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虎轻手轻脚来到门前,见门未关闭,闪着一道缝他欲进又不敢,犹豫了一会儿,敲门两下,只听豆女稚嫩、甜美的嗓音问道:“谁呀!这么晚了还来做客?”
天渐渐黑了,庙里除了巡更的小和尚在房前走动,更无其它声息。北侠与丁爷俩人吃过晚饭,便有小和尚把碗盘撤去,不一会又送上茶来。
欧阳春伸了伸懒腰对丁兆兰说:“咱们还是谈论一下怎样对付霸王庄的马刚吧!”
“依我之见,不如在夜间一刀把那贼宰了,省得以后他再给我们找麻烦。”
欧阳爷不仅武艺超群,而且足智多谋,考虑问题别具一格,故人称智多星北侠,江湖上一时都以北侠指欧阳春。
听了丁兆兰的陈词,他没有马上回答,合上了眼睛,沉思起来。
“咱们逢场作戏,针对马刚老贼身体虚弱,胆小心疾的弱点,化装成妖怪,趁月淡天黑,混入他的姬妾群中,兴风作浪,借刀杀人,也能得到不少好处。”北侠拿出了自己的主意。
可是丁爷听了还不明白,接着问:“有何好处?”
见丁兆兰口气惊讶,北侠接着说:“那马刚既然敢在太岁庄称孤道寡,一定是有权有势之人,你如果直接拿刀把他杀了,他的儿子可能报官说,他家员外爷被贼寇结果了性命。地方官虽知马刚是恶人,也了解我们的厉害,迫于官场成命,恐不会放过咱们吧。”
丁爷听到这儿,不住地点头。欧阳爷接着说:“更何兄他叔叔马朝贤在天子脚下做官,是朝廷重臣,若再上几道奏折给皇帝,岂不是要了地方官乌纱帽吗?弄不好也会给江湖弟兄带来麻烦。”
丁爷似乎彻底明白了欧阳春的意思。补充似的接过话题,快速地说:“听你的办法,是让我改变容貌,做成鬼怪模样,借他身边的姬妾妇人之口将他除掉。”
“对。你先去惊吓一下老贼身边的姬妾,那些妇人一定添枝加叶地说,是青脸红发,来去无踪的妖怪把主子的脑袋取走了。”
“欧阳爷,妙计!妙计!说不定有哪个胖妇人吓得昏倒了,痰往上涌,胖人的身子本来就虚,这么一折腾,一定会没命的。”丁爷说到此哈哈大笑。
“丁老兄,我想别人不说是疾使之送命,而是说被妖怪吸走了魂魄。既使他报官,地方官也可以推诿说,你家出了妖怪,我也没办法。兄弟你想想,这不是好处吗?”
丁爷听了,越想越觉得在理,连连称赞。
两个人谈了好长时间,来了困意,欧阳爷不一会鼾声大作,丁爷忙取来棉被给他盖上,自己也喝了几杯水之后,上了厕所,回到自己床上,和衣盖被而睡。
其实两人都在兴趣头上,不知不觉时辰已到深夜,他们才略微休息了一会儿,天已经亮了。
瘸道士见已到早饭时刻,就令小和尚来请。欧、丁二爷见天已不早了,洗漱完毕,便随小和尚来道士房中用餐,并说明要告别返乡之意。道士客气了一番,见二人执意要走,就不再挽留。
用饭完毕,小和尚照例上来淡茶。
欧阳爷从包中取出些碎银子,给了瘸道士,作为香火钱,又给了小和尚几个铜钱作为小费,这样以来众人都很高兴,一起出了庙门。送了一段路,欧丁二人请道士和小和尚回去,两人继续赶路。
过了大约半个月,离丁爷的家园——茉花村近了,丁爷坚持请北侠一起到茉花村住几天,过些日子再一起上灶君祠与众英雄聚齐,捉拿花冲。
北侠一向无牵无挂,四海为家,又与丁爷谈得来,况且住也住得,便没有推辞,与丁爷一起来茉花村了。
再说韩彰,离开了汤圆铺,朝着杭州方向,信步奔来。
盛夏时节,草木茂盛,满眼苍翠,江南又是水乡,鱼米丰裕,格外繁华。路上行人甚多,操各种口音的都有,韩彰喜欢与人结伴而行,同行的多是农工商业之人,都为他的谈吐气质不凡所吸引,互通名姓后,称他韩二爷。凡人皆喜受人好论,韩彰也净拣些有趣的东西讲给众人听,直到韩彰讲累,大伙才各聊自己的心事,或在分叉路口散去。
有一件事使韩彰好生不明白。一路上听到来往的行人都把“花蝶设誓”当作骂话来说笑。韩二爷不知道花蝶是谁,更不清楚其中有何典故,也不便去问,就不理会了。
这天,日近正午,韩彰忽然觉得肚子饿了,四下寻找酒馆。又走了几百米,看见前面松林里有一块酒幌儿,上面高高挂着一个小小的红葫芦,就信步走进了树林。
这树林一走近了,就感觉到凉气喜人,道旁尽是些鲜花鲜草,树木棵棵挺拔耸立,枝头鸟儿歌唱,清脆婉转,从树木缝中望去,才见一线蓝天,几束阳光射下。
韩彰心想,店主真有眼力,选此处地方开店,正投了旅客的心意。
走进了树林,看到周围有许多芦苇形成了一道花的屏障,扁豆秧已爬满了架,这里主人砍下几百棵树,留出空地种菜,养鸡。正是雨季,豆花开得茂盛,地下又种着一些花草,很是有趣。
小院是用木栅围成的很是古朴,别致,院房门上方挂着一块匾,上面写着“大夫居”三个字。
韩彰很高兴进了院门,见院中有两张桌子,桌面上铺了几块芦席,然而座登很矮。院子一边坐北朝南有三间草房,门口有个老头正躺在靠椅上打盹。
韩二爷看了这番情景,正适合他的心意,便咳嗽了一声。
那老头猛地惊醒,站起身来,拿了手巾,走上前来问道:“客官爷,您要喝酒吗?”
韩彰见这老头五十多岁,背有点驼,穿着朴素干净,是位地道的酒店主,就放心多了。忙问道:“你这里有什么酒?”
“偏僻的山村,没有什么好酒,只是一些老白干。”老头笑着说。
韩二爷吩咐他温一壶酒,上几个菜。只见店主又端上四个小碟。一碟盐水煮豆儿,一碟豆腐干,一碟麻花,最后一碟薄脆点心。
韩彰平素在城里吃惯了大鱼大肉,今天倒好,全是微薄小菜。不腥不荤,换个胃口也不错,只是腹中饥饿,怕不够吃,再加上喜欢排场大一些,就又问道:“还有什么吃的?”
