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若愚只好闷闷不乐地坐下了。这时郁达夫走了进来,看了看吴若愚问:“许厅长,这位是……”许绍棣笑道:“怎么,认不出来了?”郁达夫定睛一瞧,拱手作揖道:“噢,是吴先生啊,久违,久违了,上次见面,还是七、八年之前吧,别来无恙乎?”吴若愚口气很冲:“托孔夫子的福,我还活得很硬朗!”郁达夫在吴若愚身旁坐下:“记得当年参加高等文官考试,吴先生阅卷时还给过我高分呢!”吴若愚乜郁达夫一眼:“你记得的肯定不止这些吧?”郁达夫爽朗地笑笑:“那当然,不打不相识嘛!”许绍棣举起酒杯:“来,大家难得相聚,我先敬二位一杯。”郁达夫豪爽地一饮而尽。吴若愚勉强地抿了一口。
“吴先生,我还得感谢你对我的关注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现在这点虚名,也是吴先生骂出来的!抛开观点不说,吴先生文笔老辣、言辞犀利,达夫很是欣赏呢!”郁达夫抹抹嘴巴说。“嗬嗬,这就是惺惺惜惺惺,英雄识英雄了,老师当年也称赞过你文章写得好!”许绍棣说。吴若愚气哼哼地:“那是我有眼无珠!”郁达夫举起杯:“相逢一笑泯恩仇,吴先生,过去的事不再提,我敬你一杯如何?”吴若愚端起酒杯,与郁达夫碰了一下杯,但他即刻将酒泼在桌下,站起说:“绍棣,今天老师没有喝酒的心情,告辞!”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绍棣,对不起呵,扫了你们师生的兴!”郁达夫抱歉地说。
“别在意,这个老古董,性子跟你一样倔!”许绍棣说。
“又来上海公干?”
“是呵,我可没你自由闲散,东跑西颠的!”
郁达夫笑道:“得了吧,大厅长,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如今我们是不同阶级的人了!呃,找我来,除了喝酒叙旧,还有别的事么?”
“当然有哇!”
“我洗耳恭听。”
许绍棣想了想,问:“达夫,你自己欲取的那一瓢水,饮到了么?”
“嘿嘿,也差不多了呢!怎么,你关心这个?”
“我不仅关心,而且还嫉妒呢!”许绍棣说。
郁达夫一愣,盯着许绍棣问:“是不是,你早就喜欢她了?!”
“看你紧张得!别担心,我是早就喜欢她了,可那是一种大哥哥对小妹妹的喜欢。我之所以问你这个,是怕你太心急,饮这瓢水时呛着了呢!”许绍棣笑道。
郁达夫这才吁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是我的情敌呢,吓我一跳!把我叫来,就为说这事?”
“当然不是。”
“那是什么事?”
“是性命悠关的事。”许绍棣说着起身到包厢门口,左右看看,将帘子放下,回到郁达夫身边,压低嗓门道,“你惹了大麻烦了!”
“什么大麻烦?”
“上海市党部里我有几个朋友,听他们说,你编写的《洪水》等赤色刊物,早就引起他们注意,几次想查封,只是因为忙,没来得及实施;这回你又写文章在日本杂志上指名道姓地骂蒋委员长,更是开罪了上峰!”
“蒋介石杀了那么多人,还不许人说吗?我说了几句话,就开罪他了?”
“你呀,太不谨慎,现在是什么时候?学学达多文的进化论吧,适者才能生存!”
郁达夫缄默片刻,问:“他们是不是要采取行动了?”
“他们知道你我的关系,要我传句话,市党部可以保证不查封创造社,但有一个交换条件。”
“什么条件?”
“以你的一技之长去帮助党务。”
“我会干这种助纣为虐的事么?”
“我知道你不会答应,但他们说如你不愿意,还可以变通,可以安排你到哪个部门当个委员,有份薪水拿。”
郁达夫冷冷一笑:“我早已决定做一个穷文士而终,再也不想出去做什么工作!”
“你实在不想做,也不用勉强,我知道这不符合你的性格。不过,我觉得,你有空去市党部沟通一下还是必要的,你若去的话,就找这个人吧——”许绍棣掏出一张名片放到他面前。
郁达夫看也不看,将名片往许绍棣面前一推:“我不会去的,该写的文章我仍会写,想说的话我还会说,他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许绍棣焦急地:“达夫!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啊!你不为自己的安危着想,也得为创造社着想,为你的文学事业着想,更要为映霞着想啊!”
“嗯,谢谢你的忠告,我会小心行事的。”
“我奉劝你,写小说就写小说,以后还是莫参予政治为好,你不是玩政治的料!我说到这里为止,你多保重吧!”许绍棣显得忧心忡忡。
“放心吧,我没事的,”郁达夫坦然地笑笑,举起杯道:“谢谢你,老同学!”
郁达夫嘴里说没事的,但心里还是很紧张。他知道许绍棣的话不会是空|茓来风。一天他跑到四川北路的内山书店,与日本友人内山完造先生聊了半天,买了几本书,回出版部时,忽然感到有点不对劲。有个黑色的人影像只苍蝇般远远地跟在他身后。到门口时,他突然掉转头,想去质问那人为什么跟着他。可那个人影倏地闪到一棵法国梧桐树后去了。他只来得及窥见,那人戴着一顶皮礼帽。毫无疑问,那是个密探。此后,他吩咐出版部的职员小心行事,每天将门关紧,熟人敲门才打开。
这天一早,郁达夫意外地收到王映霞从嘉兴拍来的电报:“速离沪来杭,我在嘉兴上车与你会合,切切!”来杭就来杭,为何要切切,并多余地写上离沪两个字呢?而且她没有说明原因,肯定是有难言之隐。他敏感到危险在悄然逼近,一股阴森之气袭入了他的心头。事不宜迟,他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将出版部的事务向黄会计作了一下交待,匆匆赶往火车站。
就在郁达夫乘坐的火车缓缓开出车站时,戴礼帽的密探带着几个警察冲进了出版部,口口声声要找郁达夫。几个职员都说郁先生去日本了。他们将出版部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将黄会计等几个人带到警察局去了。
火车在嘉兴停车时,郁达夫与王映霞顺利会合了。车上耳目众多,两人只能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执手相看,窃窃私语。
“映霞,到底怎么回事?”
“我得到消息,警察要对你行不利……你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明天《福尔摩斯报》会登出消息,说是郁达夫将去国,再赴日本了!”
“你学聪明了。”
“本来就聪明嘛!难道王映霞会爱上一个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