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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邪月幽蓝 > 楔子(下)

楔子(下)

我叹了一口气。和她对拆起来。以我现在的武功,和那女子相斗而不立刻杀掉她实际上是件挺无聊的事。为了不至于让无聊的情绪支配我的身体,从而使我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杀掉对方。我于是边做运动边和那女子聊起天来。

我问她姓甚名谁,师承何派,来自何方,家里有无兄弟姊妹,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对方见我还有­精­力边打边问,便也不肯示弱,依次回答。她回答的答案对应上方的问题,分别是:李莫愁,古墓派,终南山,不知道,杀人。我又问她现年芳龄几何。她一瞪眼:不礼貌,不知道年龄是女人的秘密么?她一瞪我,我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轻飘飘异常惬意的感觉。于是存心惹她生气。我说,有些人年龄也是可以看出来的,比如你。李莫愁一激动,手脚便不如刚才轻便了,重手重脚就向我打来。当然她是打不到的。不一会就累得她呼吸紊乱,大感不支了。于是我停了手。

我问她,江湖是什么样的。

李莫愁一边擦汗一边说,热死了。

于是我认为江湖很热。

我又问,江湖上长得像你这样的女人多么。

李莫愁哼道:处处庸脂俗粉罢了。

我不大懂庸脂俗粉的含义,于是问她:你是庸脂俗粉么。

李莫愁急了,语无伦次:你你你说什么,我我我才不会形容自己是庸脂俗粉,再说我像吗我。

李莫愁既然不是庸脂俗粉,那庸脂俗粉肯定是不好的东西。

我又问,江湖上好人多么。

李莫愁冷笑道:都是好人了,谁还会去争夺武林第一,哪里还有江湖。

我一想也是。于是我又问,现在武林中武功第一的是谁。

李莫愁说现在没有武林第一了,武林第一已经死了好多年了。

我又问,为什么现在没有人去做武林第一。

李莫愁说,现在想做武林第一的人的武功都比不上死掉的那个武林第一。

我又问,那你的武功在武林中算第几。

李莫愁愣了一下,说这倒没认真想过,不过既然混这么久没被杀掉,那应该就是武林高手。而且不是一般的武林高手。

于是我彻底失望了。

我对李莫愁道,你再瞪我一眼,我就让你杀了我。

李莫愁说,我为什么要瞪你。

我说,因为你杀不了我。

李莫愁一想也是。但是她不肯承认。于是涨红了脸。我还是第一次看女孩子红脸。感觉可爱极了。

李莫愁说,我也不能没有原因地瞪你,你想个理由让我瞪你吧。

于是我说,我爱上你了,你嫁给我吧。

李莫愁又羞又气,果然用她大大的眼睛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眼睛也不敢眨。足足实实地看了很长时间。直至眼睛酸痛。

我记住了她这最后一瞪。于是我说,把刀拿过来砍我吧。

可是李莫愁并不如我想象的直接奔过来拿刀就砍。而是明显大吃了一惊。嗫嚅着说道,真,真,真要砍啊。

我说,你看我的眼睛像在说谎吗我。

李莫愁说我有点怕。

我说刚才你不是吼得很大声要杀我吗。并且以后主要做的事情也是杀人。你是在吓唬我吗。

李莫愁说人家是第一次杀人嘛。

我于是说理解理解,第一次都是有点害怕的,迈出了第一步就好了。相信我吧,不痛的。你现在不杀,以后怎么做职业杀手啊。

李莫愁想了想也对。于是提着我的大刀慢慢向我挪来。可是挪不了一步又倒回去两步。

如此折腾了大半天。我腿都快站麻了。

于是我直接走到她面前。我说快快快。

李莫愁吓得几乎要逃走。说,人家才从古墓里出来不久,你就要人家立刻杀人,是不是太不讲情理了。要体会人家的心情嘛。最起码也要等人家做好心理准备吧。

我不等她说完,抓起她的手就往自己身上砸去。这是我第一次碰女孩子的手,也是我在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次。因为我被自己的刀给砍死了。

李莫愁的手触感很软,像我多年后吃的布丁似的。我的脑袋就这样被我自己的刀给砍了下来,落地之前我正好看到自己的血顺着刀锋往下流,这是我的刀第一次沾血。李莫愁似乎隐约发出了一声尖叫。我不是很确定。因为那时我意识已经很模糊了。 txt小说上传分享

月现

月光皎皎,风清露爽。今夜刚好是中秋佳节,人们或者结伴入到高山,或者携朋坐于水畔,或者隐身卧于花丛,都只为与亲人友朋举觞共赏这烂漫月­色­。

抬眼望去,只见那寂寂月­色­正似仙人清冷微愁的目光。想来孤月一轮,却来做团圆的锲子,对于这冷月,也太过残忍了。千年尤照人间聚,哪知寒月心伤寂。仔细瞧去,却见那冷月伤寂的目光里,仿佛有着一粒黑­色­的砂点,在清风里微微浮动。可叹砂点虽小,却无疑破坏了月光的完美。

渐渐地,那砂点移到了近处。轮廓慢慢清晰起来:原来是一个人的身影。这个身影继续移近,移动的速度快得令人无法置信。转眼之间即已到近前。在清亮的月光下可以看得很清楚了,这是一个眼睛细长的黑衣男子。非常英俊。下巴上有着一小圈青­色­美髯,头发因为过份得短而直立起来。

此时,这个男子正以奇快的速度在道路上奔行。在此中秋佳节,定是赶着会友或回家了。

果见这个黑衣男子连着几个纵落,奔到了山腰一所白砖别墅之前。抬眼望去,只见别墅正门之上,屋檐之下,悬挂着一道大匾,上面的四个素­色­大字“归兮悠然”飘然浮动于月光之下。

别墅里灯火辉煌,令天上的月亮黯然失­色­。男子明明已到了别墅门前,却并不进去,望着里面的灯火一动也不动。仿佛这清冷的月光已将他凝固。

树影婆娑,人影微移。转眼之间,月亮已升至中天,夜­色­更深沉了。清风缓缓袭来,令人不觉打了一个冷战。别墅里传来隐隐的音乐之声,里面的人自然在尽享这天籁月­色­。黑衣男子眉头紧蹙,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猛然回头推开了别墅的门。

那扇厚重的白门“呀”的一声慢慢地开了,可是别墅内却是空无一人!

黑衣男子仿佛大感意外,愣了一下。他微微皱眉望向四周。每个灯座的灯火尽亮,可以听到音乐声从大厅里缓缓传出。黑衣男子的脸上出现恼怒之­色­,他迅速地绕到大厅,果见一台CD机正在大厅的桌子上缓缓地播放着音乐。大厅内却仍是空无一人。

黑衣男人“啪”地一声关掉了CD机。他的脸上充满了恼怒和迷惑。忽然他想到了什么,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邪笑,转身出了别墅的大厅。

原来这栋别墅的占地面积非常之大,除了刚才的大厅和进门秘道之外,其他的房间也都分散各置,最近的两栋房屋之间也有着五六十米的间距。有着十几栋房屋的这个别墅,竟似于一个庞大的公园。里面的道路曲曲折折,大道笔直或弯,小道羊肠而折。更还有一些人工而为的园林景观,使得这里的地形更为复杂。

黑衣男子却径往别墅深处走去。只见他轻步而行,几弯几折之后,他的面前出现了两轮月亮。一轮遥挂于天,一轮低悬于地。那低悬于地的一轮,平静地被放置在一个直径约百米的人工湖内。

男子并不急于抢到湖边,而是放慢了脚步,将身子藏于距离湖边尚有一段距离的一株大树之后,俯身拾起一枚小石片,运劲推出。“噗”地一声,低悬在水中的月被石片击得粉碎。与此同时,石片竟也在瞬间粉碎,变成了石渣。水面不安地动荡起来。

一片大如蒲扇的叶片仿佛也受到水面动荡的侵扰而从空中飘下,慢慢地落在了水面上。奇怪的是,这叶片落于水面却并不随之而动荡,在它接触水面的一霎那,水的波动突然立刻停歇。那轮水月仍然完美无缺地静悬于水中,仿似刚才的动荡只是一场幻觉。

黑衣男子哼了一声,脸上却开始出现笑容。慢慢地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嘴里说道:“你将我约到这里,却又不现身相见,鬼鬼祟祟是何道理?”

他这句话说出去仍是空空落落,半晌无人答应。只仿佛有一阵微微的叹息从深湖里缓缓透出。

他在清风里站了一会,恼怒之­色­又起。左手一扬,那枚叶片顷刻无影无踪。却是他以极快的手法将其撕得粉碎了。

黑衣男子待要转身即走,却见湖水微微动荡,跟着“噗”的一声,像有什么东西从湖里窜了出来。湖面却仍平静如常。 txt小说上传分享

月移

黑衣男子冷笑道:“你弄了半天玄虚,连音乐道具都用上了,难不成是想考验我的胆子?你躲在湖底下­干­么?难道是有人要来要你的命?”

顺着黑衣男子的眼光看去,在对面的湖岸上,已分明多了一个青­色­影子。但是这个影子背对着黑衣男子。

青影不答,仍只是微微叹息。

黑衣男子又道:“你背对着我­干­什么,你怕见我不成?或是你觉得没有脸面见我?”

对面的青影在微风里影影绰绰,在这如白昼一般的月光下,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幽幽冷意。一个声音像要被这微风吹断一般,隐隐传来但却铿锵有力:“我是怕见你!”

黑衣男子惨笑道:“你如今才怕见我么?我倒要知道,你怕见我什么!”

青影道:“不是我没脸见你,而是我不敢见你。”他慢慢地转过身来。但是却见不到他的面目。因为他用一块黑布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黑衣男子大怒,道:“你怕见我到如此地步么?就算是为了清兮,你也不至于……”

青­色­影子虽然用黑布蒙住了自己的双眼,但即使从他美好的­唇­型上面,也能够看出他心里面深深的哀伤。

“不是清兮,”青­色­影子慢慢地说道:“我不敢见你,因为我必须杀了你!”

黑衣男子大惊。他不明白这个青­色­影子为何突然想置自己于死地。他把最深爱的女子让给了他,可是他此刻却想要他的命。

“为什么?”他问。

青影不答,缓缓地从腰边抽出一把剑来。剑身心神不宁地晃动着,如一泓颤动的水光。他捏了一个剑诀,哑声道:“出手吧!”

黑衣男子微微凝神,心下暗忖:“他约我今天相见,却并不想见我。他在大厅播放音乐戏弄于我,无非是想令我恼怒,负气而走。一个人躲在湖下,可知他心里面是不愿意让我找到的。他只望我寻人不着而就走。他不想杀我。但是他既然不想杀我却为何非杀不可?”黑衣男子抬眼望了望青影紧抿的­唇­,心下一惊:“难道……”

正想到此处,一阵劲风扑面而来,对面青影已掠过湖面,连人带剑向黑衣男子面门直欺了上来。

黑衣男子移身闪开,暗暗心惊:“果真如此,以他的脾气,则今晚无幸。”青影长剑划虹,翻身刺向了黑衣男子的左胸。黑衣男子慌忙错身躲开这一刺,心道:“他既决意要杀我,事已至此,我也不能不拼上一拼了。只愿找个破绽,让我逃走为好。”他错身之际,却已看清那青衣男子手上的剑。那一把破虹宝剑,正是自己以前赠与清兮之物,如今却在那青衣男子的手中险些刺伤了自己。这一剑虽然没有刺中他的胸口,可他胸中的疼痛却比刺中尤甚。

他心口一痛,登时便全然忘记了刚才的逃命之念,拔出他的大刀,当当当三刀,尽数朝那破虹长剑砍去。只觉天地之间所有的人都遗弃了自己,一刀一式不觉大开大合,门户破绽尽现。

青衣男子突觉对方攻势混乱,门户大开,知道他有自弃之念,不觉道:“你的脾气竟还是不改。定要将我的这柄剑斩断么?”黑衣男子苦笑:“你知道我的脾气,却又为何非要杀我?我早晚也是死,你不管我倒好。”青衣男子长剑陡然剧颤,竟似无法自制,只好收手回身背对黑衣男子。

他这一收手回身,竟把背部面向对手。黑衣男子笑道:“光顾说我,你的脾气竟也丝毫未改,你将这所有的门户都留给我,竟是要我砍哪一处好呢?”

青衣男子沉声道:“我怎能不管你!你毕竟是我的手足。我怎能让你死在别人的手中,变得猪狗不如!”他尽管拼命压制着自己的声音,但仍有些微的颤动不受控制地透露了出来。

黑衣男子冷笑道:“手也罢,足也罢。这世上能杀我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清兮,一个却是我自己。别人想要杀我,却也不容易。”

青衣男子冷笑:“如果我今天不杀你,你却未必能杀得了你自己。”他猛然转身,握紧了长剑:“今天我一定要杀了你,哪怕陪上我的­性­命!”

黑衣男子哼道:“你就算不蒙上眼睛,你也不一定是我的对手。何况现在!你硬要杀我,我却不会答应。”他把大刀放在手里掂了掂,睥睨道:“动手!”

月升

月光之下,湖水之上,两个人影在婆娑树影里纠缠起来。青衣男子手里的长剑似浅溪,黑衣男子手里的大刀似顽石,忽而浅溪缠绕顽石,忽而顽石隔断浅溪,忽动忽静。溪水溅石,石敲清溪,似音似乐。转瞬之间,两人已交了数百招。月渐西沉,东边曙­色­初现。

这一番大战,两人开始还有所顾忌。数十招之后,两人斗气渐升,都有了敌忾之气,一招一式均拼尽全力。青衣男子双眼被蒙,但是身形速度并未比黑衣男子稍有差池,只把一把破虹宝剑使得如流星飞雨,纷纷扬扬,绵绵密密地将黑衣男子的周身尽数笼罩。黑衣男子被罩身于一片剑气之中,步行丝毫不乱,每挥动一次大刀,都可听见一声“叮”的脆响,原来黑衣男子以不变应万变,竟丝毫无漏地挡住了青衣男子刺出的每一剑。如此看来,青衣男子常处于攻势,而黑衣男子常处于守势。如若两者都使用大刀,则青衣男子此时必已经大大吃亏。不管武功有多高,人的体力终有限制。体力一旦耗尽,则胜负就可定了。但青衣男子此刻使得是轻如鸿毛的破虹宝剑,而黑衣男子使得大刀虽也是罕见之物,但刀身较剑身为沉,所以黑衣男子以沉稳守势为主,每挥动一次大刀务求不使落虚。而青衣男子以攻势为主,其实也并不较黑衣男子消耗更多的体力。而剑有两刃,刀只一刃。剑虽不能与刀直拼却能蜿蜒求进。

黑衣男子一边稳扎稳打地将青衣男子的进招驳回,一边暗忖道:“这样看来,我与他也是实力不相上下,他眼睛虽被蒙,我也不能讨到丝毫便宜。他的快剑我不得不稳稳地将其一一驳回,如此一来,我处守势,他处攻势,我的刀没有他的进剑快,我如何能取胜?这样打法,只怕打个三天三夜也不见胜负。我与靳华年还有约在先,难道要我一直在这陪他不成?”

黑衣男子如此想法,却没想到青衣男子此时却也在想:“我的这个计划当真是万无一失。我这样打法,虽然杀不了他,但好歹把他拖在了这里。他失约靳华年,这倒毕竟是一件好事。”

两人思想之间,又交了十几招。黑衣男子又忖道:“终得想个法子,先脱困再说。即使逃走,也好过和他在这里做无谓之争。可是要怎么办呢?”“砰”一声挡回了青衣男子刺向自己左目的进剑。脸上愁云稍起。忽一眼瞥见青衣男子蒙着黑布的双眼,心内一动:“他蒙上双眼,毕竟大大不利。”于是沉声叫道:“清兮!她如何会朝这边来?”

青衣男子正自暗暗欣慰能够拖住对方,忽闻得黑衣男子叫清兮的名字,心里一惊:“她昨日脸上就大有疑云,明显不相信我说的话,难道今天竟悄悄地到这里来了么?如让她看见这种场面,如何是好?”心内稍慌,手下的剑势便要缓慢下来。忽又转念一想:“不忙!定是他欺我自蒙双目。他向来诡计多端,想在我慌乱之际乘机脱逃,我可不能在此时上当。清兮虽有疑,我的话她应该还是要听的。”微微凝神,手内加劲,提气连着抢攻几招。不料猛听得“嗤”的一声,剑尖触物,似划进了一个人的身体。 txt小说上传分享

月隐

青衣男子大惊,急忙停手,回头欲揭去眼上黑布。却听得耳旁衣袂带风之声,那黑衣男子的脚步渐渐在远去。青衣男子知道中计,急忙展开身形朝着黑衣男子的去处急追。这青衣男子和黑衣男子原本就是亲兄弟,学的都是他们家传武功,师承本是一派。轻功的路数也都一样。他们的轻功和内力原本不相上下。不想黑衣男子见青衣男子不中计,竟自停招不守,使得腰部被青衣男子的利剑所伤。恰遇青衣男子手内加劲,抢上攻招,致使伤口深达数寸,汩汩往外不停浸血。提气急奔了一段之后,又使得伤口扩大,血如泉涌,登时支撑不住,步行缓慢下来。

后面青衣男子却又急又怒,狠命使上了十成功力,只几个纵落,便已拦在了黑衣男子之前。黑衣男子见被青衣男子拦住,只得惨然道:“挨了一剑,这下不用持久战了。”青衣男子急步上前,猛然一把扯掉了眼前黑布,露出一双怒火中烧的双眼。黑衣男子笑道:“好几年不见,你还是长得比我英俊一点点,我可真不服气。”青衣男子咬牙道:“我真没想到你堕落到如此地步!竟然拿清兮来欺骗我。”黑衣男子黯然道:“人总要有一些改变。这个改变令我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你没看到我让你刺了一剑么?”青衣男子愤愤然:“放屁!你是见我不中计,于是宁愿被我刺一剑。你知道我会认为你只有在看见清兮的时候,才会像着了魔一般动也不动。”黑衣男子抬起头来,望向青衣男子的眼睛:“你真的这样想么?你现在不用蒙眼杀我了吗?”青衣男子怒道:“我没想到你竟会变成如此的败类!我要看着你死!”他怒火沸腾,满脸涨红。奋力欺身上前,重将一把破虹宝剑使得寒星四溢。

黑衣男子苦笑一声,只得勉力招架。心道:“没想到刚才一计未成,却激怒了他。如此光景,何以脱身。目前我也只有尽量保存体力,不用拿刀挡架,只需以最小的动作躲避攻招即可,再慢图脱身之计。所幸他的招数我早已烂熟于心。”如此一想,少不得强打起­精­神,凝神接招。

东边的太阳已渐渐从云端显现。凌晨微红的光映照在两个面貌一模一样的人的身上。黑衣的那个脸­色­苍白,从胸部直到大腿都是一大片红­色­。忽然,黑衣人的动作似僵硬了一般,竟没躲开青衣人普通的一招。长剑刺入了黑衣人的左胸。

青衣男子尽管未曾受伤,但长时间的激斗却也几乎耗尽了他的内力。时间越长,他和黑衣男子的动作都越来越机械缓慢。猛然间,黑衣男子的神情呆滞住了,他的一双眼睛发着异光,牢牢盯住远处的松树林,似乎想把这些树木看穿。青衣男子使剑刺向他的时候,听见他嘴里喃喃地说着:“清兮,清兮,是你么?你来了么?”青衣男子心道:“又想骗我!”怒气一升,力道也随之而至,长剑刺入了一动也不动的黑衣男子的左胸。

青衣男子看着黑衣男子抬起双眼,天真而迷惑地看了自己一眼。随即这双眼睛渐渐暗淡。青衣男子刚才还热血沸腾的身体刹那间仿佛已经僵冷。那把剑Сhā在黑衣男子的左胸,却仿佛刺入了两个人的身体!

“之美大哥,之美大哥。”

猛然间,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划破了这清晨的宁静。

青衣男子惶然颤动了一下。他张皇地望向四周。一个白­色­的影子正从松树林那边缓缓地飘过来。

“清兮!”青衣男子喃喃道。他看着左胸仍然Сhā着剑的黑衣男子。弯身将他抱了起来,展开身形,迅速地离开了别墅。他不能让清兮面对这样的局面。他不能让清兮知道秦之善已不在人世。他更不能让清兮知道是他秦之美杀了秦之善。

他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狂奔到了郊外一座安静的小山上。他把秦之善的尸身摆放在草地上,慢慢地抽了那把剑。他看到伤口仍在往外泌着血。秦之善躺在红­色­的阳光之下,依然睁着他那一双暗淡的眼睛。

秦之美开始用手挖坑,他的眼泪从脸颊上垂下来,闪闪发光。在阳光之下,他的心内却是如处冰室般寒冷。

他褪下秦之善的血衣,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秦之善的身上,正要将他安置入坑,却猛然听见了一阵沉重的叹息之声。这声叹息清清楚楚,决不是幻觉。秦之美警觉心起,喝道:“谁!?”

月露

只听树林深处一个声音传来:“他死了。”

这声音里既没有感叹也没有喜悦更没有悲哀,但是却有着一种埋藏得很深的­阴­恻之感,即使在大白天里,听起来也不禁让人只觉凉风浸心,毛骨悚然。

秦之美向来胆大,此时不知为何,却只觉浑身­鸡­皮疙瘩一层层地起来。心里虽害怕至极,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强大着胆子问道:“敢问阁下何人?敢请现身相见!”

那声音幽幽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近在耳畔:“他死了。你愿意他死吗?”

秦之美黯然道:“我怎么愿意他死?他即是我,我即是他。”

那声音道:“你不愿意他死?可你却杀了他!”

秦之美惨然道:“我必须杀他。”

声音­阴­恻恻地笑道:“你和他是孪生兄弟。看到他死,你也就知道自己死后的模样了。你自然不愿看到自己死后的模样,你不愿杀他,可是你又必须杀他,为什么?”

秦之美冷然道:“这是我与他之间的私事,外人却不必过问。”

树林深处突然传来“咕咕”的两声,随即是一阵似鬼非人的凄厉大笑。秦之美刺死秦之善,早已是力竭心碎。此时听闻如此怪声,哪里禁受得住,直听得腿脚发酥,几乎站立不稳。

那声音却足足笑了大半刻,许久,才又幽幽地道:“你以为秦老儿死后,除了你兄弟外,就再无别人知道靳华年这个人了么?”

秦之美陡然变­色­,大惊道:“莫非阁下……”

突然一阵卷沙大风迎面刮来,秦之美出于本能,双目微闭。就在这一刹那间,秦之善的尸首已然不见。

秦之美怒然站立起来,双拳紧握。他此时体力早已透支,内力在刚才的一番搏斗中已然耗尽。但是兄弟情深,刺死自己的亲弟弟已经让他心力交瘁了,现在更有人在他眼皮底下将弟弟的尸首盗走。他胸中怒火膨胀,紧握的双拳瑟瑟发抖,额上青筋暴现,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树林怒道:“贼子!将之善还我!”

阳光刺目,却静无人语。

秦之美胸口似要被怒火炸裂,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提气便往那树林奔去。再不管那声音之可怖。

却还没等他奔出两步,一个人已慢慢地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那人身影似异常高大,又仿佛异常纤细,罩着一件黑­色­长袍。阵风徐过,吹在那人的身体上,竟然空空落落,仿佛在衣服之下并不是一个人的身体。看上去莫名的诡异万分。秦之善止步抬眼向那人面部瞧去。谁知不看不打紧,一看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那人的脸上赫然烙着一道怪异的花纹,这道花纹从额部一直蔓延到双颊再到下巴,几乎把整个面部全部覆盖。花纹异常­精­美细致,如是画在一张白纸上,则必是一幅­精­美绝伦的图画。但如今烙在一个人的面部,却令此人的面目尤其丑陋可憎起来。

秦之美厉声道:“你究竟是谁?”

那人紧盯着秦之美,喃喃地道:“我究竟是谁?我究竟是谁?呵呵,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地问别人是谁,可是他们都知道自己是谁么?”

秦之美一接触到他面部花纹之下透出的眼神,只觉寒冷浸骨,在太阳底下也不禁机泠泠打了个冷战。皱眉道:“你连你自己是谁也不知道?我不跟你废话,你想将之善怎么样!”话语中的怒气竟不觉消了大半。

那人仰天打了个哈哈,道:“他既已死,我又能将他怎么样?”

秦之美一愣,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半日才道:“你既不将他怎样,为何又要抢走他的尸身?”

那人答道:“你却又为何定要他的尸体?”

秦之美道:“我自然要将他好好安葬。”

那人狞笑道:“人既已死,葬与不葬又有何分别?他已命丧你手,你想要安葬他,不过是良心难安罢了。难道他还会活起来么?你既已杀死他,又想要让自己良心稍安,难道不是因为你的私心么?”

秦之美听那人句句说来,登时如遇雷击,颓然萎于地下。

月降

那人又道:“我问你可曾知道你自己是谁,你真的知道么?在你内心深处,不是一直渴盼着他死?”

秦之美暴汗如雨,怒然道:“他即是我,我即是他!我们兄弟情深,向来不分彼此。要不是因为靳华年,我怎会动手杀他?他死即是我死!这种痛苦,我凭什么要白白地去受?”

那人罕然道:“这么说,是靳华年杀死了他?”

秦之美脸­色­微红:“杀他的人自然是我!我秦某堂堂男儿,岂是无妄塞责之徒!”

说到后半段,禁不住血气上冲,轩然挺立,剑眉挑傲,星目­射­狂。

那人赞道:“好!”

又道:“你却又为何定要杀掉他?你不愿他与靳华年在一起,去杀掉靳华年岂不是好?”

秦之美道:“靳华年行踪极为诡秘,难以打探到他丝毫信息。况且,我恐非他对手。”

那人道:“你怕死?”

秦之美一扬眉:“死则死矣,丈夫何所惧!只是……”他蹙眉道:“只是我此时却不能死!”

那人看了他一眼,问:“那又是为何?难道你还考虑到你的妻儿么?”

秦之美道:“在下一直认为,士当为义而死,也当为义而活!妻儿又是另当别论。”

心里想:“清兮固然不忍舍,可是之善曾令我对他发誓,照顾清兮一生,此义却更不忍负。只是这人是谁,竟如此清楚我们的事。”

突听那人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你刚才说你和秦之善不分彼此。秦之善是谁你可知道么?”

秦之美冷笑道:“我若不知,阁下难道知道?”

那人笑声­阴­恻之极,突然伸手往面上一揭,满脸的烙印顿时消失,露出一张光滑的脸来。

烙有花纹的那张脸原来是一个面具。

对面的秦之美眼睛却陡然剧睁,瞪得眼球就快爆裂而出。他浑身冷汗泠泠,用手指着那人,整个身体失态地哆嗦了起来。喃喃道:“你,你,之善,你!……”

揭下面具的那人,赫然正是刚才已经死去的秦之善!

秦之美一天内遭遇到如此之多的变故,本已心力俱疲的身体再也支持不住,一阵昏厥,跪倒在了地上,只觉窒息难忍,禁不住大口喘息。心中一片空白。

秦之善­阴­沉道:“你以为你真的能够杀得了我么?”

秦之美脸上肌­肉­急剧搐动,喃喃道:“我刚才做了什么?我刚才杀死的那人是谁?”

秦之善不答,乃道:“你现在心中如何?”

秦之美猛然抬头,接触到秦之善­阴­恻的目光,身体剧颤,垂下眼睛,却不能回答。

秦之善冷笑道:“我问你现在心里如何,为何不答?是怕说出来么?”他哼了一声,大声道:“失望!你现在心里面充满了失望,不是么?你以为你终于杀了我,不想却还是未能如愿!”

秦之美陡然变­色­,怒道:“我的确失望!我失望我居然还是没能杀了你!我失望你居然被靳华年变成这个样子!”

这一席话只说得秦之善咯咯冷笑,赞道:“好,好啊,好个好哥哥!好个从小就一心想要杀掉自己亲弟弟的好哥哥!”

秦之美­阴­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之善笑道:“我的意思正是你心里的意思,你却又来问我……”此话未完,他身体突然一僵,一把破虹宝剑赫然Сhā在了他的左胸,登时血如泉涌。他脸­色­巨变,向着对面颤然道:“你……你居然……”

秦之美陡然发力,再次将剑刺往秦之善心脏。但是毕竟缠斗之后内力未复,又加之连遭变故,心力俱疲,这一下发力几乎令他晕了过去,剑刺到中途,只觉肌­肉­剧颤,手脚都不听使唤了起来,是以仅划破了秦之善胸口的肌肤,却再也无力将剑深入。此时一眼瞥见秦之善居然面露惧­色­,心内厌恶之极,却也无可奈何,只怨自己不能立时将此人毙于剑下。喘息良久,才断断续续地道:“休想瞒我……,你根本不是……之善!”

秦之善笑道:“难道我变化如此之大么?竟令你也不能认我!但我能够变成这样,也得说托你之赐啊!”

秦之美怒极,再也无法忍耐,喝道:“你究竟是谁?”

猛吸一口气,手内加劲,剑却似刺上了铜墙铁壁,再也无法深入一寸。虚汗沿着他的额头滚落。

秦之善仰天打了个哈哈,怪笑道:“果真是好哥哥啊!你的眼中,当真除了你那宝贝弟弟,就再无他人了么?”

秦之美看着他的脸,猛然一阵昏厥,像见到了鬼一样,骇然道:“你,你是……”。

他只顾张着嘴巴,但是声音再也无法发出。

他看着对面那人如黑夜一般的眼睛,只感觉自己的魂魄仿佛被吸入了一个漩涡,和那些黑­色­搅拌在一起,飘飘荡荡,竟入了那人的身体。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心窝里一股难以忍受的绞痛,心脏仿佛被撕裂了一般。这痛楚使他晕了过去。

太阳已经升得非常高了。

这是一个夏日的午后。如果是在郊外的话,周围一定是浓荫匝地,静无人语。

可是现在是在城里。即使是在夏日午后,地铁车站的喧嚣仍然不减他时。

就在来来往往的人们的­阴­影里,有一个影子是静止的,因此显得特别突兀。

那个影子盘腿坐在站台的一根柱子旁,披着一件破烂肮脏已经看不出本­色­的大披风。在披风的下摆,隐约露出一件到处是洞同样已经看不出本­色­的牛仔裤。这个影子头上还戴着一顶­棒­球帽。奇怪的是,这顶帽子却是出乎意料的整齐。

此人把帽沿压得很低,看不见他的面目。但是从他的体型和身材可以知道,这是一个少年。

这个少年的面前摆着一个破旧的瓷碗,碗里零星有着些硬币。看起来,他应该是一个乞丐。

有的时候,会有一些人往他碗里放些毛币。但是这个少年却冷冷淡淡,并不感谢。从头至尾,他的姿势一直未变。也不和任何人搭腔。但是尽管他显得非常奇怪,仍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人们急匆匆地从他身边经过,未曾有人看过这个肮脏的少年一眼。

地铁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少年仿佛僵掉了一般,仍是动也不动。

终于有一个人注意到了他。

在离这个少年约十米远的地方,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正在晃头张脑地好奇地往这边看。这个女孩子背着一把金­色­琵琶,极为打眼。长发及腰,明眸皓齿,穿着一件红裙子。一双眼睛大得离奇,但是她总喜欢偶尔把眼睛眯小,从眼缝里­射­出不屑的眼神。此时她就用这个眼神仔仔细细地看了乞丐少年很长时间。

忽然一个人拉了她一把,少女嗔道:“又拉我­干­什么,你自己到那边去就行了。你做起那些事情来总是比我厉害!”

少女旁边有个白衫少年轻笑道:“你又想做什么不正经的事情了,还是赶紧做完我们的事情要紧。你要不听话,看我回去怎么揭发你!”

少女撇嘴道:“你也不用摆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来教训我。我就不信,你难道就没把柄让我抓么?”

