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迫不及待翻转过身,“哇哇”猛吐海水,到最后几乎把胆汁也呕了出来,无力地趴在地上,呼呼大喘,面色苍白,全身虚脱。
足有小半个时辰,小蛋才稍稍缓过点劲来,身上诸经百骸无处不疼,骨头有如散架,胸口的淤塞和丹田的空荡荡形成鲜明反差,令他愈发难受。
他的衣发已被阳光晒干,费劲地坐起身,看到丁原就站在近前,嘴角微含戏谑,静静注视着自己。而霸下也早早从怀里爬了出来,伏在沙滩上晒太阳,好像对小蛋的惨状一点儿也不着急,更谈不上心疼。
他咳了几声,嗓音有些沙哑道:“丁叔,等我半个时辰,我再试一次!”
丁原冷冷道:“我给你三个时辰,先用心打坐,将功力完全恢复。”
小蛋依言盘腿坐正,可一波波浓烈的倦意直上心头,令他恨不能就此躺下,舒舒服服地大睡一场。他一咬牙,嘴唇破出血丝,一缕痛楚刺心,使得神志一清,当下静思澄念,苦苦对抗着席卷而来的疲劳,进入空明之境。
约莫三个时辰后,小蛋苏醒过来,惊喜地感觉到丹田真气充沛盈满,更胜从前。身上虽然还有隐隐的酸痛,但精力旺盛,生龙活虎,说不出的舒爽。
他略一转念,了解到了丁原此举的深意。原来瀛洲仙岛灵气充盈,较之天陆寻常仙山洞天远胜百倍,自己在真气透支、身心已达极限的情况下运功修炼,不仅对功力增加大有裨益,也同时提升了他的意志力和仙心的坚韧。
想到这里,小蛋站起身来,向丁原恭恭敬敬一拜道:“多谢丁叔指点!”丁原淡淡道:“你现在该相信我的话了罢。像你这样再闷头闯上六十年,也休想回到玄黄鬼府。”
小蛋已深有体会,明白丁原的话绝非恫吓。但要让他开口求丁原出手襄助,却是绝对不愿意做的。丁原注视他片刻,突然道:“你难道只一心想冲过天梯,却没想过万物皆有道?所谓的绝学心法,莫不是皮毛。你我潜心修炼,不过是手段路径而已,只为能通过它体悟仙心,感通大道。多少人皓首穷经,孜孜以求所谓天道而不得,皆因将手段错以为成目的,焉能有成?”
记起叶无青曾有过的类似教诲,小蛋忍不住道:“就像是买椟还珠,缘木求鱼?”
丁原一怔,点头道:“行,你还不算太笨,能说出其中的道理。修道即是修心,一为悟;一为忘。悟而后忘,忘而始悟,倘若到最后,连这『忘』字也能忘了,才是真正的大成。这道理看似浅显,可惜,知易行难。”
其实,这些话,小蛋从盛年或叶无青口中也听到过相似的语意,但能如此痛快淋漓,酣畅透彻的,应以丁原为最。
丁原见小蛋眼中放光,一笑道:“也罢,我再教你一字。如何过天梯,就看你如何参透此字!”拂袖点地,转眼在沙滩上书下一个丈许方圆、龙飞凤舞的“道”字。
书毕,丁原一挥衣袖,飘然而去,远远听他缓声吟道:“万物有法,法为天地;天地有道,道归于无。无中生有,有中藏无;无无无有,无有无无。心中忘有,浑然无我;万象无我,我本为无──”
语音渐行渐远,终至渺然,却是记载于《翠微九歌》最后一篇的真言。
小蛋只觉这段真言字字珠玑,充满难以言传的玄妙至理。其中每一个字,只怕五六岁初上私塾的孩童都会认得,然而连成一体,竟是包罗万象,回味无穷。
一直以来,他几乎都是在为学而学,为悟而悟。修为尽避与日俱增,萦绕在他心底的困惑和不解,却同样日益加深。丁原的话语好似霍然在面前打开了一扇窗户,看到了外面广阔世界的光亮与景致。而如何跨出门坎,融入其中,却要全靠他自己了。
他平静心神,凝目审视丁原留在沙滩上的字。从起笔的第一点,到收笔的最后一捺,飘逸洒脱,天马行空,从字里石间,一股灵气迫面而来,深沁入脾。
“万物有法,法为天地;天地有道,道归于无。”小蛋默默冥想着这一段真言,心头涟漪层层不能自已。一片崭新的天地,就在他的脑海里徐徐地拉开帷幕,其后显现的点点滴滴无不令他陶然而醉,豁然开朗。
他看这山、这沙、这天、这海,剎那里彷似充盈流动着勃勃生机,奇妙灵性,与自己的心灵息息相关,融通交汇。好似在
耳畔轻轻叙说着千言万语,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仅仅是在静默中观注着自己。
万物有法,天地有道。然而,何为法,何为道?小蛋的眼神里透出一抹茫然,细细揣摩着丁原的每一句话,希望可以从中寻找到答案。
不知是多久,恍然有风吹过,海滩上细小的沙粒如水流淌,那个沉静的“道”字竟鲜活了起来,如一幅空灵玄奇的水墨画卷,直映小蛋灵台。
“轰──”一股无以言表的明悟涌上心头,灵台之上映射的“道”字,再不是孤独枯燥的存在。它化作身边的风,吹越万古洪荒;它化作天上的云,飘洒千山俊秀;它融入沧海,融入云霄,亦同样融入了心底,直至无所不在。
然而当小蛋想用心寻找看清它时,它却又如镜花水月,渺然无影,蕴藏在天地间每一处有形与无形的感悟中,犹抱琵琶半遮面。
“法为天地,道归于无──”小蛋抬首望向苍穹,浩海云天之上,日月同辉,涛生云灭。多少前尘过往历历浮现,多少生死离别一晃而过,却尽皆白驹过隙,了无痕印。剩下的,还会有什么?
他赫然顿悟到,所谓的法并非是指世俗律法,而是一种超脱万物的存在,一如日升月落,鱼翔鹰击;而道法自然,终归于无,却亦非真的空无,只是还其本源,以有体空。故此天道无形,仙心无凭,无无无有,无有无无。
他慢慢地闭上眼睛,灵台上激荡的思绪如潮退去,又恢复了空明澄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却又经历了无数轮回,沧海桑田的时空变幻,终究归回到本源。
不知不觉,他的嘴角逸出一缕欣悦飘然的笑意,渐渐进入物我两忘的先天之境。
丹田内的三股真气汩汩流转,泾渭分明又彼此相溶,油然升腾,浩浩汤汤游走全身经脉。无需主人的意念催动,也无需谁人的指引,好似冥冥中自有一种神秘的力量驾驭着它们运转周天,循环往复昼夜不息。
“吭!”背后的雪恋仙剑若有所感,陡然振声弹起一尺,光晕炫动,镝鸣悠扬。
小蛋的身体也慢慢亮了起来,乌犀怒甲浮现周身,闪烁着动人的暗红色光芒,与仙剑的雪色光华交相辉映,争奇斗艳。
如此许久,小蛋头顶忽然冉冉蒸腾起三色光雾,如梦如幻,在风中微微荡漾着、凝聚着,直至最后现出元神真身,盘膝飘浮。
“哼!”小蛋的身形猛地晃了晃,头顶的元神也随之微微颤动,显现异常。
忽地赭影一闪,丁原已飘至身后,探手在他的背心大椎|茓轻轻一抵,即可察觉小蛋经脉内的真气震动剧烈,一次又一次涌向胸口,却在一番搏杀冲击后颓然退败。丁原微一皱眉,心念稍动,一股雄浑无伦的大日都天翠微真气直透小蛋体内,同时用“定心咒”的心法在他耳边沉声说道:“致虚极,守静笃;错锐解纷,和光同尘──”
他在早先救治小蛋时,业已发觉这少年体内有三股真气交织,恰似自己当年,却又无走火入魔之虞。
这其中丁原最为熟悉的,莫过于铜炉魔气,可以此为最弱;其次是与翠霞心法颇有渊源的梦觉真气,而最强的还是那股圣淫虫精气。只是不晓得为何,小蛋的修为远远落在了他功力进境之后,两者之间殊不相称。
因此他有意将翠微九歌结尾的四十八字真言传授给小蛋,以盼其能有所思悟,更进仙心。而小蛋的目下状况,自是大获裨益,由此直冲通幽境界。
对于他的功力,丁原毫无疑虑。之所以出现异状,不过是因小蛋自幼缺少良师倾力教诲,于修炼心诀一知半解,多凭自己揣摩参悟而造成。
但凡事有弊亦必有利,谁又能保证小蛋日后不能藉此独辟蹊径,继往开来?
小蛋感应到真气出岔,突听丁原的提点宛若天外来音直震心头,当即心神一定,紧守灵台,护持心脉,一股醇正柔和的浩荡真气已透入体内,令全身一暖。
丁原凝神观察着小蛋体内状况,直等过了一炷香左右,才缓缓收回右掌,起身站立到侧旁。
他默默注视小蛋,悄然喟叹一声,见小蛋已然无事,拂袖隐去。
又不晓得过了多少时候,小蛋头顶的元神缓缓归入肉躯,雪恋仙剑铿然回鞘,身上的光甲亦渐渐隐没。
小蛋睁开眼睛,首先映入视野的,便是眼底那个回复静寂的“道”字。
他清晰感觉到体内真气奔腾不息,周围的景物好像也较先前明亮通透,彷佛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但又无法用言语形容清楚。
正思忖间,就听霸下悠哉游哉从云麓池中爬出,欣喜道:“干爹,你总算醒啦。我前前后后都来看过你不下二十次了。可丁小扮说你练功正紧,不能打扰。”
“丁小扮?”小蛋不由头晕,身上更是一阵恶寒,怎么也想不明白这辈分是怎么排的。
“是啊,他让我这么叫来着。”霸下显然和丁原相处得很是投缘,说道:“干爹,丁小扮还抽空教了我不少好玩意儿,回头我练给你看看。”小蛋问道:“你的伤好了么,我入定了有多少个时辰?”