“没有山猛海鲜,熊掌燕窝之类,但也有卤煮斜尖豆腐和热炒鸡蛋两道菜。”老头答道。
韩二爷接着吩咐再暖一角酒,一碟热炒鸡蛋,带点儿盐水儿。
老头答应着下去了,厨房里很快传出了老头向女儿交待菜名的声音。
老头刚要转身,外面进来一人,年纪不过三旬,进门就喊道:“豆老丈,快暖一角酒来,吃了还有事要做呢。”
“呀!庄大爷,往哪里去?这等忙。”老头应道。
“唉!从哪里说起!我的外甥女因心中有了相好之人,见街头婆婆又要给自己介绍婆家,一气之下出走不见了,四邻八家找不着,我姐姐哭哭啼啼,叫我给姐夫送信去。”那人叹了口气,讲明了原委。
韩彰听了,便站起来让座,一是人家和店主关系紧密,自己是外来人,二是因为对方有急事,从人情上讲,急人之困是君子美德。开始那人还很客气,后来在韩二爷的盛情挚意下,三言两语之后,韩爷便把那人让到上处。
那位庄大爷性情非常直爽,看见店主拿了酒来,便对老头说:“豆老丈,我有一事与你商量。”
“庄大爷,有话只管吩咐,您是常客,不必客气。”老头以为庄先生有事求自己,分外认真。
“适才我看见院外有几只雏鸡,个个活泼,只只精神,我素爱品味山林中长大之雏鸡,它在那里刨食吃,倒勾起我的食欲,其肉一定十分鲜美,今日适逢韩二爷,不能没有荤腥,我和你商量一下,可以卖给我一只做下酒菜吗?”庄大爷一副恳求的语气讲道。
“那有什么不可以呢?只要大爷您多给几钱银子就是了。”老店主果然是生意人,会盘算,反正抽空还可以到集市上去买几只回来。
“你只管弄去吧,做成了,我给你二钱银子如何?”庄大爷见有门儿,忙许诺出高价。
“二钱银子,这鸡宰定了。”店主好生欢喜地要去门外捉鸡。
韩二爷见庄先生如此客气地款待自己,有点面子上挂不住,站起来阻挡道。
“兄弟又何必宰鸡呢,改日到了我的府上,什么那不是现成的。”
“今日能结识韩二哥,实在是三生有幸,既然来到我的庄地,就不必客气,我当尽地主之谊,与韩兄把酒对饮,一醉方休。”说完与韩彰拉起家常。
原来此人姓庄,名叫致和,就在村前住。向来待人友善,喜交天下朋友,若是哪里和尚道士,无论化斋还是投宿,只要找到他,总是由他全力相助。他自己过日子十分节俭,对朋友却十分大方。偶遇知己,更是如待亲兄弟一般。
韩彰想起庄大爷进门时所讲之事,忙提醒说:“刚才庄兄说还有紧事,不是要给令亲送信吗?千万不要因为我耽搁了工夫。”
“韩兄放心,我还要在就近处访查访查呢!我的外甥女说不准躲在姑、姨家,就是今日赶急送信与舍亲。他也没法子,莫若我先细细访访。”
正说着,只见外面进来了一人,口中嚷道,“老豆呀!给我来一壶热的,爷我有钱给你!”说着一溜歪斜坐在那边桌上,脚登板凳,立愣着眼,瞅着这边。
韩彰见他这样无礼,不伦不类,也不理他。
豆老头拧着眉毛,端过酒去,那人摸一摸,冲着豆老头叫道:“不热呀,我要热的。”那人闭着眼嚷道。
“很热了吃不到嘴里,又该抱怨小老儿了。”豆老儿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道。
“没事,没事,你只管烫去。”那人根本不管豆老儿在说些什么,忙些什么,只是要蛮横。
过了一会儿,豆老儿又一次端着那壶酒从里屋出来,讨好那人似的对那人道:“这回可热的很了,爷您别烫着。”
“热热的很好,你给我斟上凉着。”那人又吩咐道。
“这是图什么呢?”
“别管!大爷是这么个脾气儿,我且问你,有什么荤腥儿拿一点儿我吃?”
“我这铺子,大爷您是知道的,乡村小店,那里讨荤腥来。无奈何,大爷将就些儿罢。”豆老儿想说明道理求客人理解。
那人把醉眼一瞪,脖子向前伸着,根本不去体谅豆老儿的处境,也不容豆老儿分辩,盛气凌人地对豆老儿喊:“大爷花钱,为什么将就些儿呢?”
说着话,又举起手来。
豆老儿见势头不妙,便躲开了。那人趔趔趄趄地来到草房门前,用鼻子一嗅,觉得一股香味扑鼻,便进了屋内一看,见柴锅内煮着一只小鸡儿,又肥又嫩。
“好呀!现放着荤菜,你说没有。老豆,你可是猴儿拉稀,坏了肠子咧!”那人一副得理不让人的口气对豆老儿道。
“这是那二位客官花了二钱银子,煮着自用的。大爷若要吃时,也花二钱银子,小老儿再与你煮一只就是了。”豆老儿忙上前解释。
“什么二钱银子!大爷先吃了,你再给他们煮去。”那人根本不容豆老儿商量,说罢拿过方盘来,将鸡从锅内捞出,端着往外就走,豆老儿在后面说道:“大爷不要如此,凡事要有个先来后到。这如何使得?”
