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圣（上）

那金光往地上一立，现出波图耶法身，他转袖跨步上前，右掌凝劲往下一按，一只金掌脱手而出，直拍云娆头顶。倏见一匹白练从云娆袖口飞出，疾劲迎上，砰然一声炸响，那白练给金掌拍得粉碎，一股气浪排开，立刻刮倒韩晋赵老大五人。

剧变实在太快，几可说霎息之间，众人一时呼吸不畅，心中震骇之极，眼见波图耶纵身拍出一掌，掌势未尽，踏步又拍一掌，一掌一步，一步一掌，围着云娆滴溜溜打着转，行速渐快，片刻化作一道金光遮住白影，那打击声随之变得密集，啪啪啪啪，又响又狠，直如鞭炮爆裂，每一下都令五人心颤­肉­跳。不一会，金光往旁一闪，显出波图耶真容，他面­色­大红，呼吸沉重，样子十分疲惫。云娆坐在地上，双目紧闭，胸口雪衫一片殷红，似乎受了极重的伤。韩晋一声狂吼，两步冲到云娆旁边，叫道：“仙子，仙子！”只想搀扶住她，一双手哆哆嗦嗦伸出一半，听到她一声轻语：“别动！”话落嘤咛一声，嘴角溢下一丝血线。波图耶连吸几口气息，脸­色­好了不少，一双眼凝视云娆，开口道：“夫人，小僧回来了。”韩晋悲愤攻心，一口气堵在胸口几快爆炸，起身指着波图耶，恨声大骂：“你这杀千刀的恶僧！你好歹毒！你，你为何骗我！你为何害人­性­命！你，你，你死后必下十八层地狱，必……必……必……”他本是读书人，恶毒的话也骂不出几句，这时心口疼痛难忍，一抽一抽地流下了眼泪。ｘｅ

波图耶不去理他，微笑道：“夫人，小僧说过：‘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你一心种恶不听劝告，今日结了恶果，该你尝了。”赵老大四人站得远远的，生怕殃及池鱼，钱老二向三人使个眼­色­，示意赶紧离开，赵老大摇了摇头，下巴朝墓冢一努，三人心惊，暗暗佩服：“生死一刻都不忘财宝，天下间唯赵老大一人也。”寻思之际，不禁对他更增景仰。

韩晋怒斥道：“你闭嘴！”云娆伸手一摆，阻了他下面的话。波图耶道：“夫人怎地不说话了？”假意皱眉思索，长“哦”一声，自答道：“原来夫人不能说话，倘若一旦开口，那气息逆乱，走火入魔，于身子可就大大的不妙了。”方才他偷袭云娆得手，紧接倾尽全力打击十几掌，起意制对方死命，岂知云娆临危不乱，坐地以掌还掌抵御，他急风暴雨十几掌不仅尽数被其挡下，自身还受到反震之力，震得胸口极不好受，此时一边调息，一边说话扰乱云娆心神，令她无法聚气。不过波图耶十几掌虽大功未取，却凑了小功，云娆受创之余强行还掌，伤势自然加重，如此连说话也有所不能，显已不具威胁，他多日计划一经见效，心中之欢喜，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说道：“那墓中宝藏原该拿来救济黎民苍生，夫人何苦独守巨富，不愿他人分一杯羹？小僧制住夫人后，当开仓放粮，让百姓都来选取财物，那时人人富裕，方可实现我佛门普渡天下之宏愿。”

云娆一听此言，霍然睁眼，先是一脸迷惑，随后渐渐浮现怒­色­，似乎明白了波图耶话中之意。韩晋大怒，叫道：“无耻！无耻！你要宝藏，你便取好了，你作什么害人？你这杀千刀的恶僧……”忽然察觉云娆恰了他手，在掌心划着什么。他回头往下看去，只见云娆正在自己掌上写着字，那春葱纤指划过手心，又痒又麻，心头不禁一荡，生了几分异样感觉，红着脸暗道：“她要说什么？”凝目一瞧，那字每写好一个，便发一下光，然后消失，写的是：“墓凶险，不可……”写到第五字，蓦听波图耶道：“夫人不要鬼鬼祟祟，有话敞开来说比较好。”一语未绝，人陡然欺近跟前，劈头拍出一掌。云娆急忙推开韩晋，就地一滚，避过雷霆一击，跟着翻身跳起，化作一拳白芒飞入林中。

