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你接什么?你不是登寻人启事了么?多登几次就回去了的。”
“不知你的去处,我才登报的!”
“你不是一直怀疑我会去找许绍棣么?怎么又不知我的去处了?登什么报,你直接到丽水去找我呀!美其名曰寻人启事,纯粹是刻意败坏我的名誉!”
被她抢白了几句,郁达夫心里一堵,声音就高了起来:“你不要因果倒置,我的名誉是谁败坏的?我的尊严又是谁践踏的?”
王映霞身子一转,背对着他说:“你别问我,你找许绍棣去。”
“我是要找他算账!他打着朋友的幌子,以友谊的名义假装好人!当年就一面呈请中央党帝秘密通缉我,一面勾引人家的老婆,我总算看透了他!可我去找他,你还说是无聊,你还护着他!”
王映霞恼了:“你是来接我的还是来兴师问罪的?!”
“我……”郁达夫噎住了。
曹律师碰碰郁达夫,陪着笑脸对王映霞说:“达夫确实是诚心诚意来接你的!”
“你看他是诚心诚意的样子么?”王映霞噘起嘴。
“我是诚心诚意来接你的,只是一提起许绍棣就气不打一处来!”郁达夫说。
曹律师赶紧做和事佬:“大家心里都有气,这是可以理解的。都冷静下来,好好谈谈吧,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你们是夫妻而不是冤家!一日夫妻百日恩嘛。达夫,你是丈夫,要让着点。好,我不打扰了,你们谈吧。”说着就出了里屋,顺手带上了门。
郁达夫放低了嗓音说:“曹律师说得对,我们谈谈吧。”
“跟你没什么好谈的了。”王映霞还是背对着他。
“那就不谈,我陪着你。”
“谁要你陪?”
“好,不陪,这是曹律师家,你待得我也待得。”
郁达夫不慌不忙地在一旁坐了下来。王映霞冷脸相对,置之不理。盛夏季节,屋里闷热得很,郁达夫找到一把蒲扇,大幅度地摇晃着。他有意地让风向王映霞身上扇去。她耳边的鬃发在风中扬动着。可惜王映霞并不领情,睹气地坐开了一些。他们长久地呆坐着,默不作声。墙上的挂钟有条不紊地数着时间,蝉声已经低了下去,天光也渐渐地暗淡了……
傍晚时分,曹太太做好了晚餐,几个人围着桌子吃了饭。郁达夫与王映霞面对面坐着。郁达夫几次给她夹菜,都被她用筷子挡开了。
晚饭后,王映霞到外面走了一圈,郁达夫若即若离地跟在后面。他是想趁此机会与她套套近乎的,可稍一靠近,她就一眼睛横过来了。王映霞回到曹律师家时,他也跟了回来,趁她没来得及关上门,身子一仄挤进了里屋。
“没见过这么死皮赖脸的。”王映霞嘟哝着坐到床沿上,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但郁达夫感到她的态度有所软化。他也不多说什么,坐在椅子上,默默地看着她。他还想给她打扇,可惜扇子已被她掌握在手中了。
扬子江里传来了汽笛声,夜慢慢地深了。郁达夫已经有了困意,他的脸在灯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忧郁。他嗅到了王映霞带有汗味的体香,若在以往,它马上会激起他的爱欲,而现在,他既有被吸引,又有一种排斥的心理。
王映霞忽然说话了:“都深更半夜了,你怎么还不走?”
只要她肯说话,事态就有转变的机会。他忙说:“你不走,我不会走的。”
“你怎么这么无赖?你的自尊心到哪去了?”
“我求自己的爱妻,这不丢脸。”
“别说得这么肉麻!有哪个丈夫是这样对待他的爱妻的?”
“反正我不走。”
“你必须走,这里没你睡的地方!”王映霞拉开门,叫道,“曹律师,请你让他走吧!”
曹律师在外间为难地说:“哎呀都这么晚了,外面乱糟糟的,我可不敢让达夫兄回去,万一出点什么事,我们可担待不起呀!”
郁达夫轻轻推开王映霞,关上门道:“听见了吧?我可是国民政府的少将设计委员,你有责任保证我的安全!”
“你什么时候担心过我的安危?”
“不担心你的安危,我会到处找你,急得嘴上都起了泡?”
郁达夫翻起嘴唇让王映霞看。
“活该!”王映霞根本不看,一扭身上了床,放下了蚊帐,躺了下来。
郁达夫默立了一会,熄了灯,也掀开蚊帐钻了进去。
王映霞一脚踢了过来,喝道:“别挨着我!”
郁达夫忙隔开一点,说:“好、好,我不挨你的金身玉体。”他轻手轻脚地躺下来。她的脚就在他的脸旁。她身上特有的温香浓浓的笼罩了他,他很想搂住她的双脚,但不敢轻举妄动。他叹息一声,故意让口里的气息吹到她的脚上。月光淡淡的洒进房子里来。两个身体都在辐射热气,床上有点像蒸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