绷了三四天的神经总算可以松弛一下了,清晨六点,白玙已经醒来,躺在暖暖的被窝里,想想紧张的食物中毒救治工作总算结束了,这几天忙得真够呛,几乎喘不过气来,要为每一位中毒患者建立一份完整的病历,本来制定的表格没通过,一会儿区疾病控制中心有这个要求,一会儿市疾病控制中心有那个精神,单单记录的表格就返工复返工-—劳民伤财;还有除了正常的工作以外,更让人郁闷的是中毒患者的留观安置的布局也是一天几个样,反正是跟着各个领导意见办,他们领导是七人八主意,谁都得听,谁都不能得罪,都乱了套,没一个统一的安排;真正该做的事还得做,比如中毒病人和普通病人的治病工作,又比如学校校长、卫生老师、班主任、患者家长的接待工作;如果病孩病情一时得不到控制,受埋怨的都是医生们,病孩家长吃住都在医院里,上面有精神,不化家长一分钱,于是,病好了还不愿离开医院的;一会儿要这个药,一会儿又要那个药,不管与病情有没有关系的;各式人等都有,都得满足他们,更有甚者,连饭前便后的洗手都不用水,要求用酒精棉花擦手,若不满足他们,则是对着医生护士又吵又闹,其实国家卫生局有规定,为防止交叉污染,酒精棉花等用完后作为医疗废弃物必须统一收拢销毁,不得随意丢弃,尽管医生护士苦口婆心的解释,他们都置若罔闻,更有甚着,懒得向护士讨,不懂得用一旁浸在消毒液中的无菌镊子,自己打开盖子伸进脏兮兮的手就拿,根本就没有无菌概念。护士看到后只能把一罐酒精棉花全部丢弃,如果没人看到被动过,就是污染了就也不知用在哪个倒霉蛋身上了,或许也可能就用在他们自己孩子身上。
家长们认为自己的孩子无辜受到伤害,但是他们的气却不敢出在学校头上,因为孩子病好了还得上学,哪敢得罪老师,于是,所有的不满、所有的怨言都发泄在可怜的医生护士头上,他们知道医生护士怕投诉,哪怕是无理的投诉,因为投诉到谁头上日子都不好过。虽然这种家长只是少数,但是一粒老鼠屎掉在满满一锅粥里,带来的负面影响却在医生护士们心中久久挥之不去。
清晨,白玙睁开眼,满怀柔情地看着身旁熟睡的女儿,圆圆的小脸蛋上一对浅浅的小酒窝随着平稳的呼吸忽浅忽深犹如两朵盛开的太阳花格外漂亮,看着女儿,她一切烦恼都躲到了九霄云外去了,什么苦闷都能够化解,包括卫泉路钱志力金屋藏娇的那一幕,从那次亲眼目睹他们出双入对后整整两天的心灵痛苦折磨后,她终于压抑着极大的苦楚与钱志力开诚布公的交谈,钱志力当然矢口否认,交谈不欢而散。随后,钱志力的偷情似乎有些收敛,但白玙凭女人的自觉隐约感到他的举止更隐秘了。现在他们在同一屋檐下已经形同陌路,分床而卧,唯有女儿的存在而使他们维系一缕薄如蝉翼般的家庭关系。
她感到有些冷。
从暖暖的被窝挪出身子,突然觉得身子凉飕飕的,打了一个寒蝉。今天是星期六,总算得到一天难得的休假,可是老天不作美,天气突然转冷,前一天还艳阳高照,风和日丽,白玙早晨起床,开窗后就感到寒风朔朔,噼啪噼啪的雨水拍打楼间的水泥小道,自己所住的三楼都能听到,走进卫生间洗昨天一家三口换下的衣服,正考虑下雨天如何凉晒,突然想起昨天一清早上班前抓紧时间擦好的皮鞋凉在晒台上,在冰箱上留条叮嘱钱志力午后收回来的(自从那次交谈不欢而散后如果有事总是通过冰箱上留条维持家庭的运转),因为她知道钱志力要在家招待一位从美国回国探亲的大学时的同学。她真担心,也不知皮鞋收回来没有?