“大爷我是嘴急的,等不得。叫他们等着去罢。”那人越来越不讲道理,弄得豆老儿十分难看。
他在这里说,韩爷在外面已听明白,顿时怒气填胸,立起身来,走到那人跟前,抬腿将木盘一踢,连鸡带盘全扣在那人脸上。
鸡是刚出锅的,又搭着一肚子滚汤,只听那人“唉呀”一声,撒了手,栽倒在地。登时满脸上犹如尿泡里串气儿,立刻开了一个果子铺,满脸鼓起来了。
韩彰还要向前,庄致和连忙拦住。韩爷气忿忿地坐下道:“做人要讲理,别多喝了二两猫尿,就到处撒酒风。豆老丈也是不容易的,赚不了几个钱,累死累活,跑前跑后,你能难为他。若不是你得寸进尺,我且不管你,如今连我哥俩的面子也没了。不是看在庄兄的面上,这次非打你个狗肯屎,再送你去吃官司。”
那人却也知趣,这一烫酒也醒了,自己想了一想也不占理,又见韩二爷的气势,估量自己不是个儿,站起身来就走,连说:“豆老丈,酒不喝了,饭不吃了,等着,等着!以后再与你商议。”
那人边说边往外走,头也不回,迈出屋门,几步跨到院外,一溜烟去了。
这里庄致和把酒钱和烧鸡钱算了,饭没吃成,反多给了豆老汉几分银子,劝着韩爷,一同出了大夫居。
出了树林,韩彰要庄致和先去办自己的事,不要再陪自己。庄致和把自家的住址告诉了朋友,一再嘱咐韩彰有事到家里去,千万不要客气。韩彰非常感激,拉住庄致和的手说:“今日与庄兄一见如故,本当与你多住几日,只是我是行路之人,有公事在身,不便久住,相信我们后会有期。”
“一路多保重,我静听韩爷佳音。”庄致和说着,挥手上路,与韩彰惜别。
店里豆老儿将鸡捡起来,用清水将泥土洗了去,重新放在锅里煮了个开,用水盘捞出,端在桌上,自己暖了一角酒,自言自语:“一饮一酌,各有分定。好好一只肥嫩小鸡儿,那二位不吃,却便宜老汉开斋,这是从哪里说起……”
韩彰送走了庄致和,见天色已晚,想寻找一家旅店住下,又忆起方才怒打之人,便寻思回去问个明白。
豆老汉才待要吃那鸡,只见韩二爷从外面又进来。豆老儿先是一愣,后又忙迎过来,客气道:“客官,鸡已熟了。酒已热了,好好放在这里。小老儿却没敢动,请客官自用罢。”
“俺不吃了,俺且问你,方才那厮,他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居住?”韩彰开门见山打听自己要问的事。
“客官问他干什么?俗话说好鞋不粘臭狗屎,何必与他呕气呢!”豆老儿怕再闹出什么乱子,吃罪不起,想平息方才的乱子,就劝慰韩二爷别再追究。
“我不过是想知道一下他是谁罢了,谁有工夫与他呕气呢!”韩二爷明白豆老丈胆小怕事,力薄势微,不能吓着他。
“客官不知,他家道殷实,极其樫吝,最是强梁,离此五里之遥,有一个卞家疃,就是他家。他爹爹名叫卞龙,自称是铁公鸡,乃刻薄成家,真是一毛儿不拔。若非怕自己饿死,连饭也是不吃的。谁知他养的儿子更狠,就是方才那人,名叫卞虎,自称外号癫皮象,他为什么起这个外号儿呢?一来是无毛可拔,二来他说当初他爹没来由,起手立起家业来,故此外号止于‘鸡’;他是生成的胎里红,外号儿必得大大的壮门面,故此称‘象’。又恐人家看不起,因此又加上‘癫皮’二字,说明他是家传的吝啬,也不是好惹的。自从他父子如此,人人把个卞家疃改成‘扁家团’了。就是他来此吃酒,也是白吃白喝,尽赊帐,从来不知还钱。老汉又惹他不起,只好白填塞他罢了。”豆老汉以为韩二爷仅为问个明白,一五一十地从头讲来。
“他那疃里,可有店房么?天色将晚,我也该寻一住处。”韩二爷顺水推舟,想一路寻去。
“他那里也不过是个村庄,哪有店房。只是在离他那里不足三里之遥,有个桑花镇,那里有个客寓,路过这里的客人都是去那儿投宿,价格公平,服务周到,是个好去处,店主人缘极佳,善于体谅顾客,韩爷您不妨去那里投宿。”
韩彰问明了底细,执手别了豆老,感谢老丈指点迷津。然后沿大道朝桑花镇方向下去。
约走了一个时辰,已到日落时分,一片大村落呈现在眼前,炊烟四起,有几家大户屋内已有灯火闪亮。一进村子,一片广场似的空地上,立着一块石碑,上书“桑花镇”三个大字,下面是记载村庄历史的十几行小字,韩彰没有细看,再往前走,不到一百米,就见一幢三层木楼,很是气派,楼的下厅门前挂着两只大红灯笼,门一边站着一男仆,穿着整洁,精神饱满,门上方横挂一匾,白地黑字书写“桑公镇客寓”五个黑字,字体雄浑,可能出自书法高手之笔。
韩彰信步来到门前,男仆躬身施礼,上前问道:“客爷您住店吗?我们这里可以泡澡,有戏院,书场,保您满意。”
“啊,我正是前来投宿,且给我安排一安静,清洁之房间,我要好好休息一宿,可以吗?”韩二爷十分满意这里的环境。周围的花园,树林太美了,估计官差都要在此下榻暂住。我也多住几日无妨。
于是店里班头为他安排了三层阳面一单人房间,让他住下,不一会茶水,泡脚水,纷纷上来。
到了晚间,夜阑人静,街上已少见行人,不少居户已用过晚饭,宽衣睡去。韩彰脱掉平日之宽大服装,换了一身夜行衣,悄悄离了店房,在一卖烟酒小亭处问了卞家疃所在方向,疾步奔去。
到了卞龙门前,只见两扇朱漆大门紧闭,门前高挂的两盏灯也是阴影重重。大门两边高墙很长,夜间看不到尽头,墙内是一排梧桐树,参天林立,树的一半枝叶伸出墙外,遮住了半边大道,使这里透着阴森之气,一阵清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真有不寒而誌之感。
韩彰受过专门训练,在夜间做事,如同白日,他沿墙根走了一段,估计墙内是花园,凉亭之所。于是后退几步,施展轻功,跃墙而入,果然,双脚落在松软的草坪上,定了定神,寻着砖墁小径,向亮灯楼房走去,卞龙这老东西依仗墙高门坚,院内没设任何巡更,司卫之仆,所以韩二爷不费心神来到楼前,施展他飞檐走壁之能,爬伏在大房之上,偷偷往下观看。
楼门正厅摆设精致桌椅,方桌前立着一位尖嘴猴腮的老头子,手托天平在那里平银子,左平右平,却不嫌费事,必要银子比砖码微低些方罢,共平了二百两,然后用纸包了四封,用绳子结好,又在上面打了花押,方命小童抱定,提着灯笼,往后面送去。
这老头有六十几岁,头发花白,衣服破旧,胡子长且有卷,想来就是卞龙。小童年纪尚幼,身体单薄,长得倒很精神,浓眉大眼,印堂发亮,只是夜深有点发困,无奈老头子不让休息,不得不硬着头皮听差。
小童端了四封银子,朝门外走来。老头留在那里收拾天平。韩爷趁此机会,溜下房来,在卡子门垛子边隐藏。
小童刚迈出门槛,韩爷将腿一伸,小童往前一扑,唧哩咕咚,栽倒在地,灯笼也灭了。
老头子在屋里听见动静,立刻开言道:“怎么了?栽倒咧!”
