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女士是对的;这个箱子对于马利来说的确是小了一点儿。他不得不蜷缩起身体,这样他的脑袋才不会撞在箱子顶上;甚至连他的鼻子也碰到了后墙上,他的ρi股伸出了开着的箱门外。我将他的尾巴卷了起来,然后关上了箱门,用肘部轻轻地将他的ρi股给挤了进去。“我怎么跟你说的?”我说道,希望她会认为这是一个符合标准的动物容器。
“他可以在里面转身吗?”她问道。
“转个身,孩子。”我冲马利招手示意,还吹了一声小小的口哨,“来吧,转个身。”他用那双因麻醉而浑浊的困乏的眼睛瞟了我一眼,他的头在箱顶上摩擦着,仿佛在等待着有关如何完成如此高难度技艺的指导。
如果他不能够转身的话,那么航空公司是不会让他搭乘飞机的。我看了一下手表。我们总共只剩下二十分钟来通过安检、穿过中央大厅、登上飞机了。“到这儿来,马利!”我更加绝望地说道,“来吧!”我将手指弯曲,摇晃着金属门,让它发出了仿佛接吻一般的嘎嘎声响。“来吧,”我哀求道,“转个身。”我几乎都要双膝跪下来哀求他了,这时候,我听到了一个碰撞声,以及紧随其后的帕特里克的叫喊声。
“青蛙。”他喊道。
“青蛙跑了。”詹妮尖叫道,跳起身来准备去捉住这些逃跑者。
“青蛙!哇哇叫的!快回来!”男孩们齐声叫喊道。
我的妻子现在已经面色苍白,当这些青蛙机灵地在她前面单脚跳跃着的时候,她便紧随其后四处奔走着。路过的人们停下了脚步,盯着这一有趣的场景。如果站在一个较远的距离,你根本就无法看见那些小小的青蛙,只会看见一个脖子上挂着尿布袋的疯狂的女士,四处爬行着,好像她的妄想症一大清早就发作了。从他们的表情我可以看出,他们认为她随时都有可能发出嚎叫和怒吼。
“对不起,请稍等一会儿。”我尽可能平静地对航空公司的地勤人员说道,然后便手脚并用加入到了缉捕行动之中,希望可以助詹妮一臂之力。
我们为这些清晨旅行的人们上演了一场极其逗趣的娱乐节目,就在这些青蛙来到了自动门附近,准备为了自由做最后一跳的时候,我们终于捕捉到了这群差一点就实现了集体大逃亡的家伙们。当我们返回到安检柜台前时,我听到从装狗的板条箱中传来了一声巨大的喧闹声。整个箱子都颤抖了起来,在地板上摇摇晃晃。当我朝里望去的时候,看见马利已经转了个身,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办到的。“看到了吗?”我对行李检查员说道,“他可以转身了,没有问题。”
“好吧,”她皱着眉头说道,“可是你们真的是在折磨他。”
两个工作人员将马利以及他的板条箱抬到了一辆台车上,将他给运走了。剩下的我们五个人,为了能够赶上我们的飞机,一路狂奔,就在空姐准备关上舱门的时候,我们终于跑到了舱门前。我突然想到,假如我们没有赶上这趟飞机的话,那么马利就将独自一人到达宾夕法尼亚洲了,我甚至都不敢想像那将会是一场怎样可怕的混乱场面。“等等!还有我们!”我叫喊道,推着我前面的科琳,而两个男孩以及詹妮则跟在距离我还有五十步的身后。
当我们就座之后,我终于可以长长地吐一口气了。我们已经将马利成功地塞进了那个与他那庞大的身躯并不相称的板条箱里;我们已经捉回了那些打算逃跑的青蛙;我们已经坐上了飞机。下一站,就是宾夕法尼亚了。现在,我可以休息一下了。透过舱窗,我看见一辆吊车正在托运装有马利的板条箱。“快看,”我对孩子们说道,“那是马利。”他们冲着窗外挥着手,叫喊道:“嗨,马利!”
当飞机引擎加快了转速,空姐检查着乘客们的安全带是否系好的时候,我抽出了一张杂志。这时,我注意到,坐在我前面一排的詹妮突然愣住了。然后,我也听到了那个声响。从我们脚下,从机舱底部传来了一个压抑的,但却无法被否认的声音。这是一种低沉的、悲伤的声音,一种开始低沉、然后高昂的原始的叫喊。“哦,我的上帝,他正在下面哀号。从历史记录上来说,拉布拉多犬是不会哀号的。毕尔格猎犬(一种小型猎犬,短腿,耳朵下垂,平滑的皮毛上带有白色、黑色和褐色斑纹)会哀号。狼会哀号。但是拉布拉多犬不会哀号,至少基本上不会。马利以前曾经有过两次试图哀号的经历,两次都是为了回应呼啸而过的警笛声,那声音在他的脑袋里面回荡着,他的嘴张成了一个O型,然后,发出了我所听到过的最为悲惨的声音,他不像是在狂野地回应,更像是在漱口。可是现在,毫无疑问,他绝对是在哀号。
乘客们开始将他们的视线从正在阅读的报纸和小说上转移了。一位正在分发着枕垫的空姐暂停了手头上的工作,脑袋抬了起来,样子看上去有些可笑。一位坐在我们过道对面的女士看着她的丈夫,然后问道:“听。你听到了吗?我认为那是一只狗。”詹妮直直地盯着前方,我则直直地盯着我的杂志。如果有人询问的话,我们会否认自己的狗主人身份的。
“马利很难过。”帕特里克说道。
“不,儿子,”我希望能去纠正他,“是一只我们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也并不认识的陌生的狗很难过。”可是,我并没有说话,只是将杂志高高举起,把我的脸给遮挡住,此举遵循了由不朽的理查德?米尔豪斯所提出的建议:看似可行的否认姿态。喷气式飞机的引擎隆隆作响,飞机在跑道上滑行起来,淹没了马利那哀戚的挽歌。我想像着他正待在下面那黑漆漆的货舱里面,孤独、恐惧、困惑、迷幻,甚至无法完全站直身体。我想像着轰鸣的引擎,在马利那精神失常的头脑中,或许将被认为是又一场雷暴袭击。这可怜的家伙。虽然我不愿意承认哀号的马利是我的狗,可是,我知道,我的整个飞行期间都将会在对他的担忧当中度过。
飞机刚刚离开地面,我便听到了又一个小小的爆裂声,这一次,克罗说道:“咕咕。”我朝下望去,然后,再一次直直地盯着我的杂志。“看似可行的否认姿态”。几秒钟之后,我偷偷地朝周围看去。当我确定没有人在盯着我的时候,我便朝前倾斜着身体,然后,在詹妮的耳边低声说道:“现在别看,但是,蟋蟀们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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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节:铅笔地带(1)
第22章
铅笔地带
我们搬进了一栋位于一座陡峭的山峦边上、占地两英亩的房子里。或许这只是一座小山峦;可是当地人似乎并不同意这一看法。我们的财产包括一片我们可以在其中采摘野树莓的草地,一个我可以在其中随心所欲砍劈园木的树林,以及一条孩子们和马利不久便发现他们可以在其中弄得满脚泥泞的小溪。这儿还有一个壁炉以及数不尽的花草植物,当秋天树叶飘落的时候,从我们的厨房的窗户望过去,还可以看到附近山上的那间教堂的白色尖塔。