“早好利索了,”霸下跃上小蛋肩头,道:“这地方没日没夜,我也搞不清楚你这样子坐了有多久,反正没有五天也有三天。”
“这么久?”小蛋看了看身衣上积起的一层细沙,问道:“丁叔呢?”
霸下摇摇脑袋,道:“我也有好一阵没见他了,兴许又去哪儿溜达了罢。”
小蛋“哦”了声,莫名地脑海里浮现起丁原在海中施展出的精妙身法,看似浑不着力,却是来去由心,其中玄奥之处实难以用言语形容。
他禁不住心痒难熬,不知不觉在沙滩上按照记忆中的情形模仿起来。
正练到一个腾空扭转的动作,不意经脉真气走岔,身子一沉“扑通”仰面栽倒。幸好沙滩柔软,倒也摔得不算太疼。
忽听丁原冷冷道:“你这也叫穿花绕柳?和龟爬狗刨差不多。”
小蛋脸一热,站起身道:“对不起,丁叔,我不是成心想偷学您的功夫。”
丁原背负双手,徐徐道:“这套穿花绕柳身法讲究意发于心,形动于念,好似白羽翔空,倏忽往来。你不明身法中蕴含的神韵精髓,却生搬硬套姿态动作,就算模拟得有模有样,也不过是东施效颦。”
他望了望沙滩上的字,问道:“这几日你参悟得如何?”
小蛋想了想,说道:“我想请教您,如何才能做到忘道呢?”
丁原深深看了小蛋一眼。从内心而言,他对这木讷呆板的少年并无多少好感,出手救人只是侠心使然。
待到看见小蛋背负的雪恋仙剑,又和他一番交谈后,丁原知晓这少年与自己颇有渊源,更得盛年和罗牛的欣赏爱护,这才多了几分怜惜之意。而小蛋重义尚情的秉性,却是颇合他的胃口。
但丁原对小蛋却总也喜欢不起来,特别是对他死心塌地要遵从门规,将叶无青的无理惩戒奉为圣旨的想法,大感不以为然。要放在自己身上,早反出宿业峰,不受这口窝囊气了,哪轮得到这班魔子魔孙呼来喝去,耀武扬威。
当下他淡淡回答道:“忘一归真,等你晓得这四个字的含意,便可做到。”
见小蛋俯首沉思,他接着道:“方才第一次行走天梯,你能通过十阶,也算不错。不过,你想闯过天梯回返玄天洞,光靠蛮劲远远不够,得多动动这里──”说着一指自己的太阳|茓。
小蛋苦恼道:“那些漩流太过凶猛,全靠硬撼肯定不行。但天梯上闪展腾挪的空间太小,想要避让也不容易。”
丁原一笑,道:“小子,你没听说过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么?蛮力硬拼当然不行,但借用漩流自身的力量周旋化解,又有何不可?”
小蛋眼睛一亮,听丁原继续说道:“况且你还有圣淫虫的银丝襄助,它既能从你口中射出,又为何不能从身体的其它部位打出?奇#書*網收集整理只不过看你是不是能善加运用罢了。”
小蛋心头一动,思忖道:“不错,我怎么就没想到,可以借用『弹』字诀射出银丝,再配合上捏泥人指法,那可比光从嘴里喷强太多!”
忽然眼前一晃,丁原如鹤冲天,沉声喝道:“小子,看清楚,这才是真正的『穿花绕柳身法』!”
小蛋又惊又喜,忙须臾不离地紧盯着丁原翩飞的身影,惟恐漏过一个细节,心中暗叹道:“丁叔说得不错,比起他来,我那两下的确是龟爬狗刨。”
丁原在空中一转一画,飘然落地,气定神闲道:“看明白了么?”
小蛋感激道:“丁叔,您肯将这套身法传给我?”
丁原哼道:“丁某平生不欠人情。你救过羽杉,又帮过小寂,我就用这套身法相偿。也免得日后你傻兮兮使出那式半吊子的『风逝诀』,非但枉自送了性命,还让人笑话了这套穿花绕柳身法!”
第五章
海上幻镜此后,每日小蛋便在天梯上苦修不辍,不断体悟融会诸般绝学,修为亦因之与日俱增。
丁原也将穿花绕柳身法倾囊相传,但每一次却都是讲少问多,逼得小蛋不得不冥思苦想其中隐藏的种种变化奥妙,以应对丁原一个个突如其来的刁钻古怪问题。
丁原传授的方式不同寻常,从不要求小蛋死记硬背,更不需他照葫芦画瓢做得一模一样。
有时候小蛋心灵福至,将穿花绕柳身法中的某一式变化略作改动,丁原冷眼旁观,从不驳斥,在稍后传功时,他却会把那式改动过的变化不着痕迹的演示一遍,让小蛋自己体悟里头的得失利弊,再作改进。
而小蛋也发现,丁原教授时看似随意,但举手投足乃至只字词组,无不别具深意,令他受益匪浅。
他本对这种灵幻多变的身法最为头疼,可而今学来竟是其乐无穷,津津有味,甚至在休息时,满脑子转动的亦都是身法变化,一有灵机触动,便迫不及待地起身试验。
更令小蛋惊异的是,丁原在传授穿花绕柳身法的同时,时常举一反三将其它各种心法剑式信手拈来,融入其中。
而丁原所学之渊博,亦教小蛋叹为观止,无论多复杂深奥的招式,到了丁原手里,也总能化繁就简,一点即透。
久而久之,小蛋触类旁通,私下也开始将自己这些年修炼参悟的诸般绝学一一融会贯通,这才明白,为何千百年来有那么多才俊之士醉心天道,不可自拔。
仙海无涯,并非充满一味枯燥艰辛,其间蕴藏的,更有无限乐趣。
小蛋终日沉浸在奇妙的仙道天地中,浑然忘却身外之事,更不觉光阴荏苒,已是多少春秋,只是心无旁骛地将点滴所悟,尽用于天梯试炼之上。
起初,只能在天梯上下行十余步,逐渐增加到三十多步,再到后来,小蛋已能一鼓作气冲下百余阶,方自力尽而退。
他心下明白,这绝非朝夕之功可以达成,故此也不着急冒进。
这一日,小蛋又被丁原从海里捞回,喘息稍定,听丁原说道:“这次你已冲到第一百三十七级,原本还可更进一步,却功亏一篑,你想通了自己失败的缘由么?”
小蛋想了想,道:“我弹出的银丝速度还是慢了半拍,刚巧撞上涌来的漩流,给卷裹了进去。等想再打出第二根银丝,身子已经被冲远,找不到天梯了。”丁原摇摇头,道:“不对。假设那不是一股狂飙,而是一位修为远胜过你的顶尖高手拍出的掌风,你的银丝纵快,又岂能赢过他去?”
小蛋一怔,喃喃道:“不错,我尽最大可能也未必能快过它。”
猛然脑海里灵光一闪,记起天照九剑中的那式“一诺千金”,他霍然醒悟。
“欲速则不达,我虽快不过它,却可以再慢上一拍,静待这股潜流由盛转衰之际出手。”
丁原点点头,说道:“有时候,慢也是一种有效的手段,更是应对快的绝佳方式。”
小蛋连连点头,突想起一事,问道:“丁叔,您已在瀛洲仙岛住了五年,何时才能离开?”
丁原沉默片刻,道:“你很想知道么?好,你跟我来!”
他足尖点地,似一缕清风自小蛋身旁拂过,朝着茫茫沧海深处踏波而去,小蛋交代了霸下一句,紧随其后御风疾行。
丁原彷佛脑后长眼,不紧不慢与小蛋保持着丈许距离,两人行出约有三十余里,前方海面波光漾动,焕放出一团古朴无华的青色光晕,在海面上形成丈许方圆的一圈光环,轻轻起伏荡漾。
丁原在光环前停住身形,飘立在海面上,等小蛋追到身侧,说道:“你看!”
小蛋低头俯瞰,猛然脑海里“嗡”的一响,心神剧震像是一下子被抽空离体,被吸食进脚下的那圈青色光环里。
丁原早有预料,探手握住小蛋胳膊,输入一道真气,低喝道:“咄!”
这记暗蕴“定心咒”的低喝有如当头棒喝,令小蛋神志一醒,这才看清脚下的光环深不可测,似一口万仞古井,伫立在沧海之间,着实玄之又玄。
他再看两眼,便感头昏脑胀郁闷欲呕,忙将视线收回,深吸一口清凉的海风才好受了点,骇然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四相幻镜,瀛洲仙岛的镇岛至宝。”
丁原松开小蛋的胳膊,徐徐回答。
“我在这里蹉跎五年光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让它重见天日!”
小蛋诧异地看着丁原,困惑道:“这面四相幻镜有何特异之处?”“问得好!”
丁原傲然一笑。“二十余年前潜龙渊一战后,丁某归隐林泉,散尽周身仙宝,仅留一剑一衣。这世上纵然会有无双至宝,而今也难动我心分毫。然而这面四相幻镜,和另一件埋藏在北海极地下的洪荒异宝大梵仙羽,却是开启神魔之眼,重上大罗天的不二仙器。”
小蛋一震,说道:“原来您是想收齐四相幻镜和大梵仙羽,重开大罗天?”
