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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保甲

就在这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下,春去秋来,秋去冬来,熙宁四年的秋天,在纷纷落叶中成为过去。

石越偶尔和苏轼、唐棣等人书信往来,谈谈所谓的「石法」在地方推行的情况,听听他们对免役法和保甲法的抱怨─毕竟事不关已,石越也没有那种切肤之痛。

他完全是以一种政客的眼光看待这件事:此时不宜和王安石对抗。

不过,因为改良青苗法推行顺利,石越在皇帝面前也越来越受重视;另一方面,则是白水潭学院渐上轨道,第二学年的学生,报名达到三千人,规模超过太学。

为此,学院不得不举行入学考试,控制每学年的学生在两千人左右。可以说,唯一不太趁心如意的,是他的毛笔字始终不见起­色­。

这一天,石越和往常一样,一大早起来便往白水潭学院赶,很快地就是重阳佳节了,加上连日大雨,好不容易放晴,东京城里到处是掬花。

通往白水潭学院的水泥路边上,此时,已植了稀稀疏疏的树。

走到附属小学的校舍附近,就可以看到学院布置的掬花,虽然品种一般,不过,对石越这种不懂得赏花的人来说,还是挺漂亮的。

到了桑充国的「公厅」〈办公室〉,石越忽然童心大作,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却见桑充国皱着眉头,坐在椅子上发呆,手里还拿着一张写满了密密麻麻小楷字的大纸。

「咳!」石越咳了一声,问道:「长卿,秋高气爽,你在发什么呆?」

桑充国见他来了,苦笑一声,「子明,你来看这个。」

石越疑惑地从他手里接过那张纸来,原来上面写的,全是些学生的名字。

桑充国在旁边说道:「这是一年级考二年级的名单,其中考上明理院的约一千五百人,一千一百九十三人儒学,二百余人律学,八十人哲学。

「考上格物院的学生约五百人,是明理院的零头,三分之一,算术九十人,格物和博学,都是二百余人。」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石越倒是奇怪了,虽然算术人少一点他很奇怪,但是,想来格物和博学都要修算术,专修算术的少,也很正常。

格物院能有五百人这样「了不起」的成绩,已经很出乎他的意料了。

「我不是奇怪,我是担心。」桑充国解释道。

「担心?」

「是啊,明理院的规模太大了,容不下这么多人呀,而格物院又空出许多地方来。」桑充国担心的是实际问题,长期以来,都是他主持具体事务。

「还有,现在我们学院修格物的学生,倒像是谦谦君子,虽然有争议,但是都是细声细气解决;反倒是这些考上明理的学生,在辩论堂辩论时,几乎恨不得把对方给吃了。」

桑充国想想辩论堂里的情景,就有点受不了。

「二程和孙觉、邵雍等人,自从过去一次辩论堂后,就再也不去那地方了。

「他们几个虽然各有观点主张,但是,也不至于争得面红耳赤。这些学生却可以为了捍卫一句经义,和人家吵上整整一天。」

石越听桑充国抱怨这些,不禁好笑,「长卿,你也太杞人忧天了,明理院的人太多,就把他们的课分开,不用排那么满。

「况且,明理院二年级了,教授只上大课,小课比较少,怕什么?至于辩论,对他们将来有好处……」

「不错,他们经常辩论,能于经义中发现新义,也是好事。日后我们白水潭学院的学生参加科考,一定会很出­色­。

「子明在明理院前刻下『文以载道、学以致用』八个大字,很合吾心。」孙觉一边摸着胡须,一边从外面走了进来。

一起进来的二程也点头称是,理学家对于学以致用,是绝不反对的。实际上,当时有不少人,就是因为觉得科考于世无益,而改学理学的。

石越连忙转过身来,一面行礼一面笑道:「原来是孙大人,伯淳先生〈程颢〉、正叔先生。」

桑充国也赶忙起身见礼。

孙觉和程颢微笑回礼,程颐也面无表情地回了一礼。

程颢笑道:「子明,我们是来找长卿商议一件事情的。」

桑充国请众人坐了,一面向石越解释道:「孙大人、伯淳先生、正叔先生,还有邵先生等人都说,学生们在辩论堂辩论,有不少言论颇有可采之处,希望能整理了刊印,而不仅仅是贴在学院之内。」

