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梦求不知道陈元凤的底细,因为此人官职卑微,又不出名,因此漏算了,他知道潘照临此人颇有心计,竟然把这个叫陈元凤的人算进来,必有缘故,所以便加意留神听下文。
石越心里也已经知道定是这三人。
蔡确不来,那是肯定的,他刚刚弹劾过自己,又来道贺,脸皮上拉不下来。
陈元凤不来,那意思就很明白了─石越现在同知军器监,是他顶头上司,在军器监低头不见抬头见,说起来二人还是故交,此时却不出现,石越不用琢磨也能知道怎么回事。
但是桑充国也没有来,他心里就实在有几分不舒服。
本来不来也没什么,毕竟桑俞楚是最早来贺喜的人,但是因为军器监案的报导,桑充国一直没有向石越解释,两人到现在在心里还有芥蒂,这时候桑充国若来了,什么都可以烟消云散,毕竟桑充国不是别人可比。
但是眼下却是连道贺也不曾到……
因此潘照临一提到桑充国,花园里就沉默了。石越沉着脸不说话,潘照临似嘲似讽,司马梦求默默无语,陈良紧闭双唇。
石越却不知道,桑充国本来是想来给石越贺喜,然后趁这个机会好好解释一下以前的事情。但是接连的事情,却让他把这件事给忙得忘光了。
先是殿试在即,白水潭学院为了扩大影响,把学院出身的准进士们聚起来,举办了一次文会,同时因为这些人中了进士后,要出去做官,因此还要在殿试前提前给他们举行毕业考试,真正通过毕业考试的,才能发毕业证。
这可是白水潭学院发的第一批毕业证,他说什么也得要做得尽善尽美。
然后就是石越和唐甘南搞的联合钟表行,涉及许多学生的问题,他也得过问,联合钟表行还打算在白水潭学院建一座大型座钟楼,选址、造型,他都要亲自协调……
再加上平时就是一堆的校务和《汴京新闻》的馆务,平心而论,桑充国的确是忙得不可开交。
但石府后花园的几位是不可能知道这些事情的,大家正在尴尬无言的时候,石安进来报道:「程颢先生来访。」
石越一楞,连忙说道:「有请。」整整衣冠,便和潘照临等人前往客厅。
见石越等人出来,程颢站起来抱拳笑道:「恭喜子明,三十岁不到即为翰林学士,国朝前无古人,大概也是后无来者。」
石越笑道:「不敢。」一边再次请程颢坐下。
程颢坐定后,端起茶来轻啜一口,笑容满面地说道:「此次前来,除了给子明贺一件喜事外,还要向子明提一件喜事。」
陈良Сhā嘴道:「提一件喜事?」
「正是,我是受桑俞楚与桑长卿所托,来给子明说媒的。」程颢笑呵呵地说道。
潘照临和司马梦求相视一笑,竟一齐笑道:「这个媒说得好,官居三品尚未成亲,也有点说不过去。桑家小姐才貌俱佳,和公子倒是天生一对。」
他们两人心里同时转过的念头是:这是拉拢桑家的好机会。
石越红着脸,迟疑道:「这……」
程颢笑道:「我们都不是俗人,难道还要请媒婆?」
「这倒不是……」
「既不是就成,难道子明你不愿意吗?」程颢倒是说媒的好手。
「这也不是……」
「既然不是,那么我算是男家的媒人。」石越话未说完,就听有人一边说,一边从外面走了进来。
众人一齐望去,原来是苏辙。
他本来是有事和石越商量,一路闯进来,见大门二门都无人招呼─石安等人正偷偷赖在客厅里,想知道自家主人的终身大事结果如何─所以苏辙在门口居然听到这件事情,当下一口抢着要做男家的大媒。
程颢拊掌笑道:「子由来得正是时候。」他和弟弟程颐不同,对苏家兄弟并没太多的成见。
石越心里其实还有颇多顾虑和想法,无论是反对还是答应,心里总觉有点地方没有想清楚……不料这两位就这么着强点鸳鸯谱了。
众人却以为他答应了,正要道喜,不料又闯进来几个人。
李向安带着两个内侍进来,往正北一站,高声说道:「宣翰林学士石越即刻进宫见驾……」
石越如逢大赦,连忙准备好马匹,跟着李向安进宫。
「官家真的打算将清河下嫁石越?」
向皇后感觉皇帝实在有点儿戏了,仅仅因为柔嘉的几句话,就打这个主意,那柔嘉是出名的淘气鬼,她说的话也能信?