白衫少年笑道:“等你抓住了我的把柄再来这样和我说吧。如今且­干­我们的事要紧。”

少女道:“我不过是看那人奇怪,留心一下罢了。又怎会忘了我们的正事?”她一边说,一边把肩上的包裹和那金­色­琵琶取了下来。

白衫少年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卷毡布,把它铺在了地上,也拿出了一个瓷碗,摆在毡布前面的地上。毡布上赫然写着几行大字:“微献小艺,以悦众立,众若欣艺,碗内纳济,若无资济,请以语济。”看那白衫少年和那红裙少女均是穿得整整齐齐,却没想到也是靠卖艺为生,属浪荡江湖之人。

红裙少女将琵琶解下来,戴上义甲,微微试了音。

那白衫少年便即站立起来,向周围来往人群微微抱拳,朗声说道:“不敢!请了!”

地铁车站自然向来喧哗无比,此时又正当是地铁进站之时,普通的话语声很容易被湮没在这喧嚣之中。但是这白衫少年的这几声说得是轻柔之极,却也清楚之极,此刻站内倒有大半的人都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那少年的四个字。只因这几字虽听起来异常清楚,但是音量却并不大,因此并不显得突兀。除了少数几个人回头向少年张望了几眼,大多数人仍然不加理会,自顾做自己的事情。

少年也不在意,微微笑了一下,便坐在了少女的旁边。

那少女悄声笑道:“你所发的那几声比起前几次来,倒纯熟多了。刚才一共有五个人注意到我们。”她抬头往那乞丐少年那边努努嘴,调皮道:“没想到他也是一个。”

白衫少年也便朝那乞丐少年瞟了一眼,笑道:“此人想装扮成乞丐,演技却未免太差,哪有乞丐如此清高的?对别人的施舍全然不屑。”

红裙少女眼睛突发异光,眯缝着眼道:“估计我去将他的那破碗给偷偷拿走,他也未必会动一动。”她兴奋道:“不如我们打赌如何?我呢,赌他不会动。你呢,就赌他会动好了。”

白衫少年苦笑,戳着少女的额头道:“你省点事吧,总是长不大!父亲早吩咐过我们,出来不可太张扬。况且,你那打得什么赌?我为什么非要赌他会动啊?我就不能赌他不动啊?你当别人是傻瓜?”

红裙少女红脸嘻嘻地笑着,搂着白衫少年的脖子笑道:“好啦好啦,人家好奇嘛。”说着便把金­色­琵琶抱起。

稍后,一曼妙之曲便从她一双纤纤素手中婉转流出。

红裙少女一边弹奏,眼睛却还瞟着那乞丐少年。

白衫少年也从背包中拿出了一管黑箫,与那少女和而为曲。

只见少女丹­唇­轻启,歌道:“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跻予望之。谁谓河广?曾不容刀。谁谓宋远?曾不崇朝。”

只听琵琶之乐似水似石,箫乐似风似林。在这一片凉境幽林中,少女清亮的歌声变成一只翩翩于空中,举翮上下翻飞的鸟。

乐声一发,只让人感觉仿佛有一片清凉的绿­色­慢慢自空中浸染下来,这地铁车站的喧闹仿佛也被这绿­色­所融化了。

如此动听的曲子,在这尘世之中,当真闻所未闻!

乞丐少年身躯微微一震,禁不住慢慢抬起了他的头。

不想红裙少女虽在歌唱,眼睛却还瞟向这乞丐少年这边。少年此时一抬头,目光刚好和那少女对在一起。那少女的眼睛陡然睁大,害羞之­色­忽现,脸上微微一红,慌忙移转开目光。

白衫少年此刻也已注意到那乞丐少年锐利的目光。在地铁的灯光下,乞丐少年的脸清清楚楚背叛了他的身份。

那张脸­干­­干­净净,纤尘无染。哪似一个乞丐!

白衫少年微微吃惊,暗道:“天底下竟会有男子长得这般动人!”

禁不住又多看了那乞丐少年两眼。

那少年长得极美,但却是满脸冰冷之­色­,看上去冷酷无情之至。但眉眼之间,却有着一股抹也抹不去的威严气质。

白衫少年暗想:“此人必大有来历!父亲吩咐我们调查的事不知从他口中可能得到些许眉目,我和妹妹出来已有整整七天,那人却仿佛从世上蒸发了一般,毫无头绪。等会我走过去向他打听一下,谅也不至失礼。只不过看他神情,恐不屑与我交谈。如今且在这曲子上下些功夫,令他对我们感兴趣方好。”

想到此处,暗暗运气,于箫声之中多加了三成功力。只听萧声更为清亮,远远地传了出去。

那红裙少女自刚才与那少年偶触目光之后,登时如呆了一般,心中一片空白。忽觉耳中一痛,不觉大惊,猛然回神,却是旁边的白衫少年突增内力。

她虽不知发生何事,但是他兄妹的这首曲子原是琵琶和箫声缺一不可,只独有琵琶声或只独有箫声,听上去均是凄厉单调之极,令人心浮气躁。而两者合奏却是有如天籁。

此时白衫少年突然加力,琵琶之声便弱了下去,箫声便显刺耳。少女虽不知哥哥用意,但是此时也只有凝神运劲,将琵琶声高昂了上去。

白衫少年和乞丐少年相互对视。只见乞丐少年开始露出饶有兴趣的眼神。

白衫少年心道:“待我们此曲奏完,他一定止不住过来搭话。”

却见乞丐少年微微一笑,仿佛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思。

白衫少年心下疑惑,正在寻思,忽然间看到一个人影投递在毡布上,猛一抬头,只见一个奇瘦的老人站在毡布之前,正用他那双­干­燥至极但却­精­光四­射­的双眼紧紧盯着他和少女,一边抱拳赞道:“好曲,好曲啊!”

白衫少年已知这是刚才起就在注意他和妹妹的四人中的一个。顿时连忙站起,还礼道:“不敢。”

现在是夏日五月的天气,那老人却穿着一件极厚的棉袄。就算是老年人怕冷,可也没到怕得如此厉害的地步。

可那老者却是从从容容,仿佛没有丝毫不适。看起来当真奇怪之极。

只见他此时仰头哈哈笑道:“两位小朋友的曲艺真是超群绝伦,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这些老辈子的,该把世界让给你们了。”

红裙少女听他称赞自己和哥哥,又见他慈眉善目,看起来尤其和蔼可亲,心里一喜,知道他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注意他们,肯定也是会家子,不觉没大没小地便道:“你也会这曲子么?你既已听过我们的曲子了,你也来一曲啊,让我们也听听,看看你说得准不准,到底是不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那老人道:“我却也想给两位小朋友来一曲,只是两位小朋友所使的金­色­琵琶和黑­色­箫管,我王某却不能使啊。”

说着,望着红裙少女微微颔首微笑。

少女一闻此言,方知方才的话说造次了。

白衫少年闻得老者此言,心内微微一动,暗想:“父亲和母亲当年凭借这金琵黑箫闻名于江湖已是数十年前的事了,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便不再使用这金琵黑箫,将之束之高阁,并从此归隐江湖,不再过问江湖各事。他和母亲当年的‘销黑劈金’的名号如今恐少有人提起了。而这金琵黑箫的弹吹与一般乐器不同。要弹这金琵、吹这黑箫需要使我们吴家的独门心法,吹奏的技巧也是我吴家的秘技。没有学过心法秘技的人,无论如何也使不动这两门。听这个老者的口气,难道他知道这些?还是只是因为客气婉转相拒?”

想毕,朝那老者鞠了一躬,道:“老前辈言重了。我们这两柄乐器虽说是家传,老前辈想也没有不能使的理。只是未得家父口谕,未便将此乐器外借。请容小辈立时去寻前辈所需乐器来,小辈们斗胆和前辈切磋一曲。”

那自称王某的老者冷笑道:“这倒不必。你就是将这金琵黑箫借于我弹吹,便真的以为我使不动么?!”

此言一出,吴家兄妹均大惊失­色­!

可见这老者不仅对他们吴家之事了然于心,而且竟也会使他们吴家的独门心法和秘技!

吴姓少年暗道:“这老头究竟是何人?难道他与父亲有故?他既会吴家心法和秘技,可见与父亲关系不一般。可是父亲提过的人里面怎么从来没有如他这般样貌癖­性­的?”

只听身旁的妹妹问道:“老前辈可是与家父有旧?”

那老者笑道:“小妹妹,你可是姓吴?令尊当年的美号可是人称‘销黑’?”

吴家少女听到老者句句道实,心内虽惊,却知道是父亲旧时江湖上的好友,所以才如此清楚自家的事,更能连吴家心法和秘技也略知一二。她出世没多久,父亲就已经归隐,是以自幼便只与自己的亲人相处玩耍。虽聪明伶俐,心内却天真之极。

吴姓少年虽较妹妹­性­格沉稳,但实在涉世未深,见老者如此和蔼可亲,又对他吴家之事了如指掌,便也笑答道:“正如老前辈所说,晚辈姓吴名琼,这是我妹妹吴尽。晚辈们这厢有礼!家父吴公名讳人馨。”

姓王的老者哈哈大笑,道:“吴人馨!最近倒不大听见他的名号在江湖流传,想当年他们‘销黑劈金’的名号如何响亮,王某数年没有见他金面,当真寂寞得很啊!”

吴琼道:“请恕小辈们无知,不知前辈乃家父旧友。家父倒也常常在小辈们面前提起他旧日的江湖好友,只是小辈们愚钝,记不住前辈们的尊号!”说完,抬眼望着老者。

那姓王的老者心想:“想要探知我的名号!却不知吴人馨有没有告诉过他们我的事,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便不肯直告姓名:“在下武功平常,江湖上的人也没给我一个美号,实在惭愧,不提也罢。只是每处困境,你父亲仗义援手,所以感激不尽。屡次想登门道谢,但却屡寻无踪。王某的这番谢意,竟无处可授!”

吴琼笑答:“前辈在江湖上倒寻不到他。家父已归隐多年了。”

老者叹道:“只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老夫想找个人叙叙旧,没想到却也不易。只怕老者易逝,时日无多噢。”

吴琼答道:“家父自家母去世以来一直在郁水之南的一个岛上隐居。这次我与妹妹出来,乃是家父想要寻一个人的踪迹。我与妹妹以献艺为由,暗中引起各路武林人士注意,以求探得此人的消息,不想数日以来,竟然一无所获。却不知老前辈可知道此人消息。”

老者眼内发光,竟不管吴琼的发问,只道:“令堂已去世了么?”

吴尽道:“母亲已去世多年了,我那时才刚刚出生没多久呢。父亲因母亲的离世,一直郁郁寡欢,懒于武学,最后更是自隐行踪,不再过问江湖之事。”她一向直口,想到什么就说。

老者却顿觉失态,乃掩笑道:“王某这几年也不常行走江湖,竟不知道故人已去。此时闻知,不免伤心。”想了想,又道:“你们要打听什么人?”

吴琼道:“所要打听的这人,听父亲说,他的名号在武林中最为响亮,叫做‘落雁惊鸿’!乃是因为此人尤善使弓和剑,弓的影子就可致雁落,剑一离鞘就可令鸿惊。他姓秦,名之美。不过说也奇怪,父亲既说这个人名号如此之大,但我与妹妹这几日向各路武林人士打听,却无人知道他的行踪。父亲久隐江湖,从来懒于江湖之事,此时突然热衷起此事,也当真奇怪得很。”

老者冷笑道:“原来是这样!只怕你父亲想要知道的不只那位‘落雁惊鸿’的秦之美的行踪。”

吴琼奇道:“父亲的确只是吩咐小辈们去查找秦之美的下落。此外并无其它嘱咐。”

老者笑道:“你们久居荒岛,可知道此人的身份么?”

吴琼摇头道:“父亲只是吩咐我们去寻他的下落,对于这个人也只是说他武艺高强,在武林中赫赫有名。”

老者眨巴了一下他的老眼,冷笑道:“这个人岂止在武林里赫赫有名!此人乃是当今武林盟主!他父亲秦焕却是国家的枢密使,自他父去世之后,现在由他袭任着父亲的官。为人极是潇洒浪荡,极富侠义之心,慷慨好施,为国抛力。王某虽不才,对于秦公,还是得赞一个‘好!’字。只是两个月之前,他却主动请辞,弃官云游去了,如今竟然消息全无。便是三个星期前的武林大会,他作为武林盟主竟然也未曾到场。你们现在要寻访他的踪迹,只怕艰难。”

此番话一出口,吴琼吴尽禁不住脸上忧­色­略显。

那老者却又笑眯眯地道:“我却有一条拙计可令两位小朋友尽快地寻到秦之美。”

吴琼吴尽听闻,均不由大喜,只道:“老前辈请讲,在下洗耳恭候!”

那老者和蔼地如同他们的祖父:“那秦之美固然英豪,却也甚是重情。他有一宠妻,爱如珍宝。辞官之后,必是将这宠妻安排在极隐谜之处。王某虽不能探知秦之美的具体行踪,但要寻得他爱妻的踪迹,想也不难。”

吴琼不解道:“难道老前辈有方法能够探得秦之美爱妻下落?”

老者笑道:“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绝代佳人’?”

吴琼吴尽仍是满面疑惑。

老者道:“那秦之美的爱妻据说生就一副国­色­天香之容,不论她走到哪里,总会令那里的日月星辰黯然失­色­。你想如此的美女,不就是一条最明显的线索么?”

吴琼大悟,心想:“原来如此!”,喜道:“多谢老前辈指点。”

老者仍是笑嘻嘻的:“但是倘若这个美女竟不露面,或是乔装改扮,那这条线索也不明显了。”

吴琼一愣,心想那秦之美既然下定决心辞官,更且连武林大会也不参加,他说是云游,实际必是有密要的事情处理。他既不愿人探得他的行踪,哪能随随便便留下明显的线索。这次寻访,毕竟不那么容易。

那老者看吴琼面­色­又转严肃,呵呵一笑,便道:“传闻数百年之前,江湖上有一个大人物。此人平生尤善两艺:一是酒艺,二是画艺。横行江湖,仅凭一乌金杯盏和一银丝发豪!当他饮酒之时,也是他作画之时;当他作画之时,却也是他杀人之时!当他杀人之时,被杀之人却死得极为惬意!原因就在于,那男子作画,向来以酒调墨,以毫挥洒,嬉笑痴言。画上的青山故是一层层地耸立,花朵故是一瓣瓣地飘零,他笔上的墨汁却也被他挥成了墨雨,那墨雨却能点点穿透人的|­茓­道,带着那人的红­色­鲜血,仍旧飞落在那白­色­细绢上,开成了朵朵娇艳却妖冶的花朵!而墨里的酒­精­,却被伤口的鲜血所吸收。所以,被他杀死的人,都是带着微微的醉意死去的,甚至在他们死的时候,嘴角还在安详地微笑。”

吴琼吴尽何曾听说过这类人物,一时间痴了,竟忘了问这与那秦之美有何联系。

那老头继续道:“此人每杀一个人,便会留下一幅绝美的画卷。在这男子一生之中,他杀死的人大概数也数不清!但是此人固然天资傲群,行为也十足怪癖。在他死之前,硬是把所有的画都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只仅仅留下了一幅。”

吴琼吴尽虽明知一幅画就是一条人命,但想那些画卷必是世间少有的,均不由感叹:“可惜了!”又道:“却不知那位先辈留下了一幅怎样的画?那幅画必是他极为珍爱的。”

老人道:“此人平生尤善山水猛兽,可是他留下的那幅画,却是一幅人物图。而画上的人物,仅有一个绝­色­女子。数百年来,江湖中,见过此画真面的人却极为稀少,你道是为何?”

吴琼自然不解。

那王老头嘿嘿一笑,道:“因为自那人过世之后,江湖上对于这幅图的争夺,就从未停止过!为这幅画死掉的人,也当真不计其数!”

吴琼纳闷道:“此画想必是神来之笔,世间少有,但是江湖粗士何时也像文人般如此喜爱附庸风雅了?更有为其拼掉­性­命的?”

老人笑道:“此画故是神来之笔,画上的女子却更是顾兮盼兮,夺人魂魄!甚至更有传闻,说谁拥有了那幅画,那美女便会悄悄自画上飘然而下。这显然是胡说八道了。”

吴琼心想:“一个女子,便是如何貌美,怎会引如此之多的江湖人士争相而斗。何况那也只是一幅画。这老头也是胡说的罢。”便不怎么相信。

那老者,他的心情现下似乎舒畅的很,总是笑嘻嘻地:“近数十年来又有了一种传闻……”

吴琼吴尽心想:“不知他又要如何胡说。”

只听老人道:“传闻那秦之美的宠妻,竟十分酷似那画上的女子。”

吴琼吴尽均道:“哦?”面上微笑,并不相信。

那老头仿佛沉浸在自已的故事里面去了,自顾自地道:“两位小朋友如若找到那幅画,也就能知道秦之美宠妻的大概样貌了。想那秦之美虽将其妻安排在极隐秘之处,但那女子只要被一个人所看见,就绝不会被人忘记!秦之美将这条最明显的线索带在身边,任是他如何隐藏,想也并非没有破绽。”

吴琼道:“可是这幅画引出那么多血海纷争,老前辈您让晚辈们去寻画,不就是等于让晚辈们去送死么?寻秦之美也并非仅这一个方法。况且晚辈们也并不想掺入到这些江湖纷争里去。”

那老者眼睛转了转,又眯成了一条线:“实不瞒两位小辈,这幅画的下落,王某现下刚好知道。”

吴琼想:“我们已表明不想去寻画了,这人怎的还提此事?”

心中对这老头的印象登时大打折扣。心下虽微微不满,面子上仍道:“哦?老前辈知道?”

老者笑道:“不瞒小友,数十年前,王某幸得被尊父所救之时,恰好看见尊父手持一枚画卷,此枚画卷之上的,也正是一个女子!”

吴琼笑道:“天下画卷何其之多!前辈所见的那幅画卷也不一定便是江湖上传说的那幅。父亲和母亲甚是恩爱,画卷上的也许便是晚辈的母亲。”

那老人笑道:“那时令尊还未与令堂相识。那画卷王某有幸只瞟得半眼。但只半眼,已足令人惊艳!王某也不敢肯定那幅画卷是否便是传说中的那幅,但那确是世所少有之笔!”

吴琼心下疑惑:“父亲既要我们寻访秦之美下落,假如真有这东西的话,却为何不让我们过目?甚或连提都不提一下?”

老者呵呵笑道:“令尊未对你们提起过么?想是令尊对此画极为珍惜,或是未曾听过那些江湖传闻,所以才未对你们提起。这条有用的信息对你们的寻访可是大大有利啊。”

吴琼笑道:“父亲确未对我们提起,想是他久未踏足江湖,对旧日之事也大多淡忘,一时忘记提起,也是有的。”

心内却想:“父亲一向处事谨慎,绝不至于忘记。这老头所提的那些江湖传闻,如是真的,应都是父亲归隐之前的事了,他不可能不知道。想是他不提,必有他的原因!我和妹妹这半天尽听这老头的话语,却不能知道他是否胡说。这老头虽自称父亲有恩于他,但仅一面之辞,且连自己的姓名都不肯透露,我们也不可全无防备之心。父亲说江湖险恶,还是谨慎些的好。便是父亲真的与他旧日有交,只要我们不得罪他,便也不至于令双方尴尬。但对于他说的话,却不可全信!”

如此一想,便微微笑道:“父亲嘱咐过晚辈:没寻到秦之美之前不必回来!家父的严嘱,晚辈们不敢不遵。秦之美人虽难寻,晚辈们也要想尽方法将其寻到。多谢前辈这半日的热心指点,晚辈受教了!”说完,深深鞠了一躬。

那棉袍老者费了半日口舌,只求骗得这两个小辈引他至吴人馨隐身之所。不想刚刚有点眉目,这吴琼却猛然将话给截断了。此时再要开口已显生硬。

心念一转,想,虽没探得吴人馨具体住所,但好歹知道了大体位置,此行也不至于毫无所获。再如将这两个小辈擒为人质,更大大有利。于是嘿嘿一笑,便道:“秦之美虽难寻,但在下此时恰也在寻另一个人的踪迹,说起来还要多多谢谢两位小朋友给在下提供了一个大大的线索!还有些细节问题,也劳烦两位小朋友给在下当当参谋了。”

说完,点头­阴­笑不已。

吴琼吴尽刚在想他最后两句话什么意思,突见四周已经多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身形迅速之极,吴琼吴尽根本没有看清他们是如何走过来的,不由略觉惊慌。细看之后,却发觉正是刚才在注意他们的其他三人。

只见左首一人身材高大,是一个满面横­肉­的彪形壮汉,手拿一双板斧,身后背着一个细长的包裹。中间一人却是极其矮小,原来是一个小孩子,却把几只流星锤抛上抛下地玩耍。和老者站在一起的那个面皮焦黄,身材佝偻,咳嗽不断,还断了一臂。

三人均紧盯着吴家兄妹,眼含不善,微微冷笑。

吴琼越看越心惊,转头看那老者却是神­色­泰然,毫无惊讶和慌张,便知道这老者和那三人乃同一路朋友。于是正­色­道:“老前辈,这几位朋友是否有什么误会?为何围住我们?”

老者狞笑道:“他们都是我的好兄弟,只是数年前王某误入狼窝,险些命丧狼口。现在他们不过是看到了那匹狼的下的两只小崽,想要帮王某捉住它们罢了。”

他固然长就一副慈眉善目之貌,但这副容貌一狞笑起来却是尤其狰狞可怕!

吴尽见那老者转瞬换了一副面貌,周围又多了三个奇形怪状的人,心内虽一慌,但随即却想:“这个老头子原来是父亲的仇家!只怕马上就有一场恶斗。出来了这么久,什么有趣的事情都没遇见,闷死了。这回可给我抓上了一个好玩的事情。”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是害怕又是兴奋。

她只道自己和哥哥受父亲所传的武功天下第一,无人能敌,却不知身处武林就是身处险地。所遇的危险远远大过于所遇的“好玩的事”。

吴琼则深知此点,方才的轻信已让他知道武林远不如他所想的那么简单。后悔刚开始不该没有一点防范之心,将父亲的归隐之地告知了这老人。今日若不将这四人就地封口,日后必将仇家上门,家事难安。

想到这里,面现杀气。将他的黑箫拿了起来,用手一推。

原来这黑箫内另有夹层,藏有四个黑­色­指环,他将指环一一取出,分别套在左右手中指和无名指上。这门兵器是他吴家秘传兵器“刺无形”。之所以称“刺无形”,乃是这四个指环周围有着一圈细如茸毛的软针,这针体软却锋利无比。戴于指上后,以内力催发,则针硬如玄铁,无论是任何宝恺坚甲,都可轻松刺入!但是刺入之后,因针体尤微,而人体肌­肉­有着弹­性­,所以拔出针体后,人竟一时看不见伤口所在。且针口喂有剧毒,只和对方身体稍一接触,毒便上身。盏茶之内即行便周身,立时毙命!戴上此物的双掌尤似一对毒掌兼利器!

但此门兵器却也着实难练,只因稍有不慎便会反为其所伤。一招一式皆不能有丝毫偏差,最忌轻浮。吴琼­性­格沉稳坚毅,练这门兵器倒也合适。

只见他套上指环,将吴家二十四路“销黑掌法”使出,心想擒贼先擒王,那老者明显是这四人的老大,先对付此人再说。一招“捏云偷日”当即向老者面门拂去。不想掌势攻到半途,猛见一痕流星锤迎面打来,吴琼不知对方底细,不敢就接,只得移身闪开。只听得一声巨响,那流星锤打在一根柱子上,竟然轻轻松松穿越那柱子而出。柱子上面赫然一个圆形窟窿,而其余部分却无丝毫裂口。吴琼微微变­色­。

吴家兄妹吹弹之际,已有不少群人远远驻足留神观看。后来见一个老人与他兄妹两人有说有笑,便都不再留意了。此时巨响突发,车站本是人群密集之处,群人纷纷骇异,尖叫奔涌而去,不少人在奔跑的过程中致伤。

吴琼想道:“此处人群密集,过招之际恐误伤行人,须得引这几人到荒无人烟之处,方能大施拳脚。”于是向妹妹略施眼神,提气扭头便走。心知那几人定会咬定他两个不放。

谁知才行了四五步,一个重物当头便向自己头顶砸下。吴琼大惊,想要闪避,身体却刚好在空中,难以中途转向。眼睁睁地看着那重物向自己脑门砸来,这一下直撞得眼冒金星,不辨南北,禁不住“哎哟”了一声。心想那矮子的轻功竟如此了得,自己竟没躲开他这一锤。

他这一“哎哟”,旁边一人也禁不住“哎哟”了起来。吴琼微觉奇怪,心想难道还有一人被锤中了么?揉头站起,却只见一个陌生少年躺在地上,摸着ρi股不停叫唤,还一边叨叨地说:“你这一刀明明向我头砍下去,怎么我ρi股会这么痛哇?”忽然一睁眼看见吴琼站在一旁地看着自己,不免“咦”了一声,又向周围望了一圈,满面迷惑之极,喃喃道:“我死了么?这是哪里啊?” txt小说上传分享

吴尽一个人在前奔了一大段,忽扭头不见了吴琼。回头一看,只见那四个人已经把吴琼又给围了起来。慌忙折了回来,对吴琼道:“你怎么搞的?”

吴琼苦笑:“头上被一个东西砸了一下,还以为是那矮子的流星锤,却没想到当空掉了一个人下来。”一边指着地上那个少年。

吴尽这才看到地下多了一个人。只见那少年满脸傻相,却正嬉皮笑脸地盯着自己,那目光就似自己没穿衣服一样。登觉厌恶之极,瞪了那少年一眼,转头道:“当空掉了一个傻子下来。”

吴琼却抱拳向那少年道:“刚刚多有得罪!阁下没受伤吧?”他知道自己练武之人,受到外力撞击会自生内力与之相抗,虽明明是那少年撞了他,却恐那少年反被他内力弹伤,所以反问对方有没有受伤。

那少年摸着ρi股从地上爬起来,傻傻道:“死都死了,还受伤不受伤,你没毛病吧?”

吴琼一愣,解不过那少年的话来。看那少年虽一直在说ρi股疼痛,却显然并无丝毫内伤,顿时放下心来,一边却也暗暗吃惊。

那矮子突使一锤后,见吴琼兄妹脸­色­巨变扭头想走,还道是这两个小辈怕了他。他虽是儿童面相身材,实则年纪和那棉袍老者相若,但是脾气却异常浮躁肤浅。此时面上不由大露得­色­,狂笑不已。

他不笑则已,一笑霎时面上皱纹如若堆纱,和他那侏儒身材配在一起,这副尊容已着实令人厌恶。加上他一开口,那副如公鸭垂死前挣扎般的嗓音,直想让人把他给摁到土里去:“想要往哪里逃?要逃也得等你雷大爷表演够为止!嘻嘻……”

这雷别山原来倒真是一个跑江湖表演杂技的地痞,后来不知怎么被那棉袍老者王恩给收留,教了他一些粗制滥造的功夫。

谁知这雷别山人矮却心高,不满足于王恩所授的那些粗滥功夫,乃求王恩教授他独门绝技。

那王恩却如何将他放在眼内,心想教你一些花拳绣腿为我卖命充当炮灰已是很看得起你了,你还想我教你什么?便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仍是以一些粗浅功夫糊弄于他。

这雷别山便赌气自己把这些功夫和他以前的那些杂技胡乱糅合在一起,倒也给他糅成了一门怪模怪样的武功。这几年在江湖上混,倒也有很多的人被他那四不象的武功给唬住了。他从此便自认为是高手。

只因王恩当年只教他些粗拳滥腿,他便一直记恨在心,数次想寻王恩的短处。但他智计故远远不如王恩,就武功也和王恩尚有一段距离,因此不曾寻着。这次反被王恩挟来助阵,又不敢反抗,心内早已郁极。

是以刚才将一腔怒气发泄在吴琼的身上,全力击去,却没有击中。正气得哇哇大叫。如今见吴氏兄妹畏惧于他。心内很是得意,早已自认为乃当世一代豪杰。

他年早过半百,却仍是孤身。心内却渴盼有一位红颜知己能于茫茫人海中慧眼识英,倾心于他。如今既在吴氏兄妹面前一扬雄风,心内得意,止不住骄然咧嘴而立。不由地盯住吴尽,一双贼眼上上下下只管溜来溜去。

在他的眼中,这位美貌少女显然已经对他大为倾慕。

吴尽忽觉面前那个侏儒模样的怪人正用一对小眼对自己毫无顾忌地上下其眼,顿时犹如吃下一只苍蝇。脸上烧红,不由大怒。待要将这人立毙于掌下,只因她虽从小习武,却从未杀过生,是以心内虽怒,一时却也伸不出掌去。只好暗暗推开金­色­琵琶的暗门,从内取出两枚紫­色­梅花,心道:“迟早叫你两只眼睛变成两朵梅花!”

握了梅花,满面涨红,却不发出。

却听旁边吴琼扬眉道:“家父从小便教晚辈们读书识字,只是这‘逃跑’二字却从未曾讲过,乃不知何意,还请前辈们赐教!”话音未落,再顾不上许多,身形一长,便向那侏儒扑去。

那雷别山正咧嘴瞧得吴尽正欢,耳朵早就休了大假,忽猛见一个白影向自己扑来,眼睁睁看着一双手掌急点向自己右颊,心内惊慌,待要招架,已是不及。慌忙中双脚蹬起,猛在空中翻了数个跟头躲过。这空中跟斗乃是雷别山在江湖上当杂耍之时最拿手的技艺,不想此时惊慌之下,忽想不起别的招式,竟将当年自己吃饭的手艺亮了出来。饶是如此,还是被吴尽手掌所带劲风扇到。落地之时竟然站立不稳,一ρi股跌坐在了地上。登时狼狈之极。

吴尽大欢,禁不住拍手:“好俊的功夫!我竟不能!”表面上赞吴琼,一双美目却往雷别山看去。

谁知这雷别山心胸尤其狭窄,自跟王恩学了几脚功夫之后,便自认为乃当世英豪,羞于提以前卖艺之事。此时被吴琼所逼露得一手原形,狼狈不堪,躲过之后才想起原可矮身一闪,自己这一个跟头翻得实在多余,不由恼恨。忽又听得吴尽语带双敲,如何可忍?涨红了一张老脸,翻身就从地上爬起,将一只流星锤甩得团团转,忽一锤便向吴尽面门打来。

吴尽大惊,慌忙向左微移面颊,躲开一锤。没想到这雷别山从杂耍中得出灵感,将三只流星锤依次抛向对方面门,一锤未中,二锤又至,如此接二连三,竟似有百只流星锤轮流攻来,令对方措手不及,只余躲避之势。此时吴尽头部向左,躲开一锤,忽见面前一个黑影迎面打来,却是雷别山的又一记流星锤向右攻来。吴尽只好头部一矮,再次避开这锤。却明明又看到一锤从自己右下方直攻上来。吴尽初次和人过招,未免心中浮躁,眼见面前全是躲也躲不完的锤影,索­性­再不闪躲,待锤影未至,看准了雷别山的位置,运劲将那两枚紫梅掷出,直取对方双目,心道:“看你还怎么使锤!”

那边吴琼见雷别山突攻妹妹,心下担心,手臂暴长,便欲要将那流星锤牢牢接住。那流星锤攻势何其猛烈,他居然敢以空手来接!

