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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他回身离去的瞬间,林墨汐的眸光从高台上幽幽递来。

这片天地中,天如苍、云似海、风如絮、雨似烟。

是天上?是人间?是真实,抑或只是自己的梦中?

那人的身影在漫天烟云中模糊,即将消逝。他慢慢的走向死亡,这条路的尽头,是自己为他挑选好的路,应该不会太痛吧,一切都只是那么一瞬间。

远去了啊。

那个人即将永远离开。

从此再没有这个人,一切会回到原处吧。从此自己还是那个清高的林仙剑,还是那个青衣飘渺,明眸无心的人。

只是再没有了环绕周身的温暖。

扶着廊柱的手突然颤抖起来。

他用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却觉得这样的战栗传遍全身。

这一去便是永别了。

一去便是天人永诀。

天人永诀,天人永诀啊!

他心中反反覆覆是这一句,竟不敢再想下去。混乱中,抬头看去,那人已经消失在云雾的那一边,云瘴如锁,隔断了视线。

再也止不住的心慌。

他飞身下了高台,循着那人离开的路追去,心中只想留住那个离去的背影。

风声在耳边呼啸,雨丝吹入呼吸,他不知道自己走得多快,只知道这条追寻的路竟是这样的长,仿佛永远也找不到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迷漾中,路的尽头,一个玄­色­的身影立在风中。

风摇着他,雨推着他,就那样飘飘摇摇站在崖边,彷佛即将乘风归去。

想叫:心跳得发疼,喉咙收紧,连一个字也吐不出。

只是一个瞬间,却是这样的漫长。

可是,一切都已来不及。

指尖相触的距离间,那人落了下去。

他扑到崖边,只触上了那玄衣的一角,湿冷的,就这么从他手中滑落。

那个人在风中下坠。

凛冽的风吹起他玄­色­的衣裳,盛丽在风中。玄­色­的影子穿过了层层的云雾,不断的降落,在他眼前越来越淡,直到消失不见,沈入云雨深处;水气重新聚合,遮住那人离开的路径。

仿如一切部未发生。

仿如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境。

只要梦醒了,只要他一回头,就能对上那双温柔疲惫的眼睛。

林墨汐扑倒在崖边,茫然望着眼前的云海。

如梦?如真?

他跌跌撞撞的站起来,退了几步,又进了几步。脸­色­刷地变成死人样的苍白。一时间整颗心都彷佛被抽空了似的,空得如同头顶的天,一览无遗。如同踩在云端,一进去,却是踩入了虚空,落不到实处。

云雾越来越浓,整座金顶都被裹在浓雾之中,咫尺间也什么都看不清。林墨汐茫然地在雾中寻找着方向,拨开一团又一团的云雾,却发现自己还在云海里。怎么走,都在那团浓雾里,找不到方向。

「阿致!凤致!」

转不出,走不出。转来转去都是那一团雾。东面,西面,南面,北面,都是云雾,人只在云海中踟躇。

慌乱,无措,茫然。

他抬头看天,天也看不到,都是白­色­的云。

覆水难收了吗?

恍惚中,他问着自己。

他低头看那悬崖下,都是白­色­的云。重重叠叠、层层掩掩、遮天蔽日。

真的是覆水难收了吗?

他低低的笑了一声。

原来,真的,是覆水难收了。

他仰头大笑:「你究竟把我当作是什么?留我两年,温柔待我,从未有过一句重话,我也以为你真的对我好,在这个世上,除了师父,就只有你对我好,关心我……我有时几乎真要如此相信……你对我是真心诚意的,纵然我一直不明白,碧山之上,你我只是初见,你为何就偏生认定了我?」

「你说你爱我?因为爱我才留我?因为爱我就可以把我二十年来的努力一笔抹煞?凤致,你也未免太自以为是了!你是什么人,可以替天行道?你就凭爱我,而毁灭我?」

那笑声凄厉,似夜枭哀鸣,悲凄如号。

重伤的六大掌门个个面面相觑,只有卫青涟若有所思。还未有所反应,却见林墨汐提着剑朝他们缓缓而来。他摇摇晃晃,彷佛站也站不稳,却又­唇­角带血,黑发散落,青衣沾血,彷佛从地狱而来。

