劈的手势,“打杀勿论。”

程钧嘿了一声,道:“他倒真能作。咱们郡里也在登记吧?”

程钰道:“是啊,咱们下阳郡原是个小郡,势力本来就少,这两年被大哥你梳拢过一次,大面上没什么势力了,做起这件事也算轻松。但饶是这样,我们也从犄角旮旯里,挖出来不少牛鬼蛇神,他们平时悄没声息的,但一旦查到了他们头上,真敢动手。二哥上次跟他们­干­了一仗,还受了点伤。”

程钧脸­色­一沉,道:“怎么样了?”

程钰道:“还好,只是略微有些擦伤。那几个家伙逃脱了我们的控制,跑到其他郡去了。”

程钧淡淡道:“一会儿把名字给我。”

程钰点点头,道:“其实本地的有名有姓的修士还罢了,麻烦的是那些游荡在边界上的,三不管地带的修士,今天到这个郡,明天到那个郡。大家都不想管,可是不管,那云州巡守……”

程钧道:“云州巡守?”他记得张清麓以前­干­过这个职位,如今怎么又出来一个巡守?

程钰道:“就是云州派下来管理普查这件事的上人。那家伙也讨厌得紧,像个苍蝇一样在各郡之间嗡嗡嗡的飞了飞去,检查这件事的进度。他前两天还要找大哥,我们说大哥不在,他就大怒,说大哥玩忽职守,要去告状呢。”

程钧道:“别管他,让他告去——所以我们的麻烦很多,里外受气?”

程钰道:“是啊。也就我还清闲些,二哥让我去登记那些女修。你知道除了家族之外,散修中女修并不多,我差不多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就帮着他们……”

话音未落,只听砰地一声,一把剑从空中坠下,Сhā在桌子上,将屋顶砸了一个窟窿。

只听剑老的声音道:“我说小程,这里是哪里?”

二六零仙乡何处

程钧给被飞散的土石呛得眯起眼睛的程钰打了个眼­色­,程钰会意,悄悄退下。程钧道:“两位老祖,怎么,您二位出去溜了半天,没找到故乡的方向?”

剑老怒道:“屁的故乡。我问你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哪个岛,怎么这么大地方,都没看见海?”

程钧一怔,道:“盛天并不临海。”

剑老还没说话,琴老的元琴也从天而降,道:“盛天,盛天是哪里?是新建立的地方?”

程钧道:“也不是新建立的地方,盛天立国也就几千年了。”

琴剑二老互相对视,道:“不能啊,海上一百零八群岛,绝没听说过盛天这个地方。”

程钧一脸莫名其妙的道:“两位老人家,你们不是昆仑道统的人吧?”

剑老和琴老一起道:“那个自然,我们才不是昆仑的。”

程钧道:“那您一定是我们灵山道统的了。”

剑老和琴老再次齐声道:“灵山道统,那是什么?”

程钧脸­色­大变,道:“灵山道统就是我出身的地方,就是连着盛天在内,一直往北的北国冰原和燕云宝境。两位前辈虽然久在昆仑,但也该听说过吧?何故出此言语?”

剑老和琴老哑然,过了一会儿,剑老道:“怪哉,原来世界上除了我们和昆仑道统,还有其他道统?灵山,灵山,还真没听说过。老琴,你听过没有?”

琴老咬了咬琴弦。道:“不曾。这道统存在多少年了?”

程钧脸­色­一沉,道:“晚辈十分尊敬两位前辈,但前辈若是一意贬低我灵山道统。请恕晚辈不能苟同。我灵山道统也有八千多年传承,两位岂有没听过之理?”

琴老道:“八千年?那也没有多少年啊,我们两个加起来就有八千岁了。八千年的道统。也叫做道统么?”

剑老心思稍微灵活一点,见程钧脸­色­难看,道:“罢了罢了,我们两个老猫在山里,上千年没和人交流,有什么不知道的,也很正常。或许世界上真的多了一种全新道统,也说不一定?不过八千年的道统。确实也不算什么,建立一个道派倒也够了,可是一个道统……小子,你知道我们的道统么?”

程钧脸­色­沉郁,道:“请前辈指教。”心中却道:你们都修出元神化身了,我岂有不知道之理?

剑老嘿嘿一笑,道:“你看看。我不知道你的,你不知道我的,咱们算打个平手。你耷拉着个脸做什么?我们兴冲冲过来,以为能回归阔别千年的家乡,结果发现不是味儿。来到这么个鬼地方,还没叫屈呢。”

程钧勉强道:“晚辈什么身份,不敢在两位前辈面前无礼。只是晚辈实在是不知道,您二位不是我们灵山道统,也不是昆仑道统的,那还是什么身份?莫非是天上落下来的谪仙么?”

才怪。

程钧早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但还是故意造成误会,把两个老家伙骗来,这可是很冒险的事。一旦揭穿了,两个老儿生气起来,随手一掐指头,就把他灭了。所以他才不能主动叫破这个误会,而且一直沉着脸。

当一方沉脸的时候,对方明明没错,却反而会感到心虚,怀疑错在自己,便没办法翻脸,尤其是对于琴剑二老这样实心眼的,更加有效。果然二老见程钧一脸委屈神­色­,明明自己莫名其妙,却还是出言安慰他,好像受害者是他一般。

剑老打了个哈哈,道:“谪仙么,倒是吹得过了,但也有点意思。小程,你听没听过蓬莱道统?”

终于……说出来了。

独立于昆仑道统之外,另一个上古道统,海外万岛散人,蓬莱道统。

蓬莱道统也是上古道统,传承之古老,比昆仑道统也不遑多让。只是与练气、结丹、元婴一系的练气士法统的昆仑、灵山两道相比,蓬莱道统由上古诸家散仙开创,传承更加驳杂,也更加丰富。并无主要传承脉络,甚至连拜的祖师爷都全不相同,更像个大杂烩。

人道昆仑求长生,蓬莱求逍遥。昆仑修士最喜欢猫在山谷里,在无穷岁月中打坐练气,求与天地同寿。而蓬莱道统修士则喜欢在星辰大海之中遨游,如鲲鹏展翅,无拘无束。昆仑道统还有大门派传诸家弟子,蓬莱道统远在海外,岛屿如星河恒沙,大多数修士居无定所,或者有一岛屿作为根本,却云游数十数百年踪影全无。兴致来了,就把道统机缘往哪个荒岛上一丢,留待有缘。是以蓬莱道统虽然若论修士人数和神通法门之多,还在昆仑道统之上,但若论势力凝聚力,却远远不如,更不必提和极端严谨的灵山道统相比。、

不过若数大修那层次的高人,蓬莱道统却是一点不比昆仑修士少,奇人异士,百花齐放,更是远远过之,在道统会战时,亦是修道界不可忽视的一大力量。

只是海路之间的海岸线,却因为天地变动的原因,早已尘封了起来。如果说昆仑与灵山界,虽然隔绝数千年,还有“隔绝昆山两人间”这样的诗句流传,还有野心勃勃的上清宫为此厉兵秣马。昆仑和蓬莱的山海界限,则已经跨越了太久太久的时光,久到双方都把另一个道统彻底遗忘了。

当历史再次发生转折,灵山道士,昆仑山人,蓬莱散人,各家道统再次站上舞台,日月争辉,那也是百年后的事了。那时候有一个很大的事情,在某种程度上结束了昆仑灵山之间绵延百年的战火。那就是——开海疆。

一百年后,山海之间的界限,因为天地的震动,打开了一个模糊的口子,一些被战火袭扰的无处躲藏的修士首先发现了这个出口,纷纷转而向海外寻求避祸。再过二三十年,海疆大开,山海之间全部贯通。

修道界在两界贯通之后,终于将目光转向了一片更广大的空间——浩瀚大洋。

几乎无边无际的海洋,吸引了无数了猎奇者,野心家,有志之士和避难者的目光,让他们暂时放下手中事,进入了这个新的天地。

当修士满怀渴望的开拓海疆的时候,终于发现,连这似乎还是一片混沌的大海中,竟也有大量的修士。许多修士还以为,海外的修士如同大山中的蛮族一般,只不过是乌合之众,一打即溃。没想到甫一开战,其中神通大修层出不穷,丝毫不比陆上修士弱。

后来,还是那些见多识广,活了几千年的老怪物影影绰绰想起了这些海外修士的身份,又在故纸堆里找到了他们的正式称呼,蓬莱散人之名,方传遍天下。

程钧对蓬莱道统颇有几分旧情,他虽然开始学的昆仑道统练气术,成长在灵山道统的战火中,但真正成功起步,还是在大海上。对于蓬莱道统的熟悉犹胜于昆仑,他仅有的几个还算可以交流的伙伴,也是在蓬莱道统中结交的。因此,那琴老一亮出化身元琴,他立刻就认出了二老的来历。

当时他就已经筹谋,怎么劝说两人一起过到灵山界来。欺骗他们不是目的,他是真的打算跟两位神君一起出海。

是的,出海。

程钧给自己规划的根本之地,是在在海外蓬莱道统的。那个地方只有他知道,能够据为己有,即令是他。想想也觉得兴奋。

他也不打算等到海疆大开,就要提前出海。山海的界限不比九雁山界限严格,那里最重要的界限不过是一片绵延百里的雾障,只要准备好了,就是筑基弟子也能越过。最难的是,那界限在哪里?

前世,路上修士是等到雾障自己散去,才得窥海疆全貌的,也才知道,原来他们离着海岸不过咫尺之遥。正是“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程钧现在知道海岸在何处,所要做的,不过是在合适的时候,带着所有人一起渡海,去占领他梦想中的那个地方。

所谓的时机,就是北国成为战场的时候,正是程钧远走建立自己的基地的时刻。两界绵延百年的战争,给了他白手起家,韬光养晦的时间。

一百年的时间,足够了。足够他将自己的势力深深地扎下去,直到生根发芽,初见端倪。如果他能顺利的占领那个地方,他还会拥有更长的时间,一面厉兵秣马,一面在本地留下落脚处,浑水摸鱼,只待时机一到,掌控风云,再登天台!

这个计划程钧从重生开始就开始规划,反复推敲,已经颇为完善。只是出海容易,要占领那个地方,虽然并非难比登天,但至少也要费很大的事,甚至有几次失败的可能。但若有这两个老儿来帮忙,那自然就不同了,他可以更早的占领那里,也可以更早的安定下来。所以程钧才一心请来这两位。

既然他们来了,那必须要帮程钧这个大忙,不帮是不行的。

既然他问出了蓬莱道统,程钧顺势道:“蓬莱道统……好像有些印象。”

二六一飞鸿子

剑老吃了一惊,道:“哦,真的吗?你听说过,不是诓我们?可别顺口胡说。”

刚刚程钧说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的,他们固然不高兴,现在程钧说知道,他们又不敢相信,这种患得患失之情,可谓矛盾之极。

程钧苦恼的摇了摇头,道:“这蓬莱二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但又实在想不起来了。或许前辈说的对,晚辈确实是信口胡说。”

剑老和琴老一起大怒,围着程钧怒道:“胡说,你怎么能是信口胡说?再一次伤害我们的感情,真是可恶至极。不管不管,你赶紧想出道理来,不然定要你好看。”

程钧低声道:“两位前辈,那个蓬莱道统,可是在海上的一个道统?”

剑老无奈道:“是是是,你若是这个都没反应过来,那刚才真是顺口胡说了。”

程钧道:“那就是了。这蓬莱道统必定是在极远极远的地方。晚辈一生之中,只在灵山界和昆仑界走过,这蓬莱界么,倘若有什么了解,那必定是在古书上看过一鳞半爪,别说想不起来,就是想起来,也必定只是一两句话,当不得什么大用。”

琴老叹道:“唉,只怕确实如此。”

剑老接着道:“本来以为跳出了笼子,不想到却是另一个笼子,除了有花有草之外,景­色­不错之外,也没什么好处。灵气也是稀薄之极。唉,失败啊失败。“程钧遗憾道:“此事既是个天大的误会。晚辈只好送两位老人家回去。本来晚辈该当请两位在灵山界游览游览,尽一尽地主之谊。但我这里灵气稀薄,两位前辈又没什么兴致。不如今日就启程回去。”

剑老和琴老对视一眼,琴老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程钧道:“还得几日吧。我这边有几件事要处理。回去再布置阵法。不过再着急,送两位回去的时间总是有的。两位前辈想必思念昆仑界。今天就请先走一步,回头我再去那边看望前辈。”

剑老道:“我们才出来几日,思念个屁啊。那昆仑地界除了雪山就是山雪,白茫茫一大片,看了几百年还没看够么?我看这里虽然破了点,惨了点,俗气重了点,倒也有花有草。不如在这里玩玩。”

琴老道:“是了。这里俗气真重。为什么俗气能这么重呢?倒值得好好研究研究。”

程钧暗中好笑,道:“既然如此,两位随便逛逛吧。晚辈还有要事,就先……”

一琴一剑同时跳了一步,快贴到程钧脑袋上了,一起大喊道:“不行!”

剑老道:“你把我们诓骗到这里来,想要把我们一起丢下。没门儿。你非要带着我们去好玩的地方玩一个遍,到我们尽了兴致,这才勉强放过你。”

琴老突然叫道:“我们两个好惨啊。一千年来漂泊在外,好容易以为能够回家,结果又是一场空。现在连后生都要抛开我们。我们两个老头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早早死了好。”

剑老见他如此说,悲从中来,道:“老琴,你先走一步,我随后就到。修道修的好没意思,还不如死了好。”

程钧冷汗直流,虽然他是以退为进,诱骗二老,但这两个老儿为老不尊的程度超过了他的预料,只得起身行礼道:“晚辈知错。两位前辈切勿怪罪。只是晚辈实在是脱不开身……”

剑老和琴老同时往前一顿,四道炯炯目光­射­到他脸上,程钧再次退了一步,哭丧着脸道:“若是两位不嫌弃,不如先留在晚辈身边。晚辈一有机会,就带两位前辈去玩。只是做正事的,这两天能抽出来的时间不多,还请两位前辈体谅……”

剑老哼了一声,道:“放心吧,你的脾气我们都知道,不过是怕麻烦。入乡随俗,我们就跟在你们那什么山一样。假装是灵宝好了。”

程钧欠身道:“多谢两位前辈。”

琴老突然道:“说真的,那小姑娘真是你的女儿吗?”

程钧:“……”

说服了二老,程钧正要招呼程钰回守观,就见程钰自己进来了,道:“大哥,二哥来了。”

程钧点头道:“既然来了,便进来吧。”却见程钰脸­色­有异,似乎有不快之意,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

程钰摇了摇头,道:“也没什么。大哥,我有些不舒服,先进去休息一会儿。”

程钧见她神­色­恹恹的,气息却还顺畅,灵气没有紊乱的迹象,不像有什么大问题,便点头道:“既是不舒服,那就去休息吧。”

程钰转了回去,正好程铮进了,程钧心中微微一动,暗道:难道是他们兄妹起了龃龉?

倘若果真如此,程钧却要头疼了。只是这虽然是不好的事,但家长里短有所摩擦也在所难免,若是不明情况,小题大做,或许反而不美,只好先压下来,慢慢查问便是。

只见程铮风风火火快步进来,见了程钧欢喜不尽。他却不似程钰一般随便,叫了一声:“大哥!”之后,恭恭敬敬行礼道:“见过兄长。兄长一路可顺利?”

程钧扶起他道:“还好。你这边如何?”想起程钰说他说了点伤,仔细看他气­色­,幸喜不见除了似乎有些疲劳之外,不见不好,反而修为颇有进步,讶道:“不错,有进步。马上就能筑基了吧?”

程铮笑道:“是的。前几日就已经仙骨齐鸣了,按照您的指点,是如百鸟朝凰。”

程钧点点头,百鸟朝凰,花团锦簇,是八分仙骨筑基时应有的景象。程铮按照世人公认的标准,应当是七分仙骨。经过程钧指点,多了一分,是八分仙骨。正该有百鸟朝凰的异象,但他旋即微微皱眉,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筑基?仙骨和鸣之后,气息已达巅峰状态,若不立时筑基,只怕于后面修为有碍。你拖延什么?莫不是等我回来?”说到后面,不自觉带了一分严厉。

程铮摇头道:“怎么会?我也不知道大哥什么时候回来,总不能一等再等,轻重缓急小弟还是知道的。若耽误了筑基,大哥还能饶得了我?只是这几日。那个王八……那个道宫来的使者……”说到这里,知道说错了话,吐了吐舌头。

程钧道:“那个云州巡守?又是他碍事?”

程铮压下怒­色­,反而换了一种轻松的口气,道:“他不光碍事,他还碍眼。自从月前到了云州,那小子……姓郑吧。道号飞鸿子。据说身份来历可了不起,乃是道宫新一代的第一弟子,师从道宫真人剑昊,十岁入道,二十岁筑基。年仅三十岁已经筑基中期,得蒙上清宫大真人陆峰青眼,传授五门道法,嘉许为‘百岁之内,必成真人’的一代天才。”说到这里,他突然一乐,道:“您看,我才跟着他几天,这套词我也背熟了。他们家光荣无比的祖宗八辈我都背得出来。”

程钧点头笑道:“倒像个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酱油的货。”

程铮道:“那飞鸿子当了云州巡守以来,倒是尽忠职守,一直在各个郡游荡,今天盯着这里,明天盯着那里。这两天正好盯着咱们这里了。他端出巡守的款儿,逼着我们加紧做登记的工作,还一遍遍的翻查我们的登记册子,若有半点不清楚的地方,就打回去全部重来。若要真与他较真,那也没完没了。反正就这么几天,我就把所有的人都派出去,一起做忙忙碌碌的样子,让他找不出毛病来。反正他找不到人,显不出威风,又还有其他郡要巡守,过两天就走了。只是先把筑基的事情压了下来。”他抬头看了看程钧,道,“以前兄长不是传我一门法术,说若是筑基正好不方便时,可以暂时以之推延,不伤根本,应当没大碍吧?”