只见小童提着灭灯笼进屋对火,低声向老头解释道:“刚迈门槛,不小心就跌倒了。”
“小孩子家,你到底留神呀!这一栽,管保把包儿栽破,洒了银渣儿,如何找寻呢?我不管,拿回来再平,倘若短少分两,我是要扣你的工钱的。”老头子一副尖酸嘴脸训斥道。
老家伙说着话,同小童来至卡子门,用灯一照,罢了!连个纸包儿的影儿也不见了。老头子急得两眼冒火,小童儿吓得二目如灯,泪流满面。老头子暴躁道:“你将我的银子藏于何处了?快快拿出来;如不然,就活活要了你的命。”
原来韩彰趁小童屋里点灯的机会,拣了银子,分身闪入老头子书房,掩了门户,偷听外面动静。
果然老头急得团团转,出口要结果小童性命。
怎么办?不能为报复卞龙这老家伙,苦了孩子。韩二爷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借窗户射过来的灯,拣起一支毛笔,在一块白纸上写了几行小字。又趁外面热闹,丢入正厅桌上。
卞龙老东西正和小童在院内找那四封银子,只见卞虎从后面出来,询问何事,小童哭诉一番。卞虎哪里肯信,将眼一瞪,道:“好囚捣的!人小鬼大,你竟敢弄这样的戏法,咱们到大厅里说来。”
说罢,拉了小童,卞龙反打灯笼在前引路,来到大房屋内,现在小童成了卞氏父子的救命线索,他们唯恐小童跑掉。
来到桌边,早见桌上用砖码押着个字帖儿,上面字有核桃大小,写道:“爷爷今日路过汝家,知道你刻薄成家,广有金银,又因俺盘缠路费短少,暂借银两四封,改日再还,不可诬赖好人。如不尊命,爷爷时常夜行此路,请自试爷爷的宝刀。免生后悔!”
卞龙老东西见了此帖,登时浑身乱抖。卞虎想起白天在“大夫居”所遇大汉,摸一摸脸上浇的伤疤,将小童放了,也就发起愣来。
父子二人无可奈何,只得忍着肚子疼,还是性命要紧,不敢声张,惟有小心而已。
韩二爷揣了四封银子回归旧路,爬上一棵大树,落在墙上,然后又翻身跳在街上,沿着街巷出了卞家疃。
从卞家疃回桑花镇要经过一片松林,韩二爷想在这儿喘口气,刚站住脚,远远听见江西小车,吱吱扭扭的奔树林而来。
韩彰急中生智,拣了一株大树,爬将上去,隐住身形。没想到小车子到了树下,咯吱的停住。听见一人说道:“白天将货物闷了一天,此时趁着四周无人,何不让她过过风呢?”
又听有人说道:“她也和我们差不多,吃喝拉睡都需要,我也是如此想,不然闷坏了,岂不白费了工夫吗!”
答言的是妇人的声音,只见他们俩人从小车上开开箱子,抬出一个青年女子来,此女子身高一米四五,微丰尚幼,那两人叫她靠在树木之上。
奇怪的是那女孩并不作声,前胸鼓鼓的一张一翕,喘着粗气,半丰的双|乳顶起了宽松的上衣,那男的不时为她抚摸几下,发出嘿嘿的笑声,那女的有点吃醋,直捶男人的后背,骂他缺德。那男人道:“自古英雄爱美人,我干这当子差使,不与她睡觉算是看在你的面上,黄花姑娘,掐一下能流出水来,那么水灵,我魂都让她勾跑了。”
“你们男人呀,都是爱尝鲜,我怎么了,不就是大她五六岁吗!不知比她成熟多少倍……”
韩爷听了,知他们不是好人,暗暗地把银两放在杈桠之上,将朴刀拿在手中,从树上一跃而下。
那男人猛见树上跳下一人,撒腿往东就跑,韩彰哪里肯舍,赶上一步,从后将刀一溯,那人“嗳哟”了一声,早已着了利刀,栽倒在地。
韩爷朝他尸体上跺了几脚,骂道:“好一个不知羞耻的东西,别人的骨肉你全不放在心上,自有家室,还糟踏民女,死有余辜。”
韩彰撤步回身,看那妇人时,见她哆嗦成一堆儿,自己打得牙山响,犹如寒战一般。韩爷用刀一指,道:“你们所做何事?快快实说!倘说假话,立刻要了你的狗命,讲!”
那妇人道:“爷爷不必动怒,待小妇人实话说来,我们是拐卖儿女的。”
韩爷问道:“拐来男女置于何地?”
妇人道:“爷爷有所不知。只因襄阳爷那里要排演优伶歌妓,收录幼童弱女,凡有姿色的总要赏五……五百两银子。我夫妻因穷所迫,无奈做此昧心之事,不想今日遇见爷爷识破,只求爷爷绕命。”
韩爷又细看那孩儿,端庄秀丽,是位英俊小姐,但只是愣愣的,便知道其中有诈。又问道:“你们用何物迷了她的本性?讲!”
妇人道:“她额头上泥丸宫|茓位上有个药饼儿,揭下来,少刻就可苏醒。”
韩爷听罢,伸手向女子头上一摸,果有药饼,连忙揭下,抛在道旁。又对妇人道:“你这恶妇,快将裙绦解下来。”
妇人不敢不依,连忙解下,递给韩二爷。韩彰将妇人发髻一提,拣了棵小小的树木,把妇人捆了个结实,翻身窜上树去,揣了银子,一跃而下。
才想离开,只听那女孩儿“哎呀”了一声,哭出来了。韩爷上前问道:“你此时可明白了吗?你叫什么?如何被捉?”
女子道:“我叫巧姐,那天与母亲生气,趁天黑奔姑家,不想半途被这二男女所骗,上了他们的小车,行到一片树林,他们把我头部击昏,随之不醒人事,一路任他们摆布,受了虐待……”
韩彰听了,惊骇道:“你舅可是庄致和吗?”
女子道:“正是。伯伯如何知道?”
