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说你小脑袋里琢磨着什么主意,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小脑袋拧下来看一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主意?”我恐吓她。
阿飘突然不动了,软绵绵倒在我身上。
我稍微松开点被子,拍拍她那没有料的胸,“说不说,别装死啊。”
她还是不动。
我就再松开了点,“行了行了,你就说罢。”心里担忧起来,不会真被我蒙晕了吧?这点时间,死肯定是死不掉。
正犹豫要把被子给她掀开,她又猛地跟只兔子弹跳而起,看不见东西的脑袋还脆生生顶了我的下巴,害的我措手不及之间舌头被上下牙齿切了个正着,到抽了口凉气,直想骂娘!
“屎(死),饿(阿),婆(飘),怒(你),汪(完),蛋,了!”
“迷姐,你别生气,我真是睡不着,大不了不闹你了。我打地铺!打地铺睡下面总行吧?”她搓着双手给我求饶,那模样我不想承认她长得挺惹人喜欢,就跟本姑娘一样。
我打量她上下,又看看自己的脚,看不出什么名堂,本来也没什么名堂。眼睛一眯,衣衫一紧,戒备问她:“戏本子都说有些变、态的男子喜欢摸着女子的三寸金莲那啥,宋之飘,你不会也有什么特殊嗜好吧?”
阿飘双脚跺地,尖叫一声,去隔壁屋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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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不通
018.不通
其实如空把我们从牢里放出来就已经是半夜的事情,哟,昨天那个半夜发生了好多事情!跟着我又回家和季越废话了几句,再去一二门勇闯了一回儿,等到真的睡下月亮快要西沉,最后经阿飘那么一折腾,转眼一看外头寅时都过去一半,若是夏天,公鸡都打鸣了。
城门是卯时开,也就剩下两柱香的时间,睡也没什么好睡。
遂坐起来,把整件事儿再想了一遍。
什么事儿?
自然是我怎么会莫名其妙睡在这个不认识的人的屋子里,马上还要踏上逃亡的旅程,真真是有些想不通。
然,若要是我跟自己较真的话……似乎好像大约我得从我记事起就开始想不通……想不通我为何会被季越这样的人拉扯大,转手又“卖”给了寇远,还被退了货;想不通我爹娘为何不要我,我没有缺胳膊断腿,顶多就是记性不太好,那小时候也看不出吧?
实在想不通,我为我的人生叹了口气,如果一定要找一个形容词的话,我觉得应该是——一塌糊涂。
“叩叩叩。”有人敲门。
“姑娘,该启程了。”这回说话的不是之前那个冷冰冰的,语气和善客气了许多。
我应了一声,拿袖子随便抹了一把脸,赶紧穿好鞋子背好包袱出门。阿飘的动作比较墨迹,贺长衫那手下就跟我把词先串了一遍。按照他们的意思,我和阿飘现在是董员外家的两位表小姐,这会儿快要过年了,家里人催着回六月城,所以一大早要出城。
剧情十分合理。
可怎么又是个董员外,就不能换个张员外、李员外?
“他们要掀帘子怎么办?”我摸摸自己的脸,深感忧伤。
那人说:“到时小人会说表小姐偶感风寒,不能吹风。”
“官差要是说,就那么点时间,掀了你的帘子,还能把你们家表小姐掀死了不成,给我掀!”我还追究下去。
我明显看到那手下的太阳茓突突突跳了三跳。
“姑娘,心宽些,您就当自己是表小姐,别做贼心虚。”
哟呵,他还懂心理战术,我还想逗他,阿飘开门走出来,几人遂启程不再多说。
至城门口,我才发现先前那些担忧那全都是多余。
人每每总是这样,把自己当做这个世界的中心,自以为谁的目光都专注在你身上,所有人离了你不行似的。绿颐城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你说你怎么就自信官府会盯着某些十三岁的姑娘不放呢?又不是城门口贴着的江洋大盗,人家官差还关心你长什么样儿。
马车停下来,一个官差问了车夫一句,“谁家的?”
车夫回了一句:“董员外家的两位表小姐。”
大约是马车十分气派的缘故,官差连元木都没有看,直接给我们放了行。我听着车轱辘一下一下的转动声,心里突然十分害怕和不舍,竟然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很想拉开帘子回头看一眼,找找季越有没有站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着我们离开……
“迷姐,我们能顺利出城是挺高兴的,你也不至于高兴到落泪吧。”阿飘的两根手指头伸过来,猝不及防在我脸划了两道,神情惊讶。
我想一脚把她辇到马车角落里,可这马车太大,一脚不够,还想加一脚时被她灵巧地躲开,急乎乎道:“我又没说你哭,姐姐,你这是蛮不讲理!”
宋之飘,你肯定有不说话会死病!
正要大打出手之际,车夫喊我们:“两位姑娘,如今你们已安然出城,小人们该回去向主子复命了,就送到前面的竹林可行?”
我掀开门帘,不远处可见一片苍翠的竹海,再后面便是重峦叠嶂,烟波浩渺。这隆冬腊月里头,太阳升起得晚,寒气猛地袭来,我对着车夫的门面直接一个喷嚏,惹来他一脸的嫌弃。
“多谢二位大哥,你们回去替我对贺长衫也说一声谢谢。”
他把马车缰绳丢给我,和同伴就要使轻功般离开。
“诶,等等!”我灵光一现,忘了问他一件事儿,遂贱手闪电一出,那位提了气双脚都离车的车夫大哥硬是被我拽住,“嘭”地一声,狼狈摔坐回马车上,小眼睛怒瞪我。
“这位大哥,实在不好意思,可否告诉我,你们主子到底是干嘛的?”
“恕无可告!”这厮肯定是生气了,冷冷回答完我,打了个滚火速落地,大概是防备我还有别的损招。他那同伴站在高高的树枝上,再没肯下来。我有些遗憾,贺长衫到底是个什么人?
驾——!
季越从小就教我,人要向前看,不必为着一时的想不通,执迷在某一个地方。事实也证明,我八岁时想不通为什么有些鸡蛋能孵出小鸡,有些鸡蛋就是孵不出,到了九岁就想通了,因为有些母鸡没有和公鸡交
配;可九岁时又想不通公鸡和母鸡到底是怎么交
配的,到了十岁意外看到了就想通了。再后来,我拿着鸡蛋去问季越:“师父,我近来又想不通另外一个问题,你说到底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
季越他也有想不通的时候,他想不通我怎么这么执迷于鸡这个问题。(阿飘→(╰_╯←:鸡爷好!)
而我当下想不通的事情也不止贺长衫一件,何必急于一时,还是专心赶马车吧。到了六月城,有赵小葱在,他向来自诩聪慧无双,不如到那时,让赵小葱帮我想一想。
驾——!
昨夜这山里下过薄雪,一大早,未曾有其他人走过这条路,景色怡人。阿飘也从马车里钻出来,手里拿着半个窝窝头塞到我嘴里,两人正哼着小曲,我憧憬:“阿飘,到了六月城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阿飘的“好”还没说出口,突然之间,从我们后面打来一只飞镖,还是一只特制的回旋镖,飞过来我们的头顶转了个圈,准确地Сhā在马脖子上。马儿受了剧痛和惊吓,长嘶一声,前蹄踢得老高,马车跟着高高翘起。我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抓着阿飘,脑子里一片空白。
追杀?!
眨眼功夫,又来了一只同样的回旋镖,这次射在了马车的外壁上,从前我跟着季越去蜀地见识过唐门的暗器,绝壁与这回旋镖是一个祖宗!
正想拉着阿飘逃,身后绿颐城的方向策马奔腾声是聋子也能感觉到,还着不止一两匹,就听到跑在最前面的人中气十足地吼道:“大伙儿们快上啊,从贺长衫那厮手里把红莲神心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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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脚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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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头过来开我的牢门,呵我:“好啦,好啦,侍御史大人要开始采选了,你这小丫头别闹了。”
我扑过去,欲抢他腰间的那串钥匙,是为打开隔壁的牢房进去打一顿那劳什子的亡命赌徒。
他脚上穿的鞋,和在一二门里贺长衫穿的那双一模一样,难怪那时候我怎么觉得贺长衫的鞋子那么眼熟。想想朝云阁的鞋子,贵得离谱,所以从来不带重样的。再想想,肯定是他贺长衫利用我和阿飘移开江湖中人追杀,自己则躲在大牢里避风头!
按理说,季越别的本事可能没倾囊相授,但旁门左道的小伎俩一点没少教,我斗不过专业出身的唐门花,还斗不过一个小小的牢头?可叹今日大约是黄道吉日的反义词,怎样也没想到,连一个小小的牢头也居然能轻巧躲开了我伸过去的魔爪,还能很顺便地将我的手一抓一弯,我就只剩下束手就擒的份儿。大惊之下,听到牢头对我嗤之以鼻道:“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以前那是京城四大名捕……的手下。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
在我被牢头带出牢房的前一脚,我明明听到那个亡命赌徒压抑的咳嗽声,和贺长衫的咳嗽声如出一辙。你们不要怀疑我的听觉,我记性不好,但耳朵最灵,也不要问我,天下的咳嗽声不都是“咳咳咳”吗,你会不会觉得你家当儿子养的狗和别人家当儿子养的狗的叫声都是“汪汪汪”?
季越教过我,要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采选安排在昨晚我和阿飘去过的小院子里,家属一律被拦在衙门外,这样清理了一下再看过去,人也不是很多,就占满了一个院子。衙役老王正把少女们编队,似乎是要一批一批进去被采。
老王面瘫着说:“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这宫里来人选秀女,就跟你们在家筛面粉一样,得一层一层筛过去,留下顶好的那些,才有机会进宫当娘娘。赶紧过来排队拿号写名字吧,一会儿没选上的,咱知县老爷准备了一包软糕细点聊表安慰,别忘拿啊。”
众人哗然。
牢头把我带到老王那儿,叮嘱:“这丫头跟猴子一样,你看紧些。”
“干爹……”我挣扎。
“谁是你干爹!”他一把推开我,老王顺势揪住我的胳膊,不让我乱动。
我敢肯定,这老王还在对我和阿飘偷用他家过世闺女的元木出来坑蒙拐骗的事情耿耿于怀,抓我胳膊的那手上力道不轻,亏得我身上没几两肉,他不太好使劲——贱骨头硌他手。
等牢头走了,老王丢给我一块号码牌,随便把我放在了一处人堆里,警告我:“再胡来,仔细你的皮。”就又去忙其他。
我站在人群里,马上左右细细搜寻了一遍,果然没找着阿飘的身影,心里把那小妮子数落了三遍。你说她,在城外看着我被掳走的时候叫那么情深意切,怎地转身也没见她真回来找我。她大约是想通了,没必要往这火坑里跳。
然而,一个人心里越寂寞,周围那些声音就越显得嘈杂。
“这神神秘秘的,进去都要做什么?”一个桃红少女眨着眼睛天真问。
后面那柳绿少女就掩面笑着说:“自然是看你长得漂不漂亮,身材好不好,还有嘛……验验这一个一个的是不是黄花大闺女!”边说,还边对桃红少女动手动脚,把人家弄得满脸通红,作势要打柳绿。
旁侧几个人瞧见,也是嘻嘻哈哈笑拢在一块儿,丝毫不与淑女搭边。
也怪不得她们说话直白,举止粗放。皇上不知哪根筋不对,一定要在民间选秀女,民间的女子不比大家闺秀,天天在街上接触三教九流,摸爬滚打,父母也就是乡野之人,说话不忌讳什么,看上喜欢的人,去野草堆里滚一滚那也是常有的事情。
“欸,我跟你们说,你们知道为何这次侍御史大人是个和尚吗?”又有个白衣飘飘的少女说话。
我听到“和尚”两字,耳朵竖起来,仔细去听。
“因为和尚不是男人!”
“去你的,太监才不是男人!”
“因为和尚不能娶媳妇!”
“扯远了,扯远了,我跟你们说,那是因为方圆大师最会看相,他的关门弟子当然也很会看相,他一看啊,就知道谁是皇后了!”
