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什么都知道了!
房门“呯”的一声被带上,夜离想要再次喊住都来不及。
难道这就是这个男人让她吃药的目的,就是要去找陌千羽?
可是也不可能啊,若他想让陌千羽知道她中了赤蛇毒,机会有很多,今日在宫里陌千羽传太医时他也不会想方设法阻止。
到底是什么呢?
大夫见凤影墨走了,便转身跟夜离说:“既然凤大人能弄到龙血,我就给夫人开药方吧!”
“大夫,我有没有可能是中了什么毒呢?栌”
心中疑惑,夜离问得委婉。
大夫笃定摇头:“并不见中毒之症。”
“那会不会是中了什么蛊之类?”夜离喘息着又问。
大夫再次摇头。
夜离就更加疑惑了
这倒底怎么回事?
她很清楚,身上的蛊明明还在,身上的毒更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
************
就在夜离痛得几乎要承受不住晕厥过去的时候,凤影墨回来了。
跟凤影墨一起的还有好几个太医,以及帝王陌千羽。
这一点让夜离有些措手不及。
太医前来确诊,意料之中,帝王亲临,她却没有想到。
想要行礼,可她早已痛得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虚弱地躺在那里,浑身被汗水湿透,头发也尽数被大汗濡湿,整个人没有一丝干处,就像是刚从水里面捞起来一般。
想来是凤影墨已将事情始末禀报,陌千羽一进来便示意几个太医给她诊治,与此同时,又似无意中想起随口那么一问地问向凤影墨:“夜灵出了这样的事,怎么不见其大哥夜离?”
夜离一怔,凤影墨已不慌不忙回应:“回皇上,事出突然,还没来得及通知夜大人。”
这厢,几个太医轮流给夜离诊着脉。
因为有大夫的未见有毒、又未见有蛊的话在前,夜离也还算安心,就微微伸着手,让几个太医探着。
当然,原本拢于袖中的荷包早已被转移到枕头之下。
大家都是明眼人,一看便知她穿的是男人的袍子,特别是宽大的袍袖略略往上捋了捋,朵朵青紫淤痕就清晰可见。
大家都心知肚明,那是什么情况下留下的痕迹。
于是,几个太医的目光就变得微妙起来,兴味看看夜离,又玩味瞅瞅凤影墨,奈何天子当前,且有正事要办,几人才强自收敛,专心致志把脉。
在一番轮流诊治下来,太医齐齐得出跟大夫一样的结论。
就是“阴盛”之症。
解药的药引便是龙血。
凤影墨撩袍一跪:“微臣深知,皇上龙体金贵,若请皇上取血,实乃万万不该,可是夜灵如今……”
“几滴血而已,不用那么多废话。”凤影墨还没有言辞恳切地说完,陌千羽就已经沉声将他的话打断。
说完,袍袖一拢,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太医伸出手指。
夜离有些震惊。
震惊凤影墨的表现,也震惊陌千羽的表现。
陌千羽是君,凤影墨是臣,她见过无数次凤影墨行君臣之礼跪拜陌千羽,可是每次的感觉都是不卑不亢、不慌不惧。
不知是他今日太过会装会演,还是她的感觉有误,她第一次觉得他刚刚的这一跪,才像一个俯首称臣的臣子,卑躬屈膝。
还有陌千羽。
虽然放几滴血对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可毕竟如凤影墨所说,他是天子,他的身子是龙体,让天子放血,历朝历代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先例。
而他竟然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等凤影墨的话说完,就答应了下来。
夜离觉得她越来越搞不懂这两个男人了。
当然,此刻她也没有心思去猜去思忖,因为肚腹实在是太痛了,其实,已经分不清是不是肚腹在痛了,因为已经牵扯到四肢百骸、全身每一根神经都痛到了极致。
在她痛得眼前一黑,彻底晕过去之前,她看到太医的银针划破陌千羽的指腹,看到凤影墨叩首谢恩:“多谢皇上!”
************
再次醒来,已是夜里,床头的琉璃灯罩内已经亮起了烛火。
静悄悄的,屋中一个人都没有。
腹不痛了,四肢百骸也不痛了,除了下身那里还有些灼热疼痛之外,并无其他不适。
撑着身子缓缓坐起,她觉得浑身力气似乎也恢复了许多。
口中腥苦,想来应该是她痛晕过去以后,被喂服了药汁。
是药汁起了作用吗?
心中疑惑,她掀被下床。
许是闻见了动静,寒香推门而入,见她起来,欣喜道:“夫人,你醒了?饿不饿,我让厨房煨着汤,我去给夫人端过来。”
“凤影墨呢
tang?”
寒香怔了怔,似乎对她的直呼其名有些跟不上反应,愣了一瞬道:“爷外出了。”
外出?
夜离忽然想起什么,顿时来了兴致,“做什么去了?几时出去的,几时回来?”
“似乎是去见一个人,出去有一会儿了,至于几时回来,我也不知。”寒香摇摇头,对她第一次如此关心那个男人的行踪微微诧异。
见一个人?
夜离眸光微微一敛。
沈妍雪吗?还是谁?
当然,她不关心,她关心的是他几时回来?
可寒香也不知。
夜离略一思忖,心中就主意已定。
“嗯,知道了,我不饿,我想继续睡会儿,你也下去休息吧。”
难得自己身子稍觉爽利,谁知道这是不是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
恰逢凤影墨不在府中,她正好趁此回钟家老宅一趟,找找母亲留下的关于冰火缠的记载。
她已然没有时间了,此事迫在眉睫。
而且,天黑,也方便行事。
可寒香那执拗性子又上来了,“一天都没进食,夫人腹中又呕得干净,还是先喝点热汤再睡吧。”
夜离当即冷了脸,寒香这才不得不退了出去。
确定寒香走后,夜离快速地将被子堆了堆,做出一副有人在睡觉的样子,然后吹灭了屋中烛火,屋中顿时一暗。
一片漆黑中,她拉开门,闪身而出,掩好房门,脚尖一点,跃上屋檐,一个纵身,便隐没在苍茫夜色中。
************
凤影墨回来的时候,已是亥时。
他刚翻身下马,长安就迎了上去,“爷回来了?”
凤影墨将手中缰绳递给他,快步拾阶而上:“夫人醒了吗?”
长安又将缰绳交于门口的一个家丁,紧步跟上凤影墨:“醒了。”
凤影墨脚步一顿,回头,不知要问什么,却又只是动了动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长安就先开口禀报道:“寒香说,夫人已无大碍,不过,此时已经歇下了。”
凤影墨“嗯”了一声,又转过身继续拾阶而上,快步入了府门,直直朝自己的厢房而去,可走到长廊的时候,又忽然想起什么,脚步一顿,蓦地转过身,紧跟其后的长安差点撞在了他身上,赶紧刹住步子,疑惑地看着他。
“让她歇着吧。”瞟了他一眼,凤影墨淡声丢下一句,举步朝书房的方向而去。
一个身影忽然从廊柱后走出,拦住了他的去路。
凤影墨脚步蓦地一滞。
身后的长安视线尽被凤影墨高大的身影挡住,全然没注意到前方情况,骤不及防凤影墨又突然一停,差点再次撞在他的身上。
待紧急止住脚步站定,他才发现凤影墨前面站着一人。
一个女人。
黑发长衣,盈盈瘦瘦。
长廊两边灯笼的烛火朦胧氤氲,打在女子眉目倾城的小脸上,似妖似狐。
长安眸光一敛,刚想打声招呼:“夫人……”
女子已然先出了声:“你为何要这样做?”
当然,不是问他,而是对着他前面的男人,水眸一瞬不瞬,流转着万千他看不懂的情绪。
“什么?”凤影墨同样凝着她,凤眸映着烛火,明明暗暗,莹莹烁烁。
“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什么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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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或许真的就是想毁了她
“知道什么?”
“什么都知道了。”
凤影墨眸光微闪,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倏尔开口道:“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硌”
“你就装吧!”夜离定定望着他,目光灼灼狗。
凤影墨又与她对视了片刻,才转眸看向身后长安。
长安会意,连忙对他躬了一下身,又对着夜离颔了颔首,退了下去。
苍茫夜色下,长长的走廊上,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凤影墨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夜离。
她身上还穿着他的袍子,他身材高大,她小巧清瘦,宽大的袍子松松垮垮裹在身上,越发显得身材的纤弱、腰肢的不堪一握。
“你这样走路方便吗?”目光落在那曳在地上的一大截袍角上,凤影墨忽然开口。
瀑布一般倾下下来的发丝上还沾染着夜的薄雾,他知道,她外出了。
夜离怔了怔,不意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她这样当然不方便,袍子那么长,她一路都是将袍角卷起来的。
当时出门的时候,考虑到时间紧迫,来不及换,而且换了回来以后还得再换回来,所以干脆就着了这一身出了门,反正只是去钟家老宅,又不是去见什么人。
当然,她不能让他知道她是去的那里。
“我回了一趟棺材铺。曾经偶得了一本医书,一直丢在棺材铺里没看,今日在棺材铺无意翻了翻……我得根本不是什么‘阴盛’吧?”
避重就轻地说了一下自己的行踪,夜离直接开门见山问重点。)
视线从夜离的袍角上移开,他徐徐抬眼,再次轻凝眸光朝她看过来:“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得的根本不是什么阴盛,只不过是被你用药所致。那一粒你说是避子药的药丸便是,虽被我呕出,可你早已做了双全准备,在我的茶水里投了另一粒,我服下该药以后,才出现了跟阴盛一样的症状。我说的对吗?”
夜离一瞬不瞬望进男人的眼,口气跟她的目光一样灼灼。
“我为何要这样做?”睨着她的反应,凤影墨淡声开口。
“因为,第一,阴盛的反应极其激烈,不仅腹痛、全身疼痛,还有脉搏都是非常强烈,这一点正好可以将我本身体内中毒和中蛊的脉象掩盖掉,让人看不出我身上的毒和蛊。第二,因为你想要弄到皇上的血,而阴盛的解药药引正好是龙血。”
凤影墨没有吭声,只微微抿起了唇。
“当然,你要皇上血的原因,并不是真的因为他是真龙天子,他的血是龙血,毕竟那些只是传说,阴盛这种病症到底存不存在,根本无人知晓。你想要他的血,只是因为他被赤蛇咬过,而要解我体内的蛊毒和蛇毒生成的那种毒,需要的就是被同条赤蛇咬过的人的血,因为冰火缠的蛊在女子身上属阴,所以,需要的,不仅是要被同条赤蛇咬过,还必须是男人的血。对吗?”
今夜她去了钟家老宅,前门早已被封条所封,她是从后院潜入。
老宅早已破败,她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就在她准备折返之时,不小心碰到了当年她母亲房里的一个灯座,那竟是一个机关,机关开,结满灰尘的桌子底下出现一个暗格,里面放着所有她母亲当年培植各种蛊虫的记录,包括冰火缠。
其中有一段这样的记载,若身中冰火缠,又遭遇它毒,譬如蜈蚣毒,蛊毒加蜈蚣毒会变成另外一种毒,解此毒的唯一方法是以另一个曾身中过蜈蚣毒的异性的血入药。
凤影墨沉默。
“你做什么不跟我说实情?而要如此大费周章?”
风过衣袂,夜离长发飘飘。
夜风中,凤影墨轻笑了一声。
“大费周章?你的意思是只要跟你说了实情,你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取到他的血,对吗?”
明明是笑着的,可夜离却听到了话语中的寒气,腾腾逼人。
这次轮到夜离没有吭声。
她的确认为要想取陌千羽的血,方法有很多种,虽不是他口中的轻而易举,却也完全没必要如此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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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沉默,深深刺痛了凤影墨的眼睛。
他再次冷笑了一声。
他又何尝不知道,要弄到陌千羽的血,可以用其他的方法。
他又何尝没有用过其他的方法。
今日在宫里,他故意说这个女人会跳灯伞舞,不就是想要将陌千羽引至司舞房。
在宫人们挂灯伞的时候,那个失控的灯伞便是他的人故意而为,那样砸下绝对不会致命,却完全可以让陌千羽受点皮外伤,出点血。
可是关键时刻,这个伟大的女人又再次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
他的计划不得不紧急停止。
当然,此法作废,他也可以再用其他的方法。
特别是对他这样一个一直在陌千羽身边的人,想要不经意间让他出点血,的确不是难事。
可是,他却不想再用了。
他选择了一个最冒险、最极端的方法。
不管他做出这个选择的出发点是什么,他以为,至少她应该是感激他的,毕竟,他救了她,就算不感激,也不应该是这样一个兴师问罪的态度。
轻勾了唇角,他微微笑,举步越过她的身边往前走。
衣袂轻擦的瞬间,夜离忽然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跟你说谢谢?”
男人脚步微微一顿,却又在下一瞬继续往前走,未停下,也未回答。
夜离转过身,看着他白袍微荡的背影,冷声道:“我不会感激你,就冲你在马车上那样对我的行径。”
说实在的,在老宅里看到母亲关于冰火缠的那段记载时,在她得知这个男人对她用药,让她腹痛、呈阴盛之症,是为了得陌千羽的血,是为了救她时,说她不震惊是假的,说她心里没有起伏也是假的。
毕竟他如此处心积虑,只是为了救她的命。
这些年还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这样对过她。
可是,救她的人是他,伤她的人也是他。
只要想起马车上他的粗暴疯狂,她对他所有的感激就都顷刻消失殆尽。
“你为何要这样做?马车上你为何要那样对我?”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问出这样的问题。
或许是不甘心,或许是想要听他的解释。
可是男人似乎根本不想回答于她,就像没听到一样,继续朝书房的方向走。
她眼帘微颤,第一次对他的漠视继续锲而不舍。
“你说过,我们可以慢慢培养感情,你说,我们有的是时间,可是你为何不给我时间,如此强迫于我?”
男人终于停了下来。
却没有回头。
而是长身玉立在那里,留给她一个茕茕长长的背影。
为何?
其实今日他也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或许真的就是想毁了她。
对,毁了她。
特别是在他如此处心积虑想要帮她弄到解药、替她解毒、救她性命,而她却依旧在关键时刻为了另一个男人奋不顾身的时候,那一刻,他就想亲手毁了她。
不管她愿不愿意,不管她是否有伤,他就想毁了她。
立即,亲手。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从未。
他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或许是因为男人的面子,又或许是因为男人的自尊。
第一次,他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个世俗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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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下次下手轻点!
回到厢房,夜离躺在床榻之上,拥着被子,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果然是毒解了蟹。
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受嗜睡症所扰,想不睡都难,如今倒好,想睡,却又睡不着。
凤影墨最终还是没有回答她,一个人径直去了书房。
她看不懂他,完全看不懂枧。
有的时候,觉得他高高在上,眼睛长在头顶上,说话做事一丝一毫都不给对方留情面,冷酷无情、心狠手辣。
记得那时一起去冼州,她刚刚受杖责,若不是陌千羽让人送来马车,他就准备让她骑马,后来,为了不让她擦药,还故意跟她同乘一车,就是见不得她好。
再后来,也不知是为了试探她是男是女,还是想试探她是不是钟家后人,他竟还对她下冰火缠,为了撇清自己的嫌疑,他甚至不惜让自己也中上。
可是,有的时候,她又觉得,他其实是个很细心,很温暖的男人。
譬如送耳坠给她,又譬如注意到她没有耳洞,还譬如这次,如此处心积虑帮她解毒。
当然,这些可能是因为她的身份是夜灵,是他的妻子,他的女人。
但是,就算她是夜离的时候,他有时也很热心。
譬如,那日在大理寺,她的脚踝严重受伤无法行走,是他扶着她进去,后来,又是他遣了长安送马回来,虽然话说得有些难听,可毕竟是帮了她。
还有那次她没有上朝,陌千羽亲临戒坊,她跪在地上行礼,当时脚踝未好,起身很不方便,也是他,伸手搀扶了她一把,将她拉起。
都说细节看人品,冷是他,热是他,救她是他,伤她也是他。
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她真的不知道。
************
夜离来到书房的时候,书房里还亮着灯。
踯躅了好一会儿,她才抬手轻轻叩了门。
“进来!”男人低醇的声音紧随而起。
果然还没睡。
微微抿了唇,她推门而入。
男人坐在书桌前,并没有看书,上身赤祼,正低垂着眉眼给自己擦药。
小麦色的肌肤映着书桌上的烛火,闪着魅惑的光,肌理分明、结实健壮。
因为皮肤光洁,所以上面的针眼就显得尤为明显,很多,有的甚至还带着点点血珠。
夜离脚步顿了顿,有些后悔前来。
她当然知道,这些针眼是从何而来,今日在马车上,他疯狂,她又何尝不疯狂。
刺了他多少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每一针她都用了蛮力。
现在想想,他也算命大,有些茓位若是被刺中,完全可以一针毙命。
多少有些尴尬,她想着要不要告辞。
男人正好徐徐抬起眼,朝门口看过来。
见到是她,黑眸里闪过一丝讶意,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
“怎么还没睡?”他问。
同时,双手很自然地将褪至手肘处的袍子拉上,拢了拢,腰带随随一束。
夜离第一次觉得有些局促起来。
“我就是来问问,大后天便是端王回朝,这两日我还要去宫里教她们灯伞舞吗?”
这是她躺在床上想了很久才决定过来问的。
原本这个男人对她跟陌千羽的关系就芥蒂极深,此次,还是陌千羽的血救了她,她不想引起什么不必要的纠复,所以,还是主动问一问比较好。
“你在征求我的意见?”
男人似乎有些意外,凤眸映着烛火,如八月秋日下波光粼粼的湖面。
“要去吗?”
夜离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男人伸手指了指书桌前面的一张软椅,示意夜离坐。
夜离犹豫了一下,才走过去,拂了裙裾坐下。
男人又提起手
tang边的一只茶壶倒了一杯水递给她:“你的意愿呢?如果你不想去,我可以以你身子未好为由跟皇上推诿掉。”
“这样不好吧,毕竟你跟他请龙血,他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见男人端杯盏的手微微一顿,夜离伸手将杯盏接过,立马又道:“这个人情还是能还就还掉,而且,我只是教,不是自己跳,身子应该能受得住。”
“嗯,”男人看着她,“那便去吧。”
夜离发现,这竟是他们两个第一次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商量事情。
杯盏送到唇边,小呷了一口水,缓缓拿开,夜离起身,将杯盏放在书桌上。
“那我先告辞了。”
对着他略略颔首,夜离淡声道了一句,转身,作势就要离去。
“能帮我擦个药吗?”
身后,男人骤然出声。
夜离脚步一顿,又闻男人补了句:“后背。”
夜离本想拒绝,后又想,他救她性命在先,不过给他擦个药而已,举手之劳都不答应,似是有些……
而且,这是第一次这个男人主动出口让她帮忙。
微凛了心神,她转过身,两人四目相对。
“不愿意?”男人微微挑了挑眉尖。
夜离没有回答,撇了视线,举步绕过两人中间的书桌,默然走到他的身后。
在她看不到的方向,男人唇角略略一勾。
伸手拿起桌案上的药瓶递给她,并在软椅上稍微坐侧了一些身子,轻解腰间锦带,将身上的袍子褪下,露出宽阔结实的背。
当那原本光洁的背上密密麻麻的针孔入眼,夜离也禁不住微微沉了呼吸。
将瓷瓶的瓶盖拧开,她轻轻抖动瓶身,将里面的药粉均匀地洒在那些针眼上,虽然他对着她,她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可是她仍旧感觉到了他几不可察的紧绷。
痛,她知道的,这种伤还不同于别的外伤,虽伤口不大,却极深,因为当时用了多大力道,只有她自己知道。
如此深的伤口下去,或许里面最深的地方已经碰到了内脏,这般被撒上药,药力侵入,不痛才怪。
她忽然很想说一句,活该!
“下次下手轻点!”
男人忽然开口,夜离手中的瓷瓶一晃,一大坨药粉洒出,痛得男人身形一颤。
还想有下次?
夜离冷声道:“若有下次,你就没那么好命,还能坐在这里上药了。”
男人轻笑了一声。
“你的意思好像今日你故意放了我一马似的,你的哪一针不是想要刺中我的要害?只不过是手法不准罢了。”
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夜离只觉得气就不打一处自来,而且,他竟然还能用如此调侃的语气说得如此泰然自若。
“砰”的一声将手中瓷瓶置在书桌上,夜离转身,作势就要离开。
却在下一瞬,手腕一重,他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手。
“生气了?”
夜离想将他的手甩开,甩了两下没甩掉。
她当然生气了。
“你觉得今日发生的事情,还能用来开玩笑吗?”
夜离回头,冷冷地看着他。
男人亦是定定望着她。
“谁说我是开玩笑?我难道说的不是事实吗?你针针狠戾,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会命丧于你的针下?”
夜离一震,不意他会这样说。
当时,她真的没有想过。
不过,方才在看到正正背心上的那一针时,她想到了这点。
若当时的这一针稍稍往下偏丝毫,的确,他已没命。
可是,这怨不得她。
“是你伤害我在先!”
他若不禽兽一般,她又何至于疯狂至此?
“所以,我道歉!”
裹在她手背上的力度微微收紧,他忽然一本正经接道。
夜离再次一怔,差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认识他这么久,还没看到他跟谁道过歉。
他跟她道歉?
微微轻凝了目光,她望进他的眼底,虽黑瞳一如既往如深潭,却也的确不见一丝戏谑和兴味。
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就是这样。
不畏强,不惧奸,也不怕人狠。
唯独面对此刻这个男人这样,她反倒没了主张。
“你背上的药我已经替你擦好了,夜深了,我想回去睡了。”
男人裹着她的手,又静默了一会儿,才将她的手松开。
在他的注视下,她转身,举步走向门口。
拉开门走了出去,又返身替他将房门拉掩上。
书房内,男人独坐了片刻,轻拢了袍子起身,来到书房中间的暖炉边,执起边上的小火钳,缓缓夹起炭桶中的炭粒子,一粒一粒加在将要燃尽的暖炉里面。
************
翌日,夜离是跟凤影墨上朝的时候一起进宫的。
或许是怕她心里有什么想法,这一次,凤影墨让长安备了两辆马车,两人一人一辆。
进宫以后,他去上朝,夜离直接去了司舞房。
虽然身在司舞房,可夜离的一颗心,还是系在朝堂之上,倒不是因为凤影墨,而是因为霓灵。
陌千羽昨日愿意赐龙血给她,或许是看在凤影墨的面子上,但是,陌千羽昨日问了句,“夜灵出了这样的事,怎么不见她大哥夜离?”,让她生出一种感觉,除了凤影墨的面子,可能也看了夜离的几分面子。
她就担心,今日陌千羽跟霓灵提到此事,霓灵不知如何回应。
所幸,早朝很快就散了,大概是凤影墨跟霓灵说她在司舞房,下了朝,两人一起来了。
看到她,霓灵迫不及待地迎上来,甚至难掩满脸满眼的激动,一把握了她的手:“听说你的……”
“毒”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见她一骇,霓灵立马意识过来,当即换成了“身子”。
“听说你的……身子好了?”
“嗯,”瞥了一眼边上面色泰然的凤影墨,夜离点点头,本想问霓灵,陌千羽是否有找过她,又见现场人多,凤影墨也在,便只得作罢。
既然此刻能出现在司舞房,想来,就算找过,也并无什么事。
“凤大人,你若有什么事便去忙吧,我这还没开始教呢。”
夜离对凤影墨下起了逐客令。
末了,觉得霓灵以夜离的身份呆在宫里,也始终让人担心,便也催促她先回去。
“没事,我就坐旁边看,不打扰你!”霓灵哪里肯依,得知她身上的毒素全清,她激动得不行,此刻让她回去,她才不干。
而凤影墨也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竟施施然地走到一张软椅边上,一拂袍角,闲适地坐下。
“我也没什么事要忙,而且,能再欣赏一遍这百年难遇的灯伞舞,何乐而不为?再说,如果发生大雪节那夜那样的意外怎么办?至少我在现场,还能英雄救美。”
好吧,夜离彻底败给了这两人。
“随便你们吧!”
只剩两日,时间紧迫,夜离不想浪费时间。
先将几个专门挑选出来学习的女子集合在一起,大致说了一下灯伞舞的要领和注意事项。
然后,便让她们看她亲自表演一次。
琴声潇潇。
夜离深吸一口气,脚尖一点,飞身而起。
衣袂飘飘、长发飞扬。
身轻如燕,飞于蓝天白云红伞间。
因在司舞房的室外练武场,此时正值冬阳初升,金黄色的阳光斜铺过来,拢了夜离一身,就像是从天而降的仙子,不沾
一丝凡气。
衣发翻飞间,她轻盈落在事先挂好的伞上。
盈盈转袖,腰肢款摆,或扬臂,或抬腿,或翩然转身,举手投足间,风情尽显。
时而飞身登上高处的伞,如同翱翔长空的鹰。
时而栽头跃下低处的伞,如同潜入海底的鱼。
所有人都看呆了。
凤影墨也是微微扬着脸,黑如琉璃的眸子一瞬不瞬。
大雪节那日是在夜里,虽然晶蚕丝被夜色所掩,看那些灯伞就像是凭空悬于天边,令人惊叹,今日是白天,晶蚕丝隐约可见,可却丝毫不影响这支舞的美感。
而且,因是白日,舞者的每个姿势,每个动作,甚至每个细微的表情,都看得真切。
柔、媚,清新脱俗中不失风情万种,遗世独立中不失灵动娇羞。
那才叫一个美不胜收、叹为观止。
一舞毕,夜离翩然落于地上。
包括司舞房那么多人,以及边上的宫女太监,少说也有二三十人,愣是声息全无。
骤然,“啪,啪,啪……”有人拊掌的声音在一片静谧中突兀地响起。
夜离一怔,众人也都回过神,纷纷循声望去。
司舞房院子的门口,一抹明黄长身玉立,袍袖曳动,掌声正是来自于此。
在他身后跟着手执拂尘的霍安。
陌千羽?
夜离眸光一动,已有人带头行礼:“参见皇上!”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包括凤影墨,包括钟霓灵,当然也包括夜离。
掌声止,陌千羽拂袖将手负于身后,快步走了进来。
“难怪凤台主说此舞只应天上有,堪称人间一绝,今日朕有幸一睹,果然名不虚传!”
笑着走至近前,陌千羽对众人一扬手,示意大家平身。
夜离眼帘轻颤。
也不知他几时来的?
众人起身,陌千羽走到钟霓灵的面前,瞥了一眼她,似是不经意地开口:“原来夜坊主也在。”
末了,又转眸看了一眼钟霓灵边上的凤影墨,最后才将目光扬落在站在稍远一点的夜离身上:“身子可还吃得住?”
夜离颔首躬身:“多谢皇上关心,幸得皇上赐龙血相救,夜灵身子已然好了差不多。”
“嗯,”陌千羽点头,“那就好!”
忽然又想起什么,转眸看向钟霓灵:“对了,后天端王回府,又恰逢元宵节,朕就想着,干脆三喜临门,准备戒坊的扩建也定在那日动工,所以,此次庆典,朕想办在戒坊,夜坊主可有什么意见?”
办在戒坊?
钟霓灵一震。
夜离又何尝不是。
这办在戒坊,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人多事杂,最易出祸端,就是怕啊,怕出些什么纠复。
而且霓灵虽已慢慢对戒坊事务有所了解,却终究不是她。
不过,唯一庆幸的是,她身上毒素已解,可以做回夜离。
见霓灵眼角余光扫了一下她,她快速度了个眼色给她,霓灵会意,恭敬颔首作揖:“奴才谨遵圣意!”
忽然想起什么,霓灵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奴才多谢皇上赐龙血救了夜灵一命,皇上的大恩大德,奴才没齿难忘!”
陌千羽眼波微微一动,轻凝了几许眸光落在她的脸上,唇角微弧点点,似是对她的这句话很是受用。
夜离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也更加肯定了,这个男人肯割血救她,的确看在了“夜离”的面子上。
于是,她就困惑了。
曾经她那样求他,让他收回赐婚成命,他一丝不为所动,态度决绝。
如今怎会忽然看起了她的薄面来?
“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夜灵是凤台主的夫人,又是你夜坊主的妹妹,你们二人是朕的栋梁之臣,朕又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陌千羽笑着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
凤影墨和钟霓灵再次谢恩。
这时,有许多宫女搬着一盆一盆的花从司舞房院门前经过。
陌千羽看到,侧首吩咐了一句边上的霍安。
霍安领命而去,片刻就将那一队搬花的宫女带了进来。
为首的是个年纪稍长的嬷嬷,见到陌千羽就欲带着众人行礼,被陌千
羽扬手止了:“你们都搬着花盆呢,免礼吧。”
末了,目光一扫众人手中花盆里开得正艳、色彩斑斓的花儿,疑惑开口:“你们这是做什么?”
“回皇上话,奴才是尚花局的,这些花儿是刚从那些专供皇室的花农手中采买过来的,现在奴才们正搬往尚花局的温室去,听说,是为了后日迎接端王爷的庆典所用。”
老嬷嬷说完,陌千羽脸上露出恍悟的表情。
“原来如此!”边说,陌千羽边踱步从宫女们面前缓缓走过,大概看了一下众人手中的花儿,满意点头,“嗯,不错,那些花农应该没少费心思,这寒冬腊月,就算有温室,能将这各式花儿育成这般,也实属不易。”
说着,还回头看向钟霓灵:“夜坊主,届时,这些花儿都摆于戒坊去!”
“是!”霓灵颔首。
陌千羽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宫女们手中的花儿,忽然在一株开着紫色花朵的面前站定,脸色一白。
变了脸色的,又何止他一人?
夜离亦是。
紫罗兰!
夜离瞳孔一敛。
那厢陌千羽伸手指着那株开得灿烂、紫得梦幻的花儿,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脸色也急剧白得厉害,如同宣纸一般,伸出的手臂抖个不停。
众人一惊,都不知发生了何事。
那个端着花儿的宫女更是吓得不轻,以为是自己哪里触犯了圣颜,“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
然,帝王比她抖得更加厉害,在坚持了片刻之后,帝王终究脚下一软,整个人直挺挺倒在地上。
众人大骇。
霍安尖细着嗓子慌乱大叫:“太医,快传太医——”
边叫,边冲上前去:“皇上,皇上……快,快来人,将皇上抬到边上软椅上!”
很多宫女太监闻声而动,急急出门,前往太医院。
又有很多宫女太监闻声而动,七手八脚上前,抬起陌千羽。
现场一片混乱。
凤影墨和钟霓灵也随着众人一起。
夜离抿了抿唇,快步上前,趁乱拉了一把钟霓灵,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手中的一个荷包塞到钟霓灵的手中。
钟霓灵疑惑回头。
一片嘈杂声中,她压低了声音快速在钟霓灵的耳边说道:“紫罗兰过敏,荷包中有解药,快给他嗅!”
陌千羽曾经跟她说过,他对紫罗兰过敏。
所以,后来她绣那个荷包之时,特意缝制了一些抗过敏的药草里面,就是想要他带在身边,若遇什么突发状况,还可以救命。
幸亏,她担心留在府中被人看到不好,今日便带在了身边。
当然,以她的身份出来肯定不妥。
众人不说什么,凤影墨也会生吞活剥了她。
所以,她只能给霓灵。
而且霓灵去做这件事,陌千羽那边也好交代。
见霓灵还是面露疑惑,她眉心一皱,低声道:“没听懂?”
“懂了。”霓灵转过头去。
夜离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忽然,她猛地感觉到似是有谁的目光深凝,她一怔,本能地望过去,正好看到霓灵边上不远的凤影墨刚刚转回头去。
夜离眉心一跳。
他刚刚在看她们这边?
他看到了什么吗?
细细睨他的侧脸,想要从中发现点端倪。
轮廓分明、如刀篆刻一般,完美至极的侧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或许是自己多心了。
她的动作那么隐蔽,速度又那么快,他怎么可能看到?
众人已经将陌千羽抬到了软椅上。
钟霓灵紧紧攥着荷包,指尖发白,虽心急如焚,却犹豫着不敢上前。
她也有她的思量。
如今她是夜离,是戒坊的坊主,是个男人!
一个大男人捏着个荷包上前,总觉得怪怪的不说,她还有些担心,众人会不会怀疑到夜离是女儿身上来?
霍安早已急得不行,不停地大叫着:“太医呢,太医怎么还不来?”
见霓灵踌躇不前,夜离眉心微拢,又趁乱,不动声色地推了她一把。
霓灵向前扑迈一步,连忙大声道:“看样子,皇上是紫罗兰过敏,恰好我随身带着母亲当年给我缝制的一个荷包,荷包里面有些抵抗过敏的药草,快让开,让皇上嗅嗅看!”
霓灵一边说,一边扬着手中的荷包,朝人群里面挤。
众人闻言,连忙退至两旁,给她让出一条道。
就在霓灵正欲上前之际,忽然身边白影一晃,紧接着手中一
空,已有人将她手中的荷包接过。
“既然有救命的药草,就应该早拿出来,救皇上要紧,你这速度太慢了!”
低醇的男音落下,男人已经夺过钟霓灵手中的荷包,快步来到陌千羽的身边。
众人皆识得此人,是缉台台主凤影墨。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凤影墨将荷包递到陌千羽鼻翼下面,却又在下一瞬收了回来。
许是嫌缝得太严实,药效慢,大手毫不犹豫地将荷包用力一扯,随着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原本完好的荷包顿时被撕成两半。
里面的药草露了出来。
将撕成两半的荷包扔弃地上,他直接抓起药草,快速放到陌千羽的鼻翼之下。
钟霓灵目瞪口呆。
夜离垂目看着那丢在地上的早已成破布的荷包,微微抿起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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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夜坊主当真对朕一片赤诚忠心
不同于其他病症,过敏来得快,去得也快。
很快,陌千羽就醒了,在看到是凤影墨拿着药草站在近前时,凤眸中划过吃惊。
“是你救了朕?围”
凤影墨微微一笑,对着陌千羽略略躬身道:“回皇上,不是微臣,是夜大人随身带着他母亲留给他的一个荷包,荷包里面正好装着抗过敏的药,所以……羿”
凤影墨的话还未说完,陌千羽已经转眸,透过凤影墨的肩头,看向站在后面人群中的钟霓灵,眸光轻凝。
见钟霓灵正垂目看着地上,便也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当那被撕成两半的荷包入眼,陌千羽脸色微变,却也只是一瞬,很快便恢复如常。
徐徐抬起眼梢,他再次看向钟霓灵,薄唇轻启:“既是母亲留下之物,当格外珍惜才对,如今却为了救朕就这样给毁了,夜坊主当真对朕一片赤诚忠心。”
陌千羽笑得温润,一双眸子却带着丝丝冷意。
钟霓灵抿了唇,没有吭声。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倒是边上的凤影墨先开了口:“都是微臣的错,当时情况危急,荷包又缝得太过结实,微臣见放到皇上鼻下未见任何反应,一时情急之下,才撕了荷包取药,请皇上见谅,也请夜大人见谅!”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凤影墨微微侧身对着钟霓灵一鞠。
钟霓灵觉得再沉默肯定是不行了,略一思忖,便微微笑道:“没事,母亲当初将荷包留于我,也是为了备不急之需,今日能救得皇上,乃是我夜家三生有幸,母亲泉下有知,也定当深感欣慰。”
夜离弯了弯唇,不得不感叹经过这些时日,霓灵做起戏来也已经像模像样了。
眼角余光所及之处,似是看到陌千羽边上的凤影墨也笑了笑,待她转眸再看,却又只见其面色沉静,并无一丝笑意。
陌千羽的眸色又冷了几分,扬袖示意边上霍安:“将那荷包捡起来,送去尚绣局看能不能将其拼缝成原样?”
“多谢皇上好意,不用了,”还未等霍安上前,钟霓灵已经弯腰将地上的两半荷包拾起,拢于袖中,“既是母亲留下的念想,又何须在意它是什么样子的,如此便好,无需修复。”
钟霓灵的话说完,陌千羽彻底冷了脸色。
这时太医们也急急赶至,见陌千羽安然无恙皆松了一口气,可安全起见,还是给陌千羽请脉。
所以,关于荷包的话题也没有继续下去。
在太医们的建议下,陌千羽先回了龙吟宫去休息。
夜离恐再生纠复,让霓灵先回去。
许是也被吓怕了,这一次霓灵也没有坚持,乖乖回去了。
夜离则是留下来再教了几人一段时间,大概午膳时分才跟凤影墨一起出宫回府。
她不知道凤影墨撕荷包一举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以当时情况的危急来看,如此霸道一撕,也属正常。
可是,不知为何,她就是隐隐有种感觉,他当时的动作,不是急切,而是愠怒。
还以为两人一起出宫免不得一场纠缠,谁知一路凤影墨正常得很,就如早上进宫时一样,未见一丝不悦和异常,也矢口未提荷包之事。
************
龙吟宫
陌千羽一袭明黄,坐于龙椅上,面前龙案上摆着数本奏折。
白璧纤长的大手拿起一本,看看,“啪”的一声阖上,又拿起另一本,再看看,却又没有看完,再次阖上,掷于桌案上。
霍安手执拂尘立在边上,对帝王的坐立不安、心烦意乱尽收眼底。
在不知重复了多少遍打开奏折、阖上奏折、丢开奏折、再打开奏折、再阖上奏折、再丢开奏折之后,霍安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太医们建议皇上要多作休息,要不,奴才就伺候皇上……”
“将方才朕过敏晕倒之时发生的事情再细细跟朕禀报一遍!”
将手中奏折丢于桌案上,陌千羽抬眼看向霍安,沉声吩咐。
霍安先是一怔,没想到他突然说这个,
可是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也对这个帝王心神不宁的原因隐约猜到了几分。
戒坊坊主夜离是女子,他是知道的。
当日缉台台主凤影墨跟其妹妹大婚那日,这个帝王将夜离宣至龙辇,后来,他记得自己误以为君臣二人发生冲突,欲上前询问,闻见帝王大吼一声“滚”,他慌忙离开之时,似是看到一女子披头散发离开。
当时是深夜,视线不清明,他还以为只是自己看花了眼睛,并未多加猜疑。
可那日在凤府观鲤,他却瞧得真切,他守在厢房门口,进去的人是夜离,可等众人前来,里面的人就变成了女子。
最重要的,她还用发带传信给他,让他去通知夜灵前来救场。
说实在的,他当时好半天没能接受过来。
他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夜离在宫里的这几年他也是清楚得很,先是太监,后升至内务府总管,再后来位居戒坊坊主。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是个女子。
而他们的天子,竟然还默认这样的事情发生,甚至还将其保护。
可见,两人的关系绝非寻常。
他甚至在想,帝王的三年不娶之誓,除了刚登帝位,想要表现给百官和百姓们看,还不让大臣们有送自己人入后宫的机会,最重要的原因,会不会因为这个女子。
还有今日之事,其实都是他的安排。
而他之所以如此安排,也是受了这个帝王的吩咐。
让尚花局采买花卉,让那个时候搬花,让从司舞房前面经过,让里面必须有紫罗兰。
当时,他只是受吩咐办事,并不知这个帝王的用意。
甚至在帝王过敏晕倒之时,他还不知道,他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惊慌得不行。
直到后来。
直到后来几人在荷包上纠缠,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帝王的用意,就是荷包。
想要拿到那个荷包。
一切都在这个运筹帷幄的男人掌控之中,谁知关键时候又杀出了个凤影墨,竟将荷包给撕成了两半。
当时情况危急,凤影墨之举也是救人心切,实在无可厚非。
可是,荷包就……
也难怪这个男人自回来到现在一直闷闷不乐。
“霍安!”
陌千羽一声沉喝,将霍安的思绪猛地拉了回来。
霍安一惊,连忙躬身回禀,将当时之事一五一十再细细讲了一遍。
末了,见帝王脸色越来越不济,他又小心翼翼地补了句:“奴才是皇上的随侍太监,都不知皇上对紫罗兰过敏,夜大人却能随身带着抑制紫罗兰过敏的草药,可见夜大人对皇上的一片心啊……”
“你懂什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陌千羽厉声喝断。
霍安一惊,连忙噤了声。
陌千羽瞟了一眼他噤若寒蝉的样子,低低一叹,扬袖示意他退下去。
************
凤府门口,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停下。
下车后,凤影墨不知又跟长安交代什么,夜离便走在了前面。
心中有事,她垂目拾阶而上,骤然头上发髻一动,她一怔回神,本能地扭头望去。
就看到凤影墨不知几时已来到她的身后,而在他的手上,一枚双蝶金钗映着阳光,闪闪夺目。
正是她Сhā于发髻上的簪子。
“你……”夜离疑惑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大手闲闲地把玩了一圈发簪,男人唇角一勾,将发簪施施然拢入袖中。
“忽然想起,我送了耳坠给你,你却什么都未曾送过我,我岂不是亏了?为公平起见,这个簪子我就暂时代你保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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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也算是彻底断了她与他之间最后一点念想
“忽然想起,我送了耳坠给你,你却什么都未曾送过我,我岂不是亏了?为公平起见,这个簪子我就暂时代你保管吧。”
夜离有些无语舢。
夺人家东西,还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理直气壮的,她夜离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此枚发簪我每日都戴,又何来保管一说?还我!”
夜离朝凤影墨伸出手槁。
“不还!”
男人口气笃定坚决。
夜离皱眉,伸手就想去夺,却被对方脚下步子略略一退,轻松避开,然后也不理她,径直拾阶而上走在前面。
夜离站在台阶上气结了好一会儿,才拾步而上。
心中却也肯定了一件事,今日撕碎荷包之举,就是他故意而为。
或许她跟霓灵的小动作他尽收眼底,又或许是她跟霓灵的对话,他听得真切,总之,他必定知道那个荷包是她给霓灵的。
不然,也不至于偏偏这个时候跟她要什么发簪。
只是,他的表现让她有些意外。
她还以为会是一场暴风骤雨,没想到竟只是这样。
眼前又浮现出昨夜在书房,他说“所以,我道歉”时的神情,夜离忽然觉得心里面说不上来的一种感觉。
************
正月十五转瞬就到。
戒坊张灯结彩,布置一新,路上都铺着红毯,路边摆满了鲜花,彩旗、布幡漫天飞扬,从宫里调拨而来的宫女太监一拨一拨来来往往、忙忙碌碌。
只因今日戒坊双喜临门。
一来戒坊扩建工程动工庆典,二来端王回朝圣上在此摆宴为其接风洗尘。
夜离缓缓走在戒坊之中,仔细确认着每一处的细节。
今日人杂事多,她可不想出任何纰漏。
凤影墨面前,她已经借口要去棺材铺脱了身,然后她又遣霓灵回了棺材铺。
今日,她重新做回夜离。
庆典和宴席都在戒坊需扩建的空地上进行。
原本一块荒芜的空地,此刻已是花的海洋,在万花包围之中,也早已摆好多张桌案和软椅。
桌案上瓜果、糕点一应俱全。
她又让人将所有瓜果糕点用银针检查了一遍,甚至包括,跳灯伞舞用的晶蚕丝、纸伞、小灯笼等等,她全都亲自确认了一遍。
为了表示对端王的重视,帝王陌千羽亲自率领百官前去京师三里之外迎接,夜离因为要主导戒坊这边的事情,所以陌千羽让她留下,没有一同前往。
陌千羽的这份口谕是随侍太监霍安来传的。
传完口谕,霍安对着夜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夜离心中疑惑,问其何事,霍安又说没有。
可分明是有!
夜离让霍安但说无妨,霍安犹豫了半天,终是叹了声气就告辞了,什么都没有说。
其实,不说,她也猜到了几分。
能让霍安如此的,肯定是跟陌千羽有关。
而这两日她跟陌千羽之间唯一的纠葛就是前日陌千羽紫罗兰过敏,凤影墨毁了她曾经送给他的荷包救他。
因为那个荷包吧?
荷包被毁,当时她其实是很难过的,毕竟这是她情窦初开的少女情怀,一针一线,缝入了她怎样的心血和情感,只有她自己知道。
可是后来一想,她又觉得毁了也好。
她不知道这个荷包后面是怎么又会在陌千羽的身上,或许是因为他发现了里面缝着的是抗紫罗兰过敏的草药,所以就带在了身上。
不管什么原因,当初她将其送给他之时,他当着她的面将荷包扔弃是事实,还跟她言明自己心中另有所爱也是事实。
既然他心中有人,她又何必苦苦纠缠?
荷包毁了,也算是彻底断了她与他之间最后一点念想。
************
tang
大概巳时的时候,陌千羽、百官,以及迎接到的端王一起来到了戒坊。
端王,夜离是第一次见,早有耳闻许久。
听说此人是先帝的弟弟,陌千羽的四皇叔,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先帝在世时,将其派往驻守边疆,今日回朝,也是当初先帝所定的回朝之期。
虽比陌千羽大一辈,是他的叔叔,可看起来就像是陌千羽的哥哥一样,眉目有些相似,却比陌千羽明显多了几分老成,特别是那一双闪着精光的眸子,让人一看便知是个老谋深算、不可小觑之人。
夜离将众人迎至事先安排好的位置坐下。
刚一落座,陌千羽就问凤影墨,“怎么不见夜灵?”
夜离在边上听得心中一紧。
她就担心这个,毕竟灯伞舞是以夜灵的身份所教,今日司舞房当众表演,作为师傅,的确应该到场。
正想着找个理由替夜灵回话,凤影墨却已先开了口:“棺材铺里有点急事,夜灵去处理了,而且,她说,她在场,那几位跳灯伞舞的女子反而心里压力大,她不在,她们才能放得开。”
夜离心里汗了汗。
明明她只说了前面一句。
而且,那后面一句是什么逻辑?
不是应该师傅在场帮镇场子,徒弟才能更踏实安心吗?
到他这里竟成了相反!
抬眼看向陌千羽,只见他眉心微拢,显然也是一副不认同的表情。
所幸,端王在侧,陌千羽也没有再纠缠,便让她去安排司舞房的几人开始表演。
虽只有两日的时间,可毕竟几人都有舞蹈和轻功的底子,在夜离的言传身教之下,也算是学得有模有样。
而且,此舞以前都是夜离一人独跳,此次是多人表演,精美绝伦中,平添了一份气势磅礴之感。
几人一出场,百官都震惊了,甚至包括一向对这些东西丝毫兴趣提不起来的丞相沈孟。
端王虽然没有太流露出喜怒,却是眸光明显凝了几分,同样看着几人一瞬不瞬。
夜离同样,只不过,她不是在欣赏,而是在关注,她就担心出个什么状况。
几人还算表现不错,有条不紊,不慌不乱。
只是……只是,其中一人是怎么回事?
夜离定睛朝其中一个女子看过去。
转朱袖、回眸笑、旋转、轻纵、俯跃,为何她一直单脚在跳?
明明此舞不是这样,明明她教的时候不是这样。
是舞者自己改的吗?
为了引起注意、脱颖而出?
夜离秀眉微蹙,所幸,在场的,除了凤影墨这两日都陪在司舞房看她排练,见过几人的表演,其余的都未见过。
没见过的还可以以为此举是故意如此安排。
可只有她知道,群舞最忌一人求表现、强出头。
群舞靠的是配合、团队的力量,若一人变,则其他人都会跟着乱了套。
心头微凝,她下意识地看了看端王、陌千羽和凤影墨。
端王和陌千羽正目不转睛看得专注。
而凤影墨也是黑眸一瞬不瞬,却明显脸色微变。
夜离怔了怔,想来他也跟她一样,看到了那个女子的故意表现。
他在担心她们会因为此女跳不好吗?
还是在替她这个教此舞的妻子担心?
正胡思乱想中,视线范围所及之处,她看到那个女子忽的在一柄伞上单脚一蹬,借力飞身而出,直直脱离应该所处的空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一个方向而去。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似乎只在一瞬间,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甚至还有人以为此举同样是这支舞蹈的安排。
直到女子手中一枚匕首突现,闪着幽蓝的寒芒,朝端王的眉心刺去,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夜离变了脸色,凤影墨瞳孔一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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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你可知自己其罪当诛?
直到女子手中一枚匕首突现,闪着幽蓝的寒芒,朝端王的眉心刺去,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夜离变了脸色,凤影墨瞳孔一敛。
“啊~”
现场有人惊呼,有人尖叫围。
凤影墨和陌千羽都从座位上嚯然起身。
几乎来不及做出思考,夜离也朝飞驰的女子甩出袖中银针。
然,想要阻止这一切根本来不及,对方已逼至端王眼前。
眼见着一场惨烈即将发生,当事人端王眸光一寒,扬袖大力拂上快刺入眉心的匕首的同时,身形快速一闪,速度快得惊人羿。
待众人再看时,他已闪开座位,而女子手中的匕首直直刺在软椅的椅背上面。
这次轮到女子脸色一变,想要拔出匕首再刺,却早已失了先机,混乱的现场已经有人在喊:“快,将刺客拿下!”
脚步声纷沓,是保护现场的禁卫闻声而来。
女子便也不敢恋战,冰冷的水眸快速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陌千羽和凤影墨,眸光一敛,单脚在地上一点,飞身而起,仓皇逃窜。
踏风而行中,夜离发现她一直单脚点地,另一只脚被拖着前行,且身形微踉,她终于明白过来,她为何单脚跳舞了?
原来是另一只脚有问题。
难怪。
否则她是杀手,更应该懂得隐藏自己,才不会让自己在群舞中与众不同,行动还未开始,就先将自己暴露。
是谁?
是谁想对刚刚回朝的端王不利?
且还派这样一个行动不便的杀手,虽然女子身手不凡,可毕竟腿脚有问题这是事实。
夜离没有忽略女子刚刚对陌千羽和凤影墨的那匆匆一瞥。
是陌千羽,还是凤影墨,又或是端王自己自编自演?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一次,这个女子逃不掉了。
虽然轻功了得,却终究腿脚不便,而禁卫又多、速度又快,眼见着逃无可逃,慌乱情急下,女子只得闪身进了戒坊之中。
“你们,还有你们快去戒坊外面,将整个戒坊包围起来!不要让刺客逃了!”禁卫统领厉声做着决策。
末了,又指着另一拨人:“你们几个跟我一起进去搜,谅她Сhā翅也难飞!”
“是!”
众人领命,以极快的速度四散。
禁卫统领自己则带领一队人手持兵器入了戒坊。
这厢,陌千羽眉心微拢,关切地问向端王:“五叔,你没事吧?”