我们的新家与一位留着橙色胡子的男人为邻,他住在一栋建于十八世纪九十年代的由石头砌成的农舍里,在礼拜天的时候,他喜欢坐在后门廊上,然后举起他的来复枪,冲着树林放上几响,他这样做只是为了好玩,殊不知他的这一举动会使神经脆弱的马利多么的惊恐。在我们住进新房子里的第一天,他便带着一瓶家里自酿的野黑樱桃酒以及一篮子我所见到过的最大的黑莓来拜访我们。他自我介绍说他名叫狄克(挖掘者)。正如我们对于这一绰号的猜测一样,狄克是一位开凿者。如果我们需要挖洞或者挪开某块土地的话,狄克便会担负起指导的重任,我们只需要大叫一声,他便会带着他的大机器飞速赶来。“如果你们不慎开车撞倒了一只鹿的话,就来找我,”他说道,并且使了个眼色,“在警察发现之前,我们可以将它大快朵颐。”毫无疑问,我们的确不再身处于波卡了。
在我们这如田园牧歌一般惬意的新生活之中,只有一件事情是较为遗憾的。就在我们驶入了我们新房子的车道上之后的几分钟,克罗便抬头看着我,只见大颗的泪珠从他的眼睛里面滚落下来,然后,他宣布说:“我以为在宾夕法尼亚应该有铅笔。”对于我们那两个已经分别是七岁和五岁的男孩子来说,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某种意义上是与他们过去所生活环境的一种截断。一想到我们即将搬迁于此的州的名称,他们在到达这片土地的那一刻,便满心期待着会看见在每一棵树木和灌木上都垂挂着可以供人们采摘的诸如浆果之类的黄|色物体。
我们现在的居住环境在教育供应上的欠缺,通过臭鼬(一种体形小、大部分食肉的东半球臭鼬属及相关种属的哺|乳动物,生有浓密的尾巴和带有白色斑点的黑毛,在受惊或遇到危险时,会从肛门附近的生植器中射出一种恶臭的油状液体)、负鼠(一种夜间行动的杂食性树栖种袋鼠,尤指生长于西半球的负鼠,毛皮粗糙厚实,身体较长且粗,长有缠绕性的长尾)、土拨鼠(北美北部和东部的一种普通的|茓居啮齿类动物,短腿,有健壮的身体和灰棕色的皮毛)以及毒漆藤(一种北美洲灌木或藤本植物,它有由三片小叶组成的复叶、小绿花和浅白色浆果,而且人接触它后会长皮疹)得到了补偿,这些动植物在我们的树林边缘一带生长得极为繁茂,它们会蜿蜒着爬到树上,我仅仅是为了看一眼它们,结果就不幸染上了麻疹。一天早上,当我摸索着咖啡壶的时候,我不经意地透过厨房的窗户朝外瞟了一眼,结果发现有一只华美的、长有八只鹿角的雄鹿正回过头来凝视着我。另一天的清晨,有一只野火鸡的全家穿过了我们的后院,一路咯咯咯地叫个不停。在某个周六,当马利和我穿过山脚下的那片树林返回家中的时候,我们偶然遇见了一个猎手正在为了获得水貂的皮毛而摆设陷阱。一个水貂捕猎手,几乎就在我的后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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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节:铅笔地带(2)
乡间的生活宁静而迷人,只是有一点儿孤独。宾夕法尼亚州的荷兰人很有礼貌,但是对外人则十分小心谨慎。我们当然属于外来人口。在经历了南佛罗里达那拥塞的人群与线路之后,我本应该十分热爱并享受孤独的。然而,恰恰相反,至少在最初的几个月里,我发现,对于举家搬迁到这样一个很少有人愿意到此生活的地方,我开始进行了黯淡的反思。
另一方面,马利却并没有这种疑虑。除了狄克那杆来复枪发射时的噼啪声之外,他对于崭新的乡村生活方式十分适应。对于一只精力大于理性的狗来说,怎么会不喜欢乡村的生活呢?他跑过草坪,穿过灌木丛,涉过溪水。他的生活使命便是去追赶那无数将我的花园当作了它们自己的私人沙拉酒吧的野兔当中的一只。他会发现一只正在大声咀嚼着莴苣菜叶的野兔,然后便飞奔着跑下山,展开激烈的追逐行动,他的耳朵在他身后飘动着,爪子连续击打在地面上,他的犬吠声充斥在整个空气当中。然后,他便会像一个正在展开行动的黑帮分子一样鬼鬼祟祟,在他的目标猎物跑进树林寻求安全之前,他从来都没有到达过距离对方十二英尺以内的距离。他的显著特征是,他会保持着永远的乐观,相信成功近在咫尺。他的尾巴摆动着,丝毫也不会沮丧,五分钟之后,他又会将整个过程重做一遍。幸好,他并不擅长于暗中跟踪臭鼬。
秋天到来了,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全新的淘气游戏:袭击树叶堆。在佛罗里达,树木在秋季是不会掉落叶子的,所以马利便认为,此刻从天空徐徐落下的树叶是一份专门送给他的礼物。当我用耙子将这些橙黄|色的落叶堆积成一个个巨大的树叶堆的时候,马利便会坐在一旁,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他的时机,一直等到发动撞击的准确时刻。就在我刚刚堆完一个巨大的、高耸的树叶堆之后,他便会偷偷地走上前来,将身体蹲伏得低低的。每走几步,他都会停下来一会儿,前爪抬起,像一头正在围捕一只瞪羚(一种小型的、行动敏捷的羚羊及其有血缘关系的非洲或亚洲羚羊,以其细长的脖子和环状角而闻名)的狮子那样嗅了嗅空气。然后,就在我将身体斜靠在我的耙子上,欣赏着我的手艺的时候,他便会突然地冲过来,以一连串跳跃的步伐穿过草坪,最后几尺他会飞起身体,然后,以一个腹部着地的姿态砰然一声降落在树叶堆当中,他会在树叶堆上咆哮、滚爬、用力摆动、抓刨、猛咬,而且,出于某种我不太清楚的原因,他还会狂烈地追逐着自己的尾巴,一刻不停,直到我那整洁的树叶堆再一次散开在草坪上。然后,他会在这一片由他一手制造出来的手工活当中端坐着,那些树叶散落的残余部分紧贴在他的毛发上,然后,他的脸上会流露出一种自我满意的神情,仿佛他所做的贡献是树叶聚集过程的一个必不可少的部分。
我们在宾夕法尼亚的第一个圣诞节,应该是一个白色的圣诞节。詹妮和我曾经不得不对帕特里克和克罗展开一系列的推销工作,设法让他们相信,离开他们在佛罗里达的家和朋友,是为了获得最棒的家和朋友,其中一个最大的卖点,便是有关雪的许诺。在北方,当冬季来临的时候,如鹅毛般的大片雪花会寂静无声地从天空洒落下来,不久,整片大地便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地毯——这片银装素裹的美景,完全可以用来作为明信片上的雪景。然后,人们便会到户外来开心地打雪仗和堆雪人。而且,圣诞节的瑞雪,是北方冬天的经历当中最好的圣杯。我们期待着他们在圣诞节的早上醒来时,将会发现一片完全白茫茫的世界,毫无瑕疵,除了在我们前门外面的圣诞老人的雪橇之外。