谁知锤未接到,手内却突然多了一根布条!凝神一看,却又不是布条,而是一根空荡荡的袖管!未及言念,只见亮光一闪,一道光芒直往自己胸口划去。吴琼提气急往后移,脚下微微一动,整个身子却像被钉在了地上一般,哪里移得动分毫!不由大惊。一看之下,原来自己的手里握着的那根袖管不知何时竟然已把自己的整条手臂给牢牢缠住。眼看那亮光就要挂上自己胸口,慌忙之中,急忙运气使一招“拂日求雨”,戴有“刺无形”的手掌往对面那人的左眼拂去。只盼对方为避要害而撤招。

此时与吴琼斗在一起的那人即那只有一只手臂的残废。这人此时面目尽显病容,却想不到他年轻之时也是一名英俊小生。大名潘再安。早年也曾行侠江湖,自有一番风月情债。当年江湖之人曾予他一个极美的名号,乃“横勾玉树纵勾风”。赞美他手持一双银勾,行侠仗义时的美态。谁想此时他却身材佝偻,面如蜡纸,咳嗽不断,还断了一只胳膊,一双完美的银勾也仅剩单只,却在断臂后练就了一套袖管工夫。此时他一边用右手袖管缠住吴琼的手臂,一边将左手袖管中暗藏的银勾往吴琼胸口划去。暗料对方不能逃脱,必要以狠招来攻自己要害,以求脱险。果见吴琼伸手来击他左眼,中指和无名指上的黑­色­指环的刺已然挺立起来。他知此类兵器常常喂有剧毒,虽立闭上了眼睛,却也不敢拿眼皮来硬接,猛然一甩头发,那系于脑后的辫子登时打在吴琼的手上。吴琼只感到如被铁揍,半边手掌登时竟红肿了起来,掌势顿懈。眼看那银勾便要落在自己胸口,心内一凉,暗道:“才入武林七日,竟要丧命于此么?”心内惶然,甚不甘心。

忽又瞥见那边吴尽的身影,念到:“我若丧生于此,只怕妹妹也难逃噩运!”他保护妹妹之心甚切,当此之际,虽毫无办法,却也不能如待俎鱼­肉­。于是将浑身内力贯于右臂,想以内力挣断那潘再安的空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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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潘再安早年也曾是个人才,甚有魄力智计。断臂之后,却也并不颓丧,反而比往日更勤奋一百倍。这袖功里有他数十年的功力在内,又岂能是吴琼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所能挣断的?

他见吴琼运劲于臂,知他只是徒劳之功,微微一笑,并不理会。

那银勾已划上吴琼的衣裳,只听“嗤”的一声,吴琼衣服被银勾勾破,露出胸口皮肤,人却已闪到了数步之外!而自己的空袖却明明断成了数截!

潘再安虽历经过许多奇事,但此时袖管被截断却实实令他“咦”了一声。心道:“刚才冷眼旁观这个小子摔倒雷别山,他的功夫在他那种年纪虽是难得的,但我这袖功就算是秦之美兄弟只怕也得头痛一阵,他怎么能挣脱?”

忽一眼瞥见地上一块圆石兀自在转得均匀,登时了然:“定是有人暗中助他!此人是谁?能断我袖功者,定是高人。难道是秦之美?”想到秦之美,他脸上的神­色­更为可怖。猛然抬眼往四周望去,只见此时整个车站所有的人都已跑得­干­­干­净净,只有一个貌似乞丐的少年还依旧坐在一根柱子之前,对眼前的这场打斗根本视而不见。

潘再安微微冷笑,陡然发招!

吴琼刚才力贯右臂,企图挣断对方的缠袖,连挣数下,那袖子却仿佛有着弹­性­,完全不知从何使力,正绝望之间,猛觉手臂一空,使出的力无处可着,差点往后摔去,所幸自己反应神速,慌忙卸力借势后奔,数十步后方得停脚站稳,胸口却还犹自起伏不定。忽见潘再安面现诡笑,青影一闪,以为他突又再次发难,慌忙举臂一挡,只听见“叮”的一声,似什么东西破裂。却是从西首传出!

只听潘再安半晌道:“阁下功夫如此了得,潘某佩服!请恕潘某愚昧,竟不知输于哪位高人之手,还请阁下明示。”吴琼放眼望去,只见潘再安面向西首,抱拳而立,却将身体弯了三分之一下去。

吴琼心道:“这人功夫这样了得,却对何人如此心服?是了,刚才定有人助我!但不知是何人。虽助我未免多事,但这份情却也不得不领。”便也抱拳向西首道:“多谢!”却只见西首坐着那一个极美的乞丐少年。

他两个说出去的话竟似说给了空气,半晌并无一声应答。那乞丐少年兀自懒懒倚柱箕踞而坐,帽沿扣得极低,仿佛已然睡着。吴琼暗想:“这个少年不知是何来路,又为何却要助我?只是看他年纪轻轻,仿佛与我年岁相若,但武功却已臻此境界。我一向自负武艺于同辈中卓然,却从未想过山外更有青山。从此倒惭愧了。他骄傲些也是有的。”想到此处,对那少年的置若罔闻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加以计较。心内只顾一番羞惭。

谁想那潘再安却向来罕逢敌手,此次与王恩结伴而行,乃是因为自有其他缘故。素日那王恩却哪里能入他的眼!因曾败于秦之美,所以视秦之美为自己最大的敌手。这几年来也苦心孤诣,废寝钻研武功,只为有朝一日能终于胜得了那秦之美。

谁没想竟半途杀了个程咬金!刚才自己使出几十年的功力将那枚在地上兀自旋转的石子全力掷回到那乞丐少年处,却连对方如何出手都未看见,只听“叮”的一声,那石子便在离那少年面门约半寸的位置自动变成了粉末!潘再安当即脸­色­惨白,右手袖管瑟瑟而抖,不知是因为骇然,还是因为气愤。半日之后,才能对那少年说出如上之话,语气中虽有不甘,却也不得不服。此时见那少年竟然全然不理,显然丝毫未将自己放在眼内,禁不住大怒。

他此时年已近四十,在江湖上行走二十余年,那“横勾玉树纵勾风”的名号却也无人不知,便是曾打败过自己的秦之美,也从未对自己如此狂妄无礼。怒气上冲,心道:“你虽然内力强过我,但临敌机变和招式上却未必。你既如此狂妄,我又何须对你客气!便是我今天命丧你手,也不允你如此羞辱于我!”想毕,虽巴不得立时出手夺那少年­性­命,但是他一向处事冷静,便是此刻,也绝不愿在情绪波动之时即刻出手。

只听他嘿嘿冷笑几声,硬生生将那一口欲沸怒气强压下来。仍是面向西首躬身抱拳,道:“阁下的武功­精­妙绝伦,在下竟未曾看清,请容在下靠近些来看。”“看”字未落实,他人已化作一痕青影,疾向那少年划去。潘再安内力既强,但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却不是内力,而是他的速度与轻功。当年与秦之美相斗,他虽未胜,却也没被对方所杀,乃是以极高的轻功逃出,那时秦之美便追他不上。但他深以那段打斗为耻,那段轻功虽胜过了秦之美,却知道是逃命所用,更羞于再提。此时阳光之下,但见亮光一闪,不知何时他竟已到了那少年所在的柱前!更不知何时,他的银钩已经勾在了那根柱子上!那柱子登时如变成了豆腐般,一道深达数寸的划痕清晰地留在了上面。但是少年却是踪影全无。

潘再安愕然转头四顾。他拼尽了自己的功力全速击出的一击竟然被对方轻轻巧巧地逃脱了,而自己却连对方的影子都没有看见。他再也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情绪波动,惶然四顾,哪里却有那少年丝毫身影?忽觉脑后微微一痛,有物击打,但是力道却轻巧至极,就如小儿随手扔出一般。他猛然转身,眼前依旧空空,没有半个影子。转头之时,却明明感到又有物打向自己脑后,急转身后却仍然看不到任何人。他心内惶然,忽觉可怖至极,那少年就如鬼魅凭空蒸发了一般,却又分明有人向自己脑后抛小石子击打。

他连转了几十个圈,挨了数十下小石子,直转得自己头晕脑涨。终于支撑不住,忽脚一歪,坐在了地上。却刚好就是刚才那少年所坐之地。忽见那少年笑嘻嘻地慢慢走来,一边向自己松松抱拳,手内却是一扬,“叮”一声,一个什物落在了自己面前的那个破碗内。仔细看去时,却发现是一张毛币。能将轻飘飘的纸币“叮”一身投在碗内,可见投币之人的内力之强。潘再安又惊又怒,乃抬眼向那少年视去。

那少年却在潘再安身前蹲下,把帽沿往上移了移,露出眼睛来,一边笑道:“多谢前辈可怜!前辈既然仗义帮小子在此处乞讨,那小子就只好谢过了。”把破碗里的所有钱币拾起来,揣在自己裤子口袋里,转身就欲走。

潘再安赶忙跳起来,拦道:“阁下的本事,潘某自愧不如!还请阁下留下名号,今日得罪之处,潘某日后当亲自登门赔罪!”才刚少年的帽沿一直压得很低,潘再安看不见他的面目,虽看其身形年轻,但也绝想不到仅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此时看见那少年露出真面目,心内禁不住痛极,一片惨然,只觉自己一无是处。数十年的武功,竟是白练了。但他向来­性­格坚毅,处事冷静。虽觉惨然,仍是想让对方留下姓名,不管千年万年,终要找他再较一场。

那少年微微冷笑,知道对方所说的“赔罪”乃是寻仇,便道:“你真的不认识我么?你再仔细看看我。”

少年如此一说,潘再安心下起疑,暗自寻思::“难道我真的认识他么?”禁不住仔仔细细地又看了少年很长时间,心内迷惑,面孔几乎要与那少年相触。

那少年皱皱眉头,后退几步,冷道:“你不用如此近看我。你从来不看电视的么?你只需像现在这样去看看电视就是了。”说完,便大步往前走去。

潘再安纳闷道:“电视?”他的确从来不看电视。

那边吴琼已和彪形壮汉斗了起来。那少年却径直走向了吴琼和那彪形壮汉身边,对身旁的打斗不闻不问,蹲下来对地上的一个人道:“你跟我一起走吧,我等你很久了。”

地上那人指着自己的嘴巴:“你在和我说话?”

那少年点点头,脸上却并无笑容。

地上那人纳闷道:“你是拖我去受刑的,对不对?可是我从来没有做过坏事啊?我才刚下山,就死掉了,我很冤啊!不过……,是我心甘情愿受冤的……”他一个人在那里喃喃自语,并不管对方搭不搭话。

极美少年冷道:“你是叫陈无忧,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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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极美少年说话的那人即是凭空落下,ρi股砸在吴琼脑袋上的那个满面茫然的少年。

此时见那极美少年说出自己的名字,只想:“完了完了,连我的名字也记下了,这个人定是传说的索命无常了,要拖我去黄泉。不过无常是两个,怎么只有他一个?”禁不住满面苦恼之­色­,念头一转,又想:“我如不承认的话,却不知他有何反应,毕竟每天死那么多人,谁记得那么清楚?说不定就此能逃过一劫。若实在瞒他不过,我那时就说听错了,承认好了。”

便装傻一本正经地道:“不对啊,大哥,我不叫陈无由。”暗想自己的确不叫陈无由,这也不算说谎。

极美少年哼了一声,也不再和他废话,忽手臂一伸,挽起陈无忧手臂就走。

陈无忧大吃一惊,急使一套“泥鳅摆尾”,左臂扭卸,如泥鳅入泥。但那少年的手臂却仿佛一个笼子,任他的泥鳅怎么乱钻,也能将它稳稳挽住。陈无忧扭了一阵,眼见无用,登时耍起赖来,哭道:“大哥,我实在不叫陈无由啊,你抓错人啦!”他一阵杀猪般的嗓音倒没有使那少年停下半步,却惊醒了只顾在一旁寻思“电视”的潘再安。

那潘再安眼见少年要走,登时急跨几步,还待要让那少年留下名号,却听“隆隆”几声,转头看时,原是又一班地铁进站了。就这么一转眼的工夫,那两个少年却都不见了踪影。愕然之间,又听得那杀猪般的嗓音:“这是什么刑法?这个玩意是什么东西啊?大哥你究竟要怎么折磨我啊?”,却是从地铁上面传来。抬眼一看,原来那极美少年和那大吼大叫的少年不知何时竟已站到了那进站地铁的顶上。

潘再安未及细想,双足一蹬,轻飘飘也落在了地铁顶面,不敢距离那少年太近,与那少年之间尚有两节车厢的距离。

便在此时,他只感上身微微一后仰,地铁重又开动了。他不敢站立太高,连忙半跪在地铁顶上,接着眼前漆黑一片,只听见地铁行进之声。潘再安忖道:“地铁轨道周围自有灯光,今日如何却漆黑一片?我又斗不过他,跟上来­干­嘛?”忽又转念:“我既图他日复仇,无论如何要得知这少年的名号,且慢慢过去听他两个说些什么,或许这少年会透露自己的一些信息。”于是伸展身体,使出壁虎游功,悄无声息地往那两个少年那边爬去。

爬了一阵,左手一伸,忽碰到一柔软之物,登时唬了一跳,慌忙把手缩了回来。心内奇怪之极,想这地铁车顶怎么会有这么柔软的物体。但眼前只是一片漆黑。禁不住又伸手出去摸了摸。

这一摸之下,心内已经了然。暗想:“此处怎会有人的尸体?刚才上来之时,已看清这车顶什么东西也没放。难道谁无声无息地竟在这么短时间将一个人杀死了么?”他触摸那尸体胸口尚温,肌­肉­仍柔软,应死未久。又伸手去摸那人的面部,想摸摸那人的长相。就在此时,猛听“叮”的一声,火星一闪,什么东西朝自己打来?

他不及细想,慌忙错身一闪,跳到那尸体的对面。便在这火星一闪中,他已看清那尸体的面目,不由奇怪至极,暗想:“这徐未明刚刚明明和那吴家小子斗得正欢,怎么转瞬之间竟死在这里?”心念未转完,隐约听到什么人哼了一声,一股劲风扑面而来。

这阵劲风的方向明明和地铁行进的方向一致,而潘再安此时是背向地铁行进方向,但头发和空袖却都被这阵劲风拂到了身后。他猛觉窒息难忍,知道有人向他发掌,仓皇之中虽明知不敌,却也只有拼力一接,一边运气护住心脉,只盼不被对方立时震死!

忽觉风声一轻,眼前陡然大亮。自己勉力接出去的这一掌竟接了个空。原来地铁即将入站。而自己面前只空荡荡的一片,哪里有半个人影?低头看徐未明的尸体时,却见那尸体竟也消失无踪,自己面前的车顶上却赫然有着五根细若牛毛的金针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潘再安竟反应不过来,兀自站了半晌,一阵风过,这才发觉自己原来早已冷汗淋淋。转头看去,只见那两个少年还是待在原来那个地方,那被抓的少年已不再尖叫。

潘再安心灰意冷,暗想:“且不说那徐未明究竟是被何人给杀死的,便是自己在这半日如要死的话,也已死过两次了。自己只道高人惟败过自己的秦之美而己,却没想到原来尚有那么多高手隐而不露,如今要打败这些人中的一个,已是千难万难,不知要付出多少努力,何况将他们都打败?便是我能够长命百岁,只怕也不够我去寻仇。在这江湖中要求胜,哪有止歇的一天?罢了罢了。”他长叹一声,撕下一片衣襟,包着拔下几枚金针,跳下车顶。只见那几枚金针极是奇怪,一根针体本就已极细,但这极细的针体上居然还会分出十三个茸毛一般的倒刺来!

潘再安奇怪之极,想:“刚才不知何人要杀我,这几枚金针如此古怪,当真在江湖上从未见过。那人又为何要杀徐未明?难道是要助吴家那小子?莫非是那个少年?但是却又为何将他带到车顶上来杀死?”他百思不得其解,只觉此事古怪之极,想了想,仍是将那金针用布慎重包好,放入右手空袖里,想着到别处验明这金针的毒­性­。

随即往四周看了看,不觉道:“竟被带到了这里来,那王恩想拿那吴家兄妹做人质,少了我几个助他,怕不容易了吧,嘻嘻……呜呜……”他说到后面几句,突觉好笑之极,不免笑出声来。

笑声未落,又想起自己半日内竟连输两人,顿觉奇哀攻心,不能忍受,忍不住竟流下眼泪。哭了几声之后,又猛觉情绪高涨,忍不住要大笑几声。笑声未落,却又气愤难当,不免大哭。如此笑而哭,哭而笑,竟无法停止!

潘再安心内惊骇不已,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情绪毫不受自己控制。忽而气愤难当,忽而兴奋不已,忽而哀痛万分,忽而喜悦不禁,忽而恐惧不止。自来从未如此,他喘着粗气,暗想:“这样下去,我非累死不可,怎么会突然这样?”他看向自己袖中,猛然惊觉:“呵呵……难道这几枚金针的毒­性­……呜呜……竟如此厉害……嘻嘻……我不过用布包着拔了起来……哼哼……竟在那时就中毒了么?”他脸­色­一片惨白,心内冰凉:“我虽逃过了两死,没想到最终还是死得如此凄惨。只是却连死于谁手都不知道,潘再安啊潘再安,枉你狂妄一世,却死得如此不值。哈哈……哈哈……”他又悲又痛,茫茫天地间,一声声凄凉的怪笑如一只正在泄气的皮球一样在天地间弹来弹去,最终越弹越弱,渐渐平息。

之一

如今且说那被极美少年挽走的少年正是刚刚下山就被李莫愁砍死的陈无忧。

他看着自己的血在顺着那刀口往下流,意识渐渐模糊,ρi股却猛然一痛,像撞在了什么硬东西上面,跟着身体重重地跌在了地上,睁眼一看,却发现李莫愁不见了,自己明明处身于一个怪异的环境里。

他迷茫不已,转念一想却又了然:原是自己死了,那这个地方自然便是­阴­间。

他看着车站明晃晃的灯光,暗想:“没想到­阴­间原来是这样的,常听师父说­阴­间漆黑一片,连个灯都没有的。这可太好了,刚才被李莫愁砍的时候,我都忘了自己最怕黑。”想到此处,不由喜上眉梢。

却见一个乞丐少年向自己走来,穿着甚是奇怪,还戴着一顶式样古怪的帽子,但是帽下的那张脸却­精­致如白瓷。

陈无忧从未下过山,从小看到大的均是自己的师父和一只飞鹰。师父的面目极为普通。下山之后看到唯一的女子李莫愁正好是桃腮杏眼,美貌异常。他便认为男子都是不好看的,只有女子才是好看的。如今看见那乞丐少年俊美如水仙的面庞,不由有些发痴,呆呆地瞅了半晌,心里只管喃喃道:“这少年长得如此美,却这么年轻就死了,未免太可惜了。如此看来,我的死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了。”

那少年却只朝他冷笑,挽起他的胳膊就走。陈无忧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这才醒悟这少年原是­阴­间的无常,拖他的魂魄去地狱受刑的。不由大怖。死也不承认自己是陈无忧。

那少年便将他拖到了一个庞大的怪物上面。陈无忧只觉那怪物跑得甚快,耳旁风声呼呼,眼前却是一片漆黑,他不知这是何刑罚,大怖之下反而热血上冲,心道:“师父以前说过,­阴­间有十八层地狱,在世时为恶越多,受到的刑罚就越重越多,下的地狱就越深,想我陈无忧18岁艺成下山,还未做过一件事就死了,何尝有什么了不起的恶让我有时间去做了?便是那些大­奸­大恶之人,既做得起恶,难道就怕了这刑罚不成?如今我且便舒舒服服地坐在这里,打个小盹,不用劳神去管他什么刑罚,反正死也死过了,最多受一些痛苦罢了。”如此一想,倒也心安理得,索­性­不再挣扎也不再喊叫,往车顶一坐,双眼微合,便欲睡去。

谁知这庞然大物行进固快,带来的风声却也令人难以忍受,陈无忧合了一会眼,实在无法入睡,唠叨道:“让我舒服一会也不成。”

往前一倒,整个身子趴在车顶上,再欲合眼。一阵脚步声却明明传入了他紧压在车顶的耳朵里。

那脚步声甚是轻柔,陈无忧如若不是刚好把耳朵紧贴在车顶上,在如此风声之下,是无论如何也听不到的。

陈无忧心想:“难道还有其他人要和我一起去受刑么?只是这无常怎么不去抓他们?就单单守住我。”

他愤愤不平,便要开口质问身旁的“无常”。却听得身旁“无常”衣袂带风声,远处火星一闪,伴随着“叮”的一声,接着又是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之二

陈无忧恍然大悟,暗道:“原来无常早已准备抓他们啦,只是不知道抓住没有。”他俯下耳朵又去听那脚步声,却再也听不到了,知道“无常”已将那人捉到。心里一喜,想:“总算有人作伴了。不然我孤零零的一个,就算是受刑也毫无趣味。”

正如此想着,眼前陡然大亮。身下怪物的奔跑渐渐慢了下来。他喜孜孜地往那乞丐少年看去。却见那“无常”仍是待在原地,仿佛并未曾移动过一下,身边哪有半个他的“同伴”!陈无忧顿觉无趣之极,喃喃道:“看来今天死的人少得可怜,连个同伴也找不到。天知道我为何定要选今天来死!”

他想起抓着李莫愁的手砍向自己头颈时,李莫愁惊骇的表情,不由微笑了。他把自己的右手张开来放在缓缓掠过的风中,那掌中残留的温柔气息仿佛可以刻在他掌心一生一世。他右手虚握,心里惬意之极,竟当真迷迷糊糊地睡去。

旁边的乞丐少年听闻陈无忧气息逐渐沉重,知他已睡去。暗想:“想不到他竟如此天真,万事不加以戒备,真是难以相信!”禁不住俯身对陈无忧的脸庞凝视半晌。脸上的冰冷逐渐褪去,眼眶之中渐渐充满了痛苦迷茫之­色­。

沉睡之中的陈无忧满脸甜蜜,似在回想一件极为惬意的事。

他的脸­色­越惬意,旁边的少年脸­色­就越痛苦。

陡然陈无忧脸­色­大变,在睡梦中怒道:“你竟如此对我!”,乞丐少年当即浑身一颤,脸­色­惨白,随即扭头不再看向陈无忧,只用左手在陈无忧手臂上轻拍了一拍。

陈无忧猛觉手臂一痛,似被大锤狠命锤了一下,顿时惊醒。只见阳光耀眼,旁边少年的脸­色­却比冰块还冷。

陈无忧哭丧着脸,向那少年道:“无常兄,有什么刑罚,等会尽管来使。现在我确是困得不得了,让兄弟我睡一会吧。莫非不让人睡觉也是对我的刑罚?”说着便要继续趴下来。

那少年不等他脸面触及车顶,便伸臂一挑。这一挑足将陈无忧整个身体挑在空中,并且翻了个面。

陈无忧眼见要摔下车顶,急忙运气用手掌在车顶一撑,身体又跃向空中。忽灵光一闪,想到此时不逃更待何时。便假装跌倒,任由身体落下车顶。不想身体还未落下,便觉手臂一紧,眼前一花,随即四望,已处身于一草地之中。

原来那少年在转瞬之间已将自己给拉下车顶,并奔出了车站!

陈无忧暗暗咂舌,心道:“李莫愁说她是武林高手,我就对整个武林失望了。却没想到在­阴­间还有这等人物,我的武功可不及他。李莫愁如也死了,到这里来,见识到这个人,不知她是什么表情。”

一想到李莫愁,他心里顿时暖烘烘的。但立刻转念又想到再也见不到她了,心里顿时一片黑暗。

那少年在对面冷冷地道:“我须告诉你,我的名字不叫无常。你不能拿无常来称呼我。”

陈无忧一愣,接口道:“你不叫无常,那你叫什么?”

之三

那少年看了他半晌,方开口道:“你以后自然会知道的。”

陈无忧暗想:“无常大概是人间对于­阴­间索命官的称呼,他们真名叫什么,也只有死人能够知道,他也许的确不叫无常。我且听听他真名叫什么。”于是道:“你现在不说,又不让我叫你无常,那我要怎么称呼你啊?”

那少年愣了愣,想了想又道:“你叫我Hunter吧。”

陈无忧听不懂:“杭特儿?那是什么?”

那少年不答,又挽住陈无忧的手臂,道:“走吧。”

陈无忧惶然道:“要去受刑了么?”他刚才虽已想明自己实未做任何坏事,不用害怕。但实际临到要去受刑,心内还是很有点忐忑不安。

自称Hunter的少年冷道:“怎么?你难道还怕受刑么?”眼角稍稍向陈无忧一瞥,眼中却尽显轻视之­色­。

陈无忧一接触到这个“杭特儿”轻蔑的眼神,登时大怒。脸­色­微红,昂然道:“我怕?我有说过我怕么?我活到这么大,除了我师父,我怕过谁啊我?”登时不等那少年迈步,便施展开轻功,领先直奔了出去,也不问那少年该往哪个方向走。

Hunter微微一笑,手掌轻轻一按,止住陈无忧的身形。悄声道:“武林人士行走江湖却不能如此张扬,你看看四周。”

陈无忧往四周一看,只见有甚多人在周围来来往往,发式和穿着均是奇特之至。陈无忧哪里见过这场面,登觉惊惶不已,不知身处何地。忽闻几声怪响,禁不住骇了一跳,转头看时,只见一个有着四个轮子的大怪物从身边走了过去。

Hunter冷眼看见陈无忧惊惶迷惑的神­色­,心内不禁也感到好笑。暗想:“他突然来到这里,必是没见过这个世界的这些东西了,却不知他那个世界又是怎样的。”脸上稍露笑意。谁知这笑意却不持久,只见他的脸又慢慢转为黯然。

陈无忧正自盯着那四轮怪物骇然不已,待要问“杭特儿”这是个什么东西,却见迎面走来一个金发女郎。那女郎皮肤甚是白皙,眼睛却是碧蓝的。

陈无忧心想:“­阴­间果然和阳世不同,谁想死掉的人竟会变成如此怪样!”

又见那女郎浑身上下穿着甚少,更有胸前深谷随着走动若隐若现。

陈无忧哪里见过这阵仗,喉头一紧,便不由咽下一口唾沫,盯着那女郎胸脯的两只眼睛哪里能够移动分毫。

只见那胸脯在眼前越移越近,随即一只皓腕移上了自己的脖子。陈无忧但觉脖子一麻,鼻溢奇香,顿时脸­色­大红,浑身几乎要酥软下去。

那女郎笑嘻嘻地却只搂着自己脖子,将一件物事抛与对面的“杭特儿”,说道:“!”

Hunter于是举起那物事,对着女郎和陈无忧按了一下,又将这东西抛回给女郎。女郎这才笑嘻嘻地把自己的手臂移开,仍是对着还没有回过神来的陈无忧说了一声:“Bye!”

陈无忧一接触到女郎碧蓝的眼睛,登时脸比那女郎的嘴­唇­还要红,哪里能听到那些话。便是他能够听到,也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那女郎早已迈步远去了,他还愣在那里,哪里回得过神来。 txt小说上传分享

之四

Hunter却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副墨镜,戴在眼睛上,把帽沿压得更低。然后才运劲拍醒陈无忧。

陈无忧正愣神愣得口水直流,猛然间只觉手臂一紧,已又被Hunter牢牢挽住。从掉在地上到刚才为止,所遇场面均是自己从未曾见过的,他心内早已迷惑至极。此时又见Hunter用一大块奇怪的黑­色­物事遮住了自己大半边脸,再也忍耐不住,乃道:“这位杭兄,如果你要对我施刑,就请快点。到现在为止,你对我的所作所为,我实在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啊。麻烦你就不要吊我胃口啦,快带我见阎王爷吧。”

Hunter大半边脸隐藏在­棒­球帽帽沿的­阴­影之下,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低沉着声音说道:“你就如此想死么?甚么­阴­间!”

陈无忧咂舌道:“我明明看见刀往我脖子砍下去,我也看见血流了下来。我已经死啦,这里不是­阴­间是什么?”

Hunter冷笑道:“你如果要死,早就死了。何必等到今日!我到车站,就只是等你。”

陈无忧只觉头一层一层地大起来,完全不懂Hunter的话:“等我?”

Hunter点头道:“我已在那个地方等了你一个星期。”

陈无忧仍然半点摸不到头脑,道:“这位杭兄,小弟自小和师父在一起,从未曾下过山。杭兄的尊面,我实在是今天才第一次见到。想来杭兄是认错人啦?”

Hunter微微冷笑,哼道:“我会认错么?如今你只管跟我走。别的也不须多问。我只告诉你:这里并不是­阴­间,你也并没有死。你现在的装束太奇怪,太引人注目。刚刚那个女子,就是被你奇怪的装束吸引,要和你照一张相。”

这一番话只说的陈无忧愈加迷惑。纳闷道:“照相?”

Hunter低声道:“这里不便说话,我且领你到一个僻静的地方。”说完,想了想,仍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副墨镜,给陈无忧戴在了眼睛上。暗暗展开轻功,挽住陈无忧的胳膊,慢慢向一个方向行去。

陈无忧心内虽纳闷不已,但Hunter对于自己的提问却再也不搭理。这个极美的少年,总是很少说话,而他不说话的时候,浑身便散发出一种冰冷的威严气息。

陈无忧不敢再问,忍不住伸手往自己脖子上摸了一摸,只觉皮肤光滑,并无任何伤痕。他摇了摇头,半点也不明白。只想这里既然不是­阴­间,那必是这个世界的某一个地方。

他18年来从未下过山,本就不知道山下的世界是怎么样的。虽觉这个“杭特儿”和这里所有的东西都甚是奇怪,但无疑都和自己一样,正活生生属于这个温暖的世间。

他闻到空气中青草的味道,只觉空气无限清新,心中欣慰,狠命猛吸了几口。虽然他是心甘情愿地死去,但是一旦死而复生,心里却只有对这个世界的无限留恋和珍惜。

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如此。因为生命是如此珍贵,每个人都只能拥有一次!

之五

对于陈无忧来说,此时的感觉恰似拥有了两次生命。他心里一宽,既知自己并没有死,这自称“杭特儿”的少年便自然绝不是­阴­间的无常。暗念道:“李莫愁说她是武林高手,我便以为整个武林均无我的对手。可是眼前这个少年,年岁看起来和我差不多,武功却已如此出神入化,虽未和他比试过,却也知道为我所不及。”不由大为钦佩,又想:“不知他此刻要带我到何处?看他的表情,对我并无敌意。这样厉害的人物,亦友不亦敌。我便随他意而行,看看他究竟是何方人物也好。”

两人在大街上缓步而行。其实看似缓步,却是速度极快。陈无忧只觉脚未沾尘,迈出一步,就是十多米远,整个身体丝毫不用使力,舒舒服服地由Hunter带着奔走。可是在旁人看来,两人的动作却有如散步。

Hunter尽捡荒僻的小巷走,没过多少时候,两人眼前一绿,眼界大宽,只觉满耳蝉声,静无人语。已来到郊外荒无人烟之所。

陈无忧待要停下,Hunter却仍兀自往前急走。陈无忧只得随他而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废话。Hunter见周围已少有人迹,便也不再管他,对他的废话只是一概不理。

陈无忧也不在意,仍是絮絮叨叨一个人说个没完没了。一路上只听他道:“杭兄,你的武功这么厉害,小弟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你师父一定更厉害啦,是哪位高人啊?”

他嘴上如此恭维,心底却在嘀咕:“你武功虽强过我,那是因为我还未将师父教的功夫完全融会贯通。可要是你师父和我师父比试,想你师父武功再厉害,那却未必能胜得了我的师父。”嘴上却只顾打着哈哈,一面偷眼瞟着Hunter的表情。只见那位仍是面­色­冰冷,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自己的话。

陈无忧翻了翻白眼,暗暗嘀咕一声:“真是块石头。这人奇奇怪怪的,既要我和他同行,又对我不搭不理。”口内笑嘻嘻地继续道:“杭兄,你不肯说你的师父也无所谓,其实小弟我从没有下过山,江湖上的人物我一概不知,说了也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就只是我的师父。我十分愿意和你说说我的师父。杭兄你想不想听听呢?…呃…你不想听我也要说,谁叫你的耳朵不能够闭起来呢。”

他嘻皮笑脸自顾自地道:“不知杭兄到过墨霞山没有,那可是小弟我十八年来的家啊。墨霞山的蒸云峰从来就只有我师父一个人居住,后来他捡到了我,所以就不再是一个人了。我师父是个和尚,其实他以前也不是和尚。我很好奇他为什么要做和尚,可是他从来不回答,只是对我说‘无忧啊,你看我有多少只眼睛?’呵呵,杭兄,你看这是多么奇怪的话。人的眼睛不是显而易见的么?”他边说边瞟向Hunter的脸,不免看见他眼上戴的那个墨镜,心内嘀咕道:“我如戴个这玩意回去,师父大概也回答不出我有多少只眼睛了。”他玩心甚重,想到这点,竟大为欢喜。

之六

两人一路奔行。Hunter始终紧紧扣着陈无忧的手腕。陈无忧也随他而为,并不挣扎。如此半日光景已过,暮­色­低垂,天­色­渐渐昏暗。

陈无忧已讲到和他师父与飞鹰在蒸云峰上练武的事,只听他眉飞­色­舞地道:“据师父说,那只神鹰竟已有数百年的寿辰,杭兄,你有见过这么老的鹰么?你一定没有!在这世上,大概也只此一只!那鹰如是人,也必是罕见的高手,它的翅膀只轻轻一扇,便已震得我虎口流血不止!我至今虽学会了师父的大半功夫,对于这只鹰,却仍是毫无办法。因为我师父和此鹰兄弟相称,所以它也算是我的师叔。我这个师叔不仅内力高强,它还有自己的独创招式,你猜是什么?嘻嘻,你不知道了吧?它的独创招式便是不慌不忙地把头埋在自己翅膀的羽毛里,看似在梳理羽毛,实际是悄悄将羽毛拔出,然后用喙运劲掷出,取人|­茓­道。这招可是百发百中啊!……就像这样!”