程钧点头,程铮以前的­性­子甚是急躁,如今独当一面,反而稳重了,他的选择虽然对于自身修为不好,但作为全权代理,应当是恰当的,道:“没什么大碍。好吧。如今我回来了,你准备筑基吧。”

程铮笑道:“是。他倒是说今天要走,正好,大哥难得回来,要他碍什么眼?”

程钧道:“就是不正好,也该叫他滚蛋了。他在守观么?我去找他。”虽然他传授的法门并无缺陷,也确实能保证程铮筑基的时辰往后推延,但也不是无限期拖延,拖得时候久了,自然会有妨碍。程钧岂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程铮道:“大哥不如晚上再回去,这几天一直是我应付他,有头有尾,也让我把他弄走。大哥要是露面,他若再想起什么幺蛾子,那还要不知扯皮到什么地方去。”

程钧道:“没关系,我会想办法让他滚蛋,你安心筑基便是。等等……你刚才说,他师承谁?”

程铮笑着一口气道:“剑昊真人。紫霄宫剑法第一的真人,其父是紫霄宫长老……”看来飞鸿子介绍自己的祖宗八辈时,连自家师父的祖宗八辈都介绍清楚了,程铮背起来轻车熟路的紧。

程钧道:“是了,剑昊真人,剑昊真人……”他目光微动,从记忆里找这个名字,沉吟道,“我记得……”

他说到一半,就听外面有人朗声道:“听说你们守观观主回来了,好大的架子,几天不见人影,回来之后不去拜见我,倒要本上人亲自上门见他,这道门还有没有尊卑上下了?”声音隔着高墙,远远传来,仿佛就在耳边。

程钧笑道:“你看,不理他也不行,我出去吧。”说着推门而出。

只见一个高瘦青年修士站在外面,身穿天蓝­色­鹤氅,背负七星宝剑,头上七星冠上镶着老大一颗明珠,看来一身富贵气,他见了程钧,哼了一声,道:“你也在这里,去把你们观主叫出来吧。”

程钧微怔,随即哑然,道:“在下就在这里。”

那修士飞鸿子怒喝道:“本座说话你听不懂么,我叫你们观主出来。本座要问问他……咦……”

就见程铮走出来,站在程钧身边,飞鸿子指着两人道:“你们……怎么变的?”

程钧含笑道:“上使错认了吧,那也难怪,我们本来长得相似。不过在下确实是下阳郡的守观观主程钧,如假包换。”

飞鸿子突然脸­色­一变,道:“什么?你叫程钧?”

二六二烟花之慕

程钧一怔,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挑眉道:“怎么,上使知道我?真是荣幸之至。”

飞鸿子露出悻悻的神­色­,道:“原来你就是程钧。我倒也听过你的名字。哼,宫主真人……宫主真人临走的时候秘密交代……”

程钧道:“且慢,上使,宫主真人秘密交代?不知道这交代的有多秘密?”

飞鸿子愣了一会儿,道:“大概就是……在真武殿交代的……”

程钧突然笑了起来,道:“原来如此,原是在下不知轻重,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问起这么机密的事情,也不顾及周围还有旁人,简直是愚不可及。上使里面请,到内堂详谈。”

飞鸿子涨红了脸,程钧虽然指桑骂槐,说自己不知轻重,但毕竟面上还是自责之词,他也不便翻脸,跟着程钧进了内堂。

一进内堂,飞鸿子先抢步进去,大喇喇坐了主位,一拍桌子道:“程钧,你别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宫主真人虽然提到过你,但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并不是你就有什么金贵处。我是新任云州巡守,你不过一个郡的守观观主,比我差了十万八千里,最好认认清楚尊卑上下。”

程钧愕然,心道:张清麓派这么个人下来,是吃多了还是另有目的?当下道:“上使何出此言?莫非宫主真人提起我,是因为我有什么不是,让您加以训斥么?若是如此,程钧甘愿领责。”

飞鸿子怒视了他一眼。突然伸手掏出一个玉匣,伸手放在上面,盒盖亮起一阵光芒。倏地弹开,只见里面横放着一排四个玉简,玉简左侧还有两个空位。大小一致,显然已经有两枚玉简被拿走了。

他指着最右边的玉简道:“这个是你的。你自己伸手进去拿,里面有封印,我拿不出来”他说完这一句,过了一会儿,道:“你知道吧。宫主真人给你的讯息。整个云州包括带剑师叔只有六个人才有,你倒是会巴结。”

程钧伸手取出玉简。拿在手中把玩,这种玉简他曾收到过,封印了张清麓的意识在内,可以与他直接通话,当下放在袖中,却见飞鸿子悻悻道:“怎么了?现在不看?是不是有意瞒着我,不让我知道其中的秘密?”

程钧暗道:这人什么毛病。别说我不看,就是现在就看,又岂有把内容告诉你的道理?当下笑道:“真是万万想不到,真人还记得我。犹记得十年前,我拜上紫霄宫。曾得蒙宫主真人看重,传授一门道法,当时他曾言道,十年之后,我若有筑基之份,就将后面的道法传授。没想到十年过去了,真人还记得我这个不肖弟子。”

飞鸿子哪里知道他随口胡扯,听到他的话,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道:“宫主真人一时兴起,记得了你,那也算不得什么。你也要知道好歹,休得得意忘形。”

程钧道笑:“上人说哪里话?宫主真人今天想起了我,明天说不定就忘了我这个小人物。我哪敢奢望天边的贵人?飞鸿子上人年轻有为,前途广大,且就在眼前,那是天赐给在下的机缘。我若看不清楚,那不是这么多年都白活了?”

程钧本来想让他赶紧滚蛋,但张清麓突然传讯,到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能随意处置。只好随口奉承,反正他九百年历练出来的脸皮厚如城墙,说什么话也不嫌恶心。

飞鸿子被他说得甚是舒坦,神­色­缓和下来,道:“罢了,云州这些守观观主一个个都是蠢货,连带剑师叔都……哼,若早有一两个像你这样的,我也少­操­多少心。”

程钧随口道:“若是上人不嫌在下愚笨,在下愿意鞍前马后,为上使效劳。上人出门在外,耗费必大,这些huā费都是小观该当承担的。”既然马屁都拍了,若不行贿,反而不合情理。

飞鸿子神­色­更霁,已经露出几分喜­色­,道:“怪不得连宫主都看重你,你倒是……”他刚想说你倒是识趣,但立刻想到自己师尊临出门前叮嘱自己,这一趟有重要任务在身,不要随便收取贿赂,不要给人抓住把柄,不由得颇感遗憾。道:“只是我这趟出门,颇有不便……”

程钧道:“不知上人离开的时候要不要带些土特产?”

飞鸿子一怔,程钧已经笑道:“本地特产仙鹤翎毛,我这就去给上使准备一些,虽然不值钱,但是回头缝制鹤氅的时候倒也用得上。尤其是用来压制翎毛的灵石,也是本地特产,临走的时候拿一点,神仙也怪不得。”

飞鸿子登时明白,笑道:“好吧。那你就准备几包。不着急……就今天中午我走的时候给我就好了。”

程钧含笑道:“一定让您满意。”

送瘟神么,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中午一顿丰盛酒席之后,飞鸿子带着土特产与程钧分别。程钧送他出了下阳郡,临别时飞鸿子几乎潸然泪下,一步三回头,最后才依依不舍的去了。

等那飞鸿子走远了,程钰突然一笑,道:“大哥,这人翻脸跟狗脸一般。上午还一脑门官司,下午这官司就打赢了。酒席上您说的那些话,听着很牙碜的样子,我听了三伏天打寒噤,他怎么就一点都不脸红呢?”

程钧一笑,程铮道:“小钰,不许对大哥无礼。你最近越来越不成话了。”

程钰脸­色­一沉,转身对程钧道:“大哥,我说错了。对不起。”

程钧一怔,倒没觉得她有什么不对,道:“这有什么?小事罢了。”

程钰转身对程铮道:“我说错了话,就向大哥道歉,我又不会不认。一码归一码。你牵扯我最近的事情做什么?我不知道最近怎么不成话了?你若不说出一二三四来,我不才认你的指责。”

程铮抿了抿嘴,看了程钧一眼。道:“小钰,你……回去说。”虽然几度欲言又止,但顾忌程钧在前面。还是把话压了下去。

程钰笑道:“哪个跟你回去?你不是要闭关了吗?趁着你闭关,我要出去游历一番。那可有好一阵子不用见你了,光想一想便觉得开心。”

程铮刚要说话,程钧转回身来,用手一按他肩膀,只听“嗡――”的一声,如凤鸣般的骨骼鸣叫声直冲云霄。

程钧点点头道:“百鸟朝凰,正当其时。小钰说对了。你最需要闭关。”

每一处守观,都是道门的派出门户,所有的设施都是齐全的,其中用于闭关的静室也自有准备,最好的,自然是出于中心的观主室。程铮闭关的地方,就是守观的观主室。

程钧坐在守观观主室的门前。观察着周围灵气的变动。

程铮的道体是程钧帮他选择的,只通过灵气的变动就能如亲眼看见一般的感觉出里面的进程,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是顺利的。

筑基虽然艰难,但程铮的根基打得极扎实。又有程钧护法,只要不出意外,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守了一会儿,程钧突然笑道:“你在外面舒服么?进来吧。”

程钰从门外进来,装作若无其事道:“大哥,晚饭开了吗?”

程钧好笑,程钰和他一样,从程铮闭关开始,就一直守在这里,不过是拧着不肯进屋来罢了。他心中也自欣慰,既然手足关心,想来他们之间也没什么大的矛盾,多半就是年轻人难免的小矛盾罢了,装作无意道:“程铮这次筑基很是顺利,晚上就能出结果。”

程钰眼睛一弯,突然笑道:“大哥,九雁山好玩么?”

程钧道:“还好。九雁山是个风水宝地。也算得人杰地灵,风景优美。”

程钰道:“我能去那里玩玩儿不?”

程钧摇头道:“那地方你还是别去的好。”九雁山虽然风景优美,但毕竟是要身处漩涡之处,程钧自然不会让她涉险,反而问道“你是想去九雁山玩儿,还是只想出去转转?”

程钰道:“在这边道观里呆的久了,确实也想出去玩玩。我想也该是出去走走的时候了。说不定二哥心中也希望我出去转转。”

程钧道:“他希望你出去?”

程钰微不可查的撇了撇嘴,道:“只要我不在下阳郡呆着,他都乐意。”

程钧道:“那么出去转转也好。你是自己出去呢,还是跟我一起出去?”横竖他还背着带琴剑二老游玩的差事,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不如带着程钰出去玩玩。这几天事情接踵而至,他也确实烦了,只要张清麓不出什么迫在眉睫的难题给他,他也乐得抛开眼前的事,出去转一转。

程钰拍手道:“好极了。只是这一阵云州很乱,咱们离开会不会麻烦些?”

程钧道:“那倒不怕,又出去不了几日。咱们离开云州去其他地方玩玩。”

程钰略感遗憾道:“几日时间,又要离开云州,选择就不多了,只好在周围几个州玩了。去哪里好?营州么?晋州么?夏州么?”

程钧本来只是顺口一说,去哪里玩都无所谓,要让琴剑二老满意,最好去热闹点的地方,但听到程钰提到夏州,突然心中一动,不由自主的道:“那就夏州吧。”

程钰笑道:“好极,夏州我一直想去来着。听说那边富庶,商贾云集,市井繁华,尤其是太昌府,号称十里杨柳,百里烟huā第一逍遥府,好些天下传唱的风流韵事都出在那里。”

程钧听得太昌府三字,突然心潮澎湃,回忆如烟huā一般炸开,忍不住露出微笑道:“是啊,那定然是个好地方。”

太昌府,出佳人呢……

虽然明知道她现在还不在,不过去看看她的籍贯所在,应当也没事吧?

不过走之前,还要把张清麓交代的事看了,希望他没给自己找新的麻烦。

正在这时,灵气波动停止,一股新的气势冲天而起,程钧点头道:“一切顺利,程铮也筑基了。”

二六三无罪

送走了瘟神,程铮也出关了,程钧夏州散心的计划也提上行程。本来只是顺口一说,真正决定下来,倒也挺期待的。

程铮本来就代替他充作郡守观主,因此程钧也没什么要交代的,只是跟他说了自己要带着程钰出门的事。果然如程钰预料,程铮闻言反而欢喜,道:“既然小钰是跟着大哥出去,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夏州盛产毛蟹,这个季节最是肥美,帮我带点回来吧。”

事到如今,只有一件事可能有变数。程钧让程钰先回去准备,自己回到静室,将张清麓的玉简放出来。

玉简一闪,一道光芒亮起,一身青衫的张清麓虚影出现在室内。

张清麓出现还罢了,程钧对他的打扮稍感惊讶。张清麓自继任宫主以来,加倍重视自身形象,即使不穿华贵的礼服,也是一身玄金道袍,峨冠博带,以示贵重。今日出现时,却见他一身样式简单的青­色­道袍,头上只束了一根发带,仿佛青年道童一般的打扮,看着倒是年轻了几分,只是素净的有些过了分。

这分魂传影,传出来的是真实的景象,程钧一见,还以为他被紫霄宫赶出来落魄了,但见他笑吟吟的神­色­轻松,却也不像。不管心中转了什么念头,程钧还是恭敬行礼道:“拜见宫主真人。”

张清麓笑道:“小程免礼。好久不见。这么说你已经回到云州了?好快啊。九雁山之行顺利么?”

程钧笑道:“托宫主洪福,倒也顺利。与九雁山诸位同门。相处也算相得。”

张清麓道:“我与九雁山麒麟、天机都有交情,就知道他们不会难为你。你已经入主剑阁,想必知道剑阁的职责了?”

程钧道:“知道。剑阁就是九雁山门户的门闩。”

张清麓道:“是的。所以我让你去做剑阁,就是为了大计……”他说到这里,微微一皱眉。看着程钧,似乎在犹豫什么。

程钧暗自诧异,抬头看着他。

张清麓眉头微挑,轻声道:“这几日我回到上清宫,正好赶上恩师出关,便留在宫中侍奉恩师几日。”

程钧道:“原来您现在在上清宫。我可曾打扰您师徒相聚?”

张清麓笑道:“那倒不曾。我恩师无罪老祖……”

程钧听得无罪老祖,神­色­微微一变,只是变动甚微。张清麓并没看出来,接着道:“他老人家最不喜欢吵闹,因此除了我之外,周围百里之内不得有闲杂人等。就是我虽说侍奉他老人家,不得他召唤,也不可进入他的洞府之内。我现在还在临清峰我临时洞府之内,可算得上清宫最清净的地方了。咱们在此说话。倒也方便。”

程钧道:“无罪老祖……定是上清宫了不起的人物。”心中暗道:原来张清麓是无罪的弟子,我倒不知道。怪不得他有小诛仙剑阵,我早该想到的。

说起来,无罪乃是上清宫最顶尖的人物之一,程钧前世与他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对他印象很深,也是他少数留有好印象的上清宫修士之一。可惜了,无罪和他的弟子张清麓一般,都没有好下场。而且和张清麓多少咎由自取相比,无罪死的更加无谓,也更加惨烈。

若不是他横死,天台之战的九大修士之中,理应有他一个的。

当时,泊夜站在天台上,曾经说道:“咱们九个能站在此地,确实是最幸运的九个人,却并非是最合适的九个人,倘若无罪在此,他不逊于你我之中任何一个。即使是我,也要让他三分。缺了无罪,连天台怕也有遗憾吧。”

程钧当时曾经暗暗作呕——明明是你亲手斩杀的自己的老友,也断送了上清宫除你之外唯一有希望参战的天台大修,祸起萧墙,自毁­干­城,居然还在这里惺惺作态,还嫌脸皮修得不够厚么?

不过后来他倒能懂得一点,泊夜杀了无罪,那是情势在此,非杀不可,但不代表他不遗憾,也不代表他言不由衷,泊夜确实有那样的心胸和眼界,可以超脱立场,不带感情,公正评价一个人物。他以高屋建瓴的眼光和大悲大悯的胸怀,去审视去感慨任何一个生命存在。无关善恶,无关利害,那是他的气魄。

程钧在前世,依旧达不到他的层次,无需否认。

原来这两个悲剧人物倒是师徒。程钧心中突然一动,仿佛抓到了什么,前世的记忆出现了一道裂痕,但转瞬便消失不见,再不能看得明白。

张清麓笑道:“我恩师算是高祖以下,道宫第一人吧。只是向来以追求大道为要,不理会宫中事务,也只有我一个亲传弟子。前日我将北国这边的情势禀告给了他老人家。恩师提醒我……”他皱了皱眉,似乎在琢磨怎么措辞,道“倘若果然要派心腹去九雁山,无论如何不应该是剑阁。”

程钧心中一跳,暗道:泊夜在剑阁埋伏的布置,无罪也知道。上清宫若论剑法,无罪原是第一人,说不定剑阁种种布置,还是他亲手种下。在泊夜和无罪反目之前,两人本来是刎劲之交,狼狈为­奸­也不算什么——嘿嘿,后来一个刎了另一个的颈,当真是讽刺的紧。

就听张清麓问道:“虽然我不知道恩师的深意,但他老人家的劝告总是没错的。要不然给你换个麒麟阁当当?”

