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日子在清晨的石磨吱呀声中一圈圈的流转。
水生在老屋昏黄的灯光下艰难的啃着被虫蛀过的中学课本。潮湿的空气让水生感觉全身都发了霉。天书般的数理化符号和公式让水生有着犹如当年行船过石板滩时的艰难和痛苦。而与此同时,乌梅娘的豆腐却做得格外红火。
早晨一开院门,门口就有女人们等着拿豆腐。下街的男人们偶尔开玩笑说:寡妇的豆腐水嫩,一顿不吃就心慌慌的。言谈中带着一种暧昧的意味。
“豆腐西施”在卤水和细滑的豆汁滋润下显得越发的红润和光泽。每当在晚餐桌上,水生接过妇人递饭碗伸过来的一双白皙润滑的手时,总要忍不住盯着那手指看。妇人一头乌黑的秀发显得越发的黑,浑圆的腰身显得越发的风韵。水生忍不住要想起那场梦,那个燥热的夏天在妇人身上做的那场梦……
水生曾经在那梦里游荡过很久,在后来的无数个夜晚里,水生在西屋的老床上总是忍不住抓住自己躁动的尘根,在无数次的羞愧和幻想中一次次的排泄,又一次次的沮丧。这让水生无法集中精神做任何事情。早上摇着石磨时,蜡黄的脸上淌着虚汗。妇人注意到这一点,问水生是不是病了,复习功课也要注意休息。妇人带着温婉而柔和的目光,当她温润的手在水生额头上抚摩时,水生躁动而烦躁的心绪立即就平静下来。
冬月底,水生去中学里报了名。顺便去拜访了老班主任。水生提着两坨豆腐,敲开了老师的门,白发苍苍的老班主任显得越发的衰老,但精神很好。见到水生,立即就满面笑容,说:“我相信你会来的”。望了望水生手上的豆腐,笑着说:“孝敬先生的”?水生红着脸说:“这么多年没来看过老师,这点东西不成敬意”。老头笑道:“豆腐好豆腐好。清清白白”。水生在满屋的书堆中找了个空地坐下。老先生的斗室里除了书,还是书。地上、床上都堆满了书。老头在做《楚辞》的研究。和水生说了几句话,就自顾自的埋到故纸堆中去了。
水生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感觉十分的亲切。在落叶满地的冬日里,校园里充满了无限的生机,花坛边、草地里,三三两两的坐着十几岁的孩子在读外语。还有从乡下回来的老三届的学长们,都在编织着这个冬天的梦。
水生走到老教室的门前,那株当年自己和乌梅种下的杨槐已经有了合抱粗。教室内朗郎的读书声让水生想起自己少年时在靠窗的那张桌下读书的样子,想起后山那满地繁花,想起在河滩碧绿的菜园中的追逐和打闹,想起下学路上牵着梳着马尾巴的那双小姑娘的小手……那天下午,小镇温和的阳光照到水生的头上,让水生重新温习了少年时彩色的梦。那种感觉很舒服。
那天下午,水生一直沉浸在那种温婉的回忆里。
直到在巷口的青石板路上遇到春梅。
眼前这个憔悴的少妇让水生几乎有些不敢认。“叫水生叔”春梅拉过身边的闺女,苍白的脸望着水生笑了笑。水生注意到那笑着的眼角有鱼尾纹,那张略显木衲的面容和镇上每天在菜场上讨价的婆娘没什么两样。
“听说你要去考大学,复习得怎么样了?等你考上那一天,别忘了通知我,让我也高兴高兴。”
“行呀,就托你的吉言了。”水生的脑子里总在回忆少女时代的春梅。那个曾经和自己在一个院子里一起长大,一起玩闹过的小姑娘活泼乖巧的模样。
在那个路口,他们谁都没提起乌梅,也没有提起春梅的男人。就像小镇盐场里散发出的腐蚀性空气,锈蚀了乌衣码头光滑的青石,也锈蚀了女人们春夏秋冬的月事。
望着母女远去了的背影,水生深深地透了一口气。
瞎子仍然拉着那把祖传的二胡,声音仍然悠扬,婉转。但在那个黄昏里,水生似乎听出了一丝苍凉,一丝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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