端王摇摇头,对着陌千羽微微鞠身:“谢皇上关心,臣没事!”
“嗯,没事就好,”陌千羽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末了,又转眸看向夜离,冷声道:“夜坊主,不是让你慎之又慎,仔细把好关吗?怎会让刺客给混了进来?”
夜离眼帘一颤,连忙撩袍跪于地上:“是奴才不察,才让如此猖狂的刺客混入,险些对端王不利,都是奴才的错,奴才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夜离垂眸颔首,一副等着发落的样子。
端王轻凝了眸光朝她看过来,并未做声。
陌千羽却是鼻子里发生一声轻嗤:“任何责罚?方才若不是端王身手敏捷,后果将不堪设想,你可知自己其罪当诛?”
夜离眼波一动,长如蝶翼的眼睫闪了闪,颔首:“奴才知罪!”
依旧一副但凭处置的模样。
陌千羽凝着她,脸色冷了冷,微微抿起了薄唇。
边上自始至终未吭一声的凤影墨,眼梢轻掠,掠过陌千羽,掠过端王,又在夜离身上略一徘徊,最后对着陌千羽躬身一揖:“皇上,如今刺客逃入戒坊,禁卫正在搜捕,可对他们来说,戒坊不同于皇宫,只有夜坊主最熟悉戒坊环境,微臣觉得可以让夜坊主戴罪立功,前去帮忙搜捕!”
陌千羽闻言,将落在夜离身上的目光收回,转眸瞥向凤影墨,凤眸轻凝,眸光深邃。
片刻之后,又略带征询地看向身侧的端王,端王微微一笑,点头:“凤台主言之有理,当务之急是先抓刺客,至于责任问题,后面再追究也不迟!”
似乎就只等端王这句话,他一话落,陌千羽就满口应允:“好!夜坊主速速进去帮忙禁卫擒拿刺客!”
夜离自是求之不得。
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可以戴罪立功,帮自己脱困,最重要的原因是她突然想起,那些禁卫进戒坊搜人,肯定会搜到她的厢房,她厢房的衣橱里面可是放着许多女子的衣袍和饰物,以备自己平素变身之用,虽然在衣橱的夹层,极其隐蔽,可难保不被发现。
这还不算什么,若真的被发现,她还可以说是霓灵的东西,可万一地下的密道被发现,那就完了。
所以,她得进去,可以随时掌控里面的情况,也好见机行事。
“是!奴才定当竭尽全力帮助禁卫擒拿
刺客!”
夜离笃声说完,快速起身。
在经过凤影墨的身边时,她眼梢微微一掠,朝他投去略带感激的一瞥。
不管这个男人是出于什么目的帮她说话,对她来说,此刻确实是雪中送炭。
凤影墨却并未在意,平静地承接了她的目光。
四目相对,只一瞬两人都各自掠开,因为夜离要快步而行,而凤影墨要对帝王鞠身。
在她闪身进入戒坊之前,她听到他对陌千羽说:“皇上,人多力量大,微臣也进去看看!”
然后,就是端王的声音:“微臣也想进去看看,能亲手擒拿最好!看看这到底是何方神圣要置微臣于死地?”
“好!朕也一起!”
夜离进入戒坊后,直奔自己厢房,她发现进来的一队人也被分了几拨在一间一间的搜。
其中有几人正好搜到了她厢房的门前。
她来得还真是及时。
眸光微微一敛,她快速上前,用眼色朝几人无声打了个招呼,几人会意,朝她点头。
她伸手猛地推开厢房的门,几个禁卫快速持刀冲入。
厢房的里并没有人。
然后,依照惯例,几人都便开始戒备地一处一处搜查起来。
夜离也一起。
床底、桌后,犄角旮旯一处都不放过。
来到衣橱的前面,夜离一手掩于袍袖下,数枚银针已捻于手心,另一手快速拉开衣橱的门。
衣橱里面也没有人。
夜离微微松了一口气。
说实在的,她还真以为女子会藏于其中,因为衣橱大,适合藏身,二来衣橱里面有暗格,极其隐蔽,三来,暗格里面有打开密道的机关,可以成功脱身。既然该女子能化作司舞房的人潜入戒坊,难保对这些东西不知道。
还好,没有!
于是,她就当着众人的面,对着衣橱也动作极大地搜了一遍。
正欲关上,边上一个禁卫骤然制止道:“夜坊主,请等一下!”
夜离心头一撞,不得不停了手中动作。
“怎么了?”凛了心神,夜离转眸,不动声色问向禁卫。
“请让小的再搜一遍!”
禁卫上前,伸手一件一件拨弄着衣橱里面挂的长袍,似是怀疑女子是不是躲在那些衣服后面。
睨着禁卫动作,夜离微沉了呼吸。
她倒不是担心女子,若真躲在里面倒好,可是根本没有,她方才已经确认过了。
她担心的是,这样一寸一寸细细看,难保不会发现里面的暗层。
正快速思忖着要将其支开,忽然一人急急入了厢房:“快,猛子他们发现了刺客的行踪,统领让我们赶快过去!”
几人闻言,皆是振奋,一刻也未停顿,当即出了厢房。
夜离微微吁了一口气,将衣橱的门关上,也紧随其后。
在一间空置的厢房外面,站了很多人,除了多名禁卫,帝王陌千羽、端王、凤影墨也在。
一个禁卫正在禀报着:“小的是看到了地上的这些脚印。”
因为此间厢房在最里面,且平素没人住,所以门前也极少打扫,而冬日的天气又干燥,连日来都是晴天,所以灰尘也极大,门口薄薄的落了一层灰,以致于脚印踩在上面就显得比较明显。
脚印不大,的确像是女子留下的。
禁卫的话还未说完,端王已经“嘭”的一声破门而入,禁卫们也手持兵器快速入内。
厢房里面并没有人。
因为一直空置,里面基本无什么摆设,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
一览无余。
在确认床和桌子底下什么都没有时,众人又四周环顾。
禁卫统领仰头望向屋顶,横梁上有一角几不可察的明黄入眼,他瞳孔一敛,脚尖点起,飞上横梁。
再落下,手中就多了一物。
赫然是一件绣着蟠龙的龙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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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这是今日这个男人第二次帮她说话
禁卫统领仰头望向屋顶,横梁上有一角几不可察的明黄入眼,他瞳孔一敛,脚尖点起,飞上横梁。
再落下,手中就多了一物围。
赫然是一件绣着蟠龙的龙袍!
在场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包括夜离羿。
龙袍,龙袍,真龙天子才能穿的龙袍,象征着至高权利的龙袍。
此物只能出现在帝王之所,如今竟然出现在戒坊!
还被如此藏匿于高阁。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有人想自己身披此物,有人想谋反!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一瞬间齐刷刷地落在了戒坊坊主夜离的身上。
包括凤影墨,只是,较众人或震惊或探究或难以置信或坐等好戏开唱的目光,他的眸色极淡,淡得连一丝一毫的情绪都看不出来。
帝王陌千羽同样睇向夜离,举步前迈了一步。
夜离皱眉,在看到陌千羽伸手示意禁卫统领将龙袍交给他时,夜离几乎没有多想,当即撩袍跪下:“皇上,定是有人陷害!”
此时陌千羽刚刚将龙袍拿在手中,突闻此言,手一顿,不知是龙袍太滑,还是一下子没接稳,龙袍竟掉在了地上。
边上的霍安连忙躬身拾捡。
而陌千羽却是凝眸看向跪于地上的夜离,眸色微沉,口气亦微沉:“夜坊主说什么?”
夜离哪知那夜钟霓灵跟这个男人关于这龙袍其中的纠缠,完全不知,故,闻见陌千羽略显薄怒的口气和表情,怎么可能多想,只道是他也以为她要谋反,连忙再次笃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奴才说,绝对是有人陷害,请皇上明察!”
夜离俯首地上,细细思忖着此事。
此事甚是蹊跷。
分明是有人故意将大家引入。
故意让大家发现龙袍。
目的是陷害她,还是
猛地想起什么,她抬头望向屋内,见满满一屋子的人,似乎大部分禁卫都被紧急集合在了这里,顿时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目的的确是陷害她,而陷害她的根本目的却是——调虎离山!
对,调虎离山。
将禁卫都集结在她这里,将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这里,让那个女刺客好趁机脱身。
是了,就是这样!
“皇上”
急急对着陌千羽抱拳一揖,夜离刚想说出心中想法,一个禁卫忽然慌里慌张跑进来:“不好了,刺客逃了”
所有人一震,夜离瞳孔一敛。
果然如她所料。
只可惜,她终究晚了一步。
禁卫统领对着陌千羽一鞠:“末将这就带人去追,就算逃出戒坊,刺客腿脚不便,也定然跑不了多远!”
陌千羽沉着脸“嗯”了一声。
留下一拨人保护帝王安全,禁卫统领带着另一大拨人急急离去。
屋子里顿时空荡了不少。
一时静谧非常。
“方才夜坊主想说什么?”
帝王再次开口,众人这才想起来,刚刚夜离是想说什么话却被临时打断。
夜离抿了抿唇,沉默了半响,陌千羽以为她是犹豫,微微眯了凤眸,道:“但说无妨!”
夜离其实是觉得事已发生,再说反而显得自己是狡辩,所以在思忖讲还是不讲。
可既然帝王发话,她只得实言。
“奴才是想说,这件龙袍此时出现在戒坊,是刺客故意陷害,而对方陷害的目的,就是为了调虎离山,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好让自己趁此机会逃脱。”
夜离说完,看向陌千羽。
她发现,原本他说“但说无妨”的时候,似是有一丝殷切,可当她这番话说完,他又眸色一暗。
她不知道他想要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她只知道,今日又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果然,帝王没有发话,边上不知几时也在房中的丞相沈孟出了声。
“如今刺客在逃,谁知这其中真相究竟如何?而且,方才在外面,大家都看得真切,刺客应该没有随身带龙袍。”
一席话没有一句是直接针对夜离的。
可句句的意思却再也明显不过。
夜离心中冷笑。
沈孟是想说,现在刺客逃了,她想要怎样将事情赖在刺客头上就怎样赖,而且,刺客没有带龙袍身边,龙袍肯定是原本就在戒坊的,对吗?
言下之意,龙袍还是她所为。
她知道,像沈孟这种人,瞅着机会就想打击她,特别是在看到她的妹妹嫁给凤影墨以后,生怕她跟凤影墨二人联手,将势力坐大,更是对她仇视了不少。
历朝历代,私制龙袍、私藏龙袍都是死罪,当诛九族!
沈孟是恨不得让她将罪名坐实了。
厌恶极了沈孟的这幅嘴脸,夜离也不管帝王在场,冷嗤一声,反问道:“丞相大人的意思是我夜离一介阉奴也想谋反做帝王?”
沈孟脸色一白,没想到一向内敛的人竟会说得如此赤祼直接。
眼帘抖了抖,道:“我不过是说实情罢了。”
实情?
夜离心中冷哼。
“不管大家信是不信,我夜离从未制过这件龙袍,也从未见过这件龙袍,更不知道它为何会出现在戒坊之中!”
夜离语气灼灼,坚决笃定。
帝王陌千羽微微抿了唇,凤眸中神色深深,复杂莫辨。
边上凤影墨始终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
沈孟张嘴正欲再说什么,忽闻一直沉默不语的端王出了声。
“戒坊搜出龙袍,兹事体大,非同小可,可这样争也争不出来结果,此事一定得严查,相信待刺客抓到,应该会有一个说法。”
端王话落,又闻一低醇男声响起。
“端王所言极是,微臣也觉得,当务之急是先将女刺客抓到再说。另外,戒坊之内也不是只有夜大人一人,虽说他是坊主,可并不能证明就一定是他所为,事情在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微臣以为戒坊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嫌疑。”
说话之人是凤影墨。
夜离长睫轻颤。
这是今日这个男人第二次帮她说话。
每一次都救她于水火之中。
她知道,既然端王跟凤影墨都这样说了,陌千羽定然不会拂了二人的面子。
至少今日不会,毕竟端王刚刚回朝,又遭遇如此变故。
果然。
就像方才在外面一样,陌千羽似乎就等着他们这样说似的,当即吩咐左右。
“传令下去,一定要抓住今日的那个女刺客!另外,戒坊所有人等,包括夜坊主在内,所有人禁足,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任何人不能擅自离开戒坊一步,否则杀无赦!”
最后三个字沉沉吐出,陌千羽一拂袍袖,转身离开。
众人连忙躬身退至两旁,给他让出一条道。
陌千羽头也不回地出了厢房。
霍安手捧龙袍紧步跟上。
众人也纷纷跟随其后鱼贯而出。
夜离抬头,正好撞上凤影墨扬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四目相对,夜离看到他俊脸微凝、眸色深深,正欲张嘴跟他道声谢,却见对方已经收回视线,转身,衣袍轻荡,也离开了厢房。
至此,厢房中只剩下她,和四个带刀侍卫。
夜离身形一颓,跪坐在自己腿上。
微微失神了片刻,她转眸看向头顶横梁。
龙袍
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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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第一次,她没有抗拒
刺客终究是逃了,任凭出动那么多禁卫,也还是没有抓住。
夜离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
一场好好的庆典和洗尘宴也因为刺客事件和龙袍事件而草草结束围。
帝王回宫、端王回府、文武百官各自回家羿。
只留下一拨禁卫守在戒坊门口,不让外人进,也不让戒坊的人出。
************
夜离回到凤府的时候,凤影墨正负手立在院子的一株梅花树下,一动不动。
不知是在静静赏梅,还是在暗想心事。
晌午的太阳透过红梅枝杈,投在他俊美如俦的脸上,留下一片斑斑驳驳,明明暗暗。
站在远处,看了他颀长的背影片刻,夜离微抿了唇,这才举步朝男人走过去。
是的,她是偷偷溜出来的。
当然,不是走的正门,正门被禁卫们所守,她是从戒坊的暗道里出来的。
她出来的原因有二。
一来是想以夜灵的身份回来,跟这个男人说一声,自己这两日要忙于查“大哥夜离”的事,暂时不回凤府了。
不然,她被禁足,总不能让霓灵来凤府替她,霓灵可对付不了这个男人。
第二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她不能坐以待毙,私制私藏龙袍可不是小事,那可是灭九族的罪,她得自己查真相。
可是,她没有任何头绪,她想回来套套这个男人的话。
且不说事发时,他也在场,本身就跟所有在场的人一样,都逃不脱嫌疑,她应该探一探他,单说他的心思细腻、聪明睿智,就是她不及的,就算此事跟他无关,可指不定他已发现什么线索,她看看能不能套出一二来。
许是闻见了身后动静,她还未走近,男人已警觉地回过头来。
见到是她,漆黑如墨的眸子滑过一抹诧异,只一瞬,便又极快掩去,归于一片平静深邃。
“回来了?”
“回来了?”
四目相对,两人竟同时开口。
夜离怔了怔,不意如此,想起早上两人出门的时候,一人说去三三棺材铺,一人说去戒坊参加庆典,如今竟都提前回来了,如此问也正常。
“嗯,”她点点头,面色凝重地上前,“听说我大哥出事了,便回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直走到男人面前站定,她凝眸望进男人眼底。
而男人却目光浅淡,落在她的肩上。
似是透过她的肩看向她的身后,又似是在看她的耳垂。
“你大哥被禁足了,出不了戒坊。”
男人转眸,幽深眸光扬落在她的唇上,薄唇轻启,有些答非所问道。
“这个我知道,我是问到底发生了何事?听说是为了一件龙袍?”
夜离拢眉,虽已尽量让自己不动声色,却还是禁不住有些迫不及待。
毕竟,她时间不多,她不能在外逗留太久。
虽说现在那些禁卫只是守在戒坊外面,可是难保没有谁突然找她,若发现她不在厢房里面,那就麻烦了。
“嗯,”男人点点头,“的确是为了一件龙袍。今日戒坊出了刺客,行刺端王未遂,躲进戒坊,众人在搜捕刺客时,发现了藏匿于一间厢房横梁上的龙袍。”
男人寥寥两句、轻描淡写地概括了一下事件。
“那定然是刺客栽赃陷害!”
夜离口气笃定道。
男人便笑了,看着她。
“你又不是你大哥,做什么那么肯定!”
“你的意思是我大哥私藏龙袍?”夜离有些不悦道。
“当然不是,我只是说,毕竟你不是当事人,又怎会知道这龙袍来历?”
“不管这龙袍什么来历,绝对跟我大哥无关,我大哥何其谨慎一人,又怎会做这种危险之事?”
夜离再次笃声而语。
男
人便噤了声,凤眸幽深凝了她一会儿之后,才再度开口道:“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做?”
“不知道”夜离面色略带颓暗地摇摇头。
她说的是实情,毫无头绪,她的确不知道,另外,她也想看看这个男人在听到她说不知道后的反应。
男人弯了弯唇,转身,举步往前走。
夜离便连忙紧步跟在后面。
谁知男人又脚步一顿,回过身,夜离就差点撞在了他的身上,夜离一惊,脚下步子本能地往后一捡,谁知竟踩在了一个石子上,一滑,所幸男人眼疾手快,长臂一捞,就将她轻轻松松裹入怀中。
“你不是跟皇上关系匪浅吗?你去找他,他兴许会看在你的面子上,饶过你大哥。”
男人的唇跟她的额近在咫尺,声音不大,温热的气息喷薄,撩在她的肌肤上,引得她心头微颤。
夜离自他怀中抬起头,仰脸看向他,在看到他唇角略带揶揄的轻勾,而一双黑如濯石的眸中却泛起点点寒意时,忽的心中一动。
“这是你的心里话吗?”她第一次问得直白。
男人微微一怔。
“若是,我便遂了你的愿,去找皇上,虽不一定有用,可试试也无妨!”
夜离一瞬不瞬地凝着他的眼,一字一句说完,就欲挣脱他的怀抱,往外走。
可刚迈出一步,就被男人大力一拽,扯了回来,再次跌撞进他的怀里。
“你敢!”
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男人一双大手如铁钳一般擒住她的臂,力度大得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痛死了,”夜离皱眉,也是第一次呼痛。
她扭扭身子,想要摆脱他的钳制,却不想被男人攥得更紧。
无奈之下,她只得停了挣扎,一双眸子睁得大大地瞪着他:“你这人真是不讲理,让我去的人是你,我听你话去吧,你又说我敢,还这样粗暴”
几时见过她如此小女子娇憨的模样,凤影墨心念一动,双手捧住她脸的同时,低头吻上她的唇。
“唔~”如同瞬间被一团火焰击中,夜离心头一颤,当即僵硬了身子。
这个男人真的很粗暴。
吻得霸道强势,又重又大力,大手捧住她脸的力度也很重。
凌厉从唇上脸颊上传来,男人炙热的气息肆无忌惮地与她的交缠,夜离浓密卷翘的长睫微闪了几下,缓缓阖上了眼睛。
第一次,她没有抗拒。
虽然也没有逢迎,只是被动地承受。
凌厉自唇上散开,一股酥麻轻醉自身体深处慢慢透出来,感觉到自己有些站立不住,夜离双手紧紧攥住男人的袍子。
直到两人都粗噶了呼吸,他才缓缓将她放开。
而一双手还紧紧捧着她的脸。
凤眸如火般炽烈,定定摄住她,他沙哑地开口,声音却正好与眸光相反,微寒:“龙袍不是你留在戒坊的?”
骤闻此言,夜离一怔,有些不反应。
“你的意思是我陷害我大哥?”
“不,我的意思是,你确定不是哪日皇上将龙袍给了你,你留在了戒坊?”
对上男人的眼,夜离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他的意思是她跟陌千羽有什么,陌千羽脱了龙袍给她,她留在了戒坊,结果连累了她大哥。
“不是!”她笃定否认。
男人闻言,眼波动了动,微抿了唇,没再吭声,只是垂目看着她,温热的指腹在她的眼角旁边摩挲来回。
看不出喜怒,亦看不出信是不信。
“你会帮我救我大哥吗?”怔怔望着他,夜离终于将那个问题问了出来。
也是第一次,她在心里面唾弃自己的行为。
************
借口棺材铺的事还未忙完,只是听说戒坊出事,所以才匆匆赶回的凤府,她还得回去处理。
所幸凤影墨也没跟她纠缠,她轻易就脱了身。
凤影墨已经答应她会想办法,她自是相信他的。
但是,却也不能全部寄希望于他的身上,真相,她自己还是得查,而且,她也不能在外面逗留太久。
离开凤府后,她直奔三三棺材铺。
因为凤影墨的一句话提醒了她。
凤影墨问她,确定不是哪日皇上将龙袍给了她,她留在了戒坊?
她当然没有,可是,她却突然想起了霓灵。
毕竟这段时日,霓灵也经常以夜离的身份出现在戒坊。
而且,今日陌千羽的表现也非常奇怪。
她细细一联想,也觉得不无这种可能,所以,她想找霓灵问问。
可是,等她偷偷摸摸赶至棺材铺,霓灵却不在。
她等了一会儿也未等到,见天色不早,又不敢多做停留,只得留了个暗号给霓灵,让她夜里来找她,便匆匆赶回了戒坊,从暗道回到自己的厢房。
她刚一回到厢房,门口就传来敲门声,说是晚膳好了,送晚膳前来。
夜离大吁一口气。
好险。
************
龙吟宫门口,霍安扬了扬手,几个宫女太监手端托盘鱼贯而入。
托盘里是帝王的晚膳,有荤有素,有饭有菜,有汤有羹,有美酒糕点。
宫女太监们朝坐在龙案前低垂着眉目,似是在看奏折,又似是在想事情的帝王行了个礼,便依次将托盘里的盘碟摆在桌案上。
片刻时间,美酒佳肴就摆了一席。
宫女太监们行礼告退,如来时一样,鱼贯而出。
走在最后的一个小太监快行至门口时,忽然停住脚步,又折返了回来。
走到龙案前面,站定,也不行礼,她看着那个面如冠玉、眉眼低垂的男人。
感觉到异样,男人徐徐抬起眼帘,在看到面前清冷而立的身影时,眸光微微一荡,却并未有过多反应。
似是她的出现,在他的意料之中。
“你终于来了。”
缓缓将手中的奏折阖上,男人率先开口。
那语气、那神态,就好像是等了她已久。
钟霓灵怔了怔,不是很懂他的意思,想起自己的正事,便直接开门见山:“皇上难道忘了那夜将龙袍给我一事了吗?为何还要将我和戒坊的人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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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你到底是谁?
钟霓灵怔了怔,不是很懂他的意思,想起自己的正事,便直接开门见山:“皇上难道忘了那夜将龙袍给我一事了吗?为何还要将我和戒坊的人禁足?”
她用的是“我”。
也就是此刻,她用的身份是夜离。
其实,自那夜裹了这个男人的龙袍回去,她就一直觉得是个隐患,也一直想着找个机会还给这个男人窒。
只是一直也没有合适的机会。
她不敢让她姐姐知道,所以不敢将龙袍放在她的厢房里。
见戒坊的那间厢房空置,平素也人迹罕至,所以就藏在了那间厢房的横梁上。
本以为万无一失,谁知竟为了抓一个刺客将其搜出戛。
此事因她而起,都是她连累了她的姐姐和戒坊的人,所以,她要亲自解决。
那日她跟她姐自凤府回来,这个男人就等在她姐的厢房里面,而戒坊的人却都不知道圣驾亲临,说明,这个男人定然也是从她姐厢房里的那条密道进去的。
方才他的那句“你终于来了”也证明了她的猜测没错。
他的确知道那条密道。
只不过,在别人的眼里,她在禁足,所以也不能明目张胆地进宫来找,故,只好扮作小太监。
其实她的心里是很怕的,毕竟面对的是当今天下最尊贵的帝王。
而且那夜这个男人的疯狂,她还心有余悸。
自端着托盘进来,她的手心就一直在冒冷汗,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已决定来了,就得勇敢面对。
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就是她的姐姐夜离。
可男人只是凝着她不说话,她的心跳便徐徐加快了起来。
为了打破这种尴尬诡异的气氛,也为了缓解心里的紧张,她又再度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话:“皇上真的忘了龙袍是皇上自己给我的吗?”
原以为男人会继续沉默,却不想陌千羽突然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嗤。
“你也记得龙袍是朕给你的?朕还以为你宁死也要撇清跟朕的关系呢!”
今日在戒坊,龙袍出现得让人骤不及防,他当然知道这是那夜他给她的那件。
可是,一个帝王,一个宦官,他又如何能讲出那夜实情?
心念电转间,他刚准备说,这是那日在戒坊被赤蛇咬伤时遗留下来的,正好那日众人见到他的时候,他没有穿龙袍,可这个女人回得比谁都快,一口咬定是有人陷害。
当时闻听此言,他甚至龙袍都未拿稳,掉在地上。
她都这样说了,让他还怎么讲?
他不知道她为何要这样一口咬定是刺客所为,说实在的,就算当时事出突然,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她也可以沉默,让他先讲。
可是她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句话将路堵死,回得干脆,也回得笃定。
他不是没想过她这样做的原因,他觉得有两种可能。
第一,是为了他。
不想让他为难,不想连累到他,不想让众人去猜度他和她的关系,所以,她矢口否认。
虽然将责任全部推到刺客头上,却也等于自己承担了下来。
因为刺客逃脱,她根本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而就算刺客抓到,不是刺客所为,嫌疑还是落在她的头上。
这并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他是帝王,虽然的确有着身为帝王的难处和无奈,可是,他也是一个男人。
他不想看到一个女人屡次为了保全他而将自己推上绝境。
所以,他给她机会,改口的机会。
他还给她勇气,让她“但说无妨”。
他甚至还用眼神给她暗示。
但是,没有。
她始终咬定,是刺客所为,甚至咬定,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件龙袍。
态度之坚决,客气之笃定,让他不得不怀疑,其实并不是第一种可能。
其实她根本就是想要跟他划清任何界限。
以前他还不会这样想,真的,这三年以来,他从未这样想过。
可近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他的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
从在冼州暗道里抛出戒坊的令牌舍身救凤影墨,到亲自求他也不愿他将夜灵赐婚给凤影墨,再到观鲤那日宁愿毁了夜灵的名声也要凤影墨赐休书给夜灵,再到那日任由凤影墨毁了她送给他的荷包,再就是今日龙袍一事。
种种的种种,让他不得不往这方面去想。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没错。
果然不是第一种可能。
果然是为了跟他撇清关系。
若是第一种可能,若真的是为了他,不想连累他,今夜她就不会前来兴师问罪。
他不知道,他跟她之间几时变得如此猜忌和不信任,以前,虽然两人都没有过多言语,没有一句承
tang诺,可是她一心为他,他懂。
他也不知道,他跟她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君臣?
不,前两年他觉得用“主仆”关系来形容他们两个更为合适,她替他办事,死心塌地,忠心耿耿。
可这一年以来,他怎么越来越觉得他们像是“男女”关系了。
这种转变从几时开始的,他不知道。
或许是从那夜映月楼上当面将她送的荷包扔弃、直截了当拒绝她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又或许是后来,后来面对她对另一个男人的态度时才萌芽的。
他真的不知道。
他只知道,人,往往最搞不懂的是自己。
而且,人,又是这世上最矛盾的东西。
就好比,今日,他明明在等着她前来,却又不希望她来。
终究,她还是来了。
“你今夜前来,就是来质问朕的?”
见他的那句话将这个女人噎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又沉声问道。
霓灵差点就脱口而出“是”,当然,她忍住了,冷冷回了两字:“不敢!”
在她的印象中,她觉得这个男人应该不是这么没有担当的男人。
明明是他的龙袍不是吗?
就算她姐姐不是当事人,对龙袍之事毫不知情,可他是当事人啊,随便找个理由,也不至于让她的姐姐如此被动。
“我只是想来问问皇上,接下来准备怎么处罚我跟戒坊的人?”
“难道不应该是朕问你吗?问你如此迫不及待、斩钉截铁地否认见过那件龙袍,你准备让朕怎样处置这件事情?”
霓灵的话音刚落,男人就沉声紧逼而问。
霓灵就被问得哑口无言了。
说实在的,她只知道龙袍被搜出,她姐被禁足,当时具体的细节她并不知道。
她从暗道去过戒坊,可是她姐不在,她知道,她姐肯定是去查这件事去了,她也不想她姐再为她闯下的祸事做任何牺牲,所以,她没等她姐,就自己进了宫。
见这个女人又被自己的话堵得死死的,陌千羽就笑了。
笑得微凉,笑得似是而非。
双手撑着桌面,自位子上站起身,他举步,缓缓踱到她的面前。
在距离她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负手睥睨着她。
“既然今日有本事这样回,你就应该有本事承担!”
男人一字一顿、字字如锤。
霓灵一震,倏尔就也笑了。
“这就是皇上的目的吧?”
“朕什么目的?”
“逼我!”
“逼你?”男人挑眉冷嗤,就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一般,“逼你什么?”
“逼我就范,如同那夜龙辇上一样,皇上不是也逼我吗?只是没能让皇上如愿。”
男人脸色一白。
见他如此反应,霓灵以为被自己言中,略带嘲意地弯了弯唇,她忽然抬手取掉自己的太监帽,顿时,满头青丝如同瀑布一般倾泻下来。
在陌千羽略带震惊的注视下,她又开始解身上太监服的纽扣,只是一双手颤抖得厉害,解了许久,才解开领口处的一粒。
一大片莹白的肌肤露了出来,她又开始解第二粒。
男人一瞬不瞬地凝着她,深深望进她的眼,忽然薄唇轻启,沉冷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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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你将朕当成了什么,又将自己当成了什么?
男人一瞬不瞬地凝着她,深深望进她的眼,忽然薄唇轻启,沉冷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你到底是谁?”
霓灵浑身一震,第二粒盘扣也散了开来,露出深暗色太监服里面粉色的兜衣。
玉瓷一般的肌肤,饱满的胸型,粉色和暗沉的冲击,香艳如斯围。
她看着陌千羽,一颗心瞬间如鼓捣。
虽慌惧到了极致,却还是强自镇定羿。
“皇上什么意思?”
她微微绷直了声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
话音刚落,她只觉得喉咙一紧,是男人骤然伸出大手钳住她的颈脖往自己面前一扣。
她差点撞了他一个满怀。
胸口直直撞在他的胸口上,无隙。
男人五指朝上,捏住她的下巴,逼迫着她在他的怀里抬起头,仰脸与他相对。
“你在做什么?”他问,声音就像是淬了冰。
霓灵惊惧地看着他,一颗心“噗通噗通”几乎就要跳出胸腔。
她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发现她是个赝品。
从方才那句“你到底是谁”来看,似乎是发现了,可现在这句“你在做什么”又似乎没有发现。
不管发现没发现,事到如今,也只有豁出去了。
“我愿如皇上所愿,请皇上放过我和戒坊。”
下颌被钳制,霓灵说得吃力,一句话费了好大劲才含含糊糊说完。
陌千羽便笑了。
“如朕所愿?”男人轻嗤摇头,“你将朕当成了什么,又将自己当成了什么?”
最后几字几乎是咬牙吐出,话落,大手骤然一甩松开,霓灵的脸被甩得偏向一边。
冷汗透背而出,霓灵紧紧攥住了手心,手心里也是湿滑一片。
她真的很想说,做什么将自己说得那么高尚,那夜凤府前面的龙辇里,也不知是谁差点就强要了她的清白。
当然,她不敢说。
其实,做出这样的决定,对她来说有多难,只有她自己知道。
可是她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她以为他就是想要以此事来逼迫于她。
既然她的姐姐当初能为了她牺牲,她又为何不能为了姐姐牺牲一次?
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是她会错了意。
还是这个男人过于会装?
“将衣服拢好!”男人声音沉沉,凤眸里一团玄黑不见丁点光亮,定定望着她好一瞬,才徐徐转眸,看向桌案,忽然道:“给朕倒杯茶来!”
霓灵怔怔回神,有些跟不上他的节奏。
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也顾不上去扣领口大敞的太监服,先连忙走到桌案边,提起上面的茶壶往青瓷杯盏里倒了一杯水。
刚端了杯盏转身,欲呈给男人,却只感觉到眼前银光一闪,一股寒气逼近,男人不知几时拔了龙案上的一柄长剑,菲薄锐利的剑尖正直直指着她的眉心。
“朕一直只喝水,从不喝茶,你不知道吧?夜灵!”
男人手持长剑,浑身寒气倾散,如同一个杀神一般冷冷地睇着她,薄唇轻启,森然的声音逸出。
霓灵心头一撞,手中杯盏跌落在汉白玉石的地面上,“呯”的一声令人心悸的脆响,杯盏摔得粉碎。
瓷屑四溅。
************
夜离来到龙吟宫的时候,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原本她是不想来的,可是她在戒坊左等右等沒有等到霓灵,她又去了趟棺材铺,亦是不见人。
再次回到戒坊的时候,她才注意到厢房里面作为夜离的男式软靴少了一双,男子束发用的发带也少了一根,而衣橱的暗层里霓灵自己的发簪、绣花鞋都在。
很明显,霓灵是以男子的身份出去了。
这样的时候,用她夜离的身份出去做什么?
她想了想,只有一种可能。
而她也因为这种可能吓出了一身冷汗。
看来,她的猜想没错。
龙袍跟霓灵有关。
霓灵跟陌千羽有关。
至于他们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一个男人的衣服在一个女人手上,总归没有什么好事。
何况,还是天下最尊贵的男人,留下的是代表着全天下至高无上权利的龙袍。
那么,此刻,霓灵用夜离的身份出去,是进宫?
进宫去找那个男人?
从白日出事时,陌千羽的表现来看,应该还没有怀疑她跟霓灵的身份,或者说还没有怀疑跟他有龙袍瓜葛的人,是霓灵,而不是她。
霓灵贸然找他,反倒会适得其反。
一旦被陌千羽发现真相,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此刻她才会出现在龙吟宫。
她想要阻止霓灵。
就算不能阻止,她也要确保霓灵的安全。
如今看来,她来迟了。
龙吟宫里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霍安正在指挥两个宫女清扫擦拭汉白玉石地面上的一大团血迹。
气氛静谧压抑。
而年轻天子一袭明黄,没事人一样坐在龙案前,眉眼低垂,手执朱砂笔,批阅着奏章。
历来,帝王殿前最忌见血,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夜离震惊地看着这一切。
霍安一个抬眼见到是她,先是愣了愣,回头瞅了一眼坐在那里丝毫不受外界影响的帝王,走到夜离面前,略略施了一个礼:“凤夫人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是的,夜离被禁足,她自是不能用夜离的身份出来。
所以,她是女装,用的是夜灵的身份。
夜离怔怔凝着两个宫女正使劲擦拭的那一团殷红,完全没有回过神,有些恍惚地回道:“我找皇上。”
原本见天子都是要通禀,才能进来的。
可霍安方才没在门外,她也顾不上太多,就直接闯了进来。
许是听到她的声音,正在批阅奏折的帝王缓缓抬起眼帘,朝她看过来。
那目光……
四目相对时,夜离竟是没来由的一颤。
那目光……
她,说不上来。
眉心微拢,她垂眸颔首,拂了裙裾对着男人跪下:“夜灵参见皇上!”
帝王看着她,一直看着她。
沉默地看着她。
良久。
才转眸看向霍安。
霍安会意,连忙领着几个宫女退了出去。
殿中便只剩下帝王和夜离两人。
“凤夫人找朕有事?”
夜离心口一颤,平素他都叫她夜灵,第一次,他叫她凤夫人。
只不过,口气寡淡得厉害,不带丝毫情绪,看不出一分喜怒,倒真像面对一个寻常的大臣女眷。
夜离心中打起了鼓。
强自抑制住徐徐加快的心跳,她缓缓抬起头,朝他看过去。
桌上烛火摇曳,将他的脸拢在一团光晕中明明暗暗,看不真切。
夜离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不见霓灵,又看不出他一丝意味,她不知该从何说起。
难道说,自己前来找她大哥?
他若回她一句,她大哥不是在戒坊禁足吗?难道不在,私自逃出?岂不是更添纠复?
她又不能说,来找夜灵。
若找夜灵,那她是谁?岂不是不打自招、自乱阵脚?
想了很久,她才想到了一个比较安全保守的说辞。
“夜灵前来,是为了大哥一事。夜灵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却知道大哥绝对不是谋逆之人,恳请皇上明察!”
男人看着她,依旧许久没有吭声。
夜离也看着他。
忽然,男人低低而笑,笑了一瞬之后,又骤然笑意一敛,寒气自眼眸中倾散出来,如同腊月飞霜。
“的确,你有没有谋逆之心,你自己当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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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夜灵已经被朕杀了,就在不久以前,就是用的那把剑
忽然,男人低低而笑,笑了一瞬之后,又骤然笑意一敛,寒气自眼眸中倾散出来,如同腊月飞霜。访问:щщщ 。
“的确,你有没有谋逆之心,你自己当然知道!围”
夜离浑身一震。
看来,这个男人已认出她是夜离,就算她现在是‘女’装
一时间千头万绪,心念百转千回。
他那般肯定地认出她,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况,从未。
到底是他独眼独到真的将她识出,还是因为霓灵已经暴‘露’在前,所以他肯定现在的是她,她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她便也不敢贸然回答。
可既然他已经认出她是夜离,她也不好再装。
“果然什么都骗不了皇上,一眼就将夜离识出。夜离并非有意欺君,只是尚在禁足期间,不得不以夜灵身份前来,请皇上恕罪!羿”
说完,夜离俯首地上,虔诚而拜。
男人低低的笑声再次传来。
夜离一怔,还未抬头,就听到男人道:“什么都骗不了朕吗?你不是早已将朕玩‘弄’于鼓掌之中?”
随着最后一句森然落下的还有他的拳头,以及“嘭”的一声闷响。
龙案被他一拳击得大晃。
夜离心口一撞,差点跌跪在自己‘腿’上,惊惧抬眸望去,就看到男人嚯然起身,耀眼明黄一晃,只一瞬男人已飞身前来抄起了她的衣领,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骗朕?”
男人咬牙,手在抖,声音也在抖,就连‘唇’瓣都在抖,一双凤眸里紫气吞吐。
那样子,似乎下一瞬就要捏断她的颈脖一般,与她刚刚进来时看到的他完全判若两人。
夜离怔怔看着他,清瘦的身子在他的手下摇摇‘欲’坠,一颗心早已沉到了万丈谷底。
他果然知道了。
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蹙眉闭了闭眼,她无言以对。
“说!为何要骗朕?”
见她沉默,他嘶吼一声,大力将她一通摇晃。
夜离被摇得眼前阵阵金光,她眸‘色’痛苦地看着他,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不知道该怎样说。
她不是有意骗他,却又的的确确地骗了他。
许久,她才艰难开口:“夜灵呢……”
如果他都知道了,说明霓灵百分之百来过。
可不见了霓灵,却见了一滩鲜血
她眉心一跳,不敢想。
“死了。”男人薄‘唇’轻动,轻飘飘逸出两字,大手缓缓将她的衣领松开。
死了?
夜离脚下一软,颈脖处又失了支撑,身子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她伸手扶住了边上的一个案几,才险险稳住自己的身子。
几乎站立不住,她轻倚在案几边上,微微喘息地看着陌千羽,吃力地问道:“皇上说什么”
“朕说,夜灵已经被朕杀了,就在不久以前,就是用的那把剑!”
陌千羽边说,边扬袖随随一指桌案上的一把长剑。
夜离呼吸一滞,转眸望去。
银剑横丢在桌案上,未被置放进剑鞘,锋薄的剑尖上血迹还未干涸,仍然在滴滴答答往下淌着血珠。
夜离脸‘色’瞬间煞白如纸,下一瞬,猛地扑前一步。
就像是一头受伤的小兽,力气大得惊人,将男人高大的身形撞得后退了一步,下一瞬,一双手擒住男人的衣领将男人往面前一拉。
就在不久以前,这个动作是男人对她的。
如今颠倒了过来。
她拉着男人的衣领,情绪明显失控,一边摇晃着他,一边红着眼睛哑着喉咙嘶吼:“你为何要这样做?为何?”
男人被她拉得前俯后仰,摇摇晃晃,却只是冷眼看着她,勾‘唇’森森笑。
“身为朝廷命官,你应该很清楚,欺君之罪有多大,灭九族的罪,朕还只是取了她一人‘性’命……”
“你‘混’蛋——”夜离彻底崩溃,甩手“啪”的一声重重扇了男人一巴掌。
男人被扇得头一偏,好一会儿,他还保持着那个姿势。
“骗你的人是我,所有的事都是我一人所为,欺君的人是我,你要杀杀我,你为什么要杀我的妹妹?她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你凭什么这样做?”
夜离从未有过的‘激’动,从未有过的声嘶力竭。
陌千羽缓缓转过脸,看向俨然疯子一般有些狂狷的夜离,冠‘玉’一般的脸上五个红红的手指印赫然清晰。
血‘色’慢慢自凤眸中腾起,他凝着她,明黄衣袖骤然一扬,如同方才夜离掌掴他一样,大掌重重甩在夜离的脸上。
虽然同是用了蛮力,可毕竟他是男人。
随着“啪”的一记脆响,夜
离被扇得头一偏,身子也跟着一晃,重重跌坐在地上。
“反正你的人生你在过,她的人生也是你在过,她死了岂不是更好,你可以理所当然地剥夺她的一切,过着本该属于她的人生!”
男人声音苍哑得厉害,鼻音浓重,语气却冷得瘆人,就像是此时殿外的天气,冰寒彻骨。
夜离跪坐在地上,脸上火辣辣的疼,口腔里有血腥弥漫,她扭头“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儿,全然不顾此时是在帝王的龙‘吟’宫里,也丝毫不顾及自身形象。
她甚至都懒得站起,不,应该说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
那种从四肢百骸透出来的无力感将她裹得死紧,她面‘色’土灰地坐在那里,颓败自眼眸里一点一点倾散出来。
“夜离,别以为朕不敢杀你!”
男人缓缓放下挥起的手臂,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夜离没有吭声,就像没有听到一样,坐在那里,一副要杀要剐尽管来的样子。
她的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一时间,偌大的龙‘吟’宫里静谧非常。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霍安手执拂尘躬身而入,在一个抬头看到殿中情景时,霍安脚步一顿,又连忙转过身往外走。
“站住!”
帝王沉声喊住了他。
霍安再次停住脚步,在帝王看不到的方向眉心一蹙,心头慌惧中,他硬着头皮回身,远远地对着帝王一鞠,也不敢上前。
“何事?”
帝王冷冷地睇着他。
“没没事”
霍安躬身,其实,他是有事的要问的,可看到这个架势,哪敢多做逗留。
行了个礼,正‘欲’告退,又听到男人沉声道:“没事擅闯,找死吗?”
霍安脸‘色’一白,连忙道:“奴才……奴才就是想问问皇上……小红的……尸体怎……”
“滚!”
霍安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男人厉声打断。
霍安又是一惊,连忙噤了声,如同得到大赦一般,一溜烟地退了出去,生怕晚了一步,男人真的杀了他。
于是殿中又只剩下了两人。
两厢沉默,又是不知过了多久,夜离撑着身子缓缓站起,没有行礼,没有再说一字,甚至再没看男人一眼,只失魂落魄地转过身,摇摇晃晃往外走。
男人自背后看着她,一瞬不瞬,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吭声,也没有阻止她,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龙‘吟’宫的‘门’口。
霍安站在龙‘吟’宫的外面,看到‘女’子跌跌撞撞,也不敢上前去扶,只能看着她一摇一晃下了‘门’前的青石台阶,他抬手揩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想起夜里发生的一幕,他现在还余悸在心,当时,小红送开水进来,正好撞上这个帝王手执长剑指着一身太监服的也不知是夜离还是夜灵的‘女’子,当时两人似是正在争执,‘女’子衣衫不整,帝王异常震怒,长剑如虹,他以为他要刺向‘女’子,结果,一剑将边上的小红穿膛而过。
鲜血溅得到处都是,小红当场毙命。
他那时在小红后面,吓傻了。
帝王一向温润,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他残暴的样子。
吓傻的又何止他一人,当时正跟帝王争执的‘女’子也吓白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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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那一刻,她想哭
静慈宫
太后端坐在铜镜前面,身后婢女一件一件将她头上的簪花发饰取下来。
琉璃灯的灯辉笼在她的脸上,她抬起戴着指套的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脸颊恍。
岁月真是不饶人啊,自豆蔻年华入宫,一晃就那么多年过去了刀。
“常喜,将今日端王送给哀家的蜜粉拿来!”
“是!”
立于边上手执拂尘的常喜连忙自梳妆台的木匣中取了一精致小盒出来,递给太后。
太后伸手接过,轻轻打开,一股馥郁的香气顿时弥漫开来,太后微微阖了双眸轻嗅,一脸的陶醉微醺。
还是当年熟悉的香味,还是她今生最爱的香粉。
“听说后宫的所有太妃端王都送了一盒?”
缓缓睁开眼,太后问。
“是,只不过其他太妃都是一样的,银盒,独独太后娘娘这份是金盒的,娘娘乃六宫之首,金凤转世,端王爷也算是有心之人。”
的确是有个有心的男人。
太后轻轻弯起了唇角,“啪”的一声将蜜粉的盒盖盖上,放进了自己面前专门用来装平素喜欢的首饰的木匣中。
“对了,不知太后娘娘有没有听说今日戒坊发生的事情?”
边上常喜躬身而问。
太后的手微微一顿,将木匣关好,不咸不淡的开口:“这么大的事,哀家自是听说了,夜离跟戒坊的人全部都被禁足。”
“娘娘准备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太后转眸瞟了一眼常喜。
“娘娘打算怎么救夜坊主?”
“谁说哀家要救他了?”
常喜一怔,“可是,夜坊主是娘娘的人”
“就是因为是哀家的人,哀家更不能救。”常喜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太后打断。
见常喜一副不理解的表情,太后又道:“夜离虽然心思深沉,可哀家还是了解他的,私制龙袍、妄图谋逆这种事应该暂时还不会做,端王一回朝,就遭遇行刺,谁能保证这件事跟皇上无关,指不定皇上想要消弱哀家的势力,见刺杀未遂,又想借龙袍除掉夜离。”
常喜没有吭声,心里却暗自腹议,这跟救与不救也没有关系啊。
而且,既然对方是想要消弱她的势力,她不是更应该保全自己的势力才对吗?
似是了解他的心思,太后抬手取下耳垂上的耳坠子,唇角一勾,眸底阴笑尽凝:“无用之子,可弃!借皇上之手,正好!而且,还给了皇上面子,做出哀家怕皇上的假象,一举两得,哀家何乐而不为?”
她对夜离是越来越不满意了,特别是上次观鲤,那么点小事,她都没能做好,也不知她是有心还是无意。
不管有心无意,她绝对不允许对自己有威胁的人存在。
夜离知道她太多的秘密,所以,她并不方便亲手除掉她,以防她狗急跳墙,将那些事给抖出来。
如今有帝王出手,她正好落得作壁上观。
************
夜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出宫的,又是怎样回来的。
等到她恍恍惚惚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凤府的门口。
看着红木朱漆大门头上龙飞凤舞的“凤府”二字,她自己都暗暗吃了一惊。
她竟然没有回戒坊,她竟然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这里。
所幸,还好,她就是女装,就是霓灵的装扮。
只是她这个样子
发髻歪斜、头发蓬乱,特别是脸,她自己都能看到自己肿得老高的一侧脸颊。
她这个样子怎么回凤府?
凤影墨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她去找陌千羽,再去跟陌千羽纠缠,若是被他看到她如今这个样子,指不定又惹出什么纠复来?
凄迷夜色下,夜离茫然四顾。
天大地大,竟是没有一处是她的容身之地。
tang
算了,还是回戒坊吧。
就在她默然转身的同时,“吱呀”一声,身后的红木朱漆大门忽然开了。
她闻声回头,就看到大门洞开处,男人长身玉立的身影。
是凤影墨。
是凤影墨打开了府门。
两人就这样直咧咧相遇,夜离想要转身,想要逃,想要遮住自己红肿的的脸都不行。
门头两侧的灯笼发出氤氲红光,将男人一身白衣拢上一层绯红妍艳,隔得有些远,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知道他面朝着她所站的方向。
似是正好外出,又似是等候多时。
两人就这样遥遥相望。
“你要出门?”