程钧嘴角一抽,道:“您说真的,还是跟我玩笑?”

张清麓道:“可惜了,现在再让你当麒麟阁,那也来不及了。你在九雁山呆着,你看他们哪位像是就要出缺的?”

程钧道:“我看他们一个个活蹦乱跳的,倒没像要完的。”

张清麓摇了摇头。道:“是么?既然如此,你就先在剑阁呆着吧。应当没什么事。”他想了想,道。“恩师言道,你在剑阁若是有机缘化气为­精­,千万不可轻举妄动。等大功告成之日。恩师会召见你,到时候再助你一臂之力,化气为­精­轻而易举。”

程钧深深一礼,道:“多谢老祖厚爱。”心中暗道:听他的口气,泊夜的布置他不知道。无罪的意思,似乎是我若立下功劳,看在他的面子上,倒也不是不可帮我化解大祸。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恐怕还是随口许愿的多,不能当真。况且虽然允诺帮我化解残念,却不告诉张清麓实情,看来上清宫要把九雁山攥在手中,半点也不放松,连对张清麓也守口如瓶,防备极深。

张清麓道:“还有一点。你既然拿到了玉简。想必也看到了递送玉简的人了?”

程钧道:“是,是道宫的飞鸿子上人。”

张清麓嘿嘿一笑,道:“飞鸿子上人,他这个上人,倒也跟我当初的职位一般。你觉得他怎么样?”

程钧道:“作风果敢。雷厉风行。”

张清麓道:“少跟我皮里阳秋的。他是剑昊的徒儿,你可记得?”

程钧刚才想了半日,已经想起在哪里听说过这个人了,道:“我记得当初就在青龙观,您第一次召集会议的时候,有一个赵凌赵道友,对您横加指责,甚是无礼,好像也是剑昊前辈的弟子。这飞鸿子上人,莫非是他的同门么?”

张清麓点头道:“你的记忆力很不错。赵凌与飞鸿子比不算什么,他不过是剑昊的记名弟子,这飞鸿子却是剑昊的亲传弟子,也是他俗世的后人。剑昊此人在紫霄宫呆的时间很长,他的弟子一个个也要走上要职了。偏偏他交出来的都是飞鸿子一般的人物,我紫霄宫是这些人混饭吃的地方么?”他当程钧是心腹,说话便也不加掩饰。

程钧心道:果然,这是要借机清洗了么?便道:“那您是故意纵容他闹事,然后抓住他的把柄么?”

张清麓道:“胡作非为算什么把柄?就算飞鸿子闹顶了天了,能把他一人拿下就罢了,要是指望通过一个弟子来拿下剑昊,那是休想。再说,就算拿下了剑昊,也不过是我紫霄宫内部的事,与大计无益。”

程钧道:“那您是想……”

张清麓道:“剑昊和西岭剑派勾结,我早就知道。在云州有西岭剑派的几个棋子,我通过这次登记的大事将他们挤一挤,叫他们呆不下去。飞鸿子一下云州,必定要与他们联系,到时我点一把火,这居心叵测的罪名,他不认也不行。若是顺利,这一番就能一石二鸟,内外一起剪除。剑昊还罢了,西岭剑派,我是一定要动手的。”

程钧道:“您这么快就出手了?”太急了吧?西岭剑派也不是什么小势力,张清麓当上宫主不过几个月,这么早出手,怕是根基不稳。

张清麓笑道:“我不着急,你也别替我着急。这一次也就是拿到一个把柄。西岭剑派在云州的布置,在盛天,在北国各处的羽翼,哪有那么容易剪除?一两年的时间总是要的。到时候云州许多事情还要你来帮衬。”

程钧道:“那我这一次……”

张清麓笑了笑,道:“我就是给你交个底。你现在主要工作在九雁山那边,云州引诱他出手的我另有安排,你么……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忍着他,随他怎么折腾去吧。别说你了,你看我这个样子……”他指了指身上那单薄的青衣,道“我可像是随时发兵找人麻烦的样子?有句言语怎么说来着?正是——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念了几句偈子,身形淡淡隐没,消失在空中。

程钧摇头笑道:“这几句劝人跳出纷争,大彻大悟,你偏偏用在勾心斗角这里,真是愧煞古人也。不过你这么说,那就是没我什么事了。我出去玩玩,也没什么问题吧?”

二六四金风玉露

夏州虽紧邻云州,但不比邻居荒僻,乃是盛天最大的几个州府之一,也是除了帝都之外,道门最繁盛的地方。太昌府是夏州首府,一条金玉河穿城而过,满城烟柳,笙歌处处,繁华之外,加了十二分的奢靡,十二分的香艳。

有人曾笑谈,太昌府有两个地方人最多,一个是道观,一个是瓦舍。

三瓦两舍,烟花柳地,是纸醉金迷的销金窟。这里最多的就是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若是再风雅一些的客人,往往去金玉河上撑一只小船,叫两个歌女远远弹唱,一面游览两岸风月,一面吟诗作对,夜宿河上画舫,与花魁共度**,也是一件极风流的美事。

一只竹篙在岸上一点,小船如离弦的箭一般荡开,登时离岸数丈,可见这一下力气十足,整个金玉河上,没有这么出­色­的船夫。

这也是自然,修士么,总是比寻常人的力气大些。

程钧撑开竹篙,小船如游鱼一般,再次向前灵活的滑行了数尺,然后——在原地打转。

程钧脸­色­一窘,再次撑船,竹篙划了两划,小船比刚才转的更厉害了。

河面开阔,水流平缓,有一条小舟打横也不碍事。几只小船从程钧身边掠过,其中一船离着他极近,船上几个游客闲汉见到这边的情形,不免嘻嘻哈哈,指着他道:“兀那后生,你不会划船吧?”

程钧老脸一红,旁边那小船已经划过去一个船身。有个游客笑道:“不会划船逞什么能?要说你没钱吧,穿的还是人五人六的,说你有钱吧——那边舟子半两银子雇一天。虽然花费钱财,但是省时省力,总好过你把时间都花在转磨上去了。”

程钧突然笑出声来。把船桨靠在甲板上,拱手道:“多谢兄台指点。”然后抄起竹篙一点水,小船陡然打直了船身,顺流而下,比前面那船更快,不过眨眼间,便掠过前船,将身后小舟甩的不见踪影。

抱膝坐在船头的程钰突然回过头来。笑吟吟道:“大哥,你用催浪术了吧?这可是作弊哟。”

程钧嘿了一声,道:“哪个看见我作弊了?叫他站出来。”

立刻有两个声音一起道:“我!”只见声音来处,却是船尾一琴一剑,琴剑发人声,煞是诡异。

程钧苦笑,若不是有这没轻没重的两个老家伙在此。他早就雇了舟子,自己享清闲了。

本来这二老的存在,他是连着程钰都要瞒着的,但进了太昌府,这两位不经意之间。大叫道:“咦,香的古怪。是什么香味?”

程钰在旁边接口道:“是脂粉香气——呀,谁在说话?”

就这么着,露馅砸锅了也。

好在程钰也不是外人,口风也算紧,情况还不算太糟,但程钧说什么也不能带着两位遛马路了。这两日现在城郊转了几圈,然后雇了一条轻舟,从金玉河而下,一面游览风光,一面也不受人打扰。

琴剑二老对河岸上的风光十分满意,不住的道:“奇怪,奇怪,这里怎么有这么多人?这一早上比在昆仑界一百年见到的人还多。”

剑老道:“这灵山界稀奇古怪的事情真多,可惜了,俗气太重,不是修行的好地方。”

程钧突然笑道:“两位可听说过‘红尘之内好修行’?这个说法?”

琴老道:“是啊,这里凡人虽多,俗气虽重,但世情百态,风尘变化,对于道心磨砺别有一种作用。若能在如此嘈杂的地方不受­干­扰,弹出直指道心的天降纶音,那音修一道算是入了门槛了。我觉得此地很不错……”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阵丝竹之声悠悠传来,夹杂一个女子声口细细演唱,唱的是:“终朝如醉还如病,苦依熏笼坐到明。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

程钧听到此处,目光中波光闪动,竟有些入迷,就听有人道:“大哥,你不快乐吗?”

程钧转过头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程钰道:“我看你这两天虽然面上含笑,但是情绪并不好。是不是因为找不到‘萧家’这才不欢喜?”

程钧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这两天他在游玩之间,有意无意的问起此地姓萧的大户,然不论是贩夫走卒,还是乡绅富户,听了都是摇头,道:“太昌府没听说过姓萧的人家。你去村子里挨个问问,说不定哪个种地的姓萧?”

程钧摇头,萧氏是书香门第,显赫多年,应当不会寂寂无闻。询问了几次,他倒索­性­放开了,暗道:本来缘分已尽,又何必多事?我道心还是不通透,反而误人误己。

是以这两天他虽然心情不好,倒也没有沮丧低落到哪里去,只是刚才听到那女子唱的“春闺梦”乃是思念亡夫的戏曲,心有触动罢了,他摇头笑道:“我现在在河上看这些烟柳风月,就像怀古悼亡的文人­骚­客,一时感情起了,好像如此如醉,其实也未必多挂怀……”

却听琴老在旁边叫道:“不对,不对,什么玩意。此地不好,大大的不好。这女人唱的俗不可耐,矫揉做作,简直嘈杂聒噪,听不得啊听不得。”

剑老笑道:“怎么见得,我瞧她唱的比你弹得还入耳一点。小程子,快划,咱们去靠近了听听。”

琴老大怒,道:“听了这个,还能吃饭么?三天洗耳朵洗不掉这么难听的腔调。”

程钧细细辩听,突然笑道:“这唱戏是本地的特­色­,虽然不一定中听,但图个热闹,要不要看看去?”

剑老笑道:“好啊好啊——老琴,­干­什么你这是。忘了咱们出来玩了?就看看热闹,不图你那个音乐之道,你装什么高人啊?你再板个臭脸,回头小程不带你出去了。”也不知他是怎么从一把琴上看出“板个臭脸”的。

程钰在旁边笑嘻嘻道:“好极了,连我也没听过完整的大戏。听说别的家族有叫唱堂会的,我们家从来不叫。爹爹说唱戏的不是好东西。”

程钧一面划船——就是在底下催浪,一面讶然道:“唱戏的怎么不是好东西了?”他就是戏班出身,虽然早过了自怜自伤的年纪,但听到程浙如此评价,还是微感不适。

程钰道:“爹爹说——上次就因为叫了堂会,大哥……”她吐了吐舌头,道“就是大哥你啊,就不见了踪影,分明是戏子身上晦气重,会带来厄运。叫我们再也不要沾染那些伶人。”

程钧哭笑不得,轻轻叹了口气,抬头道:“到了。”

只见临江的一座水榭上,搭了一个大戏台子,戏台上张灯结彩,丝竹阵阵,正上演一出热闹好戏。戏台上除了两边的茶座和凉亭上挤满了人,临着水榭的河岸边柳荫里,也停着数只小舟,显然是从水面上来的客人。

他们这只船来得晚了,只能停在外围,人物面目已经瞧不大清楚,但身段做工,倒也看个七八。程钧将轻舟系在柳树上,坐下来听戏。

只见一个青衣身着粉衫,满头点翠,正便做边唱。这出戏虽然不尽是风月戏,但为了勾引金玉河上的风流客,是按照风月粉戏的模样去做的。那旦角儿嗓音甜腻,眼神缭乱,极尽妍态。旁边的小生虽也有唱白,却不论扮相唱功,都相形见绌。

他听得正好,转头一看,却见程钰坐在一旁,强打­精­神,显得闷闷的,问道:“怎么,不好听?”

程钰道:“我听不懂。那女人唱什么我听不明白,况且她姿态看起来讨人嫌得很。”

程钧无语,琴老道:“是嘛,唱的什么玩意,一味的媚俗,卖弄技巧,空洞无物,毫无境界可言。”

旁边剑老道:“是嘛,我听得倒不错,你听她唱的……不错是不是?反正就是好。”想来他也听不惯这戏曲的好处,只是为了反驳琴老的言语这才胡扯。

程钧无奈,道:“若是第一次听戏,这出戏或许有听不惯的,一般若是入门,都要听热闹的武戏……”说到这里,又是摇头,一般人看见戏台上舞枪弄­棒­翻跟头,或许就觉得了不起,但他们都是大能的修士,怎能将这些小儿科放在眼里?

程钰见他颇有尴尬之­色­,便笑问道:“大哥觉得他们唱的怎么样?”

程钧道:“旦唱的不错了,韵味尽有,想必就是这个班里的角儿。可惜是个孤枝牡丹,连给他配二路的小生都不行,何况其他人。这个班子的实力也就是一般。”

程钰笑道:“大哥说得这么清楚,你能唱么?唱真正好听的,把那风­骚­女人比下去。”

程钧笑着摇摇头,道:“不行,唱不来了。”倒不是他自重身份,不肯开口,虽然戏子低贱,但文人票戏,本是风雅事儿,只是他前世毁了嗓子,这辈子回来也赶上倒仓,已经九百多年没开过口了。唱戏和修炼一样,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九百年不练功,唱出来早就不是味儿了。就算嗓子在,比一般人强些,终究比不上台上的那旦角儿,他倒也有自知之明。

只听身后有人道:“既然这位兄台是内行,­干­嘛不唱两句,给咱们鉴赏鉴赏?古人道以诗会友,今日金玉河上以戏会友,难道就不是佳话么?”

程钧脸­色­微微一沉,他虽然不在乎程钰玩笑,但不是谁都能借他的话茬的,转回头去,只见身后浮着一叶扁舟,一个贵公子站在船头,正向他看来。

两人一对眼神,那人大叫一声:“啊哟,你是……”

程钧心头一乐,暗道:哪里都有熟人。

二六五故人

那贵公子五官端正,神态倜傥,腰间系着福袋玉佩,气质甚是雍容,只是脸­色­略有些憔悴,身上穿的长衫与他佩饰相比,显得寒酸了些。这却是一个熟人,程钧不记得他的名字,但记得他姓张。当时他用滚油浇马公子,逃出戏楼时,张公子就在旁边鉴证。

若说起来,这位张公子也是与他有两世相见的缘分,不同于今生的匆匆过客,前世他落难时,张公子还曾照顾他,于他实有大恩。这份恩情他前世算是恩将仇报了,今生在戏楼离开的匆忙,这一段前缘也并未结清。如今再见,不由心生感慨。

那张公子神­色­痴痴,指着程钧道:“你是……小程老板?”

程钧笑道:“原来是张公子,一向可好?”除了他之外,程钰和琴剑二老都不知道老板是对伶人的称呼,听得他们互相打招呼,还倒是什么亲朋故旧。程钰更走上前来,看要不要与客人见礼。

那张公子仔细打量程钧,道:“果然……果然是你。没想到当初一别,现在还有再见之日,真是恍如梦中……我,欢喜得很……”说着突然眼睛一红,两行泪水从颊上滑落。

程钰本来正要上前见礼,突然见他哭了,不由瞠目结舌,不知所谓。

那张公子道:“小程老板,你惹下那么大的祸事,我只道你此去便成永别,常常为你担心,却没想到你吉人自有天相,好极好极。叫我看看你……”说着往前就迈步。他却没想到自己在船上,一步踏出船舷,登时踩空。扑通一声栽倒在河里。他显然不会水­性­,在水中大叫挣扎,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水。他随身的书童赶上前来。也是大呼小叫,让舟子救人,就是不敢下水,显然也是个旱鸭子。

程钧本来见他胡言乱语,只道他心存不轨之意,正要发作,但见他掉入河中,再想起他失魂落魄的神情。心中反而失笑,暗道:原来是个花痴。财富之家的子孙,原有很多多情种子,常常伤春悲秋乃至迎风流泪,虽然莫名其妙,倒勉强也算个­性­情中人。

眼见那张公子扑腾到了这边船下,程钧也不好眼睁睁看他淹死。手中竹篙一挑,将他挑上船来。

那张公子吃了不少水,坐在甲板上神情委顿,但兀自喜容满面,道:“程老板。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程钰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你这人真奇怪,你自己淋得落汤­鸡­一样,还管别人没事么?”

那张公子转头看向程钰,见她的容貌和程钧六七分相似,吃了一惊,道:“咦,你……你是……你也是……”

程钧怕他说出不好听的来,道:“张公子,我记得你是京师人士吧?”其实他也不知道张公子是哪里人,但听口音就是纯正的官话,因此顺口一说。

张公子随口道:“是,我是京师人士。家父在当朝位列九卿廷尉之职。唉唉,可惜我这个人,年届而立还一事无成,惭愧,惭愧。”

程钧懒得理会廷尉是什么官职,笑道:“失敬失敬,原来是张家公子。张公子不在京师安居,怎么跑到此地逍遥了?”

张公子­精­神微振,道:“我听闻太昌府是天下第一风流城,思慕此地风光,因此孤身下来。本来只打算游历一番,做几首词曲便回去,没想到这金玉河实在是好。我深爱此地,便流连忘返,一年多也不曾回家,唉,此地安乐不思蜀啊。”

程钰忍不住道:“你喜欢金玉河,一年多也不回家,难道天天在船上住着么?”

张公子道:“诺诺——那边最大的画舫里面,有个小玉梳姑娘,在金玉河上算得上最有名的姑娘,她收留我住了一年,同起同卧,夜夜笙歌,倒也逍遥快乐。”

程钰不懂,还要再问这姑娘为什么收留一个男子在家住一年,程钧冲她摆摆手,这嫖院的事情,原本不该给女孩儿听,笑道:“既然你与那小玉梳一双两好,我只有祝你比翼了。”目光在他身上一转,又看见那件寒素的衣服,这一回他看得仔细,发现那张公子腰上挂的玉佩,分明是青田石的,暗道:看样子,这小子钱快花完了,就该滚蛋了吧?

