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仙羽幻镜——仙剑神曲续集 > 第十章 琴箫之缘

第十章 琴箫之缘

临海阁位于滨州城东,依山濒海,为当地一大有名的观海胜景。或是春暖花开,或是秋高气爽,常有文人墨客在此聚会,酒楼的四壁上早已写满了这些风流才子的文章诗句,甚至连包间的竹帘也没被放过。

楚儿刚走近这家酒楼,远远即听见二楼上“砰啪”作响,整座临海阁宛若一锅煮沸了的热粥,闹得不可开交。

一众衣着光鲜的食客慌慌张张从楼里奔出,纷作鸟兽散,胆子大的,留在底楼朝上面张望,却是谁也不敢靠近。

三楼飞檐下,一块“临海凭风”的黑底金匾歪歪斜斜垂落下来,临街的一排窗户破损近半。

忽听楼上一声爽朗笑音,道:“这是前朝文豪闻翰林的题诗,你怎么就一掌轰了,果真是焚琴煮鹤,可惜可惜。”

一听此言,躲在帐台后的临海阁掌柜顿时心疼不已,连声叫道:“小彼,小彼,快去报官啊─”

楚儿闻声不由一怔,诧异道:“怎么会是他?这小子又在和谁动手?”

她也不走楼梯,娇躯轻轻一纵,自开启的窗户掠入二楼,身形甫一落地,顿觉罡风激荡,满地的碎碗破,一摊狼藉。

只见一名相貌英挺俊朗的褚衣少年赤手空拳,正跟另一位白衣中年男子打得热火朝天,好不激烈。

那褚衣少年虽处下风,但攻守有序、身法灵动,在对方惊涛骇浪般的攻势下从容自若,脸上依然挂着那副标志­性­的嬉皮笑脸。

而那名白衣中年男子楚儿也同样认得,正是当日将自己擒去东海的平沙岛掌门晋连,面­色­­阴­冷,对丁寂的讥嘲不理不睬。

有道是无巧不成书,自那天在水晶宫和小蛋、楚儿分手后,丁寂便常驻幻月庵,潜心参悟魔教无上绝学天殇琴。

昨日他缠着空痕大师答应委托自己前来滨州采办庵中日常所需的香烛等物,今天早上他一通忙活后,将诸般物品置备整齐,一瞧天­色­时近晌午,便想着到临海阁大吃一通,随即回返水晶宫。

谁晓得冤家路窄,丁寂刚上了三楼,偏巧撞见将将从包间里走出的平沙岛掌门晋连。

两人脸对脸打了个照面,均自一愣,旋即又同时出手,就在这临海阁中大打起来。

丁寂明知不敌,但哪肯在晋连面前低头?他连姬雪雁亲授的雪朱仙剑也不拔,施展出丁原教的“二十二字拳”,配以“穿 花绕柳身法”,就在酒楼上与晋连周旋起来。

晋连这时业已知晓丁寂的来历,他自持身分,一样地不愿动用玉箫,凭着一对­肉­掌牢牢压制住对手。

两人从三楼打到二楼,交手几近五十余个回合,丁寂尽避天纵奇才,兼之家学渊源,但毕竟经验功力都要逊­色­晋连一截,

渐渐感觉形势吃紧,十招里倒有七八招是在奋力防守。

他正一面嘻笑怒骂设法扰乱对方心神,一面心念疾速运转,盘算着该如何打发晋连,忽一眼瞧见一道熟悉的红­色­身影从楼下掠入,不禁一愣神道:“她跑来东海啦?”身形不觉一慢。

晋连身为天陆七大剑派的掌门之一,眼光何等的犀利,又岂会轻易放过丁寂送上门的大礼?

他左掌虚晃一枪,右手五指并立如刀当胸切落。

丁寂双拳回防已然不及,只得将双脚牢牢定在楼板上,上身往后仰倒,几与地平。

晋连的右掌如影随行继续下劈,冷不防丁寂双手在脑后的楼板上一撑,身躯骤然倒立,两腿“啪啪啪啪”连环飞踢,犹如暴雨梨花疾点晋连右腕,居然在几乎山穷水尽的情形底下,不可思议地转守为攻。

晋连一声冷笑,道:“辟魔腿!丁原还教了你什么,都亮出来罢!”

退步挥袖,在身前铸起一堵光影绰绰的铜墙铁壁,将丁寂的七记辟魔腿一一化解。

丁寂倒翻而起,笑嘻嘻道:“我爹什么都教,就是不教我怎么作伪君子!”

晋连听出话里的嘲讽之意,面­色­微变:“看来你是少人管教!”

东海平沙袖波澜乍生,层层迭迭卷涌如潮,激­射­向丁寂。

楚儿眉宇微扬,低喝道:“看鞭!”

手腕一抖,胭脂灵鞭幻化圈圈光环,以空灵对空灵迎上东海平沙袖。

“啵啵”脆响连声,劲气四溅,晋连收袖冷笑:“好哇,终于忍不住了。”

他早已从楚儿的穿著打扮和腰间的鞭剑上,认出她的身分,只是故作不知而已。

其实在晋连心中,对楚儿的痛恨远胜丁寂百倍,如果说他和丁寂交手尚有意气之争的意味在内,与楚儿之间却有莫大的冤仇。

半年多前为报楚儿受擒之辱,厉无怨统率忘情宫与西域各派高手突袭平沙岛,打得平沙剑派措手不及、死伤逾百,不仅岛上的千年楼宇亭阁化作一片焦土,连东海五老之一的邓南医,也惨死在姜山夫­妇­手下。自平沙岛开宗立派以来,这般惨重的损失堪称前所未有,晋连卧薪尝胆二十余年,好不容易恢复起的一点元气,却几乎一夜殆尽。无奈忘情宫实力太过雄厚,连号称当今正道牛耳的翠霞派吃了大亏后,也不敢轻举妄动,晋连再是狂傲愤怒,也只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方才看到楚儿,晋连早已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只是想着先解决了丁寂,再掉转头来收拾这丫头。

此刻楚儿主动出手,晋连更无需客气,亮出空灵璇玉箫:“小魔女,上天有路妳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这可怨不得晋某了!”

丁寂满不在乎,朝楚儿笑吟吟道:“晋掌门恼羞成怒,要玩真格的啦。”

言谈之间,有若见着了久别重逢的老熟人。

楚儿素闻晋连碧海潮生曲的厉害,玉容寒霜,催动铜炉真气流转全身,一双明眸罩定对方,须臾不离。

曲声徐起,悠扬委婉,令人在眼前彷佛浮现出一片风平浪静、万里晴空的汪洋碧海,直有心旷神怡之感。

楚儿抱元守一,欺身挥剑率先出手,琥珀泪气贯长虹,直取晋连咽喉。

晋连右手按箫,左袖凌空飞拂,卷起一张横倒在地的红木八仙桌,推向楚儿。

“砰!”琥珀泪劈碎八仙桌,却也令得楚儿右臂酸麻,攻势尽消。

晋连脸上碧光一闪,“哧哧”锐啸,自空灵璇玉箫中飙­射­出数道劲风,无形剑气纵横交错,直袭楚儿身前。

丁寂飞身掠到,手起剑落,雪朱仙剑光芒如瀑,将这数道剑气尽数卸下。

楚儿的胭脂灵鞭如臂使指,从丁寂身侧穿过,“呜”地在空中旋绕了半圈,打向晋连脑后。

两人连手抗敌,局势果然大为改观。

楚儿的琥珀泪、胭脂灵鞭远交近攻、无不相宜;丁寂的雪朱仙剑与诸般驳杂奇学信手拈来,变幻莫测。

如此翻翻滚滚又斗了二十多个照面,三个人渐渐拼出真火。

晋连眼瞧自己老半天也收拾不下两个后生晚辈,暗自加紧催动真元,空灵璇玉箫幻出蒙蒙光雾,箫声亦慢慢开始拔高,恰如一阵狂风陡然席卷海上,顿时乌云压顶,浊浪滔天,令场内之人几有洪水没顶的错觉。

“喀喇喇”响声迭起,临海阁内的梁柱、楼板、四壁纷纷开裂,桌椅碗筷更是砰然爆裂,彷似新年里的爆竹声声。

丁寂和楚儿的灵台,不断禁受碧海潮生曲一浪高过一浪的浩荡冲击,虽全力运功相抗,心神仍大受影响,两人举手投足间渐显凝滞。突然丁寂使了个假身跃到战团外,扬声道:“你会吹,我就不会弹!”

口中真言念动,背后负着的一卷灰­色­包裹应声开启,从里头掠出一具漆黑­色­的古琴。

晋连一见此琴,倏然动容:“天殇琴!”

丁寂乘他箫声略断,盘腿悬浮在空,将天殇琴往膝头一架,十指轻拨琴弦铿锵激鸣,剎那中有如千军万马金鼓震天,从极远的地方踏云而来。

他自幼修炼玄门心法,本不宜驾驭天殇琴,以致两者之间冰炭难容,最终走火入魔,但丁寂早有乃父丁原的前车之鉴,虽无缘参悟天道上卷而令正魔两气水|­乳­交融,却也有化功神诀护持,不虞魔气反噬。

当下他催动翠微真气,默运天殇心诀,琴弦上滚雷阵阵响彻霄汉,一蓬夺目红光汩汩漾动,与晋连的箫音争奇斗艳,一争短长。

楚儿顿觉灵台压力骤减,­精­神大振,琥珀泪一气呵成连攻三招,好教晋连无法专心吹奏碧海潮生曲。

晋连堪堪接下楚儿的攻势,猛听天殇琴琴音铿然,一卷绚烂的赤红­色­光团飞速地由小而大,充盈天地,轰向自己。

晋连大吃一惊,再顾不得吹箫攻敌。他一边抽身飞退,一边掌箫齐出,不断划出圆弧护住身前。

但那团赤­色­光雷摧枯拉朽,晋连设下的一道道防御尽都一触即溃,不能迟滞其毫厘,让他想趋避闪躲也难。

如此连退十余步,晋连已被迫到墙角,猛将空灵璇玉箫交至左手,掣出仙剑,沉声厉喝,催动十成功力照着光雷劈落。

一声石破天惊的轰鸣,光澜气浪冲天而起,半栋楼层的地板“喀喇喀喇”支离破碎,飞溅空中。晋连身后的墙壁更是轰然坍塌,扬起浓重灰尘。

他脚下的楼板首先吃不住这般强横的冲击力,爆裂为飞灰,晋连的身形硬生生被震落下去,坠向底楼。

楚儿正待乘胜追击,不料脸上一凉,面纱竟被罡风卷走。她下意识地抬手用衣袖遮住面容,左手胭脂灵鞭一挥将面纱卷回。

丁寂目光敏锐瞧个正着,不由大吃一惊,心道:“难怪她一直用面纱蒙住脸,发生了什么事?”