搜肠刮肚了良久,夜离才想到这句话。
男人没有回她,举步迈过门槛,顺着府门前的青石台阶,拾阶而下,脚步翩跹,缓缓朝她走过来。
夜离微微侧过脸。
虽然明知道遮掩不住,却还是本能地不想让他看到她红肿的脸颊。
淡淡的兰麝气息逼近,男人已行至跟前。
下一刻,她的下巴一重,男人已抬手捏起她的下颌扳过她的脸。
“你的脸怎么了?”他问。
声音沉冷。
“我我摔了一跤,撞的”
夜离低声道。
其实说完,她就后悔了。
因为她睁着眼睛说了个瞎话,且是非常明显的瞎话。
因为除了红肿,她的脸上五指痕迹还在,她唇角的血渍也在。
果然。
男人幽深的目光如刀似剑,沉沉落在她的脸上、唇角上,她甚至能看到他眼瞳里自己唇角的一抹殷红妍艳。
男人松手放开她的下巴,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什么都没有说,决绝转身,往府里走。
夜离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难过起来。
蓦地想起什么,她脑子一热,提起裙裾追了上去。
“凤影墨,你听我说,我原本没想过要进宫的,也没想过去找皇上,只是”
男人已行至大门前面,脚步一顿,回头。
她紧随其后,也停了下来,一双水瞳看着他,犹豫了一下,才道:“只是,我真的有我的苦衷。”
男人唇角一斜,似是轻笑了一下,又似是没有,因为还未等夜离看清,男人早已转回头,举步迈过门槛入了大门。
夜离拾步作势也要跟进去,谁知,男人进去的同时,大手随手将大门一带。
“嘭”的一声沉闷之响,大门关上,夜离的鼻子差点就撞在了门板上。
看着眼前紧闭的大门,夜离弯了弯唇。
他生气,她知道的。
早已做好了迎接一场暴风骤雨的准备,却没有想到他如此决绝,不让她进门。
缓缓转身,她有些颓然地往外走。
冬夜的天幕没有一颗星子,黑得凄迷苍茫,凛冽的夜风直往衣领里面灌。
她忽然觉得好累,身心俱疲,原本是准备回戒坊的,可脚下的步子根本没有气力迈动,干脆一ρi股坐在石阶上。
夜风呼呼,她环抱着胳膊,缓缓蜷起身子,将头枕在双膝之间。
************
不知又过了多久,夜离觉得自己冻得都快要晕过去了,迷迷糊糊中,忽然一双云头黑底靴映入眼帘。
她一怔,愕然抬起头。
就看到去而复返的男人不知几时站在了她的面前。
“凤影墨”
她起身,可因为浑身都冻僵了,又加上久坐的缘故,一双脚早已麻木,根本不听使唤,她还未直起身子,脚下就是一软,她整个人失去重心,猛地朝前一栽。
她想要稳住却只是徒劳,重重摔了下去。
而她所处的位置是台阶,又加上栽倒的惯力,她一直滚了好几阶,才停了下来。
因为是栽扑下来的,脸先着地,原本就肿痛的脸颊撞在青石阶上,痛得她差点晕厥过去。
她咬牙强自忍着。
方才凤影墨就在她咫尺的距离,就算是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伸手也能将她扶住,何况是武功高超的他,想要拉住她,不过是举手之劳。
可是,他没有。
伟岸身姿一动不动,就任由着她栽滚下台阶。
他站在那里淡漠地看着。
脸上很痛,膝盖很痛,手肘很痛,全身都痛,夜离闭了闭眼,只觉得心里面的那份难过越发弥漫开来。
她撑着石阶,想要站起,然,冻僵坐僵的手脚还没有恢复,又加上重摔的缘故,她站了两次,都没能如愿站起。
心中懊恼,她本想一ρi股坐在那里算了,可眼角余光看到男人居高临下地站在上面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又倔强地想要爬起。
在不知努力了多少次之后,她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视线所及之处,她看到男人白袍轻荡,一步一步下了台阶,朝她而来。
也不知是心中有气,还是心中难过,她想在他没有近前之前离开,可刚朝下一个台阶踏了一步,脚下又是一软,身子一阵摇晃。
这时,男人也已走到她的身旁。
眼见着自己又要栽下去了,她伸手抓住男人衣袍的同时,男人也伸手握住了她的臂膀。
是的,他扶住了她。
那一刻,她想哭。
而事实上,她真的哭了。
三年来,第一次哭了。
这些年,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泪水的滋味,早已成为了一个没有眼泪的人,却原来,自己还是那么无用。
不想让他看到,她顺势侧首将脸埋在他扶住她的那只臂膀上,不肯抬头,任眼里的泪水无声汹涌。
她甚至刻意绷紧身子,不让自己抽搐,也不让自己颤抖。
所幸,这一次男人没有那么无情,见她埋首在他的臂膀上,并没有将自己的臂膀抽开,而是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任由她伏在那里哭得寂静无声。
等到男人的半边袍袖被她滚烫的泪水濡湿,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蠢的事情。
不想让他知道,可如此一来,他如何不知道?
吸吸鼻子,她自他的臂膀上缓缓抬起头,却不敢抬眼看他,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哭红的眼瞳。
“对不起谢谢”
低垂着眉目,看着他白袍的胸口处,她苍哑着喉咙,不知该说什么。
男人将落在她手臂上的手拿了下来,凤眸轻掠,扫了一眼自己袍袖上那一片濡湿潮热,又转眸朝夜离看过来,微微抿起了薄唇。
夜离低着脑袋,就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孩,男人抬手,轻轻挑起她的下巴,一点一点将她的脸抬起来。
四目终究还是相对。
她的红肿,他的沉寒。
她怔怔望进他的眼,她看到他眼中的自己发乱髻歪,双眼红肿,一边脸颊肿得老高,牵扯着五官都变了形。
那是她吗?
她几乎都不认识了。
就像是一个妖怪。
忽然,脸上一痛,是男人的手指落在了她红肿的脸颊上。
她痛得瞳孔一敛,却没有动。
她知道他心里有气,她也知道他其实是在盛怒,所以,她也做好了承受的心里准备。
她记得观鲤那日,她的唇被陌千羽摧残得惨不忍睹,这个男人惩罚她,重重咬了她的下巴一口。
所以,今日,他要蹂躏她的痛脸也正常。
可是,出乎意料的,他没有,就只是触碰了那么一下,他就放开了她。
不仅放开了她,他甚至还顺势替她揩了一下唇角的血渍。
她看着他,却没来得及看清他脸上的表情,男人已弯腰将她抱起,然后拾阶而上。
许是看到大门开着,长安跑出来看,见到凤影墨抱着她进门,先是一怔,连忙又行了个礼就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一路无言,凤影墨直接将她抱回了厢房。
厢房的门是他一脚踢开的,“砰”的一声闷响,就像是撞在她的心头上。
进去之后,又勾起一脚重重将门踢关上。
厢房里没有掌灯,漆黑一团。
他将她放在床榻上,也没有去点灯,黑暗中,他开始撕扯着她的衣袍。
她知道他要做什么。
虽然心里涌起慌乱,可这一次,她没有反抗。
就任由着他将自己身上的外袍、中衣、里衣一件一件扯掉。
朦胧夜色透过窗台而入,婆娑光影中,她看到男人面色冷峻,薄唇紧抿,下巴绷得厉害,而一双眸子却不知几时如同她的一样,红得厉害。
只不过,她的是红肿,而他的,是血丝,布满蜘蛛网一般的血丝。
许是意识到她在看他,他将她的身子翻转过来,让她趴伏在床榻上。
脱掉自己的衣衫,滚烫的身躯压上她光洁的背。
夜离颤抖了身体。
大手扣住她的腰身,他从后面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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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夜离失踪了
脱掉自己的衣衫,滚烫的身躯压上她的背。
大手扣住她的腰身,他从后面进入。
夜离本就紧张,又加上没有任何前戏,那个地方紧绷又干燥,他就这样冲入,险些没让她痛晕过去。
她咬住唇瓣,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的被褥,满身颤抖夥。
而男人还不给她任何喘息之机,刚将她填满就迫不及待地冲撞起来,她觉得自己都快要被他撑裂。
男人炙热的气息粗重地喷薄在她的耳畔,她甚至能感觉到紧贴在她的背上他胸腔的震荡,她一下一下承受着他的撞击,将脸埋在被褥里不让自己的叫声逸出唇齿。
他的唇追索而至,吮过她玉瓷一般的颈脖,咬过她小巧的耳珠,落在她红肿的侧脸上,毫不怜惜地啃噬。
夜离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终于难以抑制地松开紧咬的唇齿,在被褥里面低低呜咽。
男人又将她的身子翻转过来,面对着自己,再次挺身而入的同时,重重吻住她的唇,将她的所有呜咽声吞入。
夜离悲哀地发现,果然理智是理智,本能是本能。
随着男人的驰骋,身体里的那股疼痛渐渐被酥麻轻醉代替。
浑身燥热无依,她只有喘息地抱住男人、紧紧地攀上男人的背……
************
不知要了几次,夜离终于累晕了过去。
自她体内退出,凤影墨起身下床,大手一把扯过被褥盖住夜离的身子,又弯腰拾起地上自己的衣袍穿在身上。
依旧没有掌灯。
黑暗中,他开门而出。
走廊上,他拊了两下手掌。
一阵衣袂簌簌,有暗影不知从何处而来,落于他的身后。
“爷!”
暗影行礼。
凤影墨没有回头,启唇吩咐道:“派人去一趟冥街的三三棺材铺,看看夜灵在不在?另外,让福田确认一下夜离在不在戒坊?速度要快,消息要准确,我今夜就要知道。”
“是!”
暗影颔首,转身作势就要离去,忽又想起什么,脚步一顿,回头,“爷病了吗?”
凤影墨怔了怔,缓缓转过身,略显疑惑地看着他。
暗影睨了睨他的脸色,见他脸色并无病样,道:“属下见爷的声音黯哑得厉害,还以为爷感染了风寒。”
凤影墨眼波微微一动,没有正面回答他,再次背转过身的同时,沉声道:“快去吧!”
“是!”
暗影瞅了瞅他的背影,脚尖一点,飞身而起,很快就隐没在一片漆黑苍茫的夜色中。
************
夜离悠悠醒转的时候,有些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直到视线逐渐清明,意识也逐渐回笼,她猛地翻身坐起。
浑身酸痛得厉害,夜里发生的一切又钻入脑海。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男人已不在。
没有一丝温度,应该是已经走了多时。
晨曦透窗而入,投在厢房的地上,一片明亮中,依稀能看到细尘飞舞。
什么时辰了?
转眸看向屋角的更漏,在看到上面的漏沙所覆的刻度时,脸上大变,也顾不上浑身赤祼,连忙掀被而起。
竟然这么晚了。
已然过了早膳的时辰,也不知戒坊那边有没有发现她不在厢房里。
因为禁足,基本可以跟外界脱离任何关系,可是一日三顿,都有人送膳食过去。
若发现她不在,后果不堪设想。
慌乱地找着衣袍,却发现她昨夜穿的里衣、中衣、外袍都不见了,想来是因为撕坏的缘故都被收拾掉了。
只得在衣橱里重新拿了衣服穿上,接着,她简单快速的盥洗。
可是,她发现问题又来了。
这脸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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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脸肿那么高,就像是嘴里塞了个什么鼓鼓囊囊的东西。
说自己不小心撞的?
昨夜她就是这样说的,结果换来了凤影墨的变本加厉。
不过,那是凤影墨。
糊弄一个送膳的小厮,应该没有问题,而且,她可以用脂粉将手指印掩盖住。
这样想着,便这般做。
快速抹了一些蜜粉在脸上,她转身就出了门。
希望还来得及。
因为,她有她的打算,可千万别因为一次睡过了头而前功尽弃。
昨夜,陌千羽说霓灵被他所杀,起先,她真的很相信。
血迹、长剑,以及陌千羽的反应,让她对他杀了霓灵深信不疑。
直到随侍太监霍安进来,霍安问陌千羽小红的尸体。
陌千羽怕他说下去,当场厉吼让他滚。
而她虽然当时神思恍惚,可却已是听得真切。
也同时明白过来,血是小红的,死的人是小红。
霓灵没死,霓灵在陌千羽的手中。
当时的情况,陌千羽正处盛怒之中,他第一次动手打她,还下手如此之重,在她来之前,甚至还杀了一个叫小红的宫女。
虽然她不知事情经过,可她知道,这对陌千羽来说,也是从未有过的事。
血溅龙吟宫,不仅是他,怕是历朝历代也没有。
可见他有多气多怒。
那个时候,她若找他要霓灵,他又怎会交出?
所以她走了。
只要霓灵活着,只要霓灵还活着,她就会想办法将她救出。
而若她继续呆在龙吟宫,两人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不可收拾的地步。
本是想回戒坊想办法,不知为何,竟是来到了凤府。
几时她开始依赖一个人,她不知道。
或许潜意识里,她觉得凤影墨可以帮她吧。
又或者说,这世上,她已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帮她。
太后不会帮,这些年,她了解那个女人,只有她用的人,没有她救的人,就算救,也是再三权衡利弊,再三审时度势。
而私制龙袍是诛九族的死罪,面对的人是当今圣上,太后又岂会趟这浑水?
能让当今圣上都忌惮几分的人,只有凤影墨。
所以她隐忍,默默承受着来自凤影墨的一切惩罚,甚至包括他的强要。
第一次,她没有拒绝。
他要,她就给。
她想过了,在他的眼里,给他身子的人是霓灵,此事过后,她回戒坊做回夜离。
陌千羽若还不放霓灵,就等于霓灵失踪。
她再来求助凤影墨。
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应该不会对一个将身子都给了自己的结发妻子的失踪置之不理。
从他对待她跟陌千羽之间发生的事的态度来看,她甚至生出一丝恍惚,他好像对她是有情的。
真的,特别是在他要她的时候,那样狠,那样不知餍足。
就算没有情义,他们也是夫妻,妻子失踪,迫于外界压力,丈夫多少也要做做样子,也不可能无视。
而且,这个男人的能耐有多大,她很清楚。
只要他想找,只要他想救,就一定能找到,就一定能救出,就看到他端着几分心而已。
顺着屋檐长廊,她疾步而走,身下那里还火烧火燎灼热得厉害,想起夜里男人的疯狂、自己的沉沦,她禁不住耳根子一热。
耳热心跳中,她又狠狠地鄙夷了自己一回。
她想到了“卖”这个字。
她昨夜之举,跟勾栏女子有何区别?
悲怆吧,夜离,她问自己。
而更悲怆的
是,她竟然还在那场交易中沉沦了进去。
这般一想,更是面红耳赤,疾步而行中,她甩甩头,想要丢掉这些杂念,忽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自垂花拱月门而入,她眼帘一颤。
凤影墨。
男人一身暗红色官服、玉带暗纹,风姿卓越,显然是刚刚下朝回来。
看他那气宇轩昂的样子,哪里像是昨夜折腾她一宿的人?
反倒是她,几时晕了过去,自己都不知道。
男人一个抬眸,也看到了她。
她只得顿住脚步。
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他对她是个什么样的态度,所以,她就只是站在那里,没有做声。
“要出门?”
男人朝服轻荡,举步朝她这边走过来。
夜离观其脸色,只见他面色沉静,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嗯,棺材铺里还有些事未处理完……”
反倒是她,不知是因为撒谎做贼心虚,还是因为昨夜两人那样,她竟然心跳突突起来,而且,耳根脸颊越发发烫。
男人行至近前,也感觉到了她的异样,眉心微微一拢,“怎么?不舒服?”
话落的同时,还伸手探上她的额。
动作自然随意,不带一丝矫揉造作,就好像他们真的就是这世上相濡以沫的夫妻。
朝服的袖风扫在脸上,带起一阵淡淡兰麝之香。
夜离头微微一偏,稍稍避开他的触碰,她摇摇头,“没有,可能是脸肿的缘故,所以有些发热,无碍。”
想起自己的正事,夜离也不敢多做逗留,说完,就赶紧告辞:“我先走了。”
所幸男人也没有过多纠缠,似是也有事要忙,只“嗯”了一声,便拾步朝相反的方向走。
夜离如同得到大赦,暗暗松了一口气。
两人身形交错、衣袂轻擦的瞬间,凤影墨突然想起什么,脚步一停,侧首看向她:“对了,你大哥的事你知道了吗?”
大哥?
闻见此言,夜离也是脚步一滞,愕然回头:“什么事?”
龙袍、禁足等等,他知道她都知道。
又发生了何事?
难道是已经被发现不在厢房里面了?
她脸色一变,下一瞬果然就听到男人说:“你大哥失踪了。”
夜离脚下一软,差点没站住。
“几时发现的?”
呼吸沉得不行,她发出来的声音都在打颤。
“就在刚刚不久,听说是送早膳的人发现的。”凤影墨轻凝着她,看了片刻,又想起什么,“对了,我换身衣服就要赶去戒坊,你自己找长安让他给你安排去棺材铺的马车。”
说完,转身便走。
夜离心中一急,连忙对着他的背影问道:“我能跟你一起去戒坊看看吗?”
凤影墨再次停了下来。
夜离目光殷殷地看着他,“大哥是我唯一的亲人,他怎么可能会失踪?我想去现场看看。”
男人凤眸深深凝了她片刻,“嗯”了一声,“等我换身衣袍。”
男人一离开,夜离便身子一颓,一ρi股坐在走廊边上的护栏上。
完了。
她的计划本是霓灵失踪。
可她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行。
现在却搞出个跟她计划完全相反的,夜离失踪。
她不是没想过这些。
霓灵失踪有几个好处。
一,她就只是夜离,可以继续在戒坊禁足,也不用为了扮夜灵还要凤府戒坊两头跑。
二,也是最重要的,霓灵是凤影墨的妻子,她失踪,凤影墨会出手相救。
三,凤影墨知道霓灵跟陌千羽之间的纠葛,霓灵一失踪,凤影墨会第一时间怀疑到陌千羽的头上
,特别是她的脸被人打成这样,他早已心知肚明是陌千羽。
而夜离失踪无一好处,坏处却很多。
第一,她被帝王下令禁足,却不在厢房里,不说别的,光这一点就是抗旨,就是死罪。
第二,也是最致命的一点,试想,戒坊被禁卫包围,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她一个大活人怎会凭空消失?所以,肯定会怀疑厢房里有密道暗道,一旦这些被发现,她就彻底完了。
第三,她跟凤影墨历来不对盘,就算她是霓灵的大哥,凤影墨也不一定会出手救她。
现在怎么办?
霓灵还在陌千羽手上,现在又搞出这样的事来,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都慌了神,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强自让自己镇定,她快速思忖着对策,想来想去,也只能先去戒坊看看情况再说。
到时见机行事,若厢房里的暗道侥幸还未被发现,她看能不能故意在别的地方留点蛛丝马迹,做出从别处离开的假象,转移大家的视线。
然,事实证明,这世上没有侥幸。
当她和凤影墨来到戒坊的时候,戒坊里面乌泱乌泱都是人。
当今天子陌千羽也在,还有文武重臣,将她的厢房挤得水泄不通。
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做着讨论。
“夜坊主肯定是见事情暴露,难逃杀身之祸,畏罪潜逃。”
“平素看夜坊主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啊。”
“俗话说,人不可貌相,人的本性又岂是写在脸上的?”
“是啊,若不是他,龙袍一事还未查清,他为何就不见人了?”
其中,沈孟的声音最为刺耳难听。
夜离蹙眉,视线完全被挡,她想要挤进去看看里面,却又不敢动作太大,引人猜疑。
所幸,凤影墨裹了她的手,牵着她拨开人群,入了里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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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我有心情就行
所幸,凤影墨裹了她的手,牵着她拨开人群,入了里厢。
众人都纷纷侧目朝她看过来。
当然,他们的关注点是她的脸,肿得老高的脸颏。
她也不理会这些,随着凤影墨一直走到了最前面。
明黄入眼,帝王陌千羽负手立于房中夥。
在他的旁边是散了架早已成为木块木棍的衣橱碎片,一片狼藉。
而他的目光正凝在那衣橱下面的暗道入口,一瞬不瞬,从夜离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的微微紧绷的侧脸,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而此时的夜离也没有心思去想他是什么表情,一颗心早已提得老高、捏得死紧。
她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许是感觉到人来,陌千羽转眸随随瞥了他们一眼,在准备扭头收回目光的时候似是才意识到是夜离,目光一顿之后又再次朝他们两人看过来。
当然只是掠过凤影墨,扬落在夜离的脸上。
落在她肿得老高的侧脸上。
夜离微微撇了目光,没有看他,忽然觉得手背一重,是边上凤影墨蓦地五指用力重重握了一下她。
她抬眼朝凤影墨看去,凤影墨却并未看她,而是面色如常地对着陌千羽微微一鞠,算是行礼。
她便也只得随着他,略略颔首。
再次抬首,她发现陌千羽竟一直在盯着她,虽眸色深深,她不是尽懂,但是,那一份蚀骨寒意她还是感觉到了。
其实,他的意思,她懂。
他在怪她。
怪她没有呆在戒坊,才导致今日这样的事情发生。
当初建戒坊的时候,这条暗道是在他的授意下秘密开辟的,这些年只有她跟他知道,前段时间她才告诉霓灵,只有他们三人知道。
如今“夜离”失踪,暗道曝光,他的气愤,她懂。
而此刻,她却早已顾不上这些了,她自身一堆的危机要解决。
霓灵在他的手上不放,夜离又被认为畏罪潜逃。
而众人还在七嘴八舌中。
“看来,这夜坊主谋逆之心是早就起了,这条暗道就说明了一切。”
“是啊,实在没想到他竟暗度陈仓多年,难怪会私制龙袍呢。”
“谋逆是诛九族的罪,他一人逃了有什么用,他的妹妹不是还在吗?”
有人一点,众人的目光就都齐齐朝夜离看了过来。
夜离微微抿起了唇。
“没想到这夜坊主竟不顾手足亲情,一人逃之夭夭,留下凤夫人一人来承担。”
说话之人是沈孟。
夜离最厌恶听到他的声音,厌恶到了极点,张嘴刚想反驳一句,就猛地听到边上的凤影墨已先她一步出了声。
“我跟诸位的看法正好恰恰相反,夜灵是夜坊主的妹妹,也是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夜坊主怎会弃夜灵于不顾而只想着自己逃命?”
凤影墨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沈孟打断:“可如今事实就摆在眼前,他就是弃了!”
“什么是事实?”凤影墨不徐不疾、不温不火地反问道,“就因为人不见了,看到了条暗道,这就是夜坊主畏罪潜逃的事实?”
沈孟被他一噎,竟是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夜离自始至终都没有吭声,她的手也自始至终被男人包裹在掌心之中。
胸腔微微震荡。
边上凤影墨的声音还在继续:“并不是因为夜灵是我的夫人,我就帮着说话或者偏袒,我说的是事实,的确,夜坊主不见了,也的确在他的房中出现了一条暗道,还的确他留下了夜灵,可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反过来想一想,他失踪得蹊跷呢,或者说他的失踪也许另有隐情呢?我们都是吃着俸禄的臣子,我们要做的不是在这里胡乱猜测、妄自定论,我们应该用事实说话,查清真相,替皇上分忧。”
方才一句话让沈孟闭了嘴,如今一席话又让全场的臣子噤了声。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都看向自始至终一声
tang未吭的帝王。
帝王的目光原本落在凤影墨和夜离交握的手上,意识到大家都在看他,他又徐徐抬起眼帘。
因为众人原本没注意他,这样骤然一看,皆被他眼中腾腾而出的寒意吓了一跳。
有细心的人甚至注意到他龙袍袍袖里的手在紧攥,身子在几不可察地微微薄颤。
譬如凤影墨。
众人不明个中原因,只以为是自己的妄自讨论惹了龙颜不悦,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全场四寂、声息全无。
沉抑静谧的气氛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帝王开口出声,其声冷泠。
“龙袍发现在戒坊,暗道出现在夜离的厢房,夜离人又不见,这便是真相。传朕旨意,全面缉拿夜离!”
最后一句重重落下,夜离心口一撞。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面若冰山的帝王,一瞬不瞬。
不仅是她,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震惊突然。
就连凤影墨也微微露出一丝错愕来。
夜离骤沉了呼吸。
震惊、愤怒、失望,都无法表达她这一瞬间的心情。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是想牺牲掉霓灵?
全面缉拿夜离,然后让霓灵在某个时候出现,以夜离的身份抓起来,霓灵为了保全她,定然会承担下来。
是这样吗?
如果不是,他应该顺着凤影墨的话让人去查,再另想脱困之法,而不是这样一句话下定论将路堵死。
这是第二次这个男人想要霓灵死。
第一次,为了给轻罗国交代,他想让霓灵将杀死岳卓凡的罪责承担下来。
这一次,为了撇清他自己,当然,也可能顺带着撇清她,他再一次将霓灵推上去。
身为帝王,她深知他有时的迫不得已和无奈。
所以,她尽可能地理解他。
可是这一次,明明可以不这样的。
他气,她知道,他怒,她也知道,他恨不得将她撕碎了,她同样知道。
方才他那种恨不得杀了她的眼神已然告诉了她这些。
的确,她不该代嫁,不该骗他,可是,这也不能成为他拿她妹妹的性命来作为报复的理由。
而且,当初若不是他执意赐婚,又何来代嫁?
再说,他自己心有所属,为何她就不能嫁给他人?
他是吃定了她对他的心吗?还是吃定了她会隐忍一切?
苦涩地弯了弯唇,她决定不再沉默。
将手自凤影墨的掌心抽出,她对着陌千羽拂裙一跪:“皇上,夜灵虽不是大哥,却深知大哥为人,他又岂是会对皇上心存不轨之人?而且,看这暗道的样子,应该是跟当初戒坊建立时同时一起所建,可据夜灵所知,戒坊建的时候大哥还未做戒坊坊主,且听说戒坊的建筑工程图纸都是经过皇上御批的……”
陌千羽脸色一白。
众人也都闻言大骇。
夜离却就顿在了这个地方,没有说完。
可她的意思却非常明显。
那就是帝王也有责任,怎么能全部怪在她大哥的头上?
她其实只是想要告诉这个男人,是人都有底线,不要将事做绝,将人逼急。
鱼死网破,她也不怕谁,她也什么都做得出来。
众人都替夜离捏了一把汗,面对帝王,居然敢这样口无遮拦。
边上的凤影墨更是撩袍挨着夜离的边上跪了下去:“皇上,夜灵也是护兄心切,请皇上见谅!”
凤影墨一边说,一边恭敬鞠身,垂眸颔首的瞬间,唇角几不可察的抿起一点弧光,很快掩去。
陌千羽许久没有吭声。
但是,他的怒意大家都看在眼里,一双凤眸死死摄住夜离,薄唇紧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胸口起伏震荡。
乎下一瞬就要爆发开来。
全屋四寂。
夜离没有抬头,但是她能感觉到陌千羽落在她颈脖上如刀一般的目光以及全身倾散出来的寒气。
颈脖?
她怔了怔,突然听到“哐当”一声巨响。
随众人一起,她循声抬头望去,是帝王举步往外走,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一脚踩断了横在地上的一根衣橱木梁。
大家都心口一撞。
帝王脚步不停,朝门口走,边走边沉声道:“传旨下去,让刑部彻查此事,另派人寻找夜离行踪,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跟朕禀报!”
夜离眼帘微微一颤。
看来威胁奏了效。
挤在门口的众人纷纷躬身退至边上,给帝王让出一条道。
就在帝王正要迈过门槛之际,凤影墨骤然开口:“皇上!”
陌千羽脚步顿住,冷冷回头。
凤影墨对着他抱拳一鞠:“皇上,夜灵跟夜坊主的家乡在廊县,离京师也不远,微臣想带着夜灵去廊县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夜坊主?”
边上夜离一震。
不意这个男人突然有此举。
而且,她从未跟他提及过自己的家乡,什么廊县只不过是入宫时每个太监要编名册记录在籍入档,她随便说的一个,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知道。
看来,他没少调查她。
所幸除了夜灵,她也再无亲人,他查也查不出什么。
只是,这个时候,她怎么能跟他去廊县?
霓灵还未救出来,她自己也还没有脱困。
不知道这个男人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她不动声色地扯了扯他的袍袖。
而凤影墨就像是没感觉到一样,只看着帝王,等着回话。
“这些事情朕会派人去做,就不劳凤台主操心了。”
帝王的口气明显不善。
夜离微微松了一口气。
而凤影墨却不以为意,继续道:“微臣只是觉得,毕竟是自己的家乡,没有人比夜灵更熟,而且别人也没有夜灵清楚夜坊主可能会去的地方……”
凤影墨一边说,一边睨着帝王脸色,见帝王面色一沉,又连忙道:“当然,皇上要派人去还是派人去,微臣只是跟皇上禀报一声,微臣会带夜灵去廊县走一趟,就当去她家乡看看,哥哥失踪,让夜灵坐在家里等,她也坐不住。”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帝王岂有再说不行之理?
毕竟不牵扯公务,这只是他们夫妻两人的私事,回乡而已,本可不必禀报,凤影墨此举也是表示尊重帝王。
帝王没有做声,只深看了夜离一眼,拂袖离开。
众人也陆续散去,只留下刑部的人开始对厢房戒严。
夜离本想留下来,也被刑部的人给请了出去,而凤影墨已是迫不及待地就要带她去廊县。
上了马车也不回府,直接命长安驾车前往廊县。
还不时安慰她:“不用担心,我一定帮你找到你大哥。”
夜离真是欲哭无泪。
她知道,他也是一番好心。
可她又不能告诉他,霓灵在陌千羽手上。
事情怎么发展成了这个样子?
心烦意乱,她靠在马车的车壁上轻轻阖着眼睛,佯装睡觉,其实,是想静心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处理。
当务之急,有两件事情迫在眉睫。
一个救霓灵,一个洗清夜离畏罪潜逃的嫌疑。
可无论哪一个都跟廊县无关啊。
“困了吗?来,睡我腿上!”凤影墨似是心情不错,一边说,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腿,见她没动,大手伸过来拽她,“像你这样,等会儿一颠簸,不撞头才怪!”
而夜离却很烦,见他拉扯,顿时不悦,蹙眉甩了他的手,“人家现在正担心大哥呢,心情不好,让我静一下
。”
“都跟你说了不要担心,不要担心,你大哥肯定没事。”
男人握着她的臂膀大力往自己面前一扯,直接将夜离裹进了自己怀中,夜离的痛脸就骤不及防地撞在男人坚如磐石的胸膛上。
“唔~”夜离瞳孔一缩,痛哼出声,顿时火大,伸手将他一推,没好气道:“这样还不及我撞头呢。”
边说,边本能地伸手想抚自己的痛脸,可又不敢抚上,只得隔开一点距离护在脸边上,小脸上的五官都痛得拧巴在了一起。
睨着她的样子,凤影墨禁不住笑了。
睨着他笑得魅惑众生的脸,夜离便愈发气结,指着他:“你是不是故意的?”
男人无辜地举了举手,“不是!”
夜离瞪了他一会儿,又想起正事,也不想跟他纠缠,叹了口气道:“我大哥失踪了,你却带我去什么廊县,对,廊县是我的家乡没错,可我们早已离开家乡多年,而且家乡也没有亲人,我大哥怎么会去那里?”
“我说了,就当去你家乡转转。”男人看着她,很是不以为然。
“我家乡有什么好转的?”夜离蹙眉,不悦道:“而且,我也没有心情。”
“我有心情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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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因为欺负我女人的人心情不好
“我家乡有什么好转的?”夜离蹙眉,不悦道:“而且,我也没有心情。”
“我有心情就行。”
一副惯有的狂霸拽的模样牙。
夜离就无语了,这个男人还真是自我得可以酢。
而且她也不明白,只是过了一夜而已,他的心情怎么就能出现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时的他跟昨夜那个恨不得吃了她的男人简直判若两人,也不知是什么事愉悦了他。
忽然想起什么,她抬眸看向他:“你是不是见我大哥身陷困境,你幸灾乐祸的?”
凤影墨怔了怔,不意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眉眼一弯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跟我大哥向来不和,巴不得见他出事吧?”夜离微微眯了眯眼,凝眸看着他。
“哪有?”男人再次流露出无辜的表情,末了,见她仍旧一副怀疑的样子,伸手将她往面前一揽,道:“男人之间的事你不懂,我跟你大哥是对手、是朋友、是英雄惜英雄。”
“鬼才相信!”夜离撇嘴,还是不习惯与他的亲密,微微挣脱了开来。
说对手还差不多,朋友打死她都不信。
还英雄惜英雄呢,前些时候,她差点没被他整死。
“话已至此,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男人似是也不想多做解释。
“那你为何忽然心情那么好?”
“因为欺负我女人的人心情不好。”
几乎不假思索,夜离一问完,男人就脱口而答,似是随心而答,又似是无心而出。
夜离就震住了。
她自是知道他说的是谁,陌千羽么。
没想到这个男人竟说得如此直白。
一时有些无言,心里却是说不上来的滋味。
男人漆黑如墨的眸子凝了她片刻,倏地一笑,将原本坐在左侧的身子往右边挪了挪,然后朝她拍了拍自己边上腾出来一块的软垫,示意她坐过去。
夜离犹豫了一下,知道他肯定也是看出来了她不习惯让他抱着,才会有此举,再抗拒就显得矫情了,她也不是矫情的人,便依言挪了过去。
这样两人就变成了挨着并排而坐。
“不是困了吗?这个借你!”大手拍拍自己的肩。
夜离理他,脑中竟忽然想起昨夜自己死命攀住他肩背在他身下颤抖的情景,顿时一阵耳热心跳。
男人侧首,就看到她潮红的脸。
“怎么了?”黑眸亮如琉璃,凝落在她的脸上。
“没什么。”夜离摇头,强自让自己恢复如常,生怕被他看出端倪。
也就是这时,她才意识到他原本坐在左边为何要往右边挪,而将左边的位置给她了。
因为她是左脸肿痛,她坐他的左边,就可以避免碰到她的痛脸。
一时心里又是说不出来的感觉,见他依旧还在侧首看着她,只得连忙转移话题。
“你身上的冰火缠还没解吧?”
男人一愣,似是没想到她忽然提这件事,缓缓将脸转了回去,目光不知落在前方车门的何处,声音当即淡了下来:“没有。”
意料之中,夜离知道没有。
她上次被赤蛇所咬,虽饱受摧残,解药也来得辗转艰难,但也算因祸得福,赤蛇毒跟蛊毒生成的第三种毒被解掉,就等于冰火缠也解了。
而他……
她翻看了她母亲留下的关于冰火缠的记录,一些衍生的毒都写了如何解,唯独没有写冰火缠本身如何解。
“那怎么办?”
虽不碰酒水,就跟常人无异,可终究只有三月之期。
三月内,若不解掉,后面金锣大仙也救不了。
“不是还有那么多时日吗?”男人无所谓地奴奴嘴。
他这个样子让她想起了自己前段时间中赤蛇毒时候的情景。
当时霓
灵也问她怎么办,她也说,不是还有半月吗?
有时她真的觉得自己跟他的确有些像,也难怪他会说,是对手、是朋友,虽说英雄惜英雄有些过了,但此刻,她倒是真的生出一丝惺惺相惜的错觉来。
她其实很想问,当初冰火缠是不是他下的,却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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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廊县的时候,天已经擦黑。
夜离是被凤影墨叫醒的。
夜离惺忪懵懂了好一会儿,或许是昨夜太累了,她没想到,这样的情势下,她竟然还真的睡了过去,就枕在他的肩头。
马车走在廊县华灯初上的小街上,凤影墨伸手撩开窗幔,探头看向外面,问她:“你家住在哪里?”
好久没听到“家”这个字了,夜离觉得一阵伤感,水眸映着外面的万家灯火,幽幽道:“我早没家了。”
男人眼波微微一动,转眸看着她,也没有说什么,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之后,便放下车窗帘幔,朗声吩咐前面赶车的长安:“长安,就近找一家客栈!”
虽已过元宵,却还在正月里,所以客栈里人不多。
夜离心中一直想着霓灵和戒坊的事,见凤影墨要了两间上房也未在意。
直到被小二带进厢房,她才意识到,两间房一间是长安的,一间是她跟凤影墨的。
“再定一间吧。”她建议道。
“干嘛再定一间?在凤府我们不是一直相处一室吗?”凤影墨很是惬意地环顾厢房环境,又信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看外面的夜景。
就像真的是来出游的。
而夜离哪有这些心思,站在门口未动,不悦道:“凤府有矮榻。”
两人一人睡床,一人睡矮榻,井水不犯河水,可这客栈里却只有一张床。
男人闻言回过头,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昨夜我们不是还在一张床上睡过吗?再说,该做的不该做的我们都已经做了,你还在忌讳什么?”
夜离耳根一热。
还真是佩服这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男人的大言不惭。
稍稍沉定了片刻,她拾步走了进去,跟他打着商量:“凤影墨,要不,我们回去吧。”
“回去?”男人微微一怔,转过身,蹙眉道:“不愿一房就想回去?”
原本低醇的嗓音明显转凉。
“不是,”夜离摇头。
并不是怕他误会或者怕他生气,实事求是,她的确不是因为这个。
什么事她没经历过,而且,如他所说,他们连最亲密的事都做过,她还不至于如此矫情。
“我真的是很担心大哥……”
“那你回去就有办法找到你大哥?”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男人沉声打断,“还是说,你又想去找他帮忙?”
男人凤眸映着桌案上的烛火,夜离看到他的眸色跟他的声音一样沉。
她当然知道他说的谁。
他用的“他”,而不是“皇上”。
那一刻,她忽然生出一个认知。
这个男人将她带到廊县来,是不是就是不想她再因这件事跟陌千羽有任何纠缠。
本不想回答他,却还是忍不住反问了一句:“你觉得我会去找他吗?”
男人没有吭声,面色冷峻。
睨着他不悦的样子,夜离心里还不悦呢。
无缘无故将她带到这什么廊县来。
“虽然我没有办法找到大哥,但至少在京城里,有什么消息可以第一时间知道,现在在这里,就像是与世隔绝了……”
“我说过你大哥没事!”她的话再一次被男人厉声打断。
对,这一次他的声音不仅沉,还厉,也带着一份笃定。
夜离有些怔愣地看着他,心中疑惑和警觉顿生:“你怎么知道?”
睨着她的反应,男人轻嗤一声,唇角轻勾:“怎么?不会怀疑你大哥的失踪跟我有关吧?
夜离没有回答。
她当然不会怀疑这个,因为她很清楚霓灵在陌千羽的手上。
她只是好奇,他为何那般肯定?
“待会儿我会让小二将晚膳送过来,你用完就早点睡吧,明天一早回去!”
扔下一句话,男人就举步往外走,白袍轻荡,径直越过她的身边,头也未回。
夜离站在原地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男人却已不见了踪影。
他生气了,她知道。
想来是去再定一间房去了。
也好,她落得自在。
而且,他们也不用在廊县呆了,明天一早就可以回去。
一阵夜风忽然吹入,她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她连忙走到窗边,将男人打得洞开的窗门关上。
************
龙吟宫
钟霓灵环抱着胳膊靠坐在床头,一脸的黯然。
没想到这龙吟宫的内殿里竟然还有一个这样的暗室,她已经被关在暗室里很久了。
是很久了吧?她也不知道。
暗室里无窗,虽有一个硕大的夜明珠而一直亮如白昼,却根本不知外面天日。
她突然失踪了,她姐姐肯定急疯了吧?
也不知道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都怪她,都怪她自以为是、自作主张。
她太低估一个帝王的脾气和狠辣了。
又或者,她低估了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占有欲?还或者说,低估了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欺骗背叛的憎恨程度?
好乱,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时,她吓坏了。
她从未见过一个人那个样子。
当时,他手举长剑,剑尖直指她眉心,浑身倾散出来的那种戾气就像是一个杀神。
那一刻,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她甚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那一剑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缓缓睁开眼,就看到他的手在抖,紧紧攥住剑柄的五指指节发白,他忽然问她:“在凤府的一直是夜离对不对?”
声音从未有过的苍哑,就像是锯木一般。
她想骗他说不是,可是她不敢。
事实已然摆在面前,那夜凤府门前的龙辇上,他疯狂相对的人是她,那么凤府里面的人自然就是她姐夜离。
而那夜,正好是凤影墨跟夜灵的洞房花烛。
他何其睿智一人,又怎会不明白,如此一问,也不过是想她亲口证实。
所以,她没有吭声。
没有吭声,也就是等于默认。
她听到“当啷”一声,是他手中长剑颓然垂落,剑尖撞到汉白玉石地面的声音,她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到他突然低吼一声,下一瞬,手臂一挥,她只觉眼前寒光一闪,是他再次举起了手中长剑,朝她劈下。
大惊之下,她再次吓得闭了眼。
痛苦的闷哼、瓷器砸在地上的脆响,血腥味弥漫,甚至有滚烫的热血溅在她的脸上。
她知道,不是她的。
因为她没有感觉到痛。
惊错睁眼,她就看到陌千羽手握长剑,双眸猩红,而他手中的长剑直接穿进了一个人的胸膛,从前胸而入,从后背而出,鲜血汩汩往下淌。
是一个宫女,一个前来送热水的宫女。
也不知是撒泼出来的热水,还是流淌出来的热血,地上热气腾腾。
画面极其惨烈。
她惊呆了。
接着陌千羽又毫不留情地拔出长剑,转眸朝她看过来。
那一刻,她似乎从他红得滴血的眸子里看到了同时激涌的很多情绪,有伤恸、有失望、有灰败、有无奈,还有隐忍……
总之很多。
她忽然觉得,他其实是恨不得杀了她的,却又是杀不得的苦,怒气无处宣泄,那个宫女就无辜遭殃了。
为何杀不得?
不忍吗?舍不得?
不,不是,他有顾及,顾及她的姐姐。
于是,她再次肯定了当初的猜想。
他是喜欢她姐姐的,不是一般的喜欢。
只是为何他们两人会走到今天这样的样子,她不是当事人,她不清楚。
而且,现在将她关在龙吟宫的暗室里,算是什么意思?
他到底要做什么?
正心烦意乱地胡思乱想着,骤然“哗啦”一声墙面移动的声音。
她一震,抬头,就看到密室的暗门洞开处,一袭明黄的颀长身影茕茕而立。
陌千羽。
霓灵瞳孔一敛,本能地往床榻里面缩了缩。
一双水眸戒备地看着他,看着他拾步而入。
“皇上……”
看他面色冷肃,凤眸黑沉,薄削的唇边抿得没有一丝弧度,霓灵一颗心又慌又惧。
所幸,男人并未靠近,走进来就停住了脚步,身后暗室的门又“哗啦”一声阖上。
霓灵只觉得那沉闷声响就像是撞在心头上一般,让人心悸。
男人就站在那里不远不近地看着她,眸光阴鸷。
霓灵浑身打了个寒颤,不敢跟他直视,也不知他意欲何为?一颗心如同她攥在手里的袖襟,揪得死紧。
就在她慌惧地想着,该如何打破两人之间这种骇人的气氛时,暗室外面传来霍安的声音。
“皇上,刑部的尚书大人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第一次,霓灵觉得霍安那尖细的娘娘腔如同天籁之音一般动听。
男人缓缓将凝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收回,侧首对着暗门沉声道:“知道了。”
末了,又回头看了她一眼,伸手启动暗门的机关。
“哗啦”一声,暗门开,男人快步走了出去。
霓灵身子一颓,靠在床头上,大大吁出一口气。
************
夜,深沉。
大概是真的生气了,凤影墨再也没有出现。
小二送来晚膳,送来热水,还送来炭炉。
整间厢房温暖如春。
没什么胃口,晚膳夜离扒拉了几口,就让小二端下去了,然后好好地沐了个浴。
身上全都是昨夜那个男人留下来的痕迹,早上出门急,也未来得及洗一下,都现在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洗完澡,她便躺床上睡了。
许是昨夜真的累得透支,又加上热水澡一泡浑身放松的缘故,饶是她在马车上已经睡了那么久,躺下一会儿,她还是很快就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脸上传来清凉和蛰痛的感觉,她惺惺松松眯开眼,就感觉到一团暗影将自己拢住。
她一下子警觉过来,陡然睁大眼睛,本能地出掌刚想朝暗影击去,就蓦地听到熟悉的男声响起:“是我!”
夜离一震,扬起的手就顿在半空中,没有落下去。
视线也随之清明,男人俊美如俦的脸入眼,是凤影墨。
“你深更半夜在我房里做什么?”夜离蹙眉,起身坐起。
男人朝她扬了扬手中之物,回头看了看墙角的时漏,“哪里是深更半夜?刚刚戌时而已,让你早点睡,也没想到你睡那么早。”
夜离看向他手中。
是一个药瓶。
她这才想起方才脸上的清凉和蛰痛为何而来了,原来是他在给她的痛脸擦药。
终究还是睡得有些懵懂,她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而男人却凝着她忽的笑了。
“怎么了?”夜离疑惑地看着他。
“好丑!”
男人转身拿起床头柜上的一面小铜镜递给她。
夜离伸手接过,当自己那张如同鬼魅一般的脸映入在铜镜里,她自己也惊到了。
原本一侧就肿得老高,然后涂抹的药粉还是那种紫得有些发黑的那种颜色。
的确不是一般的丑。
“这什么药?”
这种颜色的药粉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千金也买不到的良药。”男人略带得色地将药瓶瓶盖盖上,优雅地拢进袖中。
夜离撇了撇嘴。
“你不信?保证明早起来,你的红肿全消!”
男人正说着,外面传来两下敲门声:“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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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又或者,终究不忍她深陷危机
是长安。
声音略显急切,似乎有要事相告。
凤影墨眸光闪了闪,让夜离继续休息,起身便出了门酢。
见主仆二人这样,夜离连忙从床榻上翻下,蹑手蹑脚来到门后边,想要听出一些端倪牙。
没有。
只闻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两人并没有在她的房门外说什么。
夜离只得作罢,返到床上重新睡下。
可能是已经睡得太多了,好好的一觉又中途被打断,以致于再次想睡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睡怎么都不舒服,脑子里很乱,想了乱七八糟的很多事,她的、霓灵的、陌千羽的、凤影墨的……
一直到天亮了,才刚刚有了一丝睡意,结果,小二就来喊门送热水了。
想起凤影墨答应一早可以回去,她连忙爬起。
盥洗的时候,她震惊地发现,左脸虽然还有些痛,可是真如凤影墨所言,红肿尽消了。
难怪他说是千金也买不到的良药,果然药效神奇。
如此一来,她都只需稍稍上点粉就看不出什么了。
下楼用早膳的时候,凤影墨盯着她看了很久,点头,“嗯,好看多了。”
夜离也没有理会他,草草用了点稀饭,就等着返程。
回城的车上,凤影墨竟出乎意料的很沉默,有些时候甚至还坐在那里微微阖着眸子、闭目养神。
夜离也落得清静,靠在马车的车壁上思忖着接下来的对策。
无论是龙袍事件,还是暗道事件,其实都是跟陌千羽有关,而霓灵也还在他的手上,她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亲自跟他谈谈。
不是求,是谈谈。
如同昨日在戒坊一样,不错,陌千羽是捏着她的软肋,可她又何尝不知道他的秘密。
只是……
她转眸看向坐在自己面前轻阖双目的男人。
该怎么跟他说呢?
本可以瞒着他,可她发现,每次都瞒失败了,结果反而让事情变得更糟。
“凤影墨……”
她试着喊了喊他。
也突然发现,自己几时竟已经习惯了喊他的名字,而不是最初的“凤大人”。
男人没有反应。
也不知是不是没有听到。
她又伸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袖襟,刚想再出声喊他,手背蓦地一热,男人已反手将她的手裹住,将她朝自己面前一拉,手臂揽她入怀的同时,低声道:“别吵。”
夜离怔了怔,自他怀中抬起头,见他并未睁开眼睛,也不知是实在太困了,还是在想心事。
她觉得应该是后者。
因为他面如冠玉的脸上并未见一丝倦色。
难得见他如此这般样子,便也不想打扰了去。
想了想,她决定还是先回京看看情况再说。
事实证明,她的决定是对的。
因为等到他们一回到京师,就听说戒坊又出事了。
不过一日的时间,事情就发生了变故。
他们赶到戒坊的时候,戒坊里面同昨天一样,乌泱乌泱的人,帝王也在。
所不同的是,昨天是在她的厢房,而今日,全部在前厅。
听说是刑部的人在审理嫌犯。
听到说嫌犯,夜离就震惊了。
此事还有嫌犯?
除了她跟陌千羽,怎么可能会有嫌犯?
当她随着凤影墨挤过人群,入了前厅,看到那跪在地上正接受审问的所谓的嫌犯时,她更加震惊了。
竟然是——巧黛。
怎么可能?
不是说怎么可能是巧黛?
而是说怎么可
能扯到巧黛的头上?
她愕然看向坐在高座上一袭明黄正在听审的帝王。
只见其俊眉微凝、面色冷峻,凤眸目光浅落在巧黛身上,似是在静听刑部尚书的询问,又似是在想着别的事情。
好一会儿才长睫一动,转眸朝场下看来,在看到人群中的夜离时,眸光一顿,眸色随即转冷。
夜离怔了怔,略略撇开视线。
场上的审问还在继续。
虽前面说了些什么,夜离不知道,但是听了听,大概她还是听懂了。
就是刑部认为龙袍是巧黛所制,她的失踪也是巧黛所为。
巧黛没有做过,自是概不承认,一直在叫着自己冤枉。
而刑部却认为这是巧黛的狡辩。
因为他们有证据。
当证据被摆上来的时候,夜离再次震惊了。
震惊的又何止她一人,全场震惊,包括巧黛自己。
赫然是一枚玉玺。
刑部尚书指着那枚碧绿晶莹、散发着润泽之光的玉玺,对着巧黛冷声道:“这是在你戒坊的厢房里床底下搜到的,原来,你不止准备了龙袍,还准备了玉玺……”
“不,不是,这不是我的,绝对不是我的!”刑部尚书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巧黛苍白着脸急急打断。
“但是是在你的厢房里……”
“那厢房我已经没住了,我现在住在宫里。”
“但是,曾经是你住的,而且也只有你住过,在你住之前,在你离开后,都没有人住。”
“那也不能证明就是我的,不是我的,真的不是我的!”巧黛明显有些激动,末了,又想起什么,转眸看向坐在高座上的帝王,颔首磕头:“皇上,这不是巧黛的东西,绝对不是,请皇上明察!”
凤影墨黑眸深深看着这一切,随着巧黛求陌千羽,他也瞥了陌千羽一眼,又眼尾一扫身侧的夜离,面色沉静。
夜离凝眸看着前方场景,轻轻抿起了唇。
私制龙袍已是谋逆之罪,当诛九族,如今又被发现玉玺,这是何其严重之事,换谁都淡定不了。
而帝王却没有吭声,可能是因为想着案子是由刑部在审、自己不介入,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他只看了巧黛片刻,便转眸看向刑部尚书,示意他继续。
巧黛还在那里一个劲地说着:“不是我的,绝对不是我的……
”
“那这个可是你的?”
刑部尚书又拿出一枚什么东西沉声问向巧黛。
众人纷纷朝他手中望去,包括巧黛,也包括夜离。
是一根女子的手链,银链为索、珠翠镶嵌,甚是精致漂亮,只不过已经断了。
当那枚手链入眼,巧黛明显一震,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这是皇上赏赐给你的手链,为何会出现在戒坊的暗道里?”
“暗道?”巧黛怔怔回过神,猛地瞳孔一缩,矢口否认:“不可能,我从不知道戒坊的暗道,也从未进过那条暗道。”
“那这是你的手链吗?”刑部尚书问。
巧黛看了看手链,又垂目看了看自己光光的手腕,轻咬着唇瓣点点头:“是!”
“可事实这条手链就是在暗道里发现的。”
“肯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巧黛急得不行,一双水眸里尽是慌乱。
“你的随身之物,谁能拿去栽赃陷害?”刑部尚书厉声质问。
巧黛便被问得噤了声,然后又面色苍白地摇摇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场下夜离也正在想这个问题。
戒坊里面人来人往,想要放个玉玺在巧黛先前所睡的厢房里面,并不难。
可是这手链毕竟是帝王御赐之物,巧黛肯定格外珍视,如刑部尚书所言,一般人又岂能拿得去?