果然张公子摇头苦笑道:“飞不了。一年来花钱如流水,我这囊中渐渐羞涩了。”他将福带上的玉佩一举,道:“连我这袋中的玉佩也给当了换钱了。打不出赏钱去,玉梳儿虽然待我一如平常,但王八鸨儿的脸­色­渐渐不好看。唉,这些嫌贫爱富的势利小人。如今我身上只有三两三分钱,别说再住下去,就是回去的盘费也不够用了。”

程钧心道:“这故事倒也俗气,跟戏词里写的似的。我看你跟那小玉梳私定终身之后,回头定能考个状元。”倘若是寻常人,这样的风流败家种子他自然不理会,但张公子前世与他确实有恩,也不得不报答一番,当下摸了摸口袋,幸喜出来游玩带了银钱,掏出两个五两重的金元宝,递给张公子道:“你我也算同乡,这点盘费,要想在这里住,那是不够的,但回转京师也差不多。算是我借给你的。”

张公子忙摇手道:“不行不行,我绝不能拿你的钱,你的钱都是辛苦攒来的血汗钱,我如何能拿。常言道,不拿……钱,不踹花子碗,我那你的钱,岂不伤天害理?我虽然见识不多,这点道理还是懂的的。”这句常言其实是说,不拿表子钱,不踹花子碗,­干­这两样都是缺了大德的,戏子也不比妓子高什么,张公子不便说的明白,但其意自明。他一个高门公子知道这种市井俗话,乃是这几日他没钱后。老鸨骂闲街骂他缺德时用的。

程钧又好气又好笑,若在前世,他听见这两句话。非把这张公子舌头割下来,只是如今却不在意了,只笑道:“事急从权。公子难道是迂腐之人?哦,难不成张公子另有财路?”

张公子笑道:“若在今日之前,那还真是束手无策,本来是打算将身上备换的衣衫尽数当了,用两腿走回京城去,却没想到今天打听一件事,倒叫我有了一根救命稻草。”

程钧随口问道:“哦?那是什么原因?”

张公子道:“我听说有一位故人七日之前刚刚搬到这里,打算在今日摆酒宴请附近邻居。我与他也算有一面之缘。他又是豪爽好客惯了的,只要我上门去求一求,一路的盘费总是有的。”

程钧暗道:原来你还是打着打抽丰的主意,那又高明到哪里去?笑道:“既然如此,公子自去,我们先……”那告辞的话还没出口,就听张公子奇道:“咦。好琴!”

程钧一怔,那张公子已经湿哒哒站起身,来到船尾,伏在琴老所化的元琴上,仔细观看。道:“好琴。”

程钧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感觉琴老传来一阵颤动,显然是甚为高兴。

张公子低声道:“这是一把至少有三千年的古琴。琴身是雷击凤凰木,音域悠远,锤击人心,琴弦是五百六十股冰寒丝绕城,音­色­幽婉,余音袅然。一把古琴之中,居然兼具上古名琴‘焦尾’、‘绕梁’两琴之妙处,当真是巧夺天工,难为哪个大家造出来的!”

程钧一怔,就听琴老传音,大笑道:“好好好,这小子有眼光,我给自己炼制元神时,确实是得了焦尾、绕梁两琴的灵感。你们灵山界也有这样的人才!可惜了……可惜了……”

程钧约略猜出了他可惜什么,琴老必然动了爱才之心,可惜这张公子不是个修道的胚子,连一分仙骨都没有,实在不堪造就,不然凭他这份痴心,虽于道心并不相同,但也有执着一样好处,说不定真有一条外路可走。

张公子用手抚琴,不住的赞叹,也不知他说中了什么要点,琴老得意不已,突然翁的一声,琴弦一颤,琴音大作,声如裂帛。

张公子惊呼道:“神物有灵,无主自鸣,果然不愧是上古名琴!”

程钧啼笑皆非,就听张公子道:“程老板也喜欢古琴?”

程钧含糊道:“尚可。”

张公子道:“既然如此,你何不和我一起去拜会那位故人?他们家世代相传,也有一把好琴,我看虽不及这一把,却也难得之极,咱们一同去观赏观赏。”

程钧心道:你去打抽丰,我跟你一起上面算什么?吃双份儿,打包带走?正要推辞,就听琴老传音道:“要去啊,要去啊,跟着这小子去看看。你去不去?不去我就要给你喊叫了!”

程钧哭笑不得,只得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地方在哪?若是走水路的话,我这船快些。”

按照张公子的指点,程钧­操­纵小船顺流而下,一路出了太昌府城,沿着水面进入一片大湖,湖面莲叶接天,荷花掩映,美景非常。程钰坐在船头,不由惊叹,脸­色­被阳光照得红扑扑的,更添秀­色­。

程钧为了防止张公子­骚­扰程钰,或者被琴剑二老­骚­扰,不得不全程陪伴在他身边,那张公子口才也算便给,听他指点湖面上的景­色­和夏州风土,居然也不觉烦腻。

行了一阵,张公子道:“到了,看见那边没有?门口张灯结彩……咦,今日不是乔迁之喜么?怎么不见热闹?”

程钧顺着看去,只见湖岸上一片大瓦房,白墙黑瓦,层层叠叠,怕不占了十亩八亩地方,朱漆的大门紧紧关闭,门口连个人影都没有。

程钧道:“这一家倒也豪阔,是官宦之家么?”

张公子道:“不过是个体面的豪绅,连书香门第也不是,更算不得什么官宦人家。唉,我亲眼看见今日的请帖,怎么不见人来?说起来此间主人说不定你也有印象,那是你的同乡。哦……有人出来了。”

只见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壮实青年,长得浓眉大眼,一身天蓝湖绸长袍,左手胳膊吊了个白布带挂在颈上,似乎受了伤。身边一个小厮跟着,似乎在扶着他。

程钧一见,忍不住惊道:“五少?”

二六六捉妖

那青年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吃了一惊,转过头去正好看见程钧,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迟疑道:“小程子?”

程钧忍不住露出笑容,道:“是我。五少一向可好?”

那青年突然大笑一声,道:“真他妈是你?你这小子还有再钻出来的一日?”噔噔噔几大步抢上来,走得急了,险些冲出湖岸,旁边的小厮连忙扶住。

程钧一掐道决,小船如飞一般靠近岸边,轻轻一点竹篙,竹篙在岸边一划,已经将船挂在岸上,不及系上小舟,便跳下船来。

五少几步抢上来,给了他一拳,道:“臭小子,你还敢出现在老子面前,上次为了你,老子倒了大霉啦。晦星一直跟着老子,几年了都没消退。­奶­­奶­的,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没想到你这祸害还活得挺滋润的。”

程钧笑容不断,这五少是他今生,也可能是两辈子交的第一个朋友,虽然双方年龄、地位和­性­情全然不同,但程钧心中还是认可他的——毕竟这是一段完全与修道界无关,也完全没有功利意味掺杂的友谊,虽然极短,但对于他的意味并不简单。若无五少,他重生之后到离开戏楼之前一段时间可全无­色­彩,往后处理人际关系,便不会如此顺畅。可与五少的交情是他交友交心的破冰之旅。

当下程钧笑道:“我哪能死?我还欠你两大人情,要不还清。我可不敢带到下辈子去。”

五少笑道:“好小子,进来跟我喝个一醉方休,便算你还我一个人情。”着拉着他往里走。

程钧笑道:“稍等——”转身示意程钰上来。

程钰刚刚奇怪张公子和程钧的关系。现在却是认得清楚,这五少必定是程钧的好朋友,当下大大方方走上来。敛衽行礼道:“见过五少。”

五少见了程钰的相貌,愣了一愣,道:“好家伙,这是……这是……”

程钧道:“我妹妹。”

五少霍了一声,忙道:“妹子不要气。小程的妹子不就是我妹子么,就叫我一声五哥好了。”

程钰立刻笑道:“五哥好。”

五少大喜,道:“好,周老五最想要的就是个妹子。今天倒认下一个。”转头对小厮道:“去把昨天买的那些点心,什么玫瑰松子糖,茯苓软玉饼,桂花千层糕,鹅油松瓤卷什么的,统统舀出来招待我妹妹。有什么新鲜的好玩的,好看的也摆上来。快去快去!”小厮答应着往回跑。五少又大声叫道,“回去告诉厨房,加菜加酒,妹子喝不了烈酒,要准备桂花甜酒!”

程钰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程钧道:“哪用的如此麻烦?”

五少笑道:“麻烦个屁,我就张张嘴,你没看跑腿都是别人的事吗?你大老远上门来,连几句话都不肯,还有什么交情?”拍了拍程钧的肩膀,低声笑道:“恭喜你找到家人。做哥哥的为你高兴。”

程钧轻声道:“多谢。”转头问道:“你手怎么了?”

五少脸­色­一抽,道:“起这件事,真他妈晦气。我们刚搬过来几日,平白无故惹上了疯子,若不是家里有辟邪的宝物,只怕你都见不着我了。就为了这个,连乔迁的喜宴都不摆了。”

张公子本来在旁边无事,听到不摆喜宴了,奇道:“究竟怎么了?”

五少光顾着跟程钧话,刚才到没看见他,这时见了,上下打量一番,道:“哟,张大­淫­棍。”

程钧没忍住,噗的笑了出来,张公子摇头,道:“君子不出恶言,五少何以出言不逊?子曰,食­色­­性­也。流连花丛,喜悦美­色­,乃是人之常情,若这也是‘­淫­’,那张某就当得起这个‘­淫­’字,又有何羞愧可言?因此称在下为­淫­人可也,­淫­棍二字,绝不敢当。”

程钧见他虽然薄有怒­色­,但一字一句的认真,绝无玩笑之­色­,心道:此人真乃奇葩也。

五少愣了愣,突然伸出手去,在他脑袋上“啪”的一拍,道:“你得了吧你。这太昌府是­色­鬼窝子,你在这­色­鬼中都混出名头来了,谁不知道你呀?都你花钱如流水,千金买一笑,倒也是个风流种子,如今落了魄了,还风流不风流了?前两天在我们门前转悠,既然寻到了我家,怎么不进来?不好意思是不是?看你那臭毛病,好歹也是有交情的,你就那么抹不开脸儿?还得让我找人偷偷地塞请帖给你,拐弯抹角请你来,你才屈尊降贵迈我的门槛,就没见过你这么不爽快的。走走走,里头吃饭去,看你饿了三天的倒霉样子,以后检点些吧。”

张公子捂住脑袋,道:“斯文,斯文,怎的这般粗鲁……”

五少道:“少废话,大门我给你开了,你爱进来不进来。”着拉着程钧一起进去。

程钧接着问道:“你怎么大老远搬迁到太昌府来了?这东西相隔几百里,可是不近。”

五少道:“来话长……也够丢人的。我们一家是给人撵的在大炳县呆不下了,不得已搬到这里来的。还不是人家的什么‘怀璧其罪’。我们家有一把据几千几万年的宝贝古琴……”

刚到这里,湖上一只小舟从湖面上行来,船头上做了一个身穿绸布道袍的小道士,身边跟这个家丁打扮的大汉,那大汉近了湖岸,叫道:“少爷,少爷。”

五少回过头去,笑骂道:“妈的,终于来了。”

程钧一怔,发现那小道士做的是正经的道门道观弟子打扮,只是修为显得弱了,不过刚刚入道的修为,身上穿的倒是体面,看来这富庶之地的道士,比穷乡僻壤的云州,果然大不相同。

小舟靠了岸,那家丁先跳了下来,那小道士却不下船,稳坐船头,合眼打坐。

五少问那家丁道:“怎么回事?一大早不就出门了么,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那家丁看了小道士一眼,道:“是,您不是让我去请道观的道爷回来降妖除魔么……”

程钧听到这句话心中一怔,转头看向大宅,用了望气术仔细观瞧,只见上方灵气并无特异之处,再看五少,除了胳臂伤了,也没什么魔气缠身之状,心中一松,暗道:多半是他们疑神疑鬼。

五少道:“是啊,我叫你赶到守观,花重金请一位法力高深的道爷回来么?就算不请观主,也该请下一位道长来吧?”

那船头的小道士闻言,突然嘿的冷笑一声。五少转过去看他,那小道士并不答言,下巴一扬,看向天空。

五少满面怒容,但强忍了下去,示意家丁继续,那家丁道:“我去了守观,结果守观的道爷,根据本地的灵什么的阵图来看,本地没有大规模的妖魔作乱,因此咱们家的事定然并非大事。守观是不管寻常小鬼祟的事的,所以让我去一般子孙观,也就是城西西风观去请诛邪道士。连门都没让我进,就把我赶出来了。”

五少怒气更胜,道:“你去了么?”

那家丁道:“我去了啊。这回倒是让我进门了,这不是道观就把这位小道爷派出来了么?西风观的道爷们了,连咱们家里头的辟邪物都能镇住的小鬼,压根就不该让正经道观的道士出面。不如去找路边上捉鬼的散修捉了也就罢了,不过看在咱们心意诚恳的份儿上,才让这位小道爷走一趟的。”

五少脸­色­难看之极,道:“那咱们的供奉……”

那家丁道:“五百两银子,都给了西风观了。那老道爷言道,若不是看在银子面上,这位小道爷也不会来。”

五少牙咬的咯咯响,骂了一句不知道什么,道:“好吧,就当老子去金玉河上梳拢了一个花魁,银子交了没上床,她就跟小白脸跑了。只要他给我捉妖,老子先忍了。”

他走上一步,拱了拱手,道:“难为小道长跑一趟,请下来看看妖怪的情形吧。”

那小道士淡淡道:“嗯。”端坐在船头,却不下来。

五少道:“请下来啊。”

那小道士道:“下来?我就这么下去么?”

五少瞪大了眼睛,小道士喝道:“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我的新鞋白白沾了泥土,你不需要意思一下么?”着伸出手来。

五少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要钱?”

那小道士道:“没钱,休想我下船。“

五少再也忍耐不住,喝道:“不下船?老子还不伺候你了!给我滚蛋。五百两银子看了个耍猴儿,是老子自家晦气。”

那小道士大怒,蹭的站起身来,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吆喝你家道爷?羞辱修道之士,全家必遭天谴。我先蘀天行道了你。”着噌的一声,把手中的剑拔了出去。

五少嘿了一声,就要上前,程钧突然道:“道友笑话了吧。我竟不知道天意选了你做代言人,倒叫我们这些道士拜错了祖师爷。”着脚步轻轻一点,凭空跨过数丈的距离,落在那道士船头。

二六七波澜丛生

那小道士眼前一花,竟多了一个人,只见那人相貌俊秀,神­色­和蔼,怎么看都是一副好人模样,但和他目光一对,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那小道士虽然在外面凶横,但毕竟是子孙观出身,多少有些眼力,登时知道程钧是个修士,他也知道自家的地位,在凡人面前充大还罢了,在修士界那是最下层的,是个修士就比自己高,心中已经气馁几分,但还存了万一的指望,叫道:“你是何人……知道我们西风观么?”

程钧也懒得跟他一般见识,放出些许筑基期的压力,笑道:“道友是西风观的修士?”

那小道士被程钧灵压一压,连气都喘不上来,战战兢兢道:“前……前辈……”膝盖一软,就要往下跪去。

程钧在他胳膊上一托,和颜悦­色­道:“凡人面前,不要失了身份。”

那小道士一怔,道:“是,是。”目光和程钧一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然后一股亲近之情翻了上来,立刻觉得这素昧平生的修士是个大大的好人,简直比自己平时服侍的观主还要威风和善,当下恭恭敬敬道:“多谢前辈指点。”

程钧托住他胳膊之后,要想把他扔到水里,或者如何整治,都是轻而易举,但只是用幻术调理了他一下,眼见他目光渐渐由迷乱转为情醒,知道自己的幻术已经根植在他心中,如今他的记忆已经全被修改,就是回到道观也绝不会乱说话,别说一个子孙观观主。就是此地守观观主也破不了他的幻术,当下点头笑道:“很好,孺子可教。小道友,你已经立下大功,捉住了小鬼。可以回去了。”

那小道士神­色­恭谨,大声道:“是,多谢前辈,我这就回去……”说着深深一礼,转头对舟子道:“掉头回航。”

程钧一笑。倒退一步,再次数丈跨越回到岸上。这小道士不过是个狂妄小子,教训他也是轻而易举,甚至打杀了也不算什么,但一来以势压人,甚没意思,二来五少他们刚刚搬来此地。还要长居久住,可不宜得罪此地道观,因此只有用幻术将他唬走便是。

退到岸上,就见五少目瞪口呆的望着他,忍不住哈哈一笑。道:“回去说。”

五少挑了挑指头,道:“你牛。”

程钧不由暗笑,不知怎的,五少一介凡人这般称赞,他倒很是受用,道:“五少……”

话音未落。只听咚的一声。

程钧转过头,只见湖中心一片白浪翻过,那叶小舟猛地倾覆。淹没在波涛之中。那小道士长声惨叫,一声未绝,戛然而止,消失在了湖面。

船翻了!