我忍不住冷笑着Сhā嘴:“若是这样,何必让你们这群小麻雀去凤凰殿上闹腾,退一步说,若相国寺里的和尚真那么厉害,掐指一算就知道皇后在哪里了,还用得着选秀女?”到底心里是和如空还有些过不去。
那少女撅嘴看我,怪我拆她的台,拉着身边几个同伴把我给孤立了出去。
嘿,女人还真小气。
我讪然,一个人踢着脚底下的石头自娱自乐了一会儿,里面出来两个小沙弥,叫我们那一组进去。
小沙弥长得虎头虎脑,十分可爱,相国寺果然不是养穷人的地方,连沙弥都是一等一的童子,将来若能还俗,不知多少情窦初开的少女为之倾心。不过两个小家伙脸色不善,看女人犹如看洪水猛兽,就听见他们俩人交头接耳,一个问另外一个:“师叔身上的伤怎么样了?”另外那个很气愤:“胸口一片红疙瘩,都冒黄水了还说没事,也不知道是哪个悍妇干的。师父说的果然没错,女人是这天底下最可怕的生物,一定要敬而远之。”
……
一进屋,如空一个人站在屋内,已经换了一身淡青色禅衣,如清水芙蓉,出淤泥而不染。他看见我看他,对我淡然一笑,笑到我心里酸得紧,小沙弥的话还徘徊耳边,顿时极其后悔之前对他的恶语相向。
再看屋子里,没别的装备,就整齐排放着数行小方凳,众少女不知这是什么阵势,七嘴八舌询问起来,借机调
戏和尚。
“各位女施主,请隔排而坐。”如空让为首的少女走到第二排,依次坐下去。只坐了双数那几排。
我经过如空身边时,心中七上八下,Сhā身而过一瞬,快速对他说了一声“对不起。”连他的俊脸都没敢瞅,又匆匆走过去。
如空等所有人就位,说了这样一番话:“各位女施主,大周虽然民风开放,但传统礼仪须得谨守。贫僧是出家人,四大皆空,脱离于世俗男女之防,今次皇上派贫僧前来,也是为尊重各位女施主。所以现在,还请各位女施主把鞋袜脱去,将赤足抬于身前的方凳之上。”
他的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我听着就有些不对劲,等到话音一落,屋子里立即炸开了锅。
“大人,我们选的是秀女,怎么不看脸,先看脚?”
“是啊,这脚有什么好看的?”
我隔壁的桃红少女问她隔壁的白衣少女:“你不是说让和尚来看面相的嘛?这是看脚相呢啊?”
“……”
“不是啊,我娘说我的脚只能给我相公看,大人,你要是看了,得给我当相公。”
最后这人摆明了是调
戏,可得到满堂少女响应,都要如空娶她们。
我实在看不过去,大吼一声:“喂,人家和尚都说了是四大皆空的,不在凡尘之列,他看看你们的脚怎么了,都没嫌弃你们脚臭,你们这些无知少女,别臭美玷污了佛祖啊。”
虽然我也不明白为何选秀女要先看脚,可作为如空的脑残粉,二话不说就脱去鞋子和袜子,把赤足往小方凳子上一晾,身先士卒,给一干少女做了个表率,豪迈道:“和尚侍御史大人,你先看我的吧,我没有脚臭!”
……
这时,我前面那个转过来惊呆了看我的少女,瞄了一眼我的脚,然后“咦”了一声,指着我右脚说:“哇,你脚底心有七颗黑痣,好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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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七星
023.七星
我一愣,愣是没听明白,你说我的脚底心有什么?
赶紧把右脚挂到左边大腿上,抱着自己的右脚丫要看个仔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妈的,我的右脚底板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七粒黑不拉吉的东西。想想真是惭愧,这脚明明长在我身上,可我自己却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黑痣,我全身上下都跟剥了壳的白煮蛋一样干净,肯定是昨天晚上没洗脚,给沾上了什么脏东西。”说罢,使劲拿衣袖去搓脚底板,引来众少女嫌弃的抽气声。
我擦,没掉。
我再擦,还是没掉。
我急了,把整个脚底板都擦红,可那几粒黑不拉吉的东西依旧牢牢生在肉里,怎么也擦不掉。
别的是其次,我怕如空觉得我是个脏兮兮的姑娘。
可那一个刹那,我又忽然想起从前看过的一本唐僧西天取经的野段子,说的是在孙悟空还不是孙悟空之前,观世音菩萨对他说,等到有一个人给你脚底板儿烧上七颗痣的时候,你才会变成真正的孙悟空。
现在,我就想知道,到底是谁让我变成了孙悟空,让我变成了不是我!
如空走过来,蹲下身,动作柔中带刚,把我的手和脚分开,阻止我的自残行为。我火辣辣的脚背传来他手指上的一阵微凉,立即有少女尖叫:“大人,这女的昨天没洗脚啊!”
……
“没事,女施主实在着急,贫僧让人端盆水来洗一洗,若真擦不掉就让它们长着吧,并不妨碍身体健康。”他安慰。
我现在也挺嫌弃自己的脚,把脚小心翼翼避开他的手。而我这人有些执拗,问如空说:“和尚侍御史大人,如果你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你急不急?我这比方虽然打得不好,可身上莫名其妙多出来一样不情愿要的东西的感觉,你能感受吗?”
如空点点头,再一次不嫌脏地摸了我的右脚,动作里带着庄重和圣洁,根本不会让人联想到男女授受不亲或者是非礼这种字眼,心里只觉得荣幸,只想着,要不然今天晚上也不洗脚了吧?
“大人,咱还看脚选秀不?总不能光围着她转吧?”有人抗议起来。
摆明了是嫉妒。
如空看我一眼,那一闪而过里藏着太多我捉摸不透的意思,我决计不想再给他惹麻烦,遂收声安安静静、端端正正坐好。看着一尘不染的光头回到第一排,手里拿着花名册在一个一个姑娘脚前蹲身查看,然后挑拣一些姑娘问家中情况:父母做什么,何时出生,有何特长等。民间女子不拘一格,回答也是千变万化。
“回禀大人,我爹爹是私塾先生,我娘亲从前是千金小姐,跟我爹爹私奔的。”
“回禀大人,我阿娘说我出生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天边有一道红光,是大吉之兆!”
“回禀大人,我会许多的,会种地,会织布,会给牛羊猪猫狗接生,会唱山歌,最拿手的是腌咸蛋。”
待问到我时,我嘴张了又合,不知如何回答。沉默的间隙,已有人替我说了:“回禀大人,她是季氏玉石行老板的徒弟,无父无母,是个野姑娘。大人,您还是不要选她当秀女的好。”
嘿!心中顿时烧起一团怒火,我有没有爹妈、是不是野姑娘关你们破事儿,还要你们来给我评头论足?你们不知道被抛弃的小孩心灵最脆弱,最讨厌听见别人说她是野孩子嘛?
可我作为假仁假义大王季越的徒弟,又怎么会是这么容易被打倒的那一只,旋即笑着承认:“是啊,如空大师,我是个孤儿,师父说我爹妈都是生怪病死的,万一我身上也有什么不好的东西,不巧过给皇上,咱俩到时候可都脱不了关系……”
抬头对上如空澄明的眼睛,尽管心里压力巨大,还是强忍着没有收回视线。
这种关头,哪里还有退步的余地。
一些零碎的片段不知不觉已然在脑海中拼凑起来……撑着白色纸伞的美人姐姐曾经到沉醉东风观来对寇远师父说过什么大人物在找什么夫人生下什么孩子的脚底心有什么七星的话……还有桃醉楼里的女说书说过半年前先皇太后那道莫名其妙的懿旨上写着方圆大师说过什么后土星从什么七元解厄星君处出马上要归位的话……又有江湖人在拼命找什么红莲心,朝廷也要找什么白莲……
虽然不知道那些事情之间是否存在某种联系,可我到底也不是傻子,怎么会刚刚好在选秀之际我的脚底心就突然多出来几颗擦不掉的黑痣,数一数,一二三四五六七!不免让人觉得有一张网正罩在头顶上,一旦落下来,我这只被伪装成凤凰的乌鸦就Сhā翅难飞了。
而如空说:“阿弥陀佛,女施主聪慧可爱,身体健康,莫要再说这些咒自己的话。”他说罢,手上的毛笔在花名册上画了两笔,好像是个叉,然后去了下一个少女那里。
我心里一喜,突然想起来季越说过他为了把我从牢里捞出来,已经和如空通过关系,昨晚如空也确实偷偷放了我们,本来都逃出城了,岂料运气太背,碰到贺长衫那一出声东击西又被抓回了城里,可你看他这会儿都没有问我阿飘的去向,说不定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
起码我有个了不起的师父,是不是?
——宋小迷,你这一遇坏事就喜欢往好处想的优点,真是难能可贵。
直到华灯初上,采选堪堪落下帷幕,进去又出来的少女们聚在一块儿一比对,才知道如空和尚真的把这院子里每一个少女的脚丫子都看了一遍。莫非这脚丫子上真的有什么玄机?
胖知县此时出现,接过小沙弥给的一张黄纸,对下面等候的姑娘们轻咳两声,宣布道:“现在本官手里这份就是当选秀女的名单,下面本官念到名字的人站出来——宋小迷……”
我顿时眼前一黑,“咕咚”栽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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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4.对账
024.对账
朦胧中听到有人在说话,“大人,这姑娘身子并无大碍,就是太久未进食,给饿晕的。”
……
我勉强睁开一丝眼睛欲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却道肚子在这时候很不争气地“咕噜噜”一声巨响,证明了大夫的说辞,立即有人笑起来。我只得重新闭上眼睛,假装什么也不知道。www!
如空和胖知县都在屋子里,除了老大夫,还有几个衙役。只听如空如沐春风的声音响起:“阿弥陀佛,那便劳烦衙门厨房给这位姑娘熬碗粥来吧,她人虽然调皮了一些,不给她吃东西总不行。”几个官差应声而去。
原来我在如空眼里就是一个调皮的小姑娘。
真不是我心理承受能力差,那什么听到知县老爷第一个报了我的名字便晕过去。是从昨儿晚上开始,我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何况总是在奔波的路上,饱受惊吓和折磨,体力消耗那么大,情绪一激动,难免有个供血不足的时候。
“如空大师,这是本次采选之中来行贿的人家名单,下官都按照您吩咐的收下了,这数额从大到小也都给您排好了,请您过目。行贿之中大部分是想开后门希望自家闺女选上的……就这头一个,送了一万两银票过来,却只要换她自由。”胖知县肯定以为我还没醒,就在屋子里口无遮拦。
所以听胖知县的意思,采选收受贿赂竟是如空允许的?看那和尚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怎么会同意这种龌龊的事情发生?我绝不相信他是为了钱。
一万两银票,出手还真不是一般的阔绰。试想,如果我家里能随随便便拿出一万两银子,富贵天成,又何必去葬送自家孩子的自由、青春和幸福,把人送到宫里去陪一个老头呢?
正想听听如空如何作答,忽然察觉到他们的视线好像落在了我身上,掬花一紧,立即不自禁绷直了全身,生怕装睡被如空的火眼金睛看穿。
“如空大师……”知县老爷的口气纠结又为难,“您说这宋小迷是放还是不放?”
咦?此话一出,我颇为震惊地觉悟到:难不成那一万两银票是季越送来买我的?!
若真是这样,我要把在这之前所有黑家师的言论全部收回,季越是这世上比我父母还要亲,还要重要的人。
“阿弥陀佛,这少女不可放。知县大人,劳烦把衙门这次收到的所有贿赂都依次退回去吧。”
“为什么?”
“知县大人是想因为受贿之罪而掉了乌纱帽吗?”
“不敢!下官只是想问大人为何一定要选这个宋小迷为秀女,您看她身上没几两肉,哪怕再养两年也不见得能养丰盈,姿容尚可但性子这般野,何况身世不明,就算选进宫了皇上能看得上?下官的意思是……既然她师父那么着紧她,不若成全他们师徒吧。”胖知县说一句,我小心肝颤一下,等他支支吾吾说完这一串话,我差点想从床上跳起来给知县大老爷磕仨头,夸赞一句,真是父母官啊!