所以,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对方是巧黛心甘情愿
所交之人,也就是巧黛自己将手链交给对方的,再换句话说,也就是巧黛是受人指使或者被逼无奈,自己出来做这个替罪羔羊。
另一种可能,对方是巧黛身边之人,或者说是巧黛亲密或者信任之人,所以能在巧黛毫不觉察地情况下轻易取走手链。
夜离想到了太后。
第一种情况,可能是太后。
当然,第二种情况也可能是太后。
毕竟巧黛是太后的人。
只是,太后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舍弃巧黛,保全她夜离?
若是换做以前,她或许还信。
可是现在,她不信。
且不说上次观鲤自己已经将太后交代的事情搞砸,单说现在巧黛的身份就比她强。
如此处心积虑,巧黛才来到了帝王陌千羽的身边,还在御书房伺候笔墨,巧黛的价值远胜于她。
太后如此老奸巨猾、权衡利弊之人,绝对不会舍了西瓜捡芝麻。
不是太后,又会是谁?
猛地想起什么,夜离眼帘一颤,转眸看向帝王陌千羽。
是他。
只有他。
巧黛常伴君侧,他想要不动声色间取走巧黛身上的东西并不难。
而且,还有一点最重要的。
手链是在暗道里发现的,而昨日早上一出事以后,整个戒坊就被刑部戒严了,包括她的厢房,也包括那条暗道。
所以,要不手链是在出事之前就被放在暗道里了,要不这个放手链的人就是有能力在刑部戒严的情况下也能将手链放进暗道之人。
手链肯定不是在出事前放进去的。
出事之前,那条暗道,只有她、霓灵和陌千羽三人知道,其他人没有人知道,而且谁也不是先知,谁也不会料到会出事。
所以,这个人只能是那个有能力在刑部戒严的情况下还能将手链放入暗道之人。
陌千羽是帝王。
他可以。
所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只要他一个授意,刑部的人都可能会帮他放,而且,他若自己说进去暗道看看,又有谁人会拦?
想到这里,夜离心里面说不出来的感觉。
人做任何事,都有目的,都有原因。
他又为何这样做?
是因为巧黛是太后的人,他想要借此事趁机除掉巧黛吗?
还是担心刑部深查下去,会查出龙袍本就是他的,暗道本就是他所建,所以迫不及待找个替罪羔羊,将此事翻过?
又或者,终究不忍她深陷危机,想要帮她脱困?
无论哪种原因,都是在帮她,这是事实。
场上巧黛一直在否认着:“不是我,不是我……”
“你有何证据证明不是你?”
“没有……”巧黛一副神情恍惚、濒临崩溃的样子,“虽然没有,可是,我有没有做过,我自己清楚,真的不是我……”
“你一个女子制龙袍、刻玉玺做什么?肯定是有幕后之人!说吧,你的幕后之人是谁?”
“说了不是我!我怎么知道?”巧黛也是给逼急了,愤然怒道。
“不是你?如今证据确凿,你还说不是你,光嘴上否认有什么用,你又不能拿出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我们刑部办案,一向只用证据说话。”
“证据?”巧黛低低笑了起来,笑得不知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巧黛对皇上一片忠心,天地可鉴,若我有谋逆之心,当初又怎会不顾危险,帮皇上吸食赤蛇之毒?”
“那是因为你知道,只有为朕做出了牺牲,才能获得朕的信任!”
此言落下,全场四寂。
因为出声之人,是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帝王。
连巧黛都怔住了。
“难道不是吗?”帝王眸光凌厉冷睇着她,“你
敢说,你不顾危险帮朕吸食蛇毒,不是为了打入到朕的身边来?”
“不……不是……”声音已经在抖。
“那为何你明明跟朕说,你不识字,可朕却看到你在悄悄偷看奏折?”
巧黛的一张脸煞白如纸。
“说吧,你身后的那个人是谁?还有,你们将夜坊主怎样了?”
问这句话的时候,帝王眼梢一掠,轻轻掠过人群中的夜离。
夜离心尖一抖,也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想,微微抿了唇。
边上的凤影墨自是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唇角几不可察地一翘,勾起一抹微弧,下一瞬,却又眸色一冷,将那抹微弧掩去。
“我不知道……不是我……”
巧黛依旧在否认。
只是,颓然的语气中明显比刚才少了底气。
“你不说也没有关系,朕会派人去查,一定会查出来,你愿意替那人担下这滔天罪名,朕自然成全你!”
话落,帝王沉声吩咐左右:“来人,将巧黛打入天牢,等候发落!”
立即就有刑部的人上前,七手八脚钳制住巧黛。
巧黛挣扎,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冤枉啊,不是我,请皇上明察……”
可她一人,对方是几人,还是几个大男人,就算她有功夫,也不是几人的对手,可能怕此时暴露武功,更是跳到黄河洗不清,她也没有动用内力。
三下两下就被几人制服住,拖着往外走。
一直走了很远,还能听到她喊冤的声音,声声凄厉,让人心里很不舒服。
特别是夜离。
听在心里更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见惯了世态炎凉,她本不是心善之人。
不然,那些戒毒者背后也不会叫她魔鬼。
况且,帮陌千羽吸食蛇毒那次,巧黛设计在前,且还是太后的人,今日落得这般下场,也是咎由自取,她本无愧疚。
可想起她终究跟她一样,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飘零在这世上的平凡女子,又心生了丝丝不忍。
毕竟,这一罪下去,必死无疑。
当然,不忍归不忍,孰重孰轻,她还是拧得清。
一场审讯也到此结束。
帝王起身,众人恭送。
夜离随众人一起,勾着头,视线所及之处,看到明黄袍角从面前拂过,她才抬起眼,却不想帝王忽然想起什么,又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她。
眸光依旧冷色昭然。
“凤夫人放心,你大哥朕会派人去找,只要她还活着,朕就不信找不到!”
薄唇逸出来的声音一如他的眸色一般沉冷。
夜离心口一撞,还未来得及做出回应,对方已经扭回头,拾步离开,留下她怔在那里回不过神。
仔仔细细回味他的话。
他是不是在说,让她放心,他会放霓灵?
还是说,霓灵已经死了?
大惊失色中,她猛地感觉到有谁的目光深凝,沉沉落在她的脸上,本能望去,就看到是边上的凤影墨,正黑眸深深,盯着她。
她眼帘颤了颤,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神,连忙凛了心神、收回思绪,却也未理他。
“现在你大哥已经洗清嫌疑了,你总该放心了吧?”
凤影墨握了她的手,拉着她往外走。
夜离斜了斜他的脸色,似乎并未生气,便实话实说道:“怎么能放心?我大哥的人都不知道在哪里?”
“放心,皇上英明神武,他说能帮你找到,就一定能帮你找到!”
男人带着她出了前厅。
夜离转眸看向他,不知他说这句话是带着几分挖苦讽刺呢,还是真的是发自内心?
当然,她认为是前者。
但是,她希望是后者。
因为刚
刚陌千羽丢那句话的时候,他就在旁边,他应该比她更懂陌千羽话里的意思。
所以,她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端倪。
然,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男人刀削的轮廓、完美的侧脸,却是一丝一毫的情绪都看不出。
传说,明天会万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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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你的,你喝,我的,你也替我喝(万更求月票)
因从廊县回到京师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又加上在戒坊一折腾,外面日已西斜。
落日的余晖将天地万物染上一片红彩,凤影墨带着夜离迎着夕阳而走。
走了一会儿,忽然回头,跟夜离说:“你看!牙”
夜离怔了怔:“什么?酢”
扭头望去,却是什么都没有。
心中本就有事,哪有这份心情,以为他在故意戏弄于她,顿时气结,刚想发作,又听到他道:“这么长,就像是踩了高跷一样。”
夜离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他们的影子。
夜离也朝身后的地上看去。
因为夕阳斜铺,所以将他们两人的影子拉得细细长长。
的确是有踩高跷的人那么高。
目光落在影子里两人交握的手上,不知为何,夜离脑中竟冒出“俪影双双”这个词,一时心中说不上来的感觉。
长如蝶翼的眼睫颤了颤,她扭回头,“走吧,又不是小孩子,一个影子有什么好看的?”
*************
回到凤府,凤影墨就忙自己的事去了,到了晚膳的时间,还不见人。
夜离看着寒香端上来的饭菜,虽甚是丰盛,可她根本毫无胃口,刚想让她端下去,就有家丁前来禀报,说是宫里来人了,说她大哥夜坊主找到了,让她去宫里接人。
她当时激动得差点将寒香手上的托盘打翻,一刻也不想耽搁,当即就冲了出去。
可是没走几步,她就顿住脚步,回头问向还未回过神来的寒香:“凤大人呢?在府里,还是出去了?”
寒香摇头,“不知。”
夜离便直奔书房。
书房里没有人,沿途问了几个下人,也皆是不清楚。
他又去找长安,才知道凤影墨出门了。
长安见她一副急切的样子,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她说,不是,她大哥找到了,在宫里,让她去接人。
长安说,那夫人是担心怎么去吗?没事,长安给夫人准备马车便是。
夜离又说,不是!
她没告诉他,她只是想跟凤影墨打声招呼。
也就是到这时,她才猛地意识到,她竟然这般在意那个男人会不会误会。
是怕他事后知道又要摧残报复她吗?
还是因为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帮她,她觉得应该尊重一下他?
她自己也不知道。
凤影墨不在府中,而她心中又一刻都等不得,略一思忖,她决定带着寒香一起。
毕竟是凤府女主人,带着一个婢女,也无可厚非。
而且,寒香也是凤影墨信任的婢子,带着她一起,到时他总没有话讲吧。
当机立断,便准备这么做,她吩咐长安:“给我准备马车!”
************
夜离是在刑部接到霓灵的。
霓灵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男装,头顶盘着一个公子髻,只是脸色略显憔悴晦暗,一看便知很久没有休息的缘故。
“大哥……”
“灵儿……”
若不是有人在场,姐妹二人差点就相拥而泣。
“你怎样?没事吧?”拉着霓灵,夜离从头看到脚,不知陌千羽将她关在哪里,也不知对她做过什么,更不知她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我没事。”
霓灵勉力笑笑,见夜离仍旧一副不放心的样子,又补了一句:“我很好。”
上上下下仔细端详了一番,也未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夜离这才作罢。
对着刑部的几人致了谢,夜离就拉着霓灵往外走:“马车就等在宫门口,我们回去吧。”
霓灵睨了睨一直跟随在身侧的寒香,问向夜离:“灵儿也不问问大哥这两日去哪里了?发生了什么?”
夜离眼帘微微一颤,不动声色道:“那是因为我已经知道了。今日刑部在戒坊的审讯,我就在当场,是巧黛,她见皇上下令让刑部彻查龙袍和暗道一事,担心会查到自己,为了摆脱自己的嫌疑,她就挟持了大哥,让大家以为大哥畏罪潜逃,如此一来,大哥就将罪名坐实。”
不知道陌千羽有没有跟霓灵通好气,恐霓灵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怕她乱说,所以夜离说在了前头。
霓灵叹息点头:“是啊,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巧黛是这样的人,终究是我太不小心了,对她未设防,才中了她的圈套。”
闻听此言,夜离唇角几不可察地一勾,看来,有人已经跟霓灵交代过了出去以后该怎样说。
出了刑部,天已经彻底黑了。
三人走在空旷的宫道上,忽然,霓灵脚步一滞,夜离不知其意,朝她望去,见她凝眸看着宫道的远处,她便也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在宫道的另一头,一抹明黄身影负手而立。
夜色苍茫,看不真切身影的面容,但是,那一袭耀眼的黄衣已然说明了对方的身份。
夜离亦是呼吸一顿。
陌千羽。
如此一来,三人便都停在了那里。
光影婆婆,依稀看得到男人是面朝着她们这边而站。
是在专程等她们,还是碰巧路过,又或者在等其他人?
一时间,夜离心绪百转千回,快速思忖着接下来应该有的反应。
虽说,最初霓灵是被陌千羽所关,但也是因为她们姐妹二人欺骗他在前。
而且,如此欺君的大罪,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放过她们,这对一个帝王来说,实属不易。
她是感激他的。
换句话说,既然碰上了,就应该前去跟人家道个谢。
只是,这谢,由谁去道。
原则上,应该是霓灵,毕竟明面上,被救者是她。
可是,在霓灵被放出之前,他们两人肯定已经谈过。
那么是她?
她去道谢?
寒香又在边上,她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呢?
“大哥,”她握了边上霓灵的手,“你跟寒香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跟皇上致个谢,今日在戒坊,他同我跟凤大人承诺,说,只要大哥还活着,他就一定替我将大哥找到,才半日不到,大哥就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可见皇上没有食言。如今正巧碰上了,我若不前去行个礼、道声谢,也说不过去。”
霓灵会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点头:“嗯,去吧,我们就在这里等你!”
夜离看了看她,又看了一眼寒香,便拾步朝陌千羽走过去。
这条宫道夜离走了几年,第一次发现,竟然是如此的漫长。
似乎走了很久,才渐渐靠近那抹傲然而立的身影。
视线也随着渐行渐近而变得逐渐清晰。
他在看着她。
幽幽夜色下,看不到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一双眸子里的光亮闪闪烁烁。
还是很冷。
夜离微微抿了唇,再上前两步,在距离对方几步开外的地方站定,躬身:“参见皇上!”
不知自称什么,夜离?
明明自己是女装。
夜灵?
明明自己不是。
所以,她只说了参见皇上。
见男人没有吭声,她又道:“多谢皇上!”
她以为他还会继续不吭声,她也做好了准备,若他再不响,她就告退,反正谢意已经表达。
谁知男人却忽然出了声:“谢朕什么?”
夜离就有些堵住了。
谢他放了霓灵?
本就是他所抓。
若不是他,又何来这一场纠复?
谢他处心积虑地安排了巧黛这个替罪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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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见她沉默了良久,就在她刚准备以第二种回他的时候,他已经先沉声开了口:“你最应该谢的是静慈宫的那个你的好主子,不用谢朕!”
夜离一震,愕然抬头。
见男人面色冷峻,凤眸深沉,她就糊涂了。
“皇上是说太后吗?”
“别以为朕不知道她的这招‘丢卒保车’,见巧黛已经被朕防备,心知已无大用,便舍了她救你,玉玺、手链……”男人冷笑一声,“也还真亏了她,当真费尽心思啊。”
夜离就更加懵了。
他的意思,玉玺,手链也是太后放的吗?
不是他吗?
夜离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
“朕今日没有揭穿,并不表示朕不知道,巧黛朕本就早想除掉,既然她这个主子如此迫不及待替朕铺路,朕何不顺水推舟,遂了她的愿?”
不是,夜离糊涂了。
太后怎么可能会如此大的气力救她?
可看陌千羽的样子,又不像是在说着玩,更不像是在刻意隐瞒。
而且,霓灵他都放了,他也没有必要隐瞒自己救人的功劳。
只是……
心中疑惑顿生的同时,却又有丝丝失落。
“皇上之所以顺水推舟,不仅仅是光想除掉巧黛吧?顺便还可以让太后重新重用我、信任我,我便也可以更好地替皇上掌握太后的一举一动吧?”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夜离注意到自己的口气是带着些些愤然的。
说实在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又想得到怎样的答案?
或许是气他这些年对她只是利用,或许是希望他说,不是,是因为正好可以救你。
她自己也不知道。
男人沉默。
什么都没说。
夜离弯了弯唇:“不管怎么说,还是感谢皇上救了夜灵。”
她用的“救”字,而不是“放”。
就算巧黛不是他推出来的,至少,他默许了这件事的发展。
而且,除掉巧黛跟放过霓灵也没有必然的关系。
他完全可以将巧黛关入大牢后此事到此为止,他却还是顺势将霓灵放了出来。
当然,可能是因为霓灵不出,她一直扮霓灵,夜离就只能一直处于失踪的状态。
而他,还需要夜离这个人帮他做事,所以迫不得已,才将霓灵放出。
“所以,你欠朕一份人情!”
男人骤然出声,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人情?
夜离怔了怔。
似乎的确算是欠了一份人情。
对着男人微微颔首,夜离道:“夜离知道怎么做。”
又是许久没有听到男人的声音。
就在夜离准备抬头之际,忽又听到男人的声音传来。
“希望你真的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夜离没有抬头,但是却依旧能听出男人话中的寒意,几乎是咬牙从牙缝中迸出,她心口一颤,缓缓抬起眼睑朝男人看过去。
虽依旧有些看不大清男人脸上的表情,可那一双眸子在暗夜里却非常清晰。
那一刻,她看到了很多很多激涌的情绪。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读懂那些情绪,他就已经拂袖转身,漠然离去。
凄迷夜色下,只留给她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兀自一人失神了一会儿,想起霓灵跟寒香还等在那里,便也转过身朝他相反的方向而去。
“没事吧?”霓灵问她,满眼担心。
“没事,”夜离摇摇头,自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毕竟现在不同曾经,现在她是谁,陌千羽清楚,霓灵是担心,陌千羽为难她。
见寒香在看着她,夜离又连忙微笑补了一句:“我只是前去道个谢,皇上又不可能会吃了我,能有什么事?”
所幸方才陌千羽没有什么过分的举措,他们两人之间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而霓灵和寒香所站的这个位子,正好可以看得到他们,只是听不到说什么而已。
“我们走吧!”
“嗯。”
************
她们先去了戒坊。
虽未问,但夜离知道,这两日霓灵肯定是在担惊受怕中度过的,所以,她先将她送回戒坊休息。
包围在戒坊外面的官兵已经全部撤去,戒坊恢复如常。
只不过暗道已经被封闭了。
寒香在旁,她也不好跟霓灵多说什么,就嘱咐了几句,主仆二人便乘车回府。
刚回到凤府门口,她跟寒香下马车的时候,遇到不知去了哪里的凤影墨也正打马而回。
见到她们两个,凤影墨微微诧异,翻身下马,将手中缰绳递给闻声出门迎接的家丁,便朝她们举步走了过来。
“做什么去了?”
夜离怔了怔。
听闻口气还好。
清淡如水,不带任何情绪。
“奴婢陪夫人去宫里接夜大人了,然后将夜大人送回戒坊,就回来了。”
夜离还未回答,边上的寒香已经先她一步出了声。
“你随夫人一起?”漆黑如墨的凤眸中划过一丝讶异,凤影墨问向寒香。
夜离静静看着他。
寒香的那句话,他难道不应该关注的是她大哥吗?
毕竟失踪那么久,终于回来了。
就算不关注这个,那也应该关注“进宫”吧?
他平素不是最讨厌她进宫的吗?
而他的关注点,竟然是寒香陪她一起。
于是,脑子里就有些东西慢慢浮出水面。
这一次,她没让寒香说,而是自己抢在了前头,“怎么?不可以吗?堂堂一个凤府夫人,出门连个丫头都没有,你以为人家说我啊,说的还不是你凤大台主。”
似是被她的话愉悦到了,凤影墨低低笑了,夜色下,黑眸晶亮如星。
“当然可以,若是夫人觉得一个丫头不够,为夫还可以多派几个给你。”
“算了吧,寒香足矣。”
两人并肩顺着门口的青石台阶而上。
男人这才问起她大哥的情况:“夜坊主没事吧?”
“没事。”
“没事就好。”
夜离一边走,一边侧首看向男人,苍茫夜色将他高大的身形拢住,只见其面如冠玉、眉目如画,离她那么近,却又好似特别远。
她从未看懂过他。
************
回房稍作安顿,男人忽然问她:“晚膳用了没有。”
“用过了。”
其实没有。
“我还没,要不,你再陪我用点吧。”
男人说完,也没等她同意,就径直吩咐寒香下去准备了。
夜其实已经很深了,早已过了用膳的时间。
她本来想问他去哪里了,怎么那么晚晚膳都没用,后来想想,有点窥探他私密的嫌疑,便没有问出来。
不过,这两日一直没有好好吃饭,如今霓灵无事了,她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倒还真的觉得有些饿了。
不消一会儿,寒香就非常手脚麻利地准备了一桌子好菜。
凤影墨先坐过去,然后朝她招手:“过来。”
夜离也不跟他扭捏,走过去拂了裙裾坐在他的对面:“那么,恭敬就不如从命了。”
“这么好的佳肴,怎能没有美酒?”
堪堪扫了一
眼桌上的盘盘碟碟,凤影墨转眸吩咐寒香去备酒。
“别!”夜离一听急了,蹙眉道:“你难道忘了,你不能喝酒。”
“可是你能喝啊。”男人不以为然地朝被夜离喊住的寒香扬了扬手,示意她快去。
夜离眉心皱得更紧了些:“我平时也很少喝酒。”
“今日又不是平时,就冲你大哥平安归来,你就应该喝点酒庆祝一番,而且,我们大婚那夜,你不是还抢着喝吗?看你酒量不错。”
男人一边说,一边执起玉筷夹了几片冬笋炒肉片给她。
“那夜还不是顾忌着你身上的冰火缠,怕三杯下肚,你就一命呜呼了,所以帮你分担掉一杯。”
夜离冷了他一眼,也不客气,执起筷子吃了起来。
男人便笑了,“你是怕我一命呜呼了,没人跟你洞房,自己要守寡了吧?”
见他又开始嬉皮笑脸起来,夜离就不悦了,手中筷子一放,脸一拉:“凤影墨,你明知道不是这样。”
“好好好,不是这样,你吃,我不说这个。”
见她一副不吃的样子,男人连忙打马虎眼。
这时,寒香也将酒端了进来。
凤影墨扬手让她退了出去,便自己提起酒壶给她面前的杯盏倒上酒,又给自己面前的杯盏倒上酒。
只不过,倒完之后,将自己的这杯酒也端到了她的面前放着。
然后眉眼弯弯。
“你的,你喝,我的,你也替我喝。”
“凭什么呀?”夜离头大了。
“就凭…”男人微微敛了笑容,想了想,才道:“就凭一切麻烦都过去了,你大哥回来了。”
夜离微微一怔,看了男人一眼,便端起杯盏,仰脖一口气将里面的酒水饮尽。
喝完一杯,又在男人的注视下,紧接着端起了另一杯。
“不急,不急,慢点喝…”
没想到她如此豪爽,男人想要阻止她,而她哪里肯听,径直再次一口饮尽。
一股灼热入喉,滑入腹中,她皱着眉放下杯盏,连忙执起筷子夹了几片青菜送入口中。
男人朝她竖了竖大拇指,随后,大手又端起她面前的空碗,准备给她添饭。
米饭寒香早已盛好一大盆在边上。
男人眉眼低垂,用汤勺朝碗里拨弄着,动作娴熟优雅。
夜离静静看着他。
看着他俊美如俦的脸,看着他浓密的长睫在眼窝处留下的两排剪影,看着他皓月一般微微抿着的薄唇……
那一刻,她竟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温情。
略显恍惚中,她幽幽开口:“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吧?”
男人盛饭的手一顿。
只一瞬,又恢复如常。
“什么?”一直到一碗饭盛好,他才抬眼,朝她看过来,并将手中盛好的米饭放到她的面前。
然后却也不等她回答,又开始若无其事地给自己的碗添饭。
“玉玺,手链,将巧黛推出来,是你做的吧?”
夜离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不想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微末的表情。
桌案上烛火摇曳,将男人的脸笼在一层橘黄光晕里,有些看不真切。
但,可以肯定的是,男人并无过多震惊。
“为何这样说?”执起竹筷,夹了一些米饭送入口中,缓缓咀嚼,他面色如常地问向她,那口气淡然得就像是问今天夜里吃了什么一样随意。
“你就说是不是?”
男人睨了一眼她,又垂眸夹了一片菜送入口中,问道:“他告诉你的?”
夜离当然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谁。
陌千羽么。
“不是。而且,他也绝对想不到你头上。”
“哦?”男人眉尖一挑,似是来了兴致,将手中碗筷放下,凝目看着她:“说来听听。”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他做的。
“首先,巧黛是太后的人,不是你的人,这一点很明确,所以,他要怀疑,第一个怀疑的人肯定是太后。”
“嗯,”男人点头,眸如琉璃,“其次呢?”
“其次,昨天早上戒坊一出事,你跟我就离开了京师,去了廊县,没有作案时间。”
昨日,她还一直疑惑,他突然带她廊县走一趟是为了什么,而且什么都没有做,早上就回来了。
起先她还以为是这个男人不想她去找陌千羽,现在想来。
原来是为了制造自己不在场的证据。
“分析得头头是道,你不在大理寺或者御史台当值,实在是可惜了。然后呢?”
男人看着她。
“这两点足以让皇上怀疑不到你的头上来。”
“那既然他都怀疑不到我的头上,你又作何那般肯定是我做的?”
“因为这世上只有三个人可能会救我大哥,一个太后,一个皇上,还有一个就是你!”
男人怔了怔,轻轻一笑:“太荣幸了,竟然能跟太后皇上齐名。”
而夜离却没有逗笑的心情。
如果真的是这个男人,那么很多事情就会变得很棘手。
譬如,他是不是已经发现夜离是女人?
又譬如,他是不是已经知道霓灵是被陌千羽所擒?
“到底是不是你?”
许是两杯酒的作用,她也放开了胆,非要问个清楚。
男人眉心微拢:“就因为不是太后,不是皇上,你就怀疑是我?那为何不怀疑事实真相就是如此呢?就是巧黛所为,玉玺、手链都是她的,你大哥就是被她挟持的…”
说到这里,他一顿,似是想起什么,“对了,你可以问你大哥啊,你大哥去哪里了,是不是被巧黛所持?”
夜离眸光闪了闪。
“就是问了我大哥,我大哥说他只是偷偷出去密查龙袍事件去了,并未被任何人挟持,他本是打算早膳之前回去,就不会被人发现,谁知却是晚了一步,本就身陷龙袍事件,若这样回去更是说不清楚,所以才不得不逗留在外面,直到他听说巧黛被当成罪魁祸首被关进大牢,而皇上又派人在找他,所以,才故意做出让人挟持的样子让刑部的人找到。”
“果然跟我想的一样。”男人微微坐直了身子。
“什么?”
“好吧,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我就也不瞒你了,”男人双手撑着桌面,起身站起,缓步走到门口,将房门关上,回身看向她:“不错,巧黛是我推出去的。”
“宫里有我的人,所以我知道巧黛的幕后主子是太后,刑部有我的人,戒坊也有我的人……”
见夜离震惊地看着他,他微微一笑:“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安排这些眼线,我并非居心叵测,而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这一点,你大哥应该比你有体会,朝堂风云诡谲,在朝为官,就如在薄冰上行走,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我只是不想做一个被动的人。”
夜离没有吭声,就静静地听着。
这点,她懂,就如她们钟家,前一日还风光无限,一夜就惨遭灭门。
只是,他安在戒坊的人是谁?
她竟毫无察觉。
当然,现在这个也不重要。
男人的声音继续:“还记得昨日早上,你大哥被发现失踪,我们赶去戒坊的时候吗?我们进去你大哥厢房,皇上和多位大臣已在,当时衣橱被毁、暗道已经被发现。或许是多年的御史台的职务习惯,我总喜欢关注一些常人不太会关注的东西,譬如当时,所有人的焦点都在暗道上,以及你大哥的失踪上,而我却发现衣橱别有文章。”
夜离眼帘一颤。
别有文章?
强自让自己面色如常,她状似随意地问道:“什么文章?”
“虽然被毁,但大的框架还在,衣橱有暗层,密道的机关就在暗层里面,大家或许都去在意那个机
关了,却忽略了暗层里装的东西。”
夜离瞳孔剧烈一敛。
“当然,已经随着衣橱被毁,装的东西也散落一地,所以大家忽略了也正常,但是我还是看到了一枚小簪花,是你曾经簪过的一枚簪花,夹在破碎的暗层缝隙里面。”
夜离紧紧攥住了袖襟,微微绷直了声线:“所以呢?”
“所以,那个暗层应该是你大哥专门用来……”男人拖长了音调,顿了顿。
夜离彻底沉了呼吸:“用来做什么?”
她生怕男人说出的是“用来装变身用的东西。”
还好。
男人说:“用来装你的东西,可能男女有别,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所以你的东西他就放在暗层里面,我是这样想的。”
男人缓缓走向她。
一颗心大起大落,夜离暗暗松了一口气。
“当时,你求皇上明察,我随你而跪,那个时候,我就趁人不备,将那枚簪花拿了开来,同时,我也得出一个认知,既然你大哥知道暗层,就一定知道暗道,因为暗道的机关就在暗层里面,你大哥的确是从暗道所出。当然,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也不至于像他们说的,畏罪潜逃,那他为何出去?还在形式如此严峻的情况下出去?只有一种可能,为了帮自己脱困,出去调查真相了,龙袍真相。所以,你刚才说完,我说果如我所料。”
夜离没有吭声,一颗心慢慢放下。
“你大哥肯定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也不敢回来,不然,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所以,你就让巧黛做了替死鬼?”
“宫里有我的人,弄到巧黛的手链并不难,刑部和戒坊也有我的人,将玉玺和手链放进去更是容易。”
男人站在她旁边,说得轻描淡写,大手执起灯座上的一根竹签,将烛火的灯芯拨了拨。
屋里瞬间更加亮堂起来。
“为什么会是巧黛?”
而不是别人,或者戒坊的人。
男人将手中燃着的竹签晃灭,重新放在灯座上,抬眸看向她:“因为如你所说,她是太后的人,推她出来,皇上不会怀疑到我的头上,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皇上也想除掉她,推她出来,正合皇上心意。”
“你为何要这样做?”烛火摇曳中,夜离定定望进他的眼,幽幽开口。
男人与她对视了一会儿,忽然一声轻笑,将视线撇开:“不这样做,你大哥能回来?”
“不是,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问的是,你为何会如此大费周章帮我大哥?”
“因为你!”
男人回得不假思索,回得笃定坚决。
夜离长睫颤了颤。
“于公于私,我都应该帮他,于公,他是我的同僚,昨日我跟你说过,我跟他是对手,是朋友,是英雄惜英雄;而于私,他是你大哥,是你唯一的亲人。”
男人一边说,一边缓缓踱着步子。
夜离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见她不吭声,男人自她身后倾身,双手一左一右撑在她面前的桌边上:“怎么?我这样做,你不开心?”
低醇魅惑的声音倏地喷薄在她的耳边,夜离浑身一颤。
想动还动不了,因为男人的这个动作,因为他的胸膛、双臂和桌子正好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她困在了中间。
谢谢【翠翠0519】亲的璀钻~~谢谢【xiaoyao19981206】【宝贝多多111】【14747897888】亲的花花~~谢谢【ws656733】【嘉阳童童601】【chenpinpanva】【yulan9425h】【18918850838】【书锦程】【15810853723】【yiyanyiyan】亲的月票~~还有,昨夜22:00的样子,有个孩纸的荷包又被万恶的系统抽风了,看不到是谁,素子收到哈,一并谢过,群么么~~
【123】而是她第一次真正笑开的眉眼
低醇魅惑的声音倏地喷薄在她的耳边,夜离浑身一颤。
想动还动不了,因为男人的这个动作,他的胸膛、双臂和桌子正好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她困在了中间。
夜离僵硬着身子,极不自然地回道:“不是,我只是觉得有些震惊。”
“震惊什么?你不是说了吗?这世上会救你大哥的只有三个人,其中一个不就包括我吗?夂”
淡淡兰麝的气息灼热如潮,撩拨在她颈脖上的肌肤上,带起一股热浪。
夜离垂了垂眸。
的确只有三个人,可是,他是她最没有想到的那个。
“准备怎么感谢我?”
男人的唇又朝她的耳畔贴近了几分,夜离甚至感觉到他的唇瓣几乎都触碰到了他的耳垂。
心尖一抖间,夜离想起不久前有个男人也说过相同的话。
“所以,你欠朕一个人情。”
她说,她知道怎么做。
其实她的意思是,她会尽心尽力效忠于他。
可是,他似乎有他的要求,他说,希望你真的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这世上,任何债都好还,除了人情债。
“你想要我怎么谢?”夜离回头问向男人。
当自己的唇瓣因为自己回头的动作,而正好贴上男人原本就停在她耳侧的唇瓣时,她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多么愚蠢的事情。
两唇相贴、四目相对,她只觉得浑身的血往脑子里一撞。
大骇中,她本能地想要将头扭回。
然,男人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在她扭头之前,张嘴噙住她的唇瓣,同时一手扣上她的头,迫使她不得不保持着这个姿势。
深深吻住。
狠狠地汲取着她的气息。
夜离一直扭着头,姿势本就别扭,哪经得起男人这样需索,不一会儿就觉得呼吸不过来。
而偏生男人还不放过她,舌尖长驱而入,钻入她的檀口中,大力吮吸着她的齿根、舌根的每一寸芬芳。
夜离挣扎了两下未果,只得被动地承受着他的侵袭。
不知是先前那两杯入腹的白酒后劲上来了,还是怎么的,夜离只觉得腹中如同有火在烧,随之,一股酥麻轻醉在身体内涤荡开来。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就是故意的,故意让她喝酒。
“唔~”
她想要叫他放开,却换来他的变本加厉。
她颤抖着,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明明身下是坐在凳子上,后脑还被男人的大手扣着,可她觉得自己还是快要掉到地上去了。
火热乱窜、身子绵软,根本坐不住,她只得双手背过来在身后紧紧攥住他的衣袍。
于是她的动作就变得更加别扭。
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男人一边吻住她不放,一边腰身一低,伸出另一只手臂将她抱起,让她在凳子上调了个面,面对着自己。
动作一自如,男人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大手大力扣住她,让她紧紧贴向自己。
当他的另一手顺着她的衣襟滑入,探上她的胸口,她终于再也无力承受,身子朝后一仰。
所幸后面是桌子。
她倒在桌子上,带翻了饭碗和那两个杯盏,“哐哐当当”掉在地上。
而凤影墨也没有打算将她拉起,唇紧紧追索,高大的身形倾轧而至,将她吻倒在桌子上,手臂一拂,“哗啦”一声,将桌案上的盘盘碟碟拂掉了大半。
七荤八素中,夜离只觉得背脊磕在桌边上生疼,双手攀上他的背,想要起来。
殊不知,这样的情况下,自己的这个动作,无异于更深的邀请。
男人气息粗噶,放开了她的唇,大手开始迫不及待地解着她的衣袍。
终于获得了说话的自由,夜离气喘吁吁,一把将他的手握住,“别……”
男人凤眸紧紧摄着她,一片炽烈晦暗。
没说话,也没有强行将手抽开。
就只是看着她,胸口起伏、呼吸粗重。
当夜离从他跳动着暗火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失望蕴起的时候,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竟然脑子一热,将原本想说的“别碰我”,脱口而出时,就变成了“别在这里……”
男人微微一怔。
她又指了指背脊磕抵着的桌边,水眸迷离地看着他:“我难受……”
她清晰地看到男人眸光瞬间一亮,同时自己的身子一轻,男人已经将她从凳子上抱了起来,阔步走向床榻。
如果这也是一种偿还,就偿还了吧,在他进入她身体的那一刻,她在心里如是对自己说。
第一次,眼角滑下泪来。
为了什么,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男人吻掉了她的泪,然后让她叫他的名字。
她紧紧攀上他的背,死命往他的怀里钻,却始终没能如他所愿,将“凤影墨”三个字叫出来。
************
风波总算过去,日子恢复如初。
或许是经历过人生变故、见识过世态炎凉,夜离从不会轻易去相信一个人。
在她与凤影墨的关系上,她觉得凤影墨对她的信任,比她对凤影墨的信任明显要多一点。
是这样的吧?
至少,她觉得,一个人能将自己在宫中、刑部、戒坊都安排有眼线这般隐晦的秘密都告诉了她,说明这个人真的是信任。
所以,她当时震惊了,凤影墨以为她震惊他各处有人这件事,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仅震惊这个,更震惊他竟然跟她直言这一举措。
毕竟,安排眼线,这是朝中大忌,一旦发现,那是掉脑袋的事。
毕竟,她跟皇上之间有着纠缠不清的关系,这些他也知道。
他难道就不怕她跟陌千羽说?
虽然,她不会。
而且,早上,她说要去棺材铺,他也没有多问,就让长安给她准备马车。
他们明明没有感情那么好,也明明没有可以信任到如斯程度。
明明没有。
她不懂,她越来越不懂。
************
下完朝,夜离便去了静慈宫。
因为巧黛一事,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来会一会这个自己名义上的主子。
原因有两个,一来,她想借此事,缓解一下她跟太后的关系,或者说,过来跟太后表现一下自己的谢意和忠心。
虽然,此事不是这个女人所为,但是,她太清楚这个女人,一定是有功劳就往自己身上揽的人。既然事已至此,若她以为恩人是她,这个女人就算不正面承认,也绝对不会否认。
既然在陌千羽面前承诺过,欠他的人情,她知道该怎么做,她就得好好地跟太后搞好关系,才能更好地为陌千羽掌握这个女人的一举一动。
另外一个原因,是为了凤影墨。
巧黛这件事,直接的受益者是她,如果事后,她没有任何反应,那么,太后肯定会怀疑到她身边的人上来,肯定怀疑是她的身边人利用巧黛救了她,她心知肚明、理所当然,所以没有一丝反应。
她不想她怀疑到凤影墨的头上。所以,她前来,装作不知情,装作以为是她救的,这样,她就算怀疑,也不知道怀疑谁。
夜离来到静慈宫的时候,静慈宫里静悄悄的,宫女都不知遣去做什么了,一个也没有看到。
在太后的厢房外面,她看到了常喜。
常喜跟她说,太后今日凤体违和,让她改日再来。
就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太后厢房的门却开了,一个男人自里面走了出来。
是刚刚回朝不久的端王。
夜离怔了怔,厢房里面传来太后的声音:“常喜,是夜离吗?让他进来!”
常喜就略略显得有些尴尬了,跟夜
离解释道:“刚刚端王在给太后娘娘把脉,奴才不想打扰了去,所以并没给夜大人禀报,夜大人见谅。”
夜离笑笑,“没事。”
她也是从常喜这样的差事过来的,深知其间的不易,看他一句话,既表达了对自己的歉意,又撇清了端王跟太后的关系。
后宫无事不得随便接见外臣。
不过,人家刚才是在探脉呢。
听闻端王深谙音律、歌舞,却没有想到原来还精通医术。
夜离朝端王略略颔首示意,端王点点头算是回应。
夜离发现,较常喜的尴尬,端王这个当事人反倒淡定得很,面沉如水,完全一副稳重坦荡的模样。
两人身形交错的瞬间,端王忽然看了她一眼。
夜离再次看到了他那经历世事沉淀的双眸中一掠而过的精明和谋算。
厢房里,太后躺在矮榻之上,面色潮红、发髻微乱,眼角眉梢尽显憔悴疲态。
的确凤体违和。
可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她觉得此时的太后跟昨夜经历人事后的自己并无两样。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夜离,你有何事找哀家?”
太后开口说了一句,就“咳咳”起来,似是病得不轻。
夜离拂袍而跪。
“夜离前来,只为感谢太后娘娘的救命之恩。”
************
一切如夜离想的一样,太后虽没有亲口承认,却还是默认了这份恩情。
而且从太后不经意的一些表现来看,她似乎怀疑此事是皇上陌千羽所为。
夜离觉得这样也好。
陌千羽怀疑是她,她怀疑是陌千羽。
一个是太后,一个是皇上。
都至高无上,都谁也动不了谁。
这样总比怀疑仅仅是一个臣子身份的凤影墨强。
戒坊的暗道被封,来去全得走大门,变换身份就不得不改在了棺材铺。
等她换好女装,回到凤府,已是下午。
凤影墨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一手执黑,一手执白,自己跟自己下着棋。
冬日午后的阳光慵懒地照在他的身上,让他俊美中平添了一份超凡脱俗的仙味儿。
当然,夜离也看到了一份落寞寂寥。
自我对弈的人,她还是第一次看到。
微抿了唇,她拾步走了过去。
许是下得太过投入,夜离一直走到他面前,他才发现。
抬眸看了她一眼,将手中白子落于棋盘中的一处,闲闲开口:“忙完了?”
“嗯。”
“午膳用了吗?”
“用过了。”
夜离走到他的对面坐下来,“若是不嫌弃的话,我陪你下一盘吧。”
凤影墨的手一顿,抬眸看向她:“你会?”
夜离笑笑。
她何止是会,曾经,她大哥,她父亲,她妹妹,全部都不是她的对手。
只是已经几年没下了。
“会一点点。”
她伸手开始捡棋子。
见她捡的是黑子,凤影墨便也开始捡白子。
“你先!”
以前在钟家,不仅习惯了让别人两三子,更习惯了让别人先,虽几年未下,当熟悉的棋子入手,她还是脱口而出了当初的习惯。
“你是女人,自是你先!”
夜离眼帘轻颤,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微微失态,苦涩地弯了弯唇,也不跟他扭捏,执起一粒黑子,落入棋盘中。
“哦?”凤影墨当即就眉尖一挑,看向她,“与众不同,有点意思。”
夜离没有吭声
他落下,她再落下。
两人便这样下了起来。
不消一会儿,黑黑白白就在两人之间摆了满盘。
战局如火如荼、难舍难分。
“你确定落在此处?”凤影墨指着夜离刚刚落下的一子,抬眼问向夜离。
“是,落子无悔!”
“当真?”
“嗯哼!”夜离笃定点头。
“哈哈,”凤影墨手中白子“啪”的一声落于棋盘中一处,“那么,这些就是我的了。”
一边说,一边得意地收着她的黑子。
夜离也不急,待他收完,也学着他的样子,将手中白子“啪”的一声落于另一处,然后“哈哈”一声,“那么,这些更多的就是我的了。”
男人有些震惊地看着她。
夜离得意地朝他晃了晃手中丰收的果实。
那一刻,她似乎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钟家,回到了跟大哥下棋的日子。
她就是经常用这种小聪明,先以小利诱惑一下对方,然后自己坐收大利。
男人凤眸凝落在她的脸上,许久都没有移开。
她不知道,他震惊的不是她的棋艺,而是她第一次真正笑开的眉眼。
许多年以后,他都记得这样一个午后,有这样一个女子,在他面前,笑靥如花,比当时头顶冬日的暖阳还要灿烂。
见男人一双眸子紧紧摄住自己,夜离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点过,连忙敛了笑容,朝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该你了!”
与此同时,耳根竟有些微微发起热来。
所幸,在她的提醒下,男人便收了目光,继续。
“若不是知道你是廊县的农家出身,我还真以为你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呢,会跳人间一绝的灯伞舞,能下得一手让男人都汗颜的好棋……”
男人随口一说,夜离却是听得心口一撞。
果然是过了。
“下棋而已,为何非要大户人家才可以?我在棺材铺里闲来无事,学的东西多着呢。”
这个男人果然心思细腻。
不过,有些时候,她还真得感谢他的心细如尘。
例如上次耳洞的问题,若非他无意说起,她都忘了霓灵的耳洞问题。
又譬如这次,他这样一说了,她自然就会收敛,当然,也不会再去跟别人下了,他会怀疑,别人自然也会怀疑,她不想引起任何纠复。
闻听她所言,男人似是来了兴致:“说说看,你还学了些什么让我惊喜的东西?”
夜离睇了他一眼:“还学了如何选松木,如何做棺材,如何给棺材上桐油,如何给棺材刷油漆。”
男人就低低笑了。
“好吧,果然惊喜。”
两人继续。
不知为何,夜离忽然觉得在自己不动声色保留部分实力的情况下,对方似是也在不动声色地故意让她。
最后,一盘棋下了一下午,还是落得个平局。
“对了,凤影墨,你身上的冰火缠准备怎么办?要不,你找太医院那个叫什么张硕的太医看看,看能否有办法?”
她今日去棺材铺又仔仔细细翻了一遍她母亲留下的记录,还是没有找到一丁点的蛛丝马迹。
而那个张硕听说精通各种毒,至少,巧黛的蛇毒是他解的,她身上的毒也等于是他解的,说不定他有办法。
最重要的,张硕是他的人。
这一点从他将他请入府中给她诊治,而陌千羽却毫不知情就可以看出。
“你很关心?”将棋子收入棋瓮中,男人眉眼弯弯,黑眸晶亮。
夜离都不想理他,她跟他说正事,他却这个嬉皮笑脸的态度。
见她不吭声,男人又道:“事实上,张太医已经告诉我办法了。”
夜离一
震:“是吗?什么办法?”
她母亲的蛊,她母亲都没有办法。
这个张硕竟然可以。
那还真不是一般的厉害。
“张太医说,所谓冰火缠,冰火缠,就是冰与火的碰撞,冰乃阴,火乃阳,让我多阴阳调和调和就好了。”
若不是见他笑得魅惑众生的模样,夜离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男人的话中之意。
“凤影墨,你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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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怎么会是你?
巧黛的处置终于下来了。
心怀不轨、妄图谋逆,三日后,于东市斩首示众。
处置是早朝的时候下的酢。
说实在的,夜离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感觉牙。
又一颗棋子惨烈收场。
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天下。
没有背景,没有靠山,没有利用价值的棋子最终都会落得如此结局。
这也是这些年她努力往上爬的原因,她努力让自己被太后需要,被陌千羽需要,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为了让自己命长一点。
散了朝,她随着百官一起往出宫的方向走。
刑部尚书喊住了她。
“夜大人,我们将处置结果告诉巧黛,问她最后还有何话要说,巧黛说,想见夜大人。”
“巧黛要见我?”
夜离怔了怔,很是意外。
后又一想,巧黛蒙冤入狱,受益者是她,巧黛临死前想要见她一面也属正常。
怕是为了发泄心中怨气而来吧。
只是这见与不见是个问题。
当然,她并非是怕。
在皇宫的天牢里,巧黛一个囚犯,还不至于能对她如何不利,何况她自己也有功夫在身。
她担心的是,毕竟巧黛也知道她的一些事,见了,恐惹起一些不必要的纠复。
可若是不见,势必又会让人觉得她做贼心虚。
“大人的意思呢?”她将这个问题给了刑部尚书。
毕竟案件是他们在审,巧黛还算是他们的囚犯。
“我们希望夜大人可以去见上一面,我们审了很久,她始终未能交代幕后主使是谁,看夜大人能不能帮我们将其探出。”
原来是为了这个。
夜离眸光微闪,略一颔首道:“好吧,我尽力而为。”
“这样不妥吧?”
夜离的话刚落,边上蓦地一道男声响起。
夜离跟刑部尚书皆是一怔。
凤影墨不知几时竟停在他们二人边上。
夜离记得出金銮殿的时候,这个男人是走在后面的。
“不知凤大人有何高见?”
刑部尚书面色稍显不悦。
而凤影墨就像是没看到到一般,丝毫不以为意,继续道:“毕竟巧黛曾经还挟持过夜大人,此次提出见面,指不定对夜大人做出什么呢?所谓狗急跳墙,她一个死囚,临死之前再做出什么疯狂举措,也不是不可能。这不是视夜大人安危于不顾吗?”
于是,刑部尚书的脸就不光是不悦了,还白了几分。
夜离就笑了,“没事,同为臣子,都是替皇上分忧,若真能帮刑部探出巧黛身后之人,也是一件极好的事。当日能被巧黛挟持,那是因为我对她的信任,如今不会了,她就算再想怎样,也不过是在做困兽之斗,伤害不了我,多谢凤大人关心。”
凤影墨的意思她懂。
他花了那么大的心思才帮她脱困,自是不想再起任何风波。
不然,以他跟她历来不对盘的性格,他才不会这般凑上来帮她说话。
“如此,就有劳夜大人了。”刑部尚书伸手朝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夜离朝脸色稍稍有点黑的凤影墨颔了颔首,算是示意,然后拾步离开。
************
天牢阴暗潮湿,夜离一走进去,就觉得仿佛置身冰窖中一般。
来到巧黛的牢房前,刑部尚书示意狱卒打开牢房的门。
夜离举步走了进去,刑部尚书带着众人离开。
在路上,夜离跟他说,有人在,巧黛肯定不会说,所以,她希望所有狱卒禁卫都暂时回避。
刑部尚书自是同意。
其实,她是有她的心思,免得巧黛一激动抖点什么她的料出来,让这些人听到。 譬如上次在冼州害沈妍雪中毒,离间沈孟和凤影墨的事。
巧黛坐在牢墙边上的一些已经霉烂的枯草上闭目养神。
许是闻见门口的动静,缓缓睁开眼帘。
见到夜离,眼波微微一动,淡声道:“你来了?”
夜离顿住脚步。
在宫中多年,深宫的酷刑她是知道的,她也能想象这两日刑部为了逼出巧黛的幕后之人,对巧黛用过怎样极致的手段。
可是,现在她还是震惊了。
才两日的时间,若不是事先知道她是巧黛,她几乎都认不出了。
衣衫褴褛、浑身是血,头发蓬乱,不知沾染了血水还是汗水,发丝多处打着结儿。
人也整个瘦了一圈。
“你找我有何事?”夜离敛了心神,直接开门见山。
巧黛转眸瞟了一眼牢外,见没有其他人,就撑着身子想要从草堆上站起,然,双腿受刑伤得厉害,她努力了几次,都没能如愿。
夜离就看着,也没有上去帮忙。
毕竟,戒备之心还是要有的。
搞得满头大汗,依旧没能起身,巧黛只得作罢,一ρi股坐在原地上,然后气喘吁吁地问夜离:“你是谁?”
夜离一震,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心跳正徐徐加快中,又听得她道:“是霓裳,还是霓灵?”
夜离便彻彻底底忘了呼吸。
一时间,千头万绪从脑中一哄而至,却是一个也抓不住。
缓缓攥了手心,强自镇定,她面色如常地问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你是问我妹妹吗?我妹妹叫夜灵。”
巧黛苍白着脸虚弱地笑。
“看到你们已经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相信你大哥他们在九泉之下也能放心了,我也可以安心地走了。”
夜离再次心头一撞。
瞳孔剧烈缩敛的同时,沉声反问她:“你又是谁?”
不仅知道她和霓灵的真名,还能说出她大哥,说明早已对她了如指掌,她也没有必要再跟她兜圈子。
巧黛再次警惕地看了看外面。
“放心,人都被我遣走了。”夜离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在她的注视下,巧黛这才缓缓抬起手,摸向自己脸颊的边缘。
随着“嘶”的一声,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皮被巧黛自脸上揭下,女子清丽的容颜映入眼帘,夜离呼吸一滞,愕然睁大眼睛。
“嫂子……”难以置信地低呼出声。
犹不相信,她跨步上前,蹲在巧黛面前,拧眉盯着她看,“怎么会是你?”