丁原颔首说道:“小蛋,你能否猜到丁某此举的用意所在?”
小蛋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您是希望神魔之眼重开后,能有更多的尘世之人进到大罗天清修天道,参悟仙心,从此再造一方人间乐土。”
丁原“咦”了声,问道:“你为何会这样想?”
小蛋挠挠头。
“丁叔的修为已然超凡入圣,要想羽化飞仙,应是轻而易举之事,根本不必舍近求远去打通神魔之眼。
“看到瀛洲仙岛的情形,想那大罗天位列仙界门户,势必更胜一筹,假如大伙儿能有机会进到那儿修炼,定可事半功倍,也可让人间少了许多你争我夺的杀戮。”
“你怎知大罗天重开后,修仙之士便能安分守己,了却杀戮争夺?”丁原道。
“到那时候,大家瞧见仙门近在咫尺,谁不愿潜心修炼,以求早登仙籍,哪还有心思打打杀杀耗费光阴?说不定仅是大罗天的仙气灵韵,就能不知不觉将那些人心中暴戾之气悄悄化解,让他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丁原纵声长笑道:“世上多有冥顽不灵之辈,莫说成不了仙,纵是成仙,也一样会心怀恶念,为非作歹。想要他们放下屠刀,谈何容易?”
小蛋想起欧阳修宏和饕心碧妪等人,不自觉地又挠挠脑袋,猛地眼睛一亮。
“我明白了!等他们进了大罗天,要想为恶也荼毒不了凡间的芸芸苍生,兼之仙界既近,心存忌惮,总需有所收敛。再加上有丁叔您这般的顶尖高手坐镇,任他想兴风作浪,亦危害有限!”
丁原飘立不语,暗自感慨。
“没曾想我二上大罗仙山后日夜所思的宿愿,竟教这小子给一语道破?他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小蛋又小心翼翼朝下打量了一眼,赶紧抬头,问道:“丁叔,您在瀛洲仙岛住了这么多年不愿回返天陆,莫非是遇到了阻碍?”丁原点点头,淡然道:“五年来我无数次下潜,却无一次能抵达底部,取到幻镜。”
小蛋愣了愣,问道:“怎么可能?难不成这光井深不见底,连您也无计可施?”
丁原摇摇头。
“咫尺天涯,鸿沟难越。每回当我眼看触手可及之际,四相幻镜便会突然下沉,迅速拉开距离,如此循环往复,直如永无止境……想不到我丁原睥睨一世,却被这巴掌大小的幻镜戏弄!”
小蛋闻言越加惊讶,也生出许多好奇,丁原看在眼里,说道:“想下去试试?”
小蛋犹豫道:“我朝下看一眼都觉头晕,又怎么能下去?”
丁原不以为意,道:“不要紧,你只管闭上眼睛。”
他探臂揽住小蛋后腰,腾身跃下,小蛋赶紧闭起眼睛,虽仍能觉察到青色的光华闪烁晃动,但已无胸口恶心作呕之感。
奇怪的是,明明那口光井是在海面下方,可他却似乎是在不断向上升腾,有着一种时空倒错的奇异幻觉。
大约过了半顿饭左右,丁原的身形忽地凝住,小蛋不由自主睁开了两眼,一蓬青光立时直透双目,重重捶击在他的心头,震得气血汹涌,他情不自禁“哇”的仰面喷溅出一口瘀血,耳朵“嗡嗡”轰鸣,好不难受。
蓦地眼前一亮,从丁原体内迸射出一团|乳白色的柔和光雾,将两人罩住,青光受到隔断,威力大减,小蛋这才缓过一口气来,祭出乌犀怒甲,护持双目与周身。
他定了定神,往上望去,相距不到十丈的空中,悬浮着一面巴掌大小的青色神镜,似玉似金,也不晓得如何锻铸而成;镜面上光晕腾腾,向下如瀑散放,依稀啊现出“一体真幻”四个凸显的银灰色篆字。
小蛋还待仔细端详,猛觉那镜面彷佛蕴藏着一种诡异的魔力,深深吸引住自己的眼神,似要将他的意识一丝一缕地缓缓抽空,他心头一凛,不敢再看。
丁原体内徐徐焕放都天大光明符灵力,抵御幻镜摄神,悠然说道:“我们只能进到这里,再往前半步,它便会生出感应飞速遁退。”
小蛋听丁原这一说,脑海里隐约抓到了什么,可一时半会儿又无法完全捉住,不禁呆呆地凝神沉思。丁原见状,笑道:“你在想如何赶在四相幻镜逃遁之前,将它抓住么?这几年来,我尝试过不下百种方案,有些……”
他尚未说完,冷不防听小蛋道:“如果我们可以直接跨越这十丈空间,甚至遁身到幻镜的上方,不知能不能成?”原来他方才听丁原说到“遁退”,不由触动灵机,再经“遁身”这一提醒,登时记起自己悟出的十三虚无奇遁之术。
“你是说五行遁术?”丁原显然早已想过这个法子,低笑道:“可惜这里形如虚空一无屏障,把桑胖子请来也只能徒唤奈何。”
小蛋道:“丁叔,我从天道星图中参悟出了一种虚空遁术,或可一试。”
说罢,他抖擞精神,存思止念,雪恋仙剑铿然出鞘握于手中,真气汩汩灌注直至满盈,脑海里泛起星天奇图,振声出剑,劈开星门。
他闪身掠入,一阵星移斗转又被无形巨力抛出,随即挺腰站稳,定睛打量,却不禁呆了一呆。敢情自己还是站在丁原的身边,那面四相幻镜仍高悬头顶。
丁原心中亦是略感失望,好在他原本就对小蛋的“虚空遁术”未抱多大指望,面色平和,道:“想来是这里的空间诡异多变,令虚空遁术失去效用。丁某五年都等了,更不急于这一朝一夕,咱们先回去。”
当下两人回转瀛洲仙岛,从此小蛋心中便多了一分困扰,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能帮助丁原拿到四相幻镜,好令他早日重返天陆,开辟大罗仙山。
他也曾想过,丁原的才智见识远胜自己百倍,他想了五年多都束手无策,自己又哪有可能成功?
然而常言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何况自己总不能干瞪眼瞧着丁原为取到四相幻镜殚精竭虑,偏无动于衷罢?就这样,不知又过了多少天,小蛋的修为与日俱增,已能闯过三百阶天梯,对穿花绕柳的身法亦领悟更深。
而且,为了不让丁原再分心照料自己,小蛋每次闯下天梯都留有余手,不尽全力。
一旦情形不对难以支撑,便立即主动撤回海上,绝不逞强。
否则,以他目前的进境,或可冲下四百阶天梯也未可知。
这天他从海下回转,在沙滩上打坐了个多时辰便恢复了精力,左右无事,又将天照九剑温习参悟了一番。当用到那式“一
诺千金”的时候,小蛋不由自主回忆起当日丁原的话。
“慢也是一种有效的手段,更是应对快的绝佳方式。”
小蛋凝住雪恋仙剑久久静立不动,翻来覆去体会这“快”、“慢”两字,暗道:“既然连丁叔也追不上四相幻镜,可见它已
快到了极致。既然咱们速度上拼不赢它,那可不可以跟它比慢呢?”
一念至此,他忍不住一笑,心道:“我也太异想天开了,总不能让丁叔对幻镜说:『喂,镜兄,咱们比比谁爬得慢罢』?”
这么想着,他收回了思绪,重新聚精会神参悟天照九剑。
然而从此之后,这个古怪的念头非但没有在小蛋的脑海里淡忘,反而成为一片挥之不去的浮云,令他不时想起,怎么也割舍不下。又一日,小蛋倦极而眠,朦朦胧胧进入梦乡。
漫天繁星璀璨闪烁,隐约记起乃是“十三虚无”星图的景象,忽地梦境陡变,他如风般飞速穿越虚空水火诸般幻象,从一扇星门又跃入另一扇星门,彷似无休无止。
蓦然“砰”的一响,满眼金星乱冒,像迎头撞在了一堵厚重的石墙上,却是一扇疾电飞纵的星门阻住去路。小蛋晕晕乎乎停在星门之前,倒也不觉得脑门发疼,诧异想道:“这不是『时电之门』么?难怪我会撞得鼻青脸肿。”
他瞧瞧左右,其它的星门一一隐去,惟独此门尚在,小蛋皱了皱眉,苦恼道:“明明是扇门,偏不让我进去,难道是留给别人的么?”
他正想着,星门中的疾电遽然生变,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掌控,速度瞬间减缓,小蛋见状怔了怔,摸摸并不怎么痛的额头,有一线灵光从心底掠过。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星门,一股莫名欣喜盈满心间,喃喃道:“我明白了──”
不等话音落下,耳畔天崩地裂般的一声轰鸣将小蛋惊醒,眼前幻象全消。
小蛋弹身跃起,四下打量,只见霸下满脸得意漂在海上,将身下的一片汪洋用荼阳地火轰出了数丈方圆的深坑,升起浓浓水雾。
牠回转过头,眉飞色舞道:“看见没,厉害罢,这招叫『天雷地火』!”
小蛋揉揉惺忪睡眼,满脑子回忆着梦中情景,三步两步冲到海边,抽出仙剑。
霸下一愣,问道:“干爹,你要做什么?”