可如空想也没想,平静答复了胖知县:“知县大人有成人之美是百姓之福,然,此少女有不可放的理由,还恕贫道不能言明。”这和尚吧,你别看他表面上一团和善慈眉善目的,骨头硬着呢,他说是一的事情绝不可能变成二。
我拍床而起,累觉不爱,不忍再听。
胖知县说:“哦,你醒了啊。本官已派人去请你师父,明日所有秀女辰时出发,还有两天才过年,今晚衙门出钱,给你们和家人提前吃个团圆饭吧。”
“明日就出发?!怎么那么快。”先是一惊(吓)……等等,“大人,你说我师父马上就来?”又是一惊(喜)。我一想到季越那张俊脸,心尖尖上就有希望的种子萌芽,他来了就好。我这人年纪不大,脑子又不好使,但季越是风里来雨里去的人,脑子那么好,总还有办法。
恰在这时,老王来通报说,季越到了。
季越出现在门口,穿着一身白底银丝绣的锦袍,外面罩着一件貂裘,黑发玉冠,手里则提着一盒我爱吃的樱桃糕,面孔被寒风吹得好似一块剔透寒冷的冰砖,像个雪仙人,丰神俊秀,又叫人敬而远之。
许是我这一刻脸上期盼的表情太过夸张,他第一眼见到我,本应该马上跨过门槛的那一脚始终没有迈出。
“师父!”
他满脸的寒霜融化了一角,“怎么把自己弄这般狼狈?”
我想到之前胖知县替我向如空求过情,遂也不同季越告他饿我肚子的状,难看一笑,避而不谈。他被胖知县请进来,与如空打了个招呼,这俩男子风格迥异,但都是绝代风华,胖知县很识趣地先行离开。
季越看了一眼如空,我晓得,他的意思是问如空怎么还不走。
如空在原地那叫一个亭亭玉立,屹然不动,开口先问:“季施主,可否相告贫僧这位小施主的身世?”
“抱歉,在下也不甚清楚。”
“那施主是在何处与小施主结缘的呢?”如空态度极好。
“一个山沟沟里。”
“可否说得再详细一些?”执着地打破砂锅问到底。
“在下十二年前恰巧经过一处山沟沟,遇见了一个弃婴,见着可怜便收做了徒弟。”
“小施主说她的父母是生怪病死的,如何被弃?”
季越向来对外人客气有礼,大方得体,不知今日是不是有些上火,能明显感觉到他对如空的不耐烦与敷衍。他随口“哦”了一声,又补充:“她爹妈死在边上,与被弃无异。”
我欲张口维护如空,立即被季越凶巴巴的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只能在心里骂着自己没有出息。季越则以师徒告别外人勿扰为由,最后将如空半推半轰请出了房间,如空出家人,以德报怨,边走边回头提醒他:“阿弥陀佛,小施主的胃现下不能吃太甜腻之物,粥在厨房熬着,一会儿会有人送过来……”
砰——!
门声震耳,余音绕梁。
“师父,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出家人。”入夜之后,外头又冷了几分,我把床上的棉被裹在身上,裹成了个球,盘腿坐着看季越。
季越抱之不屑一笑,道:“为师倒是不知道阿迷的口味如此特别,竟是喜欢出家人。真真叫做胳膊肘往外拐,枉为师忍痛把玉石行里那块上好的和田暖玉送给了知县,白白打了水漂。”
咦?
“不是一万两银子吗?”
季越愈发不屑,嗤鼻:“为师会送钱这样的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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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5.毒蛇
025.毒蛇
季越说,他不会送钱这种俗物。
季越大约看我一脸受伤,自愧不如,遂又改口说:“一万两银子?!开玩笑,这级别的,为师最多送五千两。”www@
于是,我整个心肝脾肺肾都跟这隆冬腊月里的一棵枯树般拨凉拨凉又死气沉沉。
私以为,这师徒是没办法做下去了。
但,古人常说,绝处逢生、柳暗花明,是鼓励我们不轻言放弃,要对生命充满希望。季越旋即递给我一块樱桃糕,笑得比狐狸还狡猾,只听他说:“阿迷,不急的,为师想过了,那呆和尚处虽然下不了手,可他把你们送到京城就要功成身退,以后的事情……宫里说了算。”
我眼睛闪亮,“师父的意思是……!”
他点点头,拍拍我肩膀上的棉被,叮嘱我:“所以你暂时就跟着大伙儿乖乖进京,别再捅娄子惹人注意。为师会一路相随,咱到了京城以后买通宫里管事的太监,别人要选上难,你要落选还不容易?这些钱你先拿着,见机行事。”
我低头想了想,觉得季越这话除了“呆和尚”三个字不对之外,其他说得十分有道理。事情不到最后都有千万种可能,死刑犯上了断头台只要人头没落地,随时都能劫法场,是不是?遂收了银票,吃了口樱桃糕,精神顿时恢复不少。我想,再不济就在宫里出点洋相,哪怕脸丢尽名声毁,若为自由骨,两者皆可抛。只是——
“师父,你快瞧瞧我的脚上是怎么回事!”
那七颗形似黑痣的不明物体,总是我心里的一根刺,拔不掉卡在哪儿难受得紧。
大老爷们见我脱袜子,形同闪电,咻地略到远处,神情嫌弃无比。我忍不住又想起了如空的好。季越从寇远那儿掳走我的时候,已经八岁,读书写字做饭穿衣洗澡都养成习惯,生活自理,丁点不用他操心。
所以他看了一眼先感叹道:“你脚底有那么多痣,好奇葩。”好像觉得我天生就是这样的。
我郁闷,“这不是痣,师父你看看我是不是中了什么毒?哦……你是不是趁我不注意又偷偷下毒玩了?!”
季越扬起脸,“切”了一声,不屑于跟我争辩那些有的没的。他尽管大部分时候没有寻常师父该有的样子,但一本正经起来还算靠谱,沉色问我:“突然生出来的?”
点头如捣蒜。
“手伸出来。”季越命令,我乖乖伸手。他先看了看我的手掌心,然后把我的袖子撸起来,冰凉的一只手搭在我的脉搏上,静静诊了一会儿,眉头作紧,良久不语,只摇头。
我心里十分害怕,怕他说出什么命不久矣药石无灵的坏话。
“师父?”
他抬眸,俊脸无颜色,问我:“什么时候出现的?最近谁碰过你没有?”
“就今天我脱鞋子的时候才看到,前天我洗脚的时候还没有!”我认真回答,至于谁碰过我……“师父你指哪种碰?撕衣服那种还是摸小手那种?”
季越额头上的青筋突突在那儿跳,直射过来一个凌厉的眼神,我摊手无奈道:“今天唐熙和如空碰过我,昨天衙役也碰过我,算到前天的话,师父在我脑袋上给过一个板栗……还有,阿飘!是阿飘”我突然想起来天明时和她在床上的一幕,激动嚷嚷,“阿飘碰过我的脚,趁我睡觉的时候。”
现在回忆起来,这家伙当时的表情的确有些可疑,你说她若是没有做亏心事,脸上为何带着小小的惊慌?可她这样的理由又是什么?我想不通,索性把脚丫子翻到大腿上,再次端详那七颗黑痣,期望能瞧出点明堂。
每一颗黑痣的大小与芝麻差不多,合在一块儿看上去,成串而非芝麻大饼那般成团,串起来的形状,有点像条蛇又有点像个勺子,我一时毫无头绪,复抬头望向季越。
“宋之飘人呢?”
“……不知。”
季越冷笑,“为师好像从前跟你讲过农夫与蛇的故事,今个儿自作自受,活该。”农夫把快要冻死的蛇捂在怀里,蛇醒过来咬了一口农夫,农夫就这样傻傻被毒死了。阿飘也这样咬了我一口,可比当时我在公堂上出卖她狠上数倍。原来她不是以德报怨,而是十倍奉还。
“师父,这到底是什么毒?”
“为师,其实不知道呢。”
这天晚上季越陪我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他难得态度和善温柔,给我一个劲的布菜,还说了许多嘱咐的话,给我打了许多投机取巧的比方,举了许多遇人处事的例子,说白了他是根本不相信我的智商能应付选秀这件事情。说的最多的一句是,阿迷,你乖乖进京就好,为师会给你打点好。
告别时,我拉住季越的衣袖,恋恋不舍。头一次对他说煽情的话,“师父,能做你的弟子,宋小迷觉得很幸运。”
季越那一瞬的神情,略略有些呆傻,甚至貂裘上沾了一瓣梅花也不无知觉,就站在雪地里,恍惚不已。我看得有趣,掩面而笑,正巧冬雪又飘然落下,在月光下衬托地几分清冷几分静谧,季越的一度风华,与风花雪月融在一处,分外好看。
当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五岁的时候,在沉醉东风观里,我和赵小葱打架,寇远正焦头烂额地给我俩劝架,这时突然杀进来一个黑衣人,一掌拍碎了观里最名贵的一张桌子,杀气重重的问我们:“把孩子交出来。”
寇远把我和赵小葱推到身后,只听他风轻云淡地回答:“我这儿有两个孩子,这男孩子是赵将军家的小儿子,这女孩子,是赵将军家小儿子的童养媳,你要哪一个?”
我正惊讶“童养媳”三个字,那黑衣人无声无息略到我面前,伸手就要来抓我,梦里的场景就跟现实无异,我尖叫一声,猛然惊醒过来——“魔教教主不要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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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病倒
026.病倒
自然没有人要来抓我,我不知道为何会做这样一个梦,也不确定这梦里的情景和寇远的话是否真实发生过。屋里静谧,屋外月光照在白雪上,使得清冷的白光反射到窗户上,倒也不是漆黑。
我辗转几次却怎么也睡不着,就爬起来披上外套,点了盏灯坐在桌子边认真琢磨。www*
第一呢,那一万两银子到底是谁出的?不是季越,莫非是早早把我抛弃了的寇远师父?又或者我的师弟赵小葱?他们一个是季越的弟弟,一个是季越的侄子,想来应该都不差钱。如果不是这两人,我实在想不出还会有谁,总不可能是唐煦门主为了替他妹妹亡羊补牢,偷偷塞这么多钱给知县开后门吧。
第二呢,阿飘为何要在我的脚上捣鬼,又为什么一定是我的脚,不是桃红柳绿的脚。我虽然知道当初她死赖在玉石行不肯走便是有目的的,可一点猜不着竟是为了今日的结局。总觉得以阿飘那和我不相上下的智商,在季越眼皮子底下,做不成这桩事儿。
扑朔迷离,实在扑朔迷离。
所以说,动脑筋这桩活儿果然不太适合我,我想到脑袋一阵抽风似的疼,遂拿了桌子上那盏油灯,又想出去透透气。岂料外头风十分大,一打开门寒风迎面而来直接扑灭了我那盏灯,身子也跟着打了个哆嗦。“嘶,好冷!”我抱着胳膊,一边跺脚一边抬头看了一眼头顶无垠的星空,真是星光璀璨,但深感那幕天席地的肯定比不上陌生的被窝里舒服。
打了个喷嚏,折腾着正要转身回屋,余光瞥见墙根有个黑影,一瞬间毛骨悚然,不假思索盯着那面墙就凶悍吼道:“谁在那儿?!”季越教过我,斗人和斗狗斗鸡斗蛐蛐都一个道理,就是先赢气势再讲实力,气势上赢了那便可以事半功倍。季越说,这世上没有鬼,若真有也就只有胆小鬼。
可季越没有告诉我,像我这样的,最大的无畏,来自于无知。
话音刚落,黑影一闪而过,仅剩下积雪掉落的扑簌簌声。
我三脚猫的功夫,根本追不上,也没有胆子追,赶紧回身把门栓了,窜进被窝里背朝门眼不见为净。
其实季越从小对我要求挺严,诗书礼易乐全部有多涉猎,他一板一眼讲起大道理来不逊于私塾的教书先生,所以我也算是大周朝里比较有文化的少女,抬头能看天象,低头能辨五谷。这天象啊……有名的也就那么几颗,比如紫微星、启明星、流星或者是北斗七星……我一颗一颗星星数过去,不知不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就有人来敲门。
老王在外面喊:“宋小迷,赶紧出来,我们要出发了。”我昏昏沉沉里应了一声,卯足劲坐起来,忽觉今天起床方式有些不对,似乎是昨夜里受了惊吓又受了凉,今朝头重脚轻,浑身发颤,软绵绵又倒了下去。
等到外面嘈杂不已,又有人声响起,“人都到齐没有?”是胖纸县的声音。
“回禀大人,只差一个宋小迷。”
知县老爷的声音提高了一个调子,显然十分跳脚:“她又在闹什么?!”脚步声腾腾腾走到我的房门口,直接推开门冲进来,便瞧见他一脸怒气张口能喷出火来。
我把整个人放在被子卷成了蛹,在那儿扭了扭,拖着重重的鼻音对胖纸县道:“大人,这次没闹,真病了。”
“……”
可倒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病,因祸得福享受到了与如空和尚同坐一辆马车的待遇,如空当时听闻胖纸县回报:“这丫头又不知道在耍什么花样,御史大人您既然在选秀上看好她,可得看紧点。”
如空不语,手掌沾了沾我的额头,直接让人扶着我上他那辆马车。私以为,本人这病生的十分好,从来没有今日如此高兴能生个病。
“和尚侍御史大人……”
“贫僧在。”
“我口渴,想喝水。”
帅和尚倒了一杯水,还送到我嘴边拿勺子一点一点喂,温柔耐心细致入微。
我乐呵又嘚瑟,节操早已不知为何物,得寸进尺朝他那儿挪了挪揪住他的僧袍脸红:“和尚侍御史大人,小女子还有件事儿难以启齿……”
“女施主尽管开口,若是贫僧力所能及之事定帮女施主办到。”
“我想如厕,可是没力气。”
“……”他默默放我下了车。
我觉得逗如空很是有趣,而且他好像怎么样也不会生气。这人呢骨子里有一股贱气,他对人越和善我就越想把他惹生气,看看他火冒三丈暴跳如雷会是个如何模样。
“和尚侍御史大人。”
“女施主,叫贫僧如空就好。”他终于听不下去我那一长串的称呼。
“如空大师,你师父方圆大师从前对先皇太后当真说过那些什么有后土星从七元解厄星处出的话?是胡说八道?还是肯坑蒙拐骗?”