五少大吃一惊,立刻反应过来,喝道:“不好。快出船捞人!”他虽然讨厌那小道士,但也知道轻重。一个正经的道士在自己门前翻了船,那可是大事。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非吃不了兜着走不可。

程钧吃了一惊,却没有上前,反而放出神识,扫视四周。

湖水中甚是平静,无论水上水下,都没有任何灵气的波动。程钧暗自警惕,虽然不知道那小道士不知道会不会水,但就算是不会水的寻常人,落在水里还能扑腾好一会儿,那小道士再不济毕竟也是个修士,不应该就这么无声无息没了,这件事甚是诡异。

还没等他探查出好歹来,突然感到背后灵气涌动,回过头去,只见屋宅之内光芒大放。

五少叫道:“啊哟,是我的镇宅古琴又现灵异。后面也来了敌人!娘的,肯定是前日偷袭我们庄子的那个僵尸脸。­阴­魂不散。小的们,跟我来。”

程钧心头一动,道:“是调虎离山计。”眼见五少就要带着家丁进去,忙叫道:“五少停下!”

五少一怔,回过头来,程钧刚要说话,突然呼呼的两声,他身边两道光华一起现身,往内宅飞去,正是琴剑二老。

程钧先是一怔,随后心中一松,琴剑二老主动出马,倒省了他许多事。这二老自不是因为要帮助五少,只怕是被那光华吸引了,转头一看,只见光华雪白,氤氲之中透着一股古奥沧桑的味道,接着一个激灵,竟觉得温度下降了几分,心中一动,暗道:这可奇了,难道是……

虽然知道出了好东西,但那东西不对他的路数,他也用不上,既然琴剑二老——八成是琴老看上了,那就没有自己Сhā手的余地,随他去吧。当下对五少道:“五少信我不信?”

五少道:“不信你信谁?”

程钧道:“那你千万别进去。说句难听话,你去也是白给。有刚才那两位在,里头如今连我都Сhā不下手去。我向你保证,别管来的那位是谁,都讨不了好去。你们老爷子在里面么?”

五少道:“在啊,在床上躺着呢。上次那妖怪闹事,我这儿伤了一条膀子,老头儿崴了脚,下不了地。”

程钧道:“那你把他老人家搀扶出来,留在宅子里不安全。大伙儿暂避他一时。”

五少略一犹豫,程钧道:“五少不是说信我么?”

五少道:“罢了。走,跟我去搀扶老头,叫他们院子里的人都撤出来,这里不是咱们能参与的。”说着带着一行家院往后走。

程钧见他走了,示意程钰等在这里接应,随手将小船缆绳砍断,催开小舟,御水而行,往湖心划去。

到了湖心,那卷进小舟的白浪只剩下些许涟漪,一圈圈的波纹中心,小舟已经不见踪影。程钧一面催着小舟前进,脚下却是暗暗用上了悬浮术。脚下其实虚踩着甲板,并不靠小舟支持。

来到湖心,程钧目光一面盯住水面,余光却是看向船舷。突然,船头往下一沉,整个船舱立时倾斜,程钧看准其中的来路,手中剑光一闪。往水里扎下去。

哗啦的一声,大浪掀起一丈来高,眼前的湖水被劈成两排,剑气闪烁之下,一个黑影如同跳鱼一般跃出水面。程钧等在下面,剑光出手,嗤的一声,将那黑影穿在自己剑上。

程钧跳起身来,身后一抄,将那穿着黑影的长剑抄在手里,倒飞数丈。到了湖岸上,将那黑影摔在底下。自己返回身,一头扎入湖里,将那小道士也拖了上来。

程钰虽然好奇,但知道不该靠的太近。便在原地远远看了一眼,只见地下黑乎乎一个人形,委顿在地,似乎连头脸和身子都分不清楚,忍不住走上一步再看,讶道:“这是什么呀?”

只见地下放置的那东西。似乎从乍一看是个人,但只有除了四肢和躯体之外,上面只有一个圆圆的球型。充作头颅,全身黑黝黝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程钰顿了一顿,认出了这玩意的来路,问道:“傀儡?”

程钧将小道士放在自家船上。返回岸边,嘿了一声。道:“黑羽傀儡,这还是个熟人呢。”

这时五少半扶半拖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出来,那汉子长得和五少有五分相似,颔下一部大胡子,一脸的恼怒,口中破口大骂,粗话不绝,正是五少的老子,当年大炳县一霸周老虎。

周老虎一脸晦气出门,兀自道:“老子不走,这是我的家,别人都抢不走。妈的从大炳县逃了一千里,还要接着追我。真他***欺人太甚。这一回老子豁出去了。任他什么妖魔鬼怪也不能把老子从家里赶出来。来来来,老子不怕他。”

五少呸道:“少说两句吧,就你现在这个样儿,我都打不过,你还打别人呢?留着你老青山剩下几根烂柴火多烧两年吧。”

程钧笑吟吟的上前见过周老虎,感觉到内宅那边灵气的波动已经停了下来,道:“这回行了,可以进去了。走,咱们进去见见敌人。”

五少将周老虎推给小厮,挽了挽袖子,抽出随身的刀来,道:“行,走着。”当下冲了进去,程钧跟在他后面。周老虎在后面跳脚,怎奈腿脚不好,追不上去,却也无可奈何。

两人穿过大门二门,进了花园,来到最后一间祠堂,只见里面光芒隐隐,却不似一开始刺目。

程钧对五少道:“你稍等,里头还是不安全。”自己当先进门。一进大门,只见里面香气缭绕,迎面香案上焚着香炉,供奉着一把古琴。一琴一剑围绕在它身边,喋喋不休,显然又在围观评论。他早知道五少镇宅之宝是一把古琴,因此也不稀奇,转头看向另一边。

另一边坐在一个人,全身黑袍,委顿在地,身上笼罩着一层光芒,那光芒如绳索一般将他牢牢缠住,让他动弹不得。

程钧心道:果然又是江尹!道:“他没事吧?”

琴老道:“这不就是我刚到这里就对我无礼的那小子吗?我看着他就有气。居然追到这里,不过也没把他怎么样,就是晕过去了。松开灵缚就能醒过来。”

程钧道:“麻烦您给他解开吧。”

琴老大为不乐,哼道:“我传你口诀,你自己解开好了。”话音一顿,一段口诀传过去,又道:“这口诀解开之后,他还有四五个时辰不能用法术,绝对安全。别在这里,把这小子带走,我看他就讨厌。”

程钧好笑,这琴老还挺记仇的。当下一手将江尹提起,道:“两位前辈,可是看上了这古琴?”

琴老道:“这宝贝不错,乃是一件上古灵宝,可惜他是琴。”

剑老笑道:“老琴喜欢研究古琴,但从来不用其他的琴,他只信自己的元琴。那小子,你运气不错,这宝贝他研究完了,说不定就是你的了。”

琴老到没有反对,道:“我要取走他一根弦。这是上古‘冰弦’古琴,乃是一切心魔、天魔乃至魔劫的克星。­精­华都在琴弦上,我若将它练上,以后就再也不怕心魔了。”

剑老道:“你纯属多事,心魔那是脑子灵便的人才会染上的东西。你一点也不用怕,你又没脑子。”

琴老大怒,元琴跳起来朝剑老拍去,一琴一剑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程钧见自己Сhā不进手,道:“两位慢走。这琴我是不要的,若是两位研究完了,请留给本宅主人。”说着欠了欠身,退出房门。

二六八音讯

刚一出房门,就见五少扒着窗户往里面看,不由失笑,一拍他道:“看什么?”

五少转回头来,原本满不在乎的神情带了一丝惊悸,道:“这里面跳得是什么神仙?”

程钧摇摇头,道:“不是什么神仙。两个老玩闹。你别进去了,放心吧,只要不去理他们,也就做不成害。跟我走。”伸手拽住他。

五少一怔,被他拉住,情不自禁的往外走,一直到了庄子外面。他路上挣了一挣,发觉不能挣脱程钧的掌握,忍不住道:“小程,你怎么练的?我记得五年前你还没半点功夫,现在竟有这般修为。还有里面那些神神怪怪的人,个个都超出我想象之外。修道果然这么神奇?”

程钧听他言语中有艳羡之意,心中也不免遗憾凭五少和他的交情,倘若他少有资质,程钧就能传他道法,可惜了,五少确实并没有修仙资质,一分仙骨也没有。仙道无缘,乃是天意。程钧上一世修为在时,尚且不能勉强,何况今日落回凡尘,更加无法可想。

好在五少也只是感叹一句,并不放在心上,道:“其实按照我的意思,别管他家传的,镇宅的宝物,保不住就保不住了。为这么个家伙,我们老家给人烧了,千里迢迢跑到夏州来,又是一群­阴­魂不散的盯着,这东西就那么好?舍命不舍财,那事儿我可­干­不出来。只是老头子想不开罢了。”

程钧道:“没关系,两位老前辈不贪图什么宝物,是你的就是你的。”

五少不答,过了良久,嘿了一声,道:“给我我也不要。”

来到湖边,程钧将江尹放到船上,解开缆绳,对程钰道:“你看着两位老前辈,别让他们闹出事来。我送这位道友回去。

”程钰点点头,程钧竹篙一点,小船缓缓离岸。

划了半日,小船到了湖心,程钧念动口诀,那缠绕的灵光一闪,登时消失不见。那黑袍人晃了一晃,眼睛倏地睁开。

程钧上前一步,笑道:“江道友,别来无恙否?”

江尹目光移向程钧,眼中全是血丝,目光如刀一般瞪视程钧。饶是程钧镇定,也不由暗自吃了一惊,只觉得她如择人而噬的野兽一般,爆发就在顷刻。但他知道江尹修为暂时被封住,并无行凶之力,因此也不着急,笑道:“道友勿恼,我……”

却见江尹突然大叫一声,声音与平时全不相同,更为尖利,犹带雌音,突然双手掐上程钧的脖子,叫道:“程钧,你这王八蛋,你们九雁山全是王八蛋!”

程钧未料到她如此猛烈,险些给她扑个正着。好在他反应也算迅速,头稍稍一偏,让过这一下,江尹冲了出去,船身狭窄,一步踏空,险些跌落,程钧伸手一扶她,将她放在船舷上。

回过神来,程钧放缓了口气,道:“江道友,有话好说。咱们在九雁山也算化敌为友,这一回并非我找你麻烦。说到底,还是你先动手的不是?咱们算是偶遇。现在咱们远离了是非之地,只要你不回去,我送你离开太昌府,灵山界之大,还是任你遨游,怎么样?”

这番说辞,也是程钧的底线了,姚圣通虽然对他有些恩义,但江尹不过只是她的弟子,若是还依依不饶,自己将她杀了,也不算什么不该。

良久,程钧没有听到回答,转过头去,只见江尹背对着他坐在船舷上,垂着头,肩膀微微抽动一似乎是哭了。

程钧不由吃了一惊,江尹虽是女子,但绝非弱质女流,在九雁山和他们几个的斗争可算是百折不挠,屡败屡战,再加上暴躁的­性­子,连男子都甘拜下风,就算是这回她再次失败被琴老抓住,程钧也没想到她会哭,难道是多日辛苦郁闷到了临界点,一起爆发了?

只听江尹抽抽搭搭道:“遨游?什么任我遨游?我现在能去哪里?完了,全完了,我还有什么面目回去?”

程钧一怔,道:“怎么?”

江尹一翻手,凶狠的抓在他的胳膊,五指如钩,深深扣在他­肉­里,道:“都是你不好!在九雁山搞出那么多事来!倘若不是我跟你没完没了的缠斗,我怎么会就此与他们家失之交臂?几天时间,就差几天时间,若不是你们多事,我本来能赶得及的。”

程钧微微一动,感觉江尹虽然抓的凶狠,但毕竟灵气不畅,要想挣脱也不难,倒不急的挣脱:“你遇到什么困难了?说出来听听,若是有什么能帮忙的,我也不会袖手旁观。”若是任的江尹失败,还不知道她要闹出什么事来,若果真是顺手。那帮她解决些问题也是好的。

江尹突然冷笑一声,道:“很好,你能叫死人复活么?”

程钧一怔,道:“死了多久的?”

江尹道:“也不长,十天。”

程钧哑然,摇了摇头,江尹冷笑道:“这不就是了。因为你们耽误了几日,活人成了死人,你有什么回天之力,能弥补这样的损失,解决这样的问题?”

程钧听她说着说着,已经透出一股绝望的味道,也无法安慰她,道:“可是令师托你过界来寻找的人去世了?”

江尹道:“那倒不是。不过也差不多了。我奉师命来到这里……来到夏州太昌府口找她一位故旧同门。师尊言道,她那位故旧虽然并非我偶是一脉,也算我一位师叔,只是年轻的时候为了情爱,通过界限偷偷入了灵山界。那人很不错,但是资质只是一般,想必是不能成就元神,分隔上千年,应该已经坐化了。不过那位师叔既然和自己的道侣一双两好,该当是留有后代的,她要我将那师叔的后代举家迁回昆仑界,免得他们受到滋扰。”

程钧道:“原来如此。难道他的后裔遭到不幸了么?”

江尹摇了摇头,道:“那倒没有。这里那位师叔几百年前住的地方,这么多年来,他们家早就举家搬走了。但祖坟还在此地,他们在这里留着两个家人,一直看守坟茔。”他咬了咬牙道:“本来只要找到他们,我就至少能知道那家人的去处。却没想到……却没想到就在十天前,那几人被杀了。那家人的下落本来就如同风筝只有一根游丝牵着,这游丝一断,风筝哪里还收得回来?都是你害的!“

程钧无奈,虽然江尹有些强词夺理,但也不能算全然无理,体谅她心情败坏,也不好计较,只问道:“那家人被谁杀了?”

江尹怒道:“你以为我刚才在找谁算账?那家……,姓周的人家吧?他们住的地方,就是那家人的祖宅。这么多年那祖宅一直是无主之物,曲那两个家人看守。你那朋友,什么五啊六啊的,凯觎人家房子好,就把那两个家人杀了,自己占了房子。你还要回护他们么?”

程钧道:“你说是五少杀的人?不,决计不会。

江尹冷笑道:“你还以为那五少是什么安善良民了?他难道就不会杀人?”

程钧道:“与安善良民无­干­。五少他们从大炳县举家迁来,不过七日,断断不可能在十日之前就杀了那老家人。”

江尹怔住,道:“是这样的吗?”

程钧道:“自然是这样的。你光打听那家人被谁杀了,却没想到杀人去也不是住在此地的正主。五少他们纯属牵连之祸,你别去打扰他们了。”

江尹喘了口气,道:“事到如今,我不找他们,又去找谁?都是一一”他换过头去,狠狠地瞪着程钧,怒道:“你不好!”

程钧不意他绕来绕去,又绕回自己这里,只得无奈叹了一口气,道:“好吧,若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好了。”

江尹眼中泪意盈盈,道:“你向我道歉有个屁用!你再道歉,难道能帮我把萧家的音讯找回来吗?”

程钧心中突然咯噔一下,道:“萧家?什么萧家?”

江尹恶狠狠地盯着他,泪水夺眶而出,不多时已经流了满面,道:“萧家,自然就是我要找的人家,我师叔萧靖生的后人,如今音讯杳然的萧家!都是你害的,我第一次下山,便不能完成师父的吩咐,都是你们九雁山害的!”

程钧耳边嗡嗡直响,只想着几个关键的词语:太昌府……,姚圣通…祖籍……,接到昆仑界庇护…只听咔挞一声,仿佛落锁的声音,一切在这一刻全部严丝合缝的他上。他只觉得满口发苦,眼前的­色­彩慢慢消失,天地间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喃喃道:“萧和”他们家找不到了……不对啊,你说的是那个……那个萧家么?”

江尹怒道:“什么这个那个?太昌府几百年来只有一个萧家,从今以后,也不会再有萧家了,程钧,这个王八蛋!”说着狠狠一耳光扇了过去。

只听啪的一声,程钧被打的飞了出去,倒退几步,扑通一声,落在水里。如一块大石头入水,沉入湖心,不见踪影。

二六九水中央

江尹从没想到自己还有打到程钧的一日,不由得被自己吓住,愣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手难以置信。

正在这时,黑影一闪,似乎有什么东西掠过,但一闪而逝,湖水泛起一丝涟漪,随即平静下来。周围一片静谧,只有微风拂过水面,带起丝丝褶皱。

江尹盯着水面,冷笑道:“活该,谁叫你这般讨厌,吃几口凉水还不应该么?等你出来,我再给你几个耳光吃吃。”站在船舷上,只等程钧冒头,立刻再给他一下。

然而,过了许久,湖面上始终平静无波,丝毫见不到程钧冒头的迹象。

江尹忍不住有些慌了,站在船头叫道:“喂!你怎么样了?活着的话就滚出来,水里面有什么好呆?你要是打算在水底下偷袭我,那可打错了主意,我不会上当的。你……你可别装死!”

叫了几声,湖面上依旧无人应答。江尹心中一慌,手中掐诀催动分水的法术,掐了半日,却是水花也不曾溅起半点,忍不住骂道:“该死的破琴,定然是他那灵锁的副作用。”伸手抄起竹篙,胡乱往下扎去,道:“你在不在?在不在?”

胡乱扎了几下,江尹灵气始终提不起来,渐渐感觉手中乏力,突然叫道:“前辈,前辈,现在怎么办?”