小蛋充耳不闻,凝神观注前方汹涌扑来的一蓬海浪,待到离身前约有三丈处,猛然纵剑疾劈,一团浑圆雪光呼啸激射,轰然击中海浪。海浪竟未产生丝毫波动,却骤然分作三段,被雪光笼罩的正中一段像是中了邪般凝滞,速度减慢十倍不止,而两旁的海浪依旧澎湃浩荡,拍打在海岸边的礁石上,溅起无数浪花。
霸下看呆了,也不知在问小蛋还是在自言自语:“我的妈呀,这是什么招?”
小蛋好似耗尽了全身真气,却神情欢愉望着迟滞的海浪,回答道:“时电星门!”
“哗──”
海浪恢复旧观,复又迅猛地扑上沙滩,狠狠激撞在礁石上,溅得小蛋一身海水。
“原来时电诀竟有此效,能令光阴延缓凝滞,着实不可思议。可惜实战之中却派不上多少用场,毕竟谁也不会傻站在那儿等着挨打,否则又何需施展?直接一掌拍过去岂非简单省事?”
他正想着,猛觉耳朵生疼,禁不住“哎哟”出声,转头一瞧,霸下十分无辜地趴在自己肩膀上,说道:“我叫了你两三声都不理我,再说,我的牙齿其实也没使多大劲儿呀……”
小蛋揉揉耳垂,霸下问道:“干爹,你这『时电星门』是用来做什么的?”
小蛋回答道:“我想用它帮丁叔收取四相幻镜。”
他忽记起上次施展“虚空遁术”无功而返的事,当即一转念,道:“这法子在光井内能否奏效尚未可知,却不忙马上告诉丁叔。我先悄悄试一试,万一不成,也不致令丁叔空欢喜一场。若是能够成功,便将四相幻镜取来送给丁叔,岂不更好?”
有了主意,小蛋便不急于去找丁原。他在海滩上休息了两个多时辰,感到精力尽按,携着霸下御风朝光井飞去。
来到光井上方,四周并不见丁原的身影。小蛋祭起乌犀怒甲,双目一闭,纵身跃下,估摸着差不多了,他睁开眼睛、紧守心神,往上打量,四相幻镜正在头顶上方三十余丈的虚空里熠熠闪光。
饶是有乌犀怒甲的护持,从镜面下透射出的神光,依旧慑得小蛋胸口狂震,身躯在空中晃了几晃。
霸下亦生出感应,讶异道:“干爹,这就是那面破镜子么,怎么看得我心里发闷发慌?”
小蛋收回目光,叮嘱道:“这东西会摄人魂魄,千万不要用眼睛盯着它看。”
他略一调息,驱除心头烦恶,又朝上飞升了二十余丈,便不再逼近。
他掣出雪恋仙剑,心道:“成败输赢就在此一举啦!”
丹田三气合一奔涌而起,默念时电心诀,灵台一片空灵澄清,纤尘不染,直将功力提升至满盈。小蛋一声低喝,仙剑雪光暴涨,激越镝鸣,向头顶腾跃飞掠,“呼”的劈出一团绚丽光澜。
雪白的剑华中星光隐隐,载沉载浮,挟着一路雷霆,呼啸直奔四相幻镜。
小蛋目不转睛注视光球,体内真气源源不绝贯注仙剑,几再次将丹田抽空。
然而光球在距离四相幻镜尚有五六丈远时,速度迅速减慢,“呜呜”颤动黯灭,却已是强弩之末。
小蛋一凛,竭力催动丹田仅存的真气支撑,奈何光球犹如喝醉了的酒徒,摇摇晃晃、步履蹒跚,勉强推进了丈许,便“喀喇喇”破裂消散。
眼看功败垂成之际,小蛋陡然感到背心一热,被人一掌按定,他微一诧异,就听丁原在身后沉声说道:“再来!”
一股雄浑无匹的真气立时透入小蛋经脉,几不需磨合就已水|乳交融,聚成汪洋,他更不迟疑,凝思聚神,全力发动。
剑光如海,一前一后两团光球在半空合为一体,声势大盛,摧枯拉朽般奔流渲涌,“呼”的一声,将四相幻镜完全吞没。
丁原掌心轻推一道柔和气劲,朗声喝道:“去!”
小蛋借着这股推力如鹤冲天,有意无意运用上初学乍练的穿花绕柳身法,飞将上去。
他不敢用双眼直视,当下舒展灵觉,牢牢锁定四相幻镜的所在。身形甫迫近丈许,就察觉到四相幻镜陡然一晃,朝上空飞逸,速度果然减慢了十倍不止。
小蛋心无旁骛,越追越近,转瞬双方间的距离只剩不到两丈,突听霸下在耳边叫道:“干爹,快,幻镜又在加速了!”
小蛋一惊,发现这一丈七八的差距竟再也无力缩小,反有渐渐拉开之势。
他心念急转,左手数指连弹,激射出四缕银丝,快逾电光石火,“叮叮叮叮”击打在镜面之上。
幻镜剧烈震颤,“嗡嗡”怒鸣,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去银丝的缠绕,小蛋心头大定,将银丝徐徐收回,还剑入鞘,探手抓住了四相幻镜。
幻镜甫一入手,镜面光芒顿黯,透出丝丝如水清凉的灵韵,归于静谧。
第六章
睥睨四海“轰──”
光井骤然消失,周围的海水咆哮着激荡而来,天地遽黑,只有小蛋手中的四相幻镜还在散发着青色的古朴微光。
丁原挟起小蛋,几个飞纵从汹涌肆虐的海潮下脱身而出,回到瀛洲仙岛。
小蛋脚一落在沙滩上,也不等自己喘息稍定,双手小心翼翼捧起四相幻镜,送到丁原面前。
“丁叔,幻镜终于拿到了!”
丁原目光拂过四相幻镜,“一体真幻”四字兀自如柔波在镜面上轻轻浮动,幻镜的背面,密密麻麻镂刻着上千字的小篆,自是相关的心诀真言。
他并未伸手去接,轻描淡写道:“小蛋,幻镜该由你来保管才对,希望有朝一日它能与大梵仙羽合璧,重开大罗仙山,了却丁某一桩夙愿。”
小蛋大吃一惊,愕然道:“这怎么成?我只是想帮丁叔的忙,并没有将幻境占为己有的念头。”
“我知道。”丁原说道:“但四相幻镜是由你亲手所收,我岂能厚着脸皮坐享其成?”
小蛋闻言一醒,心中后悔。
坏了,我怎就没事先想到,丁叔乃天陆第一人,怎会和我这样一个晚辈争宝?这一回是真的办了件大大的错事……
他心下既是佩服又是愧疚,说道:“丁叔,我能拿到四相幻镜全赖您出手襄助,否则我绝对不可能得手。而且,晚辈是真心想帮您早日拿到幻镜,重返天陆,打通大罗天……您还是收下罢!”
丁原淡然笑道:“丁某言出不二,更不会夺人之美。如果我有此用心,方才也不必在你背后加推一掌,自己径自去取幻镜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你也不必再多推辞了。”
小蛋正待回答,猛然听到海面上“轰轰”巨响,如雷般炸开,他转首望去。
天地一片混沌幽暗,蔚蓝色的天宇布满暗红如血的云层,翻滚呼啸。
海面上,一蓬蓬数十丈高的巨浪层层迭迭,像千军万马般,向瀛洲仙岛扑卷过来。
紧跟着,脚下大地猛烈震颤,缓缓下沉,从地底迸射出一团夺目的银光笼罩全岛,宛若世界末日莅临,说不出的诡异骇人。
这一突如其来的剧变,也令霸下瞠目结舌,诧异道:“这里也会变天么?”丁原摇摇头。
“不是,可能因为四相幻镜被从海下取出,造成瀛洲仙岛异变陆沉,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也该离开了。”
小蛋回首望见满山惊惶奔逃的灵鸟异兽,问道:“岛上的那些生灵怎么办?”
丁原回答道:“不碍事,岛上已升起光罩,抵御海水侵蚀。待日后将四相幻镜重新放还原位,瀛洲仙岛便可尽按旧日景观,不必担心。”
当下两人和霸下经天梯重入玄黄鬼府,迷离的光雾一碰四相幻镜发出的青光,登时纷纷朝四下趋避,那股庞大莫名的无形神秘力量亦因之消退。
回到玄天洞内,丁原问道:“小蛋,我要走了。你是留在这里,还是和我一起离开?”
小蛋挠挠头,道:“我既然被师父罚入玄天洞中面壁,总得等到一年期满。可瀛洲仙岛不分昼夜,我也不晓得在岛上待了多久……”
丁原伸出指头做了个“十”的手势,小蛋诧异道:“只有十天?”
“十天?”丁原回答道:“你难道没听过『神仙一梦,世上千年』?以我推算,你在岛上少说也待了十余个月,距离一年之期,应该只剩下五六十天了。”
“十个月?”小蛋难以置信,不由喜道:“那我岂不是很快就要出关了?”
丁原点点头,道:“你既然喜欢受罚,我也不勉强。丁某先走一步,咱们后会有期。”说罢振衣挥袖,朝玄天洞外飘然飞去。
丁原说走就走,委实洒脱,小蛋目送他倏忽去远,但觉这些日的经历恍然如梦。
“丁叔潇洒,罗二叔宽厚,盛大叔沉稳,三个人个性各不同,却都是真情真性的铁血男儿,我能够与他们三位结识,实是平生最大幸事!”其后数十日,他便安下心来在玄天洞内面壁修炼,等厉无怨打开结界,将自己接回忘情苑。
有四相幻镜护身,洞内诸般魔物竟是不敢靠近,令小蛋耳根清静了不少,反倒是霸下有点儿百无聊赖,时不时主动去撩拨几下。
一晃眼,一年的面壁届满,厉无怨却并未如约现身,不过洞中无日月,小蛋又醉心沉浸于仙学修炼之中,竟没意识到期限早已过了。
这一日他一觉醒来,刚活动了会儿身子骨,隐约听见外面有人声呼喊道:“里面有人么─听到了便应上一声─常寞──”
正是厉无怨。
小蛋闻声忙回应道:“厉师伯,我在这儿!”