「圣人,你听说过本朝有没有妻室的翰林学士么?朕见到淑寿,给石越写诏书的时候,就想到这件事了。
「朕都有两个女儿了,石越年纪和朕相差无几,居然没有成婚,这成何体统?朝中的大臣应当给天下百姓做表率的,臣民们都学他那样,那还了得?」
赵顼笑道:「何况石越不是朕的宰相,就是朕儿子的宰相。」
「那你也得看清河愿不愿意?十一娘的性子,外柔内刚,她要是不愿意,那也不成。」
「天下还有比石越更好的男子么?她怎么可能不愿意?嫁过去连婆婆都没有,朕是体惜这个妹子。
「柔嘉昨天也说了,清河在金明池见过石越。」赵顼觉得皇后未免有点杞人忧天了,「何况娘娘和太后也很乐意这门亲事。」
「这倒是,不过濮国公知道不?」太皇太后曹氏心里也乐意这门婚事。
赵顼笑道:「娘娘,皇叔怎么会不答应?这个不用问了。这种事情夜长梦多,朕虽然是皇帝,可是石越若是答应了别家女儿,清河也不能强嫁过去的。」
「可清河年纪小了一点,本朝按例要十七岁才出嫁的。」向皇后还是比较细心的人。
「这倒是。」赵顼和太皇太后、皇太后全楞住了。
赵顼念头一转,笑道:「不要紧,先定亲。朕和石越约好就是了,反正只等一两年。」这种事赵顼倒不是做不出来的。
「那不行,传出去会被臣民笑话的。石越虽然好,可清河又不是嫁不出去,何况清河上面,还有七娘、八娘、九娘,都正好到了年纪,官家是皇帝,对弟弟妹妹就得一视同仁。」皇太后高氏可不能任着自己这个儿子乱来。
「那朕召清河来问问,她若是愿意嫁给石越,还依儿臣的说法。若不愿意,朕另找一家大臣的女儿许给石越。七娘、八娘、九娘就算了,石越的性子,朕也知道一二,那几位县主,他受不了的。」
不多时,清河郡主便被召来。
「十一娘,官家想让你下嫁石越,你愿是不愿?」皇后笑嘻嘻地问道。
「啊……」赵云萝羞得脸红到脖子根了,哪里还敢说话。
「姐姐定然是愿意了。」柔嘉在旁边笑道。
「胡说。」赵云萝真有点生气了。
「那你是不愿意了?」向皇后笑道。
「王丞相家的二小姐,似乎很喜欢石越。」清河垂着头低声说道,她不知道此话一出,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变了脸色。
赵顼却立时非常高兴。
石越和王安石、吕惠卿,是现在他最倚重最信任的三个臣子,因为石越和王安石不和,他心里还有几分遗憾。
虽然赵顼也看得出,守旧的名臣们对石越很欣赏,因此石越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用来调和新旧两党之间的关系,但是对于石越和王安石之间那微妙的芥蒂,赵顼心里还是有几分遗憾。
若不是因为先许了自己这个堂妹,他就要改变主意将王安石的二小姐赐婚石越了,此时他主意打定,对两宫太后的脸色就假装没有看见,笑道:「想不到十一娘颇有侠义之风。」
皇太后高氏却不去理赵顼,追问道:「十一娘,你如何知道王丞相家二小姐的事情?」
若是平时,赵云萝肯定知道有几分不对劲。但此时她羞得不敢抬头见人,自是不知众人脸色如何,当下一五一十把王昉和自己交游,女扮男装为难石越的事情全说了。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脸色越发难看:「王安石家竟是这种家教!」
赵顼却笑道:「这倒是桩风雅事,朕有主意了。」
石越甫一进宫,赵顼就沉着脸,劈头问道:「石卿,三月初一,卿做了何事?」
石越吃了一惊,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当下一五一十,将三月初一游金明池的事情大略和皇上说了一遍。
「钟表?技术学校?」赵顼不料问出这些事情来了,他不置可否地一笑,也没怎么太注意,「爱卿现在是石学士了,至今尚未婚配,朕以为不太妥当。朕想假清河郡主公主之名,下嫁卿家……」
石越闻听此言,不由好笑,暗道:「难不成今日真是我姻缘星动,在家里有人说媒,皇上召见,还是说媒。」口里却说道:「陛下,微臣何德何能,怎么配得上清河郡主?臣不敢奉诏。」
