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王映霞不声不响地下了床,从门后找出一张篾席,将它往地板上一铺,和衣躺到了地上。郁达夫连忙将头钻出帐子:“你怎么这样?你细皮嫩肉的,不怕蚊子咬呵?你不怕疼,我还心疼呢!”
王映霞背对着他,一言不发。幽幽的月光在她眸子里闪着,在她衣服的皱褶里流着。郁达夫只好溜下床来,挨着她躺到地板上。可他刚躺下,王映霞又爬起来,回到床上去了。
郁达夫只好就躺在地上了。如果再跟到床上去,显然是不合适的。欲速则不达。他侧身而卧,默默地看着蚊帐里王映霞黑糊糊的影子……
一只蚊子嗡嗡叫着,盘旋着,落到了他脸上。他感到它在叮他,它的尖尖的嘴刺进他的面皮里去了。他细细地品味着那一丝锐疼,然后举起手来,啪地给了它——也给了自己——一耳光。他是打给王映霞听的,他相信她听到了。蚊子成了一点粘湿的肉泥。他脸上没有蚊子了,但他接着又重重地给了自己一耳光,声音极其清脆,而且响亮。他心里说:映霞,听见了吧,够意思了吧?
床上蚊帐里传来了细微的鼾声。
翌日早晨起床之后,郁达夫打了盆水来,拧了把毛巾递给王映霞。她没有拒绝。这让郁达夫心里一喜,这说明他的努力有了成效。早餐的气氛也融洽一些了,王映霞与曹律师夫妇说了许多闲话,甚至还笑了一下。
用完早餐,曹律师劝道:“映霞,还是跟达夫回去吧,客走主安。”
郁达夫应和说:“是啊是啊,住了三天了,已经够麻烦曹律师一家的了!”
王映霞瞥郁达夫一眼:“就这么回去?”
郁达夫笑眯眯地说:“是要我租辆汽车,还是用八人大轿来抬?”
王映霞白他一眼:“尽想便宜事!”
“那你还要怎样?”郁达夫问。
“我的名誉不能白白地受损害,你必须挽回我的名誉才行!”
“我愿意你的名誉清白无瑕,你要我怎么做?”
王映霞斩钉截铁地说:“你应该登一则道歉启事,否则我是不会回去的。”
“我向你道歉?”郁达夫讶异不已。
“不向我道歉你向谁道歉?”
“可是,不是你自己出走的吗……”
“可是,不是被你气的吗?”
“非道歉不可?”
“你看着办吧。”
郁达夫感到为难,沉吟片刻,只好应承:“好吧……”
王映霞又说:“道歉启事我来起草,你只管签名就行了。”
郁达夫点头:“也好,免得我写的你不满意。”
王映霞略略思考,找出一张纸,抽出郁达夫口袋里的笔,沙沙地写了起来,写完之后,交给郁达夫。郁达夫逐字逐句地念:
“达夫因神经失常,语言不合,致逼走妻子王映霞女士,并登找寻启事,诬指与某君关系,及携带细软等等。事后寻思,复经朋友解说,始知全出于误会。兹特登报声明,并深致歉意。”
郁达夫刚念完,曹律师夫妇惊讶地对视了一眼。郁达夫嘴角一撇,无奈地露出一丝苦笑。他真没想到,王映霞还有如此的笔墨功夫。这则启事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了的,决不是什么即兴之作。他忍不住想,妇人的心思真是缜密呵。
王映霞问:“怎么样?”
郁达夫说:“学我的笔法倒学得蛮像啊!”
王映霞说:“还不是你培养出来的!”
郁达夫委屈地道:“这启事一登,我就成了神经失常的人,你这次的出走,也都归咎于我了!”
“难道不应归咎于你么?”
“好、好,责任全在于我,只要你回家,我什么都答应,行了吧?走,跟我回家吧!”
“不行,等你去报馆登了启事我才回。”
“行,我这就去报馆,你等着我!”
这天,郁达夫总算把王映霞接回了家。进门时,三个孩子欢叫着扑到王映霞的怀里。殿春搂着母亲的腰问:“妈妈,你不会再走了吧?你不会不要我们了吧?”郁达夫忙拍拍殿春的头:“傻孩子,妈妈怎么会不要你们呢?妈妈只是到朋友家喝喜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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