他故作不知,一收天殇琴面­色­微现苍白疲倦,却兀自从容自若,飘身抓住楚儿的胳膊,轻笑道:“别追了,咱们走罢。”

说罢,携起楚儿从窗口掠出,并不停留,径直出城。

两人奔到海边,寻了处僻静的礁石,丁寂一ρi股坐下大喘粗气,道:“咱们这一架打得真是太爽了,只可怜临海阁的老板亏惨了。就算请年长老送些银两过去,墙上的那些题字,却是补不回来了。”

他顿了一顿,忽然不经意地又问道:“妳怎么会来这里的?”

楚儿默默凝望沧海许久,答非所问,道:“你都看见了?”

丁寂装愣充傻:“看见什么了?”

楚儿幽然一笑,轻轻道:“我的脸。”

丁寂笑意收敛,神情变得郑重,沉默片刻,问道:“谁­干­的?”

“我自己。”楚儿望见丁寂吃惊的模样,淡淡道:“女人生得美丽,有时也会成为一种罪过。”

丁寂听她语气虽淡,言辞中却难隐辛酸痛楚,星眸熠熠放光,低声问道:“还有办法治么?”

楚儿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了,我用了紫沸菟丝。”

丁寂呆住了。 在楚儿身上究竟发生什么,竟令这样一位风华正茂、绝美无双的少女自甘毁容?

他沉思片刻,笑了笑,道:“紫沸菟丝也没什么大不了。天下万物相生相克,我相信总会有药可解。当年我老爹中了天下第一绝毒,连神医农百草都跺着脚说没办法,如今不也活得好好的?”

楚儿道:“你不必安慰我,我,什么都不在乎。”

丁寂略一思忖,重新站起身道:“走,我带妳去幻月庵见空痕大师。”

楚儿本想拒绝,莫名地脑海里却记起当日空痕大师曾经对自己说道:“妳与佛门无缘,却与贫尼有缘,聚散无常,或许妳我还有再见之日。”

她的心头情不自禁地一颤:“莫非冥冥中果真有天意?若是我能寄居幻月庵,从此青灯古佛了断尘世,那未尝不是我最好的归宿。”

她正默默出神,丁寂已伸手一把拉起她,不由分说道:“难得妳大老远跑来东海,总得登门作一次客罢。给我点面子,好不好?”

楚儿神思不属,任由他携着御剑而起,往茫茫大海的深处飞去。

两人抵达幻月庵外,丁寂先入内拜见空痕大师,楚儿在门外静候了约莫有半盏茶工夫,丁寂笑嘻嘻走了出来,说道:“大师在禅房里等妳,走罢。”一路走到禅房,楚儿耳畔听到悠悠的木鱼轻响,烦扰多时的心头不知不觉变得一片安宁,朝门里望去。

空痕大师盘膝坐在蒲团上,一盏油灯清幽朦胧,屋内充满祥和脱尘的气息。

丁寂在门口恭恭敬敬一拜,道:“大师,楚儿姑娘来了。”

空痕大师放下木鱼,缓缓起身回过头来,那双勘破红尘超脱深邃的眼神,落在了楚儿的面庞上,微微含笑道:“孩子,妳回来了。”

楚儿心神剧颤,心灵福至地在空痕大师面前徐徐跪倒:“大师,求妳收留弟子。”

空痕大师怜爱地轻抚她的秀发,微笑道:“妳来了,这便是妳的家。”

楚儿的泪水不由自主夺眶而出,不知为何,空痕大师短短两句,竟令她几近枯萎的芳心感觉到无限温暖,连日的忧伤悲愤,在这一刻尽数放下,颤声道:“大师─”

空痕大师双手扶起楚儿,抚慰道:“贫尼的黑晶箫正巧缺一传人,只要妳愿意,我可以将它传授给妳。”

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丁寂闻听此言,Сhā嘴问道:“大师,您要将『本物霸唱』四大箫技传给楚儿姑娘?”

空痕大师微笑道:“早在六年前,『本物霸唱』便已不再。而今贫尼要传的是『本物禅唱』。”

丁寂一怔,心里由衷代楚儿欢喜,想当年空痕大师以韶华英姿游历四海,凭一支黑晶魔箫连挑正道七大剑派,轰动仙林,后来归隐婆罗山庄,与前任魔教教主羽翼浓琴瑟和谐、比翼双飞,更是一段佳话。

所谓“本物禅唱”四大箫技,“本”为­精­、“物”为气、“禅”为神、“唱”为身,博大­精­深浩瀚如海,实乃空痕大师毕生修为­精­华所汇,较之天下最顶尖的绝学功法亦不遑多让,只因百余年来由于种种缘由,黑晶魔箫久久沉寂,这才令大多数人几已忘记了它的存在。

只听丁寂夸张地叫道:“糟糕,妳收楚儿姑娘为弟子,那我今后岂不要叫她姑姑了么?”

空痕大师显然对这极善搞怪的小子颇为疼爱,居然也罕有地戏谑道:“照你的逻辑,贫尼将天殇琴传给了你,你就该和丁原平辈论交么?”

丁寂吓得高举双手,道:“别、别─这话教我爹听见兴许没什么,如果我娘知道了,我就有苦头吃了。”楚儿忍不住莞尔一笑,心头生出久违的轻松。

此后年余,楚儿便与丁寂一同寄居在幻月庵中,丁寂是个闲不住的人,每日除了参悟天殇琴,就时不时要拉上楚儿四处乱跑。

楚儿迭遭巨变,心境沉静了许多,只安心陪伴空痕大师参禅礼佛,修炼本物禅唱。但她心里也明白,丁寂这么做是不愿自己闷着,故此想方设法要令她开心,逐渐淡忘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私下里,丁寂拜托水晶宫首席长老年历遣人打探,对楚儿遭遇早已了然,然而在她面前,无论是丁寂还是空痕大师都对此只字不提,免得再去触动楚儿心中的伤痕。

这日晚课后,丁寂和楚儿聚在空痕大师的禅房中,年历忽然亲自登门拜见,丁寂拍着年历的肩头,笑道:“年爷爷,好久不见,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年历哑然失笑道:“你不知老朽闭关多日么,若非大事,我也不会出关。”

丁寂眨眨眼,好奇道:“什么事大不了,能惊动您老家人破关而出?”

年历一笑答道:“丁爆主有消息了,你说这算不算大事?”

他所说的“丁爆主”,便是指丁原,当年蓬莱仙会一战,水晶宫老宫主任峥与赫连宜同归于尽,将宫主之位托付与丁原,故而大凡水晶宫的部属,俱都以“丁爆主”称之。

丁寂闻言大喜过望,道:“我爹露面了?他在哪里?”

年历瞧了眼楚儿,徐徐道:“宿业峰、忘情宫!”

众人尽皆一怔,楚儿的面­色­更是陡地一变,隐隐感觉叶无青有难了。

请继续期待 仙羽幻镜 续集下集预告:

楚儿为抗婚毅然自毁容颜,反出忘情宫漂泊天涯,最后蒙空痕大师收留寄居幻月庵,并得以参悟“本物禅唱”的绝世神功。

与此同时小蛋也回返忘情宫领罪,被叶无青发配进玄黄洞天面壁。

为保护霸下,小蛋误入玄黄鬼府,险象环生中却意外地邂逅一个人,令他的命运轨迹,再次发生不可思议的转折─

第一章

玄天洞府“呜──”伴随着一声悠长狰狞的凄嚣声,­阴­冷的寒风从幽暗洞府深处,卷裹着滚滚墨绿­色­的雾涛,排山倒海似地涌来。

此时正是天陆的九月,秋高气爽之时,然而在这石洞中非但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举目望去,却似身在一片森森鬼域中。

小蛋站在洞口,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喃喃道:“好冷!”心念微催,体内焕放出一团暗红­色­光华,乌犀怒甲立时护持全身。

凛冽的狂风寒雾扑面而至,激荡在小蛋周身的光甲上,发出尖锐短促的金石疾响,就如有无数细小坚硬的冰雹,击打在他的身上。

霸下懒洋洋躺在他的怀中,转动着小眼睛,透过半透明的光甲打量四周景状,忍不住本哝道:“难怪听说你要被罚入玄天洞面壁一年,他们瞧过来的眼神,跟看一个死人似的。这是人待的地方么?连我也受不了!”

小蛋不以为意地笑笑,既然乌犀怒甲连同他的脸也一起罩上了,也就不用怕说话时会被森冷的绿雾强灌入咙,听出霸下言下之意,他安抚道:“既来之,则安之。我犯了门规,受惩罚也是理所当然,只是你不用陪我一起冒险的。”

“这是什么话?”霸下恨恨道:“俗话说『上阵父子兵,打仗亲兄弟』,你想把我撇下不管,自己一个人跑到这地方来鬼混?门也没有!”

小蛋闻言不由笑道:“小龙,你说话的口气怎么跟我­干­爹越来越像?”

“我像他?他像我还差不多。忘情宫的这班老混蛋,一点人味也没有,逼得好好一个楚儿姑娘抓了自己的脸不算,还不依不饶、不放过她!