韩彰听了,想着:“无意中救了巧姐,也算报答庄兄知遇之恩。”又见天光闪亮,惟恐有些不便,连忙说道:“我姓韩,与你舅父认识,过一会儿若有人来,你就喊‘救人’,叫本处保甲送你回家就完了,拐你的男女,我已拿住了。”
韩彰说罢,直奔桑花镇去了。
果然,过了约一个时辰光景,路上已有行人,见了如此光景,十分惊奇,有几个胆大好事的就上前来,询问情况,巧姐哭诉了原委。众人一听说是拐带人口所致,恨之入骨,立刻找到地方保甲,放下那位妇女,用铁锁锁了,带上巧姐一起去县衙投案。
县官升堂,没费什么劲儿,就把案情弄清,男犯已死,就找个地方掩埋了。妇女暂定入狱,待秋后复审定罪,巧姐被安排到客房住下。
这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巧姐的舅父庄致和听说了,赶快告诉了姐姐、姐夫,三人由悲转喜,带些银两一同乘马车来县衙接女儿。路上商定,女儿的婚姻由她自己做主,不要干涉女儿婚姻大事。
到了县衙,庄致和托公差捎上银两和明事书信,县爷不一会儿升堂,传话让巧姐和家人相认,母女抱头痛哭。县官见问题属实,随令家人把巧姐带走,以省寄宿费用。
巧姐随父母乘马车回家压惊,辞别了舅父庄致和。庄大爷一路走来,路过豆老丈的大夫居,见了豆老,便把巧姐已经找到的消息告诉了豆老,又说:“听巧姐说,是位姓韩的客官救了我外甥女。难道就是昨日的韩二爷吗?”
豆老汉听了,好生欢喜,又给庄大爷暧了一壶热酒,端上一碟小菜,表示祝贺,接着又对庄致和提起他走后发生的事。
“庄爷您走后,韩二爷又回到店里,问起卞家的情况,我寻思他不过好奇,便一五一十讲给他听。他又问了住处,随后谢我而去,我总觉得他是位好人,没有多想。”
“对,韩二爷肯定是位伸张正义,一身侠义,喜报不平的尊客。也只有他能把昨日那卞虎给收拾了,别人谁敢惹此麻烦,我打心底时佩服他。”庄致和把对韩兄的看法全盘说给豆老汉。
“今天一大早,卞家瞳传出消息,说卞家丢了二百两银子,庄大爷,你想这事诧异不诧异?老汉再也猜不出这位韩爷是位什么人来。”
“豆老丈,那卞虎连吃两场冤枉,会不会寻到你处搬弄是非,你不妨暂时关了店房,留你女儿住守,你随我去庄园住上几日。”
“好吧,我也怕那卞家父子寻来,就暂避您家吧!”于是豆老儿收拾了院子,嘱托女儿小心留神,自己出去做客。
卞家父子天亮之后,无心恋床,早早起来在院内遛圈儿。那位小童回到仆人住房,把事情原委讲了,于是卞家上下众人皆知出了怪事,此消息不翼而飞,传遍了卞家疃各户。
到了下午,卞虎寻思是否出去转转。想起豆老儿来,随告诉父亲一句,离开了家门。
此时豆老女儿还在洗浴,听见敲门之声,以为父亲回来,披了一件沙衣,出来开门,但一见是恶少卞虎,随机一转身,把门关上,羞得面红耳赤。
卞虎见是豆女,十分祼露,艳姿动人,豆女转身之即,双|乳猛然跳动,刺得卞虎浑身有过电的感觉,心中突然想到:“哇,小美人,我卞虎能与她戏玩该有多好。”
但卞虎知道那豆家女子不会轻易给自己开门,只得陪罪一声,悄然离去。然而他并未回家,而是到了附近镇上花房,买了几束鲜花,又挑选女人所用洗浴香料,涂抹物品,买了一大堆,准备送与豆女。
晚上入定时分,卞虎见街上已绝少行人,就提了礼物复赴豆老‘大夫居’。到院外见大门关着,卞虎轻轻用手一推,门毫无声息地开了,卞虎闪身进入,又轻轻把门掩上,望豆女偏房一看,屋内有人影晃动,他定神一看,那人影正是豆女。卞虎轻手轻脚来到门前,见门未关闭,闪着一道缝,他欲进又不敢,犹豫了一会儿,敲门两下,只听豆女稚嫩、甜美的嗓音问道:“谁呀!这么晚了还来做客?”
“是我,卞家疃的卞虎。”卞虎哆哆嗦嗦地应答,心都提到嗓门口,险些跳出来。
“我老爹不在家,有事改天来吧!”豆女明知这小子是冲自己而来。
“啊,豆小姐,我——我是看您来了。”
“看我,别开玩笑了,你不在家里守着那些金元宝,找我何事。”豆女越发语气认真。
“小姐,我卞虎今年二十一岁,不曾娶妻,想与你,与你……”
“与我做什么?”
“做个夫妻,可以吗?”卞虎额头上汗都冒出来了。
“卞虎呀,你的聪明我是早有耳闻的。只是讨老婆要花钱的,你家的传统——”说到这豆女不说了。
“小姐,我可以进屋里坐下说吗?这么站着太累了,我手里还提着东西呢?”
“进来吧,可要老实点,行吗?”
“好呀,行呀!我进去听你吩咐。”卞虎平时谁也不怕,今日见了豆女,如同老虎见了猫似的。他轻轻迈步进入屋内,一股香气迎面扑来,抬头再一看豆女,光彩照人,红缎子上衣裹在胸前,绿裤垂垂显出身段,好一位窈窕淑女,卞虎来了欲望,只是感觉身上有股力量在流动,但豆女双目中射出的威严之光使他不敢再想下去。
“你坐这儿吧!也不必紧张。”
“小姐,我父子以前是太小气了些,您如能嫁到我家以后就都听您的,我也好好做人,公买公卖,树德立信。”
豆女自幼丧母,由父亲扶养长大,今年十九岁,同龄的女子都已嫁人,唯有自己独守闺阁,又不好向父亲开口,今天有了这个机会,她也想留给自己一些权力。虽然婚姻多由父母作主,但大多数成熟汝子,还是喜欢自己挑选情郎哥的。豆女抬头膘了几眼卞虎,小伙子也一表人才,个子不矮,不瘦,不黑,双目炯炯有神,手里还提着那兜儿东西。
“卞虎,你手里提的是什么呀?”
“啊!是小生的一片心意,请小姐过目,笑纳。”卞虎说着,打开纸包,一堆化妆品,呈现在豆女面前。
“哟!你还费这么大力气,为我着想,谢谢你了,不过婚姻大事应与父亲商量。更主要的是今后几个月,还得看你的行动,如果还是以前一样不争气,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小姐,我一定痛改前非,重新作人。两日后是我母亲生日,欢迎小姐前往作客,如何?”