或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是她大哥爱慕的女子。
所以,当年,她虽只见过这个女子一面,却记忆深刻。
那眉,那眼……
是那人没错。
她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大哥从未跟她说过,后来在她大哥面前,每每提起她,她就干脆直接称呼这个女子为嫂子。
“一直是我,”巧黛叹息,缓缓将手中薄颤的面皮拂在脸上,贴好。
“我记得你,我还记得你曾经送给我大哥一枚发簪,我大哥一直贴身带着。”
“发簪?”巧黛怔了怔,“你记错了吧?我从未送过发簪给他,临行前,倒是将一直戴在腕上的一枚镯子给了他。”
夜离眼帘一颤,一颗心也慢慢放下。
“是镯子吗?大哥宝贝似的,不给我们看,我还一直以为是发簪。”夜离讪讪而笑。
的确是镯子,发簪是她故意说的。
毕竟是经历过生死的人,而且现在又过着走在刀锋上的日子,她对人的戒备之心,早已根深蒂固。
“你不是离开京师了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面皮贴好,巧黛略显颓然地放下手,其声幽幽:“跟你一样,
我也想知道当年钟家的真相,我相信你大哥,他绝对不是这样的人,我要替你大哥报仇。”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夜离看到她眸子里掠过的坚定和寒光。
夜离便也再次肯定了是她,一把握住她的手。
一时百感交集,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唇瓣蠕动了半天,才出来一句:“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如今判决都下了。
三日后斩首于东市。
若她早点知道,事情又怎么可能会发展成这样?
巧黛勉力笑笑:“其实在冼州的时候,准备告诉你的,后又觉得你背负了太多,不想再给你添一些包袱,便算了。”
“可是现在你要被斩首了。”夜离皱眉,情绪有点激动。
巧黛却很云淡风轻,一直淡然地笑,“好在我这一次也算死得有价值,不管是太后想要舍我保你也好,还是皇上想要借机将我除掉也罢,终究是换来了你的平安,我愿意。若你大哥在,也一定会支持我的。”
一股潮意盈上眼眶,夜离想哭。
“不,若我大哥还在,他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
或许这就是她大哥当年一直没有告诉她们她名字的原因,她大哥甚至都没有在公开场合下让这个女子露过面,说白,还不是就是想要将她保护得好好的。
没想到到头来,却是她为了钟家的事吃尽苦头、受尽折磨,甚至为了她丢了性命。
虽然不知道她是如何成为太后的人的,但她很清楚,要想取得太后那个女人的信任,没有牺牲和付出是绝对不可能办到的。
还有,为了接近陌千羽,她甚至不惜让自己中赤蛇的毒。
虽然是抢了她的功劳,可不顾个人安危也是事实。
“我的时间不多了,”夜离只觉得手背一热,是巧黛反手将她的手握住,“之所以在临刑前提出要见你,我就是想要跟你说,太后不可信,皇上也不可信,还有那个凤影墨也同样,虽然我还没有查出真相,但是,我觉得,当年钟家的灭门应该不是一人所为,或许有多人参与其中,任何人你都不能掉以轻心。”
夜离瞳孔一敛。
巧黛又接着道:“还有,既然是斩首示众,我的首级肯定是要悬挂起来的,若是可以,希望你将我的身子葬于你大哥的旁边。我已经答应过他的,生不能同时,死必同茓。”
夜离凝眸看着她,眉心一点一点蹙起。
看着这个女人说着这最惨烈的事情,就像说着今天的天气如何一样平静。
“大嫂……”
她正要说话,门口传来响动。
她跟巧黛两人都第一时间意识到了,她噤了声,巧黛放开了她的手。
来不及站起,她干脆就还蹲在巧黛的面前。
“你可要想清楚了,你是准备替你身后之人背黑锅背到死吗?”
眼角余光看到刑部尚书跟几个衙役来到门口,夜离故意冷声问向巧黛。
巧黛冷哼一声,矢口不语。
刑部尚书见状,也大概知道了夜离前来也没能问出什么。
“夜大人,算了吧,既然她一心求死,我们大家也不必拦她。”
夜离似乎这才注意到门口的人。
缓缓站起,对着刑部尚书微微一鞠:“夜某惭愧,未能帮到尚书大人。”
“诶—”刑部尚书摆手,“夜大人客气了,我等知道,夜大人已尽力。”
夜离最后看了一眼巧黛,举步出了牢房的门。
************
一路心乱如麻,夜离浑浑噩噩回到戒坊。
刚下马车,安顺就急急奔了过来,“坊主,你总算回来了,那个沈姑娘正在戒坊里面撒泼呢。谁也劝不住。”
沈姑娘?
“哪个沈姑娘?”夜离皱眉。
她不记得戒坊的戒毒人员中有此号人物。
“就是丞相府的那个沈姑娘。”
沈妍雪。
“她来戒坊作什么?”夜离眸光一敛,拾阶而上。
安顺紧随其后,“不知道,好像说我们戒坊故意害她,给她吃的戒毒药根本没有作用,她戒了那么久,毒瘾不仅没有戒掉,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夜离微微抿了唇,加快了脚下步子。
沈孟极好颜面,恐被人说,没有将沈妍雪送来戒坊,而是私下里找了戒坊的人去给沈妍雪诊治。
这一点,她是知道的,去看的那人已经跟她禀明过。
因无伤大雅,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不知道。
没想到今日竟自己闹上门来了。
老远就听到“乒乒乓乓”的声音自院子里传来,夜离一入拱门,就看到沈妍雪披头散发、面容憔悴,正拿着一截锋利的碎瓦片抵着自己的手腕,威胁着企图近前将她控制的众人。
而在她的脚边上,凌乱一地的是摔得稀巴烂的盆栽。
“你们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沈妍雪浑身打着哆嗦,声音发颤,一双平素极美的水眸此刻也只剩下呆滞和惊恐。
显然是毒瘾发作的症状。
难怪会跑来闹事呢。
夜离就觉得平素她也不是那么沉不住的一个人,她爹好面子,她又何尝不好面子。
也只有在毒瘾发作时,丧失了意识,才会做出如此疯狂之举。
夜离拾步走了过去,众人发现她,如同看到了救星。
“坊主。”
“坊主。”
纷纷跟她打招呼。
沈妍雪也看到了她,见她往前走,以为她要过去,立即嘶吼道:“不要过来!”
夜离顿住了脚步。
并不是受她威胁所致,而是压根就没有准备近前,不仅如此,她还扬手示意其他人都退下。
“沈姑娘,戒毒是个极其辛苦又漫长的过程,需要戒毒者坚强的意志力,你没有来戒坊,我对你的情况不了解,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戒坊并无害你之心,戒坊出去的戒毒药也绝对不会是假的。”
夜离声音沉沉,掷地有声。
说完,也不等沈妍雪反应,转身随着退下的众人一起往外走。
沈妍雪愣了一会儿才意识过来这是要丢下她不管她、任由她去的意思,情急之下,将手中的碎片朝脉搏抵进了一分,对着夜离的背影吼道:“你骗人!为何我还如此难受?除非……除非你再给点粉给我,我就信你!”
夜离唇角冷冷一勾,自是知道她说的粉是什么,五石散的粉,通常毒瘾发作的人就那一个欲望。
她又岂会给她?
“你再往前走一步试试,我就死给你看!”
许是见她没有理会,沈妍雪急了,一副癫狂的模样。
这种人她见得多了。
夜离继续脚步不停。
迎面竟碰到进门而来凤影墨,她怔了怔,刚准备问他怎么来了,就猛地听到身后一声瓦片落在地上的清脆声。
下一瞬一个人影如同风一般从她的身边掠过,是沈妍雪,再下一瞬,整个人就直直扑进凤影墨的怀里。
“影墨……”
夜离就杵在了二人面前。
显然,凤影墨也有些措手不及的样子,沈妍雪已靠在他的怀里,拉住他的手,语无伦次说了起来:“影墨,我好难受,我爹关我,不让我出来,我看不到你,我的瘾也戒不掉,你是不是嫌弃我了?我真的好难受……影墨,给我一点,就给我一点好不好?好不好?”
沈妍雪在凤影墨怀里又是扭又是蹭,又是抱又是摇,眼泪鼻涕蹭了他一身。
凤影墨竟也没有计较,只微微拢了眉,却还是好言相慰。
“妍雪,你不要这个样子,既然你想好,就要克制自己,否则你就真的戒不掉了。”
“只要克制,就能戒掉了吗?”沈妍雪停了下来,幽幽看着他。
“嗯,”凤影墨点头,“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望着刚刚还疯魔一般的人瞬间就像是吃了安定药一般温顺下来,夜离弯了弯唇。
“还真是来得及时,”瞟了凤影墨一眼,夜离径直越过两人的身边往外走,不咸不淡道:“依我看,十个戒坊的人也不及凤大人一个,若派凤大人去丞相府给沈姑娘戒毒,定能事半功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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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若忘了梨子她大哥跟巧黛的关系,孩纸们可以回头看看【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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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离我远点,脏死了
夜离回了厢房,听说后来凤影墨将沈妍雪送回去了。
趁此间隙,她便回棺材铺换成女装回了凤府。
凤影墨比她后回来。
回来的时候,见她坐在厢房的窗边看书,有一丝吃惊隅。
“今日棺材铺的事这么早就忙完了?”
“早忙完了。”
夜离眼皮子也未抬,随手将书翻过一页。
她是心烦意乱,想找个清静的地方想想事情。
呆在戒坊一会儿这个找,一会儿那个找,呆在棺材铺又恐引人怀疑。
想来想去,只有凤府相对来说,比较安全和清静一些。
“看什么书呢?”
丝毫未在意她的冷淡,凤影墨径直走过来,大手非常随意地搭上她的肩,作势就要凑过来看她手中的书卷。
夜离连忙将手中的书“啪”的一阖,皱眉将身子挪向一边,避开了他的手:“离我远点,脏死了。”
凤影墨手臂顿在半空中,怔了怔,旋即就笑了。
“我自进来到现在,你都没抬眼看我,怎知我脏?”
夜离呼吸一顿,回眸看向他。
目光触及到他那原本一袭胜雪无暇的白衣上被沈妍雪眼泪鼻涕印染的各种污渍痕迹时,夜离也笑了:“难道不脏?”
听到他那样说,她还以为他已经换了袍子呢。
没有换竟然也能如此理直气壮。
印象中,他是一个非常爱干净的人,甚至可以说,有些洁癖,几时见过他穿着这样一身衣袍招摇过市的?
“是脏,但是我问的是,你都没看我,怎知我脏?”
凤影墨一边说,一边走到衣橱前,取了一套干净的袍子慢条斯理地换着。
夜离抿了抿唇,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心细到这种程度。
微微懊恼间,略一思忖后,她只得言道:“回府之前,我大哥去了棺材铺,我听他说,今日戒坊发生了一场闹剧,多亏了凤大人及时赶到,不然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所以,你生气了?”
凤影墨并未表现出有一丝意外,大手优雅地系着袍子的腰带,扬目朝她看过来。
“我做什么要生气?”
夜离清冷着脸,重新将书卷翻开。
因为方才是陡然阖上,既未别书签,也未折记号,所以翻了几次未翻到想看的地方,只得一页一页翻着,翻得有些烦了,动作极大。
凤眸深深,凤影墨唇角微微一勾,举步走到她的对面坐下来。
“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吃味儿?”
夜离翻书的手一顿,抬眼看向他,冷冷一笑:“凤影墨,你还能更自我感觉良好一点吗?”
她吃味儿,笑话。
他跟沈妍雪在她面前秀恩爱秀得还少吗?
比今日更过分的都有过,还记得大婚当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还亲过沈妍雪。
那时她都没吃味儿,现在她吃味儿?
“哎——”对方长长一声喟叹,“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你的表现竟然还不及你大哥,你知道吗?今日在戒坊,你大哥的话都比你的话酸,他说我还真来得及时,又说什么十个戒坊的人也不及我一个,若是派我去丞相府给沈妍雪戒毒,定能事半功倍。说实在的,若不是知道他是个男的,我还真以为他吃味儿呢。”
夜离眼帘一颤,刚攥紧了书卷,见他又瞟了一眼自己,接着道:“当然,我知道他是在为你抱不平,所以,我以为他告诉你,你会比他更生气,谁知哎”
眉目如画的脸上一副受伤的样子。
夜离就真的烦了。
再次将手中书卷一阖,她蹙眉站起:“我出去走走。”
说完,也不等他反应,绕过桌边,就往外走。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蓦地伸手握住了她的腕。
夜离不得不顿住脚
tang步。
“我今日去戒坊,是因为下朝的时候,刑部尚书将你大哥留住,说巧黛要见你大哥,我担心横生什么枝节,就想着去看看。”
夜离长如蝶翼的眼睫微微一闪,缓缓回头,看向他。
“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有生气,你不用跟我解释。”
说完,目光自他脸上移开,落在他紧紧攥住她腕的大手上面。
见他还没有放开的意思,她只得又道:“看书看得久了,我想去走走,可以吗?”
凤影墨又黑眸深深地凝了她一会儿,这才五指一松,将她的手放开。
夜离拾步出了门。
本是想找个清静之地,好好想巧黛的事,却没想到还是那么烦。
还有三日,还有三日,不对,今日也差不多过去了,等于就还剩下两天的时间。
两天之后,巧黛就要被斩首示众。
该怎么办?
************
残阳似血。
夜离顺着映月楼的青石台阶,一步一步而上。
记得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是为了来求陌千羽收回将霓灵赐婚给凤影墨的成命。
当时,她的脚痛,每上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
而今日,明明她的脚是好的,不知为何,她却觉得步子比那日还要沉重。
好不容易来到映月楼的顶楼,她就像是耗尽了一生的力气。
男人依旧背对着入口处负手而立,遥望着京师的楼楼道道,明黄镶边的龙袍随风飘摆。
以防像上次一样,被他一掌风扫过来,所以她先出了声:“皇上。”
拂袍而跪,她俯首地上。
男人缓缓转过身来。
行完礼,她抬头朝他看过去,四目相对的瞬间,她还是被他眼底的寒意冷得微微一颤。
“又有何事求朕?”
他问,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情绪。
夜离弯了弯唇,几时开始,他们两人见面就变成了只可能她求他了?
以前有什么重要消息,她不是也会偷偷来这里找他告诉他。
虽然,这一次,她的确是又来求他。
垂眸静默了一瞬,她颔首出声:“夜离斗胆,求皇上能放过巧黛!”
“巧黛?”
显然,男人吃惊不小,完全没有想到她来求的是这件事。
“是,巧黛。”
夜离点头,笃定而语。
“为什么?”
男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因为夜离近日才知道,她曾经救过夜离一命。”
“巧黛告诉你的?”男人眉心微拢,面色冷峻。
看来,她去天牢见巧黛一事,他也知道了。
夜离否认,“不是,巧黛什么都没说,是我自己发现的。”
男人沉默了片刻。
夜离没有抬头看他,也不知他是信了还是不信。
正欲将事先想好的救命之恩的细节道出来,却又听到男人出了声:“就因为她曾经救过你一命,你就要视王法于不顾,让朕姑息养奸?”
“可她不是奸,这一点,皇上清楚!”夜离抬眸,看向男人。
男人怔了怔。
“就算她不是奸,可是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已经无力挽回”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要皇上愿意,又有什么是无力挽回的?”
男人的话没有说完,夜离就沉声将其打断。
她看到男人眸光闪了闪,下一瞬就笑了。
看到他笑得似是而非、清冷凉薄的样子,她想她可能已经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不愿,朕不愿。
是这句吗?
上一次,他就是这样回她的。
出乎意料,这次不是。
男人看着她,轻笑摇头,“夜离,你不觉得自己很奇怪吗?第一,巧黛不是朕推出去的;第二,巧黛是做了你的替罪羔羊;你却反过来求朕,放过她。”
夜离面色微微滞了滞,没有吭声。
她也知道自己很奇怪,可是她没有办法。
巧黛是凤影墨推出去的,这也不能怪他,他是为了她好,而且,他又不知道这些。
她总不能再去让凤影墨想个办法将巧黛弄出来吧。
这样的情势,任何人都不可能有办法,除了掌握着天下人生杀大权的帝王。
“夜离,你是不是太贪心了?”
夕阳西沉,满楼红彩,男人站在落日余晖下睥睨着她,一直都没有让她起来。
“你一边替夜灵嫁给凤影墨做着风光的凤府女主人,享受着男人对女人的爱,又一边在戒坊做着天下第一坊的坊主,享受着世人对高官的膜拜,如今,你自己踏着别人的肩膀成功脱困,又反过来想救那个被你踩在脚下的人,是想要自己平安无事的同时,还要收获她的忠心感激吗?”
男人沉声逼问,胸口微微起伏。
夜离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被他的话语震住了。
他生气,她知道,他的愤慨,她也知道。
她只是不知道,原来,在他的眼里,她是这样的一个人。
见她只凝眸看着他,一声不吭,他冷冷勾唇轻嗤而笑:“怎么?朕说得不对吗?夜离,朕还真是低估了你。你明知道朕将夜灵囚住不放,就是想要让夜灵这个身份从凤府出来,而你,这个口口声声只为夜灵好的姐姐,不应该是配合朕,想办法让夜灵脱离这些是非纷扰、过回从前那样平静的生活吗?而你又做了什么?”
男人咬牙,夜离心口一颤。
“你不顾还在禁足期间,也不顾随时会被人发现的危险,还要以夜灵身份回凤府,故意不回戒坊,让人发现夜离失踪,让人发现那条暗道,你不就是想要一箭双雕吗?既稳稳保住了凤府女主人的身份,又向朕示威逼朕,让朕不得不放出夜灵。”
夜离震惊地听着,一直没有出声。
原来,这个男人一直以为夜离被发现失踪、暗道被发现,是她故意而为,是她故意以此向他示威。
难怪当日他调查都不想调查,就想直接定了“夜离畏罪潜逃”的罪。
“不管皇上信是不信,这件事只是一个意外。”
她也不想解释。
但她真的想救巧黛。
“不知夜离要怎样做,皇上才会放了巧黛?只要皇上饶巧黛不死,夜离保证让巧黛离开,再也不出现。”
“夜离,朕方才说过了,一个人只有一颗心,一颗心只有那么大的地方,只能装那么多的东西,做人不能太贪心,你是不是看到你的欺君之罪朕没有计较,你就觉得哪怕你想要让一个死囚活,朕也会依你?”
“夜离不敢,夜离是真心来求皇上,求皇上开恩,饶过巧黛。”
夜离再次俯首,深深鞠躬。
“你上次已经欠了朕一个人情!”
“夜离说过,夜离知道怎么做”
就在夜离刚准备说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之类的表赤胆忠心的话时,男人骤然沉声将她的话打断:“朕看你并不知道!”
夜离怔了怔。
“夜离,朕见你平素并不笨,你到底是真听不懂朕的话,还是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
夜离缓缓抬起头,朝男人看过去。
想起他方才说的种种,似乎终于有些明白了过来。
四目相对,她回道:“以前没听懂,现在,懂了。”
男人眼波微微一动,收回视线,“朕希望你真的懂了。巧黛的事,朕再考虑考虑,不是还有两日时间吗?”
男人一边说,一
边举步经过她的身边准备离开。
明黄袍角轻刷过她的脸。
一丝凉滑微疼自脸颊上传来,夜离怔怔回神,忽然对着他的背影问道:“夜离不明白,皇上为何要这样做?”
耀眼明黄轻荡,男人拾阶而下,许久,暮风才将他略沉的声音送过来:“帝王之术,君臣之道。”
************
夜离先回了一趟戒坊,再回了棺材铺,最后回到凤府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凤影墨不知忙什么事去了还没有出来。
她发现这几日这个男人似乎也比较忙,一直不见人,这样也好,她也落得自由。
草草用了点晚膳,沐浴完,她就躺上了床。
心里装着巧黛的事,许久没有睡着。
好不容易睡着,又不停地做着梦。
梦里有巧黛,有她大哥。
当年她全家灭门,钟家获罪,她一家五口人的尸体都没有人安葬,全部被丢去了乱葬岗。
还是她后来秘密去找了回来,偷偷葬掉,却还是不敢竖碑,也不敢葬在一起。
她记得,当时她见她大哥一只手紧紧攥握成拳,她起先以为是满腔愤恨不得宣泄、死不瞑目的表现,直到后来葬的时候,看到他指缝间的绿色,她才大力掰开。
是枚玉镯。
她大哥紧紧攥在手心的是巧黛送给他的那一枚镯子。
至死,她大哥依旧念念不忘、放心不下的女子,她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再去死?
浑浑噩噩,梦很凌乱。
还出现了陌千羽。
“朕希望你真的懂了。巧黛的事,朕再考虑考虑,不是还有两日时间吗?”
又出现了凤影墨。
“于公于私,我都应该帮他,于公,他是我的同僚,昨日我跟你说过,我跟他是对手,是朋友,是英雄惜英雄;而于私,他是你大哥,是你唯一的亲人。”
夜离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已是不知时辰。
确切的说,她是被脸上异样的感觉给弄醒的。
惺惺松松间,她看到男人俊美如俦的脸。
是凤影墨。
就坐在她的床边。
“是不是做噩梦了?”
低醇的嗓音响起,温热干燥的大掌还落在她的额头上,那里已被汗水濡湿。
或许是一直被梦魇所缠的缘故,夜离脑子里昏昏的,糊里糊涂,她爬起身坐起,睁着懵懂的眸子好奇地瞅了瞅他,又瞅了瞅房中环境,似乎这才有些反应过来。
几时见过她这般娇憨小女孩的模样,凤影墨心中一动,蓦地倾身在她的唇上印上一吻。
夜离彻底清醒过来。
凤影墨也只是蜻蜓点水,轻啄了一下,当即就放开了她,因为他知道,下一刻,她肯定会将他推开,并对他的偷袭怒目相向。
出乎意料的,竟没有。
夜离怔怔看着他,看了他片刻,竟顺势靠在他的肩上,似是还没睡醒:“怎么这么晚才回?”
原本清润的嗓音也因为初醒的缘故带着一丝微哑和鼻音。
凤影墨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胸腔微微震荡,他伸手将被子替她往上拢了拢,回道:“有点急事在处理。”
夜离便也不再多问,微微阖着眼睛,似是又要睡了过去。
大手在她浓密卷翘的长睫上轻轻一拂,凤影墨扣住她的肩,起身站起,“睡下去吧,这样小心染上风寒。”
在他的帮扶下,夜离依言滑下被褥、阖上眼。
将她的被褥掖好,凤影墨出门吩咐寒香准备沐浴的热水。
当“哗哗”的水声自屏风后面传来,夜离长睫轻颤,缓缓睁开眼睛,眼中一片清明。
她是脸朝床里,背对着外面而躺。
但是,当男人沐浴完来到她床边的时候,她还是
感觉到了。
“夜灵”
男人唤了唤她。
她闭眼不睁,一动不动。
然后,她就感觉到床板一沉,男人坐了下来,接着就是窸窸窣窣脱鞋子脱衣服的声音。
男人掀被躺了进来。
背上一暖,是男人自她身后拥住了她。
空气中微微徜徉着沐浴的清香,夜离长睫越发颤动得厉害。
当男人熟悉的、带着兰麝之香的灼热气息喷洒在她的耳畔时,她更是不由自主地僵硬了身子。
深知再装也装不下去了,她头皮一硬,干脆转过身,面对着他。
他没有吭声,就凤眸深深地看着她。
夜离也没有说话,只是轻垂了眼睫,避开他的视线。
第一次,他们离得这样近。
不对,应该说,第一次他们这样相对。
哪怕他们发生过男女之间最亲密的那种关系,还发生过三次。
第一次非她所愿,惨烈不堪回首。
第二次,她带着目的,他带着怒气,同样苦不堪言。
虽然第三次,她的心里稍稍有些松动,可他们也是直奔主题,而且最后,这个不知餍足的男人直接将她折磨晕掉才罢休。
所以,记忆中,他们从来没有这样清醒地躺在一起过。
平时都是她睡床,他睡矮榻,井水不犯河水。
今夜,其实两人都有些反常。
许是男人身上沐浴的清香太过迷人,又许是紧紧裹住自己的这份怀抱太过温暖,还许是夜色太过深沉寂寥。
男人低头的瞬间,她抬起头。
男人吻住她的刹那,她闭上眼。
一切就发生得这样自然而然。
甚至不需要任何语言。
这是一个缠绵的吻,如和风细雨、润物无声,一点一点缱绻,一点一点侵占。
夜深人静,只能听到两人唇舌纠缠的声音暧昧地在房间里响起。
很快,两人都粗噶了呼吸。
浅尝变成激吻。
场面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男人翻身而上,将夜离压在身下,火热的唇细密地在她的身上一寸一寸碾过。
夜离颤抖着,紧紧将他抱住。
甚至在他褪着她衣袍的时候,她也伸手胡乱地替他解着他的锦袍的腰带。
男人有些怔住。
为她的举措,或者说,为她的反常。
黑眸炽烈,跳动明艳和暗火,紧紧摄住她,深深凝着她,似是想要透过她的眼看到她的心里面。
夜离最怕他这种能将人看穿的眼神了,吃力地仰起身子,主动亲他的唇。
男人不动。
她又只得抱住他的头,将他的脸按在自己的胸前。
他喘着粗气,一口咬住她饱满欲滴的初荷,她痛吟出声。
唇齿啃噬碾压间,他一直看着她,一双眸子浓墨重彩。
有猩红、有晦暗、有明火、有暗潮,是任何言语都描绘不出的那种复杂。
夜离别着脸,双手紧紧抓住身下的床单。
他又将她的脸扳了过来,另一手快速扯掉身上的衣袍,在她的注视下,蓦地腰身一挺,将她结结实实占满。
************
一场酣畅淋漓的ji情过后,两人都没有动。
他抱着她,她窝在他的怀里,两人都大汗淋漓。
他的唇还贴在她的耳畔,似是还在温存她潮汐过后的空乏。
她便在这份温存之中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又是不知时辰。
屋里还亮着烛火
,窗外夜色迷离,天,还没有亮。
而身边微凉,已是不见了人。
她怔怔看着头上帐顶上的花纹,浑身就像散了架一般,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外面似乎传来两声清脆的“啪啪”声,声音不大不小,似是人在拊掌。
她愣了愣,撑着身子起来,扯了件袍子裹在身上,赤足下了床。
蹑手蹑脚来到门后边,她趴在门缝里偷偷朝外看。
因为屋里亮着灯,而外面夜色暗,所以视线很不清明。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走廊上那个白衣似雪、长身玉立的身影,应该是凤影墨。
而在他身后的,是个黑衣人,从她的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背影。
两人似乎在说话。
夜离提起内力,附耳门缝间,凭息静听。
“都准备好了吗?”
“回爷,都准备好了。”
“嗯,到时等我号令。”
“是!”
夜离听得一头雾水。
琢磨了一番,还是没有明白。
而外面凤影墨朝黑衣人扬扬手,黑衣人脚尖一点,飞身而起,眨眼之间就不见了人影。
恐凤影墨就此返屋,夜离正欲回去床上,却又听得有急促的脚步声自外面传来。
她便又顿住了脚步,重新趴在了门缝上。
这一次是长安。
因为面朝着她这边,看得很清楚。
“爷,丞相府来人,说烦请爷速速去丞相府一趟,说沈姑娘在闹自杀,谁也劝不住,沈姑娘指明要见爷,沈丞相无奈,只得差人前来请爷过去。”
又是沈妍雪。
门后面夜离撇嘴。
人家借酒装疯,看来这个女人是借毒瘾装疯啊。
肯定是见早上戒坊一闹,凤影墨又是抱她又是安慰她,还亲自送她回府,给搞出甜头来了,这还未出一日呢,夜里又唱一出出来。
深更半夜的,凤影墨还真忙啊。
听到外面凤影墨跟长安说:“嗯,让他等一会儿,我去换身衣服就来。”夜离连忙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回到床上、丢掉衣服、滑下被褥、躺好。
门“吱呀”一声细响,开了。
男人沉稳的脚步声走了进来。
然后是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
换好衣服,男人又走到床前。
夜离闭着眼睛,蓦地感觉到额头上一热,是男人低头印上的一吻。
蜻蜓点水,很快离开。
然后就是脚步声出去的声音,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再然后就是脚步声渐行渐远。
最后归于一片沉寂。
夜离睁开眼睛,翻了个身,平躺在床榻上,凝神考虑起自己的事情来。
************
因没有什么大事,众臣也没有多本奏本要启奏,所以早朝散得特别快。
如同往常一样,百官们先恭送帝王离开。
帝王一出金銮殿,正欲往东侧门而去,就蓦地听得一道声音自花径外面传来:“皇上!”
帝王顿住脚步,回头。
此时,百官们也正从金銮殿的正门出来,便正好看到一个女子从高高的花树后面走出来,然后对着帝王拂裙跪下。
女子上身着一袭粉色对襟小袄,下身长裙曳地,外系同色披风,身姿婀娜,肤如凝脂、眉目如画,百官们并不陌生,一眼就识出此人是戒坊坊主夜离的孪生妹妹、缉台台主凤影墨的夫人夜灵。
她怎么在此?
又找皇上做什么?
百官们都疑惑地收住脚步,看看随行的夜离,又看看队伍中的凤影墨,最后全都齐齐落在女子的身上。 百官中的夜离,其实是霓灵,她也不知道她姐姐要做什么,一大早跑来棺材铺,让她替她来上朝,说她自己有要事要办。
这就是她的要事?
霓灵微微抿了唇,下意识地看向身侧不远处的凤影墨,只见凤影墨面色淡淡,眸光却极深。
前方帝王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已经出了声:“凤夫人这是?”
“夜灵想请皇上为夜灵做主。”女子勾着头,颔首不抬。
“哦?”帝王转眸看了不远处的百官们一眼,又再次凝向女子:“你要朕为你做什么主?”
“夜灵想休夫!”
随着女子不轻不重的话语逸出,帝王眸光一敛,百官们惊错。
休夫?
连霓灵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休妻都是大事呢,何况休夫?
女子休夫闻所未闻。
而且,竟还闹到了帝王面前。
这一次,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女子身上移开,齐刷刷落在女子的丈夫凤影墨的身上。
凤影墨依旧面色寡淡,眸光却越发沉了几分。
只有他,还看着女子。
“凤夫人何出此言?”帝王问。
“虽说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可夜灵就是个心小的人,想要的是一个人,一颗心,一生一世一双人,皇上说夜灵是妒妇也罢,失德也好,反正夜灵就是这样一个人,当初是皇上赐的婚,如今,夜灵就请皇上做个主。”
众人听懵了。
霓灵更是一头雾水,再次看了看凤影墨,从她的这个角度看过去,似乎看到他唇沾冷笑,下巴绷得死紧。
霓灵蹙眉,再次转眸,忧虑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夜离。
而帝王也当即就问出了众人的疑惑:“凤府不是就你一个女主人吗?哪来的三妻四妾?”
“虽说就我一人,可凤大人心却不在我身上,这对夜灵来说,比三妻四妾更让夜灵受不了。”
女子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一直低着脑袋,低着眉眼。
帝王忽然轻笑了起来。
“凤夫人想多了,凤台主对你的心,大家都看在眼里啊,起来吧,今日朕只当你们小两口闹闹别扭,朕不跟你们计较。”
女子依旧跪地不起,却忽然抬起头看向帝王。
“皇上这是要包庇臣子吗?凤大人的心在不在夜灵身上,皇上不是应该很清楚吗?”
帝王脸色一白,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凤影墨薄削的唇边紧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霓灵眉心蹙得更紧了些,瞅了瞅凤影墨,心中略一计较,便沉声喊向夜离:“灵儿,休得无理!皇上日理万机,哪有空处理你们夫妻之间的这些小事?如此无理取闹,也不怕人家笑话,还不快起来!”
霓灵以为,她如此点拨,她这个姐姐会适可而止。
谁知,人家竟当即回绝了她:“大哥,你若是真为灵儿好,就莫要管我,此事与你无关!”
在对着霓灵而语的时候,夜离略略撇着目光,刻意不去看站在霓灵边上不远处背脊挺得笔直的身影。
末了,她又转眸看向帝王。
“皇上大可以跟戒坊的人了解了解,昨日在戒坊发生了什么,也可以问问沈丞相,昨夜在他沈府又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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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这点,夜坊主应该深有体会才对
末了,她又转眸看向帝王。
“皇上大可以跟戒坊的人了解了解,昨日在戒坊发生了什么,也可以问问沈丞相,昨夜在他沈府又发生了什么?”
百官一愣。
帝王眉心微拢,转眸疑惑看向人群中的沈孟娲。
沈孟脸色一白,帝王又眼梢一掠,看向当事人凤影墨,凤影墨面色却很淡定,只是一双眸子沉得看不到一丝光亮。
帝王眸光微微一闪,将目光收回,再次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
“到底怎么回事?”
夜离抿了抿唇,似是有些犹豫。
静默了片刻之后,还是再度出了声:“昨日沈姑娘跑去戒坊闹事,说戒坊的戒毒药是假的,她食用以后不见效果,将戒坊院子里所有的盆栽都砸了,还以割脉自杀威胁大家,让大家给五石散给她”
啊~
百官们先是震惊,震惊之后便是一阵唏嘘。
丞相之女竟然也吸毒?
沈孟的脸色早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黑。
若不是天子当前,他早已喝止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了。
他处心积虑地瞒了那么久,竟被这个女人如此赤祼道出。
让他颜面何存?
牙齿恨得痒痒的,他拿眼狠狠剜了夜离一眼。
而夜离的声音还在继续:“大家都拿她没办法,正无计可施,是我的夫君凤大人来了,沈姑娘当即弃了手中碎片,跟我的夫君抱在一起,我夫君好言相慰,沈姑娘就安定下来了,两人相携离开。还有昨夜,沈府又来人找我夫君,说沈姑娘又开始闹了,指明要见我夫君,当时已是午夜三更,我夫君二话没说,就直奔沈府。作为一个女人,作为一个妻子,大家说说,夜灵当不当计较?”
夜离义愤填膺地说完,胸口微微起伏。
也不知是不是戏做了太足了,那一刻,她竟发现,她似乎真的在生气。
“沈相,可有此事?”帝王已转眸问向人群中的沈孟。
此时的沈孟脸上早已五彩纷呈。
闻见帝王问话,连忙出列,撩袍跪于地上。
“回皇上,事是有此事,只不过”
沈孟本想解释,可帝王却根本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听到“是有此事”时,当即就将他的话打断,“那凤台主可有什么话要说?”
帝王又斜眸睇向凤影墨。
凤影墨却不似沈孟,既没上前下跪,亦没有回答,更没有看向问话的帝王,而是看着地上的夜离。
百官们都替凤影墨捏一把汗,还以为他没听到,离他最近的一个臣子甚至悄悄地拉了拉他的袖襟,提醒他帝王在问他话。
凤影墨这才徐徐转眸朝帝王看过来,目光浅淡,依旧没有吭声。
帝王眼波微微一敛,就像怕他出声了一般,当即将视线收了回去,“既然沈相已承认有此事,而凤台主也无话可说,那说明凤夫人也并非无中生有。”
帝王凝眉略一思忖,“其实这件事双方都有问题,凤台主作为丈夫,理应要顾及妻子的感受,而夜灵作为妻子,也应该多理解理解自己的丈夫,丈夫与别的女子纠缠不清是错,但作为妻子,也应该分清原因,毕竟人命关天、还是自己的红颜知己,怎能坐视不理?”
对于帝王的一番分析,百官们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就在众人以为帝王接下来要说“既然双方有错,就各自反省,此事就此作罢”之际,帝王忽然话锋一转。
“当然,朕说这些并不是因为当初是朕赐的婚,就非得要将你们捆绑在一起。朕是一个民主的皇帝,朕记得大年初一在凤府观鲤那次,夜灵也因此事闹过朕,目的想要凤台主赐她一纸休书,当时大家也都在场,朕就想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将此事压了下去,今日夜灵再次找上朕,让朕不得不反省当日赐婚之举。”
“这样吧”
帝王又抿唇静默了片刻,似是在考虑,“女子休夫闻所未闻,而且你们双方都或多或少存在问题,朕当日赐的婚,今日,为了你们好,朕就当打脸一次,替你们再做个
tang主,赐你们和离吧!”
和离?!
众人再次一片唏嘘。
夜离眼帘颤了颤,心口微微一松的同时,又蓦地涌起许多说不出的感觉。
凤影墨低垂了眉目,长睫遮去眸中所有的情绪。
“谢皇上成全!”
夜离俯首地上,埋首不抬。
帝王“嗯”了一声,又转眸看向凤影墨。
意思很明显,等着他谢恩呢。
边上之人再次拉了拉凤影墨的袖襟。
凤影墨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冷弧,又很快掩去,依旧没有跪拜,而是抱拳对着帝王略略一揖:“微臣遵旨。”
遵旨?
百官皆是一怔。
女方说“谢皇上成全”,男方说“微臣遵旨”?
此话颇有深意。
有点君让臣臣不得不死的意味。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如此回答,也是情有可原。
此事显然是女方单方面闹了上来,他作为另一个当事人却并不知情,一直也是处在被动的状态,心里有点情绪也是人之常情。
帝王深看了凤影墨一眼,似是也不以为意,收了目光,扬手示意沈孟和夜离起来。
末了,拂袖转身,作势就要离去。
走了几步又忽然顿住,回头。
“对了,若是凤台主跟妍雪真的是你有情、我有意,两厢情愿,朕也可以好事做到底,成全你们!”
正准备起身的夜离心口一撞。
众人也皆是一震。
沈孟难以置信。
霓灵看向凤影墨。
她看到一直岿然不动的凤影墨闻言反应也同样强烈,猛地上前一步,作势就要说什么,却再次被帝王抢了先:“当然,刚刚和离,就行赐婚,实在不妥,此事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妍雪身上的毒瘾,要尽快戒掉。”
帝王话落,凤影墨便也没有再吭声。
霓灵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看来都是厉害人物啊,帝王故意抛出话来,意在试探一下凤影墨,见凤影墨反应不对,便连忙改口。
前方,帝王已转眸看向沈孟。
“沈相,有病就要医,有错就要改,既然妍雪染上毒瘾,你就应该将其送至戒坊戒毒,一国之相,就要做表率,瞻前顾后只会害了妍雪。”
沈孟颔首,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皇上教训得是,微臣谨遵皇上教诲!”
“嗯,”帝王点头,“这件事回去后就办,戒毒宜早不宜迟,另外,既然凤台主能让妍雪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安定,那在妍雪戒毒这件事上,凤台主必须要给予最大的配合和支持,好好地引导妍雪,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妍雪身上的毒瘾彻底戒掉。”
“是!”沈孟再次颔首。
帝王又看向凤影墨。
凤影墨没有动。
夜离长睫颤了颤,心头早已滋味不明。
戒毒有戒坊,又何须要一个缉台的人帮忙?
哪一个毒瘾发作者没有疯狂举措,只要入了她戒坊,照样一个一个将他们捏服帖了。
这些陌千羽又何尝不知?他的意思她懂。
无非就是变相地撮合沈妍雪和凤影墨。
若不是怕将凤影墨逼急,指不定刚刚真的就赐婚了。
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她一直以为他说她欠他一个人情,是想要她更加忠心耿耿。
昨日她才知道,原来他的那句“希望你真的知道该怎么做”,是想要让她离开凤影墨,离开凤府。
她问他为何要这样做,他给她的回答是:“帝王之术、君臣之道。”
她悟了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因为她是戒坊坊主,而凤影墨是缉台台主,两人都是手握天下大权的重臣,所以,要她离开凤影墨。
所以,她原本以为为了防止两强相加,将权势坐大,他也绝对不会让沈妍雪跟凤影墨在一起。
事实证明,她好像又错了。
果然,“帝王之术,君臣之道”还真不是她这种人可以理解和参透的。
微微弯了弯唇,她徐徐抬眸。
虽尽量不让自己去看凤影墨,却依旧忍不住想知道他这一刻的表情。
许是感觉到她的目光,凤影墨也淡淡朝她看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看到凤影墨忽然嘴角一勾,唇沾冷笑,今日第一次对着帝王颔首鞠身:“微臣定竭尽全力。”
夜离忽然觉得心中一空,或者说有些瞬间的茫然。
恍惚间,她听到帝王说:“如此甚好,好了,没事了,大家都散了吧。”
人影晃动,众人纷纷离开。
每个人经过她身边的时候,都会看她一眼。
只有凤影墨,没有。
她怔愣地站在那里,手腕一重,是霓灵握了她的手。
“走吧!”
************
戒坊院子里,霓灵看着夜离将晾晒在簸箕里的草药一簸箕一簸箕地检查,每一簸箕都抓起一把放在鼻子下轻嗅,嗅完又放进去。
霓灵皱眉,走过去。
“到底怎么一回事?”
“没事,”将手中的草药放下,夜离转眸看向她,淡然一笑:“以后你就安心地打理你的棺材铺就好了。”
终于不用每日赶场子一样在戒坊、凤府、棺材铺之间奔波来奔波去了。
可是,不知为何,她并没有觉得轻松呢?
忽然想起什么,就赶紧对霓灵下起了逐客令。
“你快回你的棺材铺,既然皇上都发话了,等会儿他们肯定要送沈妍雪来戒坊,若是凤影墨也跟着一起,你们两个碰上就不好了,指不定又要惹出什么纠复。”
“嗯,那你自己小心。”
虽心里为这个姐姐捏着一把汗,却也觉得她说的不无道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还真是险,霓灵前脚刚走,后脚沈妍雪就到了。
而且,凤影墨果然陪着一起。
许是觉得没有颜面,丢不起这个脸,沈孟没有来。
除了凤影墨,沈妍雪还带了一个随侍婢女,外加两个送行李的家丁。
大包小包就像是要出远门。
夜离站在戒坊的门口,看着一行人拾阶而上。
沈妍雪跟凤影墨并肩走在前面,两人在说着话。
凤影墨轻垂着眉眼,脚步翩跹,依旧俊美得无法比拟。
而沈妍雪就好像不是来戒毒,而是来出游一般,笑得一脸明媚。
夜离微微抿了唇。
待一行人上了台阶,走到近前,还未各自打招呼,她便指着几个仆人,以及他们手中的大包小包,先出了声。
“一切生活用品戒坊都会统一发放,包括衣服,这些都不许带进戒坊,另外,随侍婢女也不可以带,有什么事找戒坊当值的人员就可以了。”
沈妍雪闻言,刚刚还一脸灿烂的面色瞬间一滞。
“我用惯了自己的东西,陌生的我用不来。”
她所说的东西,包括用品,也包括下人。
夜离自是听得懂,这才应该是凤影墨口中的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心中冷冷一哼的同时,面上微微一笑:“那也没有办法,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戒坊有戒坊的规定,只得委屈一下沈姑娘了。”
沈妍雪就不悦了,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美眸殷殷,求助地看向身侧的凤影墨。
凤影墨一声轻笑,让一直刻意不去看他的夜离莫名
的心尖一抖,不得不强自镇定,面色如常地朝他看过去。
看来,她与他和离一事并未在他的心里激起什么涟漪。
害她还一直觉得愧疚不已,想着要不要借夜离这个大哥的身份安慰开导几句。
是她多想了。
“凤大人笑什么?”
“法不外乎人情,规矩都是人定的,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以通融的,夜坊主大可不必如此较真。”
男人薄唇轻动,面色极淡,眸色却极深。
“是啊,是啊。”边上沈妍雪一个劲地点头附和。
夜离轻嗤了一声:“若是别人说这话,夜某还可以理解,凤大人可是缉台之主,缉台本就是执法之地,凤大人是执法者,却口出此言,实在有些不应该,这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
“只要夜坊主不说,又怎会传到皇上耳朵里?”
夜离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男人轻笑打断。
夜离脸色微微一白。
心知自己的确不该在这个男人面前提陌千羽。
而男人的声音还在继续:“而且,凤某还以为夜坊主会认同凤某的说法呢,毕竟‘法不外乎人情’这点,夜坊主应该深有体会才对。”
夜离再次呼吸一滞。
这个男人什么意思?
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她竟自然而然地联想起,自己求陌千羽放了巧黛这件事。
他知道什么吗?
细细看他脸色,除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深得看不见底,其余也看不出一丝意味。
不,他应该不知道。
是她多心了。
不能自乱阵脚,或许是指他将巧黛推出来救了她一命这件事。
敛了心神,她一副公事公办之姿:“我不明白凤大人在说什么,我只知道,来我戒坊,就得按我戒坊规矩办事,不管是谁,就算是皇上也一样。”
“啧啧啧~”凤影墨朝她竖了竖大拇指,笑得动人心魄,却也笑得似是而非,而且脸上笑容一丝也不达眼底:“不愧是铁面无私的夜坊主,凤某佩服。”
末了,又转眸看向身侧的沈妍雪。
“怎么办,妍雪,我也无能为力,若是今日以前,我还可以扯扯夜灵的衣角,让夜坊主这个大哥卖我个面子,如今,什么面子都没有,帮不上你。”
夜离眸光微微一敛,不意他突然提起夜灵。
所幸,他也没有说太多,“要不,就依夜坊主的,吾皇英明,正致力于全国禁毒,想必戒坊的吃穿用度也差不到哪里去,你且先试试看。”
沈妍雪撅了撅嘴,虽老大不情愿,可是既然凤影墨都这样说了,只得依言照做。
“好吧。”
然后回头,示意婢女跟两个家丁先回去。
见两人俨然一对夫唱妇随的小夫妻一般,夜离低低一笑。
“吾皇的确英明,让凤大人陪着一起,这样也减轻了我戒坊不少的工作,想必不出几日,沈姑娘的毒就会完全戒掉。”
“是啊,吾皇可不是一般的英明,让夜坊主如此忠贞不二的臣子任戒坊坊主,相信全民禁毒指日可待。”
夜离面色微微一滞,没想到他会回得如此快,几乎她一说完,他就紧接着。
而且,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她觉得在说到“忠贞不二”四个字的时候,他似是加重了几分语气。
也不想再跟他多费口舌,只弯了弯唇,伸手朝他跟沈妍雪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两人也不客气,举步往里走。
凤影墨走在前面,沈妍雪走在后面。
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凤影墨似是脚步一顿,她心口一撞,却在下一瞬发现,人家哪里顿,根本脚步未停。
一阵微末的衣风拂过,带起那股熟悉的若有似无的淡淡兰麝之香。
夜离微微失神了一瞬,才拾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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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你跟那些出来卖的女人有什么两样?
分房的时候,沈妍雪又不满意了。
虽然戒坊不是天牢,但是,为了防止戒毒者毒瘾发作时的癫狂,建得跟天牢差不多。
也是一间一间相邻,一间一间分开,依次编了号。
所不同的是,戒坊的条件比天牢要好上很多倍,至少有床,有桌有椅,生活用品大致的都齐全娲。
可饶是如此,沈妍雪还是嫌弃得不行,跟凤影墨噘着嘴扭扭捏捏撒娇,不愿进去。
夜离在边上看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实在没有耐心看下去了,就将手中的青铜门锁往凤影墨手中一扔:“你们慢慢决定,不急,等会儿帮我把门锁上就行,钥匙给戒坊的当值人员即可。”
冷声说完,夜离转身离开。
回到平素公务的房间,福田正在里面打扫,抬头见她进来,便停了手中动作,跟她打了声招呼,一瞧她脸色,顿时诧异地问她:“坊主怎么了?”
夜离一愣:“什么怎么了?”
“坊主脸色不好,是不是身子不舒服?”福田眉心微拢,略显担忧地问道。
脸色?
不好?
“有吗?”夜离伸手拂了拂脸。
她有脸色不好吗?
见福田还在担心地凝着她,她眸光一闪,勉力笑道:“我没事,方才被一个无理取闹的戒毒者给气的,没事了。”
“哪个无理取闹的戒毒者这般有能耐,能气到我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夜大坊主?”
随着男人凉凉的,略带揶揄的声音飘入,那抹熟悉的白衣胜雪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前。
是凤影墨。
夜离眸光微微一敛。
速度倒快,沈妍雪进去了?
“门锁好了吗?”
无视他似挖苦似调侃的话语,她冷脸问道。
“当然!”
信步而入,行至近前,凤影墨伸手,将一枚钥匙递到她面前。
“不是让你交予戒坊当值人员就可以吗?”嘴里虽这样说,夜离还是伸手,将钥匙接了过来,转身递给身后的福田,“这是73号沈妍雪沈姑娘的,去做好记号。”
“是!”福田颔首领命,末了,又对着凤影墨鞠了鞠身,快步而出。
其实福田一走,夜离就后悔了。
她怎么可以将他遣走了呢?
这样一来,屋里不是只剩下了她和凤影墨两人了吗?
“凤大人还有事吗?”
状似随意地瞟了他一眼,夜离走到一张书桌边,撩袍坐下,随手拿过一本记事簿翻看了起来。
胸腔里的心跳声却是不由自主地徐徐加快。
“当然,凤某想跟夜坊主谈谈夜灵的事。”
夜离心口一撞。
终于还是逃不掉。
五指紧紧攥住书页的同时,她挑起眼帘面色沉静地朝他看过去:“对不起,虽然我是夜灵的大哥,但是你们之间的事,她跟我说的很少,几乎不说,所以,我也不知道你们……”
“我说过谈什么了吗?你就那么急着撇开?”
夜离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蓦地被男人沉声打断。
夜离吓了一跳。
为他的话语,也为他的口气。
他用的“你”“我”,而不是“夜坊主”“凤某”。
夜离脸色微白地看着他。
见他凤眸深深,扬落在自己脸上,双瞳黑得就像是抹不开的浓墨,她心口一颤,别过眼,淡声道:“那凤大人想谈什么呢?”
“我想请夜坊主替我问问夜灵,她在凤府的那些东西怎么办?是要我亲自替她送去棺材铺吗?”
“不用!”
男人话音一落,夜离想也未想,当即回绝道。
回完,意识到自己反应
tang有些过,又连忙补了一句:“既然未去凤府拿,想来她是不要了,要不,就烦请凤大人替她扔掉吧!”
“你是夜灵吗?”男人骤然出声。
夜离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心头狂跳中,她强自镇定:“凤大人何出此言?”
“既然你不是夜灵,你凭什么替她做主?”男人凝着她,声音寒凉。
夜离心口这才微微松了松。
原来是这个意思。
正思忖着该怎么回他,男人已经转身往外走,“跟她说,明日我会将她的东西送去棺材铺,而后,是留是丢,随便她!”