在那个重大的日子到来之前的一个星期,他们三个便一起坐在窗户旁边,一连待上了好几个小时,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铅灰色的天空,仿佛他们可以通过意志让天空打开并且卸下那些白色的货物一样。“快来,雪!”孩子们叫喊着。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雪;詹妮和我也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雪了。我们渴望着大雪纷飞的景象。可是,天空却没有显示出任何即将降雪的迹象。在圣诞节到来前的几天,整个家庭都挤进了小型客货车里,然后驱车前往一家距离这里大约半英里的农场,我们在那儿砍了一棵云杉树,并且享受了一次免费的乘坐装有干草的无蓬卡车的夜游活动,还围坐在篝火旁边畅饮了热腾腾的苹果酒。这便是我们在佛罗里达所怀念的北方节日的经典时刻,可惜却少了一样东西。那该死的雪在哪儿呢?詹妮和我开始懊悔对那照例必有的第一场降雪进行了如此大肆的宣传。当我们将那棵刚刚砍下的树拖回家的时候,整个货车里都充满了云杉树液那甜美的香味,孩子们则因为没有见到一片雪花而抱怨说受了我们的欺骗。一开始是没有铅笔,现在又没有雪;他们的父母还有什么可以让他们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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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节:铅笔地带(3)
圣诞节的早上,孩子们在云杉树的下面发现了一架崭新的平底雪橇以及足够远足到南极洲的滑雪配备,可是,我们窗外的景象却依然只是光秃秃的树枝、静止的草坪和褐色的玉米田。我在壁炉前烧起了一团如樱桃一般鲜红色的火焰,然后告诉孩子们要耐心一点儿。当大雪要来临的时候,自然就会到来了。
新年已经到来了,可是雪却仍然没有到来。甚至连马利看上去也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不安,他踱着步子,凝视着窗外,轻声地呜咽着。孩子们在节日过后便要返回到学校,可是仍然不见雪的踪影。在早餐桌旁,他们阴沉着一张脸看着我——一位欺骗了他们的父亲。我开始进行一些毫无说服力的解释,说着诸如“或许其他地方的小男孩和小女孩们比我们更需要雪”之类的话。
“是的,对极了,爸爸。”帕特里克说道。
进入今年的第三周,雪终于将我从炼狱的煎熬中解脱了出来。那天晚上,在大家都入睡了之后,雪静悄悄地到来了。帕特里克是第一个发出警报的人,黎明时分,他跑进了我们的卧室里,然后叫喊着拉开了窗帘。“看啊!看啊!”他长声尖叫着,“下雪了!”詹妮和我起身坐在床上,凝视着这一片对我们曾经许下的诺言进行着辩护的白色世界。一片白色的毛毯覆盖了山坡、玉米田、松树以及屋顶,一直绵延到了地平线。“当然了,下雪了,”我故作冷淡地说道,“我是怎么告诉你的?”
这场雪足足有一尺深,而且还在下着。不久,克罗和科琳也“冬冬”地跑下了门厅。马利也醒了过来,他伸了个懒腰,把尾巴重重地撞在所有的东西上面,看上去极其兴奋。我转过身来对詹妮说道:“我猜想,再让他们回去睡觉似乎是不太可能了。”当她也确认这的确是不太可能了的时候,我便转过身,面对着孩子们,然后叫喊道:“好吧,小兔子们,让我们穿好衣服!”
接下来的半个钟头里,我们与拉链、绑腿、扣子、头巾以及手套展开了角力。等到我们终于穿戴好了的时候,孩子们看上去就像是木乃伊,而我们的厨房看上去则像是冬季奥运会,或者是一场为名叫马利的狗举行的大型狗类下降滑雪竞赛的集结待命区。我打开了前门,在其他人快步走出门之前,马利已经一阵风似的从我们身边冲了出去,跑的过程中还把捆得严严实实的科琳给撞到了。在他的爪子触到那片陌生的白色物体的一瞬间——啊,湿湿的!啊,冷冷的!——他重新考虑了一下,然后尝试着突然向后转。正如每一个曾经在雪地里开过车的人都知道的那样,突然刹车加上反向转弯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主意。
马利来了一个彻底的刹车,他的臀部旋转到了他的身体前面。在他想又一次直直弹跳起来之前,他侧腹着地卧倒了下来,然后,很及时地翻个了筋斗,滚到了距离前门廊几步远的地方,头朝前地撞进了一个雪堆中。当他一秒钟之后站立起来时,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涂满了粉末的巨大的油炸圈饼。除了一个黑黑的鼻子以及两只褐色的眼睛之外,他完全是一团白色。一只令人讨厌的雪狗。他鼻子里面塞满了雪花,于是他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他用爪子擦着脸上的雪。然后,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从天堂里伸了下来,将一个装有兴奋剂的针管扎进了他的ρi股中一样,他陡然地弹射了出去,开始绕着院子飞跑起来,大踏步地跳跃着,期间偶尔有几次因为摔了个筋斗或者跌倒在地而中断了跳跃。在马利看来,雪简直就跟突袭邻居家的垃圾堆一样地好玩。
如果你跟随马利在雪地里的足迹,便可以开始理解他那错乱的头脑了。他的路线充满了陡然的转弯以及反向,还伴有古怪的环形、八字形、螺旋形以及三角形,就仿佛他正在演算着某种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运算法则。不久,孩子们也以他为榜样,旋转着、滚爬着、嬉戏着,雪花将他们的外套上的每一处折痕和裂缝都给塞满了。詹妮将涂有黄油的面包、盛有热可乐的杯子带到了户外,她还带来了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学校因大雪而延迟了返校的时间。我知道,不久我就没有办法将我那辆尼桑开出车道了,更别提在山路上艰难地上上下下行进了,于是我宣布,下雪天我也正式放假。
我将雪从我为了后院的营火而搭起的石头圆形物上给擦走,很快,里面就燃起了噼啪作响的火焰。孩子们坐在平地雪橇里从山坡上滑了下来,一路尖叫着,从营火旁边经过,然后滑到了树林边上。马利在后面追赶着他们。我看着詹妮,然后问道:“如果一年前有人告诉你说,你的孩子们乘着雪橇,正好停在了他们的后门外的话,你会相信吗?”