“好吧!我一定前往。”
随后,豆女送卞虎出了门,又走了一段路,两人愈谈愈投机,卞虎凑近了豆女脸边,双手抱住豆女腰身,伸长脖子痛吻一阵,豆女初作反抗状,后见他如此真诚,也就依了他……
两人相依了一会儿,豆女说:“你走吧,让外人看见怪不好意思的。”
卞虎也得到七八成满足,心里乐开了花,十二分愉快地挥手与豆女告别,大步流星,回卞家疃去了。
又过了一日,豆老丈回来,豆女把父亲拉入自己房中,把昨晚卞虎拜访之事说了一遍,起初豆老丈头摇得像波浪鼓,后又仔细一想,女儿也大了,不能不考虑了,如卞虎父子能痛改前非,是可以考虑的,他家也是十里八里首富,女儿能入其门户,也是女儿福气,也就同意了女儿的想法。
下午,他们果然接到卞家请帖,邀父女二人前往作客,并准备派一轿子来接。豆氏父女商量了一下,就答应了。
次日的宴会就不用细说了,办得十分大方,仆人得到了赏钱,卞氏家族对豆女才貌表示满意。又送豆氏父女一些财物,准备改日托媒人前去说合。
卞氏父子商量了半天,决定请庄致和前去保媒。
这天,庄爷来到豆老丈店中,说明来意,豆老支将女儿唤出面谈,结果决定一年观察期满再做决定。庄爷认为也是,不能太便宜了卞家父子。
随后,他们又谈起韩彰来,庄致和道:“多亏了韩二爷帮助我才找到外甥女,如不然也不知她会成个什么样子,真给卖与襄阳王手下。还不被做妓汝呀,唉!真不知怎么感谢他。”
“如不是韩二爷痛打卞虎一顿,那小子还会坏下去……”
他两个只顾高谈阔论,讲究此事,不想那边已坐了一个道人,不等豆老丈说完就立起身来,打个稽首,问道:“请问施主,这位韩客官可是高大身躯,金黄面皮,微微的有点黄胡子吗?”
庄致和见那道人骨瘦如柴,仿佛大病初愈的模样,却又目光如电,炯炯有神,声音洪亮,另有一番别样的精神,不由地起敬道:“正是,道爷何以知之?”
那道人说:“小道素识此人,极其侠义,正要访他。但不知他向何方去了?”
豆老儿听到此,有些不耐烦,暗道:这道人从早晨要了一角酒,直耐到此时,占了我一张座儿,仿佛等主顾的一般。如今听我二人说话,他便Сhā言,想是成心哄嘴吃的。便没有好气的答道:“我这里过往客人极多,谁耐烦打听他往哪里去了呢?你既认得他,你就趁早儿找他去。”
那道人见豆老儿说的话很是倔强,也就不理他,索性就棍打腿,便对庄致和说:“小道与施主相遇,也是缘分,不知施主可肯布施小道两角酒吗?”
庄致和向来仗义,见道人如此谦和,自然满口应允说:“这有什么?道爷请到这边来,只管吃用,花费都包在小可身上。”
那道人便凑过来,庄致和又叫豆老丈暖了两角酒来。豆老儿无可奈何,瞅了道人一眼,道:“明明是个骗酒吃的,这回可算等着主顾了。”嘟嘟囔囔的温酒去了。在里屋,女儿出来安慰老父不要计较小失:“我们还让卞虎学习大方呢。这传出去,岂不让卞家讥笑。”
原来这道人就是四爷蒋平,受包丞相所差,访查韩彰,扮做云游道人模样,从丹凤岭慢慢访查至此,好容易听见此事,哪肯轻易放过!一边吃酒,一边细细打听昨日之事,越听越是韩爷无疑。吃过了酒,蒋平向庄二爷表示真诚的感谢。
庄致和会了钱钞,嘱咐豆老汉好好对待道人,有问题包在自己身上。其实,豆老儿已想得明白,道人不是凡人,自不必在意,也招惹不起。
庄致和挂念外甥女的状况,辞了豆氏父女及道人,赴姐姐家去了。
蒋平在庄致和走后不久,也谢了豆老丈,出了大夫居,逢村遇店,细细查访,毫无二哥下落。这天,他看看天晚,日色西斜,来到一座庙宇前,见匾上写着“铁岭观”三字,知道是道士庙宇,便迈步上前。
才待击门,只见山门放开,出来一个老道,手内提着酒葫芦,再往脸上看时,已然喝得红扑扑的似有醉态。
蒋平上前稽首道:“小道行路天晚,意欲在仙观借宿一宵,不知仙掌肯容纳否?”那老道包斜着眼,看了看蒋平道:“我看你人小瘦弱,倒是个不生事的。也罢你在此略等一等,我到前面沽了酒,回来安排你的事,可以吗?”
“不瞒仙长说,小道素爱杯中之物,这酒原是咱们玄门中不可缺少的。请您将酒器给我,我去去就来,仙长坐等享用如何?”蒋平接着老道的话头说下去。
那老道听了,满面笑容地说:“道友初来我寺,当奉为贵客,哪敢烦扰您去买酒呢!”
老道口里客气,伸手却把那酒葫芦递给蒋四爷,一副信任和期待的目光,望着蒋平,四爷接过葫芦,又把自己的渔鼓简板以及算命抬子交付老道。老道接着又告诉他卖酒的店家住在何处,怎么个走法。
蒋平按着老道指点的路线,走了五百米多远的路,来到一家酒店门前,“醉花荫”三个黑字绣在一面白底旗面上,店中生意十分兴隆,操着各地口音的小商小贩,都来这里休息,用餐。四爷来到柜台前,一举葫芦,店小二认得这葫芦,说道:“道爷,老师傅差您来的吧!我这店又名‘好再来’,多数客人都是老主雇,我这里货真价实,待客热情,人们多跑几里路,也不在乎。请问道爷您要沽半葫芦还是满葫芦呢?”
“当然是满葫芦,好酒就要多喝,随便算钱就是了。”
店小二装满了酒,递与四爷,四爷没有伸手去接,暗示他放在柜台上,因为手中拿着钱褡子,准备付钱,店小二又道:“道爷是新人,我店可以送您一葫,算作品尝之用,这里老板的吩咐。”
蒋平不便说明自己身份,就坚持要付款,最后店小二耐他不过,收了两文钱。然后四爷提了酒葫芦,沿原道往回走,在道边小摊儿上,又买了些下酒菜。
四爷来到店门前,老道已在那里等候了,他见四爷提了满满的一葫芦酒,额外又买了许多的菜,好生欢喜,说道:“道兄初来,却破费许多钱钞,使我不安呀!”