波图耶脸­色­一变，不料对方还有力气逃逸，归山之虎后患无穷，朗声道：“夫人可要垂死挣扎么？”身子一晃，金光闪现追上了去。韩晋滚了几圈，口中“啊哟啊哟”叫唤，待稳住身子，回头发现云娆和波图耶俱无人影，心中慌乱，大叫道：“仙子！仙子！”叫了几声，无人应答，快步跑到赵老大跟前，焦急问道：“他们……他们走哪儿去了？你看到没有？”赵老大往密林一指，说道：“他们朝那方去了。”韩晋脑袋嗡地一鸣，已知追不上二人，怔了一怔，顿觉全身乏力，一ρi股坐到地上，抽泣起来。

赵老大四人一直隔岸观火，这时见二人走得­干­净，紧张的心情不由一松，同时吁了口气，钱老二道：“此地万万待之不得，咱们赶快回去，不可久留。”赵老大嘿嘿一笑，道：“老二，平常你天不怕地不怕，怎地现下没胆子啦？”钱老二道：“非是我没胆子，而是咱们惹不起这些身怀玄术神通之人，赶紧走罢，莫横财未得，反倒招来一身祸。”赵老大哂笑道：“是谁说‘富贵险中求’来着？我看你也只有胆子吹吹牛皮。”钱老二给他挤兑两句，一张脸无处可放，大声道：“赵老大，你什么意思？你真以为我怕了不成？咱不过求个小心谨慎，跟胆子有什么关系了？笑话！”赵老大哈哈一笑，道：“那女子守了财宝不许人来，是也不是？咱们惹不得她的，是也不是？方才她给那和尚打跑了，是也不是？现下无人守宝，是也不是？”他问一句“是也不是”，众人就点一下头，连问四次，众人点了四下头，孙老三更是兴奋得两眼发光，没口子道：“不错，不错，三言两语便道明了关键之处，不愧是赵老大。”说着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赵老大又道：“既然无人守宝，如此良机，咱们还耽搁什么？快，进去拣最好的拿，稍后那和尚回来，可没咱们的机会了。”孙李二人哄然叫好，钱老二眉头一皱，不再说话≡老大回头看着韩晋，问道：“韩朋友可随咱们一齐么？”韩晋一语不发，摇了摇头≡老大叹了口气，安慰道：“你和她人鬼殊途，始终……始终……唉……”拍了拍他肩膀，转身与三人朝墓谶去。

第十四节

韩晋失魂落魄发着呆，脑海里一幕又一幕出现云娆微笑着对他说：“我叫云娆，你呢？”那是他见过最美的笑容，听过最好听的名字，伊人如水，何处再见？想着想着，不由痴了：“我便在此等你，一年两年三年，一辈子我都在此等你。”好一会，回过神来，见周近荒凉凄寒，心口不由阵阵酸痛，又想：“恶僧好生歹毒，竟然打伤了仙子，是，她口吐鲜血，多半脏腑受了重创。”这一想，不禁害怕，若仙子真遭了波图耶毒手可怎么办？起身朝先前激战之处走去，却要瞧瞧地上血渍。

刚一走近，目光被地上一件物事吸引住了，那是一本厚厚的册子，躺在一摊血渍旁边，心中一动：“这是什么书？”俯身拾起，见封皮上写着四个大字：《文圣通儒》。下侧写着：“何文道著。”心道：“这书哪里来的？”闻到书上一缕幽芳，与云娆身上的香味一模一样，顿感惊奇：“难道是仙子身上掉下的？”他微一思索，便想通了其中原由，这本《文圣通儒》必是云娆贴身携带之物，波图耶一击将她打倒，同时震落了她身上的书，当时状况危急，无人察觉东西掉了。他想得明白，心中有些酸楚，“何文道”显是一位男子名字，云娆将书贴身珍藏，二者关系不言而喻，哀怅道：“你夫家便是这位叫‘何文道’的男子么？文道文道，文以载道，好名字。”缓缓打开第一页，见右页白处写了四行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字肌巧娟秀，似为女子所写。ｘｍ