“绝对不会。”她回答说,然后,弯曲着身体,捏了一个雪球朝我扔了过来,“砰”地一声击在了我的胸前。她的头发上落满了雪,她的双颊潮红,她呼出来的气凝结成了一团白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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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节:铅笔地带(4)
“到这儿来,亲亲我。”我说道。
之后,孩子们便围坐在营火边取暖,我决定也来玩一玩雪橇,我还是在十几岁的时候坐过这玩意呢。“介意和我一道玩吗?”我问詹妮。
“很抱歉,吉恩?克劳德,你还是自个玩吧。”她回答说。
我将雪橇放在山顶,然后,坐在雪橇的后部,用轴部支撑着身体,脚则缩拢在雪橇的前端里面。我开始摇摆着要移动了。马利并不是经常有机会俯视着我,而且我倾斜着身体,看上去就等同于是在向他发出邀请。于是他侧身移到了我的身边,嗅着我的脸。“你想要什么?”我问道。这便是他所需要的欢迎。他爬上了雪橇,跨骑到我的身上,坐了在我的胸膛上。“快从我身上下来,你这个大傻瓜!”我尖声叫道。但是太迟了。我们已经徐徐向前移动了,当我们开始下降的时候,速度变得越来越快了。
“一路平安!”詹妮在我们身后叫喊道。
我们出发了,被雪橇破开的雪朝两边飞溅了起来,马利坐在我的前面,紧贴着我的身体,当我们沿着斜坡快速下滑的时候,他精力充沛地将我的脸给舔了个遍。凭借着我们两个的总重量,我们的动力自然要比孩子们的更大,所以我们飞速冲过了他们的雪橇痕迹逐渐消失的地方。“稳住,马利!”我尖叫道,“我们要进入树林了!”
我们冲过了一棵很大的胡桃树,然后,在我们冲过两棵野樱桃树之间的草丛时,居然不可思议地避开了所有坚挺的物体。我突然想到,再往前去便是距离尚未解冻的小溪只有几英尺的滑坡了。我尽力将我的脚踢出去,想起到刹车的作用,可是双脚却粘在了一起。这个滑坡十分陡峭,几乎是垂直向下的,而且我们仍然在向前滑去。我只能用手臂将马利搂抱住,然后紧紧地闭上了我的眼睛,叫喊道:“停——!”
我们的雪橇从滑坡上射了出去。我感觉自己就像是处在那些经典的卡通片的时刻之中——在落入到一个毁灭性的损害之前,在半空中停了一个被拉到无限长的一秒钟。只有在这部卡通片当中,我才会与一只精神失常、分泌着过量唾液的拉布拉多猎犬紧紧粘合在一起。我们互相紧紧贴着对方,然后以一个轻柔的蜡烛熄灭的声音紧急降落进了一个雪堤里,半个身体都悬在了雪橇外面,一直滑到了水边。我睁开了眼睛,察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我的脚趾头和手指头还可以动,脖子也能够转动;身体没有任何一处出现骨折现象。马利站起了身,围绕着我腾跃着,渴望能够再来一遍这一充满刺激的游戏。我站了起来,呻吟了一声,然后将身上粘着的枝枝叶叶抖了抖,说道:“我太老了,不适合这玩意。”没料到,几个月之后,马利也老得无法再经受得起这种刺激了。
在宾夕法尼亚所度过的第一个冬天即将结束的时候,我开始注意到,马利在十二月份便已经九岁大了,他也表现出了一丝轻微的衰老迹象。虽然他仍然具有那不受任何拘束的突然的爆发力以及由于肾上腺素分泌过旺所导致的无穷精力,就像他在第一场雪落下的那天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可是现在,情况却发生了一些变化。白天的大部分时候,他都在打盹儿,散步的时候,他会比我先觉得疲累,这在我们的关系当中还是第一次。深冬的一天,气温在结冰的温度以上,空气里洋溢着冰雪即将融化的初春味道,我带着他在山坡上散步,我们下了一座山,然后爬上了第二座,这一座山比我们刚刚爬过的那一座更为陡峭,那间白色的教堂便坐落在这座山的顶部,教堂旁边还有一个安葬着国内战争期间阵亡士兵的公墓。这条路线是我经常走的,甚至在上一个秋天的时候,马利还能够不费多大的劲儿就走完了这段路程,尽管登山的角度总是会让我们两个都气喘吁吁。然而,这一次,马利却远远地落在了后面。我一路上都耐心地哄着他,喊着一些鼓励人心的字眼,然而,这就像在看着一个玩具随着其电池的耗尽而慢慢地停了下来一样。马利就是没有精力登上山顶了。我停了下来,让他休息一会儿再继续上路。这是我以前从来都没有做过的事情。“你该不会打退堂鼓吧,对吗?”我问道,弯下身子,用我戴着手套的手抚摸着他的脸。他抬起头来看着我,他的眼睛很明亮,他的鼻子湿湿的,完全没有为他那正在减弱的精力而担忧,仿佛没有比这更好的生活了:在一个冷冽清爽的深冬的早上,和在你身旁的主人,一起坐在乡间的一条路边上。“如果你认为我会背你的话,”我说道,“请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阳光照耀在我们的身上,这时候,我注意到,有许多的灰色已经爬上了他那茶色的脸庞。因为他的皮毛颜色很浅,所以效果并不十分明显,但也无法被否认。他的整个鼻口部位以及他的大部分眉毛,都已经从浅黄|色变成了白色,我们并没有很好地意识到,我们那只永远的小狗,已经变成了一位年老的公民了。
这并不是说,他的行为也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得更为理性了。马利仍然保持着他那些滑稽的动作和古怪的姿态,只不过速度更为悠闲罢了。他仍然会从孩子们的盘子里面偷走食物。他仍然会用他的鼻子轻轻弹开厨房里的垃圾桶的盖子,然后在里面四处搜寻一番。他仍然会紧拉着拴在他颈子上的皮带。仍然会吞下种类广泛的家庭用品。仍然会喝光浴缸里面的水。而且,当天空黯淡下来、雷声隆隆作响的时候,他仍然会惊恐万分,如果那时候他是独自一人的话,他还是会变得极具破坏性的。有一天,当我们回到家里时,发现马利浑身都是泡沫,而克罗的床垫则摊开了在了地上,里面的线圈都被扯开了。
这些年来,我们对于马利所造成的损害都抱着达观的态度,但是现在,因为我们远离了佛罗里达那经常性的暴风雨天气,所以这些损害变得不那么频繁了。在一只狗的生命当中,难免有些石膏会掉落,有些垫衬会被撕开,有些地毯会被扯碎。就像任何一种关系那样,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它们是我们在获得马利所给予的欢乐、开心、保护以及陪伴的同时所应该接受的代价。我们花费在我们的狗以及被他破坏的物品身上的钱,或许足够让我们买下一艘小小的游艇了。但是,有多少艘游艇会等待在门口,迎接你的归来呢?它们能够爬到你的膝盖上,或者与你一道乘坐着雪橇滑下山坡,舔着你的脸吗?