男人没有回头,一直走了出去。
直到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夜离才怔怔回过神来。
明日?
他送去棺材铺?
蹙眉一叹,夜离抬手,捏向自己隐隐作痛的眉心。
************
冬夜凄迷,一颗星子都没有,天幕沉沉,如同一大块黑布,将天地笼住。
皇宫的西侧门。
女子一身黑衣,外披黑色披风,巨大的风帽戴在头上,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
又加上身形盈瘦,这样站在黑暗里,几乎都没有存在感,只能看到风帽下一双清漾的水眸在暗夜里格外水润明亮,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紧闭的红木朱漆大门。
皇宫的这扇门几乎长年不开,以前是专门用来驱逐后宫里犯错的嫔妃出宫。
新帝六宫无妃,自然就不会有驱逐出宫的妃嫔,故,此门从未开过。
今夜是个例外。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传来一声沉闷的“吱呀”声。
女子眼波一动,迫不及待上前。
门开处,一个身影一瘸一拐而出。
下一瞬,大门又“嘭”的一声关上。
“巧黛。”
女子上前扶住身影。
巧黛看了看女子,因天色暗,又加上本身有些懵,好一会儿才将她认出来:“霓裳?”
“嗯,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再说。”
************
翌日,巧黛在天牢里畏罪自杀的消息就传了开来。
因为未牵扯什么人,所以她的死,也未能掀起什么大浪。
包括巧黛的幕后主子,太后娘娘。
反正巧黛至死也没有将屎盆子扣在她的身上,也算是个忠心为主的人。
太后让常喜焚了一炉香,算是祭奠。
然后,便只当翻过一页。
早朝的时候,有几个大臣就此事提出了看法。
有的说,巧黛死得蹊跷,可能是被幕后之人杀人灭口,请求彻查此事。
有的说,离行刑只剩一日,巧黛却提前自杀,说明她怕示众,她越是怕,我们就越不能如了她的愿,像这种大逆不道之人,就算暴尸也不过分。
不管众人什么看法,帝王都没有直接表态。
只以一句:“这件事交给刑部去处理”就作罢。
于是,众人无人再提。
************
下了早朝,夜离没有回戒坊,直接去了棺材铺。
因为昨日某个人说,今天会送她的东西过来。
安全第一,还是她最后做回一次夜灵。
她知道,霓灵肯定应付不来。
谁知道那个男人会不会发什么疯,毕竟他带着一腔怒气。
其实,金銮殿门口拦住陌千羽提休夫,她也是无奈之举。
她要救巧黛。
但是,却让他措手不及,或者说,让他在文武百官面前颜面扫地,她知道。
所以,他恨她,她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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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眼中,她肯定就是一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想想,这样也好。
他们两人的结合本就是一个意外,也不会长远。
早些了断对谁都好。
让霓灵扮作夜离的模样外出晃晃,或者去戒坊,她就在棺材铺里等了起来。
院子里几个伙计忙忙碌碌,正在给一个做好的棺材上桐油。
她站在旁边看。
空气中飘荡着桐油特有的香气,阳光迷眼,她竟恍恍惚惚想起,那日午后,她跟凤影墨下棋时的情景。
他问她,在棺材铺还学了什么让他惊喜的东西。
她说,还学会了如何选松木,如何做棺材,如何给棺材上桐油,如何给棺材刷油漆。
他说,好吧,果然惊喜。
到现在她还记得他说“好吧”时,脸上的那种哭笑不得的表情。
她禁不住再次弯了弯唇。
收回思绪,她转身走向前面店堂。
凤影墨还没有来。
她看了看更漏的时候,见也不早了,便又问了问店中的伙计,有没有人送东西来。
伙计说,没有。
她便只得继续等。
心想着,凤影墨不会放她鸽子吧?
还是有什么事忙得抽不开身?
又或是昨天只是随口说说,其实早就忘了?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的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复杂。
第一次,她觉得自己在等。
或者说,她第一次尝到了等待的滋味。
当然,或许不是等他前来,而是等着快点将这件事结束。
不然,一颗心总是高高悬着,让她坐立不安。
店堂、后院、厢房,她不知转了多少遍。
从早上等到晌午,再从晌午等到午膳时分,凤影墨一直没有来。
跟随着伙计们一起随便用了点午膳,夜离就决定不等了。
人家兴许真的只是说说,她竟然还给当真了。
戒坊还有一大堆的事等着她忙。
跟几个伙计交代了一下,她就出了门。
可刚迈过门槛,就看到一辆马车正缓缓停在棺材铺的门前。
她脚步一滞。
那马车她认识,可不就是凤府的。
来了吗?
随着呼吸的骤沉,那一刻,她竟发现自己的心跳也变得不规则起来。
车门开,男人弯腰而出。
夜离瞳孔微微一敛。
身姿轻盈,男人翩然跃下马车,手中拧着一个包裹。
包裹不大,甚至可以说很小。
夜离心里就犯嘀咕了,她留在凤府的东西就这些?
当然,这并不重要。
轻轻抿了抿唇,她略一计较,便举步朝马车走过去。
店里伙计多,多有不便,若能就在门口解决自是最好。
男人一个抬眸就发现了她,似是有一丝丝意外,见她走过去,便停了下来,然后站在那里看着她。
夜离忽然觉得不知道该怎样打招呼了。
若是夜离,她还可以理直气壮,可她现在,是夜灵。
“凤大人……”夜离在距离他还有两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男人唇角冷冷一勾,似是笑了一下,待她细看,却又像没有。
他在笑她的称呼吗?
这段时间她一直叫他凤影墨,可是,现在,再直呼其名,就有点…
见他默不作声,她只得又道:“听大哥说,凤大人送夜灵的东西过来,真是不好意思,有劳凤大人亲自跑这一趟。”
边说,边看了看他手中包裹,希望他递给她。
男人却没有动。
凤眸深深,凝了她片刻,又徐徐一扬,掠了一眼棺材铺的大门,然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夜离眼帘一颤。
还要进去坐啊。
心中虽不情愿,可对方既已提出,又不好推诿,便只得笑道:“当然,凤大人能来我棺材铺,我棺材铺蓬荜生辉……”
似是对她的这些夸张的客套有些不耐,还没等她说完,男人已经凉凉地扫了她一眼,然后举步朝门口走去,径直越过她的身边,信步走在了前面。
夜离愣了一瞬,连忙拾步跟上。
棺材铺的伙计见有人进来,以为是前来定棺材的生意上门,连忙迎了上来,后又见夜离跟在后面,并朝他摇头,才知不是,便朝凤影墨颔了颔首,算是打个招呼,又退了下去。
凤影墨清冷着一张脸,也未睬人家。
夜离微微攥住自己的袖襟,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考虑
到店堂有人在,院里也有人在,夜离将凤影墨请到了一个偏厅里面。
那里是平素用来跟客人谈生意的,比较清静。
“凤大人,请坐!”
接着,夜离又走到茶几旁边,提起茶壶,给他倒水。
男人没有坐,而是举步也走到茶几边上,将手中包裹往茶几上一放。
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
夜离倒水的手微微一顿。
眼角余光所及之处,能看到包裹里面的金属耀眼、珠翠璀璨。
似都是首饰,平素她用的簪花、发饰、项链、镯子之类。
难怪只有这么一个小包裹呢。
原来只装了这些东西。
想来,他肯定觉得只有这些东西比较贵重,所以单单送了这些来。
虽然,她其实也不在意。
“多谢凤大人!”
将手中倒好的茶水递到男人面前,她抬眼看向他。
男人看着她,她还以为他不会接。
谁知,他抬手接了,只不过,下一刻,又径直放在了茶几上面。
瓷杯的杯底撞在红木的茶几上,一声“嘭”响。
夜离长睫一颤。
两人隔得很近,呼吸可闻。
“凤大人先坐,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瓜果之类的东西端过来。”
他本就是那种往那里一站,气场就非常足的男人。
如今又这样摄住她,她只觉得四周的空气都沉沉压了过来,将她裹得死紧。
她只想逃。
话落,也不等男人做出回应,便绕过他身边往外走。
就在她刚刚要出了门口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他微凉的声音。
“你不觉得你欠我一个解释吗?”
夜离脚步一顿。
解释?
关于休夫吗?
想想似乎也的确欠。
前夜两人还做着男女之间最亲密的事,甚至她还有点主动诱惑之嫌,第二天她就出现在金銮殿前要当众休夫。
换谁都接受不了吧?
或者说,换谁都理解不了吧?
可是,她如何解释?
说为了救巧黛?说受陌千羽所迫?
她没法解释。
缓缓回头,她看向男人。
“既然都已经分开了,凤大人又何必要听什么解释呢?”
“如果我要听呢?”男人问,黑眸深深。
夜离眼波微微一漾,抿唇想了想,道:“没有,没有解释,当初我们在一起就是个错误,凤大人知道的,我们并没有感情。如今分开,对你我双方都好。”
“没有感情?”男人嗤然轻笑,骤然又笑容一敛,寒意自眸眼里面出来,“那前夜呢,前夜你那样算是什么意思?”
夜离心口一滞。
她当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她在床上的主动。
当时,她是因为心生愧疚。
他多次救她于水火之中,而她却并未真正给予过他什么。
所以,就想着,最后将自己给她。
当然,这些,她也不能讲。
“我只是一个正常的女人,那只是……一个正常的女人,正常的身体反应……”
夜离紧紧攥着袖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面色如常,也让自己听起来,声音如常。
断,还是干脆断得彻底一些。
男人就又笑了。
低低笑。
骤然笑声一收的同时,猛地扬臂一挥,夜离只觉得眼前白色袍袖一晃,一道凌厉掌风逼来。
这一刻,她想起了那夜在龙吟宫,陌千羽也是这样。
只不过,陌千羽是巴掌,而现在这个男人,是掌风。
就在她准备不偏不斜地承受他的那一击的时候,却见掌风擦脸而过,落在她身后的门框上。
“嘭”的一声巨响,木屑四飞、门框顿时四分五裂。
而与此同时,她听到男人黯哑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你跟那些出来卖的女人有什么两样?”
也不知是被身后的巨响震的,还是被男人的话击的,夜离身子一晃,差点没站稳。
下一瞬,眼前白影一晃,男人上前。
并不是扶她。
而是越过她的身边,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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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那一刻,她终于明白过来,她遭人暗算了
夜离愣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一块门框的碎片掉下来砸在头上,她才吃痛一下回过神。
早已不见了凤影墨的身影。
她走到茶几边上,打开包袱牙。
果然如她所料,就是一些首饰酢。
还有一个药瓶。
夜离眼波一动,将药瓶拿起。
这也是她的,里面装的是避子药,她放在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里。
没想到他也发现了。
再转眸看向包裹里的首饰,一枚精致小巧的雕花木匣入眼,她再次眼帘一颤,放下药瓶,将木匣抓在手里。
打开。
两颗梅花月牙白玉耳坠静陈其中。
她恍惚想起那日,那个男人送这个东西给她时的情景。
“我去了趟宝翠轩,就想着你我二人成亲仓促,定情信物都没有一个,便去买了一副耳坠,可现在见到你才想起,你似是不戴耳坠的,昨日大婚也未见你戴。”
那是第一次,一个男人送她礼物。
也注定了他们两人之间一开始就有缘无分。
她没有穿过耳洞,他却送她一副耳坠。
终是不可能戴。
弯了弯唇,她“啪”的一声将木匣阖上,再次放回到包裹里,双手将包裹系好、束紧。
这幅耳坠,他也替她送过来了,她有些意外。
************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凤影墨每日都会来戒坊一次。
当然,是为了看沈妍雪的。
沈妍雪也没少闹腾。
有时是因为毒瘾发作。
可大部分时候,却是因为不是饭菜太难吃了,就是屋子里没有暖炉太冷了,又或者是关在里面太闷了,等等。
这样的人夜离见得多了,早已不放在心上。
不吃,随便;太冷,受着;太闷,继续关着。
可为了这些,怜香惜玉的凤影墨可没少让她受闲气。
经常过来找她麻烦。
她行的端做得正,自是也不怕他找。
可是,沈妍雪似是从中找到了乐子,或者说找到了自己的重要性,闹得越来越频繁了。
这不,这一日,刚刚早膳结束,又开始闹了。
而且,这一次,还闹出了新花样。
说是屋子里有老鼠。
夜离过去的时候,沈妍雪正拿着一个凳子在砸门,嘴里不停念叨着,有老鼠,她要换个房间。
两个戒坊的工作人员在门外试图说服她停下来,可她根本不听,也不停手。
夜离是真的有些烦了。
虽然看她的样子,浑身哆嗦,声音发颤,其实是毒瘾发作的症状。
可她的那些小心思夜离又岂会不知?
什么有老鼠,想换房间,都是借口,想砸门出来,想要五石散,才是真正的吧?
夜离对这种人从不心慈手软,还未近前,就直接甩出两根银针。
银针不偏不斜刺入沈妍雪手上的茓门,她吃痛松手,手中木凳跌落在地上。
两个工作人员这才发现夜离,跟她行礼打招呼。
夜离示意他们将门打开。
然后,在沈妍雪震惊的目光下,她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让工作人员将屋中唯一的那个凳子撤走。
“既然沈姑娘想砸了它,想来是不想要的,以后也不会坐。”
第二件事,她信步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在看到墙角的确有个小小的老鼠洞时,又返了回来。
“想来是沈姑娘经常嫌饭菜不合胃口不吃,剩菜剩饭放在那里,才惹来了老鼠,这样也好,第一,不浪费粮食,第二,沈姑娘也不会太闷。”
沈妍雪原本因为毒瘾发作就发白的脸色更是气得煞白如纸。
她又不是傻子,夜离什么意思她岂会听不懂。
夜离的意思是先前她曾闹过太闷了,现在有鼠为伴,所以不闷了是吗?
怎可将她一个丞相府的金枝玉叶跟老鼠相提并论?
气得牙痒痒的,却不得发作。
无视她这一切,夜离做了第三件事。
自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拧开瓶盖,自里面倒出一粒药丸。
想要五石散,没有。
戒毒药有一粒。
就在夜离将药丸送到沈妍雪唇边的时候,沈妍雪猛地用自己的身子朝她面前大力一撞。
药丸掉落在地,夜离手中的瓷瓶也掉落在地。
“呵~~小姐脾气还真不小啊!”
夜离笑道。
其实她早已做好了她不吃的心里准备,只是没想到她还来发着狠地撞她一下。
她知道,若不是双手被她的银针所刺,还指不定做出什么举措呢。
双手不能用,只能用身子。
哎,不吃就不吃。
她已仁至义尽。
弯腰将滚落在床边上的瓷瓶捡起来,拢进袖中,她将沈妍雪的双手拉过,拔出上面的银针,然后,便出了门。
“锁好!”
她吩咐工作人员。
然后,径直离开。
留下沈妍雪一人在屋里,原本就直打哆嗦的身子更是气得发抖。
夜离以为凤影墨来了之后又会过来找她为沈妍雪打抱不平。
不知是沈妍雪没有跟他告状,还是怎么的,这一次竟是没有。
夜离也没有心思去想这些,因为另外有个困扰她的问题,她想搞清楚。
那就是,沈妍雪戒毒也戒了几日了,怎么会没有一丝起色?
以前沈妍雪在沈府,她不知道情况,或许受不住的时候,又服了五石散,所以没有戒掉。
可现在在戒坊,完全没有啊。
若偷食了五石散,检查身体可以检查出来的,沈妍雪并没有。
而更糟糕的是,第二日,这种情况更严重了。
所谓的严重,不是指沈妍雪,而是说戒坊其他的戒毒者。
不仅同样没有起色不说,原本几个快要好的人情况也都相继恶化。
戒坊的工作人员都慌了神,不知症结所在。
夜离自己也将所用的药物从采买进来到最后入药整个过程全部检查了一遍,并未发现任何不妥。
她又让人仔仔细细查大家的膳食,也未有何发现。
屋漏偏遭连夜雨,雪上加霜的是,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帝王陌千羽忽然来了戒坊。
原因是,有个原本预定这两日戒毒成功可以离开戒坊的官员,因为毒瘾反复留了下来,他气愤之下,参了一本给陌千羽。
说他怀疑戒坊里面给他们食用的都是假药,目的是不想他们戒瘾成功,这样朝廷可以一直按照人头多拨银两给戒坊,低成本购置假药,其余的中饱私囊。
这一本参得可不轻。
夜离有些无语。
可她没做,自是也不惧查。
正好,她也想搞清楚怎么回事呢?
随行一起来的有大理寺寺卿,御史台台主,刑部尚书,另外,还有两名太医院的太医。
两名太医都是对戒毒之药颇有研究的人,其中一个,当初成立戒坊之初,夜离还跟他学习过一段时日。
陌千羽将戒坊所有的人都紧急集合起来。
凤影墨正好在戒坊,便也纳入了一起。
所有人都不得参与,就让两位太医在大理寺寺卿,御史台台主,刑部尚书的监督下,对戒坊
所用之药进行检查。
检查下来的结果自是跟夜离检查的结果一样,没有问题。
“是戒坊所有的用药都在这里了吗?”
大理寺寺卿问道。
此人最年长,当初在岳卓凡一案上夜离就见识过他的厉害。
此时,其实心里也是寄一些希望于他的。
虽说被人参了一本,可若真能找出问题,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每个戒坊的工作人员身上都还随身携带着有戒毒药。”夜离如实回答道。
身为戒坊坊主,这一点她自是很清楚。
于是,陌千羽便让两个太医突袭检查每个人身上的药。
让夜离做梦也想不到的是,竟然是在她这里出了问题。
当她将袖中装有戒毒药的小瓷瓶交给太医时,太医嗅了很久,犹不相信,还倒出一粒药丸舔了舔,如此还不相信,还让另外一个太医确认。
两位太医得出一个相同的结论。
瓷瓶里面装的便是让人续瘾的药物。
犹如晴天霹雳,所有人震惊的同时,夜离自己也懵了。
这怎么可能?
里面明明装的是戒毒药?
怎么可能是让人续瘾的?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过来,她遭人暗算了。
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暗算她。
是谁?
第一反应是那个参戒坊一本的官员。
很快,她又否定。
不,不是他。
她从未亲自给他诊治。
换句话说,他们几乎没有怎么接触,他不可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一直随身携带的药换掉。
诊治?接触?换掉?
她猛地想起什么,瞳孔一敛。
沈妍雪。
对,是沈妍雪。
只有沈妍雪撞落过她的药瓶。
当时,她没有往对方是想陷害自己这方面去想,所以也根本没有注意到她捡起的药瓶是不是她的,因为外观一模一样(戒坊所有装药的小瓷瓶都是一样的),她也没有怀疑。
她当时还想,药瓶跌落下去,怎么滚得那么远,在床边上。
可能当时,沈妍雪已经用脚踩住,或者用自己曳地的长裙遮住了她的药瓶。
这般想着,她就猛地转身,疾步往戒毒者厢房的方向而去。
可走了几步,她又顿住。
若存心陷害,沈妍雪又怎么可能会承认?
而且也不可能还留着证据。
她的瓷瓶里面装的是戒毒药,沈妍雪可以吃掉。
虽然被关禁闭,但是上茅厕,沐浴都是要出来的,而且每日都还有半刻钟的放风时间。
即使做这些的时候,是有人守着,但是,想要避开视线毁掉或者丢掉一个小瓷瓶太容易了。
而且,最蹊跷的一点是,就算是沈妍雪换的,就算她现在身上的是续瘾之药,她也没有再给人用过啊。
那戒坊的那些人又是如何染上的?
心中疑问太多,她却没有答案。
还是不能贸然行事、打草惊蛇。
可是,如今证据直直指向她,百口莫辩,她又该如何脱困?
脑中一片凌乱。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包括帝王陌千羽。
都看着她在被发现续瘾药之后,一副想临阵脱逃的样子,然后逃了几步,许是见肯定逃不掉,又停了下来。
夜离突然有些茫然。
四周,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复杂。
她甚至看到了陌千羽的眼中都写着怀疑,还有平素那些对她毕恭毕敬、崇
拜有加的戒坊人,眸中的震惊、失望和鄙夷。
忽然一道熟悉的男声突兀响起:“夜坊主是觉得给凤某的给错了吗?”
夜离一怔。
所有人都循声望过去。
是缉台台主凤影墨。
夜离怔怔看着他,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其实,是听清楚了,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什么她觉得给他的给错了?
什么跟什么?
就在她皱眉,准备出声相问的时候,凤影墨已经自自己白衣袍袖中掏出一个戒坊专用的小瓷瓶,也就是和她的一模一样的小瓷瓶,举步走向其中一个太医。
边走边说:“这是上午夜坊主给凤某的,因为凤某拜托夜坊主帮凤某弄一瓶续瘾药,不知是不是夜坊主给的时候给错了,将戒毒药给凤某了,而将续瘾药自己留下了,请太医看看。”
夜离终于明白过来他在做什么。
是在帮她吗?
是在替她找说辞吗?
的确,从他方才站的那个位置,以及自己跑了几步现在所停的这个位子,很像是她过来找他。
所以,他问,夜坊主是觉得给凤某的给错了吗?
意思其实是引导大家往这方面去想。
一时间心里面说不出来的感觉,心绪大动,她站在那里,看着太医伸手接过凤影墨手中的瓷瓶,细嗅,然后点头。
“嗯,这才是戒毒药。”
“还真的给错了!”凤影墨轻笑,转头笑看向夜离:“没想到心思如此细腻的夜大坊主也能做出如此马虎之事,当时心里想什么去了?不会你后来又将那个续瘾药给那些戒毒者吃了吧?”
男人半调侃半揶揄地闲问向她。
问完,又似想起什么,自顾自答道:“不对啊,这药也才上午刚刚弄到的,就算你给他们吃,药效也没有上来啊。”
夜离就看着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心里面却早已是百转千回。
他的意思她懂。
他在彻底撇清她呢。
想着自己也应该说点什么,便回他道:“上午将药给凤大人后,我连药瓶都没开过,更不可能给人食用,否则,我也不至于连是戒毒药,还是续瘾药都没发现。”
见她终于出了声,且还是顺着他的话往下,男人眼波微微一动,点头道:“嗯,所以,戒坊里面肯定有内鬼。”
话已至此,大家都应该明白过来了怎么回事。
事情等于又回到了原点。
陌千羽眸色深深,在凤影墨和夜离身上扬落。
一边示意太医继续检查戒坊其他人的,一边沉声问向凤影墨:“凤台主要续瘾药做什么?”
夜离一震。
是啊,刚刚只想着洗脱嫌疑去了,竟忘了这茬儿。
一个正常人要续瘾药做什么?
这分明是个漏洞百出的谎言。
微抿了唇,她看向凤影墨,一颗心高高凝起。
而当事人凤影墨却很从容,对着陌千羽躬身一鞠:“回皇上,只因微臣身中奇蛊,而听说,解此蛊需要的其中一味药,便是微量的续瘾药。”
夜离呼吸一滞。
陌千羽同样面露震惊:“你身中奇蛊?”
“是!”凤影墨颔首,“是冰火缠。”
“冰火缠?”陌千羽再次一震,有些难以相信:“当年钟家的‘冰火缠’?”
夜离眼帘微微一颤,她没想到凤影墨此时将自己身中冰火缠的事道出。
不过,似乎也没有办法,陌千羽何其精明,一般原因估计也糊弄不住他。
而冰火缠,连她母亲这个培育之人都不知道解蛊的方法,世人更不可能有知,所以,凤影墨随便编个需要续瘾药,也无人知道是真是假。
只是,忽然被提起钟家,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君臣二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几时中的?”
“微臣也不知道,还是前两日微臣无意间饮酒,催动了蛊虫,身子出现极度不适,然后找大夫看,才知道的。几时中的蛊,怎样中的蛊,被何人下的蛊,微臣竟是丝毫不知。”
“可是钟家不是已经没有人了吗?”
陌千羽犹不相信,示意太医过来给凤影墨探脉。
夜离静静地站在那里,忽然想起巧黛那日在天牢里跟她说的话,太后不可信,皇上不可信,凤影墨也一
样。
那么,谁可信呢?
两个太医最终一致确诊,凤影墨的确身中冰火缠。
至此,夜离的嫌疑也算彻底洗清。
虽然最终,所有的人的戒毒药都检查完了,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况,但帝王发话,此事必须查个水落石出,就交由大理寺负责。
帝王离开,众人散去。
夜离喊住了凤影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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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人难道只有哭跟笑两种表情?
帝王离开,众人散去。)
夜离喊住了凤影墨。
见院子里人来人往,夜离便转身带头走在了前面,想去僻静一点的地方。
可她走了几步,没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凤影墨竟然没有跟上醣。
她便只得开口道:“凤大人,能借一步说话吗?”
凤影墨看了看院中散得差不多的众人,这才举步不紧不慢朝她跟过来。
行至一个凉亭处,夜离停了下来。
凤影墨便也止住脚步,在离她两三步远的地方。
夜离微微抿了唇,转身面向凤影墨,刚准备开口,对方已经先她一步出了声:“夜坊主若是想跟凤某说谢谢就免了,凤某并不是为了帮夜坊主,而是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将自己中了冰火缠告诉皇上和大家。”
夜离怔了怔,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其实她还真不是说谢谢的,不过,他为何这样做的原因,她却是想知道的。
原本她还以为他会说,是因为夜灵,虽然如今陌路,毕竟曾经夫妻一场,而她,是夜灵的大哥,所以,他这样做。
方才走在前面的时候,她还在想,如果他这样回答,她该如何回应。
是她想多了。
让陌千羽和众人知道他中了冰火缠,是因为三月之期眼见将至,一来,瞒也瞒不住了,二来,可以借助陌千羽帝王的力量去寻找解蛊之法吧?
静静看了他一瞬,她忽然开口:“是你做的吗?”
其实,她方才第一句话就是想问这个。
虽然他帮了她,但是,这几年,警惕和戒备已然成为了她性格中的一部分。
他上次说过,他戒坊里面有人。
而对于她问出这样的问题,凤影墨似乎很是震惊,甚至有些难以置信,指了指自己:“你说我吗?”
夜离没有吭声。
睨着她的反应,凤影墨低低一笑,然后,也不再跟她多言,转身就往外走。
他的反应,在夜离意料之中。
他生气了,她知道。
望着他的背影,夜离道:“我也并不想怀疑凤大人,所以我才敞开了问。”
她没藏着掖着,没独自一人心中生疑,她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出来,无非就是想要他亲口给她一个答案。
凤影墨脚步未停,头也未回,好一会儿,才听到凉凉的声音传来:“不是。”
************
睨了睨外面的天色,见天终于彻底黑了下来,夜离起身打开厢房的门,走了出去。
曲径通幽,顺着僻静小路,夜离弯到了后院。
虽然后院是建在戒毒者的厢房后面的,但是厢房是没有窗的,又加上后院里没有风灯,且好几棵大树,所以光线非常暗。
夜离身着一袭墨色的锦袍,似乎都要融进这黑冷的夜色,悄声走在一排厢房的后面,完全没有存在感。
一直走到一个地方,她停了下来。
缓缓蹲下身子,她就着微弱的光,细细检查着那一处的墙角。
忽然,一道略带揶揄的声音自天空中飘下来:“夜坊主可是在找老鼠洞?”
夜离一震,本就蹲得有些脚麻,骤然闻见这一声,差点没摔坐下。
只手撑在地上,稳住自己的身子,她抬头循声望去。
是近旁的一棵大树,虽冬日叶子已落光,可枝杈繁多,密密麻麻,幽幽夜色下,依稀可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轻倚在枝干上。
夜离瞳孔一敛。
虽看不清人,可声音她早已识出。
是凤影墨。
他几时在树上的?
就在她略一晃神的瞬间,衣袂簌簌,男人已自树上飞下,翩然落在她的面前。
男人本就高大,又加上她是蹲在地上的,他这样往她面前一站,就像是巨人一般,夜离仰脸看着他
。
“你怎么会在树上?”夜离微微压低了声音问道。
男人骤然蹲下身,眉目如画的俊颜猛地出现在夜离面前的方寸之间,夜离呼吸一抖。
“等夜坊主啊。”男人轻声开口,幽兰气息喷洒在她的脸颊上。
夜离眼帘又是一颤。
“等我做什么?”不动声色地往边上稍稍挪了挪,夜离不想紧挨着对方太近。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无声地指了指两人面前的墙角。
夜离怔了怔,疑惑地看了他片刻,又循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还是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直到他指着墙角根一簇枯草处,然后歪头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老鼠洞在那里”时,她才明白过来。
顿时无语了好一会儿。
敢情等她来看老鼠洞?
忽然想起什么,她转眸低声问向他:“凤大人也怀疑沈妍雪?”
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位子就是沈妍雪的厢房后面。
今日她想了很久,很确定那瓶续瘾药就是沈妍雪换的。
只有沈妍雪近过身,只有沈妍雪碰过她的药瓶,只有沈妍雪有机会。
而且,沈妍雪也有害她的动机。
且不说,这些日子在戒坊,她没少让她不爽,单说上次金銮殿前,她在文武百官面前,将她吸毒道出,让她颜面尽失那件事,她可能就已在心里恨上了。
虽说,当时的身份是夜灵,可夜灵毕竟是她的妹妹。
所以,逮机打击报复她,完全有可能。
只是,沈妍雪怎样将药物散播出来,让其他人都续上瘾的,她一直搞不明白。
经过种种猜测,种种否定,最终,她怀疑,或许跟老鼠有关。
所以,她来了这里。
而,凤影墨竟然也在,倒真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且还知道她找老鼠洞,更是让她震惊不已。
只是,平素,他不是都站在沈妍雪那边吗?
见他没有吭声,夜离又立马警惕起来,一脸戒备地盯着他:“你不会是专门过来搞破坏的吧?”
凤影墨闻言,顿时脸一垮,“夜离,你是不是从来都不会将人往好处想?”
夜离怔了怔,想起今日他帮她脱困之后,她还问他“是不是他做的”,如今又这样问,似乎的确有些过分。
只是……
“那你倒是说说看,你为何会怀疑沈妍雪,又为何觉得跟老鼠有关?”
其实,她原本还想问的是,他为何就不觉得或许真的就是她所为呢,毕竟,她的身上装着续瘾药这是事实。
当然,她没有问,也问不出口。
而男人的答案却是有些奇怪。
他说:“因为我了解她,也了解你。”
她就懵了懵。
她的问题似乎跟了解不了解她没有任何关系吧?
不过,心里面却又莫名的为了这句话微微起伏开来。
忽又想起什么,她问:“你深更半夜跑到戒坊后院来查真相,难道也是为了身上的冰火缠吗?”
今日,他说,他之所以帮她脱困就是这个原因。
那么现在呢?
案子本是大理寺在负责,跟他缉台无关。
或者是因为虽怀疑沈妍雪,却又不相信沈妍雪会如此,所以,就想着要亲自查出真相?
男人静默了一瞬,便回了她。
“不是,跟冰火缠无关,只是在御史台多年的工作习惯,一遇到案子,就本能地想要查个水落石出。”
“是吗?”夜离干笑了两声,“这习惯还真是好啊。”
“怎么?你不相信?”
“相信,当然相信。”
“那你为何发笑?”
“不笑难道让我哭?”
“人难道只有哭跟笑两种表情?”
“……”
夜离瞬间无语。
“至少,还有你擅长的第三种表情。”
“什么?”
“面无表情、一脸清冷。”
“……”
夜离再次无语。
他们两人都是蹲在地上的姿势,而且挨得非常近。
恐被别人发现,两人每次说话,都必须歪头凑到对方耳边,压低了声音讲。
如此你一来,我一往。
夜离突然发现画面好诡异。
夜黑风高,两个大男人蹲在墙角前面,一直交头接耳说着悄悄话。
汗。
这场面。
夜离被自己窘到了。
正欲起身站起,身边男人骤然朝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她一怔,便顿住了身子。
墙角边上传来非常细微的声响。
正是方才凤影墨所指的那簇枯草后面。
两人都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地方。
枯草在动。
两人对视了一眼,又再次齐齐回看过去。
紧接着,就有细细的耳朵露出来。
再接着就是毛茸茸的小脑袋。
是老鼠。
眼见着老鼠要从那一团枯草后面跑出来的时候,夜离骤然伸手上前,作势要将其擒住。
谁知,边上男人出手更快。
只不过,他不是擒老鼠,而是擒她的手。
在她几乎就要抓住那只老鼠的时候,他紧紧握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
于是乎,那只老鼠就在两人两手紧握的瞬间,自两人的眼皮底下跑过,顷刻就不见了踪影。
夜离愕然转眸,看向身边男人,不意他会突然有此举措,也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
果然是来搞破坏的吗?
似是了然她的心思,男人侧首,倾到她耳边,“你怎么可以就这样徒手去抓老鼠?亏你还是懂医的,老鼠自身,特别是牙齿本就带着多种病毒,还有,若是老鼠身上被做了其他手脚呢?”
夜离一怔,男人将她的手放开。
原来是这个原因。
的确,他说得没错,确实存在着这些潜在的危险。
她也是一时心中急切没想太多。
还是他思虑周全。
手背上他大掌落下的温度似乎还在,夜离抿了抿唇,为今天第三次误会他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那现在怎么办?”
老鼠已经早已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没事,继续等,又不可能只有一只。”
男人神色悠闲地自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囊,朝夜离晃了晃,“等会儿用这个。”
他的意思是等会儿擒的时候,不用手,直接用布囊。
夜离怔了怔,没想到他竟然连装老鼠的袋子都准备好了。
想想还真觉得惭愧。
脚,又酸又麻。
这样一直蹲着也不是办法。
可是如果不蹲,光线太暗,根本看不到。
见她轻轻揉着自己的小腿肚,男人回头,环顾后院,骤然手臂一扬,一股强大的内力自他甩出的袍袖呼啸而出,直直缠上不远处大树下的一个石凳。
石凳被卷起,盘旋离地。
他又猛地掌风一收。
石凳便如同被一根无形的绳索而拉,以风驰电掣的速度来到他们的跟前,然后翩然落下,稳稳着地。
好霸气厉害的武功!
石凳本是极重之物,被他如此轻松卷至面前不说,落地时,还如同一片树叶,没有带起一丝声响。
依旧用同样的方法,他又卷了一个石凳过来。
“坐吧。”
起身,一撩袍角,他坐在其中一个石凳上,然后非常自然地朝她伸出手,自然得就像他们是多年的挚友。
夜离愣了愣,知道他是想要扶她。
的确,她也需要,一双脚早已麻木不像自己的,若骤然起身,可能会摔跤。
可是,她还是没有将手给他。
因为她觉得很奇怪。
本就是两个互不对盘的人,忽然这样,很奇怪,而且,她还是个女扮男装的身份。
扶着石凳,她缓缓起身。
男人的手在半空中干晾了一会儿,见她已自己起身坐下,倒也不以为意,又很自然地将手收了回去。
虽然没有蹲了,其实画面还是很诡异。
这样的夜,这样的两人,这样的坐在石凳上,这样的守在墙角前
忽然两人都不说话。
夜静得出奇,似乎只能听到两人轻浅的呼吸和一下一下的心跳声。
一阵夜风拂过,带起男人的袍角轻拍在她紧挨着他这边的手臂上。
而她的发丝飞舞,又轻刷在他挨着她这边的肩。
就在夜离正想着找个什么话题来打破这种尴尬的沉默时,男人忽然道:“来了。”
然后便悄然起身,蹲下,轻轻抖开布囊。
夜离也连忙蹲了下去。
随着“吱~”的一声声响,老鼠往外一跑的瞬间,男人手执布囊往前一罩一兜,就成功地将老鼠收入囊中。
意识到危险的老鼠想要从袋口跑出,边上的夜离一急,连忙凑过去帮忙,而此时,男人也正眼疾手快地倾身束袋口。
于是,两人的头就这样“砰”的一声撞到了一块儿。
夜离只觉得撞得眼前金星一冒,所幸男人已经稳稳地将袋口束好。
“没事吧?”
见夜离吃痛地揉着自己的脑袋,男人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没,抓到了吗?”虽然他的头就像是练了铁头功一样,她真的撞得不轻,可是,她更关心,老鼠抓到了没有。
“抓到了。”
男人朝她扬了扬手中布囊,从布囊外面的动静可以看到老鼠正在里面挣扎乱窜。
夜离眸光一亮,起身站起:“走!”
然后便非常迫不及待地走在了前面。
“去哪里?”
男人起身。
“去我房间。”
************
经过两人一番观察研究,果然。
果然是老鼠的问题。
老鼠身上被喷洒了一种有续瘾作用的药水。
而此药水无色、味道也极淡,基本不易察出。
可是,若吸毒者闻到此种气味,后果就如同重新食了五石散一样严重。
好一个沈妍雪。
她还真是低估了她。
还以为她如此骄纵蛮横的性格,心机深沉不到哪里去,就算再坏,也是能让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却没想到她竟然也能困于陋室,害人于无形。
“现在怎样处理?”她问凤影墨。
其实,她是想试探试探他。
毕竟某人是他的红颜知己,是他一直保护照顾之人。
她以为他会说,“交给我吧,我会去找沈妍雪谈,会让她停止这一切愚蠢行为,她一直都很听我话的,只要我们给她一个机会。”
她真的这样以为。
因
为他曾经说过,法不外乎人情,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通融的。
她甚至还有些纠结,若他真的这样说,她是答应给她一个机会,还是不答应呢。
于她来讲,她肯定是一个一百二十个不愿。
可,她欠他人情,他救她在先,若他开口,她就很为难。
然而,男人的回答,彻底出乎了她的意料。
男人问她:“什么怎样处理?有铁的证据在手,还不知道怎样处理吗?既然皇上让这件案子由大理寺负责,你就将证据交给大理寺卿好了,接下来的事,就让大理寺去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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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要走一起走
沈妍雪被大理寺带走了。
铁证面前,她也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
她告诉众人,她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是因为她想给自己续瘾,她不想戒掉醣。
因为这样,凤影墨就可以天天到戒坊来看她了呙。
而她又担心若是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续瘾肯定会引起大家的怀疑,所以,她就想着让戒坊所有的人都能续瘾。
王子犯法如庶民同罪,何况沈妍雪。
就算是帝王挚友,就算是丞相之女,就算是为情所困,依旧逃不掉王法的制裁。
帝王判其监禁三月反省。
虽有些轻,可对于丞相府来说,却还是打击极大。
夜离知道,沈孟对她的怨恨是更深了一层。
此事过去,一切又恢复如常。
没了沈妍雪,戒坊也清静了不少。
凤影墨还是偶尔会来,要不送缉到的吸毒者过来,要不来提审戒毒者,都是因为公务。
夜离发现,他们两人的关系明显得到了改善,当然,或许是因为她自己心里发生了变化,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冰火缠的三月之期,眼见着就要到了,他要怎么办?
天气一天一天慢慢暖和起来。
因为戒坊的扩建,戒坊又招了一批新的人员。
因为巧黛执意要留下来帮她,所以,见巧黛的身体复原好了,夜离便将她混在一堆应征者之间给招进了戒坊。
当然,巧黛换了另一张面皮,也换了另一个名字。
名字是夜离给取的,叫阿洁。
因为“洁”与“姐”同音。
是她嫂子,可不就是她阿姐。
初春降至,万物复苏,朝廷之上也出现了改革春风。
帝王陌千羽在提出“全国禁毒”的同时,又提出了“全民健身”的号召。
国库拨出大量银两支持各地兴建蹴鞠场。
光京师都有三个,除了皇宫里面本来就有的那个,帝王还让另辟新地再建两个。
关于场地问题,文武百官们拿出了自己的建议。
有人提出原丞相府钟家已没人住,府邸荒废多年,占地面积又大,地理位置又好,正好可以拆掉改建成蹴鞠场。
此建议一呼百应,帝王当即拍板。
准了。
************
夜,深沉。
一抹黑影飞上钟家后院的围墙,轻盈落于院中。
然后在一片黑暗中,轻车熟路地穿过石拱门,经过早已干涸的水榭,穿过朱漆斑驳的抄手游廊,来到一间厢房的前面。
警惕地左右环顾了一眼,她悄声推开门,快速闪身而入,然后掩上门,动作一气呵成。
靠在门板上,自袖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吹亮,女子眉目如画的容颜便显现在黑暗里。
是夜离。
是的,是她。
今夜潜入老宅,有两个目的。
一是因为从明日开始,这里就要被毁了,改建成蹴鞠场,世上再无钟家府邸。
她最后一次来走走,来看看。
另外一个目的是来寻一样东西。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研究冰火缠的解蛊之法,却一直没有头绪,昨日她忽然想到,既然有解第三种毒的方法,何不让凤影墨也跟她一样,中上另一种毒,让冰火缠跟其衍生成第三种毒,然后解掉。
虽然此法甚笨、甚危险,但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不是。
至少,有她这个成功例子在前。
只是,当初的那条赤蛇已死。
她想到她母亲当初养了很多的蜈蚣蜘蛛之类的毒物,不知还能不能找到。
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她在厢房里快速地找着,这里摸摸,那里按
按,希望能像那夜来找蛊的记录那次一样,无意中碰出个什么机关出来。
什么机关都没有发现,但是,她却是看到了墙角药酒坛子里泡着一只蜈蚣。
她伸手将坛子摇了摇,发现那只蜈蚣竟然动了动。
是活的!
这个发现让她惊喜不已。
就在她准备躬身将酒坛抱起之时,却是拿了个空,酒坛已被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一只手给抢了先。
她一惊,愕然抬眸,就看到了男人熟悉的俊脸。
是凤影墨。
凤影墨也识出她来。
“你怎么在这里?”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我来找它。”
两人再次异口同声,且都指着凤影墨手中酒坛里的蜈蚣。
片刻的沉默,两人似乎都没想到对方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反应。
片刻之后,凤影墨先开了口:“你要它做什么?”
夜离眼帘颤了颤,微微撇开视线。
“入药。”
夜离声音很轻,明显的做贼心虚、底气不足。
因为想用钟家女儿的身份最后回这里看看,所以,她今夜着的是女装。
也就是,她现在夜灵。
那日,他那样说她,说她跟那些烟花女子没什么两样,现在让她说,她要蜈蚣是为了解他身上的冰火缠,她说不出口。
“你呢?你要它做什么?”
她又转眸看向他。
若是他自己也想到了这个方法,她也正好不用搀和。
谁知他竟回了她一句:“同你一样。”
这答案似是而非,夜离正欲开口再问,却又猛地意识到一件很严重的事。
他怎么知道钟家有这个?
看到她出现在这里,他又会不会怀疑她的身份?
“你怎么知道这个,你是钟家后人吗?”为不让自己被动,夜离决定先发制人。
“不是!”凤影墨笃定回道,末了,也凝目看着她,“那么你呢?难道是钟家后人?”
“当然不是!”夜离想也未想,回得同样笃定,“我是上次为了身上的蛊,秘密潜进来过一次,看到过。”
“嗯。”凤影墨点头,面色沉静,看不出一丝情绪,也不知是不是信了。
就在夜离准备再问他入什么药时,对方忽然吹灭了她手中的火折子。
她一震,又闻见他“嘘”了一声。
整间屋子陷入了一团黑暗。
她心中疑惑,凝神听去。
似乎有脚步声,且不是一人的,好像很多人,脚步声极轻,应该是都提着轻功。
夜离脸色一变,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只觉得腰身一暖,是凤影墨手臂缠上她,带着她一个旋身,来到门后面。
“我们好像误入了别人布下的陷阱。”
男人几乎咬着她的耳垂,低声语道。
夜离心身同时一颤,为他的话,也为他如此亲昵的动作。
滚烫的唇,灼热的气息,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在她的耳畔。
熟悉的温暖将她深裹在怀,那一刻,她的心跳是那样真实。
强自沉淀了片刻,她自他怀中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他,声音略显沙哑地问道:“什么意思?”
“我也不是很确定,只是猜测,可能上次皇上听到我中了冰火缠,怀疑钟家后人还在,所以故意将此处改成蹴鞠场,只等钟家后人前来。”
夜离瞳孔一敛,黑暗中脸色煞白。
男人的声音还在继续:“所以,我说,我们是误入了别人的陷阱。”
夜离还在那份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
她震惊的不是这场陷阱,她震惊的是布陷阱的人。
陌千羽不是很清楚钟家有后人在吗?
当初,她跟她妹妹不是就是被他亲手所救吗?
那他为何还要布下此局?
是因为不知道她跟霓灵就是当年他救的钟家后人吗?
毕竟她只唤过他三爷,他不承认以后,她就再也没提过当年之事。
所以,他如今布局,只是要找到她们,并非要对她们不利?
不,不是这样的。
她想起那日在戒坊,在得知凤影墨中的是冰火缠时,他脸上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甚至还不由自主地嘀咕了一句,钟家不是已经没人了吗?
可见,他并不知道钟家还有人活着。
若不知道钟家还有人活着,那三年前,三年前的那一场相救……
是另有其人?
夜离心口一撞,呼吸骤沉。
千百个念头一瞬间同时涌上脑海,心绪刹那之中百转千回,她凌乱了。
她彻底凌乱了。
而这厢男人的唇再次贴上了她的耳垂。
“他们正在慢慢缩小范围,我们虽都不是钟家后人,深夜在此,却也百口莫辩,没人会相信。所以,我们得赶快离开。”
夜离已经脑中空白,没有做声。
男人将她放开,又将手中的酒坛往她手里一塞,接着,撩起自己的袍角,撕下一块布料,在她怔怔失神之际,掩在她的脸上,只露出眼睛以上。
“我引开他们,你先逃!”
他一边说,一边又扯了一片布料掩在自己脸上,作势就要开门而去,却被夜离忽然伸手拉住了腕。
凤影墨一震,回头。
“要走一起走!”夜离听到自己如是说。
她是钟家后人,绝对不能让对方抓到。
他不是钟家后人,就更不能让他被当成钟家后人抓起来。
否则,他也百口莫辩。
他孑然一身的家世,他身上的冰火缠,都是容易让人怀疑的因素。
男人许久好一会儿没有做声,也没有动。
光线真的很暗,他又背对着门口,一张脸整个掩在黑暗之中,只能看到一双眸子晶亮如夏夜的星辰,秋日的湖面,波光潋滟。
她听到他说“好!”
下一瞬,腰身一紧,他再次将她裹入怀中,然后打开厢房的门,脚尖一点,带着她飞上了屋顶。
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他们。
“在那里,快,别让逆贼跑了!”
脚步声纷沓,很多人追了上来。
那一刻,夜离终于确定,凤影墨的猜测是真的。
某人设计就是想要抓住钟家后人。
不是找出,而是抓住。
不然,这些人也不会喊她们逆贼。
耳边风声呼呼,男人紧紧裹着她,身轻如燕,健步如飞,而她一手又紧紧抱着酒坛,生怕它掉了下来。
虽没有星子月亮,夜色苍茫,却明显比屋里要亮几分,从她的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男人完美的侧脸。
她说:“凤影墨,放我下来吧,你这样太吃力。”
她知道,在他的眼中,此时的她是夜灵,不是夜离。
夜离武功高强,夜灵虽同样会,却是要弱不少。
“我的马在前面。”男人回了一句,并未将她放下来。
身后之人穷追不舍。
踏风而行了一阵,又是几个纵跃,行至一偏僻处,凤影墨吹了一声口哨,一匹栗色骏马哒哒而来。
凤影墨带着她跃上马背。
见边上有一大堆草垛,夜离猛地劈出掌风,将稻草掀起,然后又用内力将手中酒坛送了过去,藏匿于稻草之中。
“情况紧急,事后再来取。”
抱着坛子行动多有不便,而且后面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以防打碎。
“嗯,”凤影墨对她此举表示赞同。
扬鞭,烈马疾奔。
而那些追兵也纷纷上马,锲而不舍地追了过来。
“去棺材铺!”
在一个十字路口,夜离当机立断。
不能去凤府,不能去戒坊,而冥街正好所处偏僻,路人极少,且那里小街小巷错综复杂,容易脱身。
反正棺材铺今夜没人,霓灵去了戒坊,几个伙计也被她放了假。
夜风凛冽,马蹄哒哒,凤影墨抱着她策马前行。
两具曾经紧紧纠缠过的身体紧紧靠在一起,随着颠簸,不停摩擦。
夜离只觉得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具体是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走这边!”
“那边!”
夜离不停地指挥着路线,因为冥街她熟,她故意走最迂回和隐蔽的路线,凤影墨配合着她。
终于来到三三棺材铺门前,凤影墨将她腰身一裹,带着她直接飞离马背,与此同时,另一手甩出缰绳再次狠狠在马ρi股上落了一鞭。
脱缰之马再次朝前方疾奔而去,而他们两人已飞入棺材铺的院子里。
院中多具做好的棺材静陈。
外面马蹄声纷沓,追兵已至。
凤影墨忽然扬手推开一具棺材的盖子,带着她落了进去。
棺盖掩上。
夜离只觉得一颗心噗通噗通,为外面严峻的形势,也为她跟男人的姿势。
因为棺材空间小,只够容纳一人,所以他们现在是,他躺在下面,她趴在他的身上,两人紧紧贴在一起。
好在里面漆黑一团,谁也看不清谁。
她忽然有些后悔回棺材铺,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如果他们发现他们躲进这里,肯定会给霓灵带来麻烦。
那逃什么逃,还不是等于零。
所幸,外面的人似乎并未发现,纷沓的马蹄声呼啸而过,直直追前面他们放跑的那匹空马去了。
一片喧嚣之后,夜慢慢归于沉寂。
“他们走了。”
夜离伸手“哗啦”一声推开棺盖,正欲起身,陡然一股力道将她一裹,待她反应过来,她已经跟男人换了个位置。
她在下面,男人压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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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看着我
夜离伸手“哗啦”一声推开棺盖,正欲起身,陡然一股力道将她一裹,待她反应过来,她已经跟男人换了个位置。手机txt小说
她在下面,男人压在上面呙。
夜离心尖一抖。
男人伸手扯下掩在自己脸上的布料,又将她的解掉。
“方才为何要一起走?醣”
不知是赶路赶的,还是夜太湿凉,男人的声音微微有些哑。
院子边走廊上的灯笼是亮着的,虽然光线不是特别明亮,却也不暗。
她看到,男人眸光深凝,紧紧摄着她。
“因为……”夜离眸光闪了闪,“因为我轻功不好,怕你丢下我,我跑不掉。”
“是吗?”男人唇角一勾,显然不信,却又在下一瞬忽然道:“当初丢下我的人,可是你。”
夜离一震。
知道他说的还是休夫那件事,一时有些不知如何面对。
所幸男人很快就换了个话题:“那你要蜈蚣入什么药?”