这些天忙医院的事,昨天又是早班连中班。一回家累得倒头就睡了,忘了去晒台看一下——托付给他的事天晓得办不办得成!想到这,急忙推开晒台门,啊!完了!三双新的皮鞋都变成小鱼缸了——双双盛满水!
一股无名火腾地从心中窜起,拿起女儿的一只湿漉漉皮鞋——那天在克森商场,女儿兴高采烈捧着买来的那双红色棉皮鞋,见人就炫耀。这是准备过年穿的,可是现在已经被水泡得像太阳爆晒下的菜秧子了——冲进钱志力的房间:“钱志力!”尖细的声音有些发抖,“叫我怎么说你,在家就不能收一下鞋子?……”
钱志力卷曲在被窝里嘟囔着:“干什么呀?大清早,叫魂呢!”眼睛都不睁一下。
白玙压着气,“让收的鞋子呢?你女儿新买的鞋子都成这样了,还能穿吗?你自己看看。”
“唷!真的忘了,得了!得了!天气好了晒一下不就得了,大惊小怪的!不行的话再买一双!”依然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索性把被子拉过头顶,转身又睡下了,美梦被搅醒,显然已经睡不着了,突然他掀开被子大吼,“吵什么!烦死了,不就是一双鞋嘛,有病!”
白玙无助的站在床前,眼中噙着泪呆立着一会,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他的不忠,他的冷漠,他的绝情。她知道这样争吵下去,失败的只能是自己,他们已经形同陌路,如果连这点争吵都没有的话,或许他们的关系就病入膏肓了,婚姻就真的岌岌可危了,可是她确实没有吵的欲望了。但她目前还不愿让这岌岌可危的婚姻大楼倒下压塌花苞一般灿烂的女儿,影响到女儿的心理健康,女儿的花期还长,只有维系这个濒临死亡的婚姻危房不倾覆,她愿意用泪水浇灌女儿这朵花,让她开的更鲜艳,用自己羸弱的肩膀呵护这个随时都可能倾覆的如同沙雕堆成的形式上的完整的家。她的泪水或许也是沙雕的粘合剂、稳定剂,但如果台风来临,粘合剂稳定剂就会形同虚设,沙雕照样倾覆。倾巢之下安有完卵?这个道理白玙懂,但为了女儿,即便是螳臂当车也要博一下了!
抬起泪眼,墙上的时钟已经七点二十分了,是该叫女儿起床了。白玙努力调整了一下情绪,温柔地带着沙哑的低音轻轻地唤:“小婕!起床了!”冰冷的如同大理石般的泪脸贴上温暖柔嫩的花般小脸,小脸上也沾上了点点泪珠,白玙用手轻轻地拭去,她脸上有小脸的温暖,暖入了她心间。站起身,从衣柜中取出女儿替换衣服放在她的枕边,去厨房准备早点……
区少年宫门口,孩子们上课了,家长们都被赶在门外不能进去。雨后气温突然转冷,路近的家长们送来孩子后都回家了,路远的三三两两聚在门口,认识的打声招呼,唠着家常。女儿的舞蹈班刚报名不久,白玙与其他家长不认识,手里拿着一大一小两把伞,在空地上默默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到附近逛逛。
雨停了,但天气却越来越冷,早晨为了鞋子浸水的事心情不好,只给女儿添加了衣服,自己却忘了加衣,走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在两旁大厦夹缝中窜行的寒风迎面冷飕飕地吹来,真是刀刮一样,她裹紧身子找不到暖身躲风的地方。少年宫坐落在幽静小区一个弄堂的拐角处,两旁耸立着几幢国家机关的大楼,戒备森严,不可能进去躲避寒流,周围又没有商店可以进去避避风。突然一股寒气升起,身子不由自主抖了两抖,感到浑身发冷,乏力,双脚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步子,鼻子也有点塞,头晕沉沉的,双耳听外界的声音好像隔着一层膜,似乎有些遥远。天是灰色的,石板路是灰色的,风是灰色的,连心情也是灰色的。全身乏力,四肢酸痛、头重脚轻,凭她作医生的直觉,自己受凉感冒了,摸摸额头,真烫!
她病了,正的病了,就像钱志力刚才咒的那样“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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