马利已经赢得了我们家庭中的地位。就像是一位诡诈但又让人爱戴的叔叔那样,他就是他。他永远不会达到参加威斯敏斯特的水平,甚至也不够资格参加全国性展览。我们知道这些。但是,我们接受了这只狗,接受了他的所有缺点,并且深深地喜爱着他。
“你这个怪老头。”在那个深冬清晨的路边上,抚摸着他的脖颈,我对他说道。我们需要再攀登一段陡峭的山坡,才能够到达我们的目标——那个公墓。可是,就像在现实生活中那样,我领会到,旅程要比目的地更为重要。于是我单膝跪了下来,将我的手放在他的侧腹上,然后说道:“让我们就在这儿坐上一会儿。”当他准备好了之后,我们便转过身,走下了山路,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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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节:家禽游行(1)
第23章
家禽游行
那一年的春天,我们决定尝试一下畜牧业。现在,我们在乡下拥有了两英亩的土地;所以似乎应该在这块土地上养上一两只家畜。而且,我还是《有机肥耕作园地》的编辑,一本长久以来都在致力于倡导将动物——以及它们的肥料——与一个健康的、十分平衡的园地相结合的杂志。“养一头奶牛一定会很有趣的。”詹妮建议说。
“一头奶牛?”我问道,“你疯了吗?我们甚至连一个畜棚都没有;我们怎么能够养一头奶牛呢?你建议我们把它养在哪儿呢,养在车库里吗?就让它待在小型客货车的旁边?”
“那么养只绵羊如何?”她说道,“绵羊很可爱。”我朝她投去一个“我十分老练而你则毫无实践经验”的神情。
“一头山羊怎么样?山羊也很可爱。”
最后,我们终于否决了所有饲养家畜的提议而决定饲养家禽。对于任何一位发誓要戒除化学杀虫剂和肥料的园丁来说,饲养小鸡会很有意思的。它们很便宜,而且养护的费用也相对较低。它们仅仅需要一个小小的鸡笼以及每天早上的几杯碾碎的谷物就会很开心了。它们不仅可以提供新鲜的鸡蛋,而且,当不受束缚自由闲逛的时候,它们会将一天都用来挖泥土,就像是颇具效率的小型旋转式耕耘机一样,而且当它们一边漫步的时候,还会一边用它们那含有丰富的氮的排泄物给土壤施肥。每天晚上,在黄昏的时候,它们会自觉地回到自己的鸡笼里面去。这样的动物有谁会不喜欢去喂养呢?一只小鸡便是一位崇尚有机肥耕作的园丁的最好的朋友。饲养小鸡非常有意义。此外,就像詹妮所指出来的那样,它们也通过了可爱这一关的测试。
那就决定饲养小鸡了!于是詹妮主动同在孩子的学校里所结识的一位母亲成为了好朋友,因为她居住在一个农场里,而且她表示愿意从下一窝孵化的蛋中挑几只小鸡送给我们。我将我们的计划告诉了狄克,他也同意有几只母鸡在这块地方晃悠是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狄克自己就有一个很大的鸡笼子,他在里面饲养了一群小鸡,这样一来,他不仅有鸡蛋可吃,还有鸡肉可尝了。
“不过我要提醒你们一句,”狄克说道,将他那两只肉墩墩的胳膊交叉到了胸前,“你怎么做都可以,就是不要让孩子们给它们起名字。一旦你给它们起了名字,那么它们就不再是家禽,而变成了宠物。”
“很有道理。”我表示赞成。我知道,家禽畜牧业不应该有多愁善感的空间。母鸡们可以存活十五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可是,它们只有在交配的最初几年里才会产蛋。当它们不再下蛋的时候,也就是要把它们炖成鸡汤的时候了。这是饲养鸡群的一个组成部分。
虫工木桥◇◇欢◇迎访◇问◇
第83节:家禽游行(2)
狄克狠狠地看着我,仿佛已经猜想到了我将会面临的情形,于是他补充了一句:“一旦你给它们起了名字的话,那么一切都完了。”
“一定,”我附和着他的意见,“绝对不会给它们起名字的。”
第二天晚上,我下班后将车开进了车道上,然后,三个孩子从房子里面冲了出来迎接我,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捧着一只刚刚出生的小鸡。詹妮跟在他们的后面,手里抱着第四只。她的朋友,堂娜,在那天下午便将这些幼禽带了过来。这些只有一天大的小家伙们竖起脑袋向上凝视着我,好像在问:“你是我们的妈妈吗?”
帕特里克是第一个将坏消息委婉地告诉我的人:“我的这只叫做羽毛!”他宣布说。
“我的叫啁啾。”克罗说道。
“我的这只叫毛毛。”科琳Сhā话进来。
我向詹妮投去了一个疑惑的表情。
“绒毛,”詹妮纠正说,“她给她的小鸡命名为绒毛。”
“詹妮,”我抗议道,“狄克是怎么告诉我们的?这些是农场里的动物,不是宠物。”
“哦,得了,农夫约翰,”詹妮说道,“你和我都知道,你是决不会伤害它们中的任何一只的。看看他们有多么可爱!”
“詹妮。”我说道,声音里升起了一股挫败感。
“顺便说一句,”她说道,举起了她手里的第四只小鸡,“来见一见雪莉。”
于是,羽毛、啁啾、绒毛以及雪莉,便在我们厨房柜台上的一个盒子里面定居了,一个灯泡摇摆在它们的头上,以供它们取暖。它们吃了之后就睡,睡了之后再吃,而且吃得更多,所以,它们以一种十分惊人的速度长大着。在我们将这些幼禽带回家来几个星期之后,我在黎明时分被某种声音给唤醒了。我在床上坐直了身体,然后侧耳聆听着。从楼下传来了一个微弱的、惨淡的叫声。这是一种嘶哑的哇哇叫声,更像是一个患有肺结核的病人的一声咳嗽。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喔—喔—喔!”几秒钟之后,声音再次传来,尽管仍然显得有气无力,但是这一次却更为清晰了:“喔—喔—喔!”
我摇醒了詹妮,然后,当她睁开了眼睛的时候,问道:“当堂娜将小鸡带过来的时候,你请她检查一下了吗,以确定它们是母鸡?”