“你可以让我起来再问吗?”
这样压着她,她难受得紧。
而且,他们躺的还是棺材。
“不可以!”
男人回得干脆,一如既往的霸道强势,没有一丝的商量余地。
“你不让我起来,我就不告诉你!”
她今日还真跟他杠上了。
哪有问她问题,还要限制她自由的。
见她一副威武不能屈的样子,男人无奈一叹,终于妥协,大手摄住她的腰肢将她从棺材里抱起。
却只是让她从躺着变成坐着,然后再次倾身逼近,“说吧。”
就这样?
好吧,夜离无语了。
这就是所谓的“让我起来”?
因为有正事要说,所以也没有跟他再做纠缠。
“我见上次我身上的冰火缠,因为跟赤蛇毒一起,变成了另一种毒,然后解掉了,所以,就想着,若实在没有办法,你也可以尝试用这种办法。”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因为接下来还有很多很现实的问题需要讨论。
男人看着她,没有吭声,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流淌着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又接着道:“可是,当时的那条赤蛇已死,所以,我就想着,既然蛊是钟家的蛊,而且听说,当年钟夫人在养蛊的同时,也养了许多毒物,所以,就决定一探钟府,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东西,然后,不是钟府明天就要被拆了吗?所以,我就今夜去了。”
夜离言简意赅地说完,见男人仍旧是盯着她不吭声,以为他不信,“怎么?觉得我在骗你?”
“这段时间你一直在研究冰火缠?”男人忽然开口,答非所问。
夜离本能地点点头,她的确一直在研究,可点完头以后,又发现不对,连忙摇摇头,“也没有一直,就最近两日想起这件事。”
她的反应男人自是早已尽收眼底。
唇角一斜,勾起一抹微弧,他又问道:“那你今夜前来拿蜈蚣,是想给我入药?”
“嗯,”这点,夜离笃定点头。
“为什么?我们已经和离,我是生是死,早已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不是吗?”
夜离眉心微拢,这个男人的问题还真多,一个接着一个。
她真想回他一句,既然没有任何关系了,男女授受不亲,他离她那么近做什么。
“因为你救了我大哥几次,为报答你的恩情,我希望能帮上你的忙。txt全集下载”
说完,她都不敢看他的眼睛,害怕被这个洞若观火的男人看出她的心虚。
刚别过脸,下一刻又被他的大手强行扳正。
“看着我!”
他沉声命令道。
汗。
气焰越来越嚣张呢。
“凤影墨,敢情你将我当成了你缉台的犯人,想让我朝东,我就得朝东,想让我朝西,我就得朝西啊?”
夜离愤愤不平道。
睨着她生气的样子,男人反而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笑得夜离一头雾水。
“嗯,还是叫我名字,我听得比较顺耳一些。”
夜离一怔。
想起自和离之后,她喊他又变回了“凤大人”,刚刚也是一时情急,就脱口直呼其名。
没想到他竟在意这个。
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想起正事还没说完呢,又微微坐直了一些身子,靠在棺材一头的木板上,一本正经问他:“对了,你说我刚才说的那个方法可行不?”
“什么方法?”
“解蛊的方法。”
男人拢了拢眉,“理论上可行,可是存在着很多现实的问题,譬如,必须找到一个和我一起被蜈蚣咬伤的人,还得是女人;又譬如,必须事先弄到解蜈蚣毒的解药,否则我的毒解了,那人的毒解不掉;”
夜离微微抿了唇。
男人说的这些问题,她不是没想到,她也觉得困扰,所以才觉得要拿出来讨论商量。
上次她身上的毒,就是用的同样被那条赤蛇咬过的异性陌千羽的血做药引,才得以解掉。
如今若是要用同样的方法,就必须有个女人跟凤影墨一起被这一条蜈蚣咬,然后用这个女人的血做药引,解凤影墨身上的毒。
“现在要想的是,如何弄到蜈蚣毒的解药,至于第一个问题好解决,我不就是女人嘛,可以我来。”
夜离也未考虑太多,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出来。
“你?”男人微微一愣,那一刻她看到了他眼中瞬间燎燃的亮光,“你不怕死?”
夜离怔了怔,还真佩服这个男人思维的跳跃。
“所以,我不是说,要想,如何弄到蜈蚣毒的解药吗?”
男人眼中的亮光微微黯了黯,“你有什么建议?”
“那个叫张硕的太医不是擅长制毒、解毒吗?我觉得可以找他商量商量。”
“嗯,”男人点头。
“此事一定要快,三月之期没剩下几日了。”
男人又“嗯”了一声。
夜离想想还是放心不下。
“最好你等会儿就去找他,若他暂时没有解药,至少还有研制的时间,早就听闻他在这方面的厉害,我想,若是将蜈蚣给他,他应该可以研究出来。反正他是你的人,你也放心,而且,这种事越早越好,虽说是三月之期,可那也是这样说,凡事因人而异,若你提前发作了怎么办……”
夜离还在说着,男人蓦地伸手扣住她的头,往自己面前一按的同时,倾身将她的唇吻住,将她剩下的话尽数吞没。
重重的,狠狠的,需索着她的味道。
夜离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吻骤不及防,被他大力吮吸得连反抗之机都没有。
好一番纠缠之后,他才气息粗噶地放开她。
“第一次发现,你这女人竟然这么多话。”
夜离同样气息不稳,一张小脸更是涨得通红,也不知是憋气憋的,还是羞的。
其实是恼的。
什么叫这么多话?
她并不是一个多言的人,从来不是。
今日话多,也是因为两人第一次开诚布公地商量一件事情。
而且,她之所以说了又说,是真的觉得这件事迫在眉睫,毕竟生死攸关。
看来,还狗咬吕洞宾了。
她喘息地瞪着他,唇角两人津液交缠留下的银丝泛着一抹水光,又加上她原本就红润的唇被他大力吸吮碾压后更是娇艳欲滴,且还因她的气恼微微撅嘟着,那样子……
那样子,要多诱人有多诱人。
终于
再也抑制不住,重新将她扣入怀中,再度吻上那张唇。
“唔~”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一次夜离很快就反应过来。
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推搡着他,想要挣脱。
他们这样算什么?
曾经至少他是她的夫,她是他的妻。
如今两人什么都不是,他这样对她做什么。
他真的将她当成出来卖的烟花女子了吗?
想亲就亲,想上就上?
想起这句话,又见他现在这样对她,夜离忽然觉得好难过。
真的,从未有过的难过,甚至比那日听到他说时还要难过。
不知是被她大力推搡的动作所动,还是被她眸中一点一点泛出的屈辱所撼,他再一次放开了她的唇,然后凝眸看着她。
他喘着粗气,她也喘着粗气。
四目相对,紧紧地胶在一起。
她看到他眼中跳动的火焰,炽烈凶猛。
她听到他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字逸出:“我想要你!”
夜离怔了怔。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霸道的一个人。
这样的时候,说这样的话,都不是征求她的语气,而是很坚定,很肯定,很笃定的语气。
就好像势在必得一般。
就好像他想要,她就得给一般。
“你当真将我当成出来卖的女人了吗?”夜离问他。
男人面色微滞,似乎终于明白过来她为何别扭。
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眼角,他一瞬不瞬看着她的眼睛:“气话你也当真?”
气话?
夜离眼帘微微一颤。
有说这样气话的吗?
当时他的那个样子,她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就像是恨不得杀了她。
就算是气话又如何,他们终究是没有了关系。
“我们之间……”夜离顿了顿,换了一种表达方式,“我已经不再是你的谁……”
“那是你一厢情愿!”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男人冷声打断。
“我说过,自从你嫁进凤府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凤影墨的女人,有名分是,没名分也是,生是,死亦是!”
沉沉笃定的声音落下,夜离身子一震。
她没想到,生死二字,他都用上了。
言重了吧?
心里面说不出来的感觉,她微微攥住了袖襟。
他凤眸紧紧摄住她不放,她同样看着他。
良久的对视,谁也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将她往怀中一扣,低头吻上她唇的那一刻,她同时轻轻闭上了眼睛。
吻,一触即发。
场面瞬间变得如火如荼。
他将她吻倒在棺材里面,她双手攀上他的背。
这男女之事,只要你情我愿,便是干柴烈火,便是山洪暴发,谁也抵挡不住。
她知道这样不对。
很不对。
可是,往往理智是一回事,本能又是另一回事。
人,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曾经,他是她的夫,她是他的妻,他们可以合法地做一切夫妻之间可以做的事情的时候,她却是那样抵触他的触碰。
而如今,他们什么都不是,她却心甘情愿地给予。
还不同于他们最后的那一次,那一次虽也是甘愿,却终究带着目的,带着内疚,带着补偿。
而这一次……
无关名分,无关恩情,什么都无关。
就很单纯的,很单纯的那种冲动。
当然,或许这只是人身体内最原始的那种冲动。
他一边吻她,一边剥脱着她的衣衫。
当衣衫尽褪,凉意透体,夜离才猛地意识过来,他们是在露天的院子里,还是在棺材里面。
这地点……
心里很是汗颜了一把,她拍着他的后背,示意他放开她。
男人不明所以,又继续需索了一番,才不舍地将她的唇放开。
“怎么了?”
“别在这里……”她水眸迷离地看着他,双颊酡红、红唇潋滟。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风情。
“来不及了。”
他眸色一暗,快速剥脱着自己的袍子,然后倾身压下。
当他滚烫的身子贴上她的那一瞬,她被他灼得一阵心惊。
哪有这样急的?换个地方都来不及。
他是真的急切。
多久没有碰她了?
似乎很长时间。
今夜在钟府,当这幅熟悉的身子入怀,他就感觉到了自己的蠢蠢欲动。
很奇怪,他并不是重欲之人。
却总想要她。
细密的吻层层密密落下,他大手抚摸过她每一寸丝绸一般的肌肤,在她身上留下他的痕迹。
感觉到她的情动,他分开她的腿,重重挺进。
夜离瞳孔一敛,颤抖地仰起了身子,额上汗水涟涟,她险些容不下他的巨大。
紧紧咬着唇,浑身燥热无依,以前还有被褥床单可抓,如今什么都没有。
她唯有紧紧攀上男人的背。
男人的背上亦是薄汗涔涔。
好滑。
她好像怎么也攀不住,特别是在男人开始进攻之后。
她只得紧紧抓着棺材两侧的檐子,无力地承受着他的攻城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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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后天便是三月之期的最后一天
在两人同时攀上顶峰以后,他还抱了她很久。
毕竟棺材空间太小,不好躺,所以,他披衣而起,一件一件将散落一地的衣衫捡起来。
夜离躺在里面动也不想动,感觉自己都快要死了。
头上夜空广袤高远,男人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响在耳侧,她长睫轻颤,觉得一切是那样宁静醣。
就在她准备沉沉睡过去的时候,男人又过来撩她:“起来!”
夜离懒懒地眯眼看他,见他已经将自己收拾得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不悦道:“别惹我,让我睡会儿。”
“要睡也挑个地方,哪有在棺材里面睡觉的?”
男人一边说,一边将她抱起来,开始替她将衣服往身上套。
不提这个还好,提这个夜离顿时回了几分精神。
“不挑地方的人是你吧?你也知道这是棺材啊?”
男人笑笑,没有吭声。
末了,又似想起什么,替她穿衣服的手一顿,“对了,棺材铺有男装吗?”
夜离怔了怔,以为他要,因为他的袍角先前被撕下两大块掩面了。
“有是有,没有你能穿的。”
他身材那么高大,一般人的衣服他又岂能穿?
她只有她自己变身用的男装。
“谁说我穿了?”
夜离就懵了,“那谁穿?”
这屋里还有第三人吗?
男人指指她,“你呀!”
“我?”夜离一震,“我穿男装做什么?”
“你方才不是说,要去找张硕吗?还说最好马上就去找。”
“是啊,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又跟男装有什么关系,要找也是你去找啊。”
“不行,你得跟我一起去,关于解蛊,我看你一套一套的,见解独到,必须我们三个人碰头商量一下才行。”
男人又用那种不容人有一丝拒绝余地的霸道口气说道。
说完,直接将她从棺材里面抱了出来,往走廊的方向走:“厢房在哪一边?男装是不是在厢房里面?”
夜离简直有些跟不上这个男人的节奏,“就算去找张硕,也不用穿男装吧?”
“你知道张硕平身最大的爱好是什么?”男人抱着她,脚步轻盈,顺着走廊,朝一侧的厢房而去。
“什么?”夜离嘀咕道,“总不会好男风,或者不见女人吧?”
男人“嗤”的笑了,“你想哪里去了?他最大的爱好是女人和酒,这样美好的夜,他肯定在万花楼里,你不换男装,怎么进万花楼?”
夜离一怔。
只听说过张硕的制毒和解毒本领,其余的她还真不知道。
一直以为他年轻有为,卓尔不凡,却没想到是个流连烟花之地的浪荡公子。
************
当夜离一身男装走出来的时候,凤影墨盯着她,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
“怎么了?”
夜离故作轻松地垂目看了看自己。
其实,她知道他震惊什么。
果然,男人上前拉了她,上下前后左右整个看了一圈,“啧啧”道:“你们兄妹二人长得太像了,若不知是你,你这样出来,我还以为是夜坊主呢。”
夜离心里汗了汗。
实际上,她自己也别扭着呢。txt电子书免费下载
平素男装是夜离,女装是夜灵,特别是在这个男人面前。
今日穿男装,却还是夜灵,心里面感觉怪怪的。
而且,她已经养成了习惯,一穿男装,声音以及行为举止、动作形态就自然地变到男人的样子。
如今,她还真得留点心才行。
“我跟大哥本就是孪生兄妹,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们两人长得像,至于那么大惊小怪的吗?”
男人笑笑:“的确不至于。
”
没想到他会如此回答,夜离朝男人看过去,见他笑得似是有些意味深长,便想着细看了去,却被男人揽了肩:“走吧。”
夜离“啪”的一声将落在肩上的大手打掉:“我现在是男人,哪有两个男人勾肩搭背的?”
“说得是啊。”男人一副恍悟的样子,“还是你考虑得周到。”
说完,便负手身后,与她并肩走了起来。
两人先去将装蜈蚣的酒坛取了,夜离拿事先准备好的一块布将其盖住,然后便直奔万花楼。
夜,其实已经很深了。
可万花楼里还是灯火辉煌、歌舞升平、莺莺燕燕、笑语满堂,一副热闹非凡的景象。
夜离跟凤影墨一到门口,门口的一片穿得姹紫嫣红的女子就围了上来。
“哟,这不是凤大人吗?”
“凤大人,好久不见啊。”
“凤大人,今儿个怎么想到来看我们了?”
那些穿得极少、极尽妖娆的女子对着她跟凤影墨又是拉又是扯又是挽臂又是轻蹭的。
夜离还差点被她们给拉摔跤。
夜离蹙眉,刚想发作,边上凤影墨一手端着酒坛,另一手摊开一举,一副禁止触碰之姿,跟这些浓妆艳抹的女子道:“我们只是来找人的。”
顿时,原本还一张一张笑得娇媚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嘟囔着、抱怨着,撒娇着,“凤大人,凤大人”的嗲叫。
“抱歉!”
所幸凤影墨态度坚决,几人也算识趣,放了他跟夜离,又寻别的金主去了。
“你没事吧?”待众人散去,凤影墨问夜离。
夜离脸一冷:“以后来这种地方别带我。”
说完,也懒得理他,径直迈过门槛,走在前面。
凤影墨兀自笑了笑,拾步跟上。
在一间雅阁里,找到了张硕。
正提着一壶酒喝得满面潮红、双眼迷离、摇摇晃晃,而在他的边上一左一右两个妖娆女子,泥鳅一样黏在他的身上。
凤影墨进去直接让两个女子退了下去,然后上前将手中酒坛往桌案上一放,又伸手将张硕手中的酒壶接了下来。
张硕应该还是清醒的,当即认出了凤影墨,“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喝死没有!”凤影墨当即回了他一句。
“怎么了?你是不是现在自己不能沾酒,就见不得别人喝啊?嫉妒就直说。”
“我嫉妒你?”凤影墨当即非常夸张地冷笑了两声。
夜离在一旁看着两人。
看来,这两个男人的关系远比她想象得还要好。
她还从未看到凤影墨在谁的面前这样过。
与其说,张硕是他的人,倒不如说是他的朋友。
因为只有朋友之间,才会这样不拘小节。
“夜坊主也来了?”张硕一个抬眼,这才发现夜离。
夜离呼吸滞了滞,刚想着要不要说自己不是夜坊主,边上的男人已经替她出了声,大手将她往怀里一揽:“她是夜灵!”
见张硕面露震惊,他又解释道:“还不是为了来万花楼找你,才不得不穿成这样。”
“你们两个不是已经……”张硕疑惑地看着他们,见凤影墨脸一黑,当即反应了过来,“哦,哦,哦,明白了,明白了。”
见张硕笑得暧昧至极的样子,夜离真想问他明白什么了,耳根一阵发热,她伸出手肘朝边上紧紧裹着她的男人腰上撞了撞,示意他放开她。
好在凤影墨也没纠缠,只低低一笑,便放了她,然后看向张硕,并伸手扯掉盖在酒坛上的布:“给你看样东西。”
“呀,送酒给我喝啊?”见是一坛酒,张硕顿时两眼放光,伸手就要去拿。
却被凤影墨给“啪”的一声将他的手打掉,“就知道喝!你没看到里面的东西吗?”
“蜈蚣。”张硕愕然抬头。
************
直到第二日,夜离还觉得夜里发生的一切是那样不真实。
若不是身上男人留下的痕迹还在,她还真的以为那只不过是自己的梦一场。
她终究是迈出了那一步。
有多不易,只有她自己知道。
可是接下来要怎样,她却是很迷茫。
钟家的府邸真的拆了,就在第二天的清晨。
她远远地看着,不敢近前。
看着那高高的白墙黑瓦一点一点地夷为平地,看着那院中的老梧桐、老槐树一棵一棵被砍掉……
她一滴泪也没有。
心里却空落得厉害。
最后的一点念想也没有了。
爹,娘,是女儿不孝,是女儿没用,女儿没能守护好我们的家。
*************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因为凤影墨说,张硕一直跑凤府不方便,他一直跑张府也不方便,所以,让张硕每夜去棺材铺跟他碰头。
害得夜离又不得不过回了曾经那种陀螺一般赶场子的生活。
白日是夜离,呆在戒坊,夜里就变成霓灵呆在棺材铺。
张硕每夜过来告诉他们蜈蚣毒解药的研制情况。
有时,来得早,三人还会一起用晚膳。
张硕爱闹,油腔滑调,经常拿凤影墨跟她开玩笑。
起先,夜离还觉得尴尬,后来熟了,也对他不客气,时常是手上有什么就用什么砸过去。
然后张硕就拉凤影墨来挡。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太快,眼见着三月之期却越来越近。
这一日,张硕一过来,就兴高采烈地跟他们讲:“听说,后天药神节,皇上要在皇宫里举行蹴鞠比赛,比赛的胜利者可以得到端王爷拿出来的一支千年南火草。”
南火草?
夜离精神为之一振,她听说过此物,可解世间百毒。
“它可以解掉蜈蚣毒?”
“正是,所以你们要想办法赢得这场比赛,不是想,是必须,必须要赢得这场比赛,因为你们也知道,后天便是三月之期的最后一天。”
************
药神节转瞬及至。
这一天,天气晴好,韶华明媚、和风煦暖。
声势浩大的蹴鞠比赛在皇宫的蹴鞠场进行。
比赛的队伍是事先报名参加的,以部门为单位。
因为一队人数要十六人,所以也有人数少的部门两个部门合起来一起参加的。
最终,总共四支队伍,六十四人参加。
戒坊是其中一支,缉台一支,还有宫中的六房二十四司一支,大理寺御史台一支。
因为消息出来得晚,没两日训练时间,所以夜离心里并无太大胜算。
不过,转念一想,反正所有队伍都是新组建,新手对新手,也算公平。
夜离带着戒坊的众人来到蹴鞠场的时候,很多人已经到了。
皇宫的这个蹴鞠场是先帝时期修建的,新帝陌千羽提出“全民健身”号召之后,又让人重新将此地翻修和扩建了一下。
非常豪华。
场地广袤平整,正前方有奢华主座,另三方有雅座看台。
随处可见彩幔、布幡、红绸迎风飘荡。
看台上内务府已经都立了牌子安排众人的座次。
夜离带着队伍来到立着戒坊字样的看台处坐下。
刚坐下不久,就看到凤影墨也带着缉台的人进场了。
万丈阳光下,他依旧一袭白衣胜雪,脚步翩跹、衣发翻飞,似神似仙。
在他身后,缉台所有的男子
也都是身着白衣,那么长长一队走在茵茵草地上,立即成了一种别样的风景。
缉台的座位安排在场地的另一边,戒坊的正对面,因为中间隔着宽阔的比赛场地,所以隔得有些远。
远远地,她看到凤影墨朝她这边看过来。
虽然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甚至连他脸上的五官都看不清,但是,她还是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的目光。
她朝他点点头。
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她跟他说,她大哥夜离不擅蹴鞠,她却学过一二,既然他觉得她穿上男装跟她大哥可以以假乱真,那么比赛就让她替她大哥上。
所以,现在在他的眼里,她是夜灵。
阳光下,男人也朝她点了点头,然后才缓缓收回目光,带着缉台众人在位子上坐下。
人陆陆续续到场,很快四支队伍都到齐了,三方看台也坐得满满当当。
随着霍安尖细嘹亮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襄太妃驾到——”
帝王陌千羽一袭明黄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妆容精致、凤袍曳地的太后,太后边上是同样盛装盛容的襄太妃。
帝王温润如玉、太后雍容华贵、襄妃娴静端庄。
在她们的后面是端王爷,和其他几个与陌千羽兄弟的王爷。
最后是宫女太监。
众人起身,跪地行礼,山呼万岁的声音响彻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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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对不起,忘了出了
待众人落座,端王将一个精致的木匣放在高座最前面的一处高架上,蹴鞠比赛就正式开始。[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热门小说网www.Remenxs.coM]
因为有四队,所以采取的是小组淘汰赛。
也就是两队一组,两队一组,组中先比赛,输者淘汰,两组的赢者再最后进行决赛呙。
先是各队的领队前去分组醣。
夜离看了看高架上的木匣,重重握拳,起身。
四个领队齐齐来至帝王高座的前面。
凤影墨侧首朝夜离看了一眼,夜离没有理他,面无表情,目光平视前方。
帝王陌千羽凤眸深深,也同样扬落在夜离的身上,好一会儿,才转眸示意边上的霍安准备抽签。
“这里有四张号码牌,抽到‘一’的和抽到‘二’的一组,进行角逐淘汰,抽到‘三’和抽到‘四’的一组,角逐淘汰。”
霍安一边说,一边拿着写着号码的小牌匾行至四人跟前,却忽然发现少了一张。
回头看了看地上,没有,又再确认了一遍手上,还是只有三张。
顿时,脸色都变了。
“怎么了?”见他半天不开始,陌千羽沉声问道。
霍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回皇上,都是奴才失职,号码牌不知怎的……少了一张。”
少了一张?
众人一愣。
夜离垂了垂眸。
陌千羽脸色转冷:“就四张牌子,你也能搞丢,如此做事,你是不是也想将自己的脑袋搞丢?”
霍安一听,吓得脸色煞白,一个劲地告饶:“奴才罪该万死,请皇上恕罪,奴才罪该万死,请皇上恕罪……”
边上一向娴静的襄太妃非常难得的出了声:“皇上息怒,掉了一张牌子而已,无需动怒伤身。三张牌子同样也可以抽啊,让其中三队去抽,剩下那一队就是掉的那个号码不就行了。”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当然,有一个人最为赞同,只差心里为襄太妃喊万岁了。
那就是夜离。
因为不见的那个牌子在她的手中。
曾经在宫里任内务府总管多时,让人帮她偷块牌子并不是难事。
她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想要确保万无一失。
她要确保不能跟凤影墨一组。
如果是一组的话,第一轮就是她跟凤影墨对决,那他们两人就必须一方淘汰。
而若不是一组,各自与别队作战,这样胜算的机会就大很多。
所以,她偷了一块牌子。
她想过了,若是三人抽,按照身份级别,肯定是六房二十四司那队不抽。
他们三人抽,若是抽到和凤影墨一组,她就换身上的这块,若不是,就不动。
反正为了防止舞弊,以示公允,号码牌上的号码是被贴住的,也就是必须撕掉上面的遮盖物才能看到号码。
换句话说,现在没人知道不见的那块号码是多少。
她自己当然知道,因为她已经看过了,是个4。
也就是如果凤影墨抽到了1,她不幸抽到了2,她就换掉,换成4,做出是2掉了的样子,若是抽的3,就无视。
就在她心中暗自庆幸之际,太后忽然出了声:“虽说襄太妃说得不失为一种可行的办法,可哀家觉得,既然是比赛,就要以公平公正为先。四个人三块牌子,怎么抽?当然,的确可以三人抽,一人不抽,可是哪一人不抽?这是蹴鞠竞技,不是朝堂,不分官职高低,不分身份地位,凭的只是体能和技巧,让哪一队不抽呢?不抽的那队心里肯定不舒服吧?”
一些人听后又觉得太后所言有理,亦纷纷点头。
夜离就郁闷了。
其实她也知道,太后之所以有此举是因为前面说话的是襄太妃。
这两个女人明争暗斗多年,特别是太后,对襄太妃更是无一处看得顺眼,方才见众人对襄太妃的话表示赞同,就坐不住了。
哎,这可真是坏了她的大事。
一个是当今太后,一个是皇上生母,两人之话虽无明显的针锋相对,却硝烟暗藏。
所有人将目光都转向了帝王。
陌千羽又岂会看不出太后的心思,唇角微微一勾,转眸看向太后,笑意却不达眼底。
“那依母后所言,如今应该怎样?”
也不知是没有感觉到帝王眼中的冷意,还是感觉到了,却觉得让众人觉得帝王是在尊重征询她的意见的那份虚荣更重要,太后一本正经回道:“若是再去制作号码牌肯定来不及,要不,就来最简单的手心手背,这样予谁都公平。”
手心手背?
汗。
那都是小孩子玩游戏的时候才会用到的。
就是四人同时出手,可白,就是手心朝上,可黑,就是手背朝上,手心朝下。
同时手心的两人一组,同时手背的两人一组。
这也的确不失为一种方法。
可是,这会不会有点孩子气?
然,帝王陌千羽却允了。
“好!就依母后的意思办!”
四人围在一起,由霍安喊“一二三,出!”
夜离抿了抿唇,见凤影墨朝她看过来,她抬头望了望天。
收回视线的那一刻,她本能地朝高座上的陌千羽看过去,却不想正撞上他朝她深凝过来的目光。
她心口一撞,撇回视线。
莫不是被他发现了?
而此时,却也顾不上想太多,霍安已开始喊了。
“各位大人请准备,一、二、三、出——”
四人同时“唰”的出手。
凤影墨手背,御史台台主手心,六房二十四司的领队手背,夜离手心。
哇,成功!
虽面上不动声色,可夜离还是听到了自己心里面欢呼的声音。
是的,她看看天,就是想要告诉凤影墨她出手心。
她就知道,聪明如他,肯定能懂。
果然!
如此一来,凤影墨就跟六房二十四司一组,展开对决。
而她就跟大理寺御史台的一组,进行角逐。
关于哪一组先来,就石头剪刀布了。
而凤影墨和她作为当前帝王最重视的两个部门之首,自然就被推出来作为各组的代表。
也就是她跟凤影墨石头剪刀布。
不知为何,心里面竟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她想了想,似乎是小激动。
举步,她朝凤影墨走过去,凤影墨也缓缓朝她走过来。
在两人距离还有两三步之遥的地方各自站定。
其实,这个已然不重要,无论是他们那组先比,还是她这组先比,都无所谓。
所以夜离没有任何压力。
两人都将右手背于身后,凤影墨看着她,她也看着凤影墨。
依旧是霍安喊。
“两位大人请准备,一、二、三,出——”
夜离小手握拳出了出去,石头。
然,只有她一只手,凤影墨并没有动,依旧负手于后。
她一愣。
全场亦是愕然。
边上霍安拢眉:“凤大人这是……”
“哦,对不起,忘了出了。”凤影墨一副刚刚回神过来的样子,连忙颔首致歉。
夜离汗了汗。
这样的情况下,也能忘了?
思想开什么小差去了呢?
跟她搞个石头剪刀布也能想别的心事去?
夜离心中萦起一丝不悦。
霍安回头看了帝王一眼,见帝王眸色虽极深,面上却并无甚反应,便转过来对她和凤影墨说:“那就再来一次,希望凤大人这次不要忘了。”
两人再次将右手背于身后。
凤影墨看着夜离,夜离却不再看他,只低垂着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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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影墨似是也不计较,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勾。
边上霍安又再次喊出了声:“一、二、三、出——”
这次果然没忘。
两人同时出手。
只不过,夜离已经不是出的刚才那个石头了,而是两指,剪刀。
而对方,却是出了她方才出过的东西,石头。
石头对剪刀。
石头赢。
也就是,凤影墨赢。
所以,缉台跟六房二十四司先对决。
组已分好,顺序也已排好,四人告退。
回看台,四人稍稍要同一段路,分道扬镳的瞬间,凤影墨跟她轻擦着衣袂而过,她听到他在她耳边略带得意地说,“就知道你会出剪刀。”
夜离一怔。
敢情他说忘了出是假的。
其实不出,是在试探她。
试探她出什么。
只是他如何看出她第一次出石头,第二次就一定会出剪刀呢?
她自己都是无意识的,他又是什么逻辑呢?
脑子里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
心中疑惑的同时,她撇撇嘴。
这个男人还真不是一般的争强好胜。
对于此时的他们来讲,比赛顺序已经完全不重要,他至于如此处心积虑也要赢她吗?
真是的。
待在看台上坐定,场下比赛也正式拉开帷幕。
缉台十六人与六房二十四司十六人很快便投入了战斗。
原本相对于六房二十四司的太监服来讲,那一众白衣的身影就相当打眼。
而这一众白衣中,有个男人的身姿更是引人注目。
那便是缉台的领队凤影墨。
夜离也是第一次发现他的蹴鞠那么好。
奔跑、带球、拐、蹑、搭、蹬、捻、投门,动作灵活娴熟、潇洒流畅。
几人防他一人都防不住他。
又加上缉台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男子,而六房二十四司都是一些宦官和太监,所以,很快优劣就显现了出来。
最终结果毫无悬念。
缉台获胜。
六房二十四司淘汰。
夜离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样,就等于成功了一大半。
第二场,戒坊对大理寺御史台。
她带戒坊的队员下去场地的时候,凤影墨正带着缉台的人在收队。
两人身形交错的瞬间,她又听到他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他说:“缉台已经赢了一场,你不用那么拼命。”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过来,他为何要石头剪刀布赢她了。
因为他要比在前面,赢在前面,这样,排在后面的她就不会那么大的压力。
如果她先比,她肯定拼死想赢。
若赢,还好,若输,肯定难过非常。
而现在他先赢了一场。
她就算输了,也不会有太大的心里负担。
这样一个男人!
扬目朝男人看去,看到他拾阶走上看台的背影,夜离不自觉地弯了弯唇,收回目光,她拍手集合队员:“来来来,马上就轮到我们上场了,大家也不要紧张,就发挥平素的正常水平就可以了,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
十五人的回应整齐洪亮、气势震天。
“好!那就各就各位,准备迎战!”
虽然凤影墨赢了一场,虽然他说,让她不用那么拼命了,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赢的欲望并未有减。
若在这一场对决中,戒坊能赢了大理寺御史台,那么,就等于彻底吃了定心丸。
接下来的决赛,戒坊跟缉台谁输谁赢就都不重要。
可,若这一场戒坊输给了大理寺御史台,那么凤影墨他们还要进行一场恶战。
能分担掉一些她自然要尽全力分担。
哨声响,比赛开始。
所有人跑动起来,夜离也全神贯注投入了战斗。
可是她很快发现,这一场出现了跟上一场同样的局面。
实力悬殊很大。
所不同的是,他们现在跟凤影墨他们正好相反。
戒坊都是宦官跟太监,而大理寺御史台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男子。
所以……
他们很吃力。
且越来越处于下风。
但是,因为心中的信念在,她被那一股心火强撑着,紧咬牙关,拼尽全力。
戒坊的那些人都是她一手带出来的,见她如此,自是也誓死追随。
虽然他们一个一个早已疲惫不堪、精疲力竭,但是,他们的士气却越来越高涨。
终于,在下半场的紧要关头,战局开始扭转。
最后的最后,她利用个头小的优势,趁对方不备,先一个斜Сhā花,将球抢到,再一个佛顶珠快速运球,最后,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燕归巢,投了决定生死的一球。
至此,胜负定。
戒坊赢。
三方看台,掌声雷动。
夜离彻底松了一口气,脚下却已经有些站立不稳,戒坊的队员兴奋地簇拥过来,将她抛起,再抛起。
在空中跌宕起伏间,她看向看台上的凤影墨,见他似乎一直凝着她这边的方向。
她又看向高座上的陌千羽,陌千羽薄唇轻抿、眸色深深,同样是看着他们这一群人这边。
如此一来,南火草已是囊中之物。
戒坊缉台无论谁赢。
掌声未消,起哄未停,就在现场一片闹哄哄之际,忽然,一个身影从一侧看台的人群中飞出,身轻如燕、快如闪电,直直飞向放南火草木匣的高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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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你好像也从未对我客气过(弱弱求月票)
掌声未消,起哄未停,就在现场一片闹哄哄之际,忽然,一个身影从一侧看台的人群中飞出,身轻如燕、快如闪电,直直飞向放南火草木匣的高架呙。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又加上所有人的视线都在那一帮兴奋哄闹的戒坊人身上,以致于都没注意到这一变故。
直到那抹身影飞上高架,伸手取了端王置在上面的木匣,离高架最近的人才陡然惊觉过来。
“什么人?”
霍安第一个惊呼出声。
高座上的帝王、太后、襄太妃、端王、各王爷这才望过去,在发现是一个宫女装扮的女子已经拿了木匣准备逃离之时,皆是脸色一变醣。
“想夺南火草?快抓住她!”
第一个做出反应的是提供这枚南火草的原始主人端王。
第二个反应的是帝王。
且反应更大,更直接。
一拍龙椅的扶手,飞身而起,直直追着女子而去。
“快,快抓窃贼!”
“快保护皇上!”
现场一片混乱。
场下的人和看台上的人这才发现这一变故。
戒坊的人停了下来,看台上的人站了起来。
见女子手拿木匣,踏风而行,直直往皇宫的后山而去,夜离瞳孔一敛,脚尖在众戒坊队员的肩上一点,借力飞出,同样追了上去。
在夜离追过去之后,又有第三抹身影自看台上飞出。
白衣如雪动,是缉台台主凤影墨。
禁卫们手持兵器赶至。
端王让一些人保护太后和襄太妃,便同另外几个王爷一起带着禁卫也追了过去。
皇宫后山山高林密,且岔路极多。
夜离追了一会儿,就发现不见了女子身影,也不见了陌千羽。
可是南火草在女子手上,她必须夺回来不是。
环顾了一圈面前荆棘密布的几条小路,她挑了一条最窄、也最难走的路追了上去。
************
女子一边逃,一边回头,见明黄身影一直紧追其后,女子蹙了蹙眉,更是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无奈一脚不方便,单脚再加轻功,也根本比不上后面男人的健步如飞。
终于在一处密林环绕的空地处,身后男人飞身而起,直接落在了她的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女子脚步一顿,当即扭头准备返身逃,就听到男人声音沉沉响在身后。
“你觉得你逃得过朕吗?”
女子再次脚步一滞,停了下来,却并没有回头,只背对着身后的帝王。
陌千羽凤眸轻凝,看了她的背影片刻,清冷开口:“转过来!”
女子没有动。
就像没听到一般。
“朕让你转过来!”陌千羽又沉声命令了一句。
对方还是没有反应。
陌千羽就怒了,大手一伸,直接拽住女子的手臂,将她大力拉转过身。
四目相对的瞬间,陌千羽瞳孔剧烈缩敛,难以置信地开口:“真的是你!”
女子眼帘颤了颤,一把甩开他的手,别过脸:“我不认识皇上。”
“不认识?”陌千羽冷冷一笑,“莫要以为你易了容,朕就认不出你了,你的眼睛,你的背影,你的言行举止,朕可是记得清楚得很,朕又岂会认错?”
没有一丝温度的话几乎咬着牙缝迸出,女子听得浑身一颤。
没再吭声。
陌千羽便笑了,摇头轻笑。
“易敏,你骗朕骗得好苦……那么高的映月楼,你当着朕的面,从那么高的映月楼跳下去,朕以为你死了,虽然朕让人在下面的河里找过你的尸体没有找到,但是,那条河怪石嶙峋、激流险滩,朕真的以为你死了,却原来……原来不过是你的金蝉脱壳之计。”
女子依旧别着脸,依旧没有吭声。
死一般的静谧。
陌千羽眸光转寒,自女子的侧脸上看了一瞬,又垂眸看向她手中的木匣,“你要南火草做什么?”
女子抿了抿唇,依旧没有抬眼看他,似是不想多说,只回了一句:“自然有我的用处。”
“你到底是谁的人?”陌千羽骤然声音一沉。
女子长睫颤了颤,面无表情:“谁的也不是。”
“那你为何要杀端王爷?”
女子一震,愕然抬眸。
终于朝他看过来。
陌千羽鼻子里轻哼了一声:“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朕,你以为朕不知道上次在戒坊,混入跳灯伞舞的女子中,刺杀端王的那个人是你?若没有朕,你以为当日就凭你一个孤军奋战的瘸子,就能逃出去吗?”
女子再次抿起了唇。
“那一天,朕就怀疑是你,见你逃进戒坊,禁卫将戒坊团团围住,开始一间一间搜,是朕推出了一件龙袍,让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戒坊坊主私藏龙袍这件事上,你才得以逃脱,别说你不知!”
女子垂下眸子不做声。
她当然知道当日是有人在帮她,但她并不知道是谁,更是从未想到过会是他。
“多谢皇上救命之恩,我可以走了吗?”
对着陌千羽躬身一鞠,女子作势就要走。
却再次被陌千羽的大手抓住手臂。
“且不说当年你已犯下欺君之罪,就说你行刺当朝端王爷,又于今日公然抢夺南火草,你觉得你可以就这样离开?”
“那皇上想要怎样?”女子抬眸,灼灼看向陌千羽,“杀了我吗?”
“你以为朕不敢吗?”
四目相对,两人的眸子绞在一起。
又是良久的静谧。
忽然,女子脸色一变,猛地转眸看向密林的一处,冷喝一声:“谁?”
几乎就在女子话音刚落的下一瞬,陌千羽也当即做出了反应。
明黄袍袖一甩,一道凌厉掌风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直直击向女子视线所看的那里。
一声痛苦的闷哼声传来。
有些熟悉。
陌千羽心口一撞。
刚想张嘴问是谁,蓦地感觉到肩胛处一重,他整个人就被定住了茓位。
“易敏,你——”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正收回手的女子。
她竟然趁他不备,点了他的茓位。
而那厢,他刚刚掌风所及之处,一抹盈瘦的身影捂着胸口跌跌撞撞走出。
缓缓从一片暗影后走向光亮之中。
陌千羽瞳孔一敛,脸色大变:“夜离!”
那个叫易敏的女子见状,脚尖一点,快速飞身离去。
陌千羽却已无心关心这些,只惊痛地看着夜离,一瞬不瞬。
一步一步,夜离缓缓走向他。
“夜离,你听朕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皇上当日是如何推出龙袍,让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戒坊坊主私藏龙袍这件事上吗?”
夜离笑着,脸色发白,声音冷若冰霜。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当时是有人帮忙。
但她又觉得可能是那个叫易敏的女子自己用的转移视线的障眼法。
她当时还在想,还真是天助那个女子,那样紧迫的时刻,怎么她那么巧就发现了霓灵藏在那间厢房房梁上的龙袍了?
原来不是天助,是天子在助。
原来真有那么一个女子。
当着他的面从映月楼的顶楼跳了下去。
为了帮那个女子脱困,这个她全心全意一心为他三年的男人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还真是亏了他呢。 她记得,当时他还细心地在地上做了女子的脚印呢。
“不是,夜离,你听朕说……”
陌千羽心中急切,无奈身上被点了茓,无法动弹。
夜离已行至他的面前。
见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想起方才他的那一道掌风。
用了多少内力,他自己清楚。
心中懊恼到了极点,他蹙眉看着她:“你怎样?”
夜离没有回答他。
“你快将朕的茓道解了!”
陌千羽几时这样被动过,心里面早已抓狂得不行。
夜离轻嗤,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
“解了好再去帮那个女人吗?请恕微臣不能从命!”
略显奚落的话语落下,夜离径直转身,再次朝着女子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她必须拿回南火草。
必须。
“夜离……你给朕站住!你敢抗旨?”
夜离就好似没有听到一样,身形一闪,很快便没了踪影。
陌千羽皱眉,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正烦闷郁结之际,一道白衣身影急急而来,也同时发现了陌千羽。
“皇上。”
是凤影墨。
陌千羽双眸一亮,想也未想,急忙道:“快,夜离她们去了那个方向。”
身形不能动,眸光遥遥一指。
他的话音未落,凤影墨已循着他眼神所指的方向飞身而去。
顷刻,就不见了人影。
陌千羽这才意识过来,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傻的事情。
难得有个凤影墨前来,第一件事,不是应该让他替他解开茓道吗?
他怎么,怎么就完全忘了这茬儿?
第一反应竟然是告诉凤影墨夜离她们在那边,让他赶快去。
哎——
果然是越急越乱,越乱越糊涂。
陌千羽重重叹了口气,虽心中急切,却也深知,干着急也是没用。
************
夜离强忍着胸口几欲令人窒息的巨痛往前追着。
耳边风声呼呼,身侧荆棘枝杈不断后退,一双脚早已不听了使唤,却也不知疲倦地往前快速迈着。
脑子里只有一个意识,唯一的一个意识。
那就是,追上前面的人,夺回南火草。
所幸,女子的脚是不方便的,又加上山路崎岖,更加跑不快。
所以,在追了很长一段路以后,她终于追上了她。
她拦在了女子的前面。
女子停住脚步。
两人冷冷对峙。
“将南火草留下!”
夜离直接开门见山。
易敏是谁,她不知道,是谁的人,她也不关心,为何要刺杀端王和要夺取南火草,她也不想搞清楚。
她跟她无冤无仇,并不想要她的命,而且,就算她想要她的命,陌千羽也不许。
她只要南火草。
见女子未动,她又沉声说了一遍。
“将南火草给我!”
女子冷嗤:“休想!”
说完,又一副作势要逃的样子,夜离瞳孔一敛,伸手便要去夺。
而女子又岂会让她如愿?
两人便打了起来。
与大理寺御史台的那一场比赛,几乎已经耗尽夜离的体力。
方才还追赶了那么久,又加上陌千羽的那一掌重创,若不是强行被一股心火强撑着,她早已倒了下去。
张硕还说她不能动用内力,所以,这样的她怎么可能是女子的对手?
就算女子腿脚不便,她也不是。
很快,她就败下阵来。
女子也不恋战,见有逃脱的机会,也不跟她纠缠,逮机就逃。
夜离咬咬牙,再次追了上去。
她不能让她逃了。
她一定要拿到南火草。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她再一次追上了她。
两两对峙。
两人都累得不轻。
两人都气喘吁吁。
“你就不怕死吗?”
这一次,女子先出了声,声音和眸子里都腾起一抹杀
意。
“怕!所以我才要拿到南火草!”
夜离当即回了她一句。
女子怔了怔,显然没有听懂,再次冷声开口:“你若再拦我,就休怪我不客气!”
夜离弯了弯唇。
她不是傻子,又岂会听不懂她的话?
她的意思,她若再拦,她就杀了她。
的确,方才两人已经较量过。
若真动手,如今的她的确不是她的对手。
但是,这又如何呢?
她必须拿回南火草!
见女子冷眸盯着她,似是等她回复,她想了想,道:“你好像也从未对我客气过。”
没想到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奚落,女子脸色一白:“你真的想要找死吗?”
夜离没有理她,而是转眸看了看远处。
一来,她是想看看那些追兵怎么还不来?她这样故意拖延时间也拖延不了多久。
二来,她想给女子一点心理压力,让她知道,就算她打不过她,后面还有她的人呢。
果然,女子有些急了,一副想急于脱身的样子:“你到底想要怎样才肯放我离开?”
“给我南火草!”
夜离朝她伸出手,口气笃定坚决。
“不可能!”
女子同样回得坚决肯定。
“那你就等着,南火草也得不到,小命也葬送于此吧!”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似乎下一刻就要动手之际,一道低沉的嗓音自身后骤然响起。
那样熟悉。
夜离眸光一亮,欣喜盈上眉梢。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谁来了。
凤影墨。
他终于来了。
其实在蹴鞠场的时候,她在追出来的时候,回头就看到他也追了上来。
后来,可能是跑错了岔路。
路上,她也想过留记号给他,可她根本顾不上去做这件事,她怕一个不小心就将女子跟丢了。
他终于还是找了过来。
一时间,心里面说不出来的感觉。
在回头之前,她下意识地看向女子,就看到了女子微变的脸色。
夜离心中竟有些微微得意,再次朝她伸出手:“现在,南火草可以给我了吗?”
女子依旧没有动,而视线,却并未看她,而是看向一步一步走近的凤影墨。
“对!我们只是要你手中的南火草,只要你将手里的木匣丢给我,我就放你走!”
凤影墨的声音响在夜离身后。
夜离回头,朝凤影墨看去。
凤影墨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前方,女子骤然出了声:“我才不会相信你们的诡计呢,既想拿到南火草,又想抓住我的人是吗?好!既然你们想要的只是南火草,那就自己去捡吧!”
话音未落,女子猛地扬臂,重重一抛,手中的木匣脱手而出。
肯定是凝了内力抛的,所以木匣速度极快,飞得极远,一直飞进远处的密林,才隐约听到落地的声音。
夜离当然知道,女子所为是因为不信任他们,怕他们拿到了南火草,又不放过她,所以,抛出南火草,让他们去捡,给自己创造逃跑的时间。
其实他们真的无意为难她。
他们只要南火草。
想也未想,夜离就直奔木匣飞入的那片密林而去。
密林里灌木枯草极深,她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那个木匣。
难掩心中激动,她迫不及待地打开木匣。
却赫然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什么都没有!
那个女人竟然骗他们!
惊觉上当,夜离瞳孔一敛,强忍着胃中不停往喉咙里翻涌的腥甜,又急急往回赶。
幸亏凤影墨没有跟她一起过来捡。
幸亏凤影墨守在那里。
还是他睿智细腻。
他在,女子肯定也逃不了。
就在她刚要走出密林,就听到了纷沓的脚步声和很多的人声。
是端王和其他几个王爷带着禁卫赶到了。
他们终于追上来了。
夜离看了看。
陌千羽也在。
却独独不见女子的身影。
凤影墨一副作势要离开的样子,见众人前来,伸手一指前方:“快追,就在前面。”
话落,自己已是带头飞身而去,其余众人便也连忙紧跟其后。
夜离怔怔站在那里,茫然四顾,在与众人离开的方向相反的一条小道上,远远的,她看到一抹身影一闪,顷刻不见。
是易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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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这样的他,她又岂会再愿见?
夜离怔怔站在那里,茫然四顾,在与众人离开的方向相反的一条小道上,远远的,她看到一抹身影一闪,顷刻不见。手机电子书
是易敏呙。
是她看错了吧?
一定是她看错了!
易敏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条路上呢?
凤影墨一直在不是,南火草没确定拿到手,他肯定不会放易敏走的醣。
肯定是易敏太狡猾了,使了什么卑劣手段才趁机逃脱的。
一定是。
看她对待陌千羽的手段就知道了。
现在凤影墨肯定带着他们追她去了。
指不定已经追上呢,毕竟一大帮武功超群的男人,追一个腿脚不方便的女子肯定易如反掌。
追上了就可以拿回南火草了。
对,就可以拿回南火草了。
可是
可是
夜离就像一个无头苍蝇一般在那里不停地转着、来回地走着。
原本一直往喉咙里冒的东西一个劲地往眼睛里冲。
好难受。
冲又冲不出来,下又不下去,真的好难受。
她抬手,大力地揉着眼睛,想让自己好过一点。
可是没用。
越揉越干涩,越揉那股湿意越冲不出来,却又死活不肯下去。
揉红了,揉肿了,揉痛了,依旧没用。
今天是怎么了?
好奇怪。
身边的人也奇怪,发生的事也奇怪。
是她出现了幻觉吗?
肯定是。
不然怎么会听到她倾心付出三年的男人跟另一个女人说,为了救那个女人,他将她推出来做挡箭牌。
不然也不会看到她拼死为他争夺解药的男人同样为了那个女人,用空盒子将她骗开,只为放那个女人离开。
“对!我们只是要你手中的南火草,只要你将手里的木匣丢给我,我就放你走!”
他说,要的是“南火草”,将“木匣”“丢”给他。
所以
她垂眸看向手中空空的木匣。电子书全文下载
易敏就果然将木匣丢了,只是木匣。
她是几时将里面的南火草拿出来的?
是他说话,她回头看他,他给她安定眼神的那个时候吗?
不知道。
不想了,幻觉,反正都是幻觉。
她要找点事做,分散一下注意力。
做什么呢?
南火草。
对,她要找易敏拿回南火草。
丢了手中空匣,她举步就朝众人相反的方向追了过去。
可是没走两步,胃中一直强自抑制的腥甜猛地朝喉咙里一冲,她被迫张开嘴,一股血泉喷溅而出。
************
凤影墨带着众人追了好一会儿,一直没有看到女子的身影。
凤影墨就犯嘀咕了:“这不可能啊,明明就在前面不久,她一个腿脚不方便的,应该跑不远的,怎么就不见了人?”