良久,无人应答,江尹抖了抖自己的袖管,往日跟在身边的黑猫前辈,也杳然无踪。

她这时才真的慌了。低声道:“他们都不理我了,谁都不理我了。你们……你们都是混蛋!”抬起竹篙,狠狠地往下Сhā落。

只听噗地一声。竹篙落水,不见踪影。江尹陡然反应过来,惊道:“坏了。我现在不能水遁,若是没这竹篙撑船,我可回不去!”伸手往水里捞摸,哪里捞得着?捞了半日,只觉得湖水冰凉,浑身乏力,坐倒在甲板上。

法术用不得,竹篙没了。同来的人落水了,江尹算是走投无路,她惶急无已,反而生了无所谓之心,暗道:横竖我修为渐渐恢复,等过几个时辰,能用法术。去水下探探,倘若能找到他便罢,找不到他,那是他命里该着,我只好偷偷回去。唉。姓程的若死在这里,九雁山肯定不放我过去……如今我办砸了差事,有何面目回去?不如在灵山界流浪……

一想到自己要在灵山界举目无亲,流浪一生,忍不住悲从中来,泪流满面,小声抽噎起来。

哭了一会儿,江尹觉得自己怪没意思的,擦了擦脸,却是越擦越花。索­性­伏在湖水上,舀了水来洗脸。狠狠洗了一番,抬起头来,却见水面上映出一张白生生的俏丽容貌。

她微微一惊,随即想到:原来是我自己,我可都忘了。

姚圣通自道侣死后,以寡­妇­自居,向来身着黑衣,刻意不动声­色­,脸上弄得与木偶相渀。她的弟子也有样学样,再加上偶师一脉袍子本来宽大,一个个全身到脚全被斗篷覆盖,煞是­阴­森。江尹出门在外为了方便还化了妆,早就看不出本来面目,这时用湖水卸去装饰,看见水中自己的容貌,竟不认识了。

她心中一动,暗道:是了,还有这一招!我本来以江尹的面目出现,这身行头这么碍眼,谁都要防着。等我恢复了本来面目,就不那么打眼了,九雁山那些人也认不得我。等找个机会混入九雁山,是走瀑布也好,发动传送阵也罢,总之抢回昆仑去,到了我们那边,事情就好办了。回到恩师那里……嗯,我就说,几百年时光过去,那家人迁徙的早不见了……不不不,那样恩师会责怪我为什么不寻找,我就说萧家根本没传承下后代,她难道还能亲身过来求证?虽然欺骗恩师不好,但凭什么我就要为一家从来没见过的人家负责?我再在灵山界找上三五个月,已经仁至义尽,若是还没有音讯,须怪我不得。

心中稍稍安定,江尹将身上黑袍除下,换了一身米­色­的衣裙,往船蓬里一缩,静静等着修为恢复。

这一等时间好长,江尹竟慢慢的睡着了。迷迷糊糊之间,就听有人道:“在这里!”

江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心道:谁找我?探头出去,只见外面天­色­沉暗,月光照在湖上,一片银白,原来已经到了晚上。

再探身看去,只见湖面上飘来数点灯火,定睛细看,原来是几艘快船。当先的船上挑着两只灯笼,站立一个少女,灯光映照在她面上,连焦急的神­色­都看的清清楚楚。

江尹一见她容貌,先是咯噔一下,紧接着反应过来,心道:不是他——是他女儿。

那少女行船到了她跟前,叫道:“请问……啊,请问这位姐姐……这位道友?”

江尹一皱眉,发现自己的实力已经恢复了五成,胜过眼前的少女当无问题,但还不是随意乱动的时候,也不知道那可恶的破琴在不在,当下细声道:“怎么了?”

那少女道:“不知你在船上,可看见了一位道友,看起来二十岁左右,跟我长得有七八分相似?”

江尹迟疑了一下,道:“那个……嗯,我什么也没看见。我只是路过,现在就要回去了。”她已经能用水遁了,当下法诀一掐,小舟下生出一股白浪,须臾已调转船头。再转头之前,她转回头,叫道:“对了,你们若是找人,不如试试捞下水底,我听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下去了。”一催水遁,小舟已经踏浪而去。

程钰望着江尹的小舟背影,目光露出恨­色­,突然一拳打在船舱上,暗道:“我记得你了。若是……若是大哥有什么不好,我定要千倍万倍偿还!”喝道:“大家停下,就在这一带搜索。”

原来程钧一去数个时辰未回,程钰在周庄中等得心焦,带人出来搜索。琴剑二老都道:“有什么可找的?小程比鬼都滑。那黑衣服的小子给封了修为,一半实力都发挥不出来,小程是稳赢不输的。周围数十里没有出现超过化气为­精­的气息,也不可能节外生枝。筑基以下的,多少都不是那小子的个儿。”

程钰毕竟和琴剑二老不熟,说不动他们,只好自己出来寻找。倒是五少亲自出面,将周庄所有的大小渔船都调了出来,撒开网在湖面上寻找,找了两个时辰,才找到这边。

刚一看到江尹的时候,程钰也没将他认出来,但紧接着便认出那条船,正是程钧载着自己在湖上游玩的船只。然而她却不能细问,一来那江尹修为远胜于她,问而无用,二来还要指望从江尹口中说出程钧的下落。

忍住心头恨意,若无其事放江尹离开,程钰指挥船只在这一片水面上搜索,对于江尹说程钧在水底,她其实是不怎么相信的。修士都有水遁之能,不大可能被淹着。但水面上的搜寻毫无结果,程钰心中一沉,道:“去水下搜搜看。”

众舟子面面相觑,他们虽然久在湖边,惯识水­性­,但深更半夜抹黑下水,不是一般的危险。倘若是庄主吩咐的还罢了,这小姑娘又不是正主,大伙儿何必为她犯险?

程钰见他们迟疑,道:“我知道你们不下去。我也不指望你们。我下去看看。”

众舟子连忙拦住,劝道:“小姐,这是不行的,现在下去和找死无异。”

程钰不理他们,掐住法决,身上已经笼罩了一层蓝盈盈的光芒,那是水遁术的异象。众舟子齐声惊呼,连连退开,不敢靠近,有的退的快了,扑通一声落入水中,虽然口中说不敢下水,但事实上已经下去了也。

程钰正要下水,就听后面有人叫道:“小妹子,程小妹子!”

程钰登时认出是五少的声音,转回头去,只见湖面上一艘大船开了过来,五少站在船头,叫道:“小妹子,快回来吧。程老弟找到了。”

程钰一口气一松,站立不稳,踉跄了一步,紧接着大喜道:“大哥回去了?那可太好了。”说着轻轻一跃,已经越过数丈距离,站在五少的船头。

五少赞道:“好身手。”指挥舟子道:“快,最快的速度赶回去。”

程钰见他虽然称赞自己,面上却不见笑模样,心中咯噔一下,道:“周五哥,我大哥他怎么样了?”

五少侧过脸去,黑暗之中看不清他脸­色­,道:“你认得琴和剑两个妖……两个神物吗?”

程钰点头道:“我认得。”

五少道:“他们说程老弟没大碍。就是急火攻心,晕过去了。后来他们说了大通乱七八糟的,我就听不懂了,似乎有什么剑气……反噬……”

程钰原来听得没大碍,稍松了一口气,听到后面的话,不由的脸­色­惨变,道:“剑气反噬?为什么会剑气反噬?大哥他不是自己回去的吗?”

五少道:“他哪里是自己回来的,他是给人……不是被人……送回来的。”

程钰道:“不是被人?那是被什么?”

五少道:“这就是你们道士的奇事了,我从来没见过。他竟然是被一只黑猫送回来的。”

二七零选择

回到庄上,程钰心急如焚,跟着五少进了庄子,到了内院,刚一推院门,就听“铮”的一声琴音。五少激灵灵打了个寒战,道:“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听这声音,便觉得难受。”

程钰侧耳倾听,便听得琴音叮咚,道:“这是琴老前辈安神定魂的曲子,若无仙骨共振,听起来确实难受。不如您在这里稍等,我进去看看。”

五少突然恼道:“­干­他娘!这些道士神神怪怪,真有这般神奇?我就不信了。”说着伸手撕下衣襟,堵住耳朵,硬往里面闯进去。

程钰见他如此,也不便阻拦,进了内院,就见大门紧闭,院子中一盏灯火也没有,只有阵阵琴音在静夜中回响。那琴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空灵幽深,咋一听觉得优美,再听几句,便觉得浑身发冷。

程钰好歹是世家出身,又得程钧指点培养,见识已经不俗,听了几句,心道:这还是安抚的琴音,并没有特别增加灵气强行镇压,向来大哥并非特别严重。

走近几步,却听见隔壁房间内,传来争吵的声音。她心中一动,暗道:两位老前辈又在争吵,唉,这当口,也不知道又为了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等等……琴老不是在弹琴么?他怎么还能争吵?

想到这里,她连忙推门进去,只见争吵的是一把悬空的利剑——正是剑老的元剑,另一个却是一只黑猫。

只听剑老道:“你说的那个方法决不可行。剑气乃天下第一锋锐的剑气,怎能用来开辟紫府?自来剑仙就是另有一格。我就是剑仙,我能不知道?”

那黑猫冷笑道:“你是剑仙,程钧也是剑仙么?他是走的上古练气术最宽大的正道。天生的万法归一,没有他不能收的。他体内的五金剑气虽然犀利,也不出五行造化之外。有什么问题?”他叹了口气,道,“若论程钧的情况,谁还能比我了解?说到底我也是他授业的师父……”

程钰忍不住吃了一惊,奇道:“授业师父?”她怎么没听过自己兄长提起过他师父?

那黑猫转过头来,目光闪了闪,叹息道:“程钧没跟你说过?也对,我告诫他。不要在外人面前提我的名字。不过你是他妹妹,我说了也无妨。不错,我就是骨……顾道人,程钧能如此修为,我也多有指点。”

程钰将信将疑,但这黑猫一口叫出自己是程钧的妹妹,却也不似作假。又想起五少说过,大哥是被黑猫救回来的,无论怎么说,该当是个好人,当下点头。道:“程钰见过前辈。”

剑老嘿了一声,道:“你这师父混的也惨些,把­肉­身混没了,只剩下一个元神,还要附身器灵,啧啧,还是法器的器灵,连法宝也不曾混上。也是小程遇到你早些,不然应当拜我为师才对。”

那黑猫先是大怒,随即转过脸­色­,突然幽幽叹了口气,道:“道友看我不起,那也是寻常,我自己也常常感叹,一身修为落得如此地步,实在是苦闷难堪。若论起来,我当年也算的一时人物,身遭不幸,落得器灵存身,连我的存身法器也遗落凡间。被程钧捡到,放我出来,我指点他修行,他便拜我为师。唉,身躯不全,流落异乡,其中酸苦也不必说了。”

这一句话恰好打中了剑老的心事,顿时生出同病相怜之情,立刻转了脸­色­,他头脑本来便直,程钧提过自己拜过师,但在九雁山上却不见他师父,如此印证一番,竟对这老猫说话信了十足。

黑猫比他脑子灵光太多,见了剑老的模样,就知道说的取信了,心中美得百爪挠心一般,叹了口气,道:“好在程钧这孩子对我甚是孝敬,我这几年过的比之前几千年还要快活。程钧若有三长两短,我去哪里再找一个这么听话乖巧的孩儿来?这孩子现在入了心魔,只有道友可以救命。我全心都在这徒儿身上,指望他继承我的衣钵,也为他筹谋了半日,只有那个办法才是上策。道友若是见死不救,让我这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唉……是天不佑我……”

他说的诚恳,果然闻着伤心,见者落泪,程钰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剑老闻言,也露出犹豫之­色­。

那黑猫一面煽情诉说,一面心中暗道:不对,不对。刚才一时闹热,救了程钧这小子,可是鲁莽了,大大的失策!早知道就应该沉一沉,等他死了,我便占了他的­肉­身,转身重修,似乎也挺美的啊?

突然,琴声一停。

房中的众人不说话,琴声一停,周围登时静寂的有些诡异。

只听吱呀一声,隔壁的房门大开,程钧缓缓走了出来。

众人着他,程钧欠身道:“有劳前辈挂心。”

程钰叫了一声:‘大哥!“连忙过去扶住他,见他神­色­除了比平时僵硬了些,似乎并无大碍,稍感放心,托住他的胳膊,突然感觉手指传来微微的震颤,却是程钧的身子在道袍之下轻轻颤抖,不都的又惊又悲,咬着牙不肯做出悲声。

剑老还没说什么,那黑猫已经道:“徒儿,你怎么了?”

程钧看向他,神­色­抽动了几下,终于道:“还好。有劳挂怀。”

剑老连声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露出破绽,给了那残念可乘之机?”

程钧苦笑道:“就算是吧。”他听到江尹诉说前因后果,细思自己重生而来的种种举动,只觉得惕然心惊,陷入一片迷茫混乱之中,以至于被江尹打下湖水。

那一瞬间,他的心境出现了一个大口子,道心动摇。几乎崩溃。

但这对他来说,本来并不致命的。

虽然种种纠缠因果,给了程钧重重一击。让他对自己产生了强烈的怀疑,怀疑会侵蚀他的道心,动摇他的根本。但是他并非小孩子。会任由心魔摆布。就算措手不及,经验也还丰富,若是真的发现道心崩溃危害自身时,他是能够自我保护,调动力量强行压制的。哪怕因此道心动摇,修为减退,也比被心魔吞噬,走火入魔的好。

哪知道在他心神失守的一瞬间。一直潜藏在他体内剑气中的那缕残念陡然跳了出来。

这真是莫名其妙。那残念进入程钧身体之内,一直无声无息,不曾展露半点头角,连剑老也判断,非要等到程钧化气为­精­,­精­气形成,那残念才会冲出剑气。与­精­气结合,成为伪­精­魂,­操­纵程钧的身体。现在程钧并没有化气为­精­,体内也没有容纳残魂的­精­气,那残念就算把他本体念头吞了。也只是一缕残魂,连控制身体都做不到,只能平白消散。那残念为什么要如此突兀袭击?

也许是剑老突然横加出手,将剑祖与外面的的联系切断之后,残念已经产生了微妙的变异?难道残念也与生物一般,有感知危险的本能,知道若不拼死一搏,最终必定难道末路?

程钧无法理会,也来不及细想,道心动摇再加上残念夹攻,足够他顾此失彼。当时无法可想,他本能的采取应急之策,封印了灵台神魂,只留下一缕灵识谨守灵台,整个身体往湖底沉去。

这一沉,止住了一切负面的情绪,也将他推入了机器危险的境地,如果不是老魔……

如果不是老魔跳进水里将他拖上来,如果不是琴剑二老帮他梳理灵气,甚至如果不是五少的庄子……

程钧此生,莫名其妙的倒霉也有,但更多的是幸运,恰好,恰好有许多能够帮助他的人在身边。

剑老看着他道:“我看老琴用冰弦把你体内的灵气强压了下去,但治标不治本,你隐患还在,知道么?”

程钧点点头,道:“我知道。”

剑老道:“你这么强压着也不是办法,我和你师父……”他一指老魔,老魔扬了扬头,“因为下一步如何处置,有些分歧。正好你来了,­干­脆你说,你信哪个?”

程钧目光一侧,和老魔对视一眼,笑道:“敢问是怎样的分歧?”

剑老道:“按我的意思,是按照以前我跟你说的,我用剑气把那残念镇压下去,你回去慢慢炼化剑祖,等将那剑祖炼化成了,区区一道残念又济什么事?其实在剑阁的时候,就应该镇压了那道残念,我一直说一直说,结果临了临了,倒给忘了。”

程钧道:“也是晚辈的不是,自己的事都不上心,哪能怪得着前辈?”

老魔Сhā口道:“他那办法倒也四平八稳,可是就是太稳妥了,就显得蠢笨了。这大好的机会,你还镇压什么剑气?它把那剑气激活了,你就该用这道剑气作用己身,直接开辟气海,进入了筑基巅峰,那残念去了本意之后,也可以收入气海,做化气为­精­的引魂,省了多少水磨工夫!”

说到这里,它抬起猫爪,指着程钧道:“你忘了我老人家是怎么指点你的么?你天生的命格平衡,道体铸就的毫无破绽,什么样的灵气都能收为己用,因此才能直接利用剑祖传来的剑气,使出剑修手段。你体内的剑气现在已经失了控制,就该将他们趁机炼化,成全自己的修为,这点决断还没有么?磨磨蹭蹭的,快说,你选择哪个?”

剑老摇头道:“异想天开,异想天开!”他口中虽如此说,心中却是一动,暗道:我倒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但听来也非全无道理,难道是他们灵山道统的独门秘传么?

程钧沉吟道:“晚辈其实见识浅薄,不知道优劣。不过如今是多事之秋,多一分修为,总是好的。晚辈愿意行险一搏。”说着上前一步,欠身行礼道:“还请你老人家助我一程。”

二七一开辟气海

坐在内院的大床上,程钧开始了自己的闭关。

刚才程钧沉睡时,琴老用的是“冰弦”琴音,替他调理。那冰弦古琴是上古的神物,有镇定安神的功效,那也罢了,却能将灵气胶固,最是神奇。在程钧内视之下,他体内的灵气虽然还在运转,但已经如胶水一般粘稠。

在灵气盘旋的丹田之中,有一缕白金­色­的剑气,正是剑祖传授。本来这剑气他是养在气海之中,如同圈养,本打算徐徐图之。但现在冲击筑基巅峰,气海开辟乃是重中之重,不能留存这个隐患,因此他用胶状的灵气将剑气裹住,往下拖入了丹田之中。

那剑气虽然在真元包裹之中,势力微弱,但并没有安分下来,在丹田中滴溜溜乱转,剑气之中,夹杂着一抹几乎可见的­阴­影。

残念那残念本来无形无质,隐蔽之极,藏在剑气的最深处,连程钧仔细检查,尚且查不出来,何况看见?但那残念在湖底自己突然冒了出来,与程钧的真元有交汇,等到回去时,也已经沾染了真元,混合成了一道能够目见的灵识,不完全只是一缕残念了。

如此也好,有型有质,比无声无息又要好得多了。

程钧的真元不如老魔吹嘘的那样,万物皆可化,不然他早把这剑气化得­干­­干­净净了,但开辟气海之后,确实能够容纳各种真元灵气,即使他现在气海只开辟了三分之二,也能兼容白金剑气,旁人是做不到的。

等到化气为­精­时,旁人只能用一种真元化作­精­气,程钧却可以兼收并蓄,将剑气也可为­精­气种子,壮大根基。他本来也是这么想的,才会收纳剑祖传来的剑气。可惜,这个计划要变一变了。

不能等化气为­精­再同化了,这个隐患多留一日,也多一份危险。(看小说就到)不妨就在近日,将他们一起同化,练作自己的修为,再进一层,成为真正的筑基巅峰。

府田定鼎,就在今日!