“你的意思是你会那样做吗?”她问道,然后翻了个身,继续酣睡了。
这叫做辨识性别。那些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的农人们,会检查一只刚出生的小鸡,然后以大约百分之八十的精确率确定它是一只公的还是一只母的。在农产品店铺里,一对已经确定了性别的公母搭配的小鸡,将会要求买主支付一笔额外的费用。所以,想要便宜一些的选择,便是去购买性别不详的禽鸟,此举必须抱着如下的想法:如果是公的,那么就趁其肉还鲜嫩的时候把它给杀了;如果是母的,那么就饲养下来用于产蛋。当然,要进行这种性别不详的赌博意味着,你可能会用将其杀死、取出其内脏、拔除其鸡毛等一系列的残忍手段来终结那些公鸡的性命。正如任何养过鸡的人都会知道的那样,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一个鸡群里也是无法容下两只公鸡共同存在的。
最后获得的证明便是,堂娜的确没有试图去辨别我们那四只小鸡的性别,我们那四只“孵蛋的母鸡”,有三只是公的。我们的厨房柜台,等于是家禽类的“美国男孩镇”了。公鸡的一个习性便是,它们永远都不会满意做其他公鸡的第二把交椅的。如果你饲养着数量均等的公鸡和母鸡的话,那么你或许会以为它们可以成双成对,结为像奥奇和哈里特那种类型的快乐夫妇。可是你错了。公鸡们会为了确定谁才是鸡笼里的老大而展开无休无止的争斗,弄得彼此都鲜血淋漓,情景极为可怖。而胜者则将拥有所有的母鸡。
随着它们进入了成年期,我们那三只公鸡开始摆姿势、啄食,当我跑到后院里去布置好他们的鸡笼时,我会极度悲伤地想着它们仍然在我的厨房里,而且,在那雄性激素的刺激之下,它们还会高亢地啼叫。而雪莉,我们那只可怜的、负担过度的母鸡,所得到的关注,要比那些性欲最为旺盛的雌性们所能够得到的还要多。
我曾经认为,我们那三只公鸡持续不断的啼叫,一定会让马利发疯的。在马利尚还年轻的那几年里,后院里一只小小的燕雀所发出的甜美的吱喳声也会引起他疯狂的吠叫,他会从一扇窗户跑到下一扇窗户,用后腿一上一下地跳跃着。然而,如今距离他的食物碗只有几步之遥的三只啼叫的公鸡,却对于他没有造成任何的影响。他看上去甚至都不知道它们就近在咫尺。每一天,啼叫的声音都会变得比头一天更大声、更强劲,早上五点钟便从厨房里传出来的啼叫声会响彻整栋房子。“喔—喔—喔!”马利在这片震耳欲聋的吵闹声中酣然沉睡着。这时候我才第一次猛然意识到,或许他并不是对啼叫声充耳不闻,或许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听到。一天下午,当他正在厨房里面打着盹儿的时候,我走到了他的身后,然后说道:“马利?”他没有任何反应。我叫得更大声了些:“马利!”还是没有反应。我拍着手掌,叫喊道:“马利!”他将头抬了起来,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他的耳朵竖了起来,试图想知道他的雷达系统所探测出的是什么。我又做了一遍,大声地拍着手掌,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这一次,他转了一下脑袋,瞥见了正站在自己身后的我。“哦,是你啊!”他跳了起来,尾巴摇摆着,对于看到我表现得十分开心以及明显的惊奇。他用头撞着我的脚,以示迎接,然后,向我投来了一个怯懦的神情,似乎在问:“像这样偷偷摸摸溜到我的身边,是何用意呢?”我的狗,看来,他就要聋了。
◇◇欢◇迎访◇问◇
第84节:家禽游行(3)
于是一切都开始有了些道理。在最近的这几个月里,马利看上去正以一种他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方式忽略着我的存在。当我呼唤他的时候,他都不朝我这边瞟上一眼。当我在黄昏时分带他到户外的时候,他会在满院子里嗅着自己的路径,将我让他转身回来的口哨声以及呼唤声忘在脑后。当有人按响门铃的时候,他会在家庭活动室里趴在我的脚边睡大觉,甚至连眼睛都懒得睁开一下。
马利的耳朵在他小的时候便给他带来过不少的麻烦。就和许多拉布拉多猎犬一样,他也很容易患上耳朵感染,所以,我们曾经在抗生素、药膏、清洁剂、点滴以及兽医出诊上面花费了一笔较为可观的费用。为了试图去除这些麻烦,他甚至还动过手术去削短他的耳槽。直到我们将这些不可能被忽视掉的公鸡带进了我们的房子里之后,我才突然意识到,这些年来马利耳朵上的麻烦已经使他受到了严重的损害,我们的狗,已经逐渐地进入到了一个再也无法听见低语的无声的世界里了。
可是,马利看上去对此却并不介意。他十分适应这种退休生活,而且,他的听力问题似乎并没有对他那悠闲的乡村生活方式造成任何不良的影响。如果有什么的话,那便是,耳聋对他来说被证明是一种幸运,终于给了他违背医生叮嘱的借口了。毕竟,他如何能够去留意到他无法听到的命令呢?虽然我一直坚持认为他头脑迟钝,但是我可以发誓说,他却知道如何将耳聋这一劣势变为优势。如果你将一块牛排扔进他的碗里面的话,那么他一定会立刻从隔壁房间一路小跑过来的。他仍然具有识别肉块落到金属碗里时所发出的那种钝钝的、令他心旷神怡的声音的能力。可是,当他正在某个他更喜欢的地方待着的时候,你唤他过来的叫喊声他是绝对听不到的,他会快乐地在距离你很远的地方闲逛着,甚至都不会像他以前那样充满负罪感地偷偷瞧上你一眼。
“我认为这只狗正在戏弄我们。”我告诉詹妮说。她也同意马利的听力问题似乎是有选择性的。每一次,当我们偷偷摸摸地靠近他,拍着手掌,叫喊着他的名字,对他进行测试的时候,他从来都不会有所反应;而每一次当我们将食物丢进他的碗里时,他都会跑过来。他似乎听不见所有其他的声音,除了一种最让他心动的声音之外,说得更准确一些,一种最让他的胃心动的声音:开饭的声音。
马利对于食物的需求可谓贪得无厌,他仿佛永远处于饥饿状态。我们不仅每天会给他四大勺狗食——这一食量足以维持一窝奇瓦瓦小狗(一种原产于墨西哥的耳朵尖、皮毛滑、体型小的狗)一周的生活了,而且,我们还开始随意地用餐桌上的残羹剩饭来补充他的饮食,此举违反了我们所读过的每一本养狗指导手册所提出的建议。我们知道,餐桌上的剩余食物,只会让狗养成只愿意选择人类的食物而不再喜欢吃狗食的坏习惯(可是,如果让狗在一个吃了一半的汉堡包与一个干燥的粗磨食物之间进行选择的话,谁又能够去责备它们呢?)。餐桌上的残羹剩饭是治疗犬科动物肥胖的处方。而拉布拉多犬尤其容易变得圆圆胖胖,特别是当它们进入到了中年以后。有一些拉布拉多犬,尤其是那些英国支系的拉布拉多犬,到了成年的时候便长成了浑圆的一团,它们看上去就像是被一根空气软管充过气,准备漂浮在第五大道上的感恩节游行队伍中一样。