石越笑道:「这是好主意。」

桑充国皱了皱眉头,不满地看了石越一眼,「只是这些言辞,颇有不逊之处,刊出去,有很多观点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程颐点了点头,「长卿所言不错。」

石越笑了笑,说道:「这事无妨的,其实,竟可办一《白水潭学刊》,每月一期,让学生们把自己的心得写成文章投稿,由诸位先生组成编审会,专门审议文章能否在《学刊》上发表,这样就可以保证质量了。

「而无论学生和先生们,只要文章在学刊上发表,皆给一定的润笔,谓之稿酬。这样可好?」

程颢想了一会,笑道:「这又是个新奇的好办法。」

孙觉也觉得甚好。

程颐却问道:「若是编审会意见不同,那又如何?」

石越笑道:「这又不是科考,虽不能太宽,也不必太严,依在下看,倘意见不一,只要编审会有两人同意,不管他人同不同意,都可刊印。」

桑充国主持校务近一年,已是­精­­干­许多,想了想,道:「诸位先生太忙,若真要创办这个学刊,学生中优秀俊逸者,可以选一、二人,来帮助处理琐杂事宜。

「另外,既是白水潭学刊,则明理院和格物院不可有偏颇,三分之二明理院的文章,三分之一格物院的文章,这样方见公允。

「明理院的文章,由明理院的先生们审议,格物院亦由其自己选。如此可好?」

众人又议了一回,觉得他说得不错,便算是议定了。

石越待二程等人一走,便拉着桑充国往门外走去,笑道:「这样秋高气爽的好日子,把校务先放一下,到白水潭附近逛一逛去。」

二人也不坐马车,各自牵了一匹马,沿着白水潭学院的小路,慢慢往外走去。

整洁的水泥小路,良好的植被,树丛中隐约出现的古典风味的建筑,徐行的石越忽然有一种「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感觉。

参与白水潭学院后期规划的人,都是胸中大有丘壑的人物,从美学上来讲,白水潭学院的确是很有欣赏价值的。

一想到实际上,是自己缔造了这一切,石越心中又有了一种骄傲的感觉。只可惜,这一份成就感,没有人能够和自己分享,他毕竟是有太多秘密的人。

和桑充国一边品评路边的掬花,一边享受凉爽的秋风,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白水潭之外的村落里。

桑充国笑道:「子明,我有点渴了,找户人家讨口水喝吧。」

他一提起,石越也觉得自己有点渴了,便笑道:「好啊。」上马看了一下远处,扬鞭指道:「去那里吧,那里有户人家。」

二人催马来到一处农户房前,这是一栋白水潭附近很普遍的红砖平房,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和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在门前玩耍。

见有生人过来,毕竟,是白水潭学院旁边的小孩,倒并不是很害怕,男孩略带羞涩地问道:「你们找谁?」

石越弯下腰,笑着摸了摸小男孩的脸蛋,「我们来讨口水喝,你怎么不去上学?」白水潭的村民的子女,都可以免费进蒙学就读的。

「哦,二妹,去倒两碗水来。」小男孩转过身招呼她妹妹。

看着小女孩清脆地答应一声,跑进屋里,桑充国也笑着摸了摸了小男孩的头,问道:「家里大人呢?你为什么不上去学呀?」

「爷爷、­奶­­奶­和娘去地里­干­活了,爹去做保甲了。家里要人看家,还要给爷爷­奶­­奶­做饭,没时间去上学。」小男孩说话很有条理。

石越楞了一楞,和桑充国对望了一眼,不再作声。

秋天是忙碌的季节,居然还要参加保甲?这保甲法也太不象样了,逼得老弱­妇­孺去从事生产。

小女孩端着两碗水出来,怯生生地递给石越和桑充国,石越微笑着谢过,站起来喝水,碗在嘴边,却停住了。

桑充国看出他的异样,问道:「怎么了?子明。」

「你看,前面的地里,有青壮年在­干­活。」石越一边说,一边指给桑充国看。

桑充国顺着石越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人在地里做事。他疑惑地看小孩一眼,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石越蹲到小男孩面前,笑着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别人家有叔叔伯伯,在地里做事吗?」

