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第二天起床后,我怎么也找不到方君生。我问了玲子、青花他们,但他们谁也没有见过他。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失踪了。
而且这个混蛋拿走了我所有的证件。没有给我留一分钱。现在在S市,我身无分文,孤立无援。玲子干脆地说我们谁都不会借钱给你的。如果你想吃饭,只能和我们一样,出台。
她们把接客叫作出台。我一声不吭。玲子顿顿,又和缓地说,其实没事,哄男人很容易。眼睛一闭,有了第一次就容易了。我仍然不作声。她看了看我说,你多想想吧。如果想通了,就来找我。
等她走后我来到院子里,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我觉得自己应该是面无表情的,但是摸摸脸颊,有什么湿的东西流下来。方君生以为他走了,我没有了所有倚靠,再加上毒瘾,便会自动丢盔弃甲。他想象着等他一回来,便会看到一切在如他所愿地进行;他以为对付我不过像柳月和小南,我终究是软弱,逃不过折磨和诱惑。
几乎没有多想,我漫无目地的出了院门,左边是马路,右边还是马路,我犹豫了一下,决定往右走。对这种流浪我已是轻车熟路,哪怕是在完全陌生的S市,我亦不惧怕。我不知道自己将去哪里,不知道自己正在哪里,更不知道自己能够去哪里。一辆车在我的身后狂按喇叭,我恍恍惚惚地转身,看见自己正站在一个十字路口,对面红灯耀眼,一个男人正不耐烦地对我叫骂。
我仍是恍恍惚惚地走,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从城市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从太阳正午走到太阳西斜。一路走过无数个店铺、餐馆,新鲜的奶油蛋糕,滋滋冒油的油炸糯米糕,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小笼包,推车叫卖的咸烧饼,玉米棒子,甚至小孩子手里举着的棒棒糖,都一次又一次地引诱着我的口水,我空荡荡的胃,我饥肠辘辘的肚子。我在一家卖馒头的店门口坐下,盘算着如果我向里面的人要一个馒头,我应该怎么开口,他们又会不会给。他们会不会觉得面前这个衣衫并不褴褛的小姑娘是个骗子,可她完全有更高档的东西可骗,骗什么也不至于专门去骗一个馒头吧。我在心里盘算了又盘算,却始终提不起勇气去腆下脸。最后里面的人出来一个,说,喂你走开,不要挡着我们做生意!我顺势站起来,动了动嘴唇,却终于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走掉。
太阳下山了,风沙肆虐地刮起来。沙尘卷起,一股又一股的尘土扑天盖地而来。空气里垃圾被卷到半空,四下飞舞。人们四下躲避。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马路中间,任凭狂沙吹进了她的眼。一阵疼痛,她没有揉眼睛,泪水和着沙子落下。
她想也许她可以到火车站,趁乱混进一趟回家的列车。她试着向行人打听,得知火车站在离她完全相反的方向,步行得两个小时。她又开始行走,尽管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一点力气也无。她慢慢地走,走得太心不在焉了,一跤狠狠地摔倒在马路上。一群骑单车的年轻小伙子哈哈大笑着吹着口哨经过她。
她从地上爬起来,看见自己手掌被磕出了血。天色渐渐地昏暗下来,陌生的人流车流从身边潮般掠过。霓虹灯渐渐亮起来,她在亮晶晶的玻璃窗中看见自己狼狈的影子。体内有种东西开始隐隐地骚动,她绝望地低呼一声,知道身体正开始受到杜冷丁的吞噬。她开始不停地发抖,嘴唇乌青,额头青筋突起,大滴大滴的汗珠雨点般落下。她觉得身体像受到了魔鬼的控制,她不是自己了,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她想发狂,尖叫,打滚,冲到任何一个人面前给他做牛做马,只要他能把杜冷丁给她。她眼睁睁而无力的看着玻璃窗中的自己逐渐被体内的魔鬼吞没,而变得面貌全非面目狰狞。路过的行人都奇怪地看着这个女孩突然而可怕的变化。在最后一抹残存的理智消失之前,她绝望地尖叫一声,用最后一点仅存的力气,飞身扑向马路中间。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车轮摩擦声,行人的惊呼声,整个世界突然沉静下来。一切都消失不见。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