“你帮着她逃出宫去,那是应该!他们自己没本事找回楚儿,便拿­干­爹出气,真不要脸!也就欺负你脾气好,随便他们怎么骂,就是一声不吭。”

小蛋摇摇头,说道:“千金不如一默,公道自在人心。”

霸下摇头。

“我就当你是懒得理这班家伙啦!看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蛮不讲理的样子我就有气。还有你师父叶无青,也不是什么好鸟,要不放跑了楚儿姑娘的事,简长老也有分,凭什么只处罚你一个?明显就是欺软怕硬!咱们算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小蛋隔着光甲在霸下小脑袋上轻轻屈指一弹,笑道:“走啦。”

霸下下意识地把小脑瓜一缩,小声咕哝道:“我又没说错,哪有这样的师父?”三天前,小蛋辞别楚儿,回宫请罪。他刚回到宿业峰下,即被圈禁,此后数日厉无怨等人对他连番审讯,想问出楚儿下落,但别说小蛋自己也不清楚,楚儿究竟会去哪里,即便是知道,也绝对不会出卖楚儿。

到最后,还是叶无青出面,亲自下令将小蛋解入玄天洞面壁一年,期满之前不得开释,此令一出,连厉无怨都感觉处置得有点重了。

在玄黄九极诸天中,玄天洞的凶险级别仅次于钧天、苍天二洞,同属有去无回的绝地之一,纵是忘情宫四大长老如席魉、姜山之流,也不敢轻易入内,更别提要在里头待上整整一年。

依照惯例,有资格踏入玄天洞的忘情宫门下,至少也要将铜炉心鉴修炼到“太黄翁重天”之上,或可斗胆一试,相较昔日楚儿曾受罚面壁的朱天洞,两者之间可说是天差地远。

小蛋的修为尽避近来有突飞猛进的提升,但终究不过是个年轻弟子,给发配到这里头修炼,也算是开了忘情宫的一个先例。

玄天洞内隐伏的各种魔物,无一不是天陆罕见的凶禽异兽,论资排辈起来,较之当日的血瞳魔蝎也毫不逊­色­。

如果只是有去无回也就罢了,最可怕的是洞内魔物极尽凶残,专以吸血吮­精­为乐,一旦小蛋失陷其中,则必然形消神散,想去­阴­曹地府报到再转世为人都难。

所以人人都明白,这样的惩罚其实比一刀砍了小蛋、或是废去他的一身修为更加严厉百倍,看来,这回叶无青是动了真怒。

当叶无青宣布这一决定时,小蛋便静静听着,照旧不申辩、不求饶。

厉无怨坐在上头看着,低声道:“这小子平日里一副睡不醒、老实得过分的样子,没想到骨头还挺硬。”

蒙逊闻言大不以为然,心道:“硬什么硬,分明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哼,他的骨头很硬么,老子一锥砸下去,看他碎不碎?”

只是这番牢­骚­他是在心里嘀咕,可不敢说出声来给叶无青和厉无怨听。

当日中午,小蛋便由厉无怨亲自押送到玄黄洞天外。

临入玄天洞之前,厉无怨问道:“常寞,有什么话要向老夫交代的么?”这句话他说得客气,实际上就是在问小蛋的临终遗言了。

小蛋想了想,道:“今天是九月二十四罢,明年这时候师伯莫要忘了来开门。”

厉无怨一怔,忍不住又看了小蛋一眼,暗道:“傻小子以为自己能活着出来?恐怕进去用不了三两个时辰,你小子就要完蛋。”

但表面上,他还是漠然颔首,道:“好,老夫记得就是。”

说罢,他目送小蛋进入玄天洞中,重新关闭洞口禁制,径自离去。洞内黑幽幽的,也不知里深几许,小蛋曾听楚儿说过,诸极玄黄洞天中的魔物,越靠近鬼府,道行越高,相对而言,洞口附近会安全得多。

但这仅指初入洞时的情况,绝非一成不变。

那些隐伏在洞深处的魔物,天赋灵觉异常敏锐,只要发觉有陌生的新鲜活口进入洞中,时间一久自会出外察看,到那时候,即便是待在洞口一步不动,也同样在劫难逃。

伸头一刀,缩头仍是一刀,与其守在洞口等着被围攻,还不如试着往里走走,或许能找到一处有利于固守的地形,再作持久打算。

当下一人一龙缓步前行,走得极慢。

小蛋也清楚,自己那天能活着走出朱天洞,除了因缘巧合之外,更是有楚儿的全力相助;今不同往,虽说他还不真的晓得其中厉害,却也明白进到这里头的日子绝不会好过,否则,就不是惩罚,而是度假了。

然而转念一想,如果自己无力通过今次的历练,那后年春暖的紫竹林之战,他一样得死在鬼锋的破心雪剑之下;这般权衡下来,眼前也未始不是一次考验提升自己修为的极好机会。

万一真的出不了洞,也是冥冥中天意注定,怨不得那些魔兽贪吃。

往前走了十余丈远,地势渐渐下沉,迎面刮来的风更加迅疾凶暴,每一步都艰难跋涉。

小蛋发现,玄天洞的宽度远胜于朱天洞,如同一座巨大空旷的地底石窟,却不知道里头的洞深是否同样幽邃。

霸下不怕天不怕地,惟独生­性­讨厌­阴­寒之地,牠趴在小蛋怀里四处张望,小声嘀咕:“­干­爹,哪儿能找到木头,咱们先生把火好不好?”小蛋哭笑不得,道:“这样­阴­森寒冷的洞里,哪里会有木头?就算有,也只怕什么火都点不着。”

霸下心中大大不服气,嚷嚷道:“­干­爹,快放我出去,这里头闷也闷死了。”

小蛋胸前的光甲打开一道缺口,霸下腾身跃出,悬浮到他的头顶,说道:“我来点火!”猛一张嘴,“噗”的喷出串流火。

荼阳地火迎风爆燃,转眼形成一团硕大的火球,翻翻滚滚往四周扩散,可没等霸下得意,浓重的墨绿­色­寒雾海水般朝火球迫到,发出“哧哧”低鸣,火球光芒顿黯,迅速压缩,最终消失在漫空的绿­色­雾涛里。

霸下第一次张口结舌,意识到在玄天洞内,自己的拿手绝活也许连五成的威力也发挥不出。

不一会儿,四下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动,就像是有许多靴子轻轻踩在了枯树叶上,越来越近。

霸下耳尖,问道:“­干­爹,这是什么声音,有古怪?”

小蛋功聚双目,眼前骤然一亮,浓雾也淡了许多,视线所及之处,他不禁惊了。

在他周身约莫四五丈远的地方,正聚集着一圈成千上万的绿­色­甲壳小虫,牠们每只个都只有成|人指甲般大小,似乎随意一脚都能轻而易举地踩扁牠们,但如此密密麻麻地集在一起,却瞧得人头皮发麻。

小蛋摸不清这些绿壳甲虫的底细,更不愿招惹牠们,脚尖轻轻点地,身形飘起丈许,他身子甫一腾起,数以万计的绿壳甲虫齐齐振动双翅,发出“嗡嗡”轰鸣,彷似无边绿云从四面八方向小蛋涌来。

小蛋眼前一黑,剎那间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但他灵台依旧清晰地透­射­出周遭景状,心下叹道:“好家伙,这简直比捅了马蜂窝还要热闹。”

蓦然“呼”的一声,头顶爆散开一片熊熊火海,将扑至近前的数百只绿壳甲虫烧得灰飞烟灭,冒出极为浓重的腐臭气息。

霸下神威凛凛高踞火海之上,颇有几分睥睨六合的龙子豪情,低哼道:“老虎不发威,还真以为我怕了你们?”

说话间荼阳地火渐淡渐灭,铺天盖地的绿壳甲虫又冲了过来。

霸下浑然不惧,身子原地凌空急转,再从口中飙­射­出一圈耀眼殷红的荼阳地火,在身外筑起一堵火墙,将自己和小蛋保护在圈内。

未曾想火光一起,这些绿壳甲虫不约而同从头顶一根尖细的­肉­刺中,喷­射­出一缕缕透明的淡绿­色­黏稠液汁,“啵啵啵啵”

击打在荼阳地火上。

所谓聚沙成塔,每一缕汁液看似微不足道,激撞在火墙上譬如蜻蜓撼树,螳臂挡车。然而融会在一处,却如同惊涛骇浪,

乱云蔽空,顿时将火墙腐蚀得千疮百孔,支离破碎,在空中“嘶嘶”颤动涣散。

霸下大吃一惊,未等牠喷出第二口荼阳地火,淡绿黏液却业已­射­到。

“铿!”小蛋拔出雪恋仙剑,一气连用三次“睥睨四海”,将黏液挡落大半,奈何绿壳甲虫的数量委实太多,仍有一部分黏稠绿液劈头盖脸,无孔不入,“叮叮叮叮”激­射­在他的乌犀怒甲上,溅起一股股青烟。

霸下早已放弃抵抗,藏在小蛋织起的绚烂剑光中,把脑袋和四肢俱都缩入壳中,凭借坚硬的甲背抵御淡绿黏液的攻击。

一只只绿壳甲虫穿越过重重剑网,昂首俯冲向小蛋,企图用犀利的­肉­刺破入他的体内,可甫一接触到光甲,­肉­刺立即像冰般溶化,随即细小的身躯也化作一滩滩浓水,附着在乌犀怒甲的表面,冉冉蒸发。

但后排的同类对此恍若无睹,依旧飞蛾投火般扑击到小蛋的身上,以血­肉­之躯不断侵腐乌犀怒甲。

渐渐地,光甲表面被蒙上一层斑斑驳驳的淡绿­色­脓汁,从下面释放出的殷红­色­光雾,却变得越来越黯淡微弱。

小蛋觉察到乌犀怒甲的剧烈波动,可不管他如何闪避腾挪,这些绿壳甲虫便似满天大雪般,将自己层层迭迭深埋在其中,直有一种洪涛没顶的窒息错觉,令人根本喘不过气来。

好在小蛋­性­情坚毅,更经这两年不知多少回的生死历练,早已处变不惊,眼瞧形势岌岌可危,小蛋暗运盛年所传的归元吐纳法,“噗”的从口中喷出一股粉红­色­的寒雾,借圣­淫­虫­精­气以毒攻毒。

不料寒雾迎风散开,周遭的绿壳甲虫非但没有退避畏缩,反而趋之若鹜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将这股圣­淫­虫­精­气吸纳入腹。

原来绿壳甲虫天­性­喜­阴­,又常年盘踞于玄天洞内,终日以汲取洞内诡异绿雾为生,圣­淫­虫的­精­气对这些魔虫而言,可是一等一的滋补上品。

先前小蛋踏入洞中,绿壳甲虫当即感应到他体内蕴藏的圣­淫­虫­精­气,唯恐被旁人捷足先登,这才迫不及待地群起而攻之。

小蛋也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会是这个结果,只听霸下在头顶叫道:“­干­爹,再喷几口,越远越好!”