如空无奈地看我一眼,认真严肃回答我:“七元解厄星虽然为道教星君,但出家人不打诳语,家师精通佛理,文史哲天文地理医药也皆有所涉猎,睿智豁达,不会无事生非。”
那我就不懂了,“这七元解厄星到底是什么星君?”
如空还是那个表情,“阿弥陀佛,七元解厄星也就是北斗七星君。女施主若想知道这七元解厄星到底长什么样,今夜贫僧可以指给你看。”
匡拉儿当,我的小心肝摔落在地上成了千百片。
还用得着等晚上天黑了再看星星吗?我直接把袜子脱了给你看呗!难怪老觉得脚上那不明物体长的太听话,太像个什么东西,一时没想到,这会儿终于开窍——原来是北斗七星!
“如空大师,小女子觉得自己与道家渊源颇深,说不定身负北斗七星的使命,恳请大师的马车停一停最近的道观,小女子还是去当道姑践行使命吧。”
027.礼物
027.礼物
从绿颐城到京城,按照我们这行人的前进速度花上大半个月的时间。我一路都问如空会不会经过六月城,如空一直说不会。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因为那样的话我就不能去找赵小葱。
不光是今次这件事情,我想去找赵小葱很久了,始终记得他说的那句,“我在这里等着你回来。”而这些年和季越天南地北,他好像故意不让我和赵小葱与寇远再有联系,每每我说要回六月城,他都选择性失聪不加理会。www@
也不知道十三岁的赵小葱变成了什么模样,是不是还是比我高大半个头,是不是依旧一副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的盲目优越,是不是也在吃着黄牛肉和樱桃糕的时候突然想起我。
我问如空,“大师,你不觉得我这脚上的北斗七星长得也太像北斗七星了一点嘛?”
如空不理会我,他一般打坐念经的时候都不会理会我,就算我把马车拆了。
这批秀女一共有二十一人,她们都说,这宋小迷哪里像生病的人,活脱脱一只毛猴子,怎么还让她赖在如空大师的马车里不下来。可如空没有发话,我就是不下来,她们拿我都没辙,最后我的结局只有一个——那便是被所有秀女孤立。
女人就是这么小气的生物。
我在如空的马车里吃着给如空准备的素饼,味道十分好,两个小沙弥缩在角落里像看洪水猛兽一样看我,我可以从他们可爱的小脸蛋上看出他们未来对于女人这种生物的唯恐避之不及。我对在他们童年造成的那丁点阴影和三观扭曲感到十分惭愧。
“和尚大人,你不去别的地方选秀女吗?你不是专门选秀女的侍御史大人吗?”我把素饼渣渣偷偷抹在黄灿灿的桌布上,继续骚扰做功课的如空。
其中一个小沙弥看不过去,先道:“这位女施主,我们师叔潜心念佛,请女施主不要打扰他。”
另一个就跟我解释,“我们如空师叔又不是神仙,大周那么大,他每个地方都去一遍那得多久?!自然是不止一位侍御史,我们其他几位师叔师伯也都授命前往各地。”
原来如此,合着我该对佛祖阿弥陀佛一声,感谢它让我碰到的是长得好看又好说话的如空,要是来个像十八罗汉那样的……就呵呵了。
选秀女的马车有宫里的特赦,住的是预备好的大驿站,吃的是美容养颜的桃仁燕窝,一路畅通无阻到了皇城脚下,看来宫里对这次选秀的确史无前例的重视。马车车夫长长“吁”了一声,对我们说:“大人,我们到京城外驿站了。”
如空恰好睁开眼睛,他一个时辰的功课做完,起身下了马车。我赶紧跟上去,没跟他开玩笑,“如空大师,内什么,我总觉得我们在哪里见过,你真的对我没印象?”我瞧得他越久,越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两个小沙弥偷偷揪着我的后衣摆,以为我要干嘛,跟我作对誓死保护他们师叔。
他们师叔当真仔仔细细看了我一眼,尔后摇摇头,两条浓浓的眉毛头因为皱着的关系,都能亲到对方。我想他是真的不会认识我,也是,他从小出家相国寺,和我一个天南一个地北,怎么会认识我呢?
倒是自己魔障。
“又内什么,和尚侍御史大人,方才我瞧见路边有个千里香馄饨摊,看上去挺好吃的,可以去吃一碗不?你看,就在前面,都能看得见人影。”
如空不语,脸上没有允许的意思。
我再说,“大师,我一路跟着你吃素,梦里都想吃肉……”
小沙弥喷我:“女施主,我们师叔那是看你在生病,特意吩咐了要给你吃些清淡的,女施主不能错怪我们师叔。”
我又没那意思!
不去就是了。
正要往驿站里去,如空悦耳的声音响起:“你既想吃便去吧。”
“你不派人跟着?”
“此地京城脚下,有几分可能离开,施主自己心里应该清楚。”
是啊,我也没想逃走,我那聪明绝顶的师父已经在京城里等着,到时候我们自然有办法离开这是非之地。我好心问其他秀女要不要一块儿去,没人搭理我,便一个人过去要了一碗馄饨坐下来等。
馄饨上来,我抽了双筷子就要开动,未料那送馄饨的小二没走,笔直站在我桌子边跟个木头人一样。我疑惑抬头,对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正,只见她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我不懂她为何要用这样的神情看我,应该我那样看她才对。可我又不想问她,于是把头重新低了下去,装作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想吃完馄饨回驿站去睡一觉。
“迷姐!”
那双水灵灵大眼睛的主人压低了声喊我,跟喊抛弃了自己的亲娘一样又爱又恨。
我一口吃下一个馄饨,喝了口汤,味道还不错。
“迷姐,鸡爷他不是个简单的人,你不要太相信他。”阿飘一ρi股坐下来,夺了我的筷子,不让我吃馄饨。我叹了口气,虽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可之前无聊的时候也曾想过如果再遇见阿飘,会与她说些什么,会对她做些什么。本以为是愤怒地把鞋子和袜子脱下来塞她嘴里。
却原来只是心冷。
筷子没了可以再抽一双,人心冷了要再热回来,太难。
看来这顿馄饨没法吃下去,遂起身准备离开,忽然想起身上还有一样要给阿飘的东西,丢了也可惜,就从荷包里掏出来轻轻放在桌子上,“我第一次送人生辰礼物,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不喜欢就丢了吧。”
是一对白玉耳环,在师父铺子里顺的。
当初从如空那本万能的花名册上看到宋之飘的生辰,比我晚了半年,隆冬腊月里。原想着准备个生辰礼物给阿飘赔罪,谁让我在公堂说对知县老爷说不认识她,明明是我把假的元木给她的,她也没有戳穿我,是我对不起她在先。可现在,我的脚底心痒痒,穿在鞋子里的脚丫子卷了卷,迈步离开馄饨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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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8.争吵
028.争吵
阿飘追上来,拉住我的手腕,“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我甩开她的手腕,白她一眼。www@
她怒,“我不就是没回去跟你一块儿选秀女吗?至于这样生气不?这不是一路都跟着你到京城了么?大不了我现在回驿站去自首,让那和尚把我也带进宫里去陪你。”
我怒急,反笑,想不出可以一句喷阿飘到口吐鲜血、威力无比的答话,索性扭头就走,懒得跟这头白眼母狼多费口舌。
阿飘行动迅速,一下窜到我前面张开双臂把我拦住,一只手里捏着那对耳环,也是一脸想喷我又找不到妙语连珠的憋屈样。
两人僵持片刻,我看她一身小花棉袄,活脱脱一村姑,扎着两根大麻花,没有任何值钱的玩意。心想这姑娘委实是个百变小天后,遂问她:“你说你到底是谁?”
阿飘回答的很溜:“我是宋之飘,家住在京城宁荣巷子,做棺材生意。”
“那你再说你干嘛要来绿颐城,干嘛要赖在我师父的玉石行里不肯走?我问过我师父了,我们盘下的那玉石行铺子从前是个青
楼,去你娘的找亲戚,你丫儿鸨母生的啊。”我头一次把我师父的毒舌学得如此卓绝。
“我……”她伸长脖子叫了一声,鹅蛋脸涨红,明明对我的诬赖很愤慨,可又缩回去低头看脚,“你管我娘是谁,反正我就是喜欢赖在玉石行。”竟然开始耍无赖。
人无耻,神仙也救不了。我看这话题没法继续,用力推开她,势必要与阿飘分道扬镳。
“迷姐,你怀疑我是歹人?”阿飘终于恍然大悟,再一次追上来拉住我的胳膊,声音拔高了一个调,好似很不可思议。我用同样的表情回敬她,语气更加夸张地反问,“哦?原来你不是歹人?”
“我不是!”
“那你干嘛在我脚上镶七颗痣!”我终于问出来。
“我没有!”
“你就有!”
“那天晚上我碰你的脚,就是想把那几颗痣擦掉,可是擦不掉!”她不打自招,但又有点招错了方向。
我被她的话噎住,眨了三下眼睛回不过味。阿飘大概以为我对她有所改观可以趁虚而入,小步挪着过来想蹭我,我一个条件反射把她又推了出去,蓦地大吼一声:“我呸,若不是你干的你如何会知道姐脚上长了那些玩意!”退一万步说,如果阿飘是想帮我,为何不告诉当面告诉我?
这不合逻辑。
也不知道是被我推得还是被我吓的,阿飘一ρi股摔坐在泥地上,可怜巴巴瞪我。
“我最讨厌满嘴谎话的人。”我丢下一句,准备潇洒决然地离开。脑子里灵光一现又想起一桩事情,于是蹲身用手指指着阿飘的鼻尖凶巴巴问:“知县那儿的一万两银子是不是你送的?”
“欸……?”
一看阿飘这蠢萌的样子,明显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奇了怪了,那到底是谁给胖知县送的钱?做好事都不留名,我今后该怎么以身相许。
走了几步,只听身后阿飘问我:“那如果鸡爷也一直在骗你呢?你可会讨厌他,原谅他。”
我回头,不假思索道:“他是我师父,他绝不会骗我。”
※
这天晚上,我又梦到了五岁的时候,魔教教主杀进沉醉东风观里的场景,只是一开始我就被那黑衣蒙面人抓走,看着寇远提着裤子在后面死命地追,却怎么也追不上,我吓得忘记了哭,成了个呆小孩。
魔教教主带着我略过小树林,一路往六月城外的九宁山而去。他的轻功极好,根本不用走城门,就一个脚尖点地,扛着我好似孙悟空踩着筋斗云般直接翻过了高高的城门,再一个单膝跪地就轻松落在了城外的草地上。
可怜寇远那个差劲的,只能喊守门的士兵快些开门,说自己徒弟被人劫走了,人家还不信:“我说卖药的,你看这儿哪里有别人啊,自己的避孕药吃多了,痴傻了吧?”