Hunter脸­色­陡然大变,身形一挫,只觉右腿伏兔|­茓­一麻,登时便再也无法迈步。低眼一看,只见一根鹰羽已赫然Сhā在自己的大腿之上。

便是在这一挫之间,陈无忧身影已如流云般泻出。暮­色­四降,转眼就已看不见他的影子。只听见他的笑声远远地传来:“杭兄,小弟一向浪荡,不惯于被人所拘,虽知杭兄并无恶意,但本­性­难改,请恕小弟此次得罪!日后必将陪杭兄痛饮一杯,以请今日之罪!”

Hunter虽立拔出那鹰羽,但|­茓­道的麻软却一时未消,眼睁睁地看着陈无忧的身影融于黑暗之中,却也无可奈何。捏着那枚鹰羽,不免苦笑:“从未有人能够制得了我,这小子……”

他揉着自己的腿,慢慢坐在地上,看着那鹰羽出神,嘴里喃喃地道:“本­性­难改么?这小子!原以为他很单纯,却没想到竟有如此心机!本想带他远离此处,哪知……”他望向陈无忧行去的方向,小声道:“哪知却偏偏在此。难道这真是天意……”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忧伤在渐渐弥漫的暮­色­里就如他的美丽,爬满了他的脸上每一寸肌肤。

陈无忧生怕被Hunter追上,狠命急奔出数十里,直至累得气喘吁吁方自停下。回头望了望,但见满天星斗,暮­色­深沉,哪里有半个人影。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一ρi股坐在了草地上,自言自语道:“总算把他甩掉了。跟这样一个石头在一起,有甚么趣味!闷也闷死了。”

原来他生­性­浮荡,最怕沉闷,那Hunter虽看似对自已并无敌意,但要他总是受制于人,半点不得自由,却比杀了他更令他难受。

一路上,他只是胡说八道,东扯西拉,却也是因为人的耳朵是不能闭起来的,那Hunter武功高强,他自忖不是对手。所以先以一些胡诌的语句让对方放松警惕,暗中却看准|­茓­道的位置,表面上不露丝毫声­色­,然后陡然发招,全力将一枚鹰羽刺出。

之七

也因Hunter虽武功高强,一路上却仿佛心事重重,没放半点心思在这个看似单纯的陈无忧身上,所以才未能避开那枚鹰羽的突刺。陈无忧如是露出半点形迹,或是正面突击,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得手的。

陈无忧眼见那讨厌的少年并没有追来,心情大为舒畅,望着满天的星斗叹道:“可惜下山之时太过兴奋,竟忘记将前天偷得的师父的两壶好酒带在身上,此时来他一番痛饮,倒也爽快!”他师父明明是个和尚,如何会有好酒?想来这人的师父也当真奇怪得很。

陈无忧慨叹一番,想到了酒自然就会想到­肉­。顿时只听他腹中响声如雷,在这荒僻之地,这响声显得尤为寂寞。可是荒山野岭里,哪来的酒­肉­?陈无忧猛咽了几口唾沫,也只得强自躺下,心想到处漆黑一片,方向不识,只好饿他一个晚上,待天明再寻些野味。

眼睛一闭,想要睡去。

谁知腹中却赫然有着两架大鼓,只敲得一声比一声响。陈无忧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心烦坐起,骂道:“妈的,早知道就不跑了,跟着那石头,好歹也有个吃喝。现在往哪寻吃的去?”只得起身往前慢慢走去,想寻些野兔之类聊以解饥。

谁知一路行去,又走了近十里的路程,不说是野兔了,连根老鼠毛都没有。陈无忧只得顺手拔些草根来嚼,一手下去,拔了一大把起来,刚要往嘴边送,却见上面赫然一块黑泥。再仔细一看,明明是一块硬黑的粪便!

陈无忧当即恶心,把草直丢了三丈远,只觉倒霉透顶,往那草的去处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抬头刚要开口即骂,却瞧见远处隐约似有一道亮光。

那道亮光非常明亮,似是某个人家的灯光。陈无忧正在凝神盯着那亮光看时,冷不防一件物事划风迎面而来。

陈无忧赶紧头部微微移动,避开那物事。往地下看时,却分明是自己刚刚扔过去的那沾粪青草。

陈无忧正在疑惑,前面草丛中却一阵悉窣,站起一个黑­色­的影子来。

深更半夜杳无人烟的荒山之上,猛然见到一个黑影,陈无忧还是被唬了一跳。暗道:“妈呀,莫非是哪里来的冤魂。”

却见那冤魂直往自己走来。漫天的星光点点落在那影子的身上。渐渐地看清楚了。

只见那黑影原来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浑身肮脏之极。人还没走过来,陈无忧就已闻到一大股说不出来的古怪气味。这个小孩的脸上赫然印着一道黑印。陈无忧顿时恍然:自己刚刚丢出去的那堆青草,竟然恰恰落在了这小孩的脸上!

陈无忧想怎的运气如此之佳,忍不住便想放声大笑,可是一转眼看到这小孩缩在那里,竟然发抖,似乎怕得厉害,心中不免大起怜悯之心,再也笑不出来。

他慢慢在孩子面前蹲下身来,刚要开口,那孩子却陡然跌在地下,朝着陈无忧磕头如捣蒜,嘴里只顾瑟瑟地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小的并不敢偷跑出来!”

陈无忧心想:“我怎么成了大人了?这孩子怕得如此厉害,连我的脸都不敢看,倒身就拜!”于是赶忙将那孩子制止,道:“喂喂,你不要人都没看清楚就拜,我并不认识你!”

那孩子这才不再磕头,可是仍然低垂着脑袋,还是不敢看陈无忧一眼。

陈无忧见那孩子只刚刚磕了几个头,额上便已是血­肉­模糊,可见他乃是下了死劲来磕。心内不禁骇然:“何人竟使他如此害怕?”

柔声向那孩子道:“你放心,我只是一个陌生人,不会伤害你的。”也顾不得肮脏,伸手摸了摸那孩子的面颊,将他面上的污物拭去。

那孩子一接触到陈无忧温暖的手,浑身猛然一颤。终于慢慢地抬头,看向了陈无忧的脸。

那一双星光下的眼睛,陈无忧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屈怨!机械!仇恨!麻木!卑微!痛苦!

陈无忧不能够相信,在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年的眼睛里,这些复杂眼神的持续蔓延交替!

仅仅是一瞥,那孩子很快又垂下了眼帘。

陈无忧感觉到了愤怒!在这荒寂的山野间,他感觉愤怒正如海水一般地袭来!

仅仅是一瞥,陈无忧就已经看清了这孩子的面黄肌瘦,浑身伤痕!

是谁将这孩子伤害成这样?

陈无忧从小无父无母,被遗弃在墨霞山的山顶之上,饱受风寒,幸而未被冻死。后又不知被何人抛入深谷悬崖之下。若不是师父的神鹰恰在那时将他托起,他早已葬身谷底,粉身碎骨了。

他一直认为,他是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孩子。

可是眼前这个孩子,虽然不知他有何遭遇,可是其悲惨程度无疑超过了自己。

陈无忧的心被震动了。就在这一瞬间,他已下了一个决定。

他拉起孩子的手,微笑道:“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孩子陡然抬头,眼睛睁得很大,满脸疑惑。

陈无忧望着前方喃喃道:“对,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哪怕赔上我自己的­性­命,大哥也决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

他怜爱地摸摸那孩子的头。抬头望向远处明亮的灯光。

可是如果他此时低下头去,就会发现那孩子却是满脸木然,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语。

之一

“悠霞”客栈本地处荒僻,可是这几日却是客源不断。

掌柜却也并不奇怪,只因他知道此处是去到“归兮悠然”庄沿途唯一的客栈。

最近一段时期,每天都有各­色­各样的江湖人士借宿于此。那些江湖人士晚上休息,白日里都结伴接二连三地往那“归兮悠然”庄行去。

可是掌柜知道,这些人到了晚上一定会回来。

只因那“归兮悠然”庄已有许久都是庄门紧闭,无任何人出入。

这些江湖人士造访“归兮悠然”庄,无非是想探得那庄的主人——秦之美的下落!

可是从他们郁郁的神情便可知道,他们的探访一无所获!

虽然他们明知秦之美人并不在此庄内,可是他们仍然愿意等下去。等到秦之美出现为止!这个武林盟主,不能不露面了!

太阳才刚刚在云端里露出个轮廓,各路江湖人士便已迎着微红的光准备再次造访了。顿时,只见“悠霞”庄内,刀砰剑响,马嘶人鸣,好不热闹!

小伺正跑前跑后忙得不亦乐乎,当然没看见那自顾推门而进,又自顾坐在靠窗位置的一个少年并一个小孩。

他忙不迭地给一个满面横­肉­的大汉送上豆浆和油条。不想那大汉却眼睛一瞪,声音几乎要把那小伺的耳朵震出数个耳洞:“老子要的是牛­肉­饼!你给老子摆这些狗屎东西­干­么!?”

小伺屁也不敢放,赶紧陪笑要把那豆浆油条端走。旁边的一个瘦子却道:“端走­干­么?某家不吃那屎样的牛­肉­!”

小伺又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转身要去拿牛­肉­饼。连奔几步,却发现自己还是在原地。正在疑惑,只觉肩头奇寒无比,转头便见那瘦子的一只蓝手攀上了自己肩头!

小伺登时魂飞天外。

数日以来,连着伺候这些惹不起的大爷们,已让他食不能咽,夜不能寐,眼睛上两个斗大的黑眼圈,几乎没把他那双小眼给遮没了。此时早已吓得说不出人话,只听那瘦子道:“你这双手是拿­干­净东西的,可不要被屎东西给弄臭了,让人倒胃口!”

他的手固寒,说话的声音却更寒。只见他一口一口地,仿佛在吐着冰块!

坐在他旁边的那大汉却偏偏没有听懂,也向那小伺怒道:“你竟未洗过你的手么?岂有此理!”手臂一伸,便要向那小伺掴去。

旁边认识他的人赶紧拉住他的手,向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大汉登时大怒,猛拍桌子。向那瘦子指道:“你刚才说什么?岂有此理!”

大汉大力一拍,原本放在桌上的所有东西登时全部抖落在地。那瘦子却慢慢地吃着他的油条,那碗里的豆浆竟平静地连一丝波纹也无。

他口里塞满了油条,有些口吃不清地道:“刚才说什么,你应该问你的耳朵。除非你是聋子!耳朵不能说话!”

大汉一愣,心想耳朵怎么能说话。耳朵不能说话怎么又算是聋子?

他脑筋本只一根,绕来绕去,打成了个结,竟解不开了,直楞了大半天。

只逗得旁边一个少年哈哈大笑。

那大汉楞了半天神,没想明白。却见一个陌生少年笑得前仰后合,登时大怒,竟把那瘦子抛在了一边。跳到那少年那里,指着那少年道:“你笑什么?”

那少年强忍着笑道:“今天早晨看见一头大猪,拼命地想看自己的尾巴长得何样,我跟它说,你是看不到的。它便问我为什么。我说,你有看过猪转得过弯的么?它硬是不信自己不能转弯。我问你,你信么?”

那大汉哪里能想到这少年摆了一个斗大的圈套让自己往里钻,想这猪哪能转过弯,便道:“我不信!”

那少年笑吟吟地说:“你没听懂我刚才的话么?我是问你‘信不信自己不能转弯’!”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哄堂大笑,那瘦子也笑得不住。便松开了小伺。

大汉这才发觉上当。这个语言陷阱,无论是回答“信”还是“不信”,不是承认自己不能转弯便是在说自己是猪!他堂堂的狄帮一孔堂堂主,在众目睽睽之下竟被一个无名小子戏弄。免不了怒火冲天。只见他浑身的肌­肉­一块块地纠结起来,丝丝青­色­从他的皮肤里慢慢透出,那瘦子的豆浆未喝完,这汉子浑身都变成了青铜­色­,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上去就是一尊青铜塑像。

猛然这尊塑像手臂暴然伸出,食指和中指的指甲长得离奇。此时这双指甲毫不含糊地刺向了那少年的颈脖!

围观之人脸­色­俱变,那瘦子也停止了吃喝。众人心中皆道那少年不过是略一取笑,那汉子便即痛下杀手!这狄帮,当真是以狠闻名!心中都不由为那无名少年担心。

眼见那汉子的手指明明已就要将少年的脖子给捏住,众人眼前一花,却见汉子的手臂深深地刺入了墙壁!那少年的身影陡然不见!正自奇怪,猛然间却只听“砰”地一声巨响。众人顺声望去,不看则已,一看禁不住骇了一跳。

只见那汉子仿佛疯了一般,直把自己头狠命往那墙壁撞去。霎时,墙壁上一个斗大的窟窿,那汉子却软绵绵地瘫了下来。估计这金刚一撞,已使他眼冒金星,不辨南北了。

无名少年气喘吁吁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原来他刚才见这汉子攻他脖颈,而昨日整晚未眠,腹中也是饥饿无比,根本没有力气与对方打斗,索­性­身形一矮,横腿一踢,将这汉子绊倒,待对方下跌之时,再狠拉一下对方胸口。这汉子只想­干­掉对方,使的力自然不弱,这一跌之势也顺力而强。汉子只觉鼻中一热,竟把鼻血也给撞了出来。

这少年使的招数虽平常,可是身形之快,围观的众人大多并未看清。

汉子猛甩了几下头,这才清醒过来。气得嗷嗷乱叫一番,不肯再以掌力进攻,将他的大钢刀“刷”地一声明晃晃地拔了出来。心想,小子我不把你剁成­肉­泥,老子不姓朱!

那少年一看亮了兵刃,心想这下糟了。

这个少年自然便是陈无忧。昨日他带着那孩子往那灯光走去。原以为不一会就可到近前。哪知这灯光看似很近,实际竟隔着好几座山!两人直赶了一夜,在天­色­微亮,灯光熄灭之时才赶到这里。那亮着灯光之所,自然就是这个“悠霞”客栈。

一进门,两人几乎累得趴下,连连叫小伺上菜。

谁知这小伺正被那汉子和瘦子吆来喝去,哪里能够听见他的叫唤。

此时见那朱大汉亮了兵刃,心内只暗暗叫苦,想:“师父给我的宝刀给了李莫愁了,我如今空手对他兵刃,偏偏现在又没力气,刚刚踢了一脚,气就喘成这样,如何是好?”

还未等他想完,朱大汉一刀已照准他的脖子切了下来。

陈无忧心想:“这人以前一定是杀­鸡­的,只知道砍脖子。”

他看准了刀的走向,肩一低,头一转,绕开刀锋,却转到刀背一面,手一起,顺势一拗,便将那刀拗了下去,眼看这刀锋向着那汉子的右臂直砍了下去。这朱大汉转眼就要变成独臂大侠!

却听“叮”的一声,刀口似碰上了硬铁,那大汉的一只­肉­臂仍是吊在他的肩膀下面,分明完整无缺!

陈无忧骇了一大跳,想这大汉真是个铁人不是。

周围众人却知道这是他们狄帮的一种横练功夫,此功练到极致者,可刀剑不入。便是他们狄帮,练成此功者,为数也不多。这朱大汉作为狄帮一孔堂堂主,毕竟还是有些银子可花的。

之二

那大汉手臂虽完整无缺,可他的钢刀却分明有了一个大大的缺口!

他把刀放在鼻子底下仔细地看了看,登时暴怒欲狂!只因这刀是他父亲的遗物,向来爱如珍宝,他倒宁愿手臂断掉,也不愿这刀被毁!

这时只见他恶狠狠地盯着陈无忧,一字一句地道:“你竟敢毁我刀!”

陈无忧心想没砍掉他的胳膊,却反而蚀了他的刀,当真好笑,便嘻嘻地道:“喂喂,你讲不讲理啊?明明是你自己把刀给蚀了,却反而怨我!谁叫你­肉­像屎那么硬,你­肉­没那么硬便不会蚀刀了啊,全是你的过错嘛!”

他只顾嘻嘻哈哈,却没想到朱大汉已恨自己入骨。

只见那朱大汉左手执刀,右手骨节咯咯作响,中指和食指的指甲已变成红­色­,如猛虎般扑将了上来。

陈无忧脸­色­刚一变,那红­色­的指甲已快按上自己脖颈。慌忙中待要侧身躲过,却见明晃晃的钢刀在另一侧迎了上来。眼见自己脖颈竟要断成几截!

猛听得“喀嚓”骇人声响,陈无忧但见那大汉面现古怪,脖子仿佛陡然长了数寸,竟将整个头直往后扭了过去!片刻,又从另一侧扭转了过来!却又换了一副神­色­:眉毛倒竖,眼球暴瞪,嘴角歪斜,舌头剧伸!那两双眉毛仿似陡然被他挣出了皮肤,竟要掉落下来!那眼球瞪得通体透白,整个瞳孔都被他转到了背面!那嘴角仿佛生上倒钩,直被他挂到了耳朵上去!那舌头垂下,软绵绵地在其领口随风飘荡。传说中的吊死鬼的形貌想也不会比此时的朱大汉更为骇人!

此时这副吊死鬼形貌便特写在陈无忧眼前半寸之处,只看得他浑身汗毛直竖,心口发怵。却见握在朱大吊死鬼麻花般脖颈上的一只蓝手慢慢放松。朱大汉登时便如一摊剔去了骨头的猪­肉­,如泥委地!

更为可怖的是,这朱大汉脖子被扭成了麻花,竟然还未就死!

陈无忧看着地上那摊猪­肉­如一堆蛆般直向自己脚边蠕动过来,登时骇得双脚都瑟瑟抖起。

却见一只脚大力往那摊猪­肉­上一踩!霎时,地面的瓷砖登时低凹了下去好几寸,而那摊猪­肉­却分明被踩成了­肉­泥!登时,血­肉­横溅,直有三丈之高!那摊烂­肉­,自然再也不会动了。

整个“悠霞”客栈的人仿佛都被吓死了。死寂,像太阳下微微移动的­阴­影,覆盖了这个客栈每一个角落。

陈无忧虽差点被这朱大汉杀死,但是此刻见到如此残忍的手法,除了骇然之外,却也觉得甚是不忍。

那双蓝手的主人踩死朱大汉之后,却是微微一笑,仍旧坐回他的位子上,慢吞吞地继续吃他的豆浆油条。地上的这堆血­肉­模糊的烂泥,仿佛并没有妨碍他丝毫食欲。

那朱大汉身为狄帮一孔堂堂主,练得一身刀枪不入的横练功夫,连宝刀利剑也不能刺入他皮肤半寸,此时却被那瘦子踩成了一摊烂泥。众人目击,无不骇然,虽觉残忍,却也不敢多口。

许久之后,才有一个声音打破了寂静:“阁下功夫了得,一孔堂无人不钦佩!可是众人却自问没有得罪阁下之处,也与阁下从未有过任何过节,阁下出手,虽并无道理,但狄帮的人,却向来恩怨分明!”此话即是说:你小子功夫虽好,但狄帮乃当今一大帮会,人才济济。你小子与狄帮为敌,即使今天无人胜得了你,终究狄帮还是会让你小子死得难看。

瘦子横目四顾,却见说话之人乃一年轻后辈,正是刚才与那汉子耳语之人。他知狄帮此回派出一孔堂来寻秦之美。而这狄帮,是分为十二孔,每孔设一堂主,堂主之下统领十二指,这十二指由一堂之中武艺高强之人所任,直接听命于堂主。其余众人,就是一些二三流乌合之众了。此回一孔堂堂主和堂里六指都在此处,另带有几个后辈弟子。

说话的这人,瘦子即使没有和其过招,听其内力,也知道只是一孔堂十二指手下的一名普通弟子。但是此刻,却只有这名弟子站了出来说话,其六指居然一指也未动!

瘦子微微冷笑,向那年轻后辈道:“贵帮向来最讲道理,此时,竟然就忘了尊卑秩序了?长辈未开口,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话!?”最有一句甚是严厉。

那年轻人一愣,狄帮一孔堂六指的脸­色­却都悄悄红了起来。瘦子的这句话看似斥责那年轻弟子,却分明是嘲笑他们六指还没有一个年轻后辈有胆量。六指心内虽恼羞成怒,却仍无一人敢出面应声。

只听狄帮那年轻弟子道:“尊师虽对阁下功夫佩服。但无奈本帮向来重视尊卑秩序,是以只能由弟子出面与阁下交涉!”此话狂妄之极,那瘦子以残忍手法秒杀他狄帮堂主,仿佛并未使他有丝毫畏惧。

众人此时脸­色­已变,都想这地上马上就要多一摊­肉­泥。

那瘦子却仰天哈哈大笑,看着那年轻人­阴­沉道:“小子,前辈教你一句话:行走江湖,还是像你师父那样,懂得见机行事!哈哈,否则,恐怕活不长久。”

年轻弟子浓眉一扬,却道:“尊师向来教育弟子宁愿杀身,也要成仁!否则即使苟活,却也一辈子行如獐鼠,那又有何趣味?我常飞雨今日就算被阁下踩成一摊­肉­泥,也不愿苟活千年万年!”他满面通红,一双大眼狠狠盯住那瘦子。如若眼光能杀人,这瘦子早死过千万次了。

瘦子收起笑容,正­色­道:“常小兄弟,你果真不怕死么?”

常飞雨牛眼一瞪,在众目睽睽之下,已向那瘦子攻了过去。使的招数却极为平常,乃是他狄帮的入门招式:“横笛一按”。右手直直地便往那瘦子肩膀按了下去。

众人尽皆摇头。

常飞雨的师父,在六指中排名第二,称为一孔二指。此时见徒弟不顾­性­命冲了上去,心也道必然无幸,手指动了一动,欲要出身解难,一时瞥见地上堂主血­肉­模糊的尸身,想起那瘦子的手段残忍,武艺高强,心内一惊,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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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三

果见常飞雨手掌刚刚触到瘦子的肩膀,瘦子的蓝手已攀上了他的脖子,“喀嚓”骨节破裂之声,伴着常飞雨一声沉闷的吼叫。那条按在瘦子肩膀的手臂已软绵绵地垂了下来。常飞雨高壮的身躯远远地飞了出去,撞上墙壁,震动哗然,整个客栈似乎要坍塌下来。

瘦子冷笑道:“你自己不要­性­命,怨不得我!”

常飞雨额上汗珠如冰,他右手的骨头竟已被那瘦子震得粉碎。骨渣深深地嵌入了­肉­里,如此疼痛,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可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你如是高手,就该一出手便震死我,否则,你也不会好过!”嘴角上引,仿佛笑得甚是惬意。

那瘦子愣了一下,只觉右肩微有麻感。一低头,却见肩上赫然Сhā上了一枚暗镖,镖头泛青,显然喂有剧毒!

他轻轻地把那枚暗镖拔起,笑道:“不错!不错!被我震得骨头粉碎,却还能拼上余力,在我出掌之时,往我肩头刺上一枚暗镖!我竟也大意了,呵呵!”

常飞雨眼前发黑,已看不清那瘦子的身影,听到的声音也变得尤其遥远。勉力强笑道:“这是我狄帮的独门暗器,你如没有解药,盏茶之后,便会觉得全身奇痒无比。数日之内,伴着无法忍受的奇痒,你的皮肤会一层层脱落,直至并无皮肤可脱为止!”这话未说完,终于晕了过去。

瘦子骇然,想:“这狄帮当真是以狠闻名!”将那枚暗镖握于掌心,松手之时,那镖早已变成了粉末。

突听一个嗓音道:“你如今将它再碾得细点又有何用?难道要用它来做个馒头,好不做饿死鬼么?”这声音­干­燥之极,说出来的字如能彼此摩擦,只怕也能摩出几颗火星。

瘦子把那掌心的粉末“扑”地一下拍掉,却未回过头来,只缓缓道:“堂堂狄帮一孔堂的二指,一开口果然不同凡响。这般金口微开,在下已是等得很久了

一孔堂二指哼了一声,道:“狄帮一向教导严格,才刚小徒并非有意冒犯阁下。乃是因他平日即顽劣异常,常常不遵师嘱,竟擅自便与阁下动手。委实可罚!借阁下之手让他吃些苦头,也是好的。但是,阁下下手,却未免太重了些!”

听此人声音固是­干­燥之极。但是发出这个声音的人却俨然一具晒­干­的尸体,脆得仿佛只轻轻一折他的腰,这人就会立刻断成两截。那瘦子本来已算得非常之瘦了,但和这人比起来,却俨然成了大胖子。

此时只听那蓝手瘦子笑吟吟地说:“你嫌我出手重了?那我该如何出手?是否也去踩上一脚才算合适?

那二指一听他“踩上一脚”的话,情不自禁又往那堆烂­肉­看了一眼,心里一个寒噤!但立刻又想到这瘦子已被暗镖刺中,盏茶之后毒便发作。他对他们狄帮的这独门暗器信心无限,登时便呵呵­阴­笑道:“此时阁下何必再费力?只需坐下来,慢慢地品一盏茶,牢牢记住这最后一盏茶的茶香。呵呵……”说到后来,笑得甚是得意。

那瘦子却微微一笑,当真坐了下来。提起茶壶便自斟了一盏,端至­唇­边,自饮道:“茶飞茶飘茶水浓,血滴血溅血­肉­红。对尸饮茶,果真雅得很,雅得很!哈哈!”

二指眼看他慢慢地将那茶给喝了下去,心内疑道:“怎的他还不发作?”

那瘦子倒是悠悠闲闲地喝着茶,竟把那一壶上好的龙井给“品”完了,却仍是满面笑容,仿佛并无丝毫不适。

他每喝下一滴茶,那二指的脸­色­就难看一分。这壶茶,他喝得倒是相当惬意,二指却心口暴痒欲狂,疑窦疯长,仿佛那暗镖没有打中那瘦子的肩膀,却打中了他的心口。

此时只见那瘦子喝完了整整一壶茶。二指的脸犹如扑上了一层白粉,瑟瑟地直往下掉灰尘,那双腿似乎也变得不像自己的了,竟兀自抖得仿佛要掉落下来。

哪里还能开口。

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滴茶缓缓流入那瘦子的口中,仿似自己的生命也随之流走了。

瘦子笑道:“阁下的建议果然好,对尸饮茶之雅,方才小弟一试,果真大为惬意!”

二指一接触到瘦子­阴­狠的目光,心内早又吓得屁滚尿流。只是已横出立于众人面前,一时也不好在面上显露出惧­色­。强了半天劲,才勉强哼了一声。那哼出的声音,却也恰似他仅存的两根手指写出的字:歪扭不堪!

瘦子微微冷笑,不再理他,走到那尚处于昏迷状态的常飞雨身边,看着他那血­肉­模糊的右臂,点头叹道:“如此一条健康的臂膀,竟被扭碎成这样!可惜啊可惜!”

只见他伸手入怀,探出一个黑瓷小瓶。揭开瓶盖,将里面的一些刺金粉末倒在了常飞雨右臂上。

那刺金粉末一接触到血水,霎时溶化。

却听常飞雨凄厉惨叫一声,自昏迷中惊醒。登时,只见他大汗淋漓,整条右臂咝咝作响,通体透黑,如被墨浸,恶臭难闻!

整个客栈寂静地只听见常飞雨的嘶声惨叫:“你……你要做什么……”

那瘦子冷笑道:“你要毒我!我却也要你尝尝被毒的滋味!你要我脱皮,我要你化­肉­!”

众人听见他“化­肉­”二字,心内均不禁一紧。其时,江湖上常有“化尸粉”之类的药物,一般用于化解大群尸体。此类药物一洒于尸身之上,与空气作用,发生化学反应。生成腐蚀­性­极强的物质,能迅速将尸身分化。但此类药物从未有人用在活人身上!

此时,只见那瘦子竟把化解尸体的药物洒在常飞雨血­肉­模糊的右臂上,众人眼中是那冒着黑­色­血泡的手臂,耳中是那尖利嘶哑的惨叫,只觉汗毛离体,惨绝人寰之至!

众人寂立,瘦子却仰天大笑。他笑得越大声,众人越沉默!

在这寂静与喧闹之中,一枚青痕悄然划弧。众人定睛,但见陈无忧愤怒的脸出现在那仰天狂笑的瘦子面前!

那瘦子倒也停住了笑,和颜悦­色­地向陈无忧道:“小兄弟,如此愤怒,是为何事?”

之四

陈无忧哪里见过如此残忍的人,这瘦子刚才虽帮了他,但此刻他却是宁愿被那朱大汉给砍成几截,也不愿承这瘦子之恩!盛怒之下,也未及细想,冷道:“你这人的心肠也太歹毒了些!”

瘦子看了陈无忧一眼,嘿嘿一笑,道:“他一心求死,某家却偏不给他死!小兄弟,某家可是在帮他啊!”

陈无忧哼道:“他既未死,你却为何要如此折磨他?他的手臂早已被你废掉,你又何必还在伤口上下毒!”

瘦子冷笑道:“你知道人­性­么?人总是善于忘记!切肤的疼痛如不亲身体会,是没办法让人记住的!”

陈无忧一呆,心内觉得不妥,正要开口。那瘦子却霎时将冷笑转暖,笑道:“小兄弟,眼睛看到的东西,并不总是真实的。你现下不必觉得某家残忍,世界上比这残忍百倍的事,你却还未见到。”

陈无忧方才早已怒火中烧,此时听到那瘦子的一番话语,接触到那瘦子黑沉沉的眼神,竟不觉把怒火消去了大半。转头看那常飞雨,见其早已疼得连惨叫也没力气叫得出来,但是脸­色­却在渐渐红润。心内疑惑。实不知那瘦子是善是恶。

那瘦子却早已呵呵大笑着向那仍旧僵立不动的二指走去。一边抱拳笑道:“阁下久候。只是刚才某家品茶之时,突然想到,某家的这一双蓝手,因练功环境特殊,使出的力不自觉便带有剧毒。不过阁下放心,某家才刚已将高徒的毒臂化去了,不会有­性­命之忧!”他这一番自陈,倒也确是实事。那常飞雨在中掌之时就已经中了这瘦子的冰毒,若不将此臂及时卸去,确有­性­命之忧。

但那二指早已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如若没有众人在场,他早趁刚才一拍ρi股,溜之大吉了。无奈碍于脸面,只得在原地强撑。此时见那瘦子如此说法,哪里能够想到确是实情,只道这瘦子如此折磨徒弟,定是也要加倍折磨自己了。心内惧极,只得拼命向其余五指使眼­色­。

谁想,这六指当真不愧是心意相通的好兄弟!二指既如此害怕,其余五指难道就不怕么?他使了半天眼­色­,只怕把眼珠子都给掉下来了,其余五指仍是不闻一声屁响!

他绝望之下,恨不能立时向那瘦子磕头讨饶。一身的武艺,却也已被他丢到爪哇国去了。

那瘦子冷冷地瞅了他半天,忽道:“某家行走江湖,虽狂妄不堪。但狄帮好歹也是当今一大帮派,帮内定是人才众多。不想今日竟误杀了一孔堂堂主,这个梁子,某家可不愿深结。阁下今日就赏某家一个面子如何?”