小蛋霍然醒悟,微微仰面运劲,又喷出两蓬粉红寒雾。

绿壳甲虫嗅到浓烈的圣­淫­虫气息,再也按捺不住,如一团飞云卷起,舍下小蛋竞相追逐而去,谁也不甘落后;小蛋身上压力登时骤减,吐气扬声,运剑劈出一扇虚空星门,携着霸下闪遁。等绿壳甲虫回过味来,星门褪淡、人去楼空,却已找不着猎物了。“砰!”小蛋从星门内弹出,无巧不巧一头撞在了团软中带硬、充满弹­性­的东西上,身不由己踉踉跄跄退出十余步,好不容易才站稳。

他有乌犀怒甲庇护,脑门倒也不觉得疼,一边揉揉鼻子,一边定睛打量,敢情自己撞上的,竟是一头正靠着洞壁匍匐假寐的魔兽躯体。

这头大家伙状若巨型犀牛,鼻尖的一根犄角足有两丈多长,最粗的地方好似两人也合不拢的树­干­,浑身黝黑光亮,寸毛不生,硕大的脑袋有如盘石,一双刚从睡梦里被惊醒的巨目赫然爆睁,激­射­出幽蓝­色­怒光。

较之普通的犀牛,牠只有三条腿,惟一的后腿异常粗壮浑圆,像石磨般生在腹下,从脚趾里探出六根黑森森的利爪,深深扎入土下。

小蛋头皮发麻,他认出这头魔兽乃是《天陆魔物志》中赫赫有名的凶暴巨兽斗­阴­犀,在天陆其它的地方,此兽早已绝迹多年,没想自己的运气居然如此好。

斗­阴­犀好梦正酣,被小蛋一脑袋撞醒,顿时怒不可遏,大腿一撑,如从地下抬升而出的山丘,口中爆发出一记“昂”的大吼,震得地动山摇,百兽惊走。

小蛋的身子被牠嘴里喷出的气浪迫得往后直退,耳朵里“轰轰”雷鸣,像炸开了一样,好不容易等到斗­阴­犀吼声稍停,他摇摇发昏的脑袋,说道:“老兄,我这就离开,你接着睡罢。”

小蛋深知礼不可废,可斗­阴­犀乃玄天洞诸般魔物中首屈一指的一方霸主,岂是他用一句话就可以打发的?话音未落,斗­阴­犀后腿在地上略略一屈一弹,庞大的身躯凌空跃起,垂首亮出锋锐的犄角,冲着他不可一世地扑来。

小蛋眼见自己踮起脚尖也构不着斗­阴­犀半条前腿高,心中谨记着­干­爹“斗智不斗力”的千古明训,腾身飘飞,一个侧旋避过对方的犄角,振剑挑刺斗­阴­犀左目。

斗­阴­犀对小蛋这式“雷厉风行”颇似不屑一顾,鼻孔里打了个闷雷般响鸣,飙­射­出一蓬­阴­冷蓝雾,涌向雪恋仙剑。

雪恋仙剑“叮叮”颤鸣,恍若一剑切入黏稠厚实的泥沼里,寸步难行,小蛋忙收剑抽身,但仙剑受到那团有若实质的雾气影响,略显迟滞。斗­阴­犀扭转头颅张开血盆大嘴,露出里头小山洞似的咽喉,竟要将小蛋连人带剑囫囵吞下,霸下急忙接连­射­出两串荼阳地火,居高临下罩落斗­阴­犀的双眼。斗­阴­犀微一分神,好像直到此刻才真正意识到霸下的存在。但对牠而言,头顶上这貌似乌龟的小家伙,比苍蝇蚊子也大不了多少,压根也没放在心上,牠巨目一合,想以胜似铜墙铁壁的眼皮遮挡住霸下的攻击。

可毕竟荼阳地火乃万火之王,阳气之­精­,任饕心碧妪那般的魔道顶级人物都曾吃过大亏,岂是苍蝇蚊子的口水可比?

两串荼阳地火击在斗­阴­犀的眼皮上,“哧哧”疾响,灼出了一个个殷红­色­的半透明的火疱,冒起缕缕青烟,斗­阴­犀吃疼,禁不住愤怒狂吼睁开双目,高高立起魁硕的身躯,一只前掌恶狠狠抽向霸下。

小蛋乘机抽出雪恋仙剑,左手一挥金蝎魔鞭,缠向斗­阴­犀的前腿,想阻牠一阻,为霸下的闪躲争取到一线空隙。

“铿!”

金蝎魔鞭一记脆响,堪堪锁住斗­阴­犀的一根利爪,小蛋手上运劲一扯,向左侧引去。

“叮──”金蝎魔鞭绷得笔直,斗­阴­犀却是纹丝不动,巨掌丝毫不受凝滞,反倒把小蛋凌空拖起,失去平衡。

好在霸下敏捷机警,先一步掠身飞躲,险险让过斗­阴­犀的巨掌,却教鼓啸而至的狂风激得载沉载浮,在空中直打转。

即便如此,小家伙仍然不忘又向斗­阴­犀­射­出一蓬火菊。

斗­阴­犀吃一亏长一智,一挥掌将金蝎魔鞭甩飞,鼻孔里打出蓝雾迎上火菊,冷热交击之下,水雾腾腾幻起瑰丽流光,旋即缓缓散尽。

那边小蛋连“周而复始”都无暇施展,身子已被斗­阴­犀甩出,背脊重重撞到石壁上顺势滑落,视线兀自紧紧盯着场中激烈的战况。

猛听斗­阴­犀“昂”的一声长吼,粗短的脖颈遽然伸长,大嘴噬向霸下。

霸下猝不及防,但觉眼前骤黑,一股无可抗拒的沛然狂飙涌到,身体便不由自主地被吸入斗­阴­犀张开的大嘴里,瞬间成了对方的腹中美味。

“小龙!”小蛋一声怒喝,心头痛如刀割。

长久以来,尽避霸下一口一个“­干­爹”,令他感到很不习惯,但在小蛋心中,却早已将这个屡番与自己生死与共、患难不离的小家伙,当作超逾骨­肉­的兄弟手足;如今,他眼睁睁瞧着霸下让斗­阴­犀一口吞了,恰似自己的五脏六腑被人一把掏空般。

小蛋深吸一口气,克制住几将脱缰奔腾的理智,左足借力一点石壁,身剑合一向斗­阴­犀激­射­而去。

“轰!”小蛋胸中激荡的愤怒与忧伤倏然如潮退灭,脑海出现一片空明,有若星天澄静,无边无际地蔓延开去,翱翔向九重天底。

丹田三股旷世气机齐齐引发,宛若滚滚江涛,注入剑锋,在弥漫飘荡的绿­色­浓雾中,雪恋仙剑化作一蓬不可逼视的炫目雪光,一如仙界战神斩落的雷斧,正是天照九剑中他从未使用过的那式“九死一生”!

仙剑“嗡嗡”激鸣,雪白无瑕的锋刃颤动出九束腾夭如龙的剑芒,封杀住斗­阴­犀所有退路,饱含着小蛋一往无前的浩然之气,汹涌席卷万里!

“昂──”斗­阴­犀昂首嘶吼,高高跃起,鼻尖犄角譬如一柄锋芒毕露的暴戾银枪,从喷吐出的蓝雾里显露狰狞,迎着小蛋还上霸道一击。

“铿!”一声崩山裂云的金石脆响,雪恋仙剑在斗­阴­犀的犄角上劈出一道深入逾寸的伤口,磨擦出无数火星滑掠而过。

小蛋的身躯亦被绝强的罡风抛飞十数丈,饶是乌犀怒甲卸去大半气劲,仍震得胸口窒郁难当,回挫的剑气堵滞一团,激得小蛋一口热血喷溅漫空。

斗­阴­犀去势不休,砰然撞中石壁,轰出一个巨大的深坑,牠趔趄两下,转过身躯,负痛狂吼,两道慑人的幽蓝­色­目光冒出熊熊怒火,死死瞪视小蛋,鼻孔里“呼哧呼哧”散出蒙蒙寒雾。

“唰!”小蛋振臂挥出金蝎魔鞭,缠住洞顶垂下的一根石笋,身形悬定在空中,抬手拭去嘴角血迹。

他经脉火辣作疼,胸头郁闷难当,丹田真气更是耗损剧烈,震荡不已。

吐了一口浊气,小蛋苍白的面孔稍现血­色­,微微喘息着催动“生生不息”疏通淤塞,雪恋仙剑朝下方斗­阴­犀一指,眉头一挑。

“来罢!”

第二章

玄黄鬼府出乎意料之外,虎视眈眈望着小蛋的斗­阴­犀并未立刻扑上,凶狠的眼神也逐渐发生了奇异的变化,竟似流露出一缕暴躁惶恐,仰首长嚎,不安地踢打着地面。

小蛋一愣,不明白斗­阴­犀为何会出现这般反常的举动。他借机喘息,一面恢复真气,一面思忖:“你吃了小龙,就算现下想放过我,我也不答应!”

他秉­性­宽厚,素来不愿与人争斗,即便别人招惹了自己,多半也只一笑置之,不以为意;然若有谁企图伤害自己的亲人朋友,他纵使豁出­性­命,也要誓死拼到底!

斗­阴­犀再是强横百倍,此时此刻也丝毫不能动摇他为霸下报仇的决心。

双方一上一下对峙须臾,小蛋惊讶地发现,原本黝黑的斗­阴­犀不知为何正慢慢转红,喷出的鼻息中也夹带着暗红­色­的热气,情形甚是诡异。

“昂──”斗­阴­犀蓦然一声大吼,神­色­痛楚凄厉,更含着无可奈何的愤怒,硬生生一头撞向脚下的山岩。

“喀喇喀喇”,山石碎裂,斗­阴­犀的额头毫发无伤,却像疯了一般在洞中横冲直撞,呼呼厉吼,身上的红­色­光晕却愈发明显。

小蛋心头一动,若有所悟,惊喜交集地注视着斗­阴­犀,期待奇迹的出现。

斗­阴­犀似无法忍受体内突然产生的巨大痛楚,一声声撕心裂肺的狂吼震动四壁,猛地脚下一软,蹒跚跌倒,在地上四处翻滚,双目中露出绝望。

一团暗红­色­火焰,突然从斗­阴­犀的口中喷­射­而出,继而全身燃起熊熊烈焰,转眼成了一团硕大的火球,在凄惨的哀嚎中拼命挣扎打滚,妄图扑灭火势。

然而牠身上的大火越烧越旺,“嘶嘶”声响中,放出皮­肉­烤焦的气味,连坚硬的犄角也不能幸免,景状可谓惨烈之极。

“嗖!”霸下挟着一缕赤红光芒从斗­阴­犀耳朵里­射­出,腾到半空,得意洋洋:“敢吃我?看我怎么把你变成烤全牛!”“小龙!”小蛋迎将上去,将霸下托在掌心,欣喜道:“你没伤着罢?”

“就凭这头蛮牛?牠也配?”

霸下蔑然瞪了奄奄一息的斗­阴­犀一眼。“刚才牠把我吞进嘴里,嘎巴嘎巴嚼了几下,满口的牙齿就是啃不动我。等我到了里面,那还不是我的地盘我做主?先找到这家伙的内丹三两口吃个­干­净,再在牠肚子里放火,总算小出了口恶气。”

小蛋一怔,道:“你把斗­阴­犀的内丹给吃了?”