“这没有什么,你我皆是同门,小弟特敬老兄。”
那老道见四爷如此豪爽,心里更加欢喜,转身在前面带路,把蒋平让进庙内,关了山门。
老道在前引路,蒋平在后面跟随。庙内很静,可能香火也不旺盛,太阳的光晖渐渐隐去,光线愈发暗淡。几棵古槐树,把并不十分开阔的小院罩得越发严实。
转过影壁,四爷看见三间东厢房。门在正中央,有多年没油漆了。老道推开门,请四爷到屋内。蒋平来到屋内,见当门墙壁之上悬挂着吕祖坐像,像两边是两幅对联,底下有桌椅等物,因为少人来,桌上也没摆供品。
蒋四爷把算命招子倚靠在门后墙上,又放下渔鼓简板,向着吕祖行了礼。老道随后掀起布帘,对四爷说道:“道兄进里边休息吧,这是我的卧房,你是我的朋友,里边说话好了。”
蒋平迈步跨进门坎,闪身入内屋,站定。里屋并不大,有一半地方被炕占去,剩下的地方是水缸、壁橱、灯笼摆放之处。炕上有一炕桌,桌子上面放着杯壶,还有两盘残肴,是中午老道吃剩下的。
老道开柜拿了家伙,把蒋四爷新买的酒菜摆了,然后暖了酒,把酒杯加满,两人面对坐好,对饮。只听那人问蒋平:“道兄,今天坐到一起算是缘份,请问尊姓大名?”
“啊,卑人姓张,提行老二,人称张二仲,请问老师傅尊姓?”蒋平不愿吐露真实姓名,就信口编来搪塞老道。
“贫者姓胡,名和,内丘人氏,自幼家贫,来此门修行,一晃四十余年过去,一直做辅助人手,当家的换过三代,我都是陪家,这样也好,事事不必挂心,有碗饭吃,足已。”老道十分坦诚,一路讲来。
“现在观内当家的叫做吴道成,生得黑面大腹,自称绰号铁罗汉,一身好武艺,但却没有骨气,惯会趋炎附势。”
这位姓胡的老道,见了酒如不要性命一般,连饮了数杯,却是酒上加酒,越喝越起劲,反正是在自己家中,最后有点醉醺醺的。
人一般酒喝多了,就不能把握说话分寸,掌握不了轻重,没等蒋平询问,他自己接着讲道:“张道兄,我有一句话告诉你,过一会儿,如果我们当家的回来,你什么话也不要说,他们就会到后面去,他们办他们的事,咱们喝咱们的酒,别管他们作什么,咱们俩就在这前边给他个喝酒,痛喝,喝醉了,就给他个闷睡,什么全不管他,你说怎么样?”
“是的,是的,多承胡大哥指示,但不知当家的所做何事?何不对我说说呢?”蒋爷见老道已不能自抑,知他必能讲出实情。
“其实告诉你也不妨事,我们当家的,他乃响马出身,畏罪出家,最近他和一个朋友在一起,他的朋友名叫花蝶,更是个不尴不尬的人,鬼鬼祟祟不知干些什么,昨晚有人追下来,竟然被他们两个捉住,锁在后院塔内,至今没放。你说。他们的事管得么?”胡老道讲得仔细,正中四爷下怀。
蒋四爷听了心中一动,会不会是韩彰与他们交了手,这可得问个明白。
“他们拿住的是什么人呢?”
“昨晚三更时分。他们拿住人了,是如此如此,这般这样。”胡老道眼都睁不开了,但见葫芦中酒还未完,就边喝边讲。
蒋爷听了,吓了个魂不附体,不由惊骇非常。
原来韩彰于前日夜救了巧姐之后,来到桑花镇,到了寓所,便听见有人谈论花蝶。一人道:“老兄,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咱们这寻常人家子弟,有一老婆相伴足已。可是这两年,传说有一大男人,精气非凡,家里已有一妻两妾,仍不满足,原来他是喜欢新长成的黄花大姑娘。”
“是呀,还不是因为Chu女那份娇气、紧凑,生过孩子的就没味了,男过三十一朵花,女过三十豆腐渣,像他那样的人,哪管他人愿意不愿意,只要听说谁家姑娘长得俊,还未出阁,就寻机会,进入房内,干些逼迫勾当,有些姑娘怀上了他的孩子,见不得人,就吞银自杀了。”
“哦,怪不得官府捉拿他,他逃得快,官府捉得更急,如果遇上英雄好汉,说不准他小子要挨一刀,把他那东西割下来,喂狗。”
“哈哈哈,老兄您还真能想,动物如此不为过,人要如此不能容,人们叫他花蝶,等于叫他动物,如同猪狗,如同蝴蝶采花……”
两个人一唱一合,韩彰明白了,所谓花蝶的含意,细细听来,才知道花蝶是指那个最爱采花的恶贼,是从东京脱案逃走的大淫贼,怨不得人人以花蝶起誓。
韩彰有职业的敏感,遇到案犯他必要查访。今遇淫贼花蝶,他不由得暗暗的忖度了一番,此人在这一带有如此大的影响,想必一定作案多时,一直未能拿他归案,很可能那东西还在作恶。一般说来,淫恶之人狂妄久了,良家女子已嫁人,或迁居,恶人必袭向尼姑独居之所——尼姑庵。这些妇人虽无奈出家,但也是成年女子,有的还在妙龄,人皆有七情六欲,哪个裤子不紧,招引来了他,众女子都要遭殃,虽说人有七情,但也不乏守洁之人,如那花蝶有个花柳病,众女子只得有苦难言,自怨自文。
怨不得行路上,人人以花蝶起誓,足见人们对他的厌恶唾弃。到了晚间,告诉店里人员说要出去赏月,韩二爷离了店房,夜行打扮,悄悄的访查。
这天晚间,月光皎洁,树影斑驳,韩二爷心头凉爽,步伐加快,过了一个时辰光景,偶步一处,有座小小的庙宇,借着月光初上枝头,看见庙门头上有一金字长匾,有“观音庵”三个字,二爷知道其中住的是尼姑,看这里美丽、清静,知道必有勤快、年青之少女在中静休。
韩三爷收住脚步,在一棵垂柳树下站定,把身体贴在树干凹陷处,静静地观察动静。约摸着过了一顿饭工夫,韩彰有点累了,一阵风吹来,他有点儿想困,刚要伸个懒腰,冷不丁看到墙头上一个黑影落将下去,韩二爷将身子一转,暗地里想:“这事奇怪,一个尼庵,夜行人到此做什么?为什么不敲开门,从正门进去,这人必非好人,干的也必非好事,待我跟进去看他个明白。”想到这,韩二爷将身子一伏,两腿一弹地,猛然把身子向上一迁,身子离开地面,飞身跃上墙头,站稳后,往里一望,却无动静。
怪了,我没有看错呀!为什么落入院里就不见了。
韩彰放眼望去,这庙规模不大,但也有好几亩。他收脚落下平地,大殿正中央是个筒子门,前后贯通,从前向后,绕过观音像,即可通过。韩二爷见殿内毫无动静,更无灯火,试想尼姑胆都小,哪敢夜守,估计都回自己房中休息了。
在夜幕的掩护下,韩彰迅速穿过大殿。来到一个大花坛前。
花坛后是一堵映幕墙,这墙是隔幕,把公共场所——观音庙与女人住所——尼姑庵分隔开来,平时男人是不得越雷池半步的,墙的两端离边墙不远处,各有一个角门,这角门是尼姑们进出通道。
韩二爷从右边角门进去,把身子贴在墙上,观瞧里边动静。住宿区对着映幕墙,三面都是房舍,每隔两扇窗户是一门。正中是对较大的门,也是唯一还亮着灯的房子,但灯光暗淡不是直射出来。
二爷轻轻过去,见门是虚掩着的。他旋身而入,里边是个客厅,再向里是三间茅屋,灯光是从东间里发出来的。
只见窗上男人的影子作解衣服状,一会儿影子下去了,接着是男女对话,夹杂在怪声音中:“疼不疼?”