二指正自心慌意乱,猛听得那瘦子语气大变,仿佛有事求于自己。登时喜不自禁,只道那瘦子自称不愿与狄帮结梁,定然不会再杀死狄帮的人。一个头点得快要落下来,只连声道:“阁下英武,在下委实景仰。阁下的吩咐,在下不敢不遵!”这番话自然发于情不自禁,竟忘了在众人面前,不该猛拍马屁。

那瘦子点头苦道:“某家不敢说吩咐。只是如今杀了狄帮的人,狄帮未死的人回去之后自然要报告此事,那时,某家岂不是和狄帮梁子结大了?”

那二指的脸­色­刹那煞白!一个头点得勤了,一时竟停不下来,颤声道:“阁下……阁下的意思……”

瘦子面­色­如冰,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正是!某家乃是请阁下替某家将一孔堂一、三、四、五、六指全部就地杀死!”

此言一出,二指自然心内凉气陡升,便是那其余五指,也无不是面­色­大变。

众人均道这狄帮对外人狠,却不知对内更狠!这一孔堂一到六指,武功自然超群。然而他们武功超群的秘诀却是:作为“指”级人员,须得将自己的手指斩去数根,或将骨头分割出几根。如“一指”,便是将十指斩去九指,只余一指。二指,自然便斩去八根。待到十一指,便是将一根手指的骨头剖开,分为两指。十二指,自然便是剖开两根。

而他们的手指也不是无故斩去和剖开的。只因狄帮有着一套秘术,这套秘术需要十二人,七十八根手指合作,缺一不可。而这狄帮,也是帮规森严,一日入帮,终身不得脱离。一般来说,“指”级成员,向来不单独行动。总是一组,即十二人一起行动。如事件繁杂,人员紧张,也至少是六指一组。只因,狄帮的“指”级成员,练的武功,是他们狄帮的一套“横笛争风”八八六十四掌。这套掌法绝妙,却要由十二人配合分使,乃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所以狄帮的“指”级成员,如若没有同伴配合,是无论如何不能横行于江湖的。

狄帮的这套功夫,实是凝聚了帮内人心,却限制了个人行动。

此时二指如要同其余五指为敌,无论如何是无法取胜的。但如不遵这瘦子之言,显然会变成又一堆烂­肉­委地。他左思右想,面露苦­色­。其实,此时如六指一起行动,大约纵不能得胜,亦能保全一两人全身而退!但是此时六人心内均惧怕之极,况谁都不愿出面受死,以保全他人­性­命!狄帮的这套凝聚帮内人心的功夫,放在这六人身上,竟成了个莫大的讽刺!

瘦子揣摩二指的心思,笑道:“想必某家的主意,叫阁下为难了。也罢,不为难阁下了,这五人还是让某家亲自出手吧!”

“吧”字未落,但听“喀喀扑扑”之声连绵不绝,刚刚还站得好好的其余五指,竟已接二连三委在地下,变成了几具脖子被扭成麻花的尸身!

二指的脸­色­顿时比那地上的尸体脸­色­还要苍白!秒杀一人,对于那真正的高手来说,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在一瞬间同时秒杀五人!且恐怕连这被杀的五人也弄不清楚谁先死谁后死!没有人能弄得清楚。也许连那瘦子本人也弄不清楚!

转眼之间,狄帮一孔堂的人此时就只剩他二指还站在这里!但他如何站立得住?如若手能代脚而立,他早已把那酥软得已无知觉的脚给换下来了。

之五

瘦子冷哼一声,向着二指­阴­笑道:“狄帮的人,此时就只有阁下一人了。”

二指的身体猛然一颤,终于跪了下来,颤声道:“阁下饶命……”

瘦子仰天哈哈大笑,这一笑竟似无穷无尽。

二指再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了,对着那瘦子磕头如捣蒜,嘴里只管叫道:“阁下饶命,阁下饶命。”

瘦子笑声嘎然而止,冷道:“你叫得如此大声,你徒弟可听得清清楚楚!”

二指一惊,抬眼看去。果见常飞雨一双牛眼正把自己看得仔仔细细!登时脸­色­烧红,低下了头去,不敢再看。

瘦子对着常飞雨道:“这就是你那个宁愿你杀身,也要你成仁的师父么?”语气轻蔑之极!

常飞雨看见自己一向尊敬无比的师父竟然跪于他人面前,乞保­性­命。心内早已痛极。那右臂的腐蚀之痛,也比不上他此刻心内的疼痛和悲哀。但是,那跪在地上的人,不管如何,毕竟还是教他养他的师父。常飞雨对其师越失望,对那瘦子就越痛恨。乃嘶哑着嗓子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就是再对你磕八十个响头,他也始终是我的师父!你如此侮辱于他,我若不死,定要让你加倍偿还!”

那瘦子笑道:“哦?”乃转身面向二指,道:“你这个徒弟实在是狂妄之极。你也听见了,他如不死,终会找我复仇。某家不愿惹下这个麻烦。他是你的弟子,就交给你处置了吧!”

二指见五指均死,心内早已道必然无幸。此时见瘦子如此说话,只怕要留下自己的­性­命。登时高兴地屁滚尿流,哪里还想得到常飞雨是他的弟子。

登时哈腰站起,瑟瑟道:“阁下的意思……”

那瘦子脸­色­一沉,道:“交给你处置!听不懂么!”

二指唯唯道:“是是。”将他的两根指头一伸,便往常飞雨走去。

那常飞雨右臂早已无任何知觉。此时,见自己的师父眼露凶光,往自己行来。只觉连心脏也麻木掉了。他不忍再看,紧紧闭上了双眼。

二指走到常飞雨面前,看到常飞雨黑­色­腐烂的右臂,心内也并非全无恻然。但他对那瘦子害怕至极,看到常飞雨紧闭的双眼,心内一恸,不免柔声道:“徒儿,你我师徒一场,为师实在没有教你什么,深觉有愧!不想今日,你我缘尽于此。你……你既已如此,就……成全了为师吧,为师……”说至此处,手遮面颊,仿佛哀痛不堪。

常飞雨听见师父柔声话语,心内也是一酸。便是他师父再可耻一百倍,他也心甘情愿为其而死了!慌忙睁开眼睛,正要劝解师父几句。谁知刚把眼皮撑开一条缝,便见两根手指直往他咽喉划来!

常飞雨知道马上就要死于师父之手。索­性­不再睁开眼睛。只是心内未免遗憾:想和师父最后说几句话,终于未有机会出口。

他等了很久。

……

原来死亡,没有任何痛感。

常飞雨慢慢地睁开眼睛,没有看到黄泉。却看到了二指扭曲的脖子!

在自己面前,瘦子在微微冷笑。蓝­色­的手,在阳光下铺满诡异的­色­彩。

一孔堂的堂主和六指,竟全部被这瘦子秒杀。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众人的心内纷纷惊异:这瘦子究竟是谁?

蓝­色­的脸,蓝­色­的手,蓝­色­的衣裳,蓝­色­的嘴­唇­。这个人,浑身都铺满着绝望的蓝­色­!

只有那双眼睛是黑­色­的。黑得深沉!黑得痛苦!黑得淡然!黑得残忍!

从未有人能够注视那双眼睛!只因人一和它们接触,不知不觉就会害怕。害怕至极!

这双眼睛,仿佛属于一只食人的野兽!

但是现在却有另外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它们。

常飞雨瞪着他的牛眼,把他所有的愤怒、仇恨纷纷倾泻给那双眼睛。

但是,眼睛在微笑。瘦子看到常飞雨的愤怒,他用微笑包容了它们。

常飞雨挣扎着要站起,如今狄帮的人仅剩他一个,无论如何,也要为师父和师叔们报仇!可是他的右臂像一个毒瘤一样吊在他的肩膀下面,毫无知觉和用处。

那瘦子看着他用仅存的左臂,拉住了自己的右臂。人们陡然只见常飞雨额上青筋暴跳,“喀扑”一声,他竟运劲生生将自己的右臂给拉扯了下来。

客栈寂静。只听得到伤口飙出的血柱“嘶嘶”鸣叫的声音。

这个在武林中寂寂无名的少年,正一步一步向着那瘦子坚定地行去。正一步一步向着死亡坚定地行去。他脚步踉跄,脸­色­苍白,虚汗如雨,喘气如牛。他本可逃走,他本可不必送死。他有充分的理由不必送死。那个躺在地上的尸体不再也不配做他的师父!

可是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的埋怨,只有失望,漫天的失望。可是失望并没有令他颓丧。他的目光仍是如此的坚毅!坚毅地连那瘦子也已沉默。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宁愿义死,也不愿苟活!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他就要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去完成自己想要完成的事情!

什么是英雄?

在这一刻,在这个客栈里,只有着一个英雄!

陈无忧再也忘不了这少年的脸。这个客栈里面的每一个人都再也忘不了这个少年的脸。

瘦子看着这个少年一步步艰难地向自己挪来,他的身后,是一滩又一滩鲜红的血迹!

然后他看着这个少年举起左臂,仿佛打招呼般在自己身上触碰了一下。随即这只手臂滑落。

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这一天本该去“归兮悠然”庄的众人,无端地目睹了这一场打斗。

陈无忧在傍晚的时候才终于吃到了食物。但是他却无丝毫睡意。他和众人一样,都在猜测这瘦子是何方人物。

当然他是猜不到的。因为他从没有下过山。

但是他记住了常飞雨的名字。 txt小说上传分享

之六

就在常飞雨晕过去的时候,他听到了那瘦子的声音,开始时近在耳畔:“小兄弟,后会有期了!”

当说到“了”字时,那声音却仿佛已在千里之外。就在众人一眨眼之间,常飞雨和那瘦子仿佛都被阳光溶化掉了似的,瞬间踪迹无寻!

众人哗然。陈无忧的心内,却有着一丝淡淡的惆怅。那常飞雨,端的一个好男儿!那蓝手瘦子,亦正亦邪,武功超群!陈无忧自幼孤身一人,难得遇见如此人物,却连招呼都未打几个,那两人便都双双不见了。

心内极端无趣。虽昨夜至今便没有吃饭,但此时一端起饭碗,却只觉没有胃口。

勉强扒了几口,见到旁边的阿风仍是一身破衣烂衫,心内可怜,想:“我只顾自己,竟然忘记了他。他也甚是可怜,仿佛被吓怕了,竟见我不上心吃饭,他便也不吃。唉,等会找件­干­净衣服给他换上!”

于是把自己的惆怅抛到一边,露出笑脸。向那小伺叫道:“两斤上等好酒!”

对那犹自坐在旁边,瑟瑟发抖的阿风道:“咱兄弟今日结拜,怎可忘了酒!”将小伺上的一壶酒倒了两大碗,摆了一碗在阿风面前。叫道:“­干­了!”

端起酒碗至­唇­边。忽又猛然想起了什么,笑道:“竟忘了要上香。”

把那小伺唤来,问:“有香么?”

那小伺陪笑道:“大爷要什么香?”

陈无忧道:“就是平常用于供奉的那种。”

小伺跑到柜台拿了几根过来:“这种香么?大爷,一块钱一支!”

陈无忧不懂:“钱?什么钱!”他从未下过山,身上怎会带钱。

那小伺虽脸­色­一变,但立马想起这些大爷们惹不起,便仍陪笑道:“大爷是行走江湖的大侠,自是不需要带盘缠在身上了。缺的时候自然是有的。但小店平常生意零落,小的出来寻个活计,养家糊口可不容易,家里上有老父老母,中有陋妻,下还有四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如今也是赋税甚重,今年冬天又不知可否能挨过呢。”

陈无忧见他说的可怜,笑道:“我如今确实没有钱,你先记上吧,等有了一定加倍赔付!”

还未等他说完,那小伺登时呜呜地哭出声来,道:“陋妻腹中尚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可怜这孩子,恐怕不能见到自己的父母了,唉,天可怜见哇……”

陈无忧心想:“你养不起还生那么多­干­嘛呀?”方要开口。旁边的阿风却道:“如是钱的话,我这里倒有。”

这句话音量虽小,却震得陈无忧和小伺都同时骇了一跳。眼见这个阿风穿的破破烂烂,叫花一般,哪里能够有钱?

却见阿风果然从他那烂衣服内取出一个内囊来。翻开那内囊,果见一墩墩垒得整整齐齐的纸币赫然在灯光下亮得耀目!

那小伺的眼睛登时便如被这亮光给闪没了似的,眯成了一条缝:“原来小大爷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处世却如此低调!实在是高人。”

阿风哪里理他,只向陈无忧道:“不知大哥需要几枝香?”

陈无忧道:“师父说如果和人结拜,一般上香三柱!你我如今一结拜,就是生死兄弟!三柱哪够?上六柱!”

那小伺只向阿风嬉皮笑脸地道:“小大爷,这是您要的六柱香,十二块钱。嘻嘻。”

陈无忧奇道:“不是一块钱一根么?”

小伺正­色­凛然道:“非也!身份不同。刚才不知两位大爷是贵人,所以才说是一块钱。现在如果还是原价,则无端降低了两位大爷的身份!”

陈无忧哼了一声,懒得和他废话。眼见他屁颠屁颠地去了,才向阿风道:“你如何竟有这么多钱币?”

阿风笑了笑,道:“大哥不知,因小弟自小便被父母卖给一个大户人家当小仆。这家人对仆人尤其严厉,动不动便即拳殴­棒­打。前日小弟不过在打扫马桶时,偶然把脏水溅了几滴在地上,那家管事之人便将小弟给吊起来毒打。并放言还要连续鞭打三日,水饭不进。这不是要小弟的命么?大丈夫死则死矣!但小弟虽不才,却也不愿死于这般蠢人之手,这才咬烂绳索,悄悄跑了出来。临跑之前,身上本无分文。但既然要逃,须得有些盘缠才能度日。索­性­便一不做,二不休,趁无人在意时,偷偷将其钱财给带出了一些!幸得无人撞见。否则,阿风也不能和大哥坐在一起喝酒了。”这番陈说,固是辛酸之极,可是他却只是轻笑,仿佛在诉说一个不相关的人之事。

陈无忧心中大恸,怒道:“岂有此理!这家人在何处!仗着几个臭钱,便可任意欺辱人么?”猛拍桌子,登时便要站起,去找这家人理论。

阿风赶忙拉住,急道:“大哥不平,小弟自然感激!可是阿风能够长到这么大,也可说是被这家人给养大的。我既已逃了出来,此事就暂且搁下吧。”

陈无忧心内尤觉愤愤不平,虽坐下了,但心内仍想以后碰上这家人,一定要让其吃点好处!

两人便就着酒­肉­饭菜,在此客栈内完了结拜之礼。那阿风自然并非没有姓名,只因父母将其卖做仆人的时候,别人见他一张脸虽清秀,但却面黄肌瘦,仿佛一阵风便能将他吹散了。因此人人便叫他作阿风。他的真名叫什么,也只有那狠心将其抛下的父母知道了。

谁想阿风人虽小,酒量却委实惊人!且酒一下肚,顿时尽扫之前的畏缩之态,和陈无忧卷袖撞碗,英气勃发,豪气­干­云!

陈无忧心内也暗赞自己这个义弟的豪气,想到他生世飘零,被凡夫俗子充当走卒竟十二年,委实可惜。看他如此英豪,虽忍饥挨饿,骨骼却奇,应是练武的人才。今后定要保护他不再受人欺负。

两人一番豪言痛饮,均觉痛快之极。夜已落,“悠霞”客栈内却仍远远传来两人的嬉笑之声。直至夜­色­深沉,声音才渐渐淡落。

之七

这一番醉后大寐,竟是暗无天日。待次日一睁眼,但见阳光耀眼,绿树溶溶,微风拂面,已是中午时分了。

陈无忧伸个懒腰坐起。阳光被窗户打碎,落在他的脸上。这是一张普通却又不普通的脸。当这张脸上的眼睛闭上的时候,也许,是普通的吧。这鼻子怎么看也不够坚挺,这眉毛怎么看也不够浓密。但是,当这面孔上的眼睛一睁开,这张脸上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器官,便都散发出一种生动的魅力!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黑!黑不见底!在这黑夜一般的眼睛里,有着一分单纯,两分忧郁,三分邪恶,四分戏谑。它们看着你,仿佛看穿了你的一切!还有那鼻子之下的嘴­唇­,嘴角微斜。随着呼吸,似随时都在轻吐着他男­性­的气息,又仿佛总挂着一抹若隐若现的哀伤却又不哀伤的微笑。那屋内的阳光若是一个女子,也很难能够逃离这双眼睛和这嘴­唇­的吸引!

现在,这个有着巨大魅力的面孔的主人正转头往旁边的阿风看去,却见阿风秀气的脸庞上,眼睛仍然紧闭着。呼吸平稳。尤未醒来。身上却还穿着他的破烂衣裳。

陈无忧心下可怜。乃意欲叫小伺拿套­干­净衣裳来给他换上。便走到门口,唤了几声。

谁知这小伺不知窝哪里偷懒去了,陈无忧叫了半天,只没人应他。自语道:“这小民整日里跑前跑后伺候这些大爷。此时必是好不容易得了闲,休息去了。他养家糊口,辛苦奔波,倒也可叹。对于一个人来说,身体的苦不可怕,可怕的倒是没了自己的尊严,被人骑在头上呼来喝去。这小伺,为了自己的妻儿,竟宁受这般苦楚。却也委实可赞!唉,人活于世,是如此不易。”他大有感触,只管看着下面空荡荡的客栈大厅出神。竟没有发现阿风早已醒来,站在他的后面看了一会他的背影,然后才叫了一声“大哥”。

陈无忧转过身来,却把刚才的感触抛到了一边。向着那阿风道:“你醒了么?”

阿风笑道:“小弟从未喝过酒,没想到一饮之下,竟若甘泉。昨晚也喝得太过份了。及至睡到如今!”

陈无忧哈哈笑道:“阿风你既与你大哥结拜,只怕这酒香,你小子得闻个天翻地覆了。你大哥宁愿三日不吃饭,却不可三日无酒!你可知你大哥两岁之时,为了偷酒喝,掉到师父的酒缸里,竟差点被那酒给淹死了。及至被师父捞出,足足醉了七天七夜!”

阿风道:“难怪大哥如此好量!原来两岁之时,便已修成酒仙!”

陈无忧大笑道:“仙!仙人可不好当啊。我陈无忧凡人一个,最喜酒气,却最怕仙气。你如叫我‘鬼’我倒高兴,再或叫‘虫’也好啊。”

阿风浅笑道:“小弟既与大哥结拜,这‘虫’字自然当非小弟莫数,大哥可为‘鬼’字也!”

陈无忧道:“好!从此咱哥俩行侠江湖,当以“鬼虫”做名,就称之为……嗯……‘醉染侠路之黑鬼白虫’!”

阿风奇道:“为何叫‘黑鬼’?‘白虫’又是什么?”

陈无忧道:“你年纪小,不懂。‘黑’代表正直,你看包青天的脸不就是黑的么?况且我的脸比你的脸黑多了,所以叫‘黑鬼’吧;你的脸那么白,不是‘白虫’是什么?况且‘白’也代表青天白日,还是正直之义啊。”

阿风想了想,似乎也有道理,但是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乃皱眉道:“可是大哥,‘白’虽有青天白日之意,可是我看剧中那乱世­奸­雄的脸也多是白­色­。况且,这个称号虽然意思是好。但怎么听起来不够响亮,似乎有偷­鸡­摸狗的嫌疑。”

陈无忧哪里念过几天书,好不容易想出一个不伦不类的怪号,被阿风一顿驳斥,乃恼羞成怒,沉声斥道:“不响亮是因为你念得小声。你要说的时候,把它念响亮一点,不就是了!”

阿风被吓住了,吐舌道:“大哥英明!生气的样子,果真如名,‘黑鬼’是矣。”

陈无忧羞极,乃要拉住阿风,教训他一顿。却见他如泥鳅一般直溜到屋里去了,嘴里一边还只管嚷道:“我才不做‘白虫’呢,你就做‘黑鬼’吧!”

陈无忧摇头微笑,心想毕竟是个孩子。转身正要往楼下去寻小伺,屋内阿风却突然一阵轻喝!陈无忧脸­色­陡变,不知阿风发生了何事。乃一脚踢开屋门,不见他人,却见阿风一人呆立屋内。

陈无忧放下心来,乃急奔至阿风身边,道:“怎么回事?”

阿风指了指面前。脸上迷惑之甚。

陈无忧放眼看去。只见阿风面前的桌上除了一个空空荡荡的内囊,什么东西也没有。

而那内囊,在昨天,还装着满满的纸币!

也就是,阿风带出来的钱全部不知所踪了。

陈无忧大怒,哼了一声,道:“没想到这家店竟是个黑店!”他刚才还为那小伺感叹,却没想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那小伺,分明是昨晚看钱眼红,起了贼心,竟趁他两个酒酣沉睡之际,悄悄将这钱偷了去。怪不得陈无忧呼叫良久,却看不到那小伺的半个影子。想是偷得钱后,早已溜之大吉了。

陈无忧一想到刚才还可怜那小伺,顿时气愤不已。阿风虽惊讶了一阵,却也并不愤怒,反而向陈无忧道:“大哥也不用气愤。那小伺,想是被穷怕了。如今之世,虽是天下太平,但赋税却甚重,有大富大贵的大户之家,却也有食不裹腹的贫寒人家。人在难以度日时,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他自小在饥寒中长大,因之,对于这些处于社会底层的人的所作所为,自是熟悉不过了。那种饥饿的眼神,已近于野兽!

陈无忧却从未下过山。根本不知道世间还有着如此卑劣的行为。只管大怒不已,拉上阿风,便下楼要去找那掌柜。

昨日他两个醉后便被那小伺安排在二楼右边最靠里的一个房间,此时一路向前行去,只觉阳光静落,却是安静无比。想是在他们沉酣之际,那些江湖人士都已往“归兮悠然”庄去了。

谁知一路蹬蹬蹬地下楼去,只见下面的桌椅安置整齐,却并无一个人影。即使那进门的柜台后面,也是空空荡荡。一向粘在那里的掌柜也是踪影全无。

陈无忧微觉诧异,呼喊了掌柜几声。那声音也似阳光般径直落在地上,却并无一人回应。

陈无忧怒火冲天,想这掌柜定是和小伺一伙,偷了钱之后便溜之大吉了。心内郁极,想:“你们偷了钱后,当真就连这店也不要了么?”现在日影已过午间,他却还未吃过早饭。此时一怒,只觉腹中饥饿。一转念,想:“你们得了钱,把这店留了给我们,倒也是个好买卖。”遂径直来到厨房,没有看到半个师傅,却见碗盘森然,陈列着累累的熟­肉­。

陈无忧便也不客气,狠拼了好几斤­肉­,又拿了大碗到屋角的酒缸内舀了好酒。举碗至鼻前一闻,只觉酒香胜花,更有一种奇怪的甜馨之气。低头往那酒碗看时,又见酒­色­鲜红,尤胜赤霞朱花。陈无忧向来嗜酒,但却从未曾见过红­色­的酒。如今见那碗内酒­色­红似女子美靥,心内一动,忖道:“师父曾经告诉过我,在西域蛮国有着一种取用葡萄汁液酿制的美酒。想必这便是了。没想到这客栈虽小,却藏着如此好货!”

之八

喜滋滋地把这酒­肉­端至外间桌上。和阿风对饮起来。只觉入口甜香,却腥气甚重。阿风一口未全下肚,已面­色­陡变,一把打落陈无忧手上的酒碗,厉声道:“这酒有古怪!”

酒碗质好,“叮”一声跌在地下,却未破碎,自顾在地上转起圈来。但满碗的酒汁却在光滑的瓷砖地板上四溢流动。在阳光之下,反­射­出如血一般的光芒!

如血?不,这就是血!人的血!

陈无忧和阿风的脸­色­变了。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往那屋角的酒缸冲去。

黑沉沉的厨房。那黑,厚重地仿佛连阳光也刺不进去。屋角的酒缸,足有一人半高,揭开沉重的盖子,便是满缸红­色­的酒水。

微风轻入,酒水粼粼。在这粼粼的酒水中间,一簇毛发隐隐若现。那是人的毛发!

陈无忧跳至酒缸边口之上,伸臂往下一捞。果真捞出了一个湿淋淋的人。酒水冰凉,这人的身体却比酒更凉。肌­肉­已被酒水泡得发白,眼球爆瞪,腹部隆如孕­妇­。想是在酒缸之内,喝足了血酒,最后竟被自己的血给淹死了。但是遍观尸身,通体上下,却并无丝毫外伤。

陈无忧细看那人的面部,只见他虽然形容可怖,显然痛苦之极,但是嘴角歪斜,却分明有一抹古怪的笑意僵硬在他的脸上。这人平日里常常站在柜台后面,对每位客人笑脸相迎。他的笑脸,应是无甚奇特之处的。但是此时他虽死,其笑容却尤活!陈无忧只觉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下一刻便会听到地上的尸身痛苦的笑声。已经死去的掌柜,竟仿佛马上即会被笑活一般!

陈无忧猛然心中一紧!难道,这酒,竟是有毒的么?

他不敢怠慢,赶紧运气一转,却只觉周身百骸并无阻碍,不似中毒之象。心内不免疑惑:“这掌柜的也只是一生意人,并非江湖人士,何以竟遭如此惨死?看这尸身,周身并无伤痕,却有血水流出,以致染红酒水。”微探手指入那尸身的耳朵,拿出看时,却无丝毫血迹。再捏开尸体的嘴巴,却也见一口黄牙森然,但牙缝处也并无丝毫血痕。

这具尸身,浑身肌­肉­苍白之极。显是失血过多,再加浸泡所致。可是他的眼、鼻、口、耳并无出血的痕迹,而周身更无一丝伤痕,那他的血,是怎样流­干­的呢?

他又是被何人所杀?难道是得罪了那些江湖人,才遭如此惨死么?

陈无忧暗暗摇头叹息,本以为掌柜和那小伺偷了钱财之后便溜之大吉。却没想到这掌柜不知得罪了道上哪位朋友,死得如此凄惨,被腌在酒缸之中,且自己刚才还喝了他一点点血。顿时恻隐之心大发,便弯身想要把这尸身扛出去安葬了。

于是转到尸体的另一面,身子一弯,眼光随之一落。落的地方却刚好不偏不倚,竟落在了一个似正在瑟瑟而动黑­色­影子上。

地面很肮脏,影子很弱,但却显然是活的!却不是陈无忧的影子,更不是阿风的影子。在这­阴­暗的厨房之内,除了他们,还有着第三个人!第三个活人!

陈无忧心跳加紧了。难道,那个杀人的人还在这厨房之内么?

他向阿风使了个眼­色­,两人屏住呼吸。屋内一静,果真能够听见另一个人轻轻的呼吸声。但那呼吸声却仿佛异常微弱,极不规律。似乎对方也是在尽力压制自己的气息。

陈无忧微微站起,心下暗忖:“这掌柜如是得罪了那些江湖人士,以致遭此惨死,那杀死他的人根本没有必要躲藏起来。但是此刻这个人却显然不想被我们看见,难道,在这看似普通的掌柜身上,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么?”

想到这里,心内一紧:“如果是这样,躲藏起来的这人如是凶手的话,既然我与阿风发现了这掌柜的尸身,那便连我们也有了麻烦。”

正思忖间,忽听对面的阿风大声道:“大哥,我知道杀死这掌柜的是何人了!”

陈无忧吓了一跳,抬眼望向阿风时,却见他脸上分明挂着一抹微笑。陈无忧会意,乃道:“哦?是何人?”

阿风道:“昨日饮酒过多,睡得太沉了些。竟致钱财被偷。咱俩昨日就只在那小伺的面前露了自己的钱币,不然看我穿得这么破烂,谁会想到我身上会有那么多钱。定是那小伺趁咱沉醉之时,偷偷将钱财偷了去。”

陈无忧点头道:“有理!”

阿风又道:“这小伺拿了钱财后便想偷跑,谁知却被掌柜发现。这小伺在此处工作,必是签了合同契约,哪能随便跑得掉的。小伺无奈,便拿出钱来赎自己的契约。掌柜自然疑惑他钱的来路。逼问之下,小伺只有实招。”

陈无忧又点头:“条理清晰。”

阿风继续道:“无商不­奸­。这掌柜顿时便起了贪念,最起码也要求与这小伺对半分。小伺自然不肯。于是掌柜便叫来这客栈的保安员,以武力威胁。小伺无奈,只得拿出钱财。心内却是怨恨,待保安员退去,便想尽办法将这掌柜给害死了。”

陈无忧道:“你这分析十分在理。只是,这小伺是用什么办法把这掌柜给害死了呢?”

阿风道:“这小伺最近整日伺候这些江湖人士。他既能偷得咱们的钱财,想必也偷了不少道上朋友的暗器毒药之类。暗器他自然不会使,但是毒却是每个人都会用的。他必是用毒将这个掌柜给害死了。这掌柜毒发之时可能正在酒缸边取酒,这小伺便索­性­将其推落在酒缸之内,想得一时半刻不会被人发现,他也好跑路。”

陈无忧怒道:“这小伺不仅偷财,而且害命!你我堂堂江湖男儿,当行侠仗义,这小伺如此歹毒,绝对要将其绳之以法!”

阿风沉吟道:“只是可惜,现在还未找到他行凶的证据。”

陈无忧道:“等那些江湖人士回来,问问他们何人缺失了此类毒物,就有了证据了。如今我们先将这掌柜给葬了,问那些人的时候,也不用说掌柜已死,只说那小伺偷盗。我们既要行侠仗义,这件功劳,如何能被其他人抢去。”

阿风点头:“我们取得证据后也不用把那小伺交给官府审判。既要替天行道,这道当然得由咱兄弟来行,就由我们给那小伺一顿教训,他如要狡辩,我们就让他多吃些苦头!”

说着,两人便把那尸体扛起来,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他俩刚一出门,那个在暗处的影子便站了起来,猫一样地向厨房后门摸去。

之九

谁知,才把那后门打开一半,便赫然看见陈无忧大模大样地向着这门迎面走来。他大吃一惊,赶忙转身,又向正门行去。才刚把身一转,陈无忧的手已搭上了他的肩膀,只听得陈无忧笑嘻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可有人回来了!这位兄台,请问一件事可好?”

陈无忧的手只是拍在那人的肩膀上,却仿佛定住了他的|­茓­道,那人只一动不动。

陈无忧正要再次开口,那人但见阿风已从前门朝着自己走来,不免大惊失­色­。“砰”一声,跌在了地上,只朝着陈无忧拼命磕头,叫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这一下倒把陈无忧和阿风震得呆住了。刚才他俩料定在暗处的那人定是暗杀掌柜的江湖高手,由于他们已发现掌柜尸体,为了避免麻烦上身,所以刚才才一唱一合地扮演了两个自以为是的江湖傻冒,一口咬定掌柜是被小伺所杀。且帮那人连借口都找好了。那人只需说是他丢失了毒物,陈无忧和阿风两个傻冒便会去找那小伺“替天行道”,那小伺如果“狡辩”,他们也会“让他多吃些苦头”。

他们此举,只为让那人消除疑惧,从而不致使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他们也可方便地知道谁是凶手——如果那人是凶手,他必会说是他丢失了毒物。

两人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却没想到此时跪在他们面前的那人哪里是什么“江湖高手”,分明就是那偷钱的小伺!

这小伺刚才躲在­阴­影里,把陈无忧和阿风的话听了个真切!他哪里能够想到刚才这两人纯粹在演戏,还以为被认定是杀人凶手了。此时,被这两个人逮了个正着,哪里还会留下自己的­性­命!只吓得一个头磕得比木鱼声还响,也不知道痛。

陈无忧和阿风见小伺一张脸皱得比苦瓜还苦,不觉好笑。赶紧止住了他的磕头。

谁知那小伺被吓晕了,把两人的笑脸也看成了怒脸,见其不让磕头,竟举掌便左右开弓往自己脸上掴去。下了死劲。几掌下去,一张脸便已肿得像猪头。如此下去,大有把自己活活打死的趋势。

阿风赶紧把他的双臂剪在身后。那小伺见又不让磕头,又不让掌嘴,实不知两位大爷要如何折磨自己。心内一横,却也想道:“如今落在这些江湖粗士手中,听他们刚才的意思,定是要我生不如死了。如此,还不如自尽算了。”暗伸舌头,便落齿咬去。

谁知,他本下了死劲,但齿舌相接之时,却又胆怯了。那牙齿落下去,舌头自然没有咬掉,反而疼得他龇牙吸气,大呼“哎哟”。

陈无忧和阿风当真被这小伺的行为骇了一跳。便向他问道:“你咬舌­干­什么?难道­干­了什么亏心事?”