梦里的我也觉得听到了风啸和树叶簌簌声,身临其境。那魔教教主的身材消瘦,他的骨头铬得我难受,也不知吃什么长大的。我在梦里哼唧了一声,那人冷沉的声音显得有些年轻,对我说:“再哼把你毒哑。”
我惊恐,顿时感到喉咙里卡了块石头,不上不下,难受得慌。
忍不住一个挣扎,把自己给挣醒过来,眼前黑压压伸手不见五指,手触及到冰凉的地面,还带着薄薄碎碎的灰尘,才发现这哪里是我的床,都已经滚到了床底下。
正懊恼地想要爬出去,外面有人打开门,“吱呀”一声,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立即趴在原地没动静观其变。你说谁没事半夜跑到一个姑娘房间里来看风景?
“大哥。”有人说话,听上去挺熟悉。
我一头雾水,合着这屋子里还不止一个人。
另外那人淡淡“嗯”一声,我却在刹那之间仿佛遭雷劈了头顶,脑子里嗡嗡嗡个没完没了,一时里失去了思考和行动的能力。我记性虽然不好,但是我耳朵很灵,对不熟悉的人还有错了的余地,可这一次我敢用项上人头担保,外面那人……分明是季越。而另外那个我觉得熟悉却一时没想起来的,是当年抛弃我的寇远师父。
“现在宫里的人都把目光聚焦在阿迷身上,我们的计划很顺利。”寇远继续说。
季越则回:“绿颐城里的那些事还不够让皇上相信,还得再加点火候。宫里的人,安排好了没?”
“已妥当。”
“阿迷性子跳脱,不一定跟着我们的计划走,等她跟着这一批秀女进京了再见机行事。”
外头沉默须臾,我则在床底下听得手脚发凉,浑身无力,勉强捂着自己嘴巴才没发出声音。
最后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_(:з∠_
后来寇远的声音又响起:“大哥,我们这么对阿迷,她若是知道了,恐怕会难过的。”
又是一阵无声,我不自觉往外趴了点,想要听听季越的回答。
“当初既然选了这个孩子,就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皇上等了这么多年才有这么一个大动作,已是意料之外。这些年跟着我,自保的本事也都教给了她,接下去的事情,全凭她个人造化……傻人,有傻福吧。”
我听到最后是勃然大怒,你麻痹,你丫儿才傻人,你丫儿全家才是傻福!
正要拍床底而起,房间里那两个人先我一步有了动作,只听季越一声吼:“外面有人!”就打开了门,他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是去了追那个外面的人。都没有给我一个与他们当面对质的机会。
阿飘问我,那如果季越也一直在骗我,我可会讨厌他,原谅他。
我居然会说,他是我师父,他绝不会骗我。
真是现世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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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烟柳
029.烟柳
我从床底下钻出来,发现斗转星移,这里根本不是我的房间。
旋即捂住嘴巴惊了个呆,扪心自问:所以那风声和树叶簌簌声……以及那一声杀气重重的“再哼把你毒哑”……可能都不是做梦。www!
这般想罢,打了好几个哆嗦,心有余悸又懊恼自己怎么能睡到这种程度,也不怪季越说我是傻人有傻福。
从敞开的房门看出去,这里已不是京城郊外的驿站,远处灯火阑珊,高阁林立,欢歌笑语,是真的有人扛着我翻过城墙,但不是出城,而是进了京城。
那个人会是谁?
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阿飘那张蠢萌的脸,她似乎是知道一些季越在算计的事情,之前也警告我,叫我不要太相信季越,只是我固执己见不肯听她的,所以她一怒之下直接让我跪在了真相面前。
可阿飘的武功我明里暗里都试过,那些招式虽然比较奇特,看不出师出何派,身手不算弱也算不上武林高手,绝对没本事一口气扛着我这么一个大活人翻山越岭到京城里来,而且还是季越这种人的房间床底下,简直难如登天。
何况那个威胁说要毒哑我的声音,分明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也或许阿飘还有同伙,她看着就不像是个会孤军作战的全能型选手,她的同伙肯定比她厉害许多。
至此,我突然莫名地想起了绿颐城桃醉楼里每月初一与十五都会来讲新鲜故事的女说书人,她曾经在一二门的赌场里也对我说过相似的,傻姑娘啊,猪养膘了才能杀,人养大了才能卖啊。
嗯?季越是哪种人?
我现在也终于知道,他是那种口蜜腹贱,贱到惨绝人寰的贱人。
然,季越尽管从来没教过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尊师重道”、“孝敬师长”这种人伦道义,但傻人一般天生都会长一颗红彤彤的良心,季越再贱,也是我师父,把我养育长大,给我辟出一方天地,因而我想,我也就在心里这样骂骂,绝做不出什么欺师灭祖的事情来。
可惜后来我才知道,我是低估了自己的下限。
当时,我在去与留之间徘徊片刻,依然决定先离开这房间。对峙的话,等到下一次时机更加成熟的时候再说吧,你不要觉得我是胆小,我这叫稳妥。你看,我连那个在暗中操纵我的神秘人都还不知道是谁,刚才我又仅仅在床底下听到了季越和寇远的说话声,没见到真人,如果是有人刻意而为,挑拨离间我与季越之间的关系……好吧,我承认,我就是没勇气接受现实,我就是一颗玻璃心。
我胆战心惊躲躲藏藏狼狈不堪溜出季越下榻之地,瞧见莺莺袅袅如流水,听着酒香琴音不断,偌大的院子装潢得典雅可依旧掩饰不住骨子里的浮华糜烂,等站在大门口抬头往上一瞧,哟嘿——君子楼。
顿时对季越再一次嗤之以鼻,心道:你以为住在名字叫君子的青
楼里就能真的变成君子吗,妈蛋我难道会念两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就能瞬间转身变成淑女了嘛?!季越你真是这天底下,最、最、最、最、最极品的伪君子!
火气从脚底心直窜上天灵盖,我从来没有像今夜如此嫌弃青
楼,埋头不知走了多远,等到火气稍稍被风吹凉了一些,蓦地意识到另外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京城我从来没有来过,这大半夜里除了一些比较特殊的场所,街上还是黑漆漆关着门的铺子多数,而这种时候在街上零星走动的,不是醉歪歪的酒鬼就是贼眉鼠眼的乞丐。
举头望明月,低头差点掉水里。
这江南之地就是河多桥多船多,我站在青石板路的边缘,外面就是一条河床,有好几艘挂着五颜六色灯笼的乌篷小船停靠在岸边,船身随着流动的河水起起伏伏,风景倒也别致。
我正发呆,其中一艘小船的晃动剧烈了一些,不一会儿从船内弯腰走出来一个女子,衣衫……不整。她抬头看见我,吓了一跳,险些跳河里去,拍着胸口吼我:“你这小妮子,大半夜杵那儿干嘛,老娘还以为遇见水鬼了。”
想来经过一些事之后,我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衬托了夜色和水岸,被人当做了水鬼。欲开口说声抱歉,又从乌篷小船里弯腰钻出来一个男子,衣衫……也不整。一双桃花眼,一副风
流相,一看就是个皮囊姣好的花花公子哥,他大约听到之前那女子的吼声,所以出来看看。
“怎么了?”他打量我,无甚兴趣。
“无事,有个奇怪的小姑娘在岸上站着,吓了奴家一跳,惊扰了宋公子休息,奴家错了,公子多歇息会儿再走吧。”她依偎过去,旁若无人。
我脸皮厚,见识广,可毕竟年纪还小,看了两眼这双玉人,明白过来这些船都是用来那啥啥的,脸红低头要走。委实在心里感叹一句,江南之人可真讲究一个情调。
只听那公子说:“不躺了,改日再来看你。”就一步跃上岸边,一边系衣带一边大步流星从我身边擦身而过,略起的微风里都带着一股胭脂香,惹人遐想。
“公子您慢走再来啊。”
我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船上的女子,她挥着帕子,很敬业的样子。她见我看她,立马儿不客气地回瞪我,似是怪我破坏了她的好事儿。我这人向来懂事,便俯身朝她鞠了个躬,“这位美人姐姐,方才对不住。”
她鼻子里出了口气,问我:“你一个小姑娘,三更半夜不睡觉,怎么跑到这里来乱溜达,不知道这一带都是烟花巷柳吗?碰到流
氓
色
狼如何办?”原来是个热心肠。
“美人姐姐,我无家可归,不如跟着你出来学做这门生意吧?”我无耻一笑,大有破罐子破摔之意,反正季越要利用我,我若乖乖回去如空那儿当秀女,不是傻到无可救药了么。
女子一愣,目光在我身上转了一圈,然后笑得灿烂如花朝我招招手,示意我下去她船上。她说:“那你下来,让老娘品品你是几等货色,到时候客人来了也好开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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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下策
=妈蛋,作者断更也不见乃们留言!乃们是得了不留言不会死症咩!!摔=
030.下策
京城的早晨因着水路发达的缘故,四周皆有袅袅寒烟弥漫,那船那桥那屋子在水汽之中,如诗如画。环境别致倒是别致,可京城大冬天的湿冷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狠狠把衣服裹紧,刚好路过包子铺,第一笼包子出炉热气腾腾,于是买了四个包子抱在怀里边啃边朝北城门而去。www!
天色尚早,守卫看了我的元木,还有闲情与我扯淡:“你一个小姑娘,这么早出城做什么去?”
“我相公在城郊驿站等我,找相公去呢。”我流利答。
守卫上下打量我,微微吃惊的样子,说:“看你元木上才十三岁,成婚倒是早。”
我笑,点头:“是啊,童养媳。”
他了然,笑得有些猥
琐,放行让我离开。
我心情十分好,与守卫道别还分给他一个热包子,一蹦一跳往驿站的方向而去。
※
这条回去的路,是朱湄给我指的。
而朱湄给我指的,可不单单是一条回去的路。
※
朱湄是谁?就是昨夜乌篷小船上的那个很敬业的……特殊职业者。我在她船上坐了一宿,她最后说我没胸没ρi股人又呆,卖不出好价钱,所以等城门一开就把我打发走。
驿站距离北城门并不太远,昨日我听如空说要在那驿站多逗留两日,等另外一批秀女到了之后再一块儿进宫候旨。所以,万幸还有时间,我摸了摸自己的小荷包,里面有朱湄送给我的东西,这会儿是恨不得像鸟儿般生出一对翅膀直接飞到驿站里。
那厢如空已经做完早课,他正巧撞见我从大门外溜进来,沉静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我怕他唠叨,抢先道:“如空大师,我就出去早锻炼了一会儿,有益身体健康!”
“阿弥陀佛,女施主你风寒刚好,还是要多注意保养身体。”他双手合十,一只手里总是捏着一串佛珠。自从我上次撒泼说相国寺的袈裟卖一件能养活许多穷人之后,如空再也没有在我面前穿过金灿灿的袈裟,一直是青灰色的僧袍。
我看见这样的他,心尖尖仿佛开出一朵小小的粉花,无比开心。对着他傻笑了会儿,头一次像个娇滴滴的大姑娘,怕羞地低头跑了。就听见后面两个小沙弥在那儿对如空说:“师叔,这女施主疯疯癫癫的,你还是离她远些吧。”
另一个说:“是啊,师叔,你瞧她方才的笑容,怪寒颤人的”
……
他们那是不知道,我心中有一个完美的计划,一想到这个计划,我就娇羞起来。苦挨到到夜色撩人之时,外头静悄悄,江南之地少雪,但多冬青树,腊月里的晚上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我没走门,直接翻窗来到后墙脚跟,所有的秀女都住在一楼,为了避嫌,如空就住在了二楼。
前些日子和如空同乘马车,知道他生活作息极有规律,早中晚必做功课,最后一次要念叨佛祖到子夜才睡得着。这些都是其次,关键是这家伙不会武功,手无缚鸡之力,堪比唐僧。
那我今夜,就是想吃唐僧肉的某只小妖精。
我嘿嘿一笑,对自己这比方十分引以为傲,且,如空身边就带了俩小沙弥,打死老虎我可能不行,但劈倒那俩娃简直易如反掌。这般想罢,急吼吼乐呵呵往二楼上爬,驿站的楼梯在楼子外面,只要脚尖点地,伸手一撑,轻轻松松溜上了二楼。
现在子时还差一炷香的功夫,整个二层就听见如空敲木鱼和诵经的声音,一下一下又一下,一声一声又一声,听得我心中生出许多惭愧来,我是真的十分惭愧以至于白日里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是没脸见如空。
我心道,二层虽然之前没上来过,可那唯一亮着灯的房间肯定就是如空的房间,猫着腰走到门下,将小荷包里朱湄给我的东西掏出来。是一根细长的管子,用法朱湄已经交给我,那管子的一头是用来吹气的,另外一头得用火点燃,能冒烟,管子里面加了许多香料可以烧。你若要问我是什么香料……
“妹子,你说你被自己师父哄骗,上了贼船,要进宫选秀女,你不想去?”朱湄当时在船上听我讲述一个孤儿如何被养肥了以后再卖的血泪史。
“是啊,所以不如跟着姐姐你混啊。”我开玩笑。人真的很奇怪,同吃同住的人对你包藏祸心,素不相识的人倒可以跟你促膝长谈,还给你想法子。
“跟我混有什么出息,不过我有个法子肯定管用,你既然都想破罐子破摔了,不如按着我的法子去使。”
“姐姐请说。”
“我问你,这给皇上选秀女第一个要求是什么?”
