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腊月,万山寂静,站在山顶向下看去,入目满是冰雪苍茫。座落在半山腰的万清观本是香火鼎盛,也因大雪封山,前来寻仙访道的俗人不见了踪迹,只满观弟子在正殿中打坐。
这万清观接连出了几任本事了得的观主,除得妖,降得魔,声名远播,至本代观主长清子,更是本领通神,才甫弱冠便封了国师,掌了道统,七八年间斩妖除怪无数,佑得一方平安。如今还不到而立之年,却已誉满天下。此刻端坐殿中高台,凤目微垂,吐字清润,宣讲诸般道术法门,一众弟子侧耳倾听,凝神诵记。
明心是才入门的低阶弟子,坐在最后一排聆听,因年幼尚无定性,听了一会儿心思已不在此上,只顾看观主容貌,只觉师尊长清子五官也仅比常人清秀些许,但合在一起,偏生说不出的温雅出尘,愈看愈觉悦目,不禁两眼直愣愣出了神,让身边坐着的师兄捅了两下才醒过神,悄声向师兄明尘道:「师兄,师尊样子可真生的好看。」
「不用心听记道法,净瞎看什么。」明尘年纪亦不算大,同是少年心性,嗔怪师弟两句后也忘了功课,聊起天来,「你才进门几日,只道师尊样子好,却不知师尊养着只管狐,那狐妖的样子才真叫好看,见过一眼便再不能忘。」
「管狐,什么是管狐?」
「管狐便是狐狸的魂魄,」见明心犹自懵懂不解,明尘细细讲解道:「十年前京城出了只千年狐妖,淫乱宫闱,让师祖元生子拿住,埋在地下,用术法炼他四十九日,那狐妖心怀怨念,死后魂魄不散,施术后便可收为仆役,差遣使唤,怨念愈深的狐魂愈是厉害,可除妖灭魔杀人破咒,这便是管狐了。」
明心一脸艳羡,道:「赶明儿个我学会这法子,也炼个管狐来使唤。」
「你当那么容易,」明尘斜睨他一眼,不屑唾弃,「这管狐是狐狸怨念所生,对役使他的人心怀愤恨,但凡主人法力稍弱,必被他反噬,险恶无比。当年师祖元生子便是炼制管狐时让这狐妖反噬才丢了性命,幸得师尊道法了得,在狐妖魂魄上下了禁锢之术,这才力挽狂澜,封了他魂魄役使,免却狐魂滥觞无辜,不然的话,全观弟子皆免不了送命。似你我这般道行微弱之人行这法子,只怕管狐尚未炼成,便已命丧黄泉了。」
明心让他语气吓住,看向长清子的眼神中又多出几分敬畏。
午课讲毕,众徒自去用饭,长清子缓缓睁开双目,看向下面空无一人的大殿,一丝苦笑隐现唇角。
暗中提气丹田,内息仍旧空荡荡一丝无着,隐然是个油尽灯枯之象,心下一片冰凉。
「我要闭关几日,若无要事,摸来搅扰。」
淡淡吩咐了随侍道童,长清子起身回了东院。
这东院是历代观主起卧清修之地,未得召唤,等闲不得擅入,此时院门一关,自成一方天地,再无外人看见,长清子脸色微变,已无方才云淡风轻的超然之色,眉宇间尽是悲凉无奈。
到书斋中坐定,捻起几枚铜钱,犹豫半晌,终是起了一卦,待卦象一出,犹如寒天饮冻水,从头至脚冷作一团。
有道是批命者不批自身命,长清子一生给人算了无数命,头一次为自己起卦,便是个命不久矣的卦象,如何不悲,想起昔日师父元生子说他寿数一百一十三年,这十年间却因为百姓祈雨除妖,为明君续命延年将寿元折了个七七八八,如今未及而立,眼见便要命赴黄泉,纵然他已看淡生死,亦不免为之凄然。
长清子这般呆坐良久,回过神时,只见屋中昏暗一片,方才惊觉已是黄昏,待要点燃灯火,便见桌上红烛烛芯一抖,顷刻间燃起一点绿焰,那焰头自小渐大,燃成明亮的黄|色暖光,照出一室寂然。
此时窗紧闭,门未开,但见屋中墙壁上照出一点人影,渐渐幻化成颀长的男子身形,一身红衣灿如朝霞,直耀到人心里去,一张脸更是艳绝人寰,桃花眼眸一眨,透出七分风情三分狠毒,动人心魄外令人犹生一丝惧意。
「回来了,情形如何?」
见了来人,长清子敛了戚容,又换上一副淡然之态。
红衣男子神情傲岸,嗤笑道:「我还道是何妖魅迷了燕平生神智,原来是北狄的鞑子在他身上下了巫咒。」
「这就是了,燕将军镇守边关固若金汤,北狄骑兵打他不过,便只得使这等伎俩。」长清子颔首问道:「那咒术你可替他解了?」
男子冷哼一声道:「这等咒术不过雕虫小技,又岂难得到我,倒是下咒之人有些道行,费了我一翻手脚才结果了他。」
他本负手而立,这时伸出右手,宽袖微褪,但见臂上一道尺长伤口,皮肉翻绽,却不曾流出半点血水,狰狞可怖。
长清子脸色立变,抢步到他身前,扶住他右臂细看,片刻后放下心来,淡淡道:「无甚大碍。」
说罢,将手覆在那伤口上,默念口诀,只盏茶功夫,伤口已然愈合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