“嗯!”
“拔出来吧?”
“嗯嗯!”
韩二爷暗中笑道,“这庵中真有气血旺盛之女子,与野男人为伍。”稍过了一会儿,那男的立起,披了外衣,端起灯,挑起门帘,向中间那屋子走去,顿时东间暗了,中间亮了。
窗上又是一个男人的影子,在他的鬓边,Сhā着蝴蝶,精致的蝴蝶颤巍巍地在窗上摇舞。韩爷看在眼里,暗自骂道:“有如此巧的事!正要找他,就遇见他,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暂此听听动静,再做安排。他移定脚尖,悄悄蹲伏窗外。只听见花蝶道:“仙姑,我已哀求多次,你竟不从,看那二月红小姐,多幸福,告诉你,休要惹恼我的性儿,还是依了好。”
又听有一个女子声音道:“我十六岁出家入庵,发誓守身洁玉,不侍奉任何男人,以Chu女之身成道。十年过去了,我未曾思念过谁,请你不要将我与东间之二月红相比,她入庵前,已有艳遇,我自不比她。不依你,便怎样?”
又听花蝶道:“凡好女子入了花蝶之眼,再也逃不出去,何况你这女尼?我不过是爱你的容颜,不忍加害于你,你如果再不识抬举,可怨不得我了。”
又听女尼道:“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只因自幼多灾多病,父母无奈,将我舍入空门,众女子皆以我为最艳,拜我为观主,我以艳容嫩肤使她们服我,你却拿我发泄兽欲。我真是瞎了眼,那日迎你入拜观音,没想到你名为行善,实为作恶,每夜与吴老道入庵乱我法规,几位小女子身怀有孕,无脸面做人,被我赶了出去,估计都是你俩所为。没想到你竟不知廉耻,把主意打到我头上,你不怕我告官吗?”
“告官,哈!哈!你道那官府能奈我几何?”
“好!好!好!不想今日遇见你这恶魔,我愿求速死来保己洁身!”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
韩彰暗自佩服有如此贞节之烈女。
忽听花蝶道:“你这贱人,竟敢以死吓我!我就杀了你!”
花蝶说着,穿好衣服,立起身来,上身一晃,想是抽刀。
韩爷听到此,见灯光一晃,怕那花蝶真的要行凶,一声高叫道:“花蝶,休得无礼!俺来擒你!”
屋内花冲猛听外面有人叫他,吃惊不小,噗的一声,将灯吹灭,掀软帘奔到西屋,刀挑帘栊,身体往斜刺里一纵,只听“啪”,早有枝弩箭,打在窗棂之上,花蝶暗自道:“幸亏不曾中了暗器,只是在房内行事之时,没有注意到外面有人监听。也不知是哪路之辈,多管闲事。”
花蝶小子说话之时,跳到院中,他因房事过后气血虚弱,只想逃跑。韩彰哪里肯放他走,招招紧逼,恨不得要贼子性命,因院子窄小,不能十分施展,只是彼此招架。
正在此时,忽见墙头跳下一人,咕咚一声,像是落地。那人站将起来,身形很长,是条大汉,举朴刀照花蝶劈来。
花蝶立住脚,向大汉虚搠一刀。大汉将身一闪,险些儿栽倒。花蝶抽空跃上映幕墙,沿墙向东撺去。
韩爷也飞身跟将出去。花蝶几步走到尽头,落到墙外,往北飞跑。韩爷也落下墙头,追将下去。
那大汉轻功不行,这里出角门,绕大殿自己开了山门,顺着墙往北逃去了。
韩二爷追花蝶有三里之遥,仍是见人影追不上,没有花蝶地形熟悉,自然不能追上。又追了一里地,见有座庙宇,此乃前文胡老道所守之庙,花蝶跃身跳进,韩二爷也跟着飞过墙去。见花蝶又飞过里墙,韩二爷紧紧跟随。
追到后院一看,有三座小塔,应是各位庙主死后纪念之物,惟独当中那一座较大一些。
花蝶想往塔后隐藏,韩爷步步跟随,花蝶左旋右转,韩爷前赶后拦。二人绕塔多时,只见那大汉由东角门赶将进来,一声喊叫:“花蝶,你往哪里走?”
花蝶扭头一看,故意脚下一滑,身体往前一栽。韩二爷急赶一步,猛然伸出一手。只见花蝶将身一翻,手一撒,韩爷肩头已然着了一击,虽不甚疼,觉得有些麻木。暗地说道:“不好!必是药镖。”
韩彰急忙转身跃出墙外,竟奔回桑花镇去了。
这里花蝶借闪身用计,打了韩彰一镖,精神倍长,迎了大汉。才待举手,又见那壁厢来了个雄伟胖大之人,此人就是吴道成。他刚才正在房里养神,知道今晚是花蝶的快活日子,没料想,这次花蝶回来如此不顺利,且在两人追打过来。知是奸情败露,他赶紧穿好衣服,取了兵器。
本来大汉就不是花蝶对手,再加上吴道成出来,很快将大汉捉住,怎么办,杀了他不明不白,留着他大汉又不太老实,“怎么办?”
“锁他在后院塔里吧,小子再大的劲儿,也别想出来,等饿瘦了,再收拾他。”吴道成惯用此法对付“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