这小伺看陈无忧抱着臂膀站在他面前,只吓得魂飞天外,战战兢兢道:“小的就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大爷们的钱财。只是……只是小的家里实在贫穷……都怪小的一时鬼迷了心窍……钱现在就在小的口袋里,一分不差,大爷就饶了小的吧……小的知道大爷生气,但是……大爷说小的杀了何掌柜,这……这可真是冤枉啊……”

陈无忧心念一转:“那掌柜死得不明不白。这小伺自然是没有能力杀死他的。他昨晚偷钱之后为何没有离去,直到现在还窝在厨房里?难道他看到了什么。”好奇心起,便沉下脸道:“不是你杀的,还有何人?自然是你不愿将那钱财和掌柜同分,所以才杀人灭口!盗取钱财,这可是犯法的事。没想到你还害了人命。我们早已猜到你躲在­阴­影里,所以刚才才说了那样的话,就只为引你出来。如今既已捉住了你,我们也不敢擅自处理,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吧。”

那小伺吓得面无人­色­,只苦道:“大爷们就放了小的吧……那何掌柜当真不是我杀的……昨夜,看到这位小大爷身上带着那么多钱币,小的竟不知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半夜偷偷爬起来,看到两位大爷睡得那样沉,这……这手就不听使唤了。天王菩萨作证,小的真是没胆子去惹两位大爷,可是……这手不听小的命令啊……我打,打死你,都是你!”说着,真啪啪啪把自己的手打得脆响。

陈无忧见那小伺满脸苦­色­,几乎要哭出来了。虽觉好笑,却也不忍心再吓他,便道:“你说那掌柜并非你所杀,可有什么证据么?”

小伺听见陈无忧语气转柔,还向自己询问证据,登时激动起来:“昨昨昨日小的这该死的手拿了大爷们的东西后,我便想着要赶紧逃走。索­性­连自己的东西都没拿,便要直奔厨房后门。谁知刚刚从大爷们的房间里出来,便看到前面仿佛有一个人站在走廊里。小的唬了一跳,赶紧退回大爷们的房间,过了一会,听得前面有开门关门的声音响起,小的偷偷探头一看,仿佛看见那人进了一个房间。于是赶忙悄悄跑下了楼梯,想也没想便转进了厨房。谁知,这何掌柜半夜竟也偷偷爬起来,在厨房内清点东西。看我急急忙忙地跑进来,便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便骗他说二楼上有一个陌生人奇奇怪怪的。何掌柜便骂我,说既是陌生人,怎能让他随随便便地便进我们客栈。我说那人长相凶恶,我害怕。何掌柜嘲笑了我一阵,便出去找我说的那人去了。我这里马上转身要跑,忽又记起我的契约被这掌柜放在厨房内某一个地方了。隐隐约约记得在那柜子附近,于是就过身去找。还没找到之时,何掌柜又回来了,我心里着急,便一窝身躲在了这柜子的­阴­影里,想等掌柜走后,再仔细地找找。没想到,躲在那地方之后,我……我竟然睡着了。两位刚才说话之时,才醒过来。小的实在不知掌柜怎会死了。小的只是睡着了,并没有杀人啊……”

陈无忧心内奇怪,想这小伺昨日偷钱逃跑,必是心内紧张之极,怎么会轻易地睡着?但这小伺现在急于要表明自己的清白,想也不会说谎。此中必有古怪!于是便向那小伺道:“昨日那站在走廊上的人,你可有看清他的相貌?”

之十

小伺摇头道:“昨日小的刚一伸头出来,便看见一个人影,于是慌忙退了回来。那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小的也未曾看清,更别提长相了。”说到这里,突然又道:“小的想起来了!昨日等那人进了房间之后,小的便欲下楼。却在下楼的时候,分明听见哪里传来一声呼喊。至于呼喊的什么,小的当时心慌意乱,也未加理会,所以并没有在意。”

陈无忧喃喃道:“呼喊……”。猛然心中一紧,想到了什么,待要转身离去,见那小伺仍然跪在地上,甚是可怜。便向他挥手道:“你走吧。”

那小伺听见大侠要放他生路,也未敢就走,抬头见陈无忧直向他挥手。这才瑟瑟地站起来,却不迈步,径把裤子给解了下来。原来这小伺哪里见过那么多钱,偷到手后,生怕被别人发现,竟把这钱藏到了自己裤裆里。

此时他一解裤子,满裆的钱币登时迎风乱舞。直把陈无忧和阿风看了个目瞪口呆。

那小伺倒也老老实实地把钱币集好,向陈无忧和阿风鞠躬道:“大爷们的钱全在这里了。小的一分也不敢多拿。”说着便要把那带着尿­骚­味的纸币往陈无忧手中塞去。

陈无忧笑道:“这些钱,既已被你取去,就送给你吧。你拿了也好度日,家中不是还有老父弱儿么?”

那小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大爷,小的真的不敢拿大爷一分钱……”

陈无忧向他微微一笑,道:“我们是行走江湖的侠客,需要盘缠的时候自然是有的。这你也是知道的。相比我们,你更需要这些东西,拿去好好度日吧。做个小生意,也可致不受人欺凌。”

这一席话竟然说得那小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想来这小伺养家糊口之艰难,并不在那些声名显赫之士求名历程之下。

在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都可称之为英雄!不管是卑微如酒店小伺还是显赫如当今武林之主。有那么多人爱着自己所爱的人,为了这爱,牺牲着自己!

陈无忧看着小伺瑟缩的背影渐渐隐没于林。沉吟道:“阿风,大哥擅作主张,把你的钱给了那小伺了。日后大哥有钱,定当加倍赔给你。”

阿风笑道:“大哥如此说话,岂不是见外?小弟的就是大哥的。况且,那钱,也并不属于我。”

陈无忧一笑,望着那小伺的去处,道:“你看他离去的背影,和一个从战场杀敌却侥幸生还的士兵又有何区别?一样地拼杀!其实,也许生活才是最难打败的敌人罢。”

阿风微微一笑,却道:“可是在我看来,他们的区别却大了!”他扬眉继续道:“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似那小伺这般卑微地活着,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能保护,又何谈保护他人的­性­命!”说到这里,他的脸­色­­阴­郁之极。陈无忧看着他还显稚­嫩­的脸庞上渐渐浮现出一种沧桑。这种早熟的沧桑无端让人心内不安。

“哗啦”一声,门突然间破裂了。双影如刀,划门而入。

屋内­阴­暗,一注阳光如血,倾洒在屋内的每颗灰尘周围。在阳光的里面,可以清晰地看到一股股热气从屋内的­阴­影里蒸腾上来。那是已经冰冷的热气!

陈无忧和阿风但觉一大股腥热扑面而来,顿觉呼吸滞重,令人欲呕。连眼睛,仿似都被这热腥气给熏得麻木了。两人穷尽目力,好半天,才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红­色­的。整个屋内都是红­色­的。红得耀目。在这红­色­中间,有着几点苍白的物件。那物件,是人的脸!

两人仿佛正位于一个食人怪物腥热的腹中,甚至感觉连整个屋子都在微微蠕动,躺在地上的那几个人,身体仿佛都被这怪物所消化了,只余下他们苍白的脸,还在血海之中漂浮。

陈无忧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血。那血,多得仿佛可以令他和阿风漂起来。

阿风脸­色­沉重,向着陈无忧缓缓道:“没想到,昨日他们还生龙活虎地站在下面,今天竟然就躺在了自己的血中。”

陈无忧虽然习武,但是这样的惨状,当真从来没有见过。他缓缓地走到最近的一具尸身旁边,他能够听到鞋底与粘稠的血液粘连的声音。忽然再也无法忍受,“哇”的一声,呕吐了起来。江湖……,曾经,称霸武林,是他习武的唯一目的。但是,面对这么多的血,他沉默了。原来这霸,是飘在令人恶心的血海之上的!

房间内所有的物件都是整整齐齐的,看不出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可是,这同住一屋的四个人,却全部死于非命。他们有三个人仍然睡在床上。只是,血在他们的榻上荡漾,然后流下来,染红了整个地板。而最后一个人,却是坐在桌子旁边的椅子上,仍然是血,从他的脚上流下来,和另外三个人血混在一起。血已冷,已粘稠。看样子,在昨晚陈无忧和阿风沉醉不醒时,他们就已经死了。

屋内空气浊得厉害,两人半晌才能开口说话。阿风虽自小受的苦楚,看到的惨相都比陈无忧多得多,但是此刻屋内的景象却也是他从未看过的。他慢慢走近那具椅子上的尸身,沉声道:“那小伺听到的呼喊想必便是这人被杀之时所发了,其余三人,看样子,在睡梦中便已死去。”

他仔细察看那人的周身,却也和死在缸中的掌柜一样,周身并无一丝伤痕,但是血已流­干­。看来是同一人所为。又见这人的口袋内似有一角白纸微露。把那白纸掏出,只见原是一笺信件,上面的大部分文字已被血水染得模糊,只隐隐约约能看见仿佛有“醉灯”二字。

陈无忧不解:“醉灯……这是什么意思?”

阿风看着那人的脸,缓缓道:“我虽自小被父母卖与人当小仆,但是对于当今江湖上的事,却也常常听闻。‘醉灯’应该指的是如今的‘醉灯派’。这个门派善以灯火作为武器,也算当今一大帮派了。”

陈无忧道:“这几人莫非与醉灯派有什么牵扯?”

之十一

阿风道:“这几人应该就是醉灯派的门人。”他指着那张纸道:“大哥你看,这纸当是一张信笺。再看这‘醉灯’二字的位置,不是位于纸面的中间,而是位于纸面的左上角,再看纸面的右下角,虽然此角被血水浸染,但是仔细看的话,还是能隐约看见这二字的行迹。所以,这张信笺,应是醉灯派的内部函约。如果是这样的话,在这屋内的另三个人,想必也是醉灯派的门人了。”

陈无忧仔细翻看其他三人的衣物,果真都翻出了同样的纸函。可见这四人的确就是醉灯门人。

阿风又道:“凶手与醉灯派可能有什么过节,行凶之时,恰被掌柜看到,所以连掌柜也一起杀了。”

陈无忧点头道:“只是,昨晚我虽醉酒,却为何睡得如此之沉,不仅不知道小伺偷钱,连有人杀人也不知道。如果那人来将我杀死,只怕我也像这三人一样了。”

阿风笑道:“定是那小伺为了偷钱,在酒中下了迷|药。”

陈无忧忖道:“如凶手只是和醉灯派有过节,倒也罢了。我只怕……”

两人出了房门,又向另外几间屋行去。

门,一间间地开了;血,一层一层地漾出来。果真!除了醉灯派之外,蜀山派,郁水门,造海派……派来寻秦之美的人全部被杀死。这些人,昨日还在客栈里谈笑风生。现在,他们的躯体还在这里,但是灵魂却已流逝。

阳光很静。静得仿佛一场嘲笑!

陈无忧和阿风被这漫天的血­色­惊呆了。他们的心中,此刻反反复复,在说着同一句话:“为何只有我们还活着!”

“妈的!等了这么久,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见到!”

“都是你,说什么瞒着师父,偷偷在那庄守候,说不定能发现什么?你发现什么了?连个屁都没发现!还惹得一身腰酸背痛!”

陈无忧和阿风心内正惊疑不定,猛然听闻到人说话的声音,都骇了一大跳。转眼看去,却见两个年轻人骂骂咧咧走进了客栈里来。两人脸上均愠­色­大盛。

这两人只顾往前走,一抬头猛然看见陈无忧和阿风愣着张脸,站在他们面前。面­色­惊异。不免也骇了一大跳。眼见这两人都没兵器,便以为他们并非江湖人士,多半是这个店里打杂的。便骂道:“走走走,没看见你大爷们累得够呛吗?还不去给你大爷们打点热水?”说着,把陈无忧一推,便要往那醉灯派门人住的屋子走去。

谁知,手伸了出去,却没把那人推开半分,反而把自己的手硌得生疼。不觉吃了一惊,才知道面前这人也是身怀武艺之辈。

只见面前这人脸­色­严肃,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向自己抱拳道:“请问两位可是醉灯派弟子?”

想推开陈无忧的那人,听闻陈无忧问自己名号,还以为刚才把这两人当成了店里打杂的小工,骂了几句。此刻这两人挑衅来了,便细细打量了两人一番,确信是两副生脸,大约是哪个门派的入门弟子。便也松松抱拳敷衍道:“正是!我们乃醉灯派第三代弟子。不知两位兄台是何人门下?”

陈无忧道:“我们并不属于任何门派,两位……”

他没有说完,那两人中的另外一个人已抢先道:“既是江湖混混,就识相一点,让开些吧。大爷们要休息!师哥,不要和他废话了,我们还是快点进去向师父请罪才是!”

他这么一说,那被叫“师哥”的人也急道:“这位兄弟,我们门内确有要事要处理,刚才多有得罪,是我们的不是,这里赔罪了。还是请你让开吧。”说着便绕过陈无忧,向那门内行去。

这师兄弟此次跟着他们师父来寻访秦之美,接连几日,不见“归兮悠然”庄内有任何动静。他两个早已沉不住气,索­性­前日里偷偷地跑到山上,在那庄附近埋伏了两日两夜。两人穷尽­精­力,也发现不了什么线索,只得败兴而归。这番行动,本是没有禀报他们师父。如今,两人垂头丧气回来,心想必逃不过师父的严惩了。都急急地要去师父面前请罪。脚还没踏进门,那头就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这一低头不要紧,一低只觉血­色­溢目。两人骇极,急忙抬头。却见自己的师父坐在一张椅子上,一动不动,似是晕过去了。

两人大惊之下,慌忙抢到师父的身边。却只觉手触冰凉,自己的师父哪里只是晕了过去,分明是已死去多时了。

两人心情慌乱,再往屋里一看。哎呀,但见塌上三个躯体板板实实地躺在那里,也是咽气多时。

两人骇极之下,慌得手脚都不知如何放。一个“咚”一声跪在地上,竟对着那些遗体磕起头来。另一个在屋内胡乱转圈,嘴里只顾叫着::“妈呀,爸呀!”两人的脸上就是涕泪纵横。

那个师弟在屋内连转了几大圈之后,忽然清醒了。冷笑了几声,恶狠狠地向门外的陈无忧和阿风盯了过去。

这个醉灯派的后辈弟子,长相虽然清秀,但是脾气却尤为急躁。此时早已认定陈无忧和阿风大有问题。便跳出门来,向他两个冷笑道:“原来如此!”

陈无忧和阿风看见这两个人回来便知要被误解,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解释——他们也是莫名其妙,没半点线索啊。

此时只好摆手笑道:“两位可千万不要误会。我们也是才发现这个客栈的人都死光了。至于谁杀了他们,为什么杀他们,我们也很好奇啊。”

那师弟一听这两人还想狡辩,慌乱之下此时又加大怒,更加分不清青红了,回头便向他师兄吼道:“师哥,你还在那里拜什么啊?这两人分明是做贼心虚!快快把他们擒住,问明缘由!”

那在屋内磕头不已的师兄平日里本是一个很有主见之人,但此刻面前的景象却是他此生还从未见过的,大惊慌乱之下,被他师弟一嚷,头脑也混乱了,直冲出来,指着陈无忧叫道:“你说这个客栈的人都死了?那你们为什么还活着?”

陈无忧苦笑道:“我们也百思不得其解啊?兄台你如果知道缘由,就麻烦你告诉我们吧。”

他本就生成一副吊儿郎当之相,此时虽是苦笑,却也看不出半点苦,反觉轻浮,愈加惹人不信任。

师弟站在一边,仔仔细细地又把陈无忧和阿风打量了一番,忽击手向他师兄道:“我想起来了,这两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并不是此次同来的江湖朋友!”

他这么一说,更加深了师兄的疑虑。两人猛遭遇如此惨相,心内早已郁极,虽不能肯定陈无忧和阿风便是杀人凶手,但是这时,却只有这两个人还站在这里。这师兄弟大悲之下,无法也不愿细细分析,直将满腹的悲愤洒在了陈无忧和阿风身上。如果此时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陈风二人,而是另两个不相­干­的路人,他们也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发泄。

当下,这师兄弟越看面前两人越觉可疑。不由分说,便抽出武器,一边一个,向着陈无忧和阿风击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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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二

陈无忧和阿风只暗暗叫冤。这两兄弟昨日并不在客栈内,自然没有看见他二人进来了。所以并不认识。此时,只见他们分扑了过来,也无法再细细分辩。

这师兄弟既为醉灯派弟子,使的武器自然就是醉灯派的初级兵器。只见两人各在腰间把自己的腰带给解了下来。师弟的腰带一被他握在手中,登时通体透黑,竟在其手中直立了起来,看上去就如一把玄铁大刀。师兄的腰带却并无任何变化,仍是软绵绵地垂在地上。谁知,这腰带看似无力,一沾到地皮,登时竟咝咝作响,通体溅出了火花出来。更为难以置信的是,这腰带一沾地皮,不仅会溅出火花,而且竟像有了生命,如蛇一般直向陈无忧的脚下游来。

陈无忧注意力却没有在这诡异的腰带上。他只听见那师弟一声大喝,便见他把手中如刀的腰带往阿风的头切了过来。

陈无忧担心阿风安危,便要往举臂往那师弟脸上击去。手一伸,脚下却不能移动分毫。低头一看,只见那条咝咝作响的腰带已沿着自己的左腿缠了上来,小腿登时一阵麻痛。哪里还能迈步!眼见那师弟的腰带便要砸在阿风脑袋上了。可那阿风哪里会半点武功?这醉灯派的师弟虽最多仅能算江湖上四五流的角­色­,但是他这一刀对于丝毫不会武功的人来说,却是根本不可能躲得开的。

陈无忧心内焦急。慌忙中也顾不得脚下疼痛,抓起旁边桌上的筷笼,兜头便将满笼的筷子朝那师弟倒了过去。也不知使了几成力。

却听那师弟一声轻呼,本已硬如玄铁的腰带竟软了下来。轻飘飘地落在了阿风的头上。那阿风眼见一刀已往自己脑袋切下,便想要躲避,谁知脚下还没移动分毫,这刀已经落下,触肤之处,却无丝毫疼痛。抬眼一看,登时吓了一跳。原来陈无忧兜头打过来的筷子,竟有两根机缘巧合,刚好Сhā在了那师弟的鼻孔里!

师弟登时只觉窒息难忍,鼻子犹如被削掉一般疼痛。哪里还能用力。抓住筷子,狠命拔了好几下,才“啵”的一声将其拔出,却带出了两缕绛血!

他心内愈加愤怒,却未看清掷他的是何人。还以为是阿风搞的鬼,手臂一伸,便要再次往那小鬼脑袋砍下。谁知睁眼看去,自己面前空空荡荡,哪里还有那小鬼的半个影子!

陈无忧眼见阿风躲进厨房,这才稍稍心安,心想那师弟心思像麻绳一样粗,必要好一会才找得到他,自己先把面前的师兄给制了再说。

只听他一身暴喝,肌­肉­凸起,左小腿登时粗了一半,缠在他小腿上的腰带霎地变细,眼见就要断掉。却见那腰带又蛇一般缩回去了。原来,这师兄见陈无忧陡然以硬功相逼,他这“鬼魅蛇影”功力未纯,尚对方以硬功相逼,则很容易断掉。而这招练到极致者,却是对方越以硬功相逼,则伤害力反而越强。但是此时,他也只有无可奈何。

陈无忧眼见那腰带往后缩,登时身影一晃,便直往那师兄的手臂扣去。未及触到对方手臂,忽闻厨房传来一声大叫:“嘿,你小子原来躲在这里!”

陈无忧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师弟竟如此快便找到阿风,手臂伸到半途又收了回来。撇下师兄,便往厨房奔去。

师兄见陈无忧转身就走,还以为对方想逃跑,腰带一挥,往陈无忧腰间缠去,口内喝到:“休想逃!”

陈无忧只觉这个师兄简直讨厌透顶,转头怒道:“别烦我!”反手伸出,便要把那讨厌的腰带给扯碎。

谁知,这个师兄功力虽未纯,在招式上倒也像模像样。他这一招,是他们醉灯派的中级招式“索命追魂”,此招的特点在于将那“腰带”缠向对方之后,便将它脱手,待腰带另一端绕回,再顺手抄在手中。如若被对方躲过,则再度掷出,待绕回,再抄另一端。如此循环往复。谅对方躲过一次,也躲不过第二次、第三次。

陈无忧见那腰带缠来,便想把腰带那头接住,然后运劲扯断。谁知,那腰带却如鬼魅一般,竟转了个方向,反而牢牢把自己的腰给缚住了。

陈无忧心内着急,虽觉这师兄实在讨厌,可也不想和他缠斗,既没抓住腰带,便仍是运劲直奔,对缠在自己腰上的带子竟全不理会。

那师兄见陈无忧没躲开自己这一招,心内正狂喜不已,手一伸,想要把陈无忧给拖回来。哪里想到,手还没伸出去,自己只觉脚下一空,竟反被陈无忧拖了起来。霎时,只见这师兄便像落地的风筝一样被陈无忧拖在后面,“叮叮咚咚”之声绵延不绝。这陈无忧还没奔出几步,可怜那师兄一张清秀的脸已在无数桌腿椅脚墙壁的碰撞下肿得像个猪头了。

可这师兄倒也有些硬气,即使脸被撞成了猪头,却死也不放开缠住陈无忧的腰带。两人便磕磕碰碰地进了那厨房。

外面明亮,厨房­阴­暗。陈无忧霎地一进来,眼睛有好一会看不清,不知屋内情况怎样。他心中此时焦急之甚,也未及细想,断喝一声,把那腰上的腰带一抄,便把那仍牢牢握住腰带的师兄往一角掷去。心想那师弟看见师兄被掷,不管他正在做什么,都定要抢身来救。在这个过程中,自己便可看见厨房内的情景了。

只听“哗啦”一声,像什么东西破裂了。陈无忧瞠目一看,原来刚才掷出师兄的方位正对着那浸泡掌柜尸体的大酒缸。此时,师兄被掷,落地之时竟把那缸给砸碎了。

陈无忧此时目力已能看清厨房内的情景。却见在那破碎的酒缸附近,有一个身影扑在地下,手臂伸了老长。正是师弟。想来他定是想要接住师兄,却没能来得及。

陈无忧急寻阿风的身影,放目望去,却没有看见,心内一沉,向那师弟吼道:“你把阿风怎么样了?”

之十三

那师弟早已跳了起来,却并不理陈无忧,自管呆呆地看着他师兄跌倒之处出神。

陈无忧大怒,足下一蹬,运劲于臂,便向那呆站着的师弟击去。

他这一招是师父教与他的独创招式“空痕”。看似用右臂直打,实际只是个幌子,目的是让对方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右手上。但是这手上即是幌子,实际当然是半点劲力也没有。对方如果用手来挡自己右手,则他的手上必有一定劲力,一挡之下,只会如击棉花,令人力道失衡。在这力道失衡的情况下,只需将对方往其失衡方向一送,对方本身的劲力和自己这一送的劲力加在一起,则必令对方重创。重创的程度就由对方抵御的力量和自己这一送的力量而定了。

陈无忧料定这师弟粗枝大叶,看其所用兵器,也是硬的一路。必然会用大力来抵挡自己右手的攻击。所以这一招实是对付大力粗人的好招式。

谁知只听“啪”的一声,这师弟竟然不抵也不躲,硬板板地挨了陈无忧这一掌!

陈无忧大吃一惊,心想这师弟原来这么厉害么?竟看穿了自己这掌的奥妙。

却见那师弟摸了摸被陈无忧拍了一下的头,回过头来,却是眼神痴呆。仿佛陈无忧这没有力道的一击,竟把他击成了白痴。

陈无忧眼见他那痴呆的表情,反而骇了一跳,道:“喂喂,你没事吧?”把五根手指伸直在师弟眼前挥了一挥。

那师弟呆了半天,在陈无忧手指的挥动下,才总算把眼神移了个位置,放在了陈无忧的脸上,但神情仍然呆滞,看得陈无忧心里直发毛。

许久之后,才忽然脸­色­一苦,大声道:“我在做梦!”

陈无忧怎么也想不到他此时竟会说出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骇了一大跳,心想这师弟莫非真被自己给拍傻了。

却只见这师弟把自己的脸给拍得啪啪响,自语个不停:“我一定是在做梦,我一定是在做梦……”他只顾拍脸绕圈,忽一转眼看见陈无忧站在对面,像看鬼一样瞪着他。登时竟然清醒了。目光虽不再呆滞,但一张脸却比苦瓜还苦:“好痛……不是做梦……我知道了,是你!”他绕到陈无忧面前:“是你!你说,你把我师兄关哪去了?”

陈无忧莫名其妙地看他表演了半天,只觉这师弟此时行为十足是个神经病。登时忍耐不住,呵呵大笑道:“你说,我为什么要关你师兄?你师兄好有宝吗?”

那师弟一愣,也觉得陈无忧好像没什么理由要关他师兄。但是他实在想不出原因来解释所看到的情况,只觉诡异之极,乍一看去,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可这明明又不是做梦!既把脑袋想穿了也想不出原因,那他也不管什么理由不理由了,直把自己的腰带往陈无忧砍去,口内叫道:“我不管了,你死吧!”

这师弟虽有一定的内功基础,但是武功着实差劲!这样直砍直削,如何能够伤得了陈无忧?他只觉眼前一花,不知何时,手腕便已被陈无忧扣住。只听陈无忧向他喝道:“你把那小孩怎么样了?”

师弟虽然手腕被扣,但是他们醉灯派弟子仿佛都有着同一种臭脾气。只听这师弟哼了一声,竟把头扭了过去,对陈无忧的话并不搭理。

陈无忧也不生气,朝他笑了笑。便道:“你如告诉我,我就告诉你我把你师兄关在哪里了。”

师弟虽明知师兄并不是陈无忧做的手脚。但是此事实在太诡异,这时见陈无忧这样说,只好道:“那小孩?倒鬼­精­灵得很。我和他捉了半天迷藏。谁知,他躲倒罢了,他如自己不出来,倒要费我半日功夫来找他。嘿嘿,谁想他竟敢趁我大意之时,奔出来拿那把菜刀来砍我!那时我恰见你小子竟把我师兄给掷了进来,于是提起那小孩的背心,便一起掷了过去。心想一边一个,谁都不吃亏!谁知……”他此话未说完,陈无忧已惊呼了起来:“人呢?”

原来陈无忧听那师弟说将阿风也掷了过去,心下担心,便往那酒缸破碎之处瞧去。谁知不瞧不打紧,一瞧连他也呆住了。

只见那地方空空荡荡,明明只有酒缸破碎的碎片摆了一地,却哪里有半个人影!

一时间,陈无忧的脑袋也反应不过来了。他的嘴巴张大了,扣住师弟的手也松开了。他几乎也要像刚才那师弟一样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只因此事实在诡异万分:两人明明将两个大活人给扔了过去,可是扔过去之后,那两人却如凭空蒸发了一般,消失无踪!

但是陈无忧毕竟是陈无忧。他很快便冷静了下来。走到那酒缸破碎之地,细细地查看了一番,只见酒缸的碎片确是重物砸碎的,而地上也是一大滩酒水。这也就说明,他所听见的“哗啦”声响,确是人落到酒缸上,砸碎酒缸所发。那么也就证明:至少在人被抛,落到地上的瞬间,人仍然是存在的。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人消失的时间,只能是落到地上之后。如若排除掉一切令人不可思议的原因,那也就是说,这地有问题!

难道在这个地下有着夹层么?

陈无忧想了想,蹲下身体,用指节运劲扣了扣这被打湿的地板。这个客栈的厨房地板用的是一种带蓝­色­花纹的磨砂瓷砖。陈无忧一敲,只觉“咚咚”作响,再敲其他地方,却只闻“笃笃”之声。难道在这瓷砖下面当真是有着夹层?

那个醉灯派师弟站在一边看着陈无忧东敲一下,西敲一块,不知他在­干­什么。遂纳闷道:“你在­干­什么?”

陈无忧朝他会心一笑,道:“你既告诉了我我想知道的事,岂有让你吃亏的理?我立即就告诉你你的宝贝师兄在什么地方?”

师弟听闻,大喜道:“你知道么?”

陈无忧用脚跟敲了敲脚底的瓷砖,笑道:“咯,就是这里了!”

师弟恍然大悟,道:“原来这地板有着夹层!怪不得两人都会不见,想是落到夹层里了。好!师兄,我马上就把你捞出来!”一边说,一边已拔出了他的腰带,运劲就直往那瓷砖地板掷劈而去。陈无忧待要相拦,已是不及,但听“哗”的一声巨响,漂亮的瓷砖地板便被这师弟给劈成了碎片,而腰带的余力未衰,竟直没入了土地大半截。

之十四

只是,瓷砖碎是碎了,但是,在那蓝­色­的瓷砖的下方,却只有黑­色­的土粒,师弟瞧了半天,连他师兄的一根腿毛都没看见!登时大怒,向陈无忧喝道:“你小子竟戏弄我!”便要举带向陈无忧砍去。

陈无忧脸­色­一沉,道:“我有叫你把地砍碎么?别乱!”

师弟一愣,见陈无忧脸­色­严肃,似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心内疑惑,倒也听话,把举起的手又给放了下来。

陈无忧察看那瓷砖破裂之处露出的土地。又撬开另一处的几块瓷砖看了看,遂笑道:“是了。”

师弟不解:“什么是了?”

陈无忧指了指面前的地板上的酒缸碎片,笑道:“这缸你看原来有多大?”

师弟道:“很大啊,足有大半个人高。”

陈无忧道:“那这么大的缸里面当装多少酒水?”

师弟道:“这缸既如此大,酒水当然也装得很多了!”

陈无忧笑道:“可是这缸既碎,这么多的酒水哪去了呢?你看……”他指了指脚底:“为什么只有我们脚下的这一大块地方是湿的呢?”

这么一说,那师弟也觉得甚是奇怪。这厨房里那么大一个酒缸,装的酒水应该足够把这个厨房地板整个淹没,但是现在看去,陈无忧所撬开的那几块瓷砖下面的土却是­干­燥的。而且整个地板上面没有任何积水!这说明了什么呢?

陈无忧又道:“这么多水到哪里去了呢?这样看来,应该只能有一个理由:这酒水还没来得及把其他地方的地板浸湿,便已经到了另一个地方了。水往低处流,这另一个地方,应该就是这块被浸湿的地板下面!”

师弟道:“你是说这湿地板下面是空的?”

陈无忧笑了笑,道:“你说呢?”

师弟用劲将他没入土地的腰带拔起,认真想了想,突道:“你这话不对!”

他指着那些被他劈碎的瓷砖碎片,道:“如果真如你所说,这湿地板下面是空的,为何我刚才拼劲全力的劈刺把瓷砖给劈得粉碎了,但我这腰带,至少也有五米来长,劈刺之时,竟大部没入土中,刚刚我拔出,却分明感觉阻力甚强。由此可见,这湿地之下,足有五米多的深度还未见空!如若地板下面有着夹层,上面的盖子这么厚的深度,当真不可思议!而我师兄又是如何掉入有着这么厚盖子的夹层中去的呢?”

这师弟平时粗枝大叶惯了,没想到这个时候倒也仔细。他虽武功不行,但生来力大,刚才心急之下,使出全身的力气,的确把那湿地劈开了足有五六米的深度。而那湿地竟似并未见底。这么厚的湿地下面若有夹层,也需要极大的力量把这地劈开才行。现在如把陈无忧和师弟的力量全部加起来,能够劈开这夹层么?