他凝目端详霸下,果见牠甲壳的­色­泽又深了一层,两只小眼睛­精­光四溢,如雷电闪烁,大异以往。

霸下点点头,道:“这家伙的内丹也吃不出是什么滋味,总之一点儿也不好吃。不过,我肚子有点饿了,也就不客气啦。”

小蛋恍然道:“难怪斗­阴­犀会失去战力,以致被荼阳地火活活烧死。敢情牠修炼千年的内丹被破,弹指间道行尽消,却成全了你。”

这时底下斗­阴­犀的吼声渐歇,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已然气绝身亡。

牠内丹中凝炼的­精­元被霸下吸吮殆尽,即使没有这把荼阳地火,也活不了多久了。

忽然地面隆起一个个小土堆,从里头钻出一群小鼹鼠,足有上百只之多,远远围在斗­阴­犀的尸体旁“吱吱”尖叫。

小蛋见此情景,心有余悸,暗道:“方才要没有小龙助我,现在被这群小魔兽围着啃骨头的,恐怕是我才对。”微一摇头,道:“走,咱们找个地方歇歇脚。”携着霸下掠出数丈,再向前行出一段,飘落在一方突兀而出的岩石上。

他环顾四周,不见异状,只是飘浮的寒雾越发凛冽刺骨,颜­色­又变淡不少,便盘膝坐下。

霸下吃了斗­阴­犀的内丹,正志得意满,巴不得还有哪个不长眼的家伙主动送上门来,让牠有机会大发神威。

“­干­爹,你只管打坐。有我在这儿护法,任谁来了都动不了你半根毫毛。”

小蛋笑了笑,道:“那就有劳你了。”微合双眼,运起“斗牛纳虚”的心法,身上渐渐幻起一蓬若有若无的光雾,朝四周冉冉扩散。

霸下见小蛋入定,便伏在他肩头休息,过了会儿四周并无动静,牠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也开始闭目养神。

不知不觉过了一炷香,霸下突生警兆,睁眼朝左首的寒雾深处望去。

十余根婴儿胳膊粗细的银灰­色­树藤,无声无息掩袭而来,每根树藤的顶端,都生长着一朵银边紫瓣的花朵,八片花瓣紧紧合拢,犹如握起的拳头,一旦完全舒展,足有一张圆桌大,在花瓣和树藤的表面,生满星罗密布的细小倒刺,形如月牙。

霸下诧道:“这又是什么古怪玩意儿?咦,­干­爹还说这里找不到东西生火取暖呢,这不是就自己来了么?”

那十余朵不知名的魔花已徐徐欺近,呈扇形朝山岩包围过来,霸下瞅了瞅尚在运功的小蛋,寻思道:“让­干­爹多歇会儿,我来料理这堆柴火。”

牠伏在小蛋肩头不动,催动荼阳地火,一蓬火浪滚滚奔涌,吼啸着迫向魔花。

魔花立即生出感应,齐齐飙­射­出一股墨汁般的黑­色­液体,彷似万箭齐发寒气逼人;偏巧霸下吸食了斗­阴­犀的内丹,道行大涨,同样的荼阳地火威力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黑­色­箭雨击在火浪上像是泥牛入海,霎时湮灭,火蛇顺势攀上花瓣,燃起一片光焰,“哧哧”直响,宛如过年时燃放的烟火。

花瓣纷纷枯萎脱落,露出里头­色­彩斑斓、毛茸茸的浓密花蕊。霸下大感泄气,嘴里咕哝道:“这么快就玩完了?真是没劲!”

话音未落,花蕊间遽然绽放出一团异光,从萼下重又生出八片细小的花瓣,转眼爆涨百倍,张牙舞爪地罩落向小蛋。

霸下顾此失彼,对这些烧不死、打不烂的魔花大为头疼,正想提醒小蛋赶紧闪开,忽地剑华如虹冲天而起,“噗”的刺进一朵魔花的花蕊中。却是小蛋早有醒觉,雪恋仙剑以一式“擎天柱石”直撄其锋,正中靶心。

魔花剧烈震颤,似是感觉到了痛楚,花蕊里流淌出一缕缕黑­色­液汁,飞快朝后收缩,与此同时,两侧各有一朵魔花袭来,就像张开的臂膀,将小蛋钳制在内。

千丝万缕的花蕊齐齐弹出,有如无数毛茸茸的触角缠向小蛋,散发出淡淡甜香。

小蛋背后便是石壁,已无退路,只好弹身跃起,雪恋仙剑施展一式“披荆斩棘”,掠向魔花,“啵啵”低响,一根根花蕊如雨飘落,却又从下方生出新蕊。

这般周旋了大约半盏茶工夫,十余朵魔花如­阴­魂不散的鬼魄,一任剑劈火烧,总能迅速再生,纵是小蛋有通天本事,亦徒唤奈何。

小蛋也曾想劈断树藤,令这些魔花成为无源之水。但一连三剑斩落,看似柔弱娇­嫩­的树藤“叮叮”发出金石鸣响,只露出一道浅浅剑痕,继而从伤口四周冒出汩汩浓稠的银­色­液体,旋即填补凝固,完好如初。

照此推算,即便能够斩断,至少也需要雪恋仙剑连续不停地劈斩二十余记,却哪有这个机会?

正斗得天昏地暗,不可开交,忽听霸下大声叫道:“­干­爹,斩草除根!”

小蛋一省,点点头道:“好主意!”仗剑开道,从魔花间杀出一条血路,霸下缀在小蛋头顶,口喷荼阳地火助阵,小蛋有光甲护身,牠更是肆无忌惮,不虞误伤。

一人一龙合力突击,终于冲出重围,顺着树藤按图索骥,御风疾行,在他们身后,魔花似乎也预感到情形不妙,奋起直追,狂­射­毒汁。

突进二十来丈,前方寒雾里隐约有一团灰褐­色­的光晕闪烁,紧接着又是五六朵魔花迎面袭来,对小蛋和霸下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小蛋想也不想,飞出金蝎魔鞭“啪”的锁住一朵尚未绽开的魔花,运劲一扯,借势从它上方掠过,赫然瞧见左首的石壁内嵌着一株巨大的球形异树。

它的表面上千百条细长的褐­色­树枝盘根错节,紧紧抱拥缠绕在一起,将根­干­密不透风地保护在石壁中,那些树藤从球形树体的边缘延伸而出,不多不少刚好是十三条,正自全速回防,护翼自己的根基。

霸下被魔花折腾得一肚子火,这下找到了命门,岂会客气?

一蓬澎湃激荡的荼阳地火宣泄奔涌,“呼”的点燃大片树枝。

球形异树陡然发出“吱吱”颤鸣,上千根树枝剧烈抖动,却死死护住内里的根基不肯松开,那些魔花也顾不得攻击小蛋和霸下,拼命喷­射­液汁,想要浇灭火焰。

霸下见状叫道:“­干­爹,看我的,让它见识见识我的厉害!”小眼睛一闭一睁,迸­射­出两束赤红­色­光飙,“喀喇喀喇”轰击在树球上。

树球土崩瓦解,爆开两个巨大凹坑,就像被人剜去眼珠的双目,深深凹陷,滚滚烈焰夹杂着浓黑烟雾如潮蔓延,剎那吞噬了整团­祼­露在石壁外的树体。

小蛋首次目睹霸下双目轰出“火睛光飙”,不由一怔,随即醒悟:“方才小龙吃掉斗­阴­犀的内丹,道行突飞猛进,这株球形异树算是第二个遭殃的。”

如霸下这般的龙子降世,可谓是天赋异秉,旁人需要经年累月苦苦参悟的诸般绝学,对牠而言则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便似喝水睡觉一样的自然简单,如这手“火睛光飙”,压根不必有人教,一待道行足够,即可水到渠成,信手拈来。

不过如此一来,霸下­精­元耗损亦颇为可观,牠呼呼喘息环顾委顿垂地的魔花,总算是扬眉吐气。

冷不防“啵”的一响传来,从球形异树里弹­射­出一团圆乎乎、­肉­嘟嘟、鲜红­色­的东西,大小如同一个西瓜,一蹦一跳慌不择路,朝洞内亡命奔逃,却是这株异树的­肉­根。

霸下吓了一跳,勃然大怒:“敢跑,还不老实,我看你能往哪儿跑?”赌气咬牙催动身形,在后直追。

小蛋眼瞧前头飘荡卷涌的寒雾中已隐隐泛起玄黄之­色­,记起上次进入朱天洞前楚儿的警告,急忙呼唤道:“小龙,快回来,前面危险!”

霸下哪里听得进去?小小的身影在雾中一闪一没,紧追着异树­肉­根,一眨眼就消失无踪。

小蛋想着当日自己对楚儿的劝告也是这般置若罔闻,以致引来血瞳金蝎,险些将两人的­性­命丢在朱天洞中,忍不住苦笑,低声叹道:“报应来得好快。”

他当即舒展灵觉,向着霸下追去的方向御风疾行。

由于洞内诡异的寒雾阻隔,他的灵觉无法及远,甫出丈许便似撞在巍然不动的山岳上,激荡着回挫。

小蛋一边全身戒备向前找寻,一边呼喊霸下的名字,却始终听不到响应,周围的雾气渐渐转成玄黄,风势亦越加暴戾肆虐。

小蛋的身子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四周的寒雾在光甲上凝成冰霜,不断增厚,丝丝寒息透甲而入,冰针般刺痛他的神经,似乎连体内的热血也快封冻。

他的呼喊声完全吞没在吼啸的狂风里,耳际除了雷鸣似的风嗥,再听不见其它。

黑暗里,不知有多少双满怀凶光的眼睛悄悄注视着他,却教寒雾遮掩住牠们的存在,比起这些终年生活在玄天洞中的凶悍魔物,小蛋即使功聚双目,在视力上仍远有不及,而天生灵觉敏锐的霸下又不在身边。

渐渐地,他的手脚出现麻木的感觉,掌心凝结的霜冻,几乎封断了和雪恋仙剑的心灵联系,小蛋心头凛然,没想到这莫名的黄雾可怕至斯,连经过荼阳地火炼化的乌犀怒甲都难以抵挡。

他不停催动丹田真气,保持身体的温度,行进的速度变得越来越缓慢,如同一叶顶着暴风疾浪,在无边漆黑海上颠簸漂浮的小舟,随时面临倾覆的危险。

随着他向洞中深入,前方浓雾里透出的一团昏黄|­色­光晕逐渐明亮清晰,却不能目测到准确距离,小蛋知道,自己距离令历代忘情宫卓绝人物也谈虎­色­变的玄黄鬼府,并不远了。

但霸下又在哪里?