他招呼过霸下,朝洞外迎去。
厉无怨听见小蛋的声音,心头反是一愣。
“没死?这小子居然还活着!”
敢情他根本就忘了到玄天洞接小蛋的事情,等猛然记起后,也只为例行公事般前往玄黄洞天转上一遭,压根没料到洞内还真会钻出个活人来。
但见前方浓雾微荡闪出一道人影,不是小蛋却又是谁?他飘身来到厉无怨跟前,说道:“厉师伯,多谢您还记得来接我。”
厉无怨却误会了,以为小蛋是正话反说,暗中讥讽自己食言,没有前来按时接他出洞,不悦地低哼一声。
“你这是在埋怨老夫耽搁了半个多月才来开启洞门么?你以为这些天我很闲么?两个半月前,叶师弟被丁原打成重伤,至今闭关休养不能理事。老夫于百忙之中,还能记得将你放出来,已经很好了。”
“什么,师父被丁……原打伤了?”小蛋差点将“丁叔”二字脱口说出,幸得改口及时,才没让厉大师伯抓狂。
然而厉无怨带来的消息,却也令他始料未及,更没想到丁原的反应是如此的直截了当!当日丁原出了玄黄洞天,既没有回返东海长离岛,也未前往南海天一阁探望苏芷玉,而是径自来到宿业峰前山。
尽避正魔两道各家各派尽皆会在山门前设下禁飞区域,甚而立下“仙山灵地,解剑缓行”的警示,可丁原又哪会在乎?
他御风飞行,连过忘情宫周边三道防御,这才在忘情苑前落下身形。
丁原抬眼瞧了瞧头顶“忘怀天下”的金字匾额,嘴角不屑地逸出一缕冷笑。
他背负双手临风傲立在石阶下,向着门口守值的弟子徐徐道:“叶无青呢?叫他出来见我。”
这日负责镇守忘情苑正门的,乃是厉无怨座下的三弟子魏宸。也该他倒霉,竟没认出眼前站立的这位赭衣人,便是当今天陆几无争议的仙林第一高手,潜龙丁原。
他刚接到通报,说有人抢在巡山弟子拦截前连越三道封锁,直接闯向忘情苑。虽然魏宸心中颇为惊诧,可做梦也没想到来人是谁。他冷哼道:“大胆,竟敢直呼宫主名讳!”
丁原不以为然。
“敢情叶无青也晓得自己臭名昭著,所以不好意思让人直称其名,以免辱了祖宗?难得他还有点儿羞耻之心,确令丁某大感意外。”
魏宸听了丁原的讥嘲,怒不可遏,却忽略了后半截话里的“丁某”,兼之丁原精华内敛,返璞归真,更教他无从判断来人修为深浅,只是一声厉喝。
“狂徒,你找死!”
魏宸腾身欺近,拍出一记溜火神掌,足足运上八成功力,显是想一掌毙了丁原。
可惜他既被丁原言语激怒,出手之际难免心浮气躁,露出了右肋的空门。
丁原只将身形微微一侧,避过掌风,飞袖卷住魏宸腰际,轻描淡写地往上一甩。
“砰!”
魏宸结结实实撞在“忘怀天下”的金匾上,将它砸得四分五裂,碎落一地。
亏得他在丁原眼中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也无意取其性命,故此虽在石阶上摔得惊天动地、灰头土脸,并未受内伤。
魏宸挺腰想要弹身站起。孰知丁原劲透衣袂,封住了他的经脉,身子刚有动作,又“扑通”一声,狼狈地倒下去。
丁原迈步走上石阶,进到忘情苑内。尽避有一众灰霜营守卫侍立两侧,但一时半刻间竟无人敢上前拦阻。
他单刀直入朝着克己轩的方向徐徐行去。沿路上听得忘情苑内警声迭鸣,一串串信号灯若隐若现,丁原则是面无表情,好像进了自家的后花园一样。
这也难怪,二十余年前丁原为恩师淡言真人之死,怒上天陆正道第一大派云林禅寺,堵门挑战,连败数字无字辈高僧,最后连上代长老一正大师亦都俯首称臣,令上千僧侣悚然动容,束手无策,堪称是轰动仙林的壮举。
忘情宫固然号称天陆三大魔宫之一,近来风生水起,但当年的云林禅寺亦未必逊色于它。
而今,丁原修为大成,又满怀怒愤要为淡怒真人报仇雪耻,哪有不直捣黄龙,闹个天翻地覆之理?
否则,丁原也就不是丁原了。
突然,丁原头顶上方金风响动,寒光如雷,有人从后掩袭而至,虽说来人采用了偷袭手段,但出手又狠又猛,比门口的魏宸显然高出了不只一筹。
可他哪能瞒过丁原的耳目?
丁原轻轻一转,右手一记二十二字拳中的“一”字诀霍然崩出,毫不忌惮对方手持的雷轰锥势大力猛,直撄其锋。
“砰!”
丁原拳上迸发出一蓬绚光,将偷袭的蒙逊连人带锥震飞出去,背脊跌撞在街边的屋面上,“喀喇喀喇”不知压碎了多少瓦砾。
蒙逊嗷嗷怒嚎,不待调匀内息,纵身二次挥锥扑上,丁原看清来人是个相貌粗豪的青年,暗道:“倒是个不怕死的家伙。”
丁原一抬右臂,蒙逊的雷轰锥犹如投怀送抱般送上门来,被丁原用三根手指牢牢钉在半空,进退不得。
瞥过蒙逊因过分用力而稍显扭曲狰狞的脸庞,丁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蒙逊挣扎不动,一面惊慑于来敌深不可测的实力,一面羞怒不已,破口大骂:“孙子,我是你家的蒙逊蒙老太爷!有种放开雷轰锥,咱们再来打过!”
丁原眸中精光一闪,恼他言出无状,指尖劲力一吐,沿雷轰锥迫入蒙逊体内。
蒙逊魁梧壮硕的身躯一震,面色骤然铁青,“嘿”的喷出一口血箭,神情委顿,凶焰尽失,已被丁原以精纯的内劲震伤了心脉。
丁原只为给他一个教训,见蒙逊吐血,手指一松一送,道:“滚罢!”
蒙逊也的确听话,身子在空中不由自主翻滚出五六丈,猛地身子一稳,被一道掠来的黑色身影眼疾手快地揽入臂弯,这才避免摔了个狗啃泥。
接住蒙逊的便是厉无怨,他与丁原在蓬莱仙会上曾有一面之缘,当即一眼已认将出来,心头陡震。
果然是他!不用问,定是为了翠霞派的事,登门寻仇来了!
蒙逊落回地上,连吐两口血痰,发狂的眼神死死盯着丁原。
“龟儿子,老子如今不是你的对手,输得无话可说。等我再苦练几年,誓报今日之辱!”
丁原懒得和他计较,望向厉无怨道:“叶无青呢?我找他。”
厉无怨心一沉,思量道:“果真是来找叶师弟复仇的,这可怎么是好?叶师弟修为虽高,眼下恐仍非这煞星的对手,还是多拖一刻算一刻,等四大长老闻讯齐至,大伙儿连手与他一搏,未始没有胜望。”
这厉无怨也算是天陆有数的魔头之一,可惜面对着丁原竟完全没有放手相拼的勇气,只想着如何等候援兵,上前围攻。
二十年前蓬莱仙会,丁原与楚望天石破天惊的一战,厉无怨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当年被他奉若神明的师尊亦完败在丁原手下,况乎自己?因此还没动手,胆气已经泄了大半,只求叶无青、席魉、姜山等人能尽快赶到。
他稳稳心神,竭力保持镇定,道:“原来是丁兄驾临,不知阁下所为何来?”
丁原淡然道:“厉兄何须明知故问?冤有头,债有主,当年楚老魔败在丁某剑下,以致幽禁蓬莱仙岛。你们要想报仇,只管冲着我来,何必拐弯抹角去找翠霞派麻烦?今日丁某主动送上门来,就请叶无青出面一战,了断恩怨!”
厉无怨“嘿嘿”笑道:“据我所知,丁兄乃翠霞派弃徒,早在多年前便被令师淡言真人亲手逐出门墙,敝宫和翠霞派的梁子,似乎与丁兄并无关系?你若是为了此事找上忘情宫,借口未免也太牵强。”
丁原从容道:“厉兄何时也成了搬弄口舌之辈?丁某好生失望。我虽非翠霞弟子,但师恩如海,不可不报。叶无青既有胆量挑衅翠霞,为何不敢再与丁某一战?难不成他只会欺软怕硬?”
厉无怨脸上色变,道:“你说什么?”
