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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一朝醉生一梦死 > 第一章 少年 安痕 (2)

第一章 少年 安痕 (2)

(二)

我迅速地长大。我以可怕的速度未老先衰。我的眼睛出卖我。当我十九岁的时候,一个叫苏望川的男人捂住我的眼睛,说你的眼神寂寞得让人心疼。后来我委身并试图下嫁于他,为他受尽千夫所指和唾骂。时间倒退十二年,一个因犯了清规戒律被赶出道观的老道士,自告奋勇地给我算命,说我天煞孤星,命比石头硬,会克死克伤身边所有的人,孤老一生。直说得花锦脸­色­苍白安果气愤难平。然而这话说完没三个月,安果就出了事。

我便是如此,从小就不受人喜欢,并终生不打算更改。在安果死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都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我始终沉默。我在那些陌生的家里沉默的就像一件从不开口说话的家具。被早早掐死在摇篮里的童年,和青春。如寒冷冬天沉寂的荒原。吃饭时不能说话,不能看电视,不能随意走动,不能喝水,不能洒漏饭粒。我眼睛近视,看不清远处的菜,于是只好一直吃放在面前的菜。他们说小孩子家的,怎么会近视。肯定是撒谎。这么小就学会了撒谎,品行恶劣。拿筷子小拇指不能翘起来。看电视不能超过九点。不能用他们的香皂和洗发水。在房子里不能衣衫不整。上厕所不能太长时间。可是我便秘。

我便秘得厉害。既不让人在吃饭时喝水,又没有人为我在上学时准备水壶。我经常两三天只喝一小口水,我的喉咙长时间地习惯了这种­干­涸状态,我痛苦地在厕所一蹲就是一个小时,直蹲得地久天长地老天荒。直到我十九岁那年遇到苏望川。他温柔地告诉我,正常人应该每天喝八杯水——这是一个多么惊人的天文数字!然而——这一切来得太晚了。我的身体早已习惯了漫长十几年的­干­涸,第一次突然有那么多液体注入胃里,我头痛,呕吐,昏迷。医生说是少见的水中毒。该便秘的还是便秘。

我恨透了那些规矩。却没有人可以诉说,没有人可以帮你。花锦每隔一两个月来看我一次,然而她也没有多余的话对我说。从来没有一对母女像我们这样,彼此相爱却又彼此疏离。没有拥抱和亲吻,从来没有。没有说过我爱你。从没有过身体和语言的亲密。包括临别前的抚摸。她走时我送她,看着轮船缓缓消失在残阳落尽烟波浩渺的江面,看着看着,就看出了泪。

只是流泪。一个人在沙滩,在回来的路上,在被子里。想起安果,泪水像决了堤。死死的咬着被角,怕抽泣的声音在静夜里不小心传出去,引人耻笑。哭累了,便沉默着睡去。

我度日如年的童年。纵使我门门成绩优秀天天小红花,又有谁需要有谁在意。我仍然永远穿着从某个哥哥姐姐那里剩下不要的旧衣服,我的破了的口袋里永远没有零花钱,永远没有人相信我眼睛已经坏掉的事实。上课时我看不清楚黑板上的字,只好搬着小凳子去讲台前蹲着听课。直蹲得双脚酸麻,小腿粗大。

许多小朋友嘲笑我,他们的嘲笑让我相信,我的童年就是不如他们的值钱,说什么人人平等不分贵贱,贵的就是贵,贱的仍然贱。

天生贱命。谁比谁更贱。年幼的孩子在街上捡拾别人吃剩了一半的苹果来果腹,早上吃了一半的­肉­包子,舍不得丢,装在口袋里,­肉­包子的油浸湿了衣衫,她觉得羞耻。她的眼睛看着地上的尘土,她的声音比蚊虫的腿还要细。因为一年四季总低着头,她成了驼背,小小年纪便佝偻着腰,一步一步慢慢从远处走来,活像个小老太太。

她便是如此的未老先衰,以一个孩子的姿势。在小学毕业的合影照上,她站在最靠边的角落里。阳光恰好照在她稚­嫩­的脸上,留下一大片­阴­影。其他的同学都微笑着,有的还做着鬼脸,只有她,僵着一张脸,紧闭着嘴­唇­不苟言笑。中学毕业,她也是站在角落里,神情冷漠,眼神游离。她的眼睛是出了名的冰冷,一眼扫过去,只让人要打几个寒襟。

即使是长大,一切也没有任何改变。她仍然是篱人篱下,她的破了的兜里仍然是没有钱花。因为没有一双像样的球鞋,她穿着皮鞋上体育课,每次都被体育老师驱逐。后来跑八百米测试,她跑着跑着被雨水泡过的鞋底脱了线,一跑一搭拉,像正张开的嘴,看的人都在笑。她站在那里,形单影只,就要无地自容。

她后座的男生欺负她,总是以这件事来嘲笑她。他大声地对别人讲述她出糗的窘态,逢人就讲,唯恐天下不知。她恨透了他却毫无办法。他期末考试坐她旁边,偷偷抄她试卷的答案。她本来应该很有骨气地喝止他,至少也要把卷子移过来不再让他看到,但是她没有,她默许了他可耻的抄袭。她天真地以为,只要她对他好,他就可以放过她。然而下学期来,他仍然嘲笑她,用恶毒的语言咒骂她。她躲在被子里哭,想不通自己倒底因为什么招惹上了这个瘟神。后来她一见到他就躲,实在躲不开就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她没办法不懦弱。

但是她勤奋好学,有上进心。每次考试她都是第一,虽然后来她荒废掉了学业,但她的聪明仍然时常被人提起。为了买一本喜欢的红楼梦,她整整两个月没有吃早饭。谁说她不能吃苦。那双鞋跑坏之后,她跑到市场里向一个小贩用自己的学生证和一块手表赈了一双廉价的塑料皮鞋。用了半年的时间才把东西赎回来。他们无疑是看见了那双新鞋,但是没有人问她鞋是从哪里来的。花锦只给他们供她吃饭的钱。没有人关心她除了不饿死以外,还需要穿什么,用什么。她也从不提及。她无师自通地明白着一个道理,没有感情的交付,就没有需索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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