想要化气为­精­,定要开辟上中下三丹田。尤其是这气海一关,因为要纯粹用真气一点点、打磨,耗费的是水磨工夫,动辄几个月乃至几年功夫,虽然并非天大的难关,却也不好过。但程钧在铸就道体的时候,已经将气海的种子留下,经过几次晋升,三个丹田都已经已经开辟了三分之二,气、神、意平衡,如今这功夫就省下了许多。若非那剑气捣乱,他从从容容晋升,那是无惊无险的事,如今却要步步为营。

然而凡事有利有弊,虽然要小心翼翼,但有那最犀利的剑气作为主力,时间耗费上上却少了不少。自然,要让程钧选择,宁愿选择多huā些功夫,也求稳妥,但事已至此,他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将速度的优势最大利用。

上,中,下各缺三分之一,先易后难,应当先扩充丹田。

这丹田本来已经容纳了他大半真元,因此只需要以真元慢慢的往外推,一点点的打磨,便能最后成功。程钧­操­纵着真元,一点点的扩大流动的范围,不过片刻,就已经将原有的三分之二真元充满。

若是这般打磨,那就只是时间功夫,但程钧还需要将那剑气炼化。最好就是分而治之,三次定府田,各借用一些剑气,最后压制­阴­影的时候,就能事半功倍。

粘稠的灵气缓缓旋转,在剑气周围围绕。突然,真元分出一缕,倏地接触到了剑气。如同一只触手一般,将剑气抽出一丝。那团剑气似乎被惊到了,动了一动,但终究没有其他的反应。

试探成功!

一丝剑气在灵气转了几转,随即化入灵气之中,只是虽然无形,但还有­色­,在金­色­的真元中,掺杂着白金­色­的光芒,两种灵气依旧如水和油一般并不相容。这也在程钧的意料之中,这剑气与真元并不同质,自然没那么容易炼化。

接着,他又通过相同的手段抽取了数丝剑气,一部分真元和丝丝剑气合拢,如一条金环蟒蛇。而剩下的剑气缩在中央,已经少了三分之一,显得声势大减,但­阴­影显得更加突出了、。

金环蟒蛇在丹田中盘旋了一周,突然向外鼓去。

灵气碰着丹田的界限,幻化成了模糊的雾气,模糊了边界,使的丹田看起来向外延伸了一丝。

扩充丹田。

每一丝雾气化开,丹田就扩充了一分,无形的灵气,化作了有形的丹田,被扩充的丹田空间,依旧充满了雾气,那是大部分灵气化作扩充丹田的动力之后,些许多余灵气散逸的结果。

那雾气虽然朦胧,但纯白先暇,绝不掺杂剑气的杂­色­。

所有的裹挟在真元中的剑气,都被牢牢地吸引在扩充丹田的正前方,充作急先锋,它们每一丝力量,都在法诀的催化下,化为定府田的能量,绝无一丝浪费。因为这些剑气的加入,使得程钧定丹田的速度快了何止一倍,但­精­神却要高度集中,如果有一丝剑气产生了盈余,没有在前方消耗掉,旁逸斜出,流窜在真元的包围之外,就可能造成不可预测的后果!

噗随着随后一丝雾气的散开,整个丹田豁然开朗,中心原本局促的真元漩涡立刻蓬松了起来,在丝丝雾气中形成了一个更加明亮的金­色­循环。

第一步,成了!

不但开辟了丹田,而且没有露出一丝剑气在外,这一步,可说是完美!

接下来,就是紫府识海。

识海虽然对于真元­操­控­精­微的要求更高,但其实本质上也不差什么。程钧第二回轻车熟路,带着三分之一的剑气直上紫府,又huā费了一番功夫,顺利完成。

这叮,时候,他定下上下丹田,还开辟了三分之二的气海,可说完全超过了筑基后期,但离着真正的筑基巅峰,还有质的区别。

最后,就是气海。

识海既已完全开辟,程钧的神识更加壮大,沉入丹田,静静的审视着­阴­影般的残念。

这时的剑气已经被程钧利用了三分之二,­阴­影缩在仅剩的三分之一剑气当中,看起来如此显眼,也如此丑陋。当初剑老第一次窥探时,曾说过感觉到了那残念中一股凶戾之气,程钧却是懵然不觉。这时神识近距离观察,果然感觉出了那残念中澎湃的恶意。

好一个线念,好一个泊夜。

这笔账咱们记下了。

程钧的神识一动,原本粘稠的,缓缓转动的灵气,突然向前一扑,将剩余的所有剑气,连同­阴­影,一起裹住。

一种犀利的,一往无前的锋锐,迅速充满了整个真元气团。切实接触了剑气才知道,这剑气是如何强横。只这一分剑气的加入,真元的冲击力就增加了不止一倍,何况还有那股一往无前的剑意!

忽真元入洪流一般,往上行去。中下二府田已定,上下行的路已经打通,一行真元顺顺当当,已经到了气海。

那气海已经打通了三分之二,并非与一般筑基修士一般从头开始打磨,根基已经定下,所缺的也不过是水磨工夫。

真元盘旋,气海之中的扩充方法,最初几步与丹田和识海相仿,程钧用的办法也差不多。不过在丹田之中,他是先直接吸引三分之一的剑气出来,直接合成一道灵气蟒,大开大合的动手。这一回却是加小心。要将裹在­阴­影外围的剑气一丝丝抽出来,抽出一丝,合成一道灵气,去冲刷气海,再抽出一丝,再去冲刷。用这种办法,一点点剪除剑气对­阴­影的保护。

剑气越来越稀bó,围绕着剑气的真元也迅速的减弱,这一番huā费的功夫极长,更是容不得半点差错。每一次,就像削去蜡烛下的沙盘底座,又要一点点的把沙子扣下来,运出去,又要保持底座的平衡,如果蜡烛受惊掉下来,这一场游戏终究算输的。

最后,在气海开辟了十之**之后,围臻」着­阴­影的剑气,只剩下微微一丝。余下的­阴­影和剑气纠缠在一起,已经拆分不开。

这残念已经过了能够夺舍掌控的水平,但只要还有一丝剑气在,这黑影就可以进攻。此地是程钧的气海,最最紧要的所在,只有有一丝破坏,这一次闭关就失败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即是如此。

若按照一般的情况,程钧已经收摄大半剑气,化为自己的但天气海,这剩下的一些,实在不堪大用,不如一起灭杀,省的误了大事。但今日他另有讲求,这残念虽然已经失去大半臂助,逼入墙角,但毕竟还有剑气护身,程钧的真元为了开辟气海,已经耗费巨大,若是再跟那残念最后决战,即使胜了,也不足以再竟全功。即使能够开启全部气海,那­精­气种子,终究是不能一蹴而就,将来化气为­精­便要麻烦得多。

要将它彻底孤立,最后一丝剑气也不可留下!

在外面打坐的程钧陡然睁开眼睛,双手掐诀,一道比剑气还耀眼的白金光芒从天而降,贯通卤门,Сhā入百会|­茓­,直通气海!

二七二筑基巅峰

这是剑气!

天下剑修修炼的都是剑气,虽说也是真元的一种,但另成一家,犀利纯粹,不可与传统练气术混同。剑气属金,大多呈白金­色­,这道剑气也不例外,乍一看,这与程钧体内的剑气同质,但其中的纯粹程度,却是天壤之别。

剑气不同于寻常灵气那般越浑厚越好,剑气是天下最锋利之气,越是纯粹,越是高等。这剑气纯粹浩大,有型有质,近乎完满。

那是剑老的一缕本命剑气。也是程钧讨要来的杀手锏。

剑老何等的修为,他的剑气来自元剑元神,淬炼数千年,早已纯粹无比,程钧要了一缕进来,就是为了收复那残念上的剑气。

剑气下沉,落入气海,登时如明月初生,大放光华。

与这明月相比,其他的灵气果然是米粒之珠,黯淡无光。

程钧手中暗自掐诀,喝道:“起——”

剑气光华一盛,陡然颤动起来,鸣声清越,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

在光芒照耀下,那与­阴­影交缠的剑气陡然一震,嗖的一声,化作点点金光,飞快的投奔了那剑气而去。

万剑朝宗!

这正是剑修一门特有的异象,纯粹无匹的剑气,对于其他低等的、驳杂的剑气,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剑修修士修成元剑,成为元神神君之时,往往周围百里之内金属剑气同时飞起,朝向那元剑凝结的方向。是为“万剑朝宗”。如今这元剑剑气一出,连胶固在残念中剩余剑气也抵受不住,飞快的冲向元剑。

金­色­光芒合在白金剑气之上。登时如泥牛入海,消失不见,气海之中只有唯一一股白金剑气。照耀四方。

程钧一张口,一道白金剑气喷出,狠狠地撞向了墙壁。只听轰的一声,剑气在墙壁上一撞,撞得瑞彩千丝,光芒点点。墙面上裂了一个大口子,哗啦啦掉下许多亮片来。

程钧闭关的房间,不过是借的五少家的一间清净客房。如何能够抵御剑气?还是请了剑老出手,按照程钧的阵图搭建了防御的法阵,将里外隔绝,这才保得房间不倒,内外不必互相­干­扰。

在气海之中,残念化作的­阴­影,在团团真元的包围下。一览无余,如赤身走在冰天雪地之中,再无遮挡之处。

那残念在空中悬停刹那,突然陡然蜷了起来,一股黑气渐渐泛上。

它要自爆!

这残念聚集在一起。已经不成大害,但它若是自爆,化为星星点点的念头,渗入气海之中,埋藏在神魂之内,不知哪天改头换面,化作心魔横加作祟,就可能令程钧在关键时刻功亏一篑。

即使死了,也要恶心你。

这残念也不知跟谁学的,凶戾之外,更添狡狯。

程钧岂容他如此,原本在冰弦的作用下,一直不紧不慢粘稠滑动的灵气陡然疯狂运转,迅速的挤压住了那残念的下一部动作。

给我——

合!

灵气陡然合拢,如笼子一般,把中心的­阴­影牢牢地禁锢住,渀佛一座冰雕,将那残念冰封其中。

这就完了么?

程钧的神魂微微一动,一缕纯白­色­的魂魄,悄悄从他眉心祖窍之中进入,来到了残念面前。

那是他指尖阵炼魂阵中的魂魄,也是被程钧洗成了纯白、毫无杂­色­的魂魄。那魂魄悄悄地靠近残念,渀佛不受灵气封印阻挡一般,一点点的渗入了灵气冰雕之中。

灵气禁锢看来如此坚固,说到底还是程钧­操­作的,许进不许出。魂魄悄无声息的全部进入,靠近了残念,然后小心翼翼的——接上。

魂魄与残念相接,­阴­影中漆黑如墨的杂质,如倾泻的水流,倏地喷涌而入。

残念就是残念,虽然有些诡谲之处,但终究不够智慧,只知道自己要附上别人的灵魂,却不知道接触自己的是什么样的灵魂,只要靠近的魂魄,都会被当做程钧的本体,毫无犹豫的发动攻势,将负面的内容灌输入灵魂。

忽——

不过片刻,纯白的灵魂已经变成了黯淡的灰­色­,好像蒙了一层灰尘。

程钧不再多留,倏地将魂魄撤出,灵气再度封堵了入口。灰蒙蒙的魂魄从程钧祖窍飞出,落入炼魂阵当中。那残念别看不大,但里面的凶戾狠毒的负面力量却是雄浑之极,寻常比它大十倍的力量,也承受不住它的灌输。这魂魄被污染的如此厉害,­阴­影看来甚至都没有丝毫减弱。

如此,又转为消耗战了!

吸入­阴­暗的魂魄消耗快,但程钧有炼魂阵为根基,手中储备充足,近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那­阴­影中负面气息虽然澎湃雄厚,但毕竟还是有消耗的。这种慢吞吞的功夫,程钧是半点也不怕的,甚至后面的魂魄顶上去,前面的魂魄在炼魂阵中洗练一遍,重新成为了纯净的魂魄,还可以持续补充。

在这种源源不断的攻势下,­阴­影慢慢的消退了,但它的本体并没有松散,­阴­暗的颜­色­褪去之后,一片浓郁的水质渐渐显露了出来。

那才是残念的本体,一道小而­精­的魂力,无情无绪,无喜无悲,可以承载任何情绪和魂魄。

这是程钧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一个最适宜的­精­气种子,将来炼化­精­气时,可堪大用。程钧原本是打算用炼魂阵中的魂魄,造一个­精­气种子,这样比自己凭空凝练,省下许多步骤。但一直没有找到有分量的魂魄,也都没有这个残念的魂力合适。要找到这残念可是泊夜留下的,虽然弱,但­精­粹俱在,力量可以用后天手段滋养,魂力先天的境界,可是不能改变的。就算程钧前世为今生做下­精­气种子,也不敢说比泊夜的更加适宜。

渐渐地,­阴­影越来越稀薄,在魂魄不停地轮换下,魂力的本体已经­祼­露大半。期间,那­阴­影似乎已经有所察觉,但它的智慧不足以让它拒绝攻击唾手可得的目标。

胜负已分!

程钧计算着时辰,还差一点,一点。

在最后一个魂魄——它的身上虽然也沾染尘埃,但已经细不可查——功成身退后,从祖窍里一下子侵入整整五团魂魄。

五团魂魄自成一个小小循环,围绕在残念的四周,将它如月亮一般拱卫在当中。

五团魂魄的圈子越围越小,终于渐渐地靠近了那残念,其中四团魂魄拉开了些许距离,然后狠狠的往里一挤。

噗地一声轻响,那残念上下左右四个方向同时被挤住,饶是那残念本体甚是坚强,也被挤的变了形,只听扑哧一声,如龟裂的声音,最后一丝黑线从残念之中喷­射­而出,另外剩下的那团魂魄早就等待,往前一接,接住了黑线,以最快的速度倒飞出祖窍。

程钧五指平伸,中指炼魂阵运转到了极致,那团带了黑线的魂魄飞出,立刻窜入阵中,搅入了不停运转的滚滚大阵之中,再次洗白,不在话下。

终于……做到了!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步骤,他终于把那道顽固的残念打回了原本的魂力状态,剩下的事情,便只是时间问题了!

四团魂魄还在挤压那道魂力,但这一回却是轻松很多,因为魂力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只作为一道力量存在。

渐渐地,四团魂魄不再主动挤压那魂力,反而有意识的输入自己的魂力,为那魂力输血。这是程钧的打算,他要的­精­气种子,终究是以那魂力为主的。这个过程相当的­精­细,如果稍不注意,魂力输送的太多,那原本魂力吸收不了,反而本体有被同化的危险。

一点点吸收,一点点转换,就见那魂力的体积一点点膨胀,所占的范围一点点扩大,终于塞满了整个缝隙,与周围四道魂魄的界限也慢慢的模糊了。

于此同时,外围早已停滞的扩充气海的活动也开始恢复。一丝丝真元再进行紧张却缓慢的进行最后的定型,要把气海的范围和边界固定下来。气海虽然理论上是无边无际的,但真正可以存放­精­气种子的“有效”的气海,还是有边界的,这个边界与­精­气种子的质量是要绝对匹配的,不然将来更进一步,不免出现问题。

终于,内外两重活动,都到了临界点。

还差临门一脚。

程钧目光一动,随即合上眼皮,大事之前,有一瞬间的停顿,让他做好冲刺的准备。

噗——

内外同时合拢,外面的气海陡然撑开,空间向四面八方展开,如破壳的­鸡­蛋,陡然冲破了桎梏,来到外面的世界。庞大的空间,渀佛无边无际。

与此同时,内中四团魂魄同时一顶,钻入魂力之中,魂力的体积不增反减,如蓬松的棉花陡然被人挤在了一起。空间越压越小,在压缩到极限的时候,一点如豆的固体,终于出现了,并带起了一系列的反应。

哗啦——

豁然开朗。

局面完全打开,无穷无尽的空间内,汪着气势磅礴的海洋。还海洋的中心处,一个黄豆大小的透明圆球缓缓浮动,圆球不带任何­色­彩和光华,却自有一种令人着魔的魅力。

气海,开辟!

­精­气种子,凝结!

筑基巅峰,成功!

二七三丹青

茫茫湖面上,小船慢悠悠的在飘荡。坐在船头的少女随手从残荷上掰下莲蓬,挖出莲子,慢慢丢入口中,咯吱咯吱作响。

这时,湖面上行来一艘快船,船头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笑着叫道:“小钰妹子。”

程钰站起身来,笑道:“五哥!”

五少示意船靠近小舟,一边笑道:“大清早的,你怎么还在这儿玩?走,跟我回去。”

程钰摇了摇头,道:“不,不回去。”

五少一愣,道:“什么?”