「因为他们家有钱,我们家没钱。」小男孩的回答倒是很­精­辟。

石越和桑充国对望了一眼,无言地叹息了一声。两个人都是聪明人,一听就知道其中的关键了。

小吏不顾农时,强迫丁夫参加保甲训练,为了不误农时,农民只好交点钱行个方便,没有钱的,就只好让­妇­孺去劳动,真正的劳动力,却在那里参加军事训练。

看着这一切,二人的游兴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谢过两个小孩,便慢慢从另一条路往回走。

桑充国叹道:「前一段日子,为了免役法,乡民冲击开封府、王安石私邸、御史台,几乎酿成大乱。

「幸好皇上是仁君,没有说他们叛乱。这样沸沸扬扬的事情,让王安石轻易地压了下来。」

「免役法本来是好事,但是,曾布和邓绾想事情不够周详。」石越叹道。

「好事?」桑充国不解地望着石越。

「是啊,其实,吕惠卿行助役法,倒还不会有这么大的麻烦,但是,吕惠卿适逢丁忧,[奇`书`网`整.理提.供]曾布一心想树立自己的政绩,所以轻率推出免役法和保甲法。

「邓绾是什么人,你不是不知道,他哪会为百姓想得周详呀。王安石的毛病,是有点见财眼开,只要能不加税,而又可以给国库增加收入的行为,他没有不赞成的。」石越有点愤世嫉俗地说道。

……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着新法的利弊得失,突然听到前面几栋民房前,有吵闹的声音。

只听到一个人大声喝道:「这件事你家公子爷管定了,别说开封府,就算是王丞相那里,我又何惧?」

「难道,竟碰上什么了侠客?」石越好奇心起,连忙催马过去。

走得近了,才看清是一个腰佩弯刀的白衣青年,冲着几个开封府的差人在发作。

他身边有两个­妇­人在低声哭泣,几个小孩躲在门后,悄悄伸出半个头来,一个中年人畏缩缩地站在白衣青年身后,一根手指上缠着纱布。

石越的侠客梦,很快地被追上来的桑充国打破了。

桑充国看到个白衣青年,脸­色­一沉,喝道:「段子介,你在那里做什么?」白水潭学院的学生,自然是桑充国认识得多一点。

段子介见是石越和桑充国,正要过来行礼,却听一个官差喝道:「你当真阻差办公?兄弟们,给我拿下。」

段子介冷笑一声,道:「谁敢?我是有功名在身的举子,看哪个敢拿我。」

「便是举子,就要知道王法。我们也不为难你,回去开封府说话便是。」听到段子介是举子,差人便也不敢太过分。

桑充国气得脸都白了,冲着段子介喝道:「段子介,你好威风。」

石越看那些差人正要动粗,连忙上前喝道:「且慢,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些差人看到石越和桑充国都是布衣打扮,也不管那么多,喝了一声「拿下」,便如狼似虎地冲向段子介和那个中年人。

段子介「唰」的一声,拔出刀来,寒光一闪,厉声喝道:「既要动武,就让你们知道公子爷的刀快。」

桑充国是读圣贤书长大的,虽然喜欢任侠,但真正和官府动刀子对­干­的事情,他想都没有想过。

见段子介竟敢如此大胆,他又气又急,冲到段子介面前,瞪眼喝道:「快把刀给收起来。」

段子介心里一万个不服气,但是,桑充国怎么说也是他的师长,实在不敢不听,咬咬牙,狠狠地把刀Сhā进鞘里。

石越见段子介被桑充国压了下来,也走了过去,冷冷地对几个差人说道:「你们不必动粗,既是开封府的,那么,我们随你们一起走一趟便是。

「我倒要看看,韩维能把我怎么样。」

这几个差人,竟也是不长眼的,有人听石越说到韩维的名号,也不细想,便喝道:「大胆,你是什么人,韩大人的名讳是你乱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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