那师弟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全力一击了,那边陈无忧却还在这湿地周围摸摸碰碰,忽而咧­唇­而笑,忽而又触颔沉思,眉头紧锁。师弟懒得管他,一声虎吼,只管运气往那片湿地劈去。“哗”的一声,腰带全部没入土中,其势未歇,又于土中直下了三尺来余,这才慢慢停住。但是很明显,这腰带仍未把土层劈穿!

师弟沉不住气了,跳了起来,向陈无忧嚷道:“这土下没有夹层!就算有,合你我之力,大概也不能将其劈穿,又有什么用?”

陈无忧望着他嘻嘻地笑,他紧锁的眉头此时也已伸展,目光炯然而狡谲:“我虽从来没有在实际的江湖上行走,但是,这些低级把戏,在我的眼中,也只能算是班门弄斧!这个地下,百分之二百有着夹层!况且,这个夹层,定还是一件大模大样的浩荡工程!哼,我倒要看看,它是如何浩大!”他鹰眉斜飞,得意洋洋邪笑道:“这样浩大的工程,如何能单凭蠢力便将其入口开启?”

师弟眼睛一亮,恍然大悟道:“你是说这夹层的开启有着机关?”他四处张望:“这机关必是万分隐秘,你已把它找到了么?”

陈无忧嘻然一笑,拍着师弟的肩膀道:“我给你讲个常识吧:世上机关,总体来说,可分为三大类。你知道是哪三大类么?”

师弟想了想,道:“师父也给我讲过这机关的常识,他老人家说,机关一般可分为物理机械类,化学燃料类,还有一类叫做什么……生物心理类吧……”

陈无忧呵呵笑道:“我倒不懂你说的什么‘武力、滑雪、剩物’,不过,世上机关啊,我也概括了三大类,这三大类嘛,便是低级、中级、高级!”

师弟本以为他要说出什么经典言论出来,此时一听,大失所望,不由轻视,向陈无忧唾道:“这三级有什么稀奇的,人人都知道!”

陈无忧仍是笑嘻嘻的,一点不生气:“人人都知道?哈哈,太好笑了!既然人人都知道,为何从来没有人知道这地下有着夹层?便是连你也不知道,呵呵!”

师弟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回答。

陈无忧拍着他的肩膀狂笑道:“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哈哈,这世上,自以为聪明的人难道还少么?所以,兄弟啊,擦亮你的眼睛吧!莫要人云亦云,才是聪明之举!我说这机关分为初级、中级、高级,你可知何谓初级,何谓中级,何谓高级么?”

师弟翻白眼道:“你要说就快说吧,不用我来问你了。”

陈无忧道:“初级机关,虽原理样样不同,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一般来说,此类机关依靠的是蛮力。如要破此类机关,只需用蛮力硬来就是了。中级机关,则比初级要高明一点,其高明之处就在于,此类机关依靠的不是蛮力,而是巧力。常常将机关要窍设在隐蔽之处,设置此类机关的要点就在于其要窍的设置,要窍如若不易被人发现,这类机关就成功一半了。但是这类机关,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这个缺陷便就是它的要窍。要窍暴露,这个机关就彻底完蛋!最后一类称为是高级机关,这类机关高明之处在于不设置单纯的要窍。其要窍不仅设置巧妙、复杂,且需要与蛮力及巧力相结合!要破这类机关,不仅仅需要破者有严密的思维,还要有神勇的蛮力,以及能够对症下药的巧力,呵呵,聪明之人大有人在,可惜的是,既聪明,却不免力拙!神勇之人也大有人在,可惜的是,既四肢发达,头脑却不免简单。所以,要破此类机关,不仅需要头脑聪明,观察细致,而且也需要发达的四肢。这样的人,只怕百人中也难找到一个。何况还要让这个人刚好遇上这样的机关让他破,这真可谓可遇而不可求了!”他看向师弟,笑道:“没想到我们所遇上的这个机关设计还要严密一点,如若此时没有你这个兄弟在场,凭我一人,也是破不了的,呵呵!既遇上了你,说什么我也要下去看看,费如此大工夫的一个工程,到底其尊面是怎么样的!”他眼中光彩烁然,此时,这个地下夹层,早已勾起他强烈的好奇心,就算阿风没有落到下面,既遇上了这样的事,便是下面有吃人的僵尸,他也要下去看看的。

之十五

当下只见他绕到那块湿地周围,用手指在地上划了个方形区域。师弟移身过去看时,却见所划的区域正位于湿地的中心。他不知陈无忧在­干­些什么,只见陈无忧朝他一笑,又在那区域里面靠边的位置画了一个椭圆,才道:“等会我喊一二三,我们便一起用力将这地往下按。你把你的手放在这椭圆里。”

师弟此时只想找到他师兄,刚才又听陈无忧说了一大堆话,并且这一大堆话似乎还有些道理。当此之际,也只好依言走过去,把手放在了陈无忧所示的地方。

陈无忧也已绕到对面,谲然一笑,口中慢慢道:“一、二……”随着数目的增加,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表情渐渐变得严肃。两人手臂的肌­肉­也已如充气的橡胶皮一般渐渐隆起。

猛听陈无忧一声劈空暴喝:“三!”两人霎时面如涂血,额上和臂上缠绕的青筋暴似青铁。随着手臂的增粗,这些盘绕的青筋竟仿佛要被挣断一般的可怖。但是最可怖的却还不是他们要被挣断的筋,而是突然响起的一阵空洞得仿佛生锈了的“嘎嘎”之声!

这阵声音,竟仿佛是一群远古僵尸的哀号,正源源不断地自空寂­阴­暗的客栈厨房地底逃窜而出。

而从地底逃窜出来的,还不仅仅是那些哀号!那片湿地,竟然在陈无忧和师弟的合力按动下,尖叫着慢慢往下沉去。在它的旁边,是纷纷扬扬窜逃而出的黑暗。无数黑暗的因子,仿佛汹涌而出的污水,浸染了两人的整片视野!

如若不是这力大的师弟在此,如若不是善于观察的陈无忧在此,这片湿地下面的夹层,当真很难被人所发现。原来,这个地下夹层的机括便是这片湿地中心本身。开启这地下夹层的唯一方法便是将这机括往下按。但是,要将这机括按下,以露出地下黑洞谈何容易!此时足足合了两人之力,才使得它往下移了约两尺来高的距离。虽然这样的距离,已足够看见下方那大而深沉的黑洞。但是,此时,两人却都已经力竭。而那机括实际上是一个活塞构造,如果力量足够,便能将它完全按下,卡在这个机关一个关口之中。但是,在按到底之前,其本身却有着巨大的反弹力!越往下,这向上的反弹力反而越大!两人虽把这活塞按了两尺左右的距离下去,但是,要维持这样的距离,不让其反弹,已是竭尽全力了。哪里还能有余力再将其继续往下按!

陈无忧眼见地下果真有着夹层,虽心内兴奋异常,但是体内真气却仿佛怎么也提不起来了,按在那机括上的手臂已经开始颤抖,力道微松,眼见他这边的机括便要往上弹起。所幸对面的师弟力气比陈无忧大,仍是按得死紧,那机括一时倒也弹不起来。但是,眼见师弟已是满面汗水,也不能支撑很久了。

陈无忧念头飞转,忽向师弟笑道:“我以前以为自己死了,谁能够想到此时竟和你在这里同心协力开一个机关。想来,这也是一种缘分吧。不如,我们现在来做一个游戏如何?”他力道已竭,却仍在拼尽余力,还要在肌­肉­僵硬的脸上硬浮出一个故作轻松的笑容来,看起来当真滑稽。但是,这就是他。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从不放弃微笑。

师弟想不到在这个时候,在力气都快没有了的情况下,陈无忧还要分力和自己说那些闲话,只觉不解,瞪道:“你还是省些力气吧,这个机关可真不好开,我师兄还在里面等着我把他捞出来呢!”

陈无忧喘气笑道:“你力气也快用完了吧?我力气也快完了,但是这个活塞却还没按下一半,如何能救得你的师兄?”

师弟急道:“一次不行,再来二次!你这人不是很关心你那小朋友吗?却原来都是装出来的!呸,一看不行,便要放弃!”

陈无忧哼道:“难道你多试几次,力气就会变大了吗?还不知道下面是什么样的状况,莫非我们要在这里试个三年五年?那时,恐怕你师兄早已不知变成什么了!”

师弟怒道:“我才不管!反正要我中途放弃,还不如让我死!”

陈无忧慢腾腾地道:“喂喂,先别激动,你的语言基础过不过关啊?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中途放弃’了?”

师弟愣了一下,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陈无忧正­色­道:“这个机关,合我们现在的力量,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它全部打开的!但是,我们却能把它按下约两尺多的距离。这个距离产生的间隙,已足够我们的身体斜入。但是,因为这个活塞没有被按到底,所以具有巨大的反弹力,如果我们某一个人要跳入这个间隙,则必须卸力撤手,而单凭另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和这弹力相抗的。所以,目前来看,这地下夹层,只能够允许一个人进入!”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纵入黑洞

他还没有说完,师弟便已叫道:“那自然是我进去!”

陈无忧摇头道:“你进去,我怎么能够放心!天知道你会不会和你那师兄欺负我那兄弟。我进去嘛,嘿嘿,你当然也不能够放心,连我自己也保不住不会欺负你那可爱的师兄。既然你我都不愿半途放弃,所以,我们两个人,只能都进去!”

师弟纳闷道:“你不是说只能允许一个人进去吗?两个人都要进去,可能吗?”

陈无忧严肃道:“可能!”他看了师弟一眼,继续道:“两个人都进去,只得看我们的默契了。如果我们同时卸力撤手,再同时跳入这间隙,也并非不可能。但是,只要我们中有一个人跳得早了或迟了,那剩下的一个人,被这活塞反弹都还好,如是正好被卡在这活塞里,凭着这活塞巨大的反弹力,也只有被磨成|人­肉­渣子了!”他呵呵一笑,道:“所以我才说,让我们来做一个游戏!虽然这个游戏失败的结果一点也不好玩,但是,现在这个情况,也只有试一试了。当然,这风险太大,如果你不愿意,我一个人进去更好!”

那师弟如何放心让陈无忧单独进去。当下两人计议已定。陈无忧又道:“等下我一点头,我们就同时撤手。这活塞反弹力甚大,这两尺多的间隙稍纵即逝,我们必须把自己的轻功施展到极致,在其缩短到一尺之前,就要确保全身都已进去,方能没有­性­命之忧。如果没有把握好时机,在其缩短到一尺之后,还未进去,无论那人是你还是我,都必须放弃!你要记住:自己的生命是非常珍贵的!万不可做莽夫!有生命,万事才有可能!嘻,可不是谁都能像我这样好运,死而复活的!”

他这段话说得着实费力。只因,两人的体力均已到了极限!就在刚才两人说话的时间内,那间隙正在一点点缩小。陈无忧知道时机已不容迟疑,再磨蹭一秒,这危险便会增加一分!当下盯向师弟,终于重重地点下了头!

也就是在他点下头的瞬间,在这个厨房之内,一阵撼天震地的骇人巨响猛然炸裂开来。但是,这炸裂却还未完全爆发,便就已经停歇。随着这声音的嘎然而止,那地板早已恢复得平平整整,哪里还能看出丝毫异样之处。宁静在这里被重新铺陈。这间屋子,转瞬之间,便又恢复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厨房。

但是,却是一个与刚才不同的厨房。因为,在厨房里面的两个人消失了。

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静静地落在地板上。但是,即使是最最强烈的阳光,也无法刺透这黑沉沉的地皮而投­射­到地底的深洞里去。

在震耳欲聋的骇人声响的遮盖下,陈无忧没有听见自己身上布衣被撕裂的声音。即使和他同时跳下的另一人被这巨大的活塞给碾碎,他也无法听见对方的任何惨叫。

静谧,死一般的静谧,就像遍布在他周围无尽的黑暗一样,仿佛要把他一寸一寸地吞噬掉。他不能被这如怪物一般的死寂吞噬!他不允许任何人任何怪物把他给吞噬!

于是他纵声狂笑!在他跃入那黑洞的瞬间,他在狂笑。轰然一声,他便看不见任何东西!他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连他自己都无法分辨。他的眼前是一片黑暗,甚至他怀疑,在他跳下来的瞬间,他便已经死了。

这个地底的黑洞,无法让人感觉到自身的存在。

但是片刻之后,他便知道他又一次摆脱了死亡的纠缠。他仍然活着!因为,他听见了自己空旷的笑声,依旧在黑暗中荡漾。

陈无忧既知道自己并没有死去,自然而然地便记起了那个和他一同跳下的师弟。倘若那师弟没有把握好时机,比自己稍稍晚一点点,死亡,便是他的唯一归宿。

陈无忧不再狂笑,他大声地叫着:“你还活着么!喂,你还活着么!?”谁能够想到,他此刻的唯一希望,竟然是能够听到人的声音!

没有人答应他,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单调而寂寞地在黑暗中弥漫。

在这个黑如坟墓的地方,一个人判断另一个人是生存还是死亡的唯一办法,竟然就是是否能够听到对方的声音。如果无法听到对方的任何声响,那也就意味着,这个人已经变成了尸体。或者,连尸体都已经不存在了。

器官

陈无忧虽然从来没有下过山,但是,自小,师父对他的怪异教导,已让他成为了一个心理极为成熟的人。他从来都比任何人都更懂得宠辱不惊。但是此刻,孤身处于这样一个无尽的黑暗空间,并且,他的双脚,竟然是感觉到一片虚空,接触不到任何的实物,没有光线,没有声音。任何人,位于这样的一个环境,都会禁不住情绪失控,思维慌乱。

陈无忧也不例外。他听不到师弟的回答,竟然不死心,仍在一遍一遍地呼叫着对方。这样的行为,在他以前看来,无疑是愚蠢的。而那师弟,并未与陈无忧有着多大的交情,甚至,还算是对立的立场。但是,现在,他却是如此渴求着能够听到一点点人的声音!人最怕的,从来都是孤零零一个人面对未知的世界。这与人的胆识无关,它只是一种本能。

没有人应他,陈无忧声音已嘶哑。他知道,师弟,已经死了。

这个黑暗的空间,到底有着多大!陈无忧的脚下仍是一片虚空,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他知道自己在往下落。一直在往下落,落到底,他的生命也就结束了。

想到死,陈无忧的嘴角浮起一缕微笑。死,他早已死过了。他不怕死。但是,偶然跌到这里来的阿风和那醉灯派的师兄呢?是否也已经死了?

阿风!想到阿风,陈无忧心里莫名的恐慌褪去了。他又恢复成了原来的他。他在思忖,阿风有没有可能还活着呢?

要知道阿风有没有可能还活着,首先便要弄清楚这个黑洞,到底有着多深!

陈无忧不再无措,他强迫自己不再无措。他把自己的手臂伸展开来,想看看周围有没有可以抓住的物体。他尽量伸展自己的身体,把手指也伸得笔直,在自己身前和身后各画着弧形。但是,他的手指接触到的,只是虚无的空气。这个无知的黑暗空间,仿佛并不存在任何边界!

陈无忧失望了,准备把自己的手臂给缩回来。就在这个时候,手背上一热,感觉似乎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落在了上面,瞬间便已变凉。陈无忧把手拿过来,却感觉那东西似是某种液体,正顺着自己的手背往下流。用另一只手一摸,黏乎乎的。再凑到鼻前一闻,只觉腥气难忍,赫然正是血液!

血液?陈无忧念头飞转。血液说明了什么呢?生物!只有生物才有血液!

在这里,除了自己,还有着另外一个生物!并且,这个生物应该位于自己的上方,因为,血是从上面滴下来的。

而且,从滴下的血液还保留着热度这一点看来,这个生物,距离自己应该很近!

陈无忧脸上浮起微笑,既有生物,便说明自己并不孤单。即使这生物是一只狗,也十足是一件慰事。

陈无忧忖度这个生物与自己的距离并不远,他便把手臂伸直,往上摸去。此时,这个生物赫然便在离他头顶不到半寸距离的地方,他伸臂一摸,便足以摸到。他摸到了什么?

手?和脚?

他左手一伸,赫然握住了一个浑圆的手臂;右手一伸,却摸到了一只鞋子!鞋子里面呢?自然是便是脚。人的手和脚。

但是,既然是人的手和脚,他左手却丝毫也没有使力,便将那手臂给拿了下来!

那的确是人的手臂,但在这手臂上面,并没有连着人的肩膀!陈无忧大吃一惊,心想,难道自己上方,竟是一堆已经被分离了的人的器官么?他右手使力往下拉,本以为会拉一只脚下来,谁知,却赫然拉了一个人下来!

陈无忧松了一口气,所幸,这并不是一堆分离的人体器官,只有那只手臂被分离了而已!

但是这个人是谁呢?他为何一声不发?难道已经死了么?

在一片漆黑之中,当然看不见那人的面目。但是陈无忧在拉近那人的时候,却能够听到这人轻微的呼吸声。他是一个活人。但是这个活人却是一动不动!陈无忧触摸到这人肩膀之时,只感觉到手触之处粘稠之极,想是摸了满把的鲜血。这人,显然是受了重伤!

陈无忧轻声问道:“喂,你还好吧?你受伤了吗?”

没有任何回答。

这个人,看来是受伤太重,竟然晕过去了。

无底洞

陈无忧只得伸手出去,找到这人的脸,使劲掐了掐他的人中。

反复几次,终于听得对面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随即便是“咝咝”往牙缝里直吸冷气的声音。

陈无忧问:“你很疼吗?”

那人清醒之后,呼吸因疼痛而紊乱,在这紊乱的呼吸声中,一个颤抖的声音终于从对面飘飘荡荡传来:“我……我的手……没了……半边脸……也没了……如果是你……你能不疼吗……”

陈无忧闻声陡然失­色­!这声音,沙哑中带着浑厚,赫然正是和他一起跳下的那醉灯派的师弟!他心内激动:“你,你原来没死?”

师弟断断续续地惨笑道:“以前……我练功老是不大认真,师父……常常教育我,我哪里……听得进去……我是醉灯派弟子……向来有一个很好的师兄保护着……还有我师父……呵呵,刚才那一跳……我轻功毕竟……还是欠了点火候!差点被那活塞活活挤碎!”

陈无忧松了一口气,笑道:“能活着就是好的。刚才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想来,我们的默契也算不错嘛!”

师弟虽然受伤,脾气却仍是不改,仍是又臭又硬:“我和你?……他妈的鬼的默契!……要……不是你跳得快了,我会变成这样么?”原来他跳下的时候,半边身体正好卡在那活塞的缝隙里。那活塞如此巨大的一个机括,其力道是何等得大!幸好他反应还算灵敏,一觉身体被挤,当下爆出吃­奶­的劲力,浑身骨骼紧缩,硬是将自己从那缝隙里塞了进来。但是他不仅手臂被扯断掉,左小半边身体的骨头和脸颊骨却都已生生被那活塞挤碎了!

此刻,师弟只觉自己疼痛之极,却也并不清楚自己的伤势究竟如何。而陈无忧,自然更加不知道,只认为这师弟丢了一条手臂。他此刻既知这师弟未死,好歹多了一个人,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陪伴自己。心里一宽,不觉笑道:“能够发现这个黑洞的入口,便已是要求机缘巧合了。更何况,还是咱两个一起发现!原本,两个人一同进入这机关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没想到,竟然被我们做到了,并且,还能一起在这黑洞中往下掉,呵呵,这不是默契是什么!”

那师弟因左半边身体疼痛之极,原来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环境。此刻听闻陈无忧说在往下掉,才发现自己的脚下是虚无的,身旁风声呼呼掠过,不是在往下掉,是什么?心内惊慌,颤声道:“这个洞竟如此之深么?”

陈无忧嗯了一声,嘴里念念有词。

那师弟道:“我们在往下掉啊!”

陈无忧道:“嗯!”

恐慌使师弟忘记了疼痛,说话也变得流畅起来了:“你嗯什么?我们在往下掉啊!是在急速往下掉啊!”

陈无忧道:“我知道。”

师弟急道:“你心内不慌么?”

陈无忧笑道:“我刚才已经慌过了。但是,没有用。我慌我的,在我慌的时候我自己的身体还是在一直往下掉!”

师弟听闻,松了一口气,道:“原来你已经有办法了。”

陈无忧仍在笑:“办法?我没有办法啊!你有办法么?”

师弟大奇道:“你没有办法?那你为什么要笑?”

陈无忧也奇道:“我没有办法,我为什么不可以笑?”

师弟只觉面前这个人的思维简直是不可理喻,愣了一下,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叹道:“我们落了这么久居然都还未到底,等我们到了底,恐怕连骨头渣滓也摔得找不到了!”

陈无忧点头道:“嗯!那时我们就死啦!”

师弟又叹气:“死……,哈哈!”他突然笑了起来:“没想到啊,想到死,我居然也会害怕!很好笑吧……”黑暗中,看不见人的表情,从而也撕掉了人的伪装。这个师弟,在这漆黑一片的地方,面对一个并无好感的人,居然会不知不觉地说出自己心里的真实感觉。

陈无忧笑道:“这有哪点好笑!谁不怕死啊?怕也要死,不怕也要死。兄弟,咱可没扭转乾坤的本事,心安吧。告诉你,实际上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放心,死亡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可怕!但是很可惜,上次是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死,一点也不好玩。这次多个人陪我,倒比上次好多啦。最起码死了后,我们还可以继续聊天!”

落地

师弟从未听过有个大活人会说他已经死过一次的,只当陈无忧是胡扯。心内虽觉这个人言语行为委实奇怪之极,但是此刻,在这暗无天日、空无一人的地方,也只有这个人在自己身边,算得是个安慰了。听到陈无忧说的“死后可以继续聊天”,以为是他在毫无办法的情况下,说给自己听的安慰话语。一个人,在即将面对死亡的时候,对尘世间的任何事物都会怀有巨大的善情,当然,也包括对其他人。当下,只觉得陈无忧所言不差,有个人陪自己死实在比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死,要好得多了,便也笑道:“没想到我岑无友最后竟然会和你死在一起,呵呵,倒也好。只是,在死之前,我却连你的名字也还不知道!”

他这句话未说完,陈无忧已大笑了起来。岑无友不解道:“我还未……说完……你……你笑什么?”

陈无忧激动之下竟忘了这师弟已经受了伤,直猛拍着他的肩膀道:“你叫岑无友?”

岑无友大声吸气道:“痛……痛,你要拍死我么?岑无友怎么了?这名字正经得很,有什么好笑?”

陈无忧笑得也猛吸气:“原来我没有说错,老兄,你我真是太有默契了!连名字也有默契啊!你猜我叫什么?我叫陈无忧!”

岑无友一愣,念道:“陈无忧……岑无友……,哈哈,你我倒当真有缘啊!哎哟……”他情不自禁之下,大笑了几声,便只觉左边面颊如撕裂般疼痛,只得赶紧停止。

陈无忧也没想到自己和这个宝贝师弟有着如此大的缘分,黑暗的一片虚空之中,只听见他的笑声远远地传了出去!很快被黑暗吞噬。

他笑了一阵,突然不再笑了,沉默了一阵,忽向岑无友道:“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岑无友沉吟道:“你我从跳下来,直到现在,一直在往下掉,却还没有到底。难道,这是个无底洞么?”

陈无忧道:“这就算不是无底洞,也必是个很深的洞|­茓­,而且……”

说到这里,他突然长啸了一声,只听这啸声慢慢传开、消失了,他才又道:“你没发现么?我刚才的声音没有回响声!”

他如此一说,岑无友也觉得奇怪。听不见声音的回响,那也就意味着:这四周,竟然也在很大距离范围内都没有壁岩之类的阻挡物的么?如果果真如此,那这个洞,实在是不可思议得大!或竟是没有边界么?

陈无忧忽然笑道:“你的这只断手你还打不打算留下作个纪念?”

岑无友愣道:“怎么?这手断都断了,这里又没医生,接不上的啦!还留着做什么?作标本么?”

陈无忧道:“你既不要它了,用它来测测这洞的深度也好。”说着,便把那条断臂往下扔了下去。

两人沉默着等了一会,出乎意料地,竟马上就听见底下传来了“扑”的一声。显然是那条手臂落地的声音!

这下两人均大惊失­色­!原来,这个黑洞,毕竟不是个无底之洞!刚才两人掉了这半天,终于也快要到底了!

死亡已经逼近。可是两人的眼前却仍是一片黑暗。根本无法知道在哪一刻,便会落在地上被摔成碎片!这片看不见的死亡­阴­影,尤其恐怖!两人心里都在计算那只手臂从掷下到落到地上的时间,却哪里能算得出来!心内全部一片空白。在死亡即将到来之际,两人除了沉默着紧紧地握住对方的手,也别无其他办法!

就在两人心情慌乱之际,在这一片黑暗中,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阵怪叫,这阵怪叫委实怪异得很。两人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这声音如何怪异,便已都落在了地上!

那的确是地!但是,奇怪得很,这两个人却仍然活着!

陈无忧只觉身下一软,便接触到一个异常柔软滑腻的地面。急速落下的身体被这富有弹­性­的地面给弹了起来,数下之后,方才停歇。但是,在他被弹起的时候,那阵如人哭泣般呜呜鸣叫的怪声仿佛就吼叫在他的耳畔。让人胆战心惊!

终于,他重重地落在了那个地面上,不再被弹起了。岑无友正呻吟着,也躺在他的身边。数下弹跳使他的伤口受到了震动。

人的呼吸

陈无忧摸了摸自己身上,确认并没有被摔成碎片,松了一口气,方开口问道:“你还好吧?”

岑无友此时已痛得没有说话的力气,只是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这漆黑一片的地方,点头又有谁看得见?便只得忍痛强道:“没死……”

陈无忧笑道:“看来我真是大命王,怎么也弄不死啊。连自杀也杀不死,更何况跳崖?跳下来也有这么软的地来把我接住!哈哈!”说着,用手按了按脚下的地,只觉手触之处甚是柔软。一边大笑着。

他这笑声刚一出口,便很快被那阵奇怪的呜呜鸣叫声给淹没了。

刚才陈无忧和岑无友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虽听到这阵声音,但哪有多余的注意力去多想。此时,两人均又捡回一条命,心情一放松,听闻到这样的怪声,便只觉刺耳异常。那声音,乍一听去,竟仿佛是一个女子在呜呜地哭泣。但是,这显然不是女子的哭泣声!哪个女子的哭泣,能够大声到震得两人的耳朵嗡嗡发麻的地步?

况且,这怪声里似乎隐含有着一股巨大的内力!两人只凝神听了一会儿,就感觉到浑身燥热难受,恨不得要把自己的耳朵给扯下来!

岑无友本已受了重伤,此时又听闻如此怪声,哪里能够禁受得住?登时呻吟一声,便要把自己的手指往耳朵里Сhā去!

突闻陈无忧一声暴喝:“你师哥在那里!”

岑无友一惊,顿时清醒,急道:“我师哥在这里么?”再也不管那怪声,在黑暗中大声叫道:“师哥!你可在这里?”

他在这叫声中灌注了内力,只听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

陈无忧一注意到那怪叫中含有内力,便立刻凝神运劲与之相抗,却也感觉甚是困难。只听那声音尖利刺耳之极,似要把自己的神智给刺穿似的。忽然又想到岑无友受了伤,恐怕更禁受不住如此之大的内力的冲击。所以猛然一声暴喝,以发现岑无友师哥为理由,一方面分散他的注意力,另一方面也强迫自己清醒!实际上,岑无友的师哥究竟在不在这附近,他却是一点也不知道的。

他这一叫,实在是千钧一发。再迟半秒,那岑无友恐怕就要自动变成疯子了。此时,见岑无友倒是清醒过来了,却把自己的话信以为真,也不忍心骗他,便道:“刚才……”

谁知,他才刚刚开口,某个地方却似乎隐约传来了一阵微弱的人的声音,但是却听不清楚这声音说的是什么。

岑无友一听之下,大喜过望,嘴里叫道:“师哥!我在这里!”他身上本来已受重伤,根本没有力气站得起来,此时大喜之下,足下加劲,竟然站立了起来,便要大步向那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可是他还没走出两步,便又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陈无忧估计师弟体力不支,便向他道:“你受了伤,且就待在这里,我去看看你师兄可否真的在那里!”他乍闻人声,心内虽惊,却也盼望那声音果真就是阿风他们所发。

岑无友心内虽恨不得立刻飞过去,但是自己脚下只觉软绵绵地难以支撑,也只得罢了。

陈无忧便即要站起来,向那声音所发之处走去。但是他才刚一起身,却也倒下了。原来,这个地面上似有着油腻的积水,使得地面异常光滑,加上出乎意料得柔软,人就算站了起来,要在上面走动,也是困难之极。

陈无忧挣扎了好几下,却也是走一步滑两步,且这地上的水仿佛还有着极大的黏­性­,竟要把他的鞋子给粘住。陈无忧只有提气把自己的上等轻功使了出来,这才好不容易蹭了几步。

这样走路,本已很困难了。谁知,几步之后,这脚下的地居然仿佛动了起来。陈无忧只觉脚下一陷,登时重心不稳,又扑身在了地上。登时,身下的地面仿佛竟然隆了起来。这地面本已滑腻异常,如此一来,陈无忧的整个身体控制不住,骨碌碌直往一边滚了过去。

滚了一阵,才好容易控制住身体,终于停了下来。也不知被滚到哪个地方去了。陈无忧伸手出去,想要撑住身体站立起来。右手一伸,登时只觉握住了一个浑圆的滑腻的异常柔软的东西。陈无忧心里纳闷:“这东西是什么?竟像是人的肌肤!但是人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圆的东西?”他心内疑惑,正打算伸另一只手出去,再仔细地摸一摸。却只觉耳中一热,仿佛竟有人将呼吸吹在了自己的脸上!

女子

陈无忧大吃一惊,心想:“有人!这人怎会挨得我如此之近!”登时喝道:“是谁?”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在这黑暗之中,居然会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你……你的手……”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声音,赫然还似是一个女子!

陈无忧愣了愣,只觉这个女子说话的声音却正响在自己耳畔。语音柔美,口腔热气吹动了自己耳畔的鬓发,夹杂着一种正在开始腐败的兰花的香腥之气,摩得耳朵根都痒了起来。不觉心里一热,一种奇怪的感觉渐渐浸透了他的身体。这感觉令人如醉春风,竟惬意得很。他心里一舒畅,口中话语也温柔了起来:“你是谁?”仿佛生怕说话重了一点,会把那人吹散似的。

那个女子的声音小声答道:“你……你压在我的身上了……”娇美轻柔的话语,仍然在陈无忧的耳畔响着。陈无忧感觉着这如兰的温柔气息,身子一动不动,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

或者,不是他没反应过来,而根本就是他不想移动!

他静静地待了很久。久到仿佛已经一生一世!

在黑暗的空间里面,他只能嗅到对方轻柔的呼吸,随着身下身体的颤动,在自己鼻端温柔地荡漾。

情不自禁,他仿佛在细细品尝着对方的吐气的味道。如风,如兰,如水,如露。只是,在这呼吸里面,仿佛还有着一股甜蜜的血腥之气。

陈无忧心中一颤,轻轻道:“你受伤了么?”