但是我们的狗却并不属于上述的情形。马利虽然很许多的问题,可是其中却没有肥胖这一项。不管他狼吞虎咽进了多少的卡路里,他总是会燃烧掉更多的卡路里。他那无法抑制的、高度兴奋的勃勃生气,消耗掉了巨大的能量。他就像是一台功率极高的电动设备,能够将每一盎司的燃料都立刻转化为纯粹的、原初的动力。马利是一个令人吃惊的具有无限活力的身体样本,一种路人们都会停下脚步发出啧啧惊叹的狗。作为一只拉布拉多猎犬,他的个头很高大,他重达九十七磅,这一数字要比该种类雄性狗的平均体重——六十五磅到八十磅多出许多。即使当他年迈的时候,他身体的大部分也仍然是纯粹的肌肉——结实的、强壮的、没有一点儿脂肪的肌肉。他的胸廓达到了一个小啤酒桶的尺寸,可是,这些肋骨就伸展在他的皮毛下面,没有任何多余的填充物。我们并不担心肥胖的问题;实际上,正好相反。在离开佛罗里达之前,我们曾经多次拜访过杰伊医生,詹妮和我总是会提出同样的焦虑:我们给他喂了许多的食物,可是他仍然要比大多数的拉布拉多犬瘦,而且他看上去总是一副饥肠辘辘的样子,甚至是在刚刚狼吞虎咽完一桶粗磨食物之后也是如此,要知道,那一桶粗磨可是一匹驮马的食量啊。难道我们正在慢慢地让他饿死吗?杰伊医生经常会以同样的方式来作为回应。他会将他的手放在马利那健壮的侧腹上,让他绕着那个促狭的测试房间进行一次绝对开心的拉布拉多犬的逃避者旅行,然后告诉我们说,就身体素质来说,马利的情况好极了。“将你们正在做的保持下去就行了。”杰伊医生会说。然后,当马利扑进他的两条腿中间,或者将柜台上的一根棉球弄到地上的时候,杰伊医生将会补充道,“很显然,我并不需要告诉你们马利燃烧了许多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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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节:家禽游行(4)
每一天晚上,在我们吃完了晚饭之后,就到了该给马利喂食的时间了。我会给他的碗里装进狗食,然后,又会随意地将我所能够找到的好吃的剩菜剩饭扔进他的碗里。餐桌上有三个孩子,所以,吃了一半的食物是我们有着大量储备的。面包皮、牛排配料、平底锅里的汁滴、鸡皮、肉汁、米饭、胡萝卜、洋李干、三明治、放了三天的意大利通心粉——都投进了他的碗里面。我们的宠物或许举动像是一个宫廷里的小丑,但是他吃起东西来却像是威尔士亲王。我们唯一不会给他的食物,便是那些我们知道会对狗的健康产生不良影响的食物,比如甜品、马铃薯以及巧克力。我与那些为他们的宠物购买人类食物的人们有着同样的问题,可是,用会被扔掉的残羹剩饭来丰富马利的三餐,使我感到自己是一个有节约意识的人,而且还十分仁慈。因为,我给了马利从那永无止境的食用单调狗食的苦境当中些许的喘息机会。
从此,马利不必继续在我们家的垃圾桶里四处翻寻食物了,因为他已担负起了对于食物溅出或者洒落的情况做出及时反应的急救队员的责任了。对于他来说,任何的混乱都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当我们的一个孩子将一整碗的意大利面条和肉丸子掉到了地板上的时候,我们只需要吹声口哨,然后往后站,那么这个年老的真空吸尘器便会吸进每一根面条,然后还会一直舔着地板直到其熠熠发光为止。散落于各处的豌豆、掉落的芹菜、滑落的波纹贝壳状通心粉,以及溅出的苹果酱,无论是什么,马利都可以应付自如。只要它是掉落在地板上,就会很快消失不见。令我的朋友们感到分外吃惊的是,他甚至还将色拉用绿叶蔬菜包裹着也狼吞虎咽进了他的肚子里面。
既然在食物终结于马利的胃部之前必须先落到地面上,于是他便逐渐成为了一个技巧娴熟、毫无忏悔之意的窃贼了,大多数时候,马利会将掠夺的对象锁定在了那三个对他毫无戒备之心的孩子身上,而且在行动之前,他总是会先察看一番,以确定詹妮和我都没有留意到他。而生日聚会对于他来说,简直就像是在开采一座富矿。他会在那些只有五岁大的聚会者当中穿梭,无耻地将热狗从他们那一双双小手中一把夺走。在一次聚会期间,我们估计他总共攫取了将近三分之二的生日蛋糕,他将孩子们搁在膝盖上的纸盘中的蛋糕一块接一块地给偷走了。
无论他贪婪地吞吃掉了多少的食物,不管是通过合法的一日三餐还是借由非法的行为,他总是想要更多的食物。所以,当马利耳聋之后,对于他仍然可以听到的唯一的声音,便是当食物砰地落下时所发出的那一声甜蜜的、轻柔的声响,我们一点儿也不会感到吃惊了。
有一天,当我下班回到家时,发现整栋房子里空无一人。詹妮和孩子们出去了,于是我呼唤着马利,但是没有回应。我走上楼,因为当马利被独自留下的时候,经常会待在楼上打盹儿,可是我在那儿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换了衣服之后,我回到了楼下,发现他正不怀好意地站在厨房里。他背对着我,正用后腿站立着,当他贪婪地吞吃着一个烤过的奶酪三明治的时候,他将前爪和胸部靠在了厨房的桌子上。我的第一反应,便是去大声地斥责他。但是我并没有这样做,而是决定看一看,在他意识到有人在自己的身旁之前,我能够靠他有多近。我在他身后踮着脚尖,一步步走近,直到我靠近得可以触到他的身体。当他咀嚼着面包皮的时候,他会不时地瞟一眼通往车库的房门,因为他知道,那是詹妮和孩子们返回的时候会进入的地方。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他便会躺到桌子下面的地板上,假装在睡觉。看上去,他并没有想到,父亲也会回到家里,只不过是从前门偷偷溜进来的。
“哦,马利?”我用正常的声音问道,“你认为你正在干什么呢?”他只是继续将三明治吞咽下肚,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他的尾巴无精打采地摆动着,这是他认为自己正独自在家,其抢夺食物的行为将会逃脱惩罚的一个信号。很显然,他正偷着乐呢。