丁原没有回答,目光却越过厉无怨向他身后望去。
厉无怨一怔,不由自主也回身观瞧。
叶无青一袭青衣缓缓走近,面庞上古井无波,不见喜怒,一双锐利幽深的眼眸,也在同时对视打量着丁原。
厉无怨凛然暗道:“这厮好生厉害,竟令我心神不敢有丝毫松懈,连叶师弟来了也没察觉到。”
他悄悄一拉蒙逊,为叶无青让出通路。
这是叶无青和丁原首次碰面,无需多言,双方仅仅在视线激撞的剎那,便已认出了彼此的身分,两人心中不约而同,暗自忖度。
“就是他了,整座忘情宫除却楚老魔,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拥有这样的气度威势。”
“原来他就是丁原,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叶无青走过厉无怨和蒙逊身前,在距离丁原五丈处站定,徐徐道:“丁兄屈尊惠临敝宫,叶某幸何如之?有失远迎,尚请丁兄宽宥。”
丁原漠然道:“叶宫主何必客气,丁某来意想必阁下已经明白,无需多言。”
叶无青平静颔首道:“今日一战,实乃叶某平生最大荣幸。”
丁原不经意地扫过刚刚匆忙赶到的席魉等人,道:“时间是我定的,地点、方式便由叶宫主决定,丁某奉陪。”
叶无青道:“好说,今日、此地、你、我,一战如何?”
丁原没说话,点了点头。
叶无青回身拂视,吩咐道:“厉师兄,我与丁兄在此对决,胜败凭天,任何人都不得出手相助。有违此命者,立斩无赦,便烦劳你代为执法,莫要有误。也免得日后有人笑我忘情宫,以多欺少。”
众人闻言,尽皆一惊,没想到叶无青会主动下此号令。
要单独与丁原正面对决,除了对叶无青抱有近乎盲目崇拜的蒙逊,在场所有人都对此战不抱胜望。
即使是叶无青本人,何尝又不清楚自己这一战多半凶多吉少?
然而他身为忘情宫宫主,志存天下,若对丁原指名道姓的挑战心怀胆怯,退避三舍,不仅威名丧尽惹人耻笑,更会影响信心斗志,成为突破天道极致征途上,一道无可逾越的心魔与障碍。
哪怕是明知必败,亦需鼓舞精神,奋力一搏!
至于身边忘情宫高手虽多,奈何无一能够堪称顶尖,较之丁原更有一段遥不可及的差距,倘使号令厉无怨等人围攻丁原,若非有类似南海天一阁“海天剑阵”这般精妙莫测的阵法辅助,只会束手束脚,自乱阵脚。
否则百余年前为了《天道》上卷,正魔两道无数高手追杀围攻苏真,又岂会让他屡屡有惊无险地飘然逸去?
对叶无青而言,与其这般授人笑柄,还不如自己拼力一战,即便落败,至少可博得一片敬重与喝彩。
况且丁原今日之地位如日中天,连昔年散仙级的赫连宜都重创于他的平乱诀下,自己纵使败了,却绝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丁原笑了笑,没有说话。从看见对手的第一眼起,对叶无青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并不感到任何的意外。
叶无青看在眼里,暗道:“他竟似早已料到我会孤身应战!”显然,丁原是将他看作了堪与一战的对手,且以宗师身分待之,不虞他会恃众围攻。
面对这被自己视之为当世第一大敌的丁原,叶无青心底莫名生出一丝自豪,身躯稍稍前倾,郑重肃穆地抱拳一礼。“丁兄,得罪了!”
丁原还施一礼,微笑道:“请!”
两人无形的气机在空中一撞,不约而同生出感应,叶无青的身形微微一晃,随即渊渟岳峙,不动如山。
丁原静静伫立,像是飘飞在九天之上的浮云,头发、衣袂、袍服下襬,乃至身体的每一个微小部分,彷佛都在不经意地漾动着,充满不可言喻的神韵,似与周遭的天地自然相合,同呼共吸,无分彼此。
叶无青幽蓝色的眼眸深处,燃起动人心魄的寒光,射在丁原的脸上。
刚才相互间的试探一击,他感受不到丝毫来自丁原身上的气势,甚至无法感应到对方战意的存在,好像丁原已化作了一缕缕夏日的晨风,融进看不见的空气中,空灵而无处不在。
丁原垂下手,轻轻地扬了扬剑眉。
“客不压主,叶宫主请先出手罢!”
叶无青目不转睛注视着丁原的一举一动,希望从中寻找到一线稍纵即逝的破绽。
丁原孤傲挺拔的身影舒展在旭日朝霞下,全无戒备与紧张,周身无一处不是破绽,无一处不是空门,直如慷慨地敞开怀抱,毫不设防。
但叶无青不敢轻举妄动。
他的灵台清晰觉察到,这些破绽和空门犹如一泓泓灵动流淌的清泉,集在一处便成为了变幻莫测的汪洋大海,只要自己稍有动作,就会立时掀起无边的惊涛骇浪,直到将他完全吞没。
光阴,一点一滴地在静谧中流逝。
叶无青的脸庞罩上了一层幽深的紫光,一蓬淡淡的光雾从衣衫表面冉冉蒸腾,萦绕笼罩在他方圆丈许的范围之内,似青烟回荡,久久地凝聚不散,随着他的呼吸韵律悄然荡漾。
“叮!”
背后的焚泪沉灰剑极其缓慢地抬升出鞘,银灰色的剑刃上,一颗颗水银般晶莹剔透的水珠慢慢生成,散发出丝丝妖艳的雾
气,模糊了他的身影。
丁原,依旧纹丝不动。他的身躯如同一片风平浪静的沧海,将所有的波澜都深深蕴藏在一双平静深邃的星眸之下,唇角浮现起一抹笑意。
“好剑。”
“吭!”
亮出一尺五寸的焚泪沉灰剑戛然而止,凝铸在叶无青的脑后,一波波银灰色的光晕徐徐焕放扩散。
周围的温度急遽攀升,厉无怨、席魉等人不由自主往后退出丈许,远远站在了圈外,各自暗运铜炉真气,抵御着扑面而来的汹涌灼浪,衣衫上凝结的朝露顷刻挥发。
两人一如深沉的山岳,一如莫测的瀚海,相隔五丈虚空,继续耐心地对峙着。
叶无青,在等待。
等待最佳的出手时机。
他从来不是一个莽撞行事之人,没有七成把握以上的事情,他绝不会轻易冒险,但今日,此地,对着丁原,他渐渐意识到,即便有五成以上把握的攻击机会,他亦根本无法捕捉到!
气势渐臻满盈,叶无青忽然动了。
他不是向前,竟是朝后退出了半步,在左脚离开后的鹅卵石街面上,留下了一个亮红色的足印。
丁原的脸上闪过一缕激赏之色。
他明白,叶无青是要用更长一步的距离,换取自己出击途中蓄势的空间,借此发动石破天惊的一剑!
第七章
傲骨柔肠“啪!”
叶无青再退半步,靴底敲击在鹅卵石上,激起清脆短促的低响,落在场外每个人的耳朵里。
沉重,窒息。
丁原忽地悠然笑道:“叶宫主,一步恐嫌不够,索性丁某再帮你个小忙。”
他抬步也往后退去,迈出的幅度却比叶无青要大多了。
叶无青陡然神色微变,明白丁原看破了自己的用心,故意反其道而行之。
蒙逊愣头愣脑,闹不明白丁原为何要帮着自己的师父一块儿倒退,而叶无青的面色又为何会变?
厉无怨和席魉等少数几人隐约瞧出了里头的端倪,暗叫一声“糟糕”,对丁原的手段与应变之能,更增一分忧虑忌惮。
需知叶无青之所以主动后撤,是为腾出两尺的空间,好在出击时不断蓄势加力,当及至丁原身前之际,能令自己的气势与剑招均都到达巅峰状态。
丁原轻描淡写地一退,把两人的距离拉大了三尺多,如此一来,叶无青的剑锋迫至丁原面前时,气势与剑招尽皆将处于由盛转衰的要命当口上,如何能让他不为之凛然色变?
失之毫厘,差以千里,这事发生在蒙逊身上,或许算不了什么,然而对叶无青和丁原来说,即使只有半分的偏差,却是致命之差!
“吭!”
在丁原右脚将落未落的瞬息,叶无青蓦然抢攻。
他青色的身影化作电光,焚泪沉灰剑铿然出鞘,激荡出波澜壮阔的层层银灰色剑华,如潮如海,藏蕴着千变万化的后招,向着丁原头顶凌空迫近。
丁原眼见要落下的右脚陡然倒踢而起,身形向前倾俯,几与地平,极尽舒展。
“啪!”
焚泪沉灰剑从丁原头顶掠过,被丁原扬起的右脚足尖,以一式匪夷所思的“辟魔腿”点中,光澜一颤,尽数走空。
“小心了!”丁原右手攥指成拳,大刀阔斧中宫直进,顺势朝叶无青的小肮轰去。
叶无青左手立掌如刀,赤芒闪烁,运起溜火神掌切向丁原手腕。
丁原料敌机先,招至中途微微一顿,拳锋迎上对方的溜火神掌,两下硬撼一记,均自身躯一晃。
丁原身形骤然倒翻,头下脚上,左腿飞踢叶无青面门。
叶无青早就听闻丁原修为博大精深,对敌之际机智百出,从不按牌理出牌,但依旧没料到他会出格至此,每一招都迥异常规,超乎任何人的意料之外。
好在叶无青近年来为防备翠霞派兴兵复仇,潜心静修铜炉心鉴与忘情八法的无上绝学,修为较之与淡怒真人决战之时亦有精进,这才没进退失据,同样屈膝弹腿,暗运“振”字诀,迎上丁原的辟魔腿。
“砰!”
