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在郁达夫的心灰意懒中过去了。
一天,郁达夫写文章到深夜,忽觉伤感难耐,便买了一瓶酒和一些花生米来,自酌独饮,直到天蒙蒙亮了,才和衣睡到床上。他睡了个昏天黑地,在梦中,他隐隐约约地看到了王映霞的面容。他是被经久不断的敲门声惊醒的,起床开门一看,是孙大可。他揉着眼睛说:“是你呵!又从哪里冒出来了?”
孙大可不回答,兀自进门,问:“春节过得怎样?”
“还能怎样?被创造社拖住了,又不能回家,一个人在这里思念妻儿,品尝孤独,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幸好,我还能写文章。否则,真是一点生趣没有。”他胡乱地推开桌上未来得及收拾的酒杯。
“嘿嘿,映霞这口软钉子,碰得你心灰意冷了吧?”孙大可笑道。
“也不全是,”他推开窗户,吐一口气说,“前几天工人们罢工起事,大喊打倒军阀,要求收回租界,遭到军警镇压,到处杀人,上海的空气里都是血腥味,真是恐怖之至!人民的性命如此不值钱,中国的前途又在哪里?所谓的国民革命,又会向何处去呢?”
“是啊,”孙大可道,“在这样的环境里你还坚守着自己的阵地,用自己的声音替民众说话,我倒是有几分敬佩你呢!”
“这有什么,位卑未敢忘忧国,我所能做的,不过写几个字而已。”郁达夫话锋一转,“呃,大可,我怎么觉得你行踪诡秘,像在从事一项神秘而神圣的事业似的?”
“呵呵,你的想象力总是很丰富的,”孙大可转移话题,“和映霞还有联系吗?”
“联系是有,我隔几天就写信去,她也回过一两封,可不咸不淡的,形同路人,你幸灾乐祸了吧?”
“怎么会呢?对你们的事,我是即不赞许,也不阻挠,严守中立,当然,也不排除偶尔地当一回信使。”孙大可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眼睛一亮:“你是说……?”
“她又来上海了,还住在尚贤坊,让我捎个口信给你呢!”
“太好了!”他兴奋地拥抱一下孙大可,“谢谢你带来的好消息!我这就找她去!”
郁达夫撇下孙大可,急不可捺地去找王映霞。还没走到尚贤坊,就在街上碰到她了。她穿一件时髦的西式呢外套,系一条淡蓝色的绸头巾,轻移莲步,袅娜而行。瞟见她的刹那,郁达夫的眼睛就直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紧走几步,赶到她面前,便立住不动了。他激动得颠三倒四:“你来了?映霞……我,我……”王映霞咬着嘴唇不说话,默默地点点下巴。沉默一会后,两人并肩往前走。他抽着鼻子,他又嗅到了她那醉人的体息。而他们肩膀每一次的相碰,他都觉得惊心动魄。
“你好吗?”她嘤嘤地问。
“不好。”他说。
“为什么?”
“我……想死你了。”他颤声道,眼里泛起了泪光。
“你,没有怨我吧?”
“没有,”他说,“就是,《红楼梦》里那几句话,老在我心里盘旋。”
“哪几句?”
“‘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话?’”
“对不起……”她垂下了头。
“我还以为,你不再来上海了呢,”他指着道旁的悬铃树:“你看,枝头已绽出点点鹅黄,春天来了!我希望我的生命也有春天的转机,从此蓬勃向上!”
“嗯,这也是我的希望。”她说。
他站住脚,凝视着她:“总算又见到你了。谢谢你,映霞!”
有风吹来,王映霞瑟缩了一下,郁达夫连忙用身子替她遮住风。
“春寒料峭,外面还是很冷……我们到旅社开个房间,作一次倾心长谈,好吗?”他涨红着脸,怯怯地征求她的意见。
王映霞不吱声,他赶忙改口:“不一定是今天,要不过几天再说好吗?”
王映霞犹豫片刻,点了点头,还给了他一个新的通讯地址——无疑,这是为了掩人耳目,方便他给她写信。郁达夫为此激动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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