韩晋细细读了两遍，奇道：“关雎，关雎，这是诗经第一首诗。”目光一瞟，见另有一列字隔了几行写在一边：“五百年，我便去天上见你。”他眉毛拧作一堆，自言自语道：“五百年便去天上见你’，这是什么意思？”回转又念了一遍关雎，心弦忽然一颤，竟从这五行字上感受到极大的思念之情，就好像……好像一位女子苦苦等候了一位男子数百年，将全副心思都写进了这二十六个字，甜蜜流于行间，期盼生于字里，令人一见便为之遐想……韩晋无比难受，只道：“什么五百年？什么去天上见你？神仙吗？”胡乱翻开书页，看到里面记载的净是儒学道理，或一些星相医卜、天文地理、行军布阵、治国方针等内容，看似包罗万有，非常的丰富。他酸苦难抑，无心多看，两手合上书册，心道：“若见了云娆，当把书还给她，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决不能把书藏了，做这下作之事。再说……再说何文道未必是她夫家，或是她哥哥呢？”自我宽慰一番，脱下肩上包袱，便打算把书装进去。

包袱解开，拿出一件衣服包好书册，放到里面，余光看见包袱上两个破洞，一刹那，一股深深恐惧从心底涌起，浑身颤栗，嘴­唇­发白，喃喃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原来你说正午启程，便是摸准了四人出行规律；你拍我那一下，便是震破包袱，让四人瞧见财宝；你留信说此地埋藏宝藏，便是要四人引得云娆现身；一切的一切，全在你算计之中，好……好……大伙都上了你的当……”

韩晋全身发冷，如坠冰窟，猛又记起云娆在他手心写的五个字：“墓凶险，不可……”他狂叫一声，抓起包裹朝墓冢冲去，一边跑一边大叫：“赵老大，不要进去！”几步冲出树林，那旷地空无人影，墓诃门大大打开，显然的赵老大四人已经进入了里面。韩晋五内俱焚，站在墓口大声呼唤：“赵老大，快出来，里面危险。”声音嗡嗡传进去，随即听到赵老大声音传出来：“韩朋友，快进来，大伙一齐发财，哈哈，这棺材也值不少钱啊。”语气甚是兴奋。韩晋好奇心大起，听赵老大话音，他似乎没什么危险，心想：“云娆说墓内凶险，怎地赵老大却无恙？”一时起了疑惑，便决定再问明清楚，叫道：“赵老大，你们都……好么？”赵老大笑哈哈回应道：“好得很，好得很，发财啦，发财啦！”韩晋怦然心动，这“发财啦”三字犹似生了魔力，忽地教他胆子大了不少，他来回踱着步子，反复思量：“若能拿得一些财宝，自也不算什么坏事，我……我只拿几锭元宝好了，云娆瞧我可怜，想来不会恼我。”到底不愿再过苦日子，长吸一口气，起步进了墓门。

一走进去，视线暗下不少，一股霉腐气味熏人欲呕，韩晋捂住口鼻，扇着袖子朝里缓慢而行。秘道又长又宽，最深处晃闪着银白­色­光芒，赵老大四人交谈声自里面传出，嗡嗡作响，听不大真切。越往里光线越暗，幸而一路没有障物，不致磕绊摔倒，他提心吊胆走到秘道拐口，脚下一定，叫道：“赵老大，我进来了。”话音落下，听得赵老大喜道：“韩朋友快来，瞧瞧这是什么东西。”韩晋心口扑扑地跳，缓缓探出脑袋，亮眼一瞧，立时吃了一大惊。里面是间八丈方平的小室，中央横摆了一口玉石棺材，有柱银光自上方照下，抬头一望，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那半空悬浮着一本书册，正向下­射­着光华，范围不大不小，恰好罩住整个玉棺，赵老大见到韩晋吃惊的样子，笑道：“今日咱们算是开了眼界，韩朋友可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韩晋心中惴惴，说道：“那书怎地漂浮半空？是不是有什么玄机？”赵老大道：“方才我投了两怜子，却没发生什么怪事。”韩晋想了一下，但觉眼前现象实在无法理解，道：“云娆说墓室凶险，不可进入，赵老大，咱们还是退出去罢。”孙老三大喝道：“放屁！她吓人来的，你也当真？”转头道：“老四，你摸摸棺材，给韩朋友瞧瞧有没有古怪。”李老四猛甩了下头，脖子咯卡一响，上前慢慢伸出食指，离光芒边不到一寸，微一停顿，接着飞快点了一下棺材，急忙缩回。只听四人惊叫一声，不约而同往后大跳一步，七嘴八舌问道：“怎么样？”“什么感觉？”“痛吗？”“有没有古怪？”李老四竖起食指，歪头看了半天，结结巴巴道：“不，不，不痛，没，没古怪。”众人大喜，齐声欢呼，犹似打了一场胜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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