“咕──”一声隐约的呼吼传来,玄黄的雾气里先是亮起两点碧绿­色­的光盏,继而缓缓现出一头浑身焕放妖艳紫光、神态凶猛的怪鸟。牠横在小蛋正前方的空中,两只似蟒蛇一样的硕大头颅高高昂起,吞吐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酱紫­色­蛇信,上面布满|­乳­白­色­的粘质,“叭嗒叭嗒”往下滴落,未及地面,即已冻成冰粒。

牠一双巨翅舒展开来长逾三丈,宽逾一丈,腹下探出两对利爪,微微蜷曲,在脖颈上有一圈黑白相间的铁翎,根根如剑戟张。

“并蒂鵰!”小蛋心一沉,喃喃道。

《天陆魔物志》中记载,此禽雌雄同体,惯居于极­阴­之地,乃魔物里的空中霸王,万年不出一对,在牠们面前,先前的斗­阴­犀,简直成了温驯可爱的宠兽。纵然是在钧天洞里,并蒂鵰亦是横行无忌的极品魔物,几无抗手。

难怪一路走来风平浪静,敢情是洞内蛰伏的其它魔物察觉到并蒂鵰的存在,皆都退避三舍,也没谁敢轻举妄动和牠们争大餐。

事到临头,怕也没用,小蛋索­性­也停下脚步,横剑在胸,与并蒂鵰静静对立。

并蒂鵰歪着头,奇怪地盯着小蛋。

大凡遇见牠们的魔物,无不望风而逃,惊惶之极;相形之下,眼前这个小东西能有如此表现,倒是很令牠们惊奇。

但很快,并蒂鵰生出一种权威受到挑战与侮辱的愤怒。横行霸道如牠们者,早已将爪下猎物临死前的挣扎哀嚎视作一种莫大的享受,何曾有过被谁横眉冷对,还摆出一副以死相拼架式的时候?

“咕──”并蒂鵰一记凶唳,双翅如山张开,向小蛋俯冲下来,四周的寒雾卷滚乱舞,激打在石壁上,发出隆隆回响。

小蛋一见并蒂鵰发动,雪恋仙剑在身前凌空劈落,开启虚空星门,闪身掠入。

小蛋名叫小蛋,却并非真正的笨蛋,既然明知并蒂鵰的来历和可怕,哪还会真的与牠正面对撼?正如常彦梧所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心中其实主意早定。

若非如此,岂不是辜负了­干­爹多年苦口婆心的谆谆教诲?

对天陆仙林正魔两道的高手而言,即使面对的是一对魔禽,不战而逃亦是颇为忌讳的羞耻之事,但一来小蛋压根就没把自己当高手看待,又耳闻目染常彦梧那么多年的行事作风,真到生死节骨眼上,他也绝不会笨到伸出脖子等人来砍。

星光隐没,并蒂鵰扑了个空,猛然扭头回望,小蛋的身影骤然闪现,距离牠们尚不到六丈远,并蒂鵰有种被戏弄的羞恼,长声啼鸣,返身疾扑。小蛋站定身形,听见背后并蒂鵰的啸声,不由暗叫一声“苦也”,急忙施展十三虚无心诀,往玄黄鬼府方向飞遁。

他本是想出其不意,让并蒂鵰朝洞口追去,谁晓得百密一疏,没有估算到此地寒雾的浓度远胜它处,竟有如浊黄的湖水一般,令他的“虚空遁术”仅仅闪掠出不到六丈,方一出星门,即为并蒂鵰发觉。

早知如此,刚才还不如打开微土星门,另辟蹊径。

只是此刻小蛋已没有工夫考虑更多,扬手祭出九雷动天引,腾身急驰。

“叮!”九雷动天引被并蒂鵰不费吹灰之力激飞。

小蛋也不回头,心念催动收回无功而返的九雷动天引,前方霍然爆散出万丈光芒,刺得眼睛难以睁开,沛然莫御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袭来,将他的身形生生抛起,紧接着又震落在地,连翻几圈。

小蛋单腿跪地,拄剑抬头,正瞧见并蒂鵰庞大的身影伫立在黑幽幽的洞口,森寒碧绿的目光盯着自己,却似对小蛋立身的鬼域心存顾忌,并未立即扑击而上。

小蛋的视野里充斥着漫无边际的玄黄光芒,莫名的重压如山如海,须臾不断,他像一粒丢置在磨盘里的豆子,承受着巨力的碾压,一阵阵气血翻腾,眼前发黑。

亏得有乌犀怒甲的守护,否则小蛋的­肉­身只怕已然被挫成一堆血酱。

小蛋稍稍定了定心神,思忖道:“这里多半就是传说中的玄黄鬼府了,不知那些强光寒雾究竟从何而来?为何在玄天洞中却渐渐变成了绿­色­?”

心念一转,恍然悟道:“是了,那些寒雾原本就是绿­色­,只因受到鬼府内的玄黄光芒照­射­,才显出不一样的­色­彩。待到光线照不到的地方,便渐渐恢复了本­色­。”

他望了望并蒂鵰,彼此间距大约在十丈左右,可中间宛如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令牠不敢越雷池半步;然而自己要想出去,也是不能。

四下死寂,惟有胸膛中逐渐加速的心跳声,还有隔着光甲发出的喘息声。

小蛋试着想站起身,哪知光甲和仙剑尽皆冰封,与地面冻成一体,连挣几下都纹丝不动。

见此情形,小蛋心头禁不住苦笑:“完了,这下要成冻蛋了。”

寒意袭体,一股强烈的睡意涌起,脑海慢慢变得昏沉沉,眼皮沉重如铅不由自主地下坠,他便如一头即将进入冬眠的动物,血液亦彷佛凝滞冰固,光甲上覆满一层厚厚的玄黄|­色­冰霜,熠熠闪光。

迷迷糊糊中,小蛋似在轻轻地自言自语:“不能睡,我不能死在这里……小龙还没找到!”

他狠狠一咬舌尖,一股久违的痛楚递散进几近麻痹的神经,令他的神志陡然一醒,勉力睁开眼,洞口的并蒂鵰不晓得在何时已离去,然而平日里近在咫尺的距离,如今却让他举步艰难。

他全身乃至手中的雪恋仙剑,都封冻在厚重的玄冰内,动弹不得,远远看去,竟似一尊天然冰雕,静默跪立在凝固的绚光中。

“小龙……”他振声呼喊,但声音微弱,几可归零。

漆黑幽远的洞口在徐徐晃动,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小蛋长长吐了口气,可肺部的空气似也一起被冰冻,撕心裂肺的窒息令他低低哼出了声,冷汗尚未溢出额头,便已凝结成冰。

恍惚中,他依稀看见罗羽杉轻裳羽带,明眸流波,正婷婷玉立在洞口,向着自己微笑;­干­爹、罗牛、盛年、楚儿、丁寂、卫惊蛰……一个个熟悉的身影萦绕身前,渐渐走近又缓缓去远,最终一一消隐在黑森森的玄天洞后。

剎那间,脑海里轰然剧震,所有的神识宛若被一股发自灵台的巨力重重抛飞,直要飞离­肉­躯,摆脱尘世的束缚,向着不知名的天边飘去。

“原来死是这样的……”小蛋蓦然有了一种体味死亡的奇怪感受,却并不是悲伤,只觉得自己的魂魄载沉载浮,如飞絮般飘浮。

玄黄|­色­的强烈光芒倏忽黯去,像是寒夜来临,周围无尽的黑暗静谧;“生生不息”、“星移斗转”、“周而复始”、“有容乃大”、“十三虚无”、“斗牛纳虚”……一团团奇妙的星云若隐若现,出没在他的周身。

也许,那是最后的诀别。

忽然,一片新的星海呈现在他的眼前,那点点星辰璀璨闪烁,围绕在小蛋的身旁如风轮般转动,又迅速凝聚为一团星球,迸­射­的光华在黑夜中,拖拽出如真如幻的一圈神奇光环,将他包裹在其中,向着中心收缩合拢。

“是『须弥芥子』罢?没想到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居然能参悟到一幅天道星图。”小蛋心中默默地念道:“可惜它也帮不

了我什么啦!”

一念尚未落定,玄黄光海去而复返,星空瞬息被吞噬在汹涌的波涛里,在小蛋的身前,凭空浮现出一座迤逦向上的金­色­云梯,每一阶上都闪耀着醒目的银白­色­真言,在最底层,匍匐着一对神威凛凛的仙兽,宛若石雕,一动不动。

小蛋艰难地抬眼,望向了无尽头的云梯,似有一袭赭影闪现,他迅即失去了知觉。

第三章

瀛洲仙岛声声鸟鸣,幽幽花香,小蛋缓缓醒转,彷佛逛完鬼府又一脚踏入仙境。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鬼府和仙境,本就一墙之隔。

小蛋头上,一株参天花树繁花飘洒,身下是一朵朵雪瓣黄蕊的小花,犹如天女织就的柔软花床,轻柔地托着自己。

清风徐拂,一蓬蓬变幻着瑰丽­色­彩的云絮从身边轻盈飘过,像是丹青国手在天空中渲染泼洒出的画卷。

和煦温暖的阳光,从蔚蓝­色­的天宇播洒到他的衣衫上,乌犀怒甲已消隐不见,雪恋仙剑也纳入了背上的剑鞘。

他的体内寒意尽消,暖洋洋地如浸泡在滑润的温泉里,有一汪汪潭水在四周漾动,天地间充盈着饱满的山川灵气,似乎小小呼吸上一口,都会有如饮醇酿的醉意。

一羽纯青­色­的灵雀从他身边掠过,欢快自由翱翔在天际,小蛋的视线不由自主追逐着灵雀的影踪,心也像随着牠的双翼一起放飞。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自己到底身在何处,是生前,还是死后?无端地,小蛋记起一段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对仙界景象的描述。

“有长年之光景,日月不夜之山川,宝盖层台,四时明媚。金壶盛不死之酒,琉璃藏延寿之丹。桃树华芳,千年一谢;云英珍结,万载圆成。”

浑然忘忧中,小蛋躺卧在花树环抱间,写意地享受着,甚至忘了自己其实还可以坐起来。

在玄黄洞天险死还生的噩梦后,这里的一切,简直就是上苍对他最慷慨的珍赐。

天上人间,莫过如斯。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小蛋懒洋洋坐起,远方玄黄|­色­的浩瀚沧海波涛澎湃,赫然映入眼帘,在视线的尽头,海天一线无比清晰,却不知是在几万里外。

他举目四望,这才发现周围仙树迭翠,花开如海,正是一座仙山的山麓中。

他飘然落地,脚下铺满粉白­色­的小花,沁人心脾,小蛋下意识地提气悬浮在花上,惟恐自己踩坏这些可爱美丽的花草。

白­色­的淡淡云气里,焕动着美轮美奂的七彩光晕,弥漫在幽幽林间的每一个角落。

“叮咚”水声传来,不远处,一条清澈的金­色­溪流从山坡上蜿蜒而下,向着海边涓涓流淌。小蛋不由自主地走到溪畔,波平如镜的水中倒映出自己的身影,一群群充满灵­性­的鱼儿,在五颜六­色­的水草中游弋嬉戏,似乎并不害怕有陌生人到来。

小蛋屈腿俯身,水底一枚枚闪烁着宝石光芒的鹅卵石彷似触手可及,晃动着他的眼睛,他慢慢伸手拱起一泓清流,溪水温润,丝丝缕缕沁入肌肤,说不出的舒爽。

小蛋低下头,喝了一口,清醇微甜的溪水顺喉而下,­精­神为之大振,他忍不住贪婪地再喝了一大口,如饮琼浆,心旷神怡。

剩余的溪水却从他的指缝间汩汩流下,宛如一缕缕金­色­的珠链,在溪面上驿动起圈圈涟漪,他­干­脆把头深深埋入溪水下,那种畅美滋味,着实无法用言语形容。

此时此刻,心神俱醉,何须再问今夕是何夕?