双腿交击,叶无青足底猛地涌出一股犀利暗劲,如锋芒毕露的尖针刺入丁原脚内。
这正是出自于“振”字诀的诡异心法,能在拳掌仙剑短兵相接中,将一波波暗藏的机锋出其不意地迫入对方体内,令其防不胜防。
孰知气劲迸出,如同泥牛入海,丁原恍如不觉,低笑道:“挠痒么?”
他左袖波浪般翻卷打出,锁向叶无青的左腿。
叶无青一哼:“化功神诀!”
剩下的八道“振”字诀暗劲亦不再发了,左手炫意神指连弹,“啵啵啵啵”击在丁原袖上。
两人身影交错,迅即拉开,如此翻翻滚滚激战二十余招,两人始终不离街心,一团团罡风挟持起浓烈的光雾,向着四周澎湃激荡。
厉无怨等人不得不功聚双目,方才能够依稀看清场内打斗的情景。
叶无青和丁原的动作实在太快,甚而超越了围观者目光追逐与头脑反应的速度,以目不暇接形容亦毫不为过。
叶无青的一招一式,犹如传颂千古的名诗佳句,铅华尽洗、神韵内敛,浑若天成,在每一次招式转换间都似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出人意表又暗合天道,将忘情宫的诸般绝学发挥得淋漓尽致,炉火纯青。
而丁原始终没有亮出他名动九州岛的雪原仙剑,仅凭赤手空拳在对方瞬息万变的攻势下,从容周旋挥洒自如,脸上丝毫不见紧张的表情。两人的功力都好似长江大河源源不绝,越斗越快毫无衰竭之兆,看得人心旌摇动,忘了呼吸。
蒙逊更是瞪圆了眼睛,想努力从呼啸的光雾中分辨出哪个是师父,哪个又是丁原,到后来却是一阵头晕目眩,最终颓然放弃。
场中的叶无青和丁原宛如心存默契,齐齐放缓招式,重新在光雾里显露出各自的身影。
两人的出手俱变得凝重朴实,尽弃所有虚幻变化,招式大拙不工、重逾万钧,一拳一剑皆饱含崩山裂石的雄浑气劲,虽不及方才眼花撩乱的打斗精彩纷呈,但潜流汹涌锋芒暗藏,凶险犹胜十倍。
光阴好像也在两人变缓的招式中,渐渐凝滞沉重,在众人难以抑制的紧张心跳里,悄悄徘徊,不愿离去。
丁原不知何时已伫立在街心,不再移动身形,叶无青则在外圈与他保持着丈许距离,缓慢地绕行出剑。
叶无青的每一招都经过深思熟虑,千锤百炼,然而依旧无法攻破丁原的防线,甚至递不到对方身前三尺。
叶无青的心头渐起波动。
丁原犹如一叶水涨船高的扁舟,无论他怎样加大攻势,丁原总能隐约高出一线,保持着分庭抗礼的均势,令他完全无法揣测对方究竟施展出了几分功力,又保留了多少的后劲!
他所面临的,彷佛并非是一个人,而是一座亘古的山,深沉的海!
陡然间,叶无青唇中发出一声铿锵桀骜的长啸,身剑合一,破入丁原的拳影罡风内。
宏大的银灰色剑浪幕天席地,遮蔽去头顶的艳阳,把丁原的身影完全吞没。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叶无青是想与丁原正面对撼,立见分晓的剎那,从他腰际倏地激射出一束橙黄|色冷光,在空中镝鸣乍分,化作十二缕神出鬼没的电芒,或快或慢,或直或曲,从不同的角度齐齐袭向丁原周身十二处要害。
正是当日令翠霞派掌门淡怒真人含恨而逝的忘情宫魔宝“十二断魂铃”!
与此同时,叶无青看似一往无前威猛无伦的剑招,却陡然间化刚为柔,随着身形的晃动回旋,剑锋洒散出漫天银星,掠向丁原后心。
“嗡──”
一道紫色的瑰丽剑光,从丁原口中蓦地射出,竟颤动着金石激鸣,迸散作十二束恢弘绚丽的剑芒,如蛟龙经天翱翔在他的周身。紫色剑光砰然击中橙黄|色的断魂魔铃,一簇簇流光溢彩迸射洒溅,刺痛每个人的眼睛,恍惚里,天地也在颤动。
十二断魂铃光华顿黯,惊响激飞,丁原侧身将双掌一合,于重重虚实莫辨的银星中,寻找到焚泪沉灰剑真身,牢牢锁在距离身前不到半尺的空中。
叶无青面色寒峻,沉声喝道:“撤手!”
他将铜炉心鉴晋至“上揲阮乐天”,即使乃师楚望天全盛之期,亦莫过如此,焚泪沉灰剑上的颗颗银珠霍然集成一线,“嗤嗤”低响,沿着剑锋直迫丁原双掌。
丁原轻蔑一笑。
“谁撤?”
他运起“化功神诀”消去叶无青锐利的剑气锋芒,任那道银珠聚成的灼烈热流侵入肌肤。
登时,丁原的双掌间冒起缕缕轻烟,手上肌肤却是毫发无伤,令无数仙林高手为之谈虎色变的“焚泪珠”顷刻化作飞烟,飘散在滚滚光澜中。
叶无青凛然一惊,猛醒悟到丁原体内蕴含着曾令他九死一生、饱受折磨的灵朱火毒,后经玉牒金书的灵力化解,因祸得福,从此对天下诸般剧毒百无禁忌。
当年楚望天便是一个疏忽,这般栽在了丁原手上,而今自己偏又重蹈覆辙,想后悔却是来不及了。
十二束紫芒击退断魂魔铃后,齐声悠鸣、声振四方,在丁原心念驾驭之下,直冲云霄,融会成一柄三尺光剑,紫澜腾腾,气吞万里河山。
叶无青心志极坚,临危不乱,低喝一声。
“你撤!”
他全身红光爆散,不惜耗损真元施展出忘情八法中的至高奥义“寞”字诀,强袭丁原。
天地万物宛如同时静默凝固,浩瀚的红色光华透过焚泪沉灰剑涌向丁原,从双掌,至手肘,再到两肩,弹指间封印上了一层骇异妖艳的光罩,像是要把丁原整个人都冻结凝固在其中。
这一刻,丁原悠然地摇摇头。
“未必!”话音中,“轰”的震响,从他体内焕放出一团柔和纯白的浩荡绚光,都天大光明符的灵力赫然觉醒,宛若风卷残云,将笼罩在丁原身上的那层红光击得支离破碎,灰飞烟灭。
气机牵引之下,叶无青身躯剧震,胸口像是挨了一记闷拳,脸上血色尽失,未等他调息喘气,灵台警兆突起,头顶上紫色光剑沛然莫御,俯冲劈落。
叶无青不用抬头,也晓得是雪原仙剑袭来,他情知仅凭肉掌飞袖绝难抵挡,当即立断一声厉啸,松开焚泪沉灰剑,闪身飞退。
“唰!”
剑光掠过,浓密乌黑的辫发“啵啵”爆裂,断落的发丝未及飘起,即被雪原剑气绞成齑粉。
叶无青身在空中,长吐口浊气,明白败相已露,再打下去只会对自己越加不利,他本就不愿与丁原拼得玉石俱焚,也料定只要自己开口认输,对方断不会枉顾身分,穷追猛打。
故此,在尚未交手前,叶无青便抱定宁可主动落败,亦要韬光养晦、保存实力的打算,这时见局势急转直下,自己的十二断魂铃和忘情八法又被丁原破得体无完肤,虽仍有余勇可用,但也不愿再做冒死一搏。
孰知没等他出声,丁原抢先喝道:“还你!”
焚泪沉灰剑倒转,化作一束寒芒直刺叶无青胸口!
叶无青体内真气动荡不已,自知无力硬接,只得旋转身躯,大袖一卷,借势消去卷裹而来的雄浑劲力。
丁原要的便是他身形这一微滞,扬手抄起雪原仙剑,朗声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他气贯长虹,身化奔雷,直迫叶无青。
叶无青袖袂卷剑,如臂使指疾点丁原咽喉,左掌横于胸前,准备招架对方石破天惊的一击。
“叮!”
雪原仙剑陡然变招,斜斜挑飞焚泪沉灰,丁原欺近叶无青身侧,左拳直捣,径取他的右肋。
叶无青扬声拍出溜火神掌,暗运“弹”字诀,只待与丁原拳锋一触,随即借力飞退,重新稳住阵脚。哪想到丁原这拳看似雄浑刚猛,拳掌交击后,叶无青才发觉对方压根没有灌注拳劲,而是以“化功神诀”将自己的溜火掌力全数卸去。譬如是万斤大锥一下抡空,叶无青经脉真气激荡好不难受,身子亦不由自主朝前一倾,他暗叫了声“不好”,欲待抽身,又哪儿还来得及?