我略想一下,回答:“有胸有ρi股!”
她一巴掌打在我脑门上,“……是冰清玉洁!”
我眼睛一亮,果然有道理啊,别人吃过的窝窝头有什么味儿,皇上肯定喜欢又嫩又香又干净的。朱湄挨到我边上,小声道:“妹子,有没有心仪的小郎君,用这个,直接放倒了吃干抹净,两全其美啊。”
她冲着我笑得**,两根手指中间夹着一根细管子,瞧着手法十分老练。我一听又低头一看,半饷之后才回过味儿,蓦地激动跳脚,脑门“嘭”撞在乌篷顶上,小船险些翻了。
“朱湄姐姐!”我扑过去,“你才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所以你别问我里面装着什么香料,我也不知道,总之就是西域传过来很厉害的媚香,用朱湄的话说:“只要他吸一口,哪怕柳下惠再世,那也是狠狠爱你到天明。”
我担忧,问:“如果不是柳下惠,是唐僧呢?”
朱湄被自己的口水呛住,瞪大了眼睛瞧我,还是很肯定地说:“咳咳,哪怕唐僧下凡,那也是狠狠爱你到天明!”
我不管其他,和尚可以还俗,这一进宫那便是老死红宫的命,如空慈悲为怀,一定能谅解我这么做的苦心。除了他,我想不出第二个又心仪又能随手抓来用的男子。所以老祖宗说得对,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等了一会儿,估摸着时候差不多,咬牙闭着眼睛推门而入,只是那个瞬间,我心中善良的宋小迷在说,宋小迷,你真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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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乌龙
031.乌龙
我钻进亮着灯的那间屋子,怕有人进来打扰我的好事,顺手把门给拴上。进门乍一眼看去,娘诶,难怪驿站的管事看到如空一进院子就把人家请去了楼上,这二楼的房间,大小是楼下的两倍,且装潢更为雅致舒适。根本就是天字一号和地字么号的天壤之别!
愤愤之间,我忽然惊醒:之前没想到这屋子有那么大,迷香的量可能不够十足。万一如空定力太好,努力克制住了,我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再要对他下手就难了。www@
边想边吸了吸鼻子想看看这香是浓是淡,咦,香气还挺好闻的,忍不住又吸了一口。
太淡,赶紧又从荷包里掏出香烟管子与火折子,庆幸这屋子大,我脚步轻,只走到了外间,里屋的帘子落着,看不见里面的人也听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
当时吧,我是这样以为的:如空他第一不会武功,而且诵佛时极其专心,不容易发现外面的响动,我靠到帘子那儿把烟管子送进去再加点料,理应没有问题。(后来,哀家每每回想到这一段,就痛心疾首,你说哀家怎么当时就晕了头,没注意诵经声的方位根本不对呢!)
我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却不料将将把那玩意送过去,用力吹了一口气,那帘子突然被掀开,从里面一阵风似的略出来一个人影,把那一口媚香之气吸去了一大半,剩下那一小沫沫,因为人动风吹的关系,全钻进了自己的鼻子里。
诶嘛!
这是媚香啊!
我将将幡然醒悟,再捂鼻子已经为时已晚。
再说迎面袭来的那个黑影,我定眼一看顿时惊呆,竟是昨天晚上和同伙商量着要怎么卖我的贱男人季越。季越抓着我一只手,我另外一只手则捂着自己的鼻子和嘴巴,一时忘了放下,倒是把半张脸给捂住了。
可你丫儿要说这样季越就认不出我是谁,除非他被人下药了。
嗯,对,那个给他下药的人,好巧不巧就是我……
大约他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之下中了媚香,他想不到,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只见他皱眉,原本神采奕奕的黑眸此时只剩下迷离,看我又不像在看我。光洁的脑门上布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子,而他那只抓着我的手,手掌心传来一阵阵热意,可以形象的说,季越现在整个人就跟一大火炉没差。
“季越,你别激动,深呼吸,深呼吸啊。”我就奇了怪了,他不是在京城的花楼里么,怎么转眼又跑来驿站溜达。莫非是不放心我这待宰的羔羊,特地跑来看看我是不是老实?
(╯‵□′╯︵┻━┻靠!
季越的呼吸变得沉重,看我的眼神也变得火辣辣,像一只野兽。我这人从小胆子不大,见闹了乌龙,立即奋力挣扎着后退,想要把门打开让冷风吹进来,吹散这一屋子热乎乎的情
欲,吹醒季越浑浑噩噩的脑子。
殊不知,这时候的男人,你越对他挣扎,越是撩拨他的心肝脾肺肾和他身下的小兄弟……泪流满面……也是我经验不足,后来朱湄告诉我,我这是媚药用过量了!
他压根儿已经认不得我,我俩推推搡搡间,桌子上的烛台掉落在地上灭了火,剩下里屋的一盏灯隔着布帘,蓦地昏天暗地之后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季越那厮直接把我扑倒在地,一只大手探到我腰间不老实地游走。
我好歹是个黄花大闺女,本能欲呼救:“救……”命字没呼出来,朱湄的声音在脑海里盘旋,她说:妹子,姐可得提醒你,这药烈,一旦用了,若不那啥啥,中香的人会七窍流血、爆血管而亡。
心念又一转,从那麻麻酥酥的心口忽然生出一个很坏的主意。不那啥啥,咱都吃不了兜着走,眼下还有别的办法吗?哼哼,你季越不仁在先,我宋小迷不义在后又有何妨?你季越从来没把我当过徒弟,我又何必尊师重道。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狗急了还会跳墙,把宋小迷逼急了,睡了季越,宁可玉碎,不为瓦全,这俩都别再做人。
遂吞了高喊声,在季越精瘦的身子底下扭了扭。
诶嘛!
老娘的外衫何时不见了!
季越湿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和脖颈间,痒痒的。而其实这时候我体内那些媚香也已经发作,从小腹窜起一股热意,渐渐扩散到全身,突然变成了成千上万的小蚂蚁在爬在啃咬一样,只有贴着季越身子的地方,只有被季越亲吻过的地方才舒服……
诶嘛!
老娘的**也不见了!
诶嘛!
这地上好凉!
诶嘛!
朱湄姐,你这药还真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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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呵呵
032.呵呵
你们以为接下去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嘛?
我只能给你们两个字:呵呵——
所以事实再一次证明,人头没有落地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彼时,季越那硬邦邦的鸟嘴儿在我家下水洞外面啄米一样上下左右啄了一圈,两人都是欲
火
焚
身,情迷意乱,哪里还会讲究什么技术和情调,他好不容易摸准了洞口,正要挺身而入之际,我呜呜咽咽里抱着他的脑袋把他的头发都给揪成了草窝。
却不料千钧一发之际,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一声闷响,就感觉到季越抓着我小ⅿⅿ的手咻地滑落,然后整个人死沉地压在了我身上没了动静。
一击即中,真是倒得一点不含糊。
“啊!啊!啊!”我发誓我心里想的是尖叫,可一下子没从方才颠龙倒凤的状态里走出来,啊得跟叫
床一样销
魂,绵绵无力。
人生耻辱。
季越的脑袋歪在我脖颈一侧,我则发现旁边咫尺之地凭空多出来一个黑衣人,环臂而立,身材欣长,直觉是个男人。他的黑布从头裹到脚就剩下一双眼睛俯视我,大约是我还躺在地板上的关系,也大约是媚香还没有解的关系,反正这蒙面人俯视我的神情和情景,竟是让我感到对方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但事实上,我的眼睛情水未退,视线一片朦胧,睁也睁不开。
“你……”我心里害怕,又想问他是什么人,可浑身难受,如千万蚂蚁啃咬之感卷土而来。
黑衣人不说话,光蹲下身,那双狼爪伸过来,我本能要躲,季越压着我大半个身子都动弹不得,遂抬手想推季越,希望他此时能突然蹦跶起来打倒黑衣人。可惜季越这一次真是阴沟里翻船,一点反应也没有。
“不要……”我欲哭无泪。
那人却趁我开口说话,爪子咻地抓住我的下颌,迫使我张开嘴,他的另外一只手则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颗黑色的药丸,二话不说直接塞进了我嘴里。我当然不肯咽下去,谁知这不知明的药丸遇到口水即化,丝丝随着我的口水游下了喉咙,拦也拦不住。
一股清凉薄荷味弥漫口中。
私以为,这时我必然是一脸吃到屎的表情,痛不欲生。
那人看着我,满意地松开爪子,这回我算是看清,他一双寒光四射的眼睛了还噙着笑意,分不清是冷笑还是好笑。我顿时怒火中烧,为他坏我好事,为他趁人之危,为他笑话我,于是举起拳头就想往他蒙着脸的脸上打去。
“不自量力。”
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几分薄凉和冷傲,好些有些耳熟。他用喂过我药的那只手轻松包住我的拳头,再向上一拉,人影急退,硬生生把我从衣
不
遮
体的季越身下给拉了出来。
肩膀传来一阵疼痛,我料着这回胳膊肯定脱臼,神智一下子也清醒不少,眼见自己整个人因为惯性飞扑进了黑衣人的胸膛口。
娘诶!
我赶紧低头一看,自己这全身就剩下一件小肚兜和一只袜子,肚兜还是歪的,半边没遮住关键,这样从季越身下拉出来,直觉得自己是刚刚被人从泥里拔出来的新鲜白萝卜。你们一边唱着萝卜歌一边拔萝卜的时候,有考虑过萝卜的感受吗?!
可黑衣人在我向着他扑上去的前一刻忽然抽身闪开,我撞在了他后面的橱架上,其中一个白瓷花瓶在架子摇晃中掉落,“哐啷当”的破碎声于静谧之中显得分外刺耳。
我恨,恨得咬牙切齿。
走廊上很快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又很快就变成了“叩叩叩”的敲门声。
最后是如空温润如玉的说话声响起:“季施主?季施主你可有什么事儿?”
“如——!”空救命啊。我激动,瞬间有了力气,可话没说完,背后一只手闪电般捂住我的嘴巴,不让我说话,而我头顶却响起了季越的声音,他说:“哦,没什么,方才找火折子的时候不小心摔落了一个花瓶,惊扰如空大师,大师您早些休息吧。”
目瞪口呆。
怎么可能是季越!
卯足劲回头一看,季越分明还死死躺在冰凉的地上,一点动静也没有,又怎么可能说得出话。方才说话的……分明是那个神秘的黑衣人。他低头,我俩的眼神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如空那呆子好骗,在门外说:“季施主今日从绿颐城一路风尘而来,也请早些休息。”脚步声渐行渐远,似乎是走进了隔壁的屋子,隔壁的,屋子。T.T大哥你半夜敲木鱼不点灯的吗!害我走错门。
走错门暂且不提,如空说季越是今日才到的京城郊外驿站,方向是从绿颐城而来,如果真的是这样,昨天晚上又怎么可能出现在京城君子楼之上?!我记性不好,人却不笨,震惊之中突然想起背后的黑衣人,他会口技!
妈蛋。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搞得鬼,昨天半夜趁我睡觉把我掳去君子楼,今天半夜又来棒打野鸳鸯。
想罢,我双手逮住他捂住我嘴巴的手,张嘴嗷呜一口,咬在黑衣人的虎口上泄愤。这之余,却无意间发现自己的身上不知何时罩上了外套。我自是知道这一口咬的有多使劲,鲜血须臾就滴滴答答顺着他的手掌流到了手腕,钻进了他衣服里,黑色的衣服看不出痕迹。他愣是一声都没吭,一点感觉也没有的样子。
黑衣男子等了会儿,才用另外那只手往我的后脖颈一捏,力道奇特,我整个人立即抖了三抖,整个脑袋又酸又麻,都酸到了牙根,哪里还有咬下去的劲头,就这样不情不愿松开腮帮子,黑衣男子突然将我往肩上一抗,破窗而出。
“不要——!”