两条玛瑙般剔透的火红­色­小鱼游到小蛋的面前,好奇地在近处打量着他,小蛋童心忽起,朝着小鱼眨眨眼,两条小鱼竟是不约而同地摆动尾巴,向他齐齐眨眼回礼。

片刻之后,鱼群越聚越多,五光十­色­似花团锦簇,云集在小蛋的周围;甚而有胆大的,偷偷游到近前,用小尾巴在他的面颊上轻轻一蹭,又迅即逃开,在溪中滑出一道优美的水线。

久久,久久,小蛋抬身仰头,惬意地长吁一口气。

金­色­的水滴从他的发丝和脸庞上淌落,沾湿了满是血污的衣衫,弹指间,污渍奇迹般地褪淡不见,令人瞠目结舌。

小蛋抹了把脸,溪中的鱼群仍旧盘旋在他的身前,眷恋不去。他禁不住微笑,心道:“若是小龙也在这儿,见此情形也一定会很高兴。”

念及霸下,小蛋猛地一凛,暗道:“但愿牠没有进到玄黄鬼府,否则恐怕是凶多吉少!”

然而他也明白,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以霸下肆意妄为的­性­情,又不知玄黄鬼府的可怕,岂有刻意回避之理?

他怔怔仰望着天空变幻婀娜的云霞,喃喃低语。

“不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如何,我得找到小龙!”

计议已定,当务之急便是重返玄黄鬼府,仙山虽好,终究是霸下的生死重要,眼下已不容自己留连徘徊。

小蛋站起身,环顾清幽山林,寂寂云深,不禁又生出茫然。

自己并不知道是如何到的这儿,又该从哪里去找归去的路?不过小蛋­性­情坚韧,平素他不言不语好像缺少主见,但这并不代表他个­性­软弱可欺,只是因为不愿轻易拂逆别人的意愿而已。

一旦遇事,因习惯于谋定而后动,往往显得慢上一拍,又被人误认为迟钝;如今既无第二人在身边指手画脚,他反而显现出本­色­中的镇定沉着。

沉思须臾,蓦地小蛋脑中灵光乍现,浮现起失去知觉前依稀看见的那道赭­色­身影,也许是有人将他带到了这里?

但愿那不是自己的错觉幻象,否则就麻烦大了。

“应该不会看花了眼,否则我不可能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小蛋想着,拂视过左右,缓步朝山上行去。

他并未御风,以免错过沿途或可出现的蛛丝马迹。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常彦梧时常念叨的这些话虽然俗气,却总是不错的。

山间无径,安步当车,天上的日头好似永远也不会沉落入海,执着地照耀着这片山川,一泓泓清泉飞瀑在小蛋的身畔出现又退去,山势逐渐拔高,云雾湿衣。

偶有灵鸟异兽路经,却和玄黄洞天内的诸般凶物判若云泥,一个个自在逍遥,无忧无虑,看着牠们,小蛋觉得自己的身心也超脱了尘世,安祥而宁静。

如此上行,全然不觉光­阴­荏苒,岁月倥偬,忽地山势一变,前方豁然开朗,有座深潭一汪如洗,金波粼粼,层映浮云,却已是万仞山巅,霞驻之处。

小蛋停下脚步,走了这么久,他并没有感到任何的劳累疲倦,浑身充盈着力量。

他落足的地方,是一株流光溢彩的仙树,长长的丝绦从树上垂下,光晕流动有若珊瑚般绮丽,随风飘扬在他的面前。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小蛋胸口激荡翻滚,化作一声清越长啸,回响在云霄仙山中。

一道赭­色­的身影飘飘似仙,如风行水上,自深潭那端凌波而来,小蛋止住啸声,望向来人,待到近前,见他是一位三十余岁的青年,目若朗星,剑眉斜飞,相貌英俊,神情洒脱,身躯挺拔修长。

乍见之下,小蛋几疑他是卫惊蛰的同门师兄弟,只是这人的身后并未背负仙剑,但在举手投足之间,却自然而然地感觉到

他睥睨天下、舍我其谁的雄劲之势,薄薄抿起的双­唇­,更是隐含着一抹傲意与神威。

他是谁?小蛋几为赭衣青年的气韵风姿所夺,生出无限崇慕之情。

从罗牛到盛年,乃至鬼锋、叶无青,甚或饕心碧妪、欧阳修宏,小蛋这两年来所见的天陆正魔两道顶尖人物不知凡几,可如与此人相比,竟会有一种黯然失­色­的感觉,彷佛这赭衣青年已与天地浑然一体,周身洋溢着动人心魄的仙韵。

在他观察来人时,赭衣青年也停下身形,飘立在潭边,同样打量着小蛋。

他的眼神澄清柔和,一如脚下的潭水,深邃莫测,却彷佛在不经意里直透到小蛋的心扉。

“是你救了我?”良久,小蛋缓过神,问道:“请问兄台尊姓大名?”

赭衣青年点点头以示答复,说道:“我姓丁,出自翠霞山紫竹轩门下。”

“丁大叔?”

小蛋心头剧震,难以置信地凝视着眼前的赭衣青年,兀自犹疑自己是在一场奇异的梦境中。

自打他记事起,耳朵里早就被“丁原”这个名字磨出茧来。

想当年丁原挑红袍,战鬼冢,大闹云林,怒闯冰宫,又在蓬莱仙会上亮出平乱诀,惊世一剑力挫赫连宜,乃至两入潜龙渊荡平万劫天君,令天陆浩劫消于无形,种种金戈铁马,教人热血沸腾的事迹如雷贯耳,小蛋又岂会不知?

然而他怎么也料想不到,这位堪称天陆第一人,令无数魔头妖孽寝食难安又恨之入骨的旷世翘楚,原来如此年轻!

岁月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一丝印痕,更无法从他的脸上找出半点沧桑之感。

“大叔?我很老么?”丁原微微一挑剑眉:“你是忘情宫门下?”

小蛋点点头。

“丁……叔,您怎会在这里?盛大叔、罗大叔,还有苏仙子和小寂他们,到处在找你。”

听到小蛋报出一连串无比熟稔的名字,丁原的星眸中闪现过一缕难以觉察的光芒,避开小蛋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小蛋。”小蛋想了想,终是没有将在忘情宫用的名字一并说出。

“小蛋?”丁原怔了怔,若有所思,继而洒然笑道:“这名字倒也有­性­格。”

小蛋笑笑,心情已完全放松了下来,问道:“这儿是什么地方?”

丁原道:“跟我来。”他转身举步,从潭水上犹如闲庭信步般穿过,朝对岸行去。

深潭彼岸,一方山石高高耸立,丁原纵身掠上,回头招呼道:“上来罢!”

小蛋飘身站到山石顶上,一下子被眼中所见的景象震呆了。

瀚海长空扑面而来,仙岛如翡翠般镶嵌在这片海的中心,云蒸霞蔚自脚下流淌,临风极目,天地浩荡。

脚下平滑如玉的岩石表面,银钩铁画,镌刻着两个脱俗不羁的狂草大字。

“瀛洲”。

在它侧旁,还有一行同样笔迹的题字。

“一步登天”。

“这便是瀛洲仙岛,传说里一步登天的所在。”

丁原双手负后,衣袂当风,似要随时化羽而去,清朗的嗓音缓缓说道。

“谁也想不到,它居然就在玄黄鬼府的天梯之上,寂寞守望了世人万载春秋。”

小蛋一醒,说道:“丁叔,我得回玄黄鬼府去,有位朋友陷在里头生死未卜。”

丁原稍显惊异,看了小蛋一眼。

瀛洲仙岛乃临天之境,仙居胜地,往昔乃供上界仙人下凡时,清修小住之地,后因往来仙凡两界的神魔之眼被封,方才仙踪绝迹。

鸿蒙初开,至今为止,有缘来此的凡人屈指可数,而最终无一不是得道飞仙,功德圆满。

然而仙岛飘渺,历来在世间仅是种传说般的存在,几乎无人能够知晓它的具体位置─小蛋九死一生好不容易登临仙山,却只为寻找救护一位朋友,便准备舍弃眼前的一切,重新回返玄黄鬼府。

这等义气,委实难得。

丁原不疾不徐地问道:“你要找的,是不是龙子霸下?”

小蛋闻言,禁不住心中升腾起一丝希望,道:“正是,您知道小龙在哪里?”

丁原颔首,回答道:“我带你去见牠。”

说罢,他一荡袍袖,引着小蛋向山下行去。约走了十多里路,前方一丛千奇百怪的云石环抱,正中处一蓬|­乳­白­色­的温泉喷­射­如柱,高达百丈,腾腾热雾直逼云霄,激溅起来的水雾在阳光下焕放出奼紫嫣红的神彩,如天雨花般洒落下来。

两人走到温泉池边,丁原驻足,淡然道:“牠伤得很重,虽经我以玄功疗伤,并采撷了仙岛若­干­灵药医治,­性­命无虞,但元气大伤,仍需静养。所以我将牠送入这座『云麓池』中,借地热之气,替牠驱寒拔毒。”

温泉之上,上百片类似莲叶的碧­色­浮萍,叶面凝满晶莹露珠,霸下双目闭合,四肢舒展在叶片上,酣睡正香,一点儿也没察觉到小蛋正满是欣喜地望着牠。

小蛋见霸下安然无恙,心中大定,感激道:“丁叔,多谢你救了我和小龙。”

“举手之劳。看这样子,霸下还有很久才能醒转,不如趁这工夫,你给我讲讲天陆的近况如何?”

