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大度地:“哪敢言得罪?是忠言才逆耳,不是朋友,谁给你说忠言?何况,我并不觉得它有多逆耳……噢,你先吃饭吧,要不凉了!”
郁达夫等护士又送了一份饭来,才和郭沫若一起吃。饭后,两人便在医院的小花园里缓缓散步,侃侃而谈。不知不觉中,夜色降临,淡淡的星光洒在他们的身上。
“沫若兄,上海新闻杂志界的情况怎样?”郁达夫问。
郭沫若摇摇头:“莫提起,提起心里就有气!上海的文氓字痞,懂什么文学!那些什么小报,《礼拜六》、《游戏世界》等等又大抬头起来,闹得挺欢,可都是些陈词滥调,而且无不流溢出麻雀牌和鸦片的气息!其他一些谈新文学的人,把文学团体来作工具,好和政治权势相接近。文坛的生存竞争非常险恶,他们那党同伐异、倾轧嫉妒的卑劣心理,比从前的政客们还要厉害。还有些讲哲学的人也是妙不可言,德文字母也不认识的,竟在那里大声疾呼什么kant(康德)、niezshe(尼采)。法文的‘巴黎’两字也写不出来的先生,在那里批评什么柏格森的哲学。你想,原著都没有读过的人,居然也能在那里大言不惭地批评!”
“这种情形,也难怪沫若兄义愤填膺!但是我国的鉴赏力,和这些文学的流氓和政治家,恐怕如鲍郎郭郎,正好相配。我们将来的杂志,若立论太高,只怕是阳春白雪,和者甚寡,孤立无援呢。”
“读者的鉴赏力当然要有所照顾,但也有赖我们去提高。再说,先驱者哪一个不是孤独之人?且尽我们的力量去做好了!”
“目下中国,青黄不接,新旧文艺闹作了一团,鬼怪横行,无奇不有。在这混沌苦闷的时代,若有一个批评大家出来叱咤风云,那些恶鬼,怕都要抱头鼠窜呢!”郁达夫情绪受到感染,激动地说。
“哈哈!那岂不快哉?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郭沫若开怀大笑,随即吟出自已新写的诗,“趁着我们的血浪还在潮\/趁着我们的心火还在烧\/快把那陈腐了的旧皮囊\/全盘洗掉\/新中华的改造\/正赖吾曹!”
“沫若,你的新诗真的不错,说不定,能开创中国诗歌的新纪元呢!”
“有时候,觉得自已好生奇怪,每每有灵感袭来,就像生了热病一样,作寒作冷,使我提起笔来就战栗,几至写不成字!我的诗,不是做出来的,是写出来的,不,简直是它自已流出来的!”郭沫若说。
郁达夫点头:“达夫也有同感!对于文学,我志虽不大,却也足以冲破牛斗,目空一切。我既遇了故国的奇波险浪,又受了社会的许多明枪暗箭,觉得自已所走的道路,只有这一条了,不得已,也只好听天由命,认了这一种为千古伤心人咒诅的文字生涯。出院之后,达夫当竭力创作……噢,我带你看点东西。”
郁达夫迫不及待地将郭沫若带回病房,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叠手稿递给郭沫若。这是他完成不久的三篇小说,《沉沦》、《银灰色的死》和《南迁》。
“好啊!我们的杂志正好需要稿子,尤其是好的小说稿。你的小说再加上我新写的《女神》,我们刊物的作品将蔚为大观呢!”郭沫若翻着稿子,兴奋地说。
“我们的杂志不办则已,要办就要办好,在文学界闹出些影响,让世人刮目相看!”郁达夫说。
聊着聊着夜就深了,他们还没有睡意。护士进来干涉,逼郭沫若进了里屋,并且熄灭了电灯。他们只好躺下了,但仍没睡,一里一外地说着话。郁达夫望着窗外的月光,大声说:“沫若,安娜还好吧?”
郭沫若在里间回道:“还好,就是孩子生得多了点,经济上有些拮据……哎,你家那位还好吧?”
“还不就那样。”
“还记得我们和许绍棣那一场关于饮水的讨论么?‘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你到底还是饮了家里替你取的那一瓢,心里不感到遗憾?”
“唉,有什么办法?”
“隆子呢,现在怎么样了?”
郁达夫沉默片刻,才说:“不知道。”
“不知道?”郭沫若十分诧异。
“前不久我去名古屋找过她,她的家毁于一场火灾,后藤先生不幸遇难,隆子无依无靠,也不知她流落到何方了……”
“是这样呵……”
他们不再言语,似乎都被浓重的忧伤之情所覆盖了。
不过,郭沫若的到来毕竟令郁达夫十分兴奋,因为他所憧憬的文学事业要由此开头了。第二天送郭沫若走时,他建议杂志的名称,用“创造”二字,月刊、季刊都不论,每期他都可以提供一两万字的文章。他打算过两天就出院,郭沫若这一来,他不光病好了八九分,他的心再也按捺不住了。郁达夫请郭沫若联络一下田汉、张资平、孙大可等人,挑个日子到他寓所聚集。
“我们先坐而论道,再起而行之!”郁达夫充满激|情地挥一下手,瘦白的脸上浮出了一层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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