丁原右手的雪原仙剑遽然凝缩,化作掌心的一个耀眼光团,五指攥捏成拳,轰向叶无青胸膛。
叶无青竭力后仰,藏在袖内的右手射出三道炫意神指,打向丁原,但盼能令其攻势略缓,为自己的闪避争取到时差。
“啵啵啵”丁原身上白光乍现,以都天大光明符的灵力硬生生接下三记炫意神指,他的右拳衔枚急进,猛然手指舒展,将掌心内蓄势待发的雪原仙剑弹射而出,恰如流星掠空,势不可挡,“砰”的一响正中叶无青胸口。
紫色的剑光迫入叶无青体内,立时幻化作丝丝锋刃直透经脉,循着对方急速流转的气血游走全身,翻江倒海。
叶无青低哼,身躯承受不住雪原仙剑巨大的冲击,倒飞而出,一团紫光从他背心透射掠起,重新凝成雪原仙剑,冉冉飘落回丁原手中。
叶无青双足错步点地,连退了六步方自踉跄站稳,他面若惨金,青色的衣袍被剑气割得碎裂飘飞,露出身上一道道纵横交错、殷红色的伤痕。
然而比较表面的狼狈,他体内所遭受的重创,更是惊人。
丁原的雪原仙剑在短短瞬间化身千万,将他的五脏六腑乃至各处经脉击得千疮百孔,惟独没有伤害到叶无青的心脉和丹田,显然是手下留情,未取他性命。
叶无青强咽下一口口冲上喉咙的热血,凝视着丁原,却不敢轻易开口,唯恐稍一松劲,硬行压制在嗓下的滚滚瘀血便会喷出。
四周一片死寂,众人沉浸在方才惊心动魄的激斗中,尚未回过神来。
丁原的脸色也有些苍白疲倦,毕竟叶无青非同等闲,拥有足够抗衡正魔两道任何顶尖高手的实力,否则淡怒真人亦不会惨死在他的十二断魂铃下。
尤其为了重伤叶无青,他兵行险招,以大光明符接下三记炫意神指,也受了暗伤,体内的滋味同样不怎么好受,只是还不至于造成致命打击而已。
雪原仙剑光华晃动,缓缓纳入丁原掌心不见。
他暗吸了口气,稍稍平复因炫意神指导致的胸口淤塞感觉,一面流转真气恢复功力,一面不动声色对视叶无青道:“刚才丁某取走的,只是利息。我不杀你,并非单为阁下有胆魄与丁某公平对决,更因你的这条性命,是翠霞派的。我要留给盛师兄了断!”
叶无青一声冷哼,没有说话,眼神里充满愤怒。
丁原满不在乎,接着道:“最近一年内,阁下最好不要妄动真气与人交手,否则,经脉爆裂,五脏俱焚,可怨不得丁某没提醒你。”
“哇──”叶无青一口激怒的瘀血终于喷出,洒散在脚下的鹅卵石上,滴滴如花触目惊心。
他强撑不倒,为的就是不让一众部属看出自己到底伤得有多重,以免有人暗生叛逆之心,乘机作乱。
奈何丁原漫不经心将自己外强中干的现状随口点出,这甚至比用雪原仙剑再捅他一下,更令叶无青难以招架,他一时惊怒焦急,再也无法掩饰沉重的内伤,死死盯着丁原,以虚弱的声音道:“你好──”
“王八羔子,竟敢伤我师父这么重,老子跟你拼了!”刚从震骇中醒转的蒙逊闻听此言,不禁怒发冲冠,不顾一切挥动雷轰锥杀向丁原。
丁原看也不看,身子微一晃动,引得雷轰锥走偏,飞起一脚踢在蒙逊大腿上,淡淡道:“去罢!”
蒙逊身不由己高高抛飞,一挺腰刚好落在叶无青身边。
丁原洒然道:“难得你有如此忠心,可惜跟错师父入错门,学得一身戾气。”
蒙逊浑然不惧,恨恨瞪着丁原,还想挥锥再上,却听叶无青低声道:“站住,你不是他对手,莫要再、再给我丢──”
他“嘿”的一声,吞下一口热血,终究没有把这句话全部说完。
厉无怨等人见丁原大战之后仍能不费吹灰之力打退蒙逊,无不骇然,心中稍存的动手念头,又开始变得踌躇起来。
叶无青看在眼里,心中冷笑。
这些人平日对我敬畏有加,只是慑于叶某的修为,当真到了节骨眼上,除了蒙逊,恐怕再没一个愿替我卖命!
丁原环顾众人,徐徐道:“此间事了,丁某告辞,你们谁想留我,只管出手。”
场内无声,人人恍若未闻,垂首望着地面。诚如叶无青所料,尽避有忘情宫四大长老再加上厉无怨等人,纵留不下丁原也能拼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可惜,谁愿主动强出头,拼得个头破血流?丁原见无人回应,傲然一笑,更是深深不屑,再向叶无青抱拳道:“山高水长,后会有期!”丁原离了宿业峰,便径自在附近荒山中择了一处僻静之地,又休养数日方才东归。
抵达中州上空,丁原转而御剑向南,这日傍晚遥见碧海之上一座仙岛悬浮,却是歧茗山到了,而独尊天陆的海外三大圣地之一南海天一阁,便座落在这山间。
远远地,他便看到山前有一道娇柔身影俏丽,丰姿卓绝,犹如谪尘仙子,丁原心头一暖,暗道:“是玉儿感知到了我,特意下山相迎。”
他轻轻飘落到苏芷玉面前,仆仆风尘难掩眉宇柔情,微笑道:“等多久了?”
苏芷玉凝眸相望,打量过后,才轻声一叹,道:“丁扮哥,你又和谁打了一架?伤得不轻,却也不必着急赶来,总需先养好了伤。”
丁原不以为意。
“我给叶无青留了点礼物,身上这点儿伤压根不算什么。别忘了,丁某打小就是从刀山火海里滚打出来的,阎王爷哪敢自找麻烦要了我去?”
苏芷玉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与丁原并肩朝山上行去。
丁原欣赏着仙山夏景,将杀伐恩怨尽皆抛到九霄云外,心中一片喜乐。
默默行出一程,丁原忽然低声道:“妳知道么,我消失这么多年,是为找寻四相幻镜,去了一次位于玄黄鬼府之上的瀛洲仙岛。”
“瀛洲仙岛?”苏芷玉诧异问道:“原来世上真有这传说之地?但四相幻镜又是什么?”
丁原回答道:“四相幻镜和大梵仙羽,都是洪荒异宝,只有两者合璧,方能打开神魔之眼封印,重现大罗天。这些,我也是从大罗天的那位雪袍仙人口中得知。”
苏芷玉步履微顿,道:“原来如此,只不该……教大伙又为你平白担了一分心。”
丁原笑问道:“玉儿,妳为何不问问我,此次瀛洲仙岛之行,是否拿到了幻镜?”
苏芷玉嫣然一笑,道:“以你不达目的誓不甘休的性情,本应不甘空手而回,故此我也就不必多此一问了。可丁扮哥既然这么说,想来其中另有变故。”
丁原颔首:“不错,这回我的确是空手而归,四相幻镜让一个叫小蛋的少年得去。”说着就把自己和小蛋在瀛洲仙岛的经过诉说了一遍,最后道:“等我再去一趟北海,若能如愿找到大梵仙羽,两宝合璧重开大罗天,也就为时不远。”
苏芷玉心中欣慰,思忖道:“这些年丁扮哥委实改变了许多,与他少年时的桀骜不逊、愤世嫉俗相比,可谓判若两人。”
丁原忽然停步相望,问道:“玉儿,妳在笑什么?难道我刚才说错了什么?”
苏芷玉笑意不敛,摇首道:“没什么,我在想,你终肯把心中的秘密告诉大家了。”
丁原笑了笑,缓缓伸出手握住苏芷玉的纤纤玉指,目光停留在她秀丽出尘的脸上。
“等大罗天开启,妳便卸下南海天一阁的万钧重担,和我还有雪儿,咱们去到仙界神山,再不理世俗之事,妳说好不好?”
苏芷玉眸中悄然蒙上一层水雾,却掩饰不住她内心深处的渴望与期盼,轻轻说道:“真盼望那一天能早日来到。”
两人心有灵犀,都不再说话,携手默行在清幽如梦境般的山间香径上。
渐至山顶,有位清丽绝俗的白衣少女,抱膝坐在竹庐前的青草地上,望着面前的一根紫竹立柱出神,尚未察觉到丁原和苏芷玉的到来。
丁原看到白衣少女,忍不住轻咦道:“这不是羽杉么,她怎么会在这里?”
苏芷玉浅笑道:“忘了告诉你,两年前翠霞山一战后,我便已收她为徒。”
丁原低笑道:“妳不会是想将她造就成衣钵弟子,将来接任天一阁阁主罢?”
苏芷玉眸中闪过一抹几不可觉察的痛楚,勉强一笑。
“万事皆有天定,对么?”
丁原见状暗暗懊悔,不该口无遮拦伤到苏芷玉的痛处,用手紧紧一握她的皓腕,悄然走到罗羽杉的身后,先咳嗽了声,才问道:“羽杉,妳在看竹上的小诗么?”
罗羽杉惊觉回首,见丁原和苏芷玉手牵着手站在自己背后,毫无矫情避讳,不禁欣喜起身道:“丁叔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丁原回答道:“我刚到。”他望过竹庐四根立柱上用两种不同指力刻下的小诗,不由感慨万千。
“隔海相守,千般不舍;云渺万里,无时或忘;心有灵犀,岂在朝暮;与子偕老,皓发秋霜!”这八行小诗中,前四行笔力激越潇洒,相伴在旁的后四句则是委婉锺灵,各尽其妙。
罗羽杉起初读来,只觉意境悠远,百看不厌。但到后来,她逐渐惊讶地发现,紫竹上刻下的一笔一画,都极尽神韵,暗藏玄机,竟似一套异常高明的仙法绝学。
她听丁原缓声吟来,想到苏芷玉与他之间多年的苦恋,想到小蛋远在天涯,万里相隔,不觉感同身受,轻声问道:“丁叔叔,这是你和师父写下的么?”
丁原点点头,凝望着苏芷玉温柔而笑。
“玉儿,咱们是否该将青阳双修剑谱也传给羽杉呢?一晃六年,这丫头也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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