还未反应过来,林墨汐的剑已经指在宋天离脖子上,似笑未笑,一双眼睛却亮得怕人,「从此我做七剑盟盟主,你服是不服?」

宋天离还没弄清楚状况,略一迟疑,只觉得自己右手一凉,整只右臂已被剁了下来。血箭喷出,溅在其他五人脸上,还是温热的,五人只觉得心中发寒。

还未缓过劲来,林墨汐剑尖一转,又问苏浅漪:「你呢?」剑却贴在她脸上。

苏浅漪只觉得自己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尖叫一声,「我服我服!」

「还有呢?」林墨汐的目光缓缓扫过六人,众人只觉得他眼中,飘忽忽的仿佛亮着鬼火,雪白的脸上沾了鲜血,神情狰狞,状似疯狂,让人心里一阵阵的发毛。

他们养尊处优惯了,此时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争着连连点头。

杜横洛脸上都是谄媚,抢着道,「盟主万安,盟主万……啊!」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林墨汐一剑钉穿了手掌,捧着自己的手在地上打滚哀嚎。

日出本有光芒万丈,辉煌庄严,此刻却透不过重重的云层,透不过深深的人心。

林墨汐以剑支地,单膝缓缓跪倒在地上。

还记得你当时看我的眼神。六大派的掌门,在你眼中,宛如空气。你的眼光,就怔怔地停留在我脸上,却又不像在看我,像透过我看着你记忆里的什么东西。

你的眼睛很黑,很亮,很清澈。杀人的时候,你的眸子锋锐得如同一弯冷月。而望向我时,你的眼神却又温柔如一波水,甚至漾着淡淡的哀愁。

你对我好、对我温柔、对我体贴、我都不放在眼里。我越对你冷淡,你越会对我好。我是不稀罕,然而,我却一日又一日更习惯你的温柔。

直到那天,你对我说,要我走。离开凝碧宫。

原来你对我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你可以毫不容情地毁我,我也可以毫不容情地毁你。

丹田中一阵绞痛,紧接着这疼痛蔓延到了四肢百骸,林墨汐心中一寒伸手去摸怀中药瓶,却已痛得无法动弹,一口鲜血吐出,晕了过去。

绝壁上风甚大,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凤致的衣袍被风拉得鼓起。

丝丝风刃割过面颊,让人遍体生寒。

迷漾的视线中,隐约能看到下方憋崖的秃壁那点雪白的颜­色­。

他坠落的极快,等到勉强扣住凸出的岩块,缓住落势,双手已经是血­肉­模糊。此时却离那花还有些距离,只得又提气攀过去。

攀越间,崖壁上的碎石纷纷下落,落入无底的云海中。

凤致双手生疼,却一点不敢缓手,直到在绝壁上寻到了那朵寒月芙蕖。

那形如睡莲,纯白无瑕,却是开在绝壁之上。

三十年方始绽放一次的宝物。一笔偌大的宝藏。也难怪众人趋之若骛,不顾死活。

凤致一手攀住藤蔓,一手拔出匕首,在左腕上划了一道。鲜血喷出,凤致的手却停在半空中,犹豫地不顾将血滴在寒月芙蕖之上。一旦这花被凤家人的血浇灌,就会自己离了花茎掉落,若不以鲜血天天浇灌,便会化为灰烬。

给了林墨汐,就等于是把那大笔的宝藏交到了他手中。而到了他手中,势必又会天翻地覆。七大派与自己相斗,林墨汐正好可收渔人之利,再得了这批宝藏,更是如虎添翼。

他冥想之际,一滴血已经滴落在花瓣上了。纯白的花瓣立时吸了血,凤致长叹,把手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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