赵顼将脸一沉:「那卿如何送琴给清河?琴瑟琴瑟,卿是读书之人,这点道理都不明白么?」他今日心情特好,故意捉弄石越。
石越暗暗叫苦:「误会,误会!请陛下明察。」
「朕知道得很清楚,还要明察什么?清河有什么配不上你么?」
「陛下,清河郡主德识兼备,才貌双全,怎么会配不上微臣。是微臣高攀不上罢了。」
「一派胡言,莫非卿心中另有佳人?」
赵顼一面说一面在肚子里窃笑,他以为石越定是喜欢王安石的女儿,所以才不愿意配郡主。
「这……」
石越略一迟疑,就听赵顼哈哈笑道:「那便如卿所愿,朕将王丞相家的二小姐赐婚于卿,如何?」
「王丞相家二小姐?」
石越呆了一下,他连见过面的清河都不愿意娶,何况面都没有见过的王安石家的二小姐─他一直不知道这个二小姐就是王昉.「在金明池,卿不是与她一道去见过清河的么?」赵顼自以为得计,笑嘻嘻地取笑石越。
石越脑中电光一闪,这才明白那个王昉便是王安石的小女儿,心里暗道:「我要娶了她回家就有架吵了。」
石越连忙澄清道:「臣并不知那是王丞相府上的小姐,而且王小姐是跟王家二公子一起出游,和臣毫无关系。」
赵顼却以为他在假撇清,笑着挥挥手,说道:「行了,不管你们认不认识。总之朕的翰林学士不能没有成家,清河还是王小姐,卿必须给朕选一个。」
石越暗暗叫苦,忽然记起家里还有个程颢在提亲,自己虽然未必便能很确定自己对桑梓儿有没有感情,但是至少是懂得她的脾气,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也蛮合得来,总比娶一个郡主回来要好。
若娶了清河,每日要请安服侍,加上免不了柔嘉天天要来串门。自己是有大抱负的人,这样不知道会有多不方便。
而王家小姐就更不用说了,想想那个性格,加上是自己天天在算计的王安石的女儿……他当下对赵顼说道:「陛下,不敢相瞒,臣已有婚姻之约了。」
「啊?」赵顼怔住了。
石越知道皇帝不肯相信,当下细细说道:「就是今天上午定的,臣不敢欺君,男家的媒人是苏辙,女家的媒人是程颢,说的是桑俞楚之女,桑充国之妹。」
这是箭在弦上,不能不发,否则石越还不知道要怎么挑三拣四,思前顾后,现在货比三家,他就主动把桑梓儿抬出来了。
「桑充国之妹?桑俞楚?不是个商人么?」赵顼这次脸真的沉下来了,「不行,桑家是商人之家,如何配得上卿家?今天早上说定的,那就一定还不曾下文定。卿还得在清河和王家小姐之间选。」
「陛下,桑家对臣,实有救济之恩。若说起来,臣在世间并无亲属,桑家倒是臣之亲人一般,臣焉敢嫌弃门户,做此负义之事?」石越开始抬出大道理来了。
「便是那贫寒之家,也要讲个门当户对,何况卿是朝廷大臣。桑家若对卿有恩,自有报答之法,朕可以替你赐桑家祖上三代官职。若说卿的妻室,还得娶名门望族之女。」
赵顼其实是对桑充国的好感有限得很,加上一心想把王安石的女儿嫁给石越,因此竭力反对。
石越笑道:「谢陛下恩典。陛下赐桑家祖上三代官职,桑俞楚自然没有市籍了,臣与桑家的婚姻,也不算门不当户不对了。」
赵顼一怔,忍不住哈哈大笑:「好你个石越,算计到朕头上来了。朕小气这功名爵赏着呢。这么着,此事先不要定下来,等殿试完了之后,国家要赏赐熙河有功将士臣工,两件事一完,再定卿家的婚事。
「卿回去好好想想,看样子朕要找个好媒人才成了,总之桑家门不当户不对,那绝对不行。」
注十二:两制官,北宋前期,设学士院与舍人院,分掌皇帝诏令制词的撰拟,成为中枢系统的两个重要机构,当时人称之为「两制」。学士院及翰林学士称「内制」,舍人院及知制诰称「外制」。
小说中,因为石越身为翰林学士,却不负责「内制」的撰拟,所以才说他实际上不是「两制官」,而并非是说翰林学士不是两制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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