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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郁达夫在情爱之途 > 第20章 灵感 (1)

第20章 灵感 (1)

郁达夫找不到隆子的时候,灵感却找到了他。当时他正在被窝里发呆,被苦闷、烦躁、忧郁等等情绪所覆盖,任何预感都没有,灵感之光忽然以闪电般的速度照亮了他的脑际。其情形又如他跋涉在荒漠之中,突然发现石缝中摇曳着鲜艳的一朵小花,令他心头一惊,眼前一亮,于是,他想依照这朵小花的暗示和指引,开辟出一片美丽的花园来。

他立即翻身起床,抓起他的笔,一时竟思潮翻涌,手心出汗。出国以来的种种遭遇不断地闪现在眼前,令他眼眶发热,鼻子发酸。孙大可在门外叫他去上课,他头也不回地嘟哝着:“别吵我!上什么课?我复习人生这一堂大课呢!我该好好做做人生笔记,写我早想写的小说了!”他将听觉关闭,两耳不闻窗外事,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与想象之中。朦胧之中,小说主人公出现在他面前,呵,他的模样与他是如此相似,他的心情也像他一样不平静呢……他埋下头,铺开纸,沙沙沙地写了起来。他兴奋得两眼发红,两道眉毛时而紧锁,时而张扬……

窗户慢慢地暗淡下来,他浑然不觉。有人在敲门,大声叫唤:“达夫,吃饭去了!”他置之不理。那人又叫:“你在吗?听到没有?”他头也不抬,不胜厌烦地:“吃过了!”屋里光线暗下来了,他拉亮灯,继续伏案写作。他的眼里渐渐布满了血丝……肚子里咕咕响,他饿极了,便找了几块饼­干­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右手仍疾书不止,饼­干­屑洒落在他的胡须上和胸口上……写着写着,一颗泪珠滚落下来,打湿了稿纸,他胡乱地往眼眼上抹了一把,于是他的脸到处湿糊糊的了……

夜深了,万籁俱寂……他头发蓬乱,面容憔悴,头沉沉欲坠,他实在支撑不住了,扔下笔,踉跄走到铺旁,仰天一倒,死了一般……

他醒来时,看见了窗口透进的日光,但他不知道这是哪天的早晨,他忘了这是关门写作的第几天了。他自言自语:“怎么又天亮了?”他翻身爬起,拿过毛巾随便擦把脸,回头一看,桌上搁着一份外卖的寿司。谁想得这么周到?他一ρi股坐下,拿过寿司狼吞虎咽起来。眨眼工夫,寿司被郁达夫吃了个­精­光,他揩揩嘴,将空空的寿司盒往旁一推,抓过纸笔又埋头写了起来。

不知不觉天又黄昏了,孙大可走到他身边,轻轻唤他,他仍埋头疾书,充耳不闻。孙大可拍一下他的肩,提高声音说:“达夫,你走火入魔了?”

他挥挥手道:“没时间跟你说话,去吧去吧。”孙大可转身欲走,他却又说:“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的寿司啊!”

孙大可说:“哪来的寿司?我可没那么好心,我也不喜欢吃那玩意。”

“不是你给我送的寿司?”他放下了笔,想想说,“不是你,那是谁呢?”

孙大可说:“也许是你的那位日本朋友吧?”

他不言语了。不可能是田中蝶如,他又到名古屋去了,还没回东京呢。难道……难道是隆子?他全身不由一抖,立时站了起来,趿上鞋,捧着空空的寿司盒,匆匆出了门。

他急急地跑到校门外的一家寿司店,举着寿司盒问老板:“请问,这是你们店的外卖吗?”老板点头:“是的,味道如何?请多多关照!”他问:“是谁给我订的?”老板惊诧地:“不是你自已订的吗?”他摇头:“不,不是我自已订的;是不是一个漂亮小姐给我订的?”老板否定:“不,今天没有漂亮小姐订过外卖。”他说:“那昨天呢?”老板看了看他说:“昨天的事没印象了。”他疑惑不已:“那……是谁给我订的呢?”老板笑道:“管它谁订的呢,有人给你订你就好好享用嘛!”

他回到街头,四下望了望,但见人来人往,都是一些模糊而陌生的面孔。

小说终于写完了最后一笔,郁达夫将笔往桌上一拍,长吁一口气,仰靠在椅背上,微闭双眼,虚脱了一般。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拿起稿子来读。

读了两页,他就怔住了:哦,这不是写的我自已吗?这些句子,怎么都似曾相识?他放下稿子,拉开抽屉,从里面拿了一个日记本出来,翻开放在稿子旁,两相对照。他惊奇地发现,好多地方居然相差无几!他微微地笑了,兴奋得红了脸,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捧着稿子来回踱步,自我欣赏。他越看越得意,也越来越激动,终于忍不住冲动地大声朗读起来。读着读着,他和主人公完全融为了一体。

“他近来觉得孤冷得可怜。他的早熟的­性­情,竟把他挤到与世人绝不相容的境地去,世人与他的中间介在的那一道屏障,愈筑愈高了……他的忧郁症愈闹愈真了。他觉得学校里的教科书,味同嚼蜡,竟无半点生趣。天气清朗的时候,他每捧了一本爱读的文学书,跑到人迹罕至的山腰水畔,去会那孤寂的深味去。

在万籁俱寂的瞬间,在天水相映的地方,他看看草木鱼虫,看看白云碧落,便觉得自家是一个孤高傲世的贤人,一个超然独立的隐者……唉,唉!她们已经知道我是支那人了,否则她们何以不来看我一眼呢!……故乡岂不有明媚的山河,故乡岂不有如花的美女?我何苦要到这东海的岛国里来!……人生百岁,年少的时候,只有七八年的光景,这最纯最美的七八年,我就不得不在这无情的岛国里虚度过去,可怜我今年已经是二十一岁了……槁木的二十一岁!死灰的二十一岁!我真还不如变了矿物质的好,我大约没有开花的日子了……知识我也不要,名誉我也不要,我只要一个安慰我体谅我的‘心’,一副白热的心肠!从这一副心肠里生出来的同情!从同情而来的爱情!我所要求的就是爱情!若有一个美人,能理解我的苦楚,她要我死,我也肯的。若有一个­妇­人,无论她是美是丑,能真心真意地爱我,我也愿意为她死的。我所要求的就是异­性­的爱情!……罢了,罢了,我再也不爱女人了!我再也不爱女人了!我就爱我的祖国,我就把我的祖国当作情人吧!……祖国呀祖国!我的死是你害我的!你快富起来,强大起来吧!你还有许多儿女在那里受苦呢!”

读到此,他感情冲动之极,喉头哽咽,两行热泪滚滚而下。孙大可推门而入,看到他脸上的泪,吃了一惊:“达夫,怎么了?”

他不好意思地用袖子擦拭一下脸:“没什么,有点感情冲动。”

孙大可笑道:“是你那怀乡病又发作了吧?”

郁达夫举起稿子道:“文艺是苦闷的象征,我这几日如新寡的少­妇­一般,毫无气力与勇毅,哀哀切切,悲鸣出来的就是这么一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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