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能说明你读书太少了,”郁达夫说,“你难道就只见到肉欲,没见到肉欲之上的灵魂?没见到灵与肉的冲突?”
戴眼镜的同学调侃道:“对不起,我视力有限,真的没见到,告辞了!”
郁达夫笑了笑,并不介意,把稿子放到桌上。两位同学出了门,门外立即传来他们的议论声:
“哼,什么东西,小说有这么写的吗?中国哪有这样一种体裁?将来是断不能印行的。”
“依我看,简直有诲淫之嫌!郁达夫还自鸣得意呢!”
郁达夫顿时面色发白,脑子发蒙,直愣愣地瞪着门外。孙大可安慰道:“见仁见智,常有的事,达夫,你要对自已有信心。”
“我并不太在意,只是……”
只是什么呢?他说不出来。他只知忽然有满心的不快。他的胃痉挛起来,疼痛令他五官皱成了一堆。他痛苦地捂着心口,深深地勾下了腰……
在杏云医院住了半个多月后,郁达夫的胃病渐渐好转了。这天下午,他坐在病床上,聚精会神地读着书。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床单,将他带了病容的脸衬得分外憔悴。半开的门被人轻敲了几下,他抬头一看:郭沫若笑眯眯地站在门口。
他怔住,一时竟说不出话。
郭沫若扶了扶眼镜腿,笑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他欣喜地将书往被子上一拍:“烧成灰都认识!只是一时竟以为是在梦中呢!沫若兄,快进来!”郭沫若大步走到病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
两人眼睛潮湿,一时竟凝噎无语。一晃几年不见,他们发现对方竟清瘦多了,而且在眼角额头,已隐约出现了皱纹的痕迹。郁达夫掀开被子欲起床,郭沫若连忙将他按住:“你是病人,安静地躺着吧。”郭沫若在床边坐下,告诉郁达夫他这次从上海一回到东京,就到他的住处找他,听孙大可说他住院了,才跑到这里来。郭沫若关切地问:“得的是什么病?”
“胃病,”郁达夫说,“也是老毛病了,饮食不正常,又时常熬夜,胃先生就造我的反了!那天腹中忽然一阵阵剧痛,捱不过去了,这才进了医院。初进来的几天,体热竟增到了四十一度!都住了快一个月了。”
“是吗?”郭沫若疑虑地审视郁达夫的脸,“脸色倒不是特别坏,确诊没有?不会是别的病吧?”
郁达夫笑了:“怎么,你这个医科学生,是不是想在我身上做实习呀?”
郭沫若摆摆手:“惭愧惭愧,想当初,我们都还抱了悬壶济世、治病救民的志向,现在却都弃医不顾,独钟文学了。想来,还是性不习医的缘故吧?”
郁达夫:“是啊,学医与从文,本无高下之分,做好了一样有意义,但做自已喜欢的事,岂不更为惬意?沫若,这一次回国,应当有所斩获吧?”
郭沫若眉头微蹙,说起了回国的情况。收获嘛,当然还是有的,可是,毕竟不太如意。四月间,郭沫若和成仿吾应上海泰东书局之邀回国去,想从事文学工作。抵达上海之后,情况就发生了变化,书局允诺给成仿吾的编辑部文学主任的位置,倏忽间被别人占去,书局已另组了编辑班子。书局经理赵南公,是个唯利是图的家伙,见郭沫若和成仿吾还有利用的价值,好言将他们留下做事,却迟迟不发聘书,也不定职位和薪水。过了十几天,见事情仍无转机,成仿吾愤而离去,为解决生计,回长沙找了一份工作。空手而归,郭沫若实在心有不甘,多次找赵南公交涉,他总算同意,替他们出版一份纯文学杂志。
“好啊,总算不虚此行!”郁达夫叫道。
“不过,杂志叫什么名字、何时出版、定期或不定期、稿源哪来等诸多问题,都一时难以定夺,所以赶回日本来,想和朋友们好好商议一番!”郭沫若说。
“太好了!”郁达夫兴奋不已。
护士送了一份饭菜进来,放在桌上,嘱咐郁达夫趁热吃。郁达夫叫郭沫若也在这儿吃饭,饭后他们好聊个尽兴,晚上也可以睡在这儿,里间有铺,是专供护士和家属休息的。郭沫若欣然颔首:“行!只要你身体吃得消,我们可作彻夜长谈!”
郁达夫便对护士说:“美丽的姑娘,请你给我这位朋友再送一份饭菜来,好吗?”
护士莞尔一笑:“你嘴这么甜,我当然会送呀!”
郭沫若兴致很高,玩笑道:“不知护士小姐的嘴甜不甜?”
“是不是想尝尝?别做梦了!”护士娇媚地一笑,转身走了。
“沫若,有时真羡慕你的性格,比我开朗多了。你还记得,你去上海时我给你的信吗?”郁达夫笑道。
“怎不记得?你要我回上海之后,不要为十里洋场的流俗所染,更不要忘记了留在日本的安娜。真是语重心长,用心良苦啊!只是,依你之言,似乎沫若不是回国探索文学之路,而是去招蜂惹蝶似的!”
“达夫心直口快,冒昧了,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