大哥你这样飞檐走壁对不对暂且不论,可是我底
裤还没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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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3.对症
033.对症
黑衣人大哥带着我一路飞驰出了驿站,上蹿下跳之间,我只能含泪忍着下面嗖嗖嗖的凉意,恼得一个劲打他的后背,他一巴掌拍在我隔了衣服的光ρi股上,低沉冰冷的声音警告我:“再动剁了你的手。”
你看,你看!
就是这样的话,昨天是再哼就毒哑,今天就是剁手!www!
活脱脱一个大魔头。
我在心中愈发肯定昨天的事儿是此人所为,害得我误会了季越。正所谓这天下之事无巧不成书。他有意挑拨我和季越之间的关系,却猜不到我会拿着媚香去做那猖狂的事情,更加猜不到,中了媚香的人阴差阳错变成了季越,真真是让我也不由感叹,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谁认真谁就输了。
只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他又是谁?
“啊!我师父的媚
毒还没有解!”会爆血管而亡的啊。我这时才想起,不光是季越,我自己也是。事关生死,挣扎得愈发厉害。
可黑衣人冷笑着吐出三个字:“死不了。”脚步不见停,速度还更加快了。死的又不是他,当然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我被他最后带进一个小棚屋内,依稀看见夜里飘在外面的一面旗帜,上面斗大的两个字——馄饨。竟是昨日白天我碰到阿飘的那个千里香馄饨铺。
此时子夜已过,自是没有来吃馄饨的人,馄饨铺子里面亮着一盏豆灯,在寒风里显得十分寒酸。黑衣人一略进去,里头立即传来一声惊呼:“啊!贺长衫!你对我姐姐做了什么?!”
贺——长——衫——
你——麻——痹——
我听到这个名字怒火攻心,一时间脑袋一片空白。他则不客气地直闯棚屋之内,我稍稍回过神,大喊:“贺长衫,原来是你这个乌龟王八蛋!”却不等我想到其他骂人的话,人忽然失去支撑,重重摔落,哗啦啦……满头满脑的水哟,把我呛了个半死。
“喂!贺长衫你发什么神经啊!”阿飘紧追进来,把我从水里捞出来,我才发现这是屋里的一个浴桶,阿飘拿袖管将我脸上的水擦去一些,责备的口吻对着贺长衫说,“这洗澡水是我先前洗过了还没来得及倒的,你怎么把人往这里面丢!多脏!”
艾玛,我悲愤,胃里一阵抽搐,方才被丢的太突然,还喝了好几口水。愤怒的目光投射到阿飘脸上,怎么都没想到,阿飘会和贺长衫狼狈为奸。
“你们,你们……”我抖抖索索的手指指了指阿飘又指了指贺长衫。贺长衫已经把蒙面黑布摘下,露出一张瘦不拉几的病容脸,真是病入膏肓,他一脸的无所谓,我忽然想起绿颐城牢房里那个亡命赌徒!
立即低头去看他的鞋子,果然还是那一双一模一样的黑锦千金鞋,外面走一圈也不见沾着什么尘埃,十分扎眼。我一看,顿时急红了眼,那些积压在胸中的旧恨与新仇喷发而出,险些吐出一口鲜血来。我从未如此恨过一个人,在我莫名其妙的小半生里。
“迷姐,息怒,息怒啊……”阿飘边给我的脸吹气,边想把我从水桶里拉出来。我觉得她的智商十分捉急,你丫儿以为我是一壶热茶么,吹吹就能凉?!可这洗澡水又脏又冷,实在待不下去,借了阿飘的肩膀从水桶里跳出来。
阿飘一声惨叫:“啊——!!迷姐你怎么不穿裤子!”
……一世英名尽毁。
※
之后,据阿飘讲述,这个故事的原委其实是这样的:
当时,唐门花把我不由分说带走,她一路追回城刚巧碰到了贺长衫。“迷姐,我不认识他,可是他说他认识你,知道你被选为秀女,他说可以帮我。”阿飘三个手指对着天,信誓旦旦,“我发誓我只是想把你救出来,不是和他狼狈为奸故意害你的。”后来天真的阿飘就跟着贺长衫每日尾随秀女们从绿颐城到了这里。
表面上挺通顺的,我斜斜倚靠在墙角,愣愣盯着阿飘。季越夸过我这样的小眼神,迷离中藏着风雪,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错觉,唬得住一般道行的小妖精。季越说,狭路相逢,许多时候得靠演技。其实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阿飘被我瞧得频频后退,一脸惊恐,直嘟嚷:“姐姐,我错了,求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受不了啊……你让贺长衫说。”她干脆背过身去挠后面那堵墙。
我问贺长衫:“昨天晚上君子楼的事儿是不是你在搞鬼?”
贺长衫坐在那儿喝茶,就咳嗽了两声,并不回应我。我就当他是默认了。
阿飘倒是急了,指着贺长衫跺脚说,“贺长衫你干嘛不说话,哑巴呀!你快告诉迷姐,明明是季爷在玉石行里和一个男的说利用你的事情,被我们听到了。昨天晚上那些都是他们之前说的原话!我们没有胡邹!”
……
没人接话,贺长衫还在那儿一边咳嗽一边喝茶,我继续用我的小眼神看她,阿飘崩溃,哭着转过身重新挠墙。
“贺长衫,今天我要谢谢你,真心谢谢你。若非方才你关键时候出现打晕了我师父,我现在已经酿成欺师灭祖的大错。还有你后来给我吃的解药,也一并谢谢你。”
在驿站里没注意,现在回忆起来才发现,贺长衫给我硬塞了一粒清凉清凉的丸子,吃下去之后就没再难受。他现在一只手拿着杯子,另外一只手放在膝盖上,虎口的牙印清晰可见,还血迹斑斑。
我视线略过,刻意不去多看,支吾片刻又继续说,“反正之前的事情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往后我和我师父的事情你们别来捣乱,我师父本事大着呢,自然有办法把我从宫里弄出来,不牢你们费心!”
“迷姐,季爷真的是在利……”
“停,停,停,我警告你哦,表再黑我师父!我师父是全天下……”最好的师父,就跟自己爹娘一样,哪怕我经常说他的不好,可那也只能我说别人不能说。我正要显摆,可惜没说话,忽然觉得脚底一个腾空,然后风声嗖嗖嗖掠过,一眨眼人已经在棚屋的大门口。
“啊,啊,啊,贺长衫你干什么!”阿飘在后面尖叫。
我都没来得及挣扎,再一眨眼就被贺长衫丢出了门,踉跄之间险些摔倒。贺长衫什么也没说,把阿飘推进屋里,然后“嘭”地一声又关上门。我瞧见,我瞧见那厮最后一个表情是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眼神中透露出不耐烦和杀气。
第三下眨眼,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竟是被掳我来的人又赶出了门。这种感觉就好像你被一其丑无比的人娶进门,揭开红盖头的时候,那人还嫌弃你长得没有和他一样丑,于是当场把你给退婚了。
“贺长衫——
你这乌龟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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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4.怨念
034.怨念
我对贺长衫与阿飘说,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可是,这怎么可能!
我才淋着露水踏进驿站,抬眼就看见一楼我的房间门口站在个人,背对着我,还有半个身体被旁边的柱子拖进了重重的阴影中,在清冷月光的烘托下显得那么苍凉。
娘诶,季越怎么醒了!
我反应极快,一只脚用力,另一只脚跟一转,人已经转身,正准备逃之夭夭。
谁想身后立即响起威慑的声音:“宋小迷!你给我站住!”
季越一般不叫我全名,叫我全名肯定是生气到了极点,比如我十岁的时候把他还没来得及洗的小内内卖给了一个阿姨,赚了十两银子,被季越叫了全名,罚跪了三天三夜。
现在想起来膝盖还隐隐作痛,条件反射地在原地立定,只缩在肩膀不敢回头。
有衣衫摩挲声,擦擦擦,极快极凌厉。
感觉背后袭来一股森森的杀气,我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膝盖一软,“噗通”跪了下去,连季越的脸都还没瞧见。
“师父,阿迷知错了!”
“……”
仿佛有一股无声无息的怨念包围了我。
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心里算着这次玩那么过火,季越会如何惩罚我,三天三夜跪针毯子都不见得能让他消气。越想越心惊胆战,让冷风一吹,瑟瑟发抖。
“去哪儿了?”
头顶上,季越的声音沙哑低沉,萎靡不振的感觉。他没走上前,依旧站在我身后,我倒是担心他体内那毒是不是没解所以精神如此差,很想回头看一看,可脖子就是转不过去。
“阿飘那儿,她在前面的馄饨铺子,说了一会话。”
许多话,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遂他问什么我就答什么,没敢多说。
停顿了会儿,又听他问,“怎么穿成这样?”
我低头看自己的穿着,是有些可笑。贺长衫把我丢到澡盆子,全身湿透,本来身上也没什么衣服,阿飘就把她那套小碎花棉袄借给我,头发湿了就给我包了根头巾,难为季越将将能一眼认出我来。
“衣服……”诶嘛!某些衣裤还在季越房间里!我猛然想起这一茬,浑身又一个哆嗦,“衣服被人偷了!”下意识地扯谎不肯认账。
季越又陷入沉默,我慌了神,想着得把谎圆好,骗过季越我就不用挨惩罚,遂继续哆哆嗦嗦编起来:“师父,我子夜时分起夜发现有个黑衣人从我房间里闪身而出,立即追出去看,发现他去了你的房间里,你有没有事?”
“说谎!为师亥时才到驿站,如空说你睡了故尔没去你房间同你打招呼,你又如何知道为师来了,又如何知道为师住在哪一间屋子?”
他这一声一声说得,好像梧桐树叶在风中一片一片飘落,打在我头上不是一种疼痛的感觉而是一种情绪,那就是——完蛋了!凭膝盖转过身,咻地抱住季越的大腿,哭:“师父!我错了!我当时,当时不知道那屋子里是你,而且一进来就被媚香熏晕了,你硬拉着我不让我走,你你你,我我我……”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尽量避免那些动作场面的描述,私心里我就不想让季越知道这媚香是我下的,那样的话我就能逃过责罚。
只听他自言自语:“真的是你……原来真的是你……”那失去生命力似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正想抬头去看他怎样,不料他突然出手,抓住了我的衣领就是用力一扯,我左边性感的小锁骨变暴露在天寒地冻里。
也怪我嘴贱,脱口而出:“啊!师父!你又来?!”
当时季越浑身一颤,我瞧清楚他憔悴的脸,之前天太黑又离得远,其实季越的头发也很凌乱,有两簇发丝还落在前额上,把他的瑞凤眼衬托得格外空洞萎靡。这时我才明白,季越今晚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他盯着我的脖子一个劲瞧,我眼睛没长下巴上,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看到他越看我的脖子脸色越白,还在那儿一个念叨,“是你,真是你。”我好比孙悟空听到了唐僧念紧箍咒,头疼欲裂,急着跟他解释:“师父,你没怎么我,真的,你后来晕过去了,我们什么也做。”
……
没声音,季越保持着弯腰看我那个动作,像个木头人。我从他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怨念,真的是怨、念。
“师父,不信你去看你房间的地板上,没血,没血!”
……
季越猛地一个踉跄,这回是连人都差点站不稳,摇晃着后退几步,最后说出一句让我也十分怨念的话。他呢喃:“是,你,擦,掉,的,吧?”
麻痹啊!
其实季越你丫儿是做梦都想把我睡了吧?
我忽地不怕他了,从地上爬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师父,这事儿咱明天再说,你先去睡一觉,等清醒了再说。”
他恍恍惚惚,任人摆布,被我推着往楼上走,我都觉得他现在整个人就是在飘,而头上冒着无数怨念的泡泡,还有他那张脸,一脸呆滞迷茫,就是这样的↓
(°口°~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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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5.乘虚
035.乘虚
我是那种一觉睡醒前尘尽忘的人,因为我记性真的不好,懒得费工夫去思索昨日之事。
可显然有的人不是这样。
第二天我睡了个懒觉,舒舒服服爬起来,见外头阳光明媚,又是崭新的一天,哼着小曲去驿站的灶房顺了两个肉包子,忽然想到不知师父早饭吃没吃,就又顺了两个往驿站二楼走。www!