我大声地清了清嗓子,可是他仍然没有听到我的声音。我用嘴发出了接吻的声音。他还是没有反应。他迅速地干掉了一个三明治,用鼻子将盘子推到了一旁,然后将身体朝前探去,将目标锁定在了第二个盘子中的面包皮上。“你真是只坏狗。”当他大嚼特嚼的时候,我愤愤地说道。我两次将自己的手指折得劈啪作响,于是他愣了一会儿,盯着后门。“那是什么?我听到的是汽车门砰地关上的声音吗?”过了一会儿,他相信自己并没有听到什么,于是便又埋头吃起了他所窃取的食物。
就在这时候,我伸出了手,在他的ρi股上轻轻地拍了一下。我仿佛点燃了一个炸药桶的导火索。这只老狗的魂几乎都要给唬掉了。他一看到我,就从桌子旁往后退缩着,倒在了地板上,他翻了个身,把腹部暴露在了我的面前,以示投降。“破坏分子!”我告诉他说,“你真是个破坏分子。”可是,我并没有去责罚他。他已经是只老狗了;而且,他还是个聋子;他不可能再改过自新了。我并不打算去改变他。鬼鬼祟祟地溜到他的身后,仅仅是为了好玩,看到他吓得魂不守舍的样子,我就会被逗得哈哈大笑。现在,当他躺在我的脚边,祈求着我的原谅的时候,我只是觉得有点儿悲伤。我私下里希望,他能够一直把他的这种偷吃食物的行为伪装下去。
我搭好了鸡笼,这是一个由胶合板搭成的金字塔型的结构,还附有一个可开闭的吊桥样式的跳板,到了夜里,我会将这个跳板升起来,这样就可以将食肉动物防范在外了。堂娜好心地将我们的三只公鸡拿回了两只,然后把它们换成了两只母鸡。现在,我们有三只母鸡和一只雄性激素分泌过旺的公鸡了,所以,这只公鸡醒着的每一分钟,几乎都在做着以下三件事情中的一件:求偶,Zuo爱,或者为他刚刚的Xing爱表现而自夸地啼叫。詹妮评论说,如果男人们不是因为社会习俗而被迫抑制住他们的本性的话,那么他们便会和公鸡一样。这一点我也同意。因为我不得不承认,我的确有点儿羡慕那只幸运的公鸡。
每天早上,我们会将小鸡们从笼子里面放出来,让它们在院子里自由地闲逛,而马利则会数次英勇地朝着它们跑过去,在失去力气以及最终停下来之前,他会冲锋在前,一路狂吠。就好像他体内的某个遗传译码正在发出一个紧急信息:“你是一只猎犬,它们是禽鸟。难道你不认为追逐它们是一个很好的主意吗?”但是他的内心并没有真的这么想。很快,那些禽鸟们就知道了,这个隆隆作响的黄|色野兽并不具有什么威胁性,只不过是一个令人有些讨厌的家伙罢了。而且,马利也开始学习着与这些新来的长着羽毛的闯入者们分享这个院子。有一天,正在花园里除草的我抬起头来,看见马利和那四只小鸡正排成一行向我走过来,仿佛编好了队一样,禽鸟们在啄食,而马利则嗅着它们所走过的地方,这就仿佛是老朋友们在周日的一次漫步。“你是哪种自尊自重的猎狗呢?”我追赶着他。在马利急匆匆地与他的新伙伴们重聚之前,他抬起了自己的腿,在一个西红柿上面撒了一泡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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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节:排便间(1)
第24章
排便间
事实上,一个人可以从一只年老的狗身上学到一些东西。随着时间的流逝,马利的衰弱也与日俱增了。他让我们领悟到了生命那绝不会让步的有限性。詹妮和我才刚刚进入到中年。我们的孩子们都还很小,我们的身体都还很健康,我们的退休岁月还远在那无法望见的地平线上。所以,我们原本可以轻易地去否认那不可避免的年纪会蹑手蹑脚地爬上我们的额头和发稍,原本可以轻易地去假装我们并没有经历着岁月。然而,马利没有给我们提供这种否认的奢侈。当我们观察着他变得苍老、耳聋以及残缺的时候,我们是无法对他的这种频临死亡的状态视而不见的。岁月对于我们的侵袭是缓慢的、悄悄的;可是,岁月对于一只狗的侵袭却是十分迅速的,这种迅速是惊人而且直接的。在十二年这一短暂的跨度中,马利已经经历了从一只快乐的小狗到笨拙莽撞的少年狗,再到肌肉发达的成年狗,最后成为一只步履蹒跚的年老狗的整个过程。我们的一年,相当于一只狗的七年时光,所以,在世界上仅仅生活了十二年的马利,如今已经是近九十岁的老人了。
他那些曾经闪烁着光芒的洁白牙齿,已经逐渐耗损为了褐色的残根破齿了。他的四颗犬牙中,有三颗已经缺了,在他试图凿出一条可以逃到远至中国的路途的疯狂的惊恐发作中,一颗接一颗地掉落了。他那总是有一点儿鱼腥味的气味,已经具有了晒干的邓普斯特尔罐(邓普斯特尔是接受、运输和倾倒废物的容器的商标,邓普斯特尔罐也就是垃圾罐)的味道了。
他的消化也同以前不一样了,他变成了和沼气一样的气体了。有一段时期,我敢发誓说,如果我点燃了一根火柴的话,那么整栋房子就会立刻熊熊燃烧起来。马利他那无声的、致命的肠胃气胀(消化道内存在过多气体的状态)常常充斥在整个房间里,这似乎与我们家里就餐人员数量的锐减有着直接的关系。“马利!别再放屁了!”孩子们会齐声尖叫着,然后赶忙撤离。有时候,他甚至会自己挥动着脚爪将气味赶走。有时候,当他正在宁静沉睡着的时侯,气味便飘进了他的鼻孔里;于是,他的眼睛会突然地睁开来,而且他还会将眉毛皱起,似乎在问:“我的上帝!这是谁放的臭屁?”然后,他便赶紧站起身来,转移到隔壁房间里去了。
当他没有继续放屁的时候,他便是到外面去排便了。他对于自己蹲坐着去排便的地点的选择,已经变成了一种强迫性的困扰了。每一次我让他出去的时候,他便会花越来越长的时间去决定最佳地点。他会前前后后地踱着步子,走了一圈又一圈,四处嗅、停下来、抓挖泥土、转圈、继续走,整个过程里,他的脸上都会挂着一种十分可笑的咧嘴笑容。当他为了寻找一块可以蹲坐下来排便的天堂而在地面上展开大搜索的时候,我也会站在户外,有时候是站在淅沥的雨中,有时候是站在纷飞的大雪中,有时候是站在黑漆漆的夜色中,经常赤着脚,偶尔会穿着男士平腿短裤。根据经验我知道,我可不敢让他在无人监督的情况之下独自待在户外,因为他极有可能会爬到蜿蜒的山上去拜访隔壁街上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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