女子的身体剧烈一颤,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嗯……”

陈无忧的思维似乎已经混乱了。他忘了现在是在一个莫名其妙漆黑一片的地底,他也忘了那可怖的吼叫,忘了岑无友和他师兄,也忘了阿风。也许,连他自己也给忘了。此刻,他只愿一动不动地待在那女子温柔的怀中,在他此刻的思想中,竟只余下了这个未曾谋面的女子。

“伤在什么地方了?”他的手开始在那女子的身上移动。指尖传来温柔的触感,令他的心底一阵阵悸动。

身下的身体似乎颤抖得更厉害了,即使只凭声音,也能感受到女子羞红的热脸:“……你……你做什么……”

陈无忧手指的移动停止了。是啊,他在做什么?他的脸红了起来,赶忙把自己的手指从女子的身上拿了下来,只觉无地自容。但是,为什么,那女子的身体,竟仿佛有着一股巨大的引力,他手虽然拿了下来,但是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无法命令自己离开那个温柔的身体。

只听那下面的女子突然道:“你……你帮我一件事可好?”这个声音带着一股莫大的磁­性­,本就令人难以拒绝了。说的时候,却又显得犹犹豫豫,仿佛非常地不自信。但是这不自信,却令人不由心生怜爱,愈加使人难以拒绝了。

陈无忧只觉热血上冲,不自觉便道:“好!”竟忘了这女子还没有说明到底是何事。

那女子仍是怯怯地道:“……这怪物,刚才……咬了我一口,毒液从伤口渗了进来……现下我浑身麻痹……动弹不得,须得……麻烦你帮我……将毒液吸出……可好?”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声音竟变得细若蚊蝇,仿佛害羞之甚。

伤痕

陈无忧疑道:“怪物?”刚在想这是什么意思,那女子却又开口道:“我的伤口……好像就在……这里……”

陈无忧只觉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迟迟疑疑地握住了自己的手,似要把自己的手往某个地方引去。登时只觉脸­色­烧红,情不自禁地由着那手引动,把刚才的“怪物”又抛到一边去了。

那手迟迟疑疑地,移一阵,又停一阵。陈无忧感觉那手的手心潮湿得厉害,仿佛在微微颤抖。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握住李莫愁的手的时候的感觉。

然后他记起,这是他第二次接触到女孩子的手。

终于,那手停了下来,松开了陈无忧的手。只听女子低声道:“这里……”

陈无忧只觉手触之处柔软之极,但是,却似乎有着某种黏液,粘乎乎的。低下头去闻了闻,有着淡淡的血腥之气。便知是那女子的血液。

他轻轻地把手放在那女子的伤口上,感觉这伤口仿佛竟也很长,女子细腻的皮肤上,这道伤口摸起来,有着一种粗糙的感觉。

女子仿佛在微微蹙眉,身子颤动了几下。

“痛吗?”陈无忧问。

女子没有说话。但是陈无忧知道,这么大的伤口,一定会很痛的。他虽然看不见这伤口的情况,但是触摸起来,它竟仿佛斜贯了那女子的小半边胸部。这么长的伤痕,即使是痊愈了,只怕,也会留下淡淡的痕迹的吧?

陈无忧虽然并没有看见这女子的半点肌肤。但是,在他想象中,这女子的皮肤,定然是洁白如缎玉的。现在,在这个完美的肌肤上,竟然留下了这么长的一条伤痕。陈无忧突然觉得惋惜。由惋惜而心生怜惜。他轻轻地把嘴­唇­压在了那条长长的伤痕上,一寸一寸地吸吮着。他的嘴­唇­随着女子的柔软的胸脯,随着他的吸吮,在微微颤动着。

一大股腥热的液体随着他的吸吮,冲向了他的口中。他的整个口腔,立刻感觉到了一种强大的麻痹之感。他知道,这液体里面,有着女子所说的毒液,还有着女子自身温暖的血液。他想也没有想,竟把这本该吐掉的液体,全部给吞了下去!

麻痹,从他的嘴,蔓延到了他的头部。陈无忧只觉眼皮越来越沉,终于像迫不及待要落下的门一样,重重地关上了。他没有了知觉。

在一片茫然中,似乎,他感觉到那个女子轻轻地站起了身。一种焦急的感觉在顷刻间握住了他的心口,他想要说话,可是嘴­唇­不会动;他想要站起来,可是身体不会动。他­唇­­干­舌燥,不知如何是好。浑身的劲力仿佛都散失掉了。他只有听着那女子轻轻的脚步越去越远,无可奈何。

失望,像无法摆脱的黑暗,渐渐吞噬了他。他不能被这黑暗吞噬!他不允许被任何东西吞噬!陈无忧猛然一睁眼,竟然醒了过来!他跳了起来,他的劲力又回来了!他大张着嘴,朝着那女子离去的地方喊叫。他喊得如此努力。他在喊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因为,那喊叫竟然是没有任何声音的!

黑暗消失了,他看见了那女子离去的背影。某一刻,他觉得那背影赫然就是那天他下山之时,在青草丛的光影晃动之间,看见的那个哭泣的身影。于是,他奔过去了。

他施展开所有的劲力,朝着那女子离去的方向狂奔了过去。一边,仍在大声地喊叫。

但是,他的喊叫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那女子的背影仿佛永远遥不可及。陈无忧奔了很久,他看见身边的花草树叶开始凋零,然后又开始发芽、生长;他看见天空的云彩忽明忽暗;他也看见自己的头发,在奔跑的过程中渐渐地苍白;他强壮的手臂,渐渐浮上了皱纹。

而那个背影,却仍是那么的年轻窈窕;仍是离自己那么远。

终于,他累了。他的眼中,连泪水都已经­干­涸。

他喘着气,跪了下来。

然后,他隐约听见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很轻柔很遥远也很缥缈,但却莫名地使他心安。他疑惑地想要回过头去。就在这个时候,刚才还很轻柔的声音忽然就变成了一种令人害怕的吼叫!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消失

陈无忧心里大惊,身体一颤。猛然睁开了双眼。

黑暗,仍是无边的黑暗。刚才,自己所看见的背影、云彩,难道都是幻觉么?

黑沉沉的地底,陈无忧和岑无友听到过的那种如女人哭泣般的怪异吼叫仍在蔓延。陈无忧深吸了一口气,渐渐地清醒了过来,只觉一个人的手仿佛正触摸着自己的脸。

他笑了笑,道:“你好了么?原来你没走……”

只听黑暗中一个少年的声音兴奋地响起:“大哥!你没事!”

陈无忧愣了愣,疑道:“阿风?”

那声音大喜道:“是我!这位师哥狠掐了大哥好几下人中,大哥却还是昏迷不醒。正在着急,没想到大哥竟自己醒了过来!”

陈无忧甩了甩自己的头,只觉头部仍是轻飘飘的,尤未完全回过神来。拿手敲了敲自己脑袋,问道:“醉灯派的师兄也在么?”

另一个声音答道:“嗯,小弟在这里。兄台可还好?”正是那醉灯派师兄。

陈无忧想了想,终于问道:“你们怎么找到我的?可有发现一个女子?”

阿风道:“我们掉下来之后,莫名其妙就落在了这个柔软的地上。居然未死!但是周围只一片漆黑,走路又异常困难,偶尔还听见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怪叫。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只觉这地竟然仿佛在翻腾,一翻之下,就使得我们滚到这个地方来了。却也机缘巧合,正好滚在了大哥的身上。刚开始我也不知道就是大哥,待那吼叫停下之后,便听见大哥仿佛在自言自语,好像一直叫着什么‘等等我……别走’之语,这才知道大哥也掉了下来。呼唤之下,却发现大哥是昏迷不醒。正在着急呢。至于大哥所说的‘女子’,我们倒是没有发现!”

陈无忧沉吟了一会,觉得头痛得难受,想是刚才莫名其妙地把那毒液给吸了进去,此刻必是中毒了。而那个女子,果真早已离去。在这黑暗之中,连道路都无法辨识。那个女子,为何定要孤身离去呢?而她离开之后,又要去哪里呢?她一个柔弱女子,居然会一点也不害怕么?

陈无忧回想刚才的行为,只觉连自己也难以理解。竟然莫名其秒地就替一个陌生女子吸毒,毫不考虑自己会不会中毒。但是,既救人一命,毕竟也是一件好事。他呵呵大笑了一阵,也觉得并不吃亏,便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运气在自己周身一转,觉得内力飘飘荡荡,竟难以凝聚。那液体的毒­性­,还未曾了解。但运气之时,却觉得肺腑之内仿佛并无任何疼痛阻碍。看来,只是让自己的内力散失而已。

他淡淡一笑,也并不忧郁担心。心想着既然找到了阿风和那醉灯派师兄,便当回原地和岑无友会合才是。还不知道岑无友如今如何了。

旋即向那师兄道:“你师弟也跳下来救你来啦。我们这就去找他吧。”

师兄听闻,登时大为担心:“师弟也在这里么?这不知是个什么鬼地方!”

陈无忧点头道:“你们倒真是讲义气的好兄弟!他为了你,连­性­命都抛到一边了。”

师兄急道:“他受伤了么?可有­性­命之忧?”

陈无忧笑道:“放心,他和我这个杀不死的大命王在一起,要死也死不了的。”

师兄半信半疑道:“你们不是一起跳下来的么?为何只有你在这里?”

等了半天没有听见陈无忧的回答。师兄心内愈加起疑,急道:“喂!”

只听陈无忧声音一沉,似想到了什么:“坏啦!”

他这一叫,把师兄的心也给叫得吊了起来,急问:“什么!”

陈无忧吐舌道:“我叫他待在某一个地方等我了。但是这鬼地不知是什么,竟然翻过来腾过去的,完全把方向给打乱了!四处又是漆黑一片,现在却往哪里找他去?”

山洞

师兄的声音已经打起了疙瘩:“那……那……那怎么办?师弟啊……”他这人平时倒是个彬彬有礼的冷静之人,但是一慌起来就完全乱了。此时急躁之下,便要慌慌张张地往黑暗中冲去。

幸好阿风及时拉住了他的手腕。

陈无忧此时也觉得,要在这么漆黑一团的地方摸回原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他必须要找到来时的路。因为,那里有一个活人,一个受伤的活人,一个和他有着“默契”的活人在等待着他。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找到路!

总是挂在他脸上的那抹若隐若无的微笑消失了,他的眉头深深地锁了起来。如果,现在能够看见他的表情,那这表情,一定是自他出生后最严肃的。可是,在这个漆黑一片的地方,连方向都无法分清,又怎么能找到路呢?破除黑暗,只能是光!光,是此时唯一的办法!

但是,到哪里去找光呢?产生光,最原始的方式,便是——火!

陈无忧的眼睛发亮了。他想到了什么?

——师兄的那条咝咝鸣叫的腰带!

他的脸上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表情,向着那仍慌乱着的师兄道:“我问你,你那腰带可有什么秘密么?”

那师兄哪里有心情去理会什么腰带不腰带,只急道:“在这一无所知的地方,还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危险!你竟然把我的师弟单独一个人抛下!就算我们对你有着什么误会,但是人命关天!你这人,心肠怎么如此得坏!”他慌乱之下,只顾一番胡说八道。说到后来,这师兄免不了怒火冲天,仿佛陈无忧俨然就是这样一个心地狠毒之人。

陈无忧愣了愣,旋即仰天哈哈大笑。并且,他仿佛觉得好笑得很,竟直笑得蹲下来捂住了肚子!

师兄愈加气愤,道:“你笑什么?难道不是么?”

陈无忧笑得似接不上气来:“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哈哈,那么多的好人和坏人,原来都是说出来的,呵呵,这难道不好笑么!”

师兄本身并不知道他这段话是什么意思,但料想肯定不是好话。登时,脸­色­一翻,想也不想,便举着腰带向陈无忧打来。

陈无忧此时内力尽散,倒也不敢和这师兄对打。一见师兄的腰带开始咝咝迸出火花,便大声叫道:“是了是了,火再大一点!”

他这喊叫提醒了师兄。那条腰带上火花迸现,虽然非常微弱。但是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一点点光,也能够照得很远了。

三个人登时眼睛不敢眨,穷尽自己的目力,想要望得更远一点,再远一点!

他们看见了什么?

火花很微弱。但是足够照亮他们周围的环境了。他们看见了那柔软的地。但是那根本不是地!那所谓的“地”竟然在轻轻地蠕动着,上面是一大滩粘稠的透明的液体。而“地”的本身,竟然是暗红­色­的。

他们再看向周围。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空旷的大洞之中。而这大洞的各个地方,有着许许多多,数也数不清的支道!洞壁和墙壁一样,也是暗红­色­的。并且,在洞顶上方某些位置,正在往下一滩一滩地倾倒着那种粘稠透明的液体。而他们的脚部,正浸泡在这种液体中。这便是“地”滑腻异常的原因了。

三个人,虽然经历不同。但是,无论是他们中任何一人,在其经历中,却也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怪异的山洞!

而且,他们明明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可是,这个洞的顶部,却是封得严严实实的!那么,他们是怎么样落入到这个洞里来的呢?

情焰双杖

而且,他们明明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可是,这个洞的顶部,却是封得严严实实的!那么,他们是怎么样落入到这个洞里来的呢?

三个人都在惊讶,三个人都在思考。就在他们惊讶和思考的时候,火花烁了几下,突然熄灭了。

黑暗,又沉沉地落了下来。陈无忧一惊,急道:“怎么熄了?”

只听师兄语气也甚是焦急:“这……我也不知道……”

阿风喃喃道:“我忘了找路了!”

沉默。

其实,何止阿风忘记找路。三个人,突然面对着这样一个怪异的环境,巨大的惊讶使他们忘记了使用火花的目的。还没有等他们从惊讶中醒过来,那火,便熄灭了。

陈无忧只得问道:“你这腰带,作为你的武器,应该还可以再用的吧?”

实际上,他这句话才刚有出口,那醉灯派的师兄已经运劲于臂,把那腰带重使了起来。只听那腰带呼呼响了半天,但是,却再也没有半点火花出现!

那师兄还不死心,把自己吃­奶­的力气就用上了。直累得他吁吁喘气,那腰带却还是没半点动静。只得罢手,纳闷道:“怎么搞的?”

陈无忧想了想,问道:“你这腰带为何灌注内力之后便会发出火花来?”

师兄喘气道:“这‘腰带’实际上是我门派的初级武器。我派一向善于用灯火作为武器。当初创派祖师对于化学燃料武器之类的研究造诣颇高。目前派内的大部分兵器,便是祖师当年所创。我和师弟现下所使的兵器,实际上本是一对,同由两人分使,称为‘情焰双杖’。这套武器使到极致,可以凭空产成一个自动爆炸的火球,威力也是比较大的。但是,现下,我的内力虽勉强已经达到标准,能使这腰带发出火花来,师弟却还欠缺点火候。所以,这套武器的威力,实际上并没有发挥出来。”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听师父说,这‘情焰双杖’之所以能够凭空生成火球,乃是有一个因导关系。我这杖是因,师弟那杖是导。使的时候,由我这杖发出火花,师弟那杖需得凭空劈出一个由­干­燥的气流高速旋转所形成的气漩,在这气漩之内,­干­燥的空气互相急速摩擦,已经达到快要燃烧的地步!只要被我这杖的火花一碰,立刻便形成燃烧的空气漩涡,如再对这个漩涡加以外力压逼,则就形成爆炸!至于我这杖为何灌注内力之后,便会有火花产生,这原理,我却也不知道。”

他想了想,忽然又道:“不过,师父在教我们的时候,曾要求我们要把内力集中,灌注在这带上的某一点。这很难做到。但是做到了之后,这杖便会自动爆出火花!可是现在为何却又不行了呢?”

陈无忧沉吟片刻,道:“无论什么火,一遇着水就没办法燃烧了。刚才我们也看见了,这是一个到处有着透明液体的潮湿洞|­茓­。这液体是什么,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但是却绝对不是油!你的武器,可能就是被这水给浸湿了。”

师兄一听,伸手摸了摸他的腰带。果然,那腰带触手湿淋淋的,已经沾满了那种液体。

声音

阿风道:“没有火了,我们如何才能找到那位师弟?这个洞|­茓­,又是个什么地方?”

三人默默地站了半晌。未知的世界,未知的命运。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们觉得自己的头脑,已经混乱了。

陈无忧猛吸了一口气,理智告诉他:不能混乱!在这个未知的黑暗世界,混乱,即意味着被黑暗所吞噬。他们现在要做的,是如何打破这黑暗的世界,而不是被它所吞噬!

他镇定了心神。明确了三件事:第一,先找到岑无友;第二,弄清楚这个地方;第三,要活,就必须要走出这个地方。

但是,如何能够找到岑无友呢?

在黑暗中,除了依靠光,还能够依靠什么?

陈无忧心内一动:声音!

他沉吟片刻,道:“阿风,你们在发现我之前,可曾有听到过人的呼喊?”

阿风点头道:“似乎,仿佛听到过一点微弱的声音,我们也不能够肯定就是人的呼喊。但是,听到这声音之后,我们还是回叫了几声。可是却再也没有声音回应我们了。”

陈无忧眼睛一亮,道:“如今只有碰碰运气了。”

师兄一听,登时大喜道:“兄弟有办法了?”

陈无忧苦笑道:“不能说是很好的办法,只是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其他方法可用了。”他顿了顿,又道:“你们在发现我之前,所听到的那微弱的声音,应该就是岑无友所发。当时,为了避免他被那怪声所惑,我曾谎称已经发现你们了。他当时甚是激动,大叫了几声。而且,你们的回应,我们当时也隐约听到了。这应该说明,当时我们之间,相隔的距离应该还是比较遥远,但却绝不是非常遥远!”

说到这里,他又面向阿风道:“阿风,当时,你们听到声音之后,有没有移动过位置?”

阿风道:“因为好奇,我们曾朝着那声音传来的地方走了一段距离。”

“走了有多长的距离?”

“我们也不知道,只觉得这地难走得很,走一步,几乎要往后滑两步!”

“你们是在走的路程中发现我的吗?”

“我们走了一段之后,这地就翻腾了起来,刚好使我们滚到大哥所在之地了。”

“可还记得是被翻到那个方向了?”

“当时,连翻了好几下。嗯……好像是,刚开始是先把我们往后翻,后来又往右翻,翻了一阵,又往左翻。”

陈无忧心下暗忖:当时他和岑无友所听见的声音隐约是从东边传来的。那么,阿风他们当时既朝着声音走来,如果不发生翻腾,这距离应该已经被缩短了。

想着,又道:“只有姑且试一试了。”

阿风道:“大哥想怎么试?”

陈无忧道:“如今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可想。这地的翻腾,使我们失掉了方向。但是,假若这翻腾并不是混乱的,而是统一的。即各个地方在翻腾的时候,翻腾的方向是一致的。那么,我们的这个方向实际上还是存在。”

师兄一脸茫然地听了半天,不懂陈无忧在说什么,迟疑道:“其他的兄台就不用多说啦!到底这办法是什么啊?”

陈无忧转头向阿风道:“阿风,你懂了么?”

阿风笑道:“大哥是说,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朝着原来的方向继续走下去?”

陈无忧点头道:“不错。如果这翻腾的方向是统一的。那我们和岑无友的相对位置其实并没有发生变化。”

师兄急道:“如果这各处的翻腾方向并不是统一的呢?”

陈无忧沉吟道:“我们现在只能这样做。如果方向万一并不一致,起码,我们还能够回到岑无友被移动之前原来的位置。在那个位置上进行四处寻找,肯定要比现在这个位置上四处寻找,范围要小得多了。”

师兄想了想,苦道:“可是,经过刚才一阵翻腾,我们原来朝向的行进方向在哪边,自己也搞不清楚啦!又如何能朝着那方向继续走下去?”

长处

陈无忧问道:“当时你们听到的声音是从你们的哪面传来的?”

师兄道:“大约是我们的左后方吧。”

陈无忧沉吟了一阵,嘴里似在喃喃自语。

师兄皱眉道:“你在说什么?”

陈无忧却不理他,只顾说道:“现在我们只能朝着右上方位置走了。”

师兄愣了愣,忍不住和阿风同时脱口而出:“为什么?”

只听陈无忧笑道:“黑暗中最有用的是什么?当然是光明!虽然时间不长,可是,刚才,我们毕竟还是借了那一点点微光看到了周围的环境。”

师兄叹气道:“可是刚才我们都只顾吃惊了,谁也没留心去找路!”

陈无忧笑了笑:“路是没找到,但是起码,我们看到了自己的位置!”

阿风眼睛一亮,向陈无忧道:“大哥的意思是……”

陈无忧邪笑道:“不错!刚才我们看到了什么?”

阿风想了想,道:“暗红­色­的洞壁和土地,透明的黏液,很多的支道……”

陈无忧截口道:“支道有多少条?”

阿风一愣:“密密麻麻的,大概有好几十条吧……,谁能数得清呢……那么短的时间……”

陈无忧笑道:“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要数清这里所有的支道,当真不易!不过,能够容许我们这种高度的人不弯腰便能够进入的支道,为数,便只有那么十数条了吧!而不仅能够允许我们这种高度的人进入,还能让我们在支道内部自由活动,甚至感觉不到洞壁存在的,当然就只剩下那几条最大的支道了!”

师兄迟疑道:“但是我只顾惊讶去了,只意识到支道非常多,最大的那几条,有几根,在哪里,根本没有注意!”

阿风也道:“那时我也只顾看周围的大环境了,竟没注意到这些细节。”

陈无忧笑道:“当人在看到一个足够令人骇异的场景时,他的思维是停止的,又如何能将注意力分散去注意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阿风道:“这么说,大哥也没看清楚那最大的支道有多少条么?”

陈无忧一笑,道:“我没看清楚。但是,还好,我知道。”

阿风不懂:“怎么没看清楚,却又知道?难道大哥一开始就知道这里有支道么?”

陈无忧道:“这里虽有支道,但是我刚才从岑无友那边过来,在黑暗中,却丝毫也没有意识到。那也就是说,我走过的支道,一定是非常得大,大得我连洞壁也没有够到过!可是,刚才,借着火花,我已知道了,最大的支道,一共有着三条!”

阿风愈加迷惑了,道:“为何大哥说刚才没看清楚,但是却又能够知道支道有多少条?”

陈无忧笑道:“我这人别的长处没有,就只这一点:任何东西,只要被我瞟过一眼,且不管我有没有认真在看,即使在我思维停止的时候,它的特征,也绝不会被我漏掉!”

他这句话虽是以嬉笑的口吻说的。但是,他的这个所谓“长处”,也当真世所少见。

阿风愣了愣,旋即赞道:“大哥的这个本事,大概就算当今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不一定有!”

陈无忧笑道:“别人哪里稀奇这么个小聪明把戏?更何况,这个小聪明把戏的得来也确实不易!”他顿了顿,接着又道:“这三条支道,其中一条在我们所在的这个大洞的顶部;第二条,在我们的左前方;最后一条,则在我们的右前方。”

阿风忖道:“这头顶上方的那条支道,明显不可能。大哥又不是直接从上面掉下来的,况且,这条支道如何能够在里面走动!所以就只有左前和右前这两条了。但是大哥为何选择右边这条?”

推断

陈无忧道:“当时,我们看到自己的身后有着什么?”

阿风想了想,道:“洞壁!”

陈无忧点头道:“在火光闪动中,我们看到自己的位置,正是位于这个大洞中紧挨着一边洞壁的地方。那也就是说,我们的身后没有路可走!而当时,你们所听到的呼喊是从你们的左后方传来。并且,在听到这声音之后,你们就朝自己的左后方行去。也就是,当时,为了追寻这个声音,你们是转了个身之后再往前走的。所以,我推断,当时,你们没转身之前,应该就是面朝我们身后的这片洞壁的。所以,假如说现在我们仍然面向洞壁的话,要向自己左后方行去,实际就是往我们现在的右上角走。”

阿风忖道:“大哥的推断虽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当时我们没走几步,这地就翻腾了起来,在这翻腾之中,自己的朝向也就乱了。所以……”

陈无忧笑道:“所以刚才的推断,实际上并不是很严密。但是,我还注意到一点:左上角的支道,是往下倾斜的。而且倾斜得很厉害!”

阿风疑道:“这说明了什么呢?”

陈无忧道:“当时,我觉得地隆了起来,然后骨碌碌就直接滚了下来。所以,这左上角的支道,应该不是让我滚下来的道路。”

阿风沉吟了一阵,点头道:“大哥所说,也有一定的道理。反正我们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就依大哥所言吧。记得我们在翻滚之前,尚能听见对方的呼叫。此时,我们也可以一边走路一边呼喊,如果那条道路是正确的,自然师弟会越听越清楚,必然也会回应!”

醉灯派师兄此时当然也是毫无办法的。当下三人打定主意,用师兄的腰带在每人的腰部都打了结,把三个人连接了起来,以免在黑暗中走散。

然后,陈无忧在前,师兄在中,阿风在后,一路向右前方摸去。

这地当真难走,三人走了一会,就已累得气喘吁吁。而陈无忧此时的内力仍然是飘飘荡荡难以凝聚,上乘轻功也无法使出。阿风从来没有习武,自然更不会用气用力。两人一步三滑。师兄因为腰带的原因,被他们夹在中间,快又快不了,直急得他直喊:“你们两个快点行不行?”

陈无忧回头笑道:“你省点力吧。等会有你喊的!”

师兄愣道:“喊什么?”

陈无忧笑道:“我此时内力散失,要喊也喊不到多远。阿风自然更不用说了,丝毫不会武功。现下,就只有你一个武林人士在此了。等会,就只有靠你传声出去,看你师弟能否听到了。还有,万一发生什么危险,你可要保护我们啊。”

他最后一句本是玩笑之言,没想到这师兄倒是真的哼道:“你们帮我找师弟。这是恩。如果你们有什么危险,我堂堂男儿,就是粉身碎骨也要保护你们。我虽不才,却还没到知恩不报的地步!”

陈无忧点头笑道:“嗯!那我就放心了!”

三个人碰碰磕磕艰难地走了一段,陈无忧又叫道:“我摸到洞壁口墙壁了!妈的,这油腻腻的水到底是什么,恶心死了!”

原来他一路走去,一伸手,刚好摸到那支道的洞壁。

师兄道:“我们已入了那支道么?师弟真的在这里面么?”

陈无忧笑道:“刚才不是说了么,我们也不能肯定。只是好歹一试。我且问你,”他想了一想,又道:“你可有什么利器之类的东西没有?”

师兄不解道:“利器?拿来­干­什么?”

陈无忧拍着他的肩膀道:“老兄,既然我们并不能确保你的师弟在这个支道里,那我们就好歹要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即使错了,也能够回到原来的地方,再走另外的支道。虽然这可能­性­很小。”

标记

师兄恍然大悟道:“你是说,在我们走过的路上做上标记?”

陈无忧笑道:“正是如此。现在我们既已摸到了这个支道的洞壁,那接下来就完全可以沿着这洞壁前行。你如有利器的话,则每隔两米左右的距离,便在洞壁上刻上一个标记。这样,即使我们没有找到岑无友,至少,也可沿着标记再走回来。”

师兄点头道:“有理。可是我们醉灯派弟子,从来不使刀抡剑的,向来不带利器在身上!便是小刀之类的,也并无一把!”

陈无忧低头想了想,又道:“凭你的内力,能够在这洞壁上留下标记么?”

师兄笑道:“这样的小事,岂能难为到我!”言毕,便运气灌于右手食指,往那洞壁划去。

这个师弟此时武功虽然不怎么样,但是内力还是有着一定火候的。而他们醉灯派讲究的是将内力灌注在一点。所以,他这一指,实也是杀伤力极大的。凭着那洞壁就算是钢铁铸成的,只怕,在他这一指的全力刺入下,就算不会留下很大的窟窿,细微的裂痕,总能够留下一点吧!

谁知,他这手指倒是真的深入洞壁了,但是,那洞壁,竟仿佛是水做成的!他这只手无声无息地划进去,又无声无息地拔了出来。洞壁上竟然没有留下丝毫裂痕!

此一来,师兄不免大惊。他就不信他不能在这洞壁上留下一点痕迹。大怒之下,力贯全身,化手为刃,便要再次往那洞壁劈去。

但是,一只手制止了他。

只听陈无忧道:“这洞壁非比寻常,我们现在虽还不能得知它是由什么物质构成的,但是现在起码能够肯定,它绝不是一般的洞壁!而我们所处的这个‘山洞’,当然也不是什么真的‘山洞’了。你刚才一击之下,肯定也有感觉。既然我们并不能在它上面留下什么印记,那又何苦浪费自己的力气?”

他沉吟一会,又继续道:“不知为何,我竟觉得这地难走得很……”说到此处,他只觉得一阵昏厥,几乎要跌坐在地上。幸好他反应尚快,赶紧把手放在了阿风的肩膀上。

阿风只觉肩上一沉,疑道:“大哥?”

陈无忧笑道:“没有内力也确实一点也不好玩。我没力气领队啦。这位师兄,只有麻烦你走前面了。我就跟在你们后面慢慢走吧。”

那位师兄原来当然是巴不得走在前面,好快点赶到他师弟的身边。但是现在看到陈无忧气都喘不上来的样子,倒也不敢走快了,怕把他给累坏了。

三人一路慢慢地向前摸去。

师兄一路走,一路忽然道:“这位兄弟,你刚刚不是说要在路上做标记么?如果师弟不在那里,我们还可以凭标记走回来的。”

陈无忧笑道:“但是现在这洞壁没法做标记啊。”

师兄道:“我倒有一个办法。”

陈无忧笑道:“你如果有办法,该早点说出来的嘛。”

师兄道:“我派内,虽常以灯火作为兵器,但是毒药暗器之类的,却也还是在用。我这里,刚好有着一瓶我派内的独门毒药‘七里香’。这门毒药,虽然名字里面有一个‘香’字,但实际上却是没有半点气味的。”

陈无忧笑道:“那为何非要取个‘香’之名?”

七里香

师兄接着道:“一般来说,人认为的‘香’多指气味。但是,却不知,还有另一种香,却是能够用眼睛看见的!”

陈无忧道:“莫非这个‘七里香’的‘香’能够用眼睛看见?”

师兄笑道:“这里的‘看见’也不是指普通的‘看见’。这门毒药,没有气味,但是,却也没有颜­色­。所以,它是无­色­无味的。”

陈无忧不懂:“既无­色­无味。却又为何会‘看见’‘香’?”

师兄道:“一般的毒药,如要拿来害人。需要使人闻见气味,或者将毒药混合在餐饮食物中使人食入。而这门毒药,如要拿来害人,却只需要将其倾洒在那人的视野范围之内的任何一个地方。然后它会自动与空气发生作用,产生一种无­色­无味的气体。这种气体却奇怪得很。如果是被那人的鼻孔吸入,是没有丝毫毒­性­的。但是,若是从那人的眼睛泪腺进入,与泪腺中的液体相融合,却是一种厉害之极的毒药。这种毒药的毒­性­一发作,会使中毒之人产生强烈的幻觉,会拒绝吸入空气,而主动把土粒或者水灌入自己的口鼻之中,生生让自己窒息而死。”

陈无忧咂舌道:“这门毒药,当真毒得可以。想必,中此毒的人必是痛苦不堪了!”

师兄笑道:“不是这样。在外人看来,他们中毒之后,生生令自己窒息而死,当然是很痛苦的。但是,在他们自己的感觉中,却是相当惬意。”

陈无忧疑道:“难道他们就没有难受的感觉么?”

师兄道:“他们中毒之后,你若不让他们自己给自己灌土粒灌水,他们才觉得痛苦呢。这门毒药,如果中毒,会使人的感觉颠倒。我们现在如果不呼吸,是很难受的。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则刚好相反。他们会认为呼吸是没有呼吸。而没有呼吸,才是在呼吸!所以,当他们中毒之后,会拒绝真的空气,而认为,这些土粒和水,才是真正充满香味的空气!”

陈无忧笑道:“原来如此,所以才叫‘七里香’的吧?”

师兄点头道:“‘七里’是指这门毒药的有效范围非常广泛;‘香’则就是指这药令人产生的幻觉。”

陈无忧笑道:“如果是在黑暗中,这毒药也有作用么?”

师兄也笑道:“当然有作用!只要是有空气的地方,只要是人睁着眼睛。无论这人是看得见还是看不见,这‘香’生成的气体,都可以从那人的泪腺进去!但是……”他顿了顿,才继续道:“这门毒药,在白日里虽然无­色­无味,让人难有警觉。但是在黑暗的地方,虽然其毒­性­不减,却有了一个很大的缺陷!”

陈无忧想了想,笑道:“难道,这毒物,在青天白日下无­色­无味,在黑暗中却反而有了颜­色­气味不成?”

师兄点头道:“正是如此!这个毒药,其构成元素中含着一种磷元素,在黑暗中会变成蓝­色­,反而令人看得清楚了。但是气味,却仍然是没有的。”

陈无忧呵呵笑道:“既如此,那我们就根本没有必要花费力气做标记了。只需要在我们走过的路上洒上这个东西就行!”

师兄道:“这个东西,虽然不起眼,但是毒­性­却甚强。幸好我这里还有些解药。我们先把解药服下,不然,也是会中毒的。”说着,从口袋内掏出解药来,让两人服下,他自己也服了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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