刚上楼,转角就是如空的房间,正巧门开他和两个小沙弥从里面出来,明明应该是沉静如水的人,可乍一眼见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下面乌青的一圈黑眼圈,似乎昨天晚上没有睡好。
“如空大师早上好!”
他同样看到我,眼珠子不知道放哪里好的样子,匆匆忙忙对我喊了一声“阿弥陀佛”,又折身回了房间关上了房门,举止奇怪,全然没有往日的风采。
我关心他,遂问被他留在外面的两个小沙弥,“你们师叔怎么了?”
一个小沙弥摸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浓眉大眼纠结在一处,沉吟:“唔,我们也不知道。昨天晚上师父就说自己心有杂念,把灯灭了念了一个晚上经,今早脸色煞白,似乎……杂念未除。”这只比较单纯老实,另外那小沙弥则对我敌意不已,好像他师叔变成这样是因为我。
这多冤,要不是昨天晚上他没事儿把灯灭了害我走错门,他今天定然不会是这副表情。如此说起来,我竟然生出许多遗憾,叹了口气,正要走,忽然听见如空在里面一个劲的敲木鱼声……
电光火石之间,我好像明白他方才为什么用那副表情看我了,又为什么说杂念未除。原来,似乎,是房间的隔音效果,不太好啊。
“如空大师!”我心思一转,眼珠再一转,妈诶!赶紧“啪啪啪”狠拍如空的房门,“你听我说,你昨天听到的那些声音千万别往心里去,真相其实不是这样子的!我和我师父真的没有做那乱
伦的事情!如空大师……”
两个小沙弥被我突然发疯似的举止吓得目瞪口呆,我还要喊,却发现旁边无声无息出现个人影,二话没说拎着我就走,力大无穷,待重获自由时已经在季越的房间里,季越脸黑的跟万年的煤炭一样,而眼神则像千年的寒冰,眼风“刷刷刷”地往我这里飞小刀,他说:“你是要诏告全天下人,为师睡了你么?”
……
师父,你真的没有睡我,怎么就不听劝呢。
他可能看到我一脸嫌弃他的表情,内心十分挫败,蓦地转身去了里屋,难得有没脸见人的时候。季越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他对着我狂拽酷霸叼惯了,总以高姿态出现在我面前,昨天一个不当心着了道,英名毁在自己徒弟手上,的确没脸见人,尤其是我。
“师父,昨晚……”我看他精神不济,跟如空半斤八两,好心想再解释一次,不料他在里面语气不善地打断我,“阿迷,你别说了,为师一想到昨晚那事儿就觉得恶心……”
就觉得恶心,觉得恶心,恶心,心。
余音绕耳,我大怒。
怀里正好还有俩肉包,本就是要给他吃的,遂不假思索朝他砸过去。
季越没躲,一只包子砸在他太阳茓,另外一只砸在下巴上,最后双双落地,在地板上打了几个滚,雪白的包子皮沾染上了尘埃。我看着这一幕发了个呆,心中忽然五味陈杂,莫名文艺二逼起来。
心道是,这俩包子,有些像我和季越。
其实他不如我看得开,当时我年纪小,不懂世事,加之江湖上的侠客侠女不拘小节,没有男女大防之说,我耳闻目染,三观从一开始就没端正过。何况我们最后又没怎样。季越不同,他根正苗红只是后来被邪风一吹给长歪了,风骨还在。兔子不吃窝边草,在他脑海里一定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名言,尽管他不承认,让他打破世俗伦
理?你以为是那戏本子里演的杨过与小龙女吗?
一个话题一时无法继续,我想到另外一个。
我这人一向很洒脱。
“师父,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他现在显然没有心思和我折腾,假装没听见我的问题,人背向我无精打采坐到里屋的凳子上,手扶着欲耷拉下的脑袋,慢慢揉着太阳茓。我瞧他这副样子,正是趁人之危的好时机,平常季越精明无比,我动一根手指他就能猜到我想挖鼻屎还是挠痒,动两根手指他就知道能猜到我想抠脚还是吃东西,如何斗得过。
好吧,其实我不是一个洒脱的人,昨天晚上贺长衫和阿飘的那些话一直在我脑海里徘徊不去。但我早上起来心情好是真的,因为这是一种面对人生的态度和习惯,深以为傲。
“师父,我后来回来过,听到你和寇远说我的事儿。”我边说边看他的变化,只见他佝偻的背有一个瞬间的僵硬,后强忍着没动,好似依旧没在听我讲话。我一直被季越嫌弃笨,可到底是他这么聪明的人教出来的徒弟,再笨,也比普通人聪明些,这是事实,你们别怀疑。
贺长衫的口技是很了得,他混迹绿颐城,认识季越知道季越的说话声音可能不难,可他怎么能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寇远是怎么讲话的?我没证据,可就是觉得贺长衫那病怏怏的怪人,不会看得上阿飘这种智商的同伙,更加不会对我们师徒还有选秀感兴趣。
只是当时我忘了问自己,那贺长衫感兴趣的地方在哪里?
“你说我性子跳脱,不会乖乖按照你们的计划行事,其实你们大可不必如此费神来骗我。寇远师父与你对我是养育之恩,理应上刀山下火海回报。你们想让我进宫做什么,直说便是。”我,是演技派的。至今深感,季越教我的那些道理,实在十分受用。
季越依然沉默,可背影显然没有方才那么僵硬,他整个人都不好了的样子,趴在桌子上把脸埋在双臂之间,毫无生气。他现在肯定觉得生活一团乱,屋漏偏逢连夜雨。我看到他这副颓废痛苦的模样,心中暗爽。
我去你的养育之恩。
良久,季越沙哑的声音终于说:“阿迷,为师有件事儿,一直没忍心对你说。你既然想知道,为师便告诉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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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6.崩离
036.崩离
季越他不忍心告诉我的,是一桩宫里的旧事。
他说,十三年前,宫里也是在选秀女,当时有一个叫花盼的女子,容貌倾城,聪明过人,深得皇上喜爱。她被封为夫人,宫里的人都叫她盼夫人。这盼夫人进宫没多久就怀了身孕,八月里却产下足月的婴儿,皇上这时才知道这盼夫人进宫之前就与人私通。
“宫里嬷嬷不验身的吗?”我脑子里一直扎根着皇上喜欢冰清玉洁的少女这样的想法,朱湄告诉我的。
季越眼角抽搐,他估计是惊讶为何我与正常人的逻辑总是有些偏离。
他说,这花盼原来是江南的家
妓,皇上是知道的,因为喜欢,就刻意替她隐瞒了,没有验身直接进宫,没想到,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我又问,“家
妓是什么?”
季越的眼角抽搐的愈发厉害。可还是与我解释,江南秀美,肉
体交易也是比其他地方风雅小资,他们不光有青
楼这种大批量多产多销的买卖,还有一些妓
女自己僻出别致的小楼单做,若是喜欢上穷书生,还会养着他们。
“哦,这盼夫人养了个小白脸,皇上拆散了他们,所以盼夫人就将计就计怀着孩子进宫了?”这故事,没什么新意。
季越点头,继续说下去。
盼夫人难产,当时马上就要死了,皇上对她说:你以为自己一死朕就拿你没办法?这孩子朕一定会好好养大,你欠朕的那些日日夜夜,以后就让你的孩子来偿还。
“娘之,这太为老不尊了。”我拍案,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一个肥胖猥
琐的皇帝。
师父他老人家讲话老被我打断,脸上写满不爽,我请他继续。他还是很不爽,黑脸瞪着我,冷不丁丢给我一句:“你,就是那个孩子。”
诶嘛!
天雷轰顶,泰山崩塌。
滚滚红尘,麻痹我就是那个孩子!?
这不可能。
“你说我爹娘都死了,生怪病死的。”
“为师那样说时,你扪心自问你信了吗?”
“可皇上怎么可能放那个孩子出宫。”
“当然不是皇上把你放出来,有人把你偷出来的。”
……
还是不对!
“你吗?”
“不是我。”
……
“既然你知道事情的始末,又不是你把我偷出来的,为何不直接交给皇上,还要收我为徒?”
“我受人所托,把你养大了再还给皇上,免得你太脆弱,被皇上玩死。”
……
我觉得,这对话没法继续了。季越你既然之前已经不忍心告诉我了,为何这下又忍心了?我十分怨念,你还不如一直不忍心告诉我。
“那个把我托付给你的人是谁?”
“你真的还想知道?”
我忍着泪水,憋着一口气,还是点了点头。
人要坚强。
“先皇后。”
……
哐呛,哐呛,哐呛。
是一台好戏上演了的铜锣打鼓声。
“师父,我一时里消化不了,去下面消消食,今日就先说到这里吧。”我灰溜溜逃跑。
季越这故事里的信息量太大,我还没经历什么大风大浪,心中最后一块净土分崩离析。走到门口抬步正要跨出门槛,忽然想起我脚上的七颗痣,扭头又问:“那我的脚底七星是怎么回事?”
“为师怕皇上的人找到你,之前给你用药水暂时抹去了。不必谢我,毕竟师徒一场。”
刺啦,刺啦,刺啦。
是我的心渐渐碎裂的声音。
※
我想,我和季越的师徒,这一次是真的没办法再做下去。
原来我一直活在谎言里。
因为打击太大,我蒙头睡了一觉,浑浑噩噩里总是做着五岁那年的梦。梦见黑衣人掳走我,一路去往九宁山的方向。九宁山一带的山脉都是皇陵,大周历代帝王都沉睡于此,我梦里是个五岁的小女孩,可长着十三岁的脑子。
九宁山脚下,有一片偌大的杏花林,过了杏花林,是九百九十九级台阶,直通皇陵之上的太和坛,皇家每年清明都会来此太和坛祭祖,有时候是皇上和皇后来,有时候是太子来,这几年皇帝没去,皇后死了,太子没有,也不知道是谁去给那些祖宗扫的墓。
我被抗在黑衣人肩上,他一个跳跃就是十几级台阶,没一会儿上了太和坛,太和坛后面有一块三尺高的汉白玉石壁,上面雕刻了数十条形态各异的龙,龙眼睛用了红宝石绿宝石黑宝石镶嵌,我觉得这个梦很奇怪,真实又荒诞,肯定是我受的刺激太大,脑子不太正常。
只见那人的手在石壁上摸了哪里,那石壁前面就出现了一条秘道,直通地底。我从他的胳膊缝儿里看下去,秘道的墙壁上点了火把,跳动的火焰……叫人忍不住想起了地府。
我想,我是哀莫大于心死,我是要死了。
如此想罢,胸口又堵又烧,难受得紧。
“阿弥陀佛。”
暗黑的天穹忽然有佛语回旋,金光闪闪,好像如来佛祖要从天而降,我心头一喜,奋力一挣,终于醒过来。
屋子里点着灯,已入夜。我视线从模糊到清晰,床前重重叠叠的人影合成如空干干净净的脸,他皱着眉头注视我,下巴上居然长出了淡淡的一层胡渣,也不算干干净净。从前我问过季越为啥男的会长胡子,季越说胡子是男人成熟的标记。
麻痹,又是季越!
我使劲晃了晃脑袋,把季越从脑子里赶走,眼冒金星:“如空大师……”
“女施主,你风寒初愈又染风寒,再不爱惜身体,你可知道风寒也会死人的。阿弥陀佛,快点把药喝了吧。”
我看见如空,他是慈悲为怀,对乞丐也会是真心相待,忽然心中一痛,鼻子一酸,嘴巴一歪,哇地大哭起来。
如空手忙脚乱中不知如何是好,“阿迷施主,贫僧,贫僧就是吓吓你,不会死人的,不会死人的。”他还以为我被他的话给吓哭的。我懒得跟他解释,泪腺一打开就要哭个痛快,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的那种人最傻,该发泄的时候不发泄到最后怨气郁结心头,活不长。
和尚他对我大约对小猫无异,身子前倾过来,那只白净的小手伸着想要怎么安慰一下我,但发现我和小猫又有点不一样,男女授受不亲,遂又想缩回去,不知进退之时,我趁机把两只魔爪子往如空衣服上一抓,整张脸贴在如空的腹部,继续哭,鼻涕眼泪顺在他僧袍上,十分过瘾。他欲挣扎,我便双臂一环,圈住了他的腰,不让他走开。
“如空大师,呜呜,你也知道,如今我与我师父做出那等骇人听闻伤风败俗的丑事,呜呜,求你放我走吧,放我条生路,你也知道我若是那样进宫,便是欺君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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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脸见你们!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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