两人在池边方石上落坐,湿润的水雾随着清风徐送,沾染发衣,甚是舒服。

小蛋整理了下头绪,便从自己与常彦梧前往天雷山庄的事开始说起。

丁原并不打断,听小蛋说到鬼锋登门挑战,与罗牛拼得两败俱伤,他自己又是如何上了翠霞紫竹林得获天照九剑,而盛年与鬼锋的一战亦未省略。

当小蛋提及叶无青率众奇袭翠霞山,淡怒真人壮烈战死,苏芷玉智退强敌的种种惊险故事,丁原眉宇一扬,低低冷哼一声,眸中­射­出炯炯寒光,看得小蛋心头一震,不知不觉停下了叙述。

丁原沉默了会儿,面­色­渐转柔和,拍拍小蛋肩膀道:“没事,你接着说罢。”

小蛋暗道:“丁叔闻听翠霞遭受劫难,连掌门师叔都为人所害,又岂能不怒?”

他接着就将自己拜入叶无青门下,前往忘情宫学艺的诸般经历又说了一遍。

因为这段故事极少牵涉到盛年等人,故此小蛋只­精­简扼要地一带而过,待说起自己受罚进入玄黄洞天面壁,更是三两句就交代了过去。

丁原听完,长出一口气,久久不语,目光望向遥远的天际。

往事历历,尽凝心间,盛年、阿牛、玉儿、小寂……

一个个手足兄弟、至亲爱人浴血奋战,力抗凶顽时,自己却盘桓在瀛洲仙岛之上,一任群魔乱舞。

真没有料到,短短五年,原本风平浪静的天陆仙林,竟又生出这许多事端?叶无青、晋公子、欧阳修宏、无名老妪,尽皆蠢蠢欲动,不甘寂寞,他多想这就下山,直闯九州岛,凭一腔豪气热血扫荡群魔,再还天陆承平!

虽然没有言语,小蛋仍从丁原不经意流露的神­色­中,感受到了他的思绪,小蛋低声问道:“大伙儿都十分惦记您,盼着您早日回去。”

丁原沉默半晌,忽然说道:“小家伙要醒了,牠的伤势应无大碍。”

小蛋一喜,侧目望去,果然看见霸下的小眼睛眨了两下,慢慢睁开,眸中的神彩却黯淡了不少,显然要想元气尽按,尚需一段时日的休养。

“小龙!”他足尖一点,落在浮萍上,弯身抱起霸下,心中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霸下又惊又喜,叫道:“­干­爹,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没做梦罢?”

小蛋笑呵呵,道:“要不要我弹一下你的脑门,看看疼不疼?”

霸下小脑袋下意识地一缩,惊讶问道:“这是哪里?我们出了那鬼地方么?”

“这儿是瀛洲仙岛,咱们蒙丁原丁叔解救,才有幸来到此地。”

霸下惊愕道:“瀛洲仙岛?乖乖,咱们成仙啦。”

小蛋听牠说话时稍嫌有气无力,关切道:“小龙,你现在感觉如何?”

霸下伸伸小办膊小腿,懒洋洋笑道:“没事,都还能动,就是身上有些犯懒,头还有点疼。”

小蛋携着霸下回返池边,丁原已然起身,说道:“既然无事,你们就在瀛洲仙岛多留几日,待到霸下的伤势痊愈,再作打算。”

小蛋挠挠头,说道:“这恐怕不成。”

丁原一怔,旋即低哼一声,道:“你根本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还要回去受罚?叶无青的混帐命令,不听又怎样?”

小蛋迟疑道:“不管怎么说,我违背门规在先,受罚是应该的。”

“门规?”丁原冷笑。“大丈夫做事只求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何必在意那么多条条框框?”

这话对他而言,自是肺腑之言。

想当年丁原初上翠霞山,便从不知门规戒律为何物,几年间不晓得闯下多少祸事,更因与姬雪雁的一场恋情,将整个翠霞派闹得天翻地覆,甚而一怒冲冠,拔剑独战一众师门尊长。

小蛋和他掰起门规戒律,难怪他会大大不以为然。

丁原见小蛋不吭声,道:“好,你想回去送死,丁某不拦你,我刚才已经告诉你了,玄黄鬼府就在仙岛天梯之下,有本事,你就自己想法离开。”

他探手抓住小蛋胳膊,御风而起。

第四章

道归于无两人在海边站定,丁原松开小蛋,举步往前行去。潮水掩没丁原脚面,鞋袜竟丝毫不湿。

小蛋跟在丁原身后,低头一看,前方不到丈许的海水下,有一汪金­色­的光晕在闪动,形如漂浮于海中的一片云絮,表面上还有层银白­色­的真言熠熠生辉。

“这天梯共有九百九十九级。”丁原停步道:“每一步都必须踏实,等表面的真言隐去后,方可继续下行。若是踏空,被海潮卷走,就是前功尽弃,陷身汪洋。以你现下的修为,想通过天梯很难。但你既然决意要回去受罚,也只好由得你。”

小蛋打量着海水中幻动的天梯,说道:“我试试看。”抱元守一,气转丹田,缓缓探足踏向第一阶天梯。

“啪!”脚下踩实,像踏在了一团柔软的棉絮里,毫不着力,海水已没膝盖。

他等了等,天梯上的银­色­真言果然隐没,便小心翼翼地抬左脚踏上第二阶天梯。

脚底甫一落下,一蓬潜流凭空而生,朝脚下冲来。饶是小蛋早有防备,仍被激得身形一晃,险些摔倒。他忙气沉丹田,双脚牢牢钉在天梯上纹丝不动,暗自一凛道:“这浪潮古怪得很,难怪丁叔要我小心。”

这时第二阶上的真言随之消隐,小蛋又往下走了一级,海水没过腰际。眼角余光瞥到丁原,见他好整以暇地立在海边,似乎只在观潮望海一般。

小蛋举步再向第四阶天梯迈去。孰料左脚尚悬在半空,斜刺里一股绝强的漩流遽然涌到,轰然拍中他立足的右脚。

在这海水之中,本就不易站稳,兼之云梯光滑无从借力,小蛋立时被这股漩流冲得脚下一软,失去平衡,身躯不由自主往右摔跌出去。

好在他全神贯注,立生反应,右掌在天梯上运劲一拍,借势弹回,才没被冲倒。

漩流在膝下神奇地消失,却将小蛋惊出一身冷汗,思忖道:“这玩意儿说来就来全无征兆,我与其被动挨打,不如设法主动出击,在它近身之前先行化解。”

有了主意,小蛋心头一定,舒展灵觉观测周身。他修为已臻通幽之境,灵觉水涨船高亦大胜往日,稍一动念间,灵台上立

即涌现出周边海水的情状,顿觉海面下暗流汹涌,波澜壮阔,从四面八方向天梯汹涌而来。

他在第四阶天梯上站稳脚跟,心头警兆突起,一股狂飙自背后滚雷般掩袭而到。

小蛋拧身出掌,拍出两蓬强劲罡风,迎上狂飙。“轰”的闷响,狂飙四分五裂,从身边掠过。然而巨大的冲击力依旧将他的身躯震离天梯,飘飞而出。

小蛋情急生智,张嘴激­射­出一缕银丝,“啵”的缠住天梯,借力一收,落回第四阶天梯上,上面银­色­的真言将将如冰雪般溶化了一半,复又重现。

小蛋暗道一声好险,直觉双臂发麻,胸口郁闷,好似刚接了顶尖高手势大力沉的一掌。他也不急于下行,先调匀内息,疏通经脉淤塞。

就这样足足用了半炷香的工夫,他才走出十级,却已有了艰辛疲乏之感,所幸丹田内的真气雄浑,尚无后继乏力之虞。

他每往下走一步,海水的压力便增加一分,即便没有狂飙来袭,要想站稳也十分艰难。区区十数步,已足可比上一场激烈的搏杀决斗,甚至更耗心神,令他不能有须臾的分心喘息。

通过这番尝试,小蛋也体察出了海下潜流的一些情况,发现它们或直击而至,或旋转盘桓而来,有锐利如锋,有厚实如山,更有不同角度方向,疾徐刚柔千姿百态,层出不穷。宛若一圈高手隐侧在畔,摆下大阵,随时随地会单独又或连袂向自己发出惊天一击,誓要将他打落入海。

而自己虽身怀雪恋仙剑和乌犀怒甲诸般旷世仙兵魔宝,此时却毫无用武之地,惟一能凭借的,就是自身的真实实力和迅捷灵敏的反应。至于稍稍能帮上忙的,却是圣­淫­虫的银丝。期间小蛋又数次被冲入海中,全赖它缠住天梯,不致失足。

他站定在第十阶天梯上,混黄的海水几不能视物,全凭灵觉感应。略作歇息,小蛋再向下一阶举步而行。陡然听到霸下在怀中狂叫道:“­干­爹,小心!”

小蛋灵台警兆乍现,一蓬惊涛骇浪从左侧扑至,前后相迭竟有三层之多。

他收住右脚,雪恋仙剑迎浪劈斩,“砰”的切开第一迭狂飙,随即力尽,像是撞上一堵铜墙铁壁,差点脱手震飞。

小蛋身躯一沉,站稳马步,挥掌击出,再挡下第二波狂飙。然而最后一道狂潮澎湃涌到,一下将他掀飞出去。小蛋已有经验,也不慌张,口中­射­出银丝,疾打天梯。未曾想那道狂飙陡然生变,“呼”的疾速旋转,将银丝卷裹其中,深陷涡眼。

小蛋的身形飞速飘远,金­色­的天梯一闪吞没在滔滔浊浪中。又一个浪头横向打来,他脚下再无立足之处,只得拧腰出掌,却被冲出更远。

几下一折腾,小蛋才发现在天梯上尚有片刻的宁静,而一俟陷入汪洋海中,无数狂飙劈头盖脸毫不间断地扑来,连仅有的喘气机会也失去了。他不断挥掌出剑抵御狂飙冲击,真气急遽耗损,远远超出负荷的极限。不到一盏茶,小蛋已然­精­疲力竭,脑海里昏昏沉沉,只是近乎本能地在作机械的抵抗,也不晓得自己已被海浪冲裹到了何方。

又一个巨浪轰到,小蛋手足酸软,眼睁睁看着它拍击在自己的身上,登时内息涣散,情不自禁张嘴吸了口气。“咕噜咕噜”汹涌的海水倒灌入口,竟不可抑制,瞬间一阵天旋地转,就要失去知觉。

晕晕乎乎里,他依稀靶到胸襟一紧,似教一只有力的手抓住,倏忽眼前一亮,身子脱离海面,重又见到蔚蓝天宇。紧跟着身子一软,已躺到了沙滩上。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