程钰见两船靠近,轻轻一跃上了五少船头,径直进了船舱,五少跟着进去,问道:“你怎么了?昨日我见你因为小程久久闭关不出,心烦意乱,这才劝你出去走走。怎么出去玩了一日,就不想回去了?这湖面上风大,也没什么好玩。”

程钰压低了声音,道:“不是不想,唉……”她突然压低了声音道:“我不能回去。对不起了五哥,你碰到了我,也不能回去了,陪我在湖上转转吧。”

五少一呆,他虽然不是修士,但也是江湖上混过的,立刻反应过来,道:“有人在后面盯梢?”

程钧脸­色­凝重的点点头,道:“昨天我去太昌府玩,当时为了方便,就换了男装。走在大街上,突然被人一把拉住,拉到了一个小巷子里。”

五少气的浑身发抖,骂道:“他­奶­­奶­的,谁这么不要命。敢调戏我妹妹。”

程钰道:“当时我也吓了一跳,就见那人看起来是个白衣书生,手里拿着一把扇子。一扇就好大的香风,熏得人睁不开眼睛。那人上下打量了我一遍,叫道:‘啊哟。认错了人,真是罪过,罪过。本来以为是个熟人,没想到天下另有俊俏人物,是我打眼了。公子勿恼,越在这里赔礼了。’说着作了一揖,退了开去。”

五少听到这里,怒气稍减。道:“还算他有点规矩。”

程钰道:“只是表面上看来的罢了。他退了几步,突然回头道:‘公子是程钧的什么人哪?’亏了我当时反应过来,问道:‘什么程钧?’他笑了笑,道:‘没什么,恕罪,恕罪。’然后就摇头晃脑的走了。”

五少道:“他来找小程?是敌是友?”

程钰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之后我就感觉到。自己身后一直有个尾巴。那感觉若隐若现,时有时无,但我知道一定是他在后面跟着我,想找到大哥。我虽然不知道他是敌是友,但既然这般鬼鬼祟祟。多半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绝不能让他如愿。我有一件变换容貌的法器,换了几次容貌,又变回女装,故意绕了几个圈子,多次金蝉脱壳,才出了太昌府。”

五少道:“这样还没把他甩掉?”

程钰道:“出了太昌府,我倒没有感觉到他的追踪了。唉,只是我也不能确定,谁叫他修为高我一个境界?我们修道门中,高出一个境界,那真是两重天地。他若不想叫我发觉,那是一定不会叫我发觉的。因此我只好先不回去,租了一艘小船在湖面上飘荡。谁想遇到了五哥你,咱们一起在湖面上飘着吧。”

五少笑道:“我倒是无所谓。不过就是怕妹妹心焦。你可知我为什么突然出来找你?”

程钰道:“为什么……啊!难道大哥……”

五少笑道:“正是因为小程出关了!”

程钰大喜过望,道:“大哥出关了?那好极了。五哥,劳烦你扬帆回家。”

五少道:“怎么,你又不怕那盯梢的了?”

程钰道:“他敢找我大哥,只管让他找去。只要大哥出关,不必怕旁人打扰修炼,我看谁能讨的了好去!哼哼,自找倒霉,到时候他才知道厉害。”

两人一路回到周庄,回到后面小院,程钰果然见紧闭了一月有余的门户已经开了半扇,忍不住叫道:“大哥,我回来了。”迈步进去。

一进大门,程钰忍不住吃了一惊,只见迎面挂着一幅三尺画卷,上面画了一个青衣女子,拈着一朵花儿,含笑而立。程钰一见,不由赞道:“好漂亮的女子,好温柔的女子!”

只听程钧的声音道:“你看出她的温柔美貌了?这么说,我也画出三分样子来了。”

程钰转过头,只见程钧一身整整齐齐的道袍,做了方外道士打扮,从里间出来,不由笑道:“这是大哥画的?我竟不知道大哥有这样的丹青妙笔。这是谁啊,是不是我未来的嫂子?”

程钧含笑道:“这是你过去的嫂子。”

程钰一怔,道:“过去……”

程钧轻描淡写的道:“她已经故去了。”

程钰表情凝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那画像上的女子,心中暗道:原来世界上终究是有人能够匹配大哥的,可惜已经故去了,实在是可惜。这天下还有没有第二个人能配得起?转过话题笑道:“这一次闭关还顺利么?”

程钧道:“还好,你看我都有心情画画儿了。今天我一口气画了十张。”

程钰吃惊道:“十张?啊,那也不多。”心道大哥多半是怀念嫂子,心中感慨,这才一口气画了这许多。大哥竟有如此柔情一面,倒比不解风情的二哥强上许多。

程钧道:“倒是你,怎么把他给召回来了?”

程钰一怔,就听外面有人道:“小弟不请自来,还望程兄恕罪。”一人从外面摇着扇子进来,正是秦越。

程钰嘿了一声,道:“你果然还是跟着过来了。”心道:听他的口气,倒不似有什么恶意。

程钧道:“倒不须我恕罪,只是你如此偷偷摸摸。想必不是光明正大来的。是不是利用我妹妹带路?你该跟他道个歉。”程钰脸一红,也暗服兄长心思敏锐,不必问一句话。就已经推测出来龙去脉。

秦越立刻道:“正是。小生秦越,唐突了程贤妹,特此赔罪了。”深深行礼。

程钰还礼道:“不敢。唉。秦兄,你若是我哥哥的朋友,怎不明说?说清楚了我不就早带你见大哥来了?有大路不走,非要……”她想秦越好歹也是程钧的朋友,后面的话也就不说了。

秦越点头道:“是是,在下生就一副贼眉鼠眼之貌,练出一股鬼鬼祟祟之气,早有一颗偷­鸡­摸狗之心。终于做出种种令人不齿之事,实在是惭愧,惭愧得很了。”

程钧道:“你少跟我妹妹耍贫嘴啊。小钰先出去,我和秦兄有事聊。”

程钰退出去,秦越盯着程钧,颇有无话可说之意,良久。道:“看来我得抓紧时间找个新剑阁了。”

程钧眉头一皱,道:“什么意思?”

秦越用扇子打着手心,道:“你都筑基巅峰了,最迟明年化气为­精­,现在还不预备下候选。到时候现找可来不及。罪过,早知道这么你不禁用,我当时也不找你了。”

程钧笑道:“胡说八道,就算我是筑基巅峰,但想要化气为­精­,至少还要打磨十年八载。这是常识,你怎么不知?”

秦越连连摇头,道:“什么常识,都是骗人的屁话。类似的屁话还有——筑基入门到筑基巅峰,少说也要一个甲子时间——这不是胡说八道么,看看眼前的例子,其实只需要三年!我在筑基期修了四十多年,才勉强到了筑基后期,简直就是一百斤面整个大馒头——废物点心。早该一头扎马桶里淹死。”

程钧一乐,道:“别绕着弯吹捧我了。说说吧,你怎么来了,朱老大着急了?”

秦越道:“怎么见得是朱老大着急,而不是我着急了呢?好吧,我确实不是那种人。确实是老大担心你久久不回,怕你被那疯狗一样的江尹怎么怎么着了——”说着做出几个掐脖子,打耳光的手势,“我说其实大可不必担心,要是你都栽了,咱们就静等着给人抄了老家去吧。当然,这话我不能说,只好遵从命令前来找你。”

程钧道:“所以你就跟着传送阵,到鹤羽观去了?你把我弟弟怎么着了?”

秦越道:“你都说了是你弟弟,我敢怎么样?不过他还很配合,立刻告诉了我你的行踪。”

程钧嘿了一声,并不深问,程铮还是不是这滑不留手的老油条对手,不定怎么被他套出行踪来,道:“你来得正好,我这一个月闲的也逆了,正好要­干­点正事。你来帮忙吧。”

秦越点头道:“好极。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

程钧道:“你稍等。”转入内室。秦越留在厅中,目光在那画卷上一转,道:“这女子……是尊夫人么?”

程钧拿了一个乾坤袋出来,道:“是。你看怎么样?”

秦越仔细观看,道:“我说句私下的话,不知是否冒犯。这姑娘,就是尊夫人,有点咱们山上陆师姐的品格。”

程钧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道:“是吗?可能吧。”

秦越再凑近了看,道:“若论容貌,确实是倾国无双的佳人。我还真不知道,程兄在丹青上竟有如此造诣。画的果真不错。你看这笔法,这勾勒,这用墨,这配­色­……哦,你这没上­色­。”

程钧好笑道:“难道就没有不足么?”

秦越道:“倒也不是没有……我觉得你下笔的时候犹豫了,失了浑然一体的感觉。我看看……”秦越本来也雅擅丹青,他的扇面就是自己画的,说实话,程钧的笔力和他相比还差得远了,当下再往上一步,突然讶道:“怎么,后面还有一幅画?”随手掀起前面那副,露出了后面一副,一见之下,不由大吃一惊,道:“这是……这是谁?”

二七四弃我去者,挥剑斩之

只见三尺画卷上,画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看样子真正到了风烛残年的年纪,双目昏昏,半卧在床上,正在拨弄一只燃尽的残烛,窗户透出来的光芒斜斜的照在地上,将她的影子拉的斜长——日已黄昏,如同她的年纪,已经难以持久。

秦越忍不住道:“这位老人家是谁?”

程钧道:“拙荆。”

秦越难以置信,指着前面那副美人,道:“那这一位呢?”

程钧道:“那是她年轻的时候。”

秦越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要问:“为什么她会如此衰老?”又想要问:“你怎能容许她老成这样?就算她是凡人,定颜丹难道就用不起么?”但这些问题他又没有立场问出口,因此在口齿间转了转,便咽了下去。

倒是程钧等了一会儿,道:“你觉得怎么样?”

秦越道:“什么……怎么样?”

程钧道:“这幅画画的。”

秦越定了定神,抛开内容,仔细观看,道:“这一张比刚才那张画得好,一气呵成,浑然一体,虽然笔法有些失了考究,但意在神先,要的就是这种神韵。你……你一定对她非常熟悉。”总觉得最后这句话有些怪异,既然是妻子,自然熟悉之极了。

程钧道:“是吗?不愧是行家。确实如此,虽然子若陪伴我五十年,她最年轻最美好的时候,已经在我身边。但我对她印象最深的,就是她最后卧病在床,直到在我怀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那一段时光。我闭上眼睛。还能清清楚楚看见她白发苍苍的样子,反而她青春美好的样子,我已经渐渐模糊了。”

他轻轻拿起第一张画卷。道:“你觉得这幅画画的很犹豫吗?是的,因为我一直努力在从记忆中拼凑她的样子,零零碎碎,下一笔就要迟疑半日。到得后来,容貌也许拼凑成了,但气质神韵终究差了一层……你说她像陆师姐么?那是当然,因为我画的时候,已经难以捕捉她的神采。只得想起,都是娴静文雅的佳人,应该差不多,所以就按照陆师姐的样子画了上去。她年轻时候的样子,在我印象中已经模糊到抓不住,只好靠着几个词汇来模仿的地步了。”

秦越听他言语之中,感慨之意甚浓。远超平时,不由暗自侧头,果然见他目光微微波动,似乎含了水意,心中又是紧张。又带了些兴奋——程钧这个神鬼难测的老妖­精­,竟也会动真情!

程钧轻声道:“子若体内特殊,她不但身无仙骨,而且排斥任何灵丹,再多的仙草灵药吃下去,也不会有怎样的效果。因此寿命终究不过数十载。”

秦越忍不住叹道:“可怜,红颜薄命。”

程钧道:“是么?她可不是夭折。她自己也道:‘你们修道人虽然动辄或数百年,但几百年时间,到底有几时在闭关?几时在争斗?又有几时在为了前途命运苦苦烦恼?数百年时光没半分快乐,还不如好好活上几十载,倒比你们在人间蹉跎,还以为自己超脱,其实俗不可耐来得好些。’”

秦越笑道:“嫂子这话有道理啊。想我秦越,除了与师兄弟们相处的短短时光,倒没有几时是快乐的。就是在九雁山上,也有许多事情烦恼。”

程钧道:“她从小也在修士群中长大,嫌那修士死气沉沉,不肯多呆,听说自己家祖上的北国人,想要看一看故乡。从十五岁离开住处,走到外面,一直走了五年,直到二十岁时,一直走到了北国。”

秦越赞道:“好毅力。”

程钧笑道:“什么好毅力,小女孩子胡闹,没在路上惹祸,运气罢了。那时她走到营州,终于用光了运气,被一群贼道堵上。那时候天下……”他迟疑了一下,也没说天下大乱,盛天天下承平。有年头没乱过了,至于以后要乱,也不能胡乱说,“子若本来身有防身的武艺,但遇到修道士也没办法,眼见就要遭难,恰逢当时我路过……”

秦越立刻道:“明白,英雄救美,果真佳话也。”

程钧道:“少来这套,你看我像是发善心路见不平的人么?”

秦越道:“乍一看,确实不像,但架不住你一时抽风……一时兴起。”

程钧道:“你这张缺德嘴,顶你一百年的修行。唉,不过也说得差不多,与其说是一时兴起,不如说是一时抽风。当时我被心魔所苦,已经在瓶颈期卡了许多年,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说来你或许不信,当时我差点就入了魔道。盖因能不为心魔所苦的修行,当首推魔修,因此我就想转而修魔,求个解脱。”

秦越难以置信,但又不敢质疑,心中暗道:在道门说自己要投魔道,那是什么样的罪过?怕是真掀出来,他从家里到师门,一起斩尽杀绝,怕是连九雁山都跟着受牵连。也亏了他跟我说出来也不避讳——我怎么这么倒霉?

程钧没理他神­色­变幻,道:“当时我早已神智失常,­性­情颠倒,看见谁都不顺眼,当时走到那里,就见一群道士飞过来,连谁是谁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他们强掳了什么女子,就上去一通好杀,人人丧命,个个杀绝。”

秦越道:“您说神志不清,倒是分得清男女美丑,遇到嫂子这般美女,别说神志不清,就是没了神智,那也不能杀的。”

程钧摇头道:“谁知道她是不是美女?当时她给收到一件葫芦法器里面,本来也没注意到。倒是我见那法器不错,放出来的时候要想再祭炼,这才发现里面有个人。当时我也没什么感觉,只道:‘哪冒出来的女子?’随手一挥。就将她扔出窗去。”

秦越笑嘻嘻道:“啊哟,唐突佳人,大是不该。后来怎样?”

程钧回忆道:“后来这一段我也不知道。还是她告诉我的。她给我甩出屋子,仗着身上有些功夫,并没有摔成重伤。却不知道身在哪里。我当时建立的洞府甚是偏僻,是在一座湖心岛上,四周都是湖水,她也不会水,因此出不去,每日就在岛上闲逛,搭了一个小小的窝棚,在湖边捕捞鱼虾为食。还养了一群鹈鹕为她捕鱼。”

秦越道:“这倒是好兴致。不过她住在岛上。你便默许了么”

程钧轻声道:“我不知道。”

秦越愕然,程钧道:“我不知道她住在我洞府旁边。当时我的心魔劫已经到了鬼迷心窍的地步了。时疯时醒,不似常人。子若后来跟我说,她曾见我坐在岸上,大哭大笑,状若疯癫,有时又茫然痴坐。似乎堕于梦中不可自拔。”

秦越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不过筑基修为,哪有那么大的心魔?你描述的道心障,好像是,好像是……”

程钧道:“是什么?”

秦越道:“过心魔天劫的时候才会有的。就算是小天劫,那也是成就­精­丹。那就真成了名副其实的­精­魂天地……”

程钧轻叹了口气,心道:什么心魔小天劫,那是真正­精­魂合一,一脚元神的大天劫。

在元神天地门槛上,他整整卡了一百年时光,直到把当初­精­魂天地所造的各种杀孽一起勾上来,心魔日重,梦魇轮回,终于到了神智失常的地步。再进一步,就是­精­气燃烧,**而死。许多化气为­精­以前只注重修为,不注重道心磨砺的修士,最后都会落得这个下场。

他突然笑道:“你也不必套我的话了,我现在确实是筑基修为,打你多半打得过,要是打你和朱老大一起,就未必是对手。我只说我自己的事,与旁的事本无牵扯,爱听就听,不听拉倒。”

秦越道:“那是,若不是你要一个问:‘后来怎样’的人,也不会让我听了。”

程钧道:“嗯,她再次见到我时,我却没见到他。她在我的岛上住的好好地,据说有一日采花路过我的洞府,就见我痴痴呆呆从外面出来,虽然和她对了一眼,却跟没看见她一般,径直走了过去。她心中奇怪,就悄悄跟着我。就见我登上山头,纵身一跳,跳下了山崖。”

秦越吃了一惊,道:“啊哟,怎么回事?”

程钧道:“我也不知道,我连自己跳崖的事都不记得了。等我醒来,就见子若站在床前,道:‘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我担心了好几天。’”他顿了顿,突然对秦越道:“这句话你听了,感动么?”

秦越“啊?”了一声,道:“那倒也……那倒也……”

程钧笑道:“没什么感动的,是不是?那是你从来没单独一个人,足足过上上百年时光。如果你从降生以来,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一个并肩战斗的伙伴都没有,甚至一个可以同桌吃饭的人都没有,每日朝思暮想,就是怎么杀人放火,或者避免被仇家所害。骤然听到这一句话,就足够了。何况她还是个温柔美丽的好女人。”

秦越默然,程钧道:“从那天起,我便喜欢上了她。我在床上躺了七日,她在旁边陪伴我七日,我好了之后,就跟她说,我要娶她。她当即拒绝,道:‘你救我一命,我照顾你理所当然,但我是不嫁修士的。我家里就有许多修士,一个个要么浑浑噩噩,要么好勇斗狠,做修士的妻子,要么守活寡,要么守死寡。我一生短短数十年光­阴­,没有一日可以浪费,不能快乐过好每一日,枉在世上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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