“肯定是半路藏起来了。”
“或者是有人接应已经逃了。”
“岔路那么多,也有可能从别的路跑了。”
众人纷纷表示着自己的看法。
只有帝王陌千羽的关注点跟众人略有不同。
“你没看到夜坊主吗?”他问向凤影墨。
“看到了,夜坊主在后面。”
凤影墨便将他赶至,夜离正跟女子对峙,然后他让女子留下南火草,女子抛出匣子至密林,夜离去拾捡,恐女子抛空匣使诈,他没放女子走,女子忽然喊了一声“皇上”,他回头,女子趁机逃走的事再跟陌千羽禀报了一遍。
陌千羽默了默,“人已不见了行踪,这样追下去也不是办法,你们几个,”陌千羽扬手一指那些禁卫,“留下来继续追,我们回
去确认南火草是否已追回。”
“是!”
************
一行人回到当初对峙的地方。
并未见夜离。
见凤影墨快步入了密林,帝王也跟了过去。
见帝王都亲力亲为,众人便更不敢怠慢。
一行人在密林中找着。
没有。
密林里根本没有人。
在出密林的时候,有人惊呼:“这里有个空匣子,还有血迹!”
有两个身影第一时间、同时做出了反应。
一抹明黄,一抹雪白。
风驰电掣一般来到那人跟前。
匣子横卧枯草旁边,以一个打开的状态,里面空空如也。
正是端王装南火草的那枚。
在匣子的不远处,一泓血迹殷红刺目。
一看便知应该是瞬间喷溅而出。
“看来那个女窃贼真的使了诈,拿走了南火草,只是抛出了空匣子,夜坊主会不会遭遇了什么不测?”那人一边说,一边弯腰拾起脚边的空匣子,却没注意到已赶至自己身旁的两个男人身形同时一晃。
“不可能!”
其中一个身影厉声回应。
是凤影墨。
厉声回应完,声音当即就低了下去,又兀自喃喃了两句,“不可能,不可能……”
口气第一声明明很笃定,可后面紧接着的又分明十分不确定。
“不可能是夜坊主的,她没受伤。”侧首,他说向身侧的帝王,声音微哑。
那样子,像是在告诉帝王,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甚至没发现,帝王早已跟他一样发白了脸色。
帝王没有吭声,只紧紧凝着那一泓血迹,一瞬不瞬。
她受伤的。
且伤得很重。
或许没人知道,只有他。
因为是他亲手所伤。
可既然伤得那么重,为何还要拼死去找南火草?
伤得那么重,又为何不在此地等他们?
是不想见他吗?
是了,肯定是不想见他。
眼前又晃过方才她缓缓走向他,苍白着脸轻轻笑的样子。
她说,解释什么?解释皇上当日是如何推出龙袍,让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戒坊坊主私藏龙袍这件事上吗?
他跟易敏说的话,她都听到了。
他当时说了些什么?
他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
只记得他为了不想让人发现他跟易敏的关系,或者说,再次保护易敏,他凝了内力给了她致命一掌。
虽然事先他不知道是她。
可却的的确确是他伤了她。
为了一个女人,将她推上风口浪尖的人是他,再次为了这个女人,置她于死地的人还是他。
这样的他,她又岂会再愿见?
可是她的伤……
“来人——”他厉吼。
“快仔细给朕找,一定要找到夜离。”
他刻意绷直了声线,却依旧难掩声音的颤抖。
边上的凤影墨看着他。
虽心头早已纷乱,却还是看出了帝王的异常。
肯定发生了什么?
肯定在他碰到夜离之前发生了什么?
细细想,强自抑制住慌惧的心情,他细细地想。
他首先碰到了陌千羽。
陌千羽说,快,夜离她们在那边。
同时,用眼神给他指了一个方向。
凤影墨呼吸一滞,这才惊觉过来,陌千羽的样子,分明是被人点了茓道。
而他当时却一心急迫,全然没有在意到这些。
一个被点了茓道的人,不是让他去替他解开茓道,而是让他快,夜离她们在那边。
说明什么?
说明在陌千羽的心中,有比解开他身上的茓道更紧迫的事。
说明夜离有危险。
说明夜离不是已经被他所伤,就是已经被易敏所伤。
不,肯定是被他所伤。
否则他不会还被定茓在那里。
就算他的茓位是被易
敏所点,但是,依照夜离的性子,也绝对不会就任由他被定在那里而置之不理。
若他伤了她,若他伤了她……
凤影墨只觉得一颗心忽然被什么东西裹得死紧,连呼吸都呼吸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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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那滩血,已然告诉了他答案
若他伤了她,若他伤了她……
凤影墨只觉得一颗心忽然被什么东西裹得死紧,连呼吸都呼吸不过来。手机电子书
他竟然也没有看出来。
其实,他应该看出来的。
他跟郁敏说,对!我们只是要你手中的南火草,只要你将手里的木匣丢给我,我就放你走!
那时,她回头朝他看过来骜。
他看到了她的眸光澄亮、看到了她的欣喜盈眉、看到了她的浅笑如花。
却独独没有注意到她面色的苍白。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过来。
原来,他才是伤她最深的那个人。
陌千羽伤的,是她的身。
只是她的身。
至少,在他赶至的那一刻,她眼里跳动的欣喜和激动是真的。
就算她伤着。
却依旧对他微微笑开。
就好像在跟他说,凤影墨,你终于来了。
所以,他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他告诉她,是,我来了。
虽然,他当时那么心虚。
这样的她怎么可能会独自离开?
就算被陌千羽所伤,就算易敏抛出的匣子里没有南火草,她也不会离开。
她肯定会等他。
就像明明处于劣势,明明是以卵击石,却还一直冒死追缠着易敏、拖延着时间,因为在等着他前来一样。
但是她走了,留下那个空匣子,留下那一泓鲜血。
其实想想也知道,聪明如她,心思细腻如她,又怎么可能没有发现他的伎俩?
当时浑然不知,说白,也不过是因为对他的信任而已。
对她这样一个心防时刻高筑的女人来说,对她这样一个毫无安全感的女人来说,这一份信任来得有多难,他知道。
他却利用了这份信任。
也亲手毁掉了这份信任。
她费尽心机、拼尽全力,只为帮他拿到救他性命的南火草,而他,却在她的眼皮底下,在她还重伤着的情况下,欺骗她,放走了抢夺南火草的那个女人。
当她意识到这个真相的时候,她是怎样的心情。[热门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他不敢想。
但是,那滩血,已然告诉了他答案。
她会去哪里?
忽然,他瞳孔一敛,拔步便走。
边上一个王爷,见他并不是按照帝王指示在找人,而是直直奔向回去的方向,便疑惑地喊他:“凤大人,你去哪里?凤大人……”
凤影墨却早已听不见。
************
凤影墨来到戒坊的时候,福田正准备出门办点事。
今日夜离带人进宫蹴鞠比赛,戒坊里面就交给他在打理,十六个人一走,戒坊就没剩下几个人,所以,他一直忙到现在。
见凤影墨风风火火进来,他不知出了何事,连忙迎了上去。
“凤大人怎么没在宫里比赛吗?”
其实私下里,他叫他爷,但是恐人多眼杂、隔墙有耳,他还是很注意分寸。
然,一直谨慎到几乎滴水不漏的某人却第一次失了分寸,拽住他就问:“她回来没有?”
福田一懵,不知说的哪个他,也不知是男他,还是女她。
“凤大人问的是?”
凤影墨显然就失了耐心,“你主子,夜离。”
“没有。”
“夜灵呢?”
“也没有。”
凤影墨就放开了他,转身便往外走。
福田差点摔跤,往后趔趄了两步,才站稳。
见男人从未有过的急切样子,他知道,肯定出事了。
肯定出大事了。
眉心微拢,欲追上去细问,想了想,最终还是作罢。
凤影墨又直奔三三棺材铺。
棺材铺里的伙计对他早已不陌生,因为近段时间他是棺材铺里的常客,且似乎跟他们掌柜的夜灵姑娘极为相好,他们早已将这个风姿卓越的男人私底下当姑爷来看。
“凤大人。”
他一进来,店堂里的两个伙计就熟稔地跟他打招呼。
“夜灵在吗?”
“不在,姑娘一早就出门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那夜灵她大哥夜坊主来过吗?”
“没有!”
竟然夜离、夜灵两人都不在。
戒坊没有,棺材铺也没有。
那她会去哪里?
伤成那个样子的她又能去哪里?
************
万花楼。
较夜里的纸醉金迷、灯红酒绿、奢靡繁华,白日的万花楼生意虽然要淡许多,但是,依旧不减歌舞升
平、莺莺燕燕。
雅阁内,男人左拥右抱,花酒喝得酣畅。
“张公子,今儿个怎么大白天的有空来看我们?”身边女子蛇一般缠绕在男人的身上,媚眼如丝,风情万种。
“想你们了呗。”男人悠然抬手,轻佻地在问话的女子脸上一捏,笑得一双凤眸桃花乱飞。
“才不信呢。”
“不信拉倒。”
“可是张公子自己说的哦,那我们可就真将张公子拉倒了。”
“求之不得!”
一男两女极尽调情逗笑。
就在两个女子娇嗔嗔地拽着男人衣襟和袍袖,将笑得邪肆魅惑的男人拉倒在软垫上的时候,雅阁的门“嘭”的一声被人自外面撞开。
凤影墨随身而入,脸色非常难看。
吓得两个美人花容失色。
倒是横卧在地的男人淡定,悠悠然起身,看着凤影墨笑道:“想要谢我也不用这么激动吧?”
凤影墨哪有心思跟他逗笑,劈头就问。
“夜灵来找过你吗?”
张硕一怔,扬手示意边上的两个美人退了下去。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你们不是进宫蹴鞠比赛去了吗?已经结束了吗?南火草拿到了吗?”
张硕一口气问了一堆问题。
而凤影墨却只在意自己问的那个。
“夜灵也没有来找过你是吗?”
张硕摇摇头,“没有啊。”
见他整个人不对,又疑惑地问他:“到底怎么了?”
“夜灵不见了。”
张硕一震,当即正了脸色:“不见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凤影墨没有吭声,紧紧抿了抿唇,转身,正欲离开,就被张硕给喊住了:“喂,话还没说清楚就跑,你是要急死我啊,南火草拿到了吗?”
凤影墨脚步顿了顿,却并没回头。
“还没,但是,我应该可以拿到。”
他现在哪里还顾得上南火草?
“可以拿到就好,要快,她身上的毒只能封住二十四个时辰,也就是明日之前……”
“你说什么?”张硕的话还没有说完,凤影墨已浑身一震,愕然回头。
张硕这才惊觉过来自己失言。
“她身上的什么毒?她身上还有什么毒?”
几乎没见到他移步,张硕只感觉到眼前白影一晃,他竟已逼至他跟前,大手一把抓起他的衣领将他从软垫上拧起来。
几时见过他这样对他?
张硕蹙眉,垂眸看着他因为抓攥的力道过大骨节发白的大手:“你这样提着我,我呼吸不畅,怎么说?”
凤影墨这才大手一松,将他放开。
张硕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又愤愤地正了正自己的领口。
“反正南火草你能拿到,这件事也算圆满解决,迟早你也会知道,我现在告诉你也无妨。你身上的蛊毒已经解了,南火草到手,只需让夜灵服下,解掉她的蜈蚣毒即可。”
凤影墨身形一晃。
震惊、难以置信、惊痛、慌乱……都不足以来形容他这一刻的心情。
“几时解的?”好半天,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飘渺得就像是来自遥远的天边。
“昨夜。”
“我怎么不知道?”
“别忘了我是吃哪碗饭的?想神不知鬼不觉让你睡一会儿还不简单。”
“你为何要这样做?”凤影墨只觉得气息骤沉,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难受到颤抖。
“是夜灵让我这样做的,我也同意。因为今日是三月之期的最后一天,你身上的蛊毒几时发作并不知道,随时都有发作的危险,而若是只单纯的蜈蚣毒,我可以用药护住心脉二十四个时辰,毒性不会蔓延,只要她不用内力。”
孩纸们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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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能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本事还真不小
“是夜灵让我这样做的,我也同意。小说免费下载因为今日是三月之期的最后一天,你身上的蛊毒几时发作并不知道,随时都有发作的危险,而若是只单纯的蜈蚣毒,我可以用药护住心脉二十四个时辰,毒性不会蔓延,只要她不用内力。”
凤影墨定定盯着张硕,一双眸子里慢慢腾起血红,他摇头,“我不信,你肯定骗我的,肯定是骗我的……”
这个男人经常没个正型,肯定是听到他说,夜灵不见了,所以故意这样骗他让他急的。
要想解掉他身上的冰火缠,哪有那么简单?
必须他让蜈蚣咬,夜灵也同样被蜈蚣咬,然后用夜灵的血做药引,解掉他身上蜈蚣毒和冰火缠的蛊毒生成的第三种毒。
“我不可能完全不知道……”凤影墨一直摇头,其声恍惚。
张硕轻嗤:“用刚才那两个美人的话说,不信拉倒!你也知道的,冰火缠在不发作和不碰酒的情况下跟正常人无异,所以,你解了跟没解,自己没有感觉也正常。你若不信,大可以去找个大夫帮你号号脉,看你身上还有没有蛊毒?醣”
“就算你让我毫无知觉地睡了一会儿,我醒来总有知觉吧?我为何感觉不到被蜈蚣咬过,我身上也未见有被咬过的痕迹。”
张硕低低笑:“什么叫也未见有痕迹?我尊敬的凤大人,你的眼睛长在前面呢,请问,你能看得到自己全身的每一个地方吗?”
见凤影墨瞳孔一敛,似是意识了过来,他又接着道:“是的,我们让蜈蚣咬的你的背,你长了后视眼吗?能看到自己的背吗?而且,我也用药麻掉了你那个地方的知觉,所以……”
“没经过我的同意,你们有什么资格这样做?”
凤影墨骤然厉吼一声,就像是受伤的困兽,声音苍哑又凄厉,话落的同时,他扬臂,一掌重重砸在张硕面前的桌案上。
“嘭”的一声巨响,桌案顿时被劈成两段。
张硕吓了一跳,惊讶地看着他:“你疯了?”
“疯的是你们!”
一双眸子彻底被猩红填满,凤影墨咬牙,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话落,也不等张硕做出反应,已是转身,衣袍一晃,风一般出了门。
“还不是怕南火草还没有拿到,你就蛊毒发作一命呜呼了!敢情我们救你还救错了?”
张硕愣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
好一会儿,才想起凤影墨方才说的话。
“夜灵不见了。”
张硕眉心一跳。
************
出了万花楼,外面阳光刺眼,凤影墨站在马路上,茫然四顾。
人生第一次,他感到了那种无力的茫然。
天大地大,他要到哪里去找她?
天大地大,又有哪里是她能容身的地方?
“是夜灵让我这样做的,我也同意。因为今日是三月之期的最后一天,你身上的蛊毒几时发作并不知道,随时都有发作的危险,而若是只单纯的蜈蚣毒,我可以用药护住心脉二十四个时辰,毒性不会蔓延,只要她不用内力。”
毒性不会蔓延,只要她不用内力。
难怪。
难怪在戒坊与大理寺御史台的那场比赛中,刚开始可以看得出来,她是没有用内力的,虽然也是拼尽全力,却只是用着正常人的体力。
后来,戒坊越来越被动,越来越处于劣势,她才开始爆发。
特别是最后那决定生死定乾坤的一球,从抢夺到运球到投门,耗费了她多少内力,他清楚得很。
他一直在看台上看着她,一直在,却粗心地没有感觉到这里面的蹊跷。
还有,还有追易敏的时候,若不用内力提轻功,又怎么可能会追得上?
还有跟易敏痴缠打斗的时候……
还有被陌千羽所伤的时候……
还有……
************
龙吟宫
霍安看着面前一直走来走去,走去走来,走了一天的帝王,终于忍
不住小心翼翼地建议道:“奴才去给皇上倒杯水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不用!”
帝王看也没看他,一直眉头紧锁,一直脚步不停。
霍安被他转得有些头晕。
“那,皇上午膳也未用,这会儿怕是饿了吧,皇上想吃点什么,奴才让御膳房去准备。”
帝王终于脚步一顿。
霍安心中一喜,连忙迎上前。
却不想,帝王劈头而来的竟是:“你还嫌朕不够烦吗?出去!”
霍安脸色一白,见帝王脸色黑沉、凤眸沉郁,连忙告退仓皇而逃。
陌千羽一ρi股坐在龙椅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抬手捏向自己痛得发裂的眉心。
夜离,你到底在哪里?
后山被禁卫整个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
戒坊没有。
棺材铺也没有。
伤成这样,还能去哪里?
印象中,她不是一个会轻言生死的人。
从来不是。
哪怕身处逆境,哪怕在最艰难的时候,她依旧是那样坚韧、那样顽强、那样百折不挠、那样生命力旺盛。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这样一个人悄然离开。
在自己身受重伤、身中剧毒的情况下。
为了确认她的伤势,他让太医检查了她留下的那一泓鲜血。
太医说,从血来看,此人应该内伤严重、身中剧毒。
他当时就震惊了。
内伤他知道。
剧毒从何而来?
也就是那一刻,他终于明白过来,她为何那样不顾一切地想要赢得蹴鞠比赛的胜利,为何那样拼死也要夺回南火草了。
原来,她身中剧毒。
怎样中的毒,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惊痛的同时,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不就是中毒了吗?不就是需要南火草吗?她完全可以跟他说,完全可以找他,他可以跟端王拿。
而她没有。
从几时开始,她对他慢慢失去了最基本的信任和倚靠,变成了今日的这个样子?
是从那日映月楼上他拒绝她那次开始吗?
还是她求他收回夜灵和凤影墨的赐婚,而他不同意那次开始?
又或者是她求他放了巧黛,他没放,逼迫她跟凤影墨和离了才将人放出来那次?
他真的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一次,他们或许再也回不去了。
只知道,对于一个身中剧毒、又身受内伤的人来说,没有拿到解药,这样独自离开,就无异于在求死。
她那样一个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拼命求生的一个人,第一次求死。
可见她心里的伤恸和绝望有多强烈。
其实,今日,他是想跟她解释的。
只是她决绝得不给他这个机会。
那日为救易敏,他推出龙袍,他其实也没想过真的要将她推上风口浪尖。
动机是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引到戒坊坊主私藏这件事上来没错,可他觉得他完全有能力化解。
他甚至都想好了,就说那日在戒坊被赤蛇所咬时候留在戒坊的。
可谁知接下来的事情完全出乎意料。
夜离并不知道龙袍。
拿他龙袍的人是夜灵。
夜离一口否认,死也不承认,这件事才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当然,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人,都不知道在哪里?
或者说,人,都不知道是死是活?
死?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陡然坐直身子。
************
残阳似血、日落黄昏。
枯藤、老树,小桥、流水,桥头上静静伫立着一人。
素衣素裙素色披风曳地,盈盈瘦瘦、清丽脱俗,一双略含愁绪的眸子正盯着桥下的流水失神。
小桥僻静,无一行人。
天地万物似乎都没了声音,只有流水潺潺而过。
忽然,空气中一股异流涌动,女子眸光一颤。
紧接着就是衣袂簌簌的声音,由远及近,翩然落于女子的身后。
女子缓缓转身,看向来人,“你来了?”
当男人眉目如画的容颜映入眼帘,原本萦着愁绪的眸子就好似遇到了一股拂面清风,一点一点将那抹愁雾驱散。
“我来拿南火草。”凤影墨直接开门见山。
女子微微一愣,“你要南火草做什么?”
“那你又要南火草做什么?”凤影墨不答反问。
女子眸光闪了闪,略略别开眼,“我自然有我的用处。”
“我也一样,也有我的用处。”顿了顿,凤影墨又补了一句,“我中毒了,需要它来解毒。”
女子一震,愕然看向他。
“你中毒了?什么毒?”一边急急而问,一边瘸脚上前两步,作势就想要探他的脉搏。
却被凤影墨不动声色避开,“你不信我?”
“不是,”女子摇头,幽幽道:“我只是想帮你看看,要不要紧。”
“给我南火草,自然就不要紧了。”
女子有些为难:“可是我……算了,今日在皇宫后山,若不是你,别说南火草了,怕是我也逃不了。”
女子一边说,一边自素衣的水袖中掏出一枚有着细长叶子的红草,递给凤影墨。
“谢了!”
凤影墨伸手接过,转身便走。
女子见状,秀眉微微一蹙,对着他的背影道:“这么长时间没见,你难道就没有其他的什么要说的吗?”
凤影墨脚步未停,头也未回,只再次扬了扬了手中的南火草,低醇的嗓音被暮风送过来。
“多谢!”
女子垂眸弯了弯唇。
谢了,多谢!
茕茕立于风中,她徐徐抬眸,看向男人大步离开、渐行渐远的背影。
************
夜离捂着胸口,强忍着胃里不断朝上翻涌的腥甜,闭眼甩了甩头,再睁开眼继续跌跌撞撞往前走着。
麻木的、机械地往前走着。
也不知道是天色越来越暗了,还是她的视线越来越弱了,眼前的景物渐渐开始变得模糊。
钟霓裳,坚持住。
不能睡,也不能倒下去。
一睡可能就再也醒不来了,一倒下去肯定就再也起不来了。
她要找解药。
她要活下去。
她还有很多的事要去做,钟家的冤情还没有昭雪,父母大哥的仇都没有报,她还有霓灵要照顾,她不能死。
不能就这样死去。
想起霓灵,她似乎又恢复了一丝精神。
霓灵此刻应该已经躲起来了吧?
她一从皇宫后山下来,就给了点银子一个路人,让那人给她送了信给霓灵。
说出了点状况,让她出去躲避一段时日,不要呆在棺材铺,也不要去戒坊,她会跟她联系的。
之所以这样,她有她的顾虑。
因为在凤影墨这边,她是夜灵的身份,今日参加戒坊的比赛,也不过是代替哥哥夜离所为,若见霓灵还在,岂不是一切都穿帮了?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在陌千羽这边
,她失踪了,难保这个男人不会再用霓灵来逼迫她出来。因为他深知,霓灵就是她的软肋,比她的命还重要。
所以,她不能给他们胁迫自己的机会,她跟霓灵同时失踪,才最安全。
只是,解药在哪里呢?
她摇摇晃晃走着,借着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而黑时而亮的视线,四下看着。
她记得就是这座山。
以前她母亲就是到这座山上来采各种草药。
虽然,她知道,遇到像南火草这种千年奇药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是,她还是要来找一找。
而且,她也可以找点对内伤有益的药。
凭着仅有的一点对医书上关于内伤药描述的记忆,她扯了一棵似乎是对内伤有益的草,只在衣服上揩了揩上面的泥巴,就塞进嘴里咀嚼。
又苦又涩,腥臭无比,她强迫自己吞咽了下去,又开始跌跌撞撞继续找。
可是,光线真的越来越暗,视线越来越不清明。
脚下的步子也越来越沉,就好似有千斤重,每走一步,她都得咬牙拼尽全力。
在又不知走了几步之后,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脚下一软,整个人栽扑在地上。
想爬起,却再也没有爬起来。
嘴角又有腥甜涌出,她倒在那里,身子微微抽搐着。
眼前是大地和绿草,泥土的气息扑鼻而来,却也渐渐被血腥替代,她眼睫轻颤,无力地张阖。
意识越来越混沌,越来越淡薄。
看来,今日她是要死在这里了。
霓灵……
一团婆娑光影中,她似乎看到了父亲,看到了母亲,还看到了她大哥。
他们对着她慈爱地笑,“霓裳,我们来接你了。”
不。
爹,娘,大哥,我还不能死。
我还不能死啊。
你们的大仇还未报,还有霓灵一个人以后要怎么办?
若你们在天有灵,就请赐予女儿活下去的力量。
女儿要活下去。
“既然要活下去,做什么还那么多废话?就不知道保存点体力吗?闭嘴!”
骤然一道男声响在头顶。
夜离一震,强自让自己恢复了一点神识。
那声音,好冷,就像是淬了冰。
可那声音,却又是如此熟悉。
虽然,她曾经只听过一次,却被她记了三年。
吃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却也只能勉强撑开一条缝。
红彩满天,一片迷离光影中,她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自她的身边缓缓蹲下身来。
着一身墨色的鎏金滚边黑袍。
从她的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那枚系于腰间轻曳的梅花形和田玉坠。
如三年前的初见一模一样。
是他。
真的是他。
虽然全身已然没有了一丝力气,但是夜离还是缓缓地、吃力地朝对方伸出手:“三爷……”
“让你闭嘴!”
又是那冷若冰霜的声音。
可夜离听在心里却是无比安心,就像是第一次他出现时,她觉得那是天下最好听的声音一样。
男人没有理会她伸出的手。
下一刻,她却是感觉到自己的身子陡然一轻,紧接着又是一暖,对方已经将她抱在怀中。
大概是躺在冰冷的山地上太久了,她觉得那怀抱好暖,像父亲的,也像大哥的。
她甚至起了贪念。
“能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本事还真不小。”
男人的声音依旧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可是大手却温热又干燥,他就那么用手掌替她揩着嘴角的血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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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掌心和指腹上的薄茧,带着微砺的触感。
她努力睁开眼睛,想要看他的脸。
然,有什么光线刺得眼眸巨痛,她怎么也睁不开。
唯有紧紧攥住他胸口的衣襟,不愿放开。
虽然看不到,所幸意识还残留。
虽然淡薄,却已足够。
她感觉到他将她抱了起来。
然后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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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她活,你活,她死,你死
不知走了多久,夜离只觉得耳边聒噪。小说下载
似是来到了街上。
虽然睁不开眼,但是,她依旧能感觉到街上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甚至还能感觉到路人纷纷看过来的目光。
紧紧攥着男人胸口的衣襟,她整个将脸埋在男人的怀里醣。
她不知道来到了哪条街道?
她不想被人识出来是她。
她不想让陌千羽和凤影墨那些人知道。
所幸男人的步子极快,不一会儿就进了一处院子。
听到男人一进门便冷声喊着“大夫”,她想,应该是进了一家医馆。
“来了,来了。”
“快看看她!”
夜离感觉到自己被放在了一个矮榻上。
生怕对方走了,夜离依旧抓着他的衣襟不放。
对方拂了两次没能将她的手拂下来,榻檐一重,她感觉到对方在榻边上坐了下来,衣襟就任由着她抓攥着,她的一颗心才放下来。
“呀,怎么伤成这样?”
腕上的脉搏被人的指腹搭上。
片刻的静谧。
“内伤严重,中毒还极深,哎呀,这位爷,实在抱歉,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大夫的话还没有说完,夜离就感觉到被压沉下去的床檐往上一弹,原本坐于边上的男人猛地起身,她抓攥在他衣襟上的手也随之滑落。
下一瞬便听到男人寒冰一样的声音响起。
“什么叫另请高明?”
接着,便是大夫求饶的声音。
“爷饶命,爷饶命……”
“救,还是不救?”男人淬了冰的声音从牙缝中迸出。
“不是我不想救,而是她……她实在太严重了,又是内伤,又是中毒的……只怕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啊。”大夫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休得啰嗦!她活,你活,她死,你死!”
男人声音森冷,如腊月飞霜。
夜离终于得以微微睁开了一点眼睛,隐约中,看到男人高大的背影,似是带着霜雪,清冷孤傲。
手臂扬着,正以一个老鹰抓小鸡状将大夫拧在手里。
这个男人还真是粗暴呢,言语是,举止亦是。
夜离心里如是想着。
想待他转过身来细看,却终是坚持不住,眼睛再次无力阖上。
“丫头,别睡,坚持住!”
迷迷糊糊中,有人不停拍她的脸。
“想死你就睡过去!”
在那人的不断威逼利诱下,她强撑着一丝神识。
接着,就好像有一股暖流从她的背心而入,缓缓进入身体。
她是练武之人,自是知道这是什么。
是真气。
是有人在给她渡真气,以疗她的内伤。
好痛!
好难受!
她大汗淋漓,甚至听到了自己喉咙里不由自主发出来的哼吟。
却是依旧睁不开眼睛。
“三爷……别再浪费自己的……”
她想阻止他。
她越难受,说明他渡给她的真气越凶猛。
真气与她的内伤发生了作用,她才会如此。
都是练武之人,她很清楚,照他这样下去,他自己的身体一定会受大创、且五脏惧损。
“闭嘴!”
暖流进入体内,慢慢走遍全身,渗透至四肢百骸。
随着巨大的痛楚过去,她慢慢感觉到自己似是被一团温暖的阳光包裹,浑身上下的脉络都被这团阳光细细地梳理了一遍,开始变得舒服。
*******
*****
幽幽醒转,最先朦朦胧胧进入眼帘的是烛火,床头上跳动的烛火,随着视线慢慢清明,接着是坐在烛火旁边的那人。
“三爷……”她哑声低唤。
那人抬起头来,见她醒了,顿时一喜,连忙起身:“姑娘醒了?”
夜离心下猛地一沉。手机txt小说
不是他。
不是三爷。
声音不是他,身影也不是他。
目光在屋里整个搜寻了一圈,依旧不见某人的身影,她甚至怀疑经历的那些会不会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强撑着身子想要坐起,却是被面前的人连忙按住,“哎呀,使不得,使不得啊,姑娘内伤虽好了许多,可身上剧毒还在,切莫乱动,切莫乱动,这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担待不起啊。”
声音带着几分熟悉。
夜离这才想起,他是那个大夫。
便也确定了自己不是在做梦。
“请问带我来的那个人呢?”
“你说那位爷啊?”大夫很明显就变得有些后怕的样子,“他,他去给你寻解药去了。”
************
夜色茫茫。
缉台。
两个值夜班的工作人员将中厅的门关上,顺着游廊继续往前巡视。
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刚刚看了看那南火草,我看也没有什么特别嘛?不就是一棵草吗?”
“怎么不特别?你见过像火一样大红的草吗?”
“可也终究只是一棵草啊。”
“别小看这棵草,听说,生长了千年呢,可以解世间百毒。”
“可我们缉台的人没有谁中毒啊,所以,对我们来说,就是一棵无用的草,我们辛辛苦苦赢得蹴鞠比赛的胜利,就奖励我们这么一棵草?皇上还号召全民健身呢,拿出这样的奖励也未免有点……”
“你少说两句,小心传到皇上耳朵里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这不是跟你抱怨两句吗?你不知道,比赛的时候我的脚都崴了,到现在还在疼呢,那什么南火草连我的脚都不能治不是。”
“哎,你还真别看不上这千年奇草,我们虽然觉得它无用,可对有些人来说,那可是求之不得的宝物,你看,今日,那个混进皇宫的窃贼,都冒着生命危险来夺取不是。”
“可她抢走的还不是一棵假的。”
原本他们还以为这场比赛就因为这场变故不了了之了,谁知道黄昏的时候,一道圣旨下到了缉台。
圣旨上说,因南火草太过珍稀,端王恐发生不测,所以,今日比赛之时拿出来摆在高架上的那枚是假的,真正的南火草并未被盗去。而原本应该缉台和戒坊再进行最后的决赛来决出最后的胜利者,但是,戒坊少了一人,夜坊主无故失踪,所以这场比赛就算是缉台赢,真正的南火草便归缉台所有。
太监霍安宣完旨后,还传了皇上的口谕。
说,南火草是缉台十六名队员团结一致、共同努力的结果,不是属于哪个个人的,而是集体的荣誉,所以,希望缉台将这枚仙草好好地摆着,让缉台的每个人看到之后,都能以此为荣。
所以,南火草就被当做宝物一般,被供奉在了中厅里。
“喂,你说,今天的那个女窃贼,若是回去发现南火草是假的,会不会再来我们缉台窃取啊?”
“不会吧?哎呀,被你这样一说,我还真觉得有这种可能。”
“那可怎么办?今天可是我们两个人值班呢。这要是在我们手上搞丢了,那可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要不,我们将中厅的门锁起来吧,安全第一。”
“嗯,好!”
两人一拍即合,又调头顺着游廊往回走。
走到中厅的门口,推开刚刚拉上的门,借着门口走廊上灯笼里的光线,探头确认了一下南火草还在,便再次拉上门,准备落锁。
忽然他们两人同时瞧见门上面一
个人的影子正在逼近,将他们拢住。
两人大惊,同时回头。
还未看清对方是谁,就只见眼前袖风一晃,两人肩胛处一重,便纷纷眼睛一闭,软倒在地上,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
来人垂眸看了看已然晕过去的两人,也未做停留,伸手轻轻推开中厅的门,闪身而入。
借着窗外的月色以及走廊上灯笼的光亮,来人快速环顾厅中。
在正前方的条桌上,摆着一个精致的木匣。
快步上前,拿过木匣,打开。
匣中一株火红细长的草静陈。
“啪”的一声快速关上木匣,将其拢入墨袍的袖中,正准备转身离开,却蓦地听到寂静的夜里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快,将中厅包围起来,别让人跑了。”
火光熊熊,脚步声纷沓。
厅中之人眸光一寒,退至门后边。
正想着如何脱身,忽然黑暗中传来“吱呀”一声细响。
他眼梢一掠,是中厅靠后面的一扇窗户被人自外面轻轻推开,一个身影随之闪了进来。
手腕翻转,正欲暗提掌风,朝身影击去,对方已小声出了声:“三爷,是我!”
男人的手一顿。
身影已趁黑来至身前。
“三爷。”
“你,身上剧毒未清,这样跑出来,想找死吗?”
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得瘆人。
夜离心口一颤。
“对了,解药,”男人伸手自袖中掏出木匣,打开,取出里面的南火草递给夜离,“快将它吃了。”
夜离伸出手,却并没有接,而是在黑暗中握了男人的腕。
握得有些用力,紧紧攥住,就像是今日攥住他胸口的衣襟生怕他走了一样。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脉搏苍劲有力的跳动。
“三爷,谢谢你,你快走。”
“一起走!”
男人反手将她的手裹住。
黑暗中看不到男人的脸,只能看到一双冷如寒潭的眸子眸光冽冽。
没有一丝温度。
很奇怪,夜离却并不怕。
也不想去刻意看清他的脸。
因为听医馆的大夫说,他是戴着一顶青铜面具的。
难怪在山上,他出现的时候,她想看他,却被什么光线刺得眼目痛,原来是青铜折射的光。
“你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外面纷沓的脚步声正以极快的速度四散开来。
“说了一起走。”
男人力气大得惊人。
夜离觉得几乎要将她的手骨捏碎。
她轻轻挣脱。
“不行,我不能走,他们的目标是我,而且,我也只有留下来,才有拿到解药的机会。”
“什么意思?”
“三爷手里的南火草是假的。”
男人似乎也已料到,并不震惊。
“所以,三爷,请相信我,你走,我一定没事,我一定会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不然,也对不起三爷如此全心救我。”
**
就在中厅的大门“嘭”的一声被人自外面撞开,男人在夜离的劝说下正险险地从窗户跃出。
夜离立于厅中,身姿笔挺。
火光随着人群涌入。
原本还漆黑一团的中厅瞬间亮如白昼。
“夜坊主……”
当看到屋中所站之人是夜离时,众人都表示出了吃惊。
特别是看到夜离一手拿着木匣,一手拿着南火草,众人更是难以置信。
他们奉命在此等窃贼中计上钩,原以为应该是白日那个瘸脚女人,没想到却是夜离。
一抹明黄身影从众人身后缓缓走出。
“皇上。”
众人纷纷行礼。
夜离没有动。
陌千羽也没有理会众人,一步一步朝夜离走去。
夜离忽然就笑了。
陌千羽脚步一顿。
“夜坊主笑什么?”
“微臣笑皇上,如此英明神武,为何就不能给微臣来点惊喜?”
陌千羽脸色一白。
众人大骇。
深夜来此盗取南火草不说,竟还对帝王出言不逊,简直不想活了。
大骇之下,反观帝王脸色,却意外地发现,除了有些发白之外,帝王脸上竟也未见多大怒意。
众人就又懵了。
“夜坊主为何会深夜出现在此?如果朕没有记错,这里是缉台,而不是戒坊。”
夜离依旧是轻笑。
“微臣若没有记错,这里也不是皇宫,皇上深夜在此,若微臣不出现,岂不是枉费了皇上一番心思?”
陌千羽再次面薄如纸。
而夜离也不在意,也不惧,继续凝着他道:“现在人赃俱获,不知皇上要怎样处置微臣,是准备说微臣跟早上那个叫易敏的窃贼是一伙的,还是准备说易敏是微臣安排的?”
“夜离!”
陌千羽终于怒了,厉吼一声。
众人都吓了一跳。
夜离却只是苍白着脸,唇角一抹笑靥如花,好笑地看着他。
恼羞成怒了呢。
她说错了吗?
他不是最喜欢做这种事吗?
曾经为了给轻罗国交代,准备让霓灵顶了杀害岳卓凡的罪。
曾经为了帮易敏脱身,抛出龙袍将她推至风口浪尖。
就在不久前,为了不让人发现自己跟易敏的关系,还出手给了她狠戾一掌。
那么,如今,不想让众人再追查到易敏头上,将她这个替罪羔羊推上去,又有什么稀奇?
其实,在医馆听大夫一说,她就知道这是个圈套。
大夫跟她说,消息都传开了,早上皇宫里举行蹴鞠比赛,出了个盗取比赛奖品南火草的窃贼,不过,端王英明,早有防备,那枚南火草是假的,真正的也已随后作为奖品赏赐给了缉台。
她当时一听,就知道有问题。
第一,对宫墙深深的皇宫来说,要想封闭个消息,是易如反掌,毕竟是有关宫廷治安之事,而且对方还是陌千羽一心想要保护的女子。
可这个消息却在一天之内传得满城皆知,连个小医馆的大夫都知道,只能说明一点,是刻意散播。
第二,从拿出南火草,到南火草被劫,端王的表现都不像是一个拿出假草之人的表现,显然,被盗走的就是真的南火草。
那么这一消息散播的目的,还不就是为了引君入瓮。
不是引她,就是引易敏。
既然当初处心积虑要保护易敏,又怎么可能再将其引出。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引她。
本想一笑了之,置之不理,却又听到大夫说,他跟三爷讲,南火草倒是可以解掉她身上的毒,三爷听完就出门了。
所以,她才不得不赶了过来。
三爷如此为她,她不能让他身陷险境。
且不说他为了疗她的内伤,身体早已受了重创,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单说,他的身份,怕是也不能公然露面吧。
她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有着跟陌千羽一模一样的玉佩,想必跟皇室脱不了干系,既然他戴着青铜面具,肯定就是不方便以真面目示人。
她又怎么能让他跟陌千羽碰上?
“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陌千羽骤然出声,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微臣当然知道。”
她笃声回道。
其实说白,这不过是她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而已。
不想让自己太被动,不想平白无故做人家的替罪羔羊,所以,她将话说在了前面。
悲怆吧?
几时她跟他之间发展到了今日这样的局面,需要如此斗着生死,斗着心机?
又有脚步声响起。
夜离徐徐抬眸看过去。
当熟悉的身影入眼,夜离眼波微微一敛,却又很快恢复一片死寂。
是缉台台主凤影墨跟几个工作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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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影墨看到夜离的时候,眸光很明显地一亮,脚下步子也骤然加快呙。
带着急切,甚至还差点踉跄醣。
可却仅仅只是两步,就又恢复如常。
他看着夜离,薄削的唇蠕动了好久,终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对着陌千羽鞠了鞠身,他站在了边上。
夜离早已经将目光撇过,不再看他。
“你要南火草做什么?”
陌千羽再次出声,眼梢掠了掠夜离手中的那株红草。
“我中毒了,需要南火草解毒。”
夜离实话实言。
因为她是看着陌千羽的,而某人正好站在陌千羽的边上,所以就算她不去看某人,某人还是进入了她的眼角余光。
她看到,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某人微微抿紧了薄唇。
“怎样中毒的?”
陌千羽又问。
“这重要吗?”
也不顾君臣之礼,夜离不答反问。
陌千羽脸色又是白了白。
“就算你中了毒,你大可以跟朕讲,也没必要采取这么极端的做法。”
夜离弯了弯唇。
不知道他口中所谓的极端的做法是指的她拼死想要赢得蹴鞠比赛,还是拼死也不放过易敏,非要追回南火草,又或者是指今夜前来盗药。
她只知道,这个男人最擅长的就是帝王之术、君臣之道。
说这句话是想安抚她吗?
见她言语之间未对他有丝毫客气,恐她情绪激动,抖出一些不该抖的事吗?
“跟皇上讲了,皇上会怎么做?赐我解药吗?”
既然他想标榜,她就给他标榜的机会。
果然,陌千羽当即回得笃定。
“当然!南火草是端王的,端王本就是将它献出来,若能用其救人性命,自是比用来作为蹴鞠比赛的奖品更来得有意义,奖品可以另设,人命却只有一条。”
说得真好。
果然是位仁君。
夜离轻轻笑。
“所以,皇上深夜在此,就是为了等夜离前来,将这枚假的南火草赏赐给夜离吗?”
举着手中的红草,夜离灼灼问向陌千羽。
陌千羽眸光微闪:“这枚南火草的确是假的没错,但是,今夜的行动并非是针对你夜离的,而是针对今日抢走南火草的那个窃贼的。”
“是吗?”夜离鼻子里轻哼,也未将其挑明。
她想,他心知肚明。
“既然皇上也承认这枚南火草是假,那就说明今日被易敏夺走的那枚是真,所以,我绝对不可能是跟易敏一伙的,不然,我身中剧毒,早用真的那枚解毒了,又何须跑来缉台盗药?”
没办法,她说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只是想自保。
“朕有说过你跟易敏是一伙的吗?”
陌千羽终于忍不住沉了声。
也就是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这个女人对他的戒备有多强。
戒备和信任本就是此消彼长的关系。
戒备有多强,说明信任就有多低。
她对他已经没有了信任。
不错,今夜这场局本就是为她而布,却并不是跟她所想的那样,为了帮易敏寻找一个替罪羔羊,而是想要将她引出来。
单纯地将她引出来。
虽然已经没有了南火草,但是,他可以想别的办法。
只要确认她还活着,只要她还活着。
“那皇上准备怎么处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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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这么长时间了,三爷应该已经安全逃出去了。
将手中的木匣和假草扔掉,夜离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
“念你在戒坊期间勤勤勉勉、戒毒有功,此次也是生死攸关、情有可原,朕就饶你死罪,但是,活罪难逃,毕竟你深夜来此盗药是事实,所以,先将你关入大牢,听后处置,任何人不得探视,至于你身上的毒,朕会尽量想办法帮你解掉。”
这处罚
众人互相看了看。
凤影墨眸色渐深,薄唇越抿越紧。
夜离自己也有些意外,可听到任何人不得探视,又不由自主地多了一分戒心。
“多谢皇上不杀之恩,夜离感激不尽。夜离深知有错,甘愿受罚。只是夜离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
“这些年来,夜离一直有记事的习惯,就是将每日发生的事情都记录下来,装订成册、妥善保管,自从当年入宫到如今,从未间断,所以,能不能恳请皇上在大牢里也给夜离一副笔墨纸砚?夜离怕自己不写不习惯。”
她清楚地看到陌千羽脸色黑沉了几分。
黑沉了好,黑沉就表示他听懂了。
是的,她在威胁他。
其实,也不是威胁,只是自保。
她如今身中剧毒,被他关进大牢,然后,还不准任何人探视。
如此一来,说得难听点,她就算死在里面也没人知道。
到时死因和罪名,还不是随便怎么安。
她知道他的事太多了,此次还加上一个易敏。
难保他不会像皇宫后山上一样动杀意。
可反过来想,这又何尝不是她的救命符。
她得让他知道,她安全,他就安全,若将她逼急,有些事就不一定。
“好!朕答应你,只要你好好自省其身,给你笔墨纸砚便是!”
陌千羽咬牙沉声。
那一刻,他真恨不得将她的脑袋掰开看看,看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怀疑他会杀了她吗?
竟然还用起了这种威胁的伎俩。
难道他在她的眼里,就是如此一个卑鄙小人?
“带走!”
陌千羽脸色难看,愤然转身。
两个禁卫上前。
夜离弯了弯唇,也不反抗,就任由禁卫将她的手臂钳制住。
在经过凤影墨身边的时候,她脚步一顿。
凤影墨眸光一动,上前一步,许是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大,又停了下来。
夜离眼梢轻轻一掠,瞥了他一眼,微微挣脱了边上禁卫的钳制,自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朝凤影墨面前一伸,口气清冷道:“这是今日在皇宫后山追赶易敏的时候,我见凤大人掉的,当时一心想要夺回南火草,也没来得及给凤大人。txt完结下载”
凤影墨怔了怔,正欲开口询问,眼角余光瞧见前面帝王扭头朝他们看过来,便终是什么都没有问,只缓缓伸出手。
将瓷瓶置于他手心,夜离唇角冷冷一勾,举步随着两个禁卫往外走。
凤影墨垂目看看手中的瓷瓶,又抬眸看向她的背影。
不知她什么意思。
瓷瓶明明不是他的,她却说亲眼所见是他掉的。
瓷瓶上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他五指一收,将瓷瓶紧紧攥在掌心。
前面,夜离刚走到门口,正欲抬脚迈过门槛,骤然胃中一股腥甜往喉咙里一冲。
“噗”她张嘴,一股黑浓的血泉喷溅而出。
她整个人一颓,若不是两边有禁卫相持,她肯定倒在了地上。
身后的凤影墨因为一直看着她的背影,自是将这一切看得仔细,瞳孔一敛,快步上前。
然,有人比他更快。
不,应该说有人比他更近。
是陌千羽。
陌千羽就走在夜离的前面,夜离的那一口鲜血就直直喷在他龙袍的背上。
两个禁卫正被这一切惊得不知所措,他就一个转身,将夜离软滑下去的身子揽住。
凤影墨也已赶至,却只能僵立在边上。
“快,快传太医!”
陌千羽沉声吩咐左右,又转眸吩咐凤影墨,“速去安排一间干净的厢房。”
凤影墨看了一眼已经奄奄一息的夜离,俊眉微微一拢,当即颔首道:“是!请随微臣来!”
于是,就那么众目睽睽之下,帝王陌千羽直接抱起了夜离,随着凤影墨一起,快步离开。
看着这一幕,众人惊得下颚都差点要掉了下来。
帝王重视缉台和戒坊,他们是知道的。
帝王重视凤影墨和夜离,视其为左膀右臂,他们也是知道的。
只是,重视归重视,这举措,也太
毕竟君臣有别。
就算再命在旦夕,一个帝王,抱着一个臣子,总归有点怪怪的。
何况,他们不是有这么多人在场吗?
当然,腹议归腹议。
所谓君心莫测,人家是天子,心思又岂是他们这些人能妄自揣测的?
其实,震惊的又何止这些禁卫?
缉台的几个工作人员亦是一脸惊错。
除了跟禁卫们一样,惊错帝王的举措,另外,他们还惊错他们的主子凤影墨的举措。
在方才来之前,他们跟他禀报说,中厅里抓到了窃贼,竟然是戒坊坊主夜离时,他当即从位子上“嚯”的起身,差点带翻了桌上的东西。
“真的?”他问他们。
当时那个表情啊,他们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那是他们从未从这个一向面色淡然的男人脸上看到过的表情。
似震惊、似欣喜、似激动、似惶恐,反正很复杂很复杂的表情。
还有方才,虽然是帝王在抱着夜离,他在前面带路,可他的脚步一点都不少于帝王的急切,用健步如飞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就在众人还在那里怔怔没有回过神之际,凤影墨已经将陌千羽带进了一间干净的客房。
他走在前面,手脚麻利地将房门打得洞开,然后快步入内将里面的灯盏捻亮,接着又前去将床榻上的帐幔撩起,被褥铺好。
陌千羽将夜离放在榻上。
“夜离,你坚持一下,太医马上就来!”
夜离没有吭声,轻轻阖着眼睛。
其实,她是有意识的。
她只是不想面对这两个男人。
想想,人真的好笑。
今日她那么睁不开眼,却一直想要看看那个再次救她于生死边缘、被称作三爷的男人。
而现在,她本是清醒着的,却宁愿闭着眼睛装晕,也不想看到这两个她曾倾心相帮的男人。
太医很快就来了。
是陌千羽平素最信任的两个太医。
两人对着夜离一番仔细探脉。
得出的是一样的结论。
“回皇上,夜坊主身中剧毒,且毒素已蔓延,若再不食解药,恐怕有生命危险。”
“什么毒?需要什么样的解药?”
“看样子是蜈蚣毒,至于解药,微臣也不知。”
陌千羽瞬时就怒了。
“你们也不知,那朕要你们做什么?”
两个太医吓得双双跪到了地上。
“皇上息怒,请恕微臣无能,因为此蜈蚣不同于一般的蜈蚣,应该是五年以上药泡的蜈蚣王,毒素非同寻常。”
“那你们的意思,只
有南火草能救夜坊主了?”
还未等两个太医回答,一直站在边上的凤影墨骤然出了声:“皇上,张硕张太医最擅长制毒和解毒,何不将他召过来看看,说不定他能有办法。”
陌千羽闻言,眸光一亮。
“对啊,朕怎么就将他给忘了,当初赤蛇毒他都能解,想必一个蜈蚣毒也应该难不倒他,快宣!”
夜离躺在床上,依旧闭眼不睁。
却将这一切都听入耳中。
在等张硕前来的间隙,陌千羽又问两个太医,“除了剧毒,夜坊主的内伤怎么样?”
“回皇上,内伤还好。”两人齐齐回道。
“还好?”
陌千羽就震惊了,应该说纳闷了。
那一掌,他用了多少内力他自己清楚得很。
因为当时他是抱着一招致命的心思的。
她结结实实挨了那一掌也是事实,而且,当时她留下的那一泓鲜血太医也说过是内伤严重,中毒极深。
那怎么这么快就内伤还好呢?
除非
除非有内力深厚者消耗自己的真气给她疗过伤。
是谁?
他瞳孔一敛,她身边不可能有如此深厚内力的人,是谁?
凝眉,他疑惑看向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夜离,眸色转深,缓缓抿起了薄唇。
边上,凤影墨面色极淡,眸色却同样深得厉害,他看看陌千羽,又看看夜离,长睫低垂,默不作声。
张硕不一会儿就来了。
出乎意料的,竟没有酒气。
他一进门先看到杵在那里的凤影墨,两人快速对视了一眼之后,他朝陌千羽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