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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三)

方慕淮关上车门,转过头来看我,他的目光饱含歉意,凝视着我许久才开了口:“念秋,对不起,婷婷她……”

我挤出了一抹笑:“不要说对不起,她如果清醒着肯定也不想这样的,是不是?”

他叹息着问:“头晕得厉害么?要不去医院看看?”

“没事的,方慕淮。”我摇头,疲倦地靠在椅背上,说,“回家休息片刻就好了,你不要担心。”

“可是,真的很担心,念秋,真的很担心你。”他的声音低低哑哑的。

我半睁着眼,颇为讶异地看他,只见他的眼神异常担忧,漆黑的眸子闪着光亮,这眼神,只有在他看方婷婷的时候才出现过。我被这目光看得有些感动,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却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他见我欲言又止的模样,露出了善解人意的微笑,随即启动车子往门口驶去。

我安静地把目光投向窗外,天气越发­阴­沉了,行到半路便飘起了细碎的雨丝,不一会,雨渐渐大了,雨点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清脆的声响。

车子拐了个弯便看到圣玛利亚女中,我坐直了身子,对他说:“往右拐,往前直走两百米便是我家。”

方慕淮突然轻笑出来:“念秋,又是个雨天。”

车子稳稳地停在家门口,我抬头对方慕淮浅浅一笑:“谢谢你,方慕淮,再见!”

在我转身准备打开车门的刹那,他拉住了我的手腕,热力从他那温暖的手心散发,我回过头去看他,一下子红了脸。他似是没有打算把手放开,目光里面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挑起眉头,说:“念秋,可不可以听我把话说完再走?”

我不安地动动手腕,垂下了睫毛。

“念秋,念秋……”他的声音温温柔柔的,轻喊着我的名字,“念秋,这个名字在我的心底生根发芽了……”

我用力抽出了手腕,看着窗外的雨夹杂着雪粒落在地面上,整个世界在雨雾里一片模糊。

我尴尬地瞥了他一眼,急忙收回视线,将散落的发丝掠到耳朵后面掩饰内心的无措,低低说道:“我先下车了。”

“念秋,伞!拿着!”他从后座拿出一把伞递到我的手中,看着我红透的脸,他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我会等你回复!”

我打开伞站在雨中,方慕淮掉了个头,与哥的车子擦身而过。

抖落身上的水珠,我将身子埋进了沙发里,闭上眼细细回忆方才在眼前出现的脸庞,却怎么也想不起她的模样。我懊恼地皱起眉头,头晕与寒冷让人不自觉地开始瑟缩。

散乱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雨声渐渐小了。

“念秋!”林旭南喊我的名字,我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连抬头的力气都被抽光了。

温暖的外套盖在了我的身上,整个人被一股熟悉的味道包围住,我勉强睁开眼睛,对上了林旭南焦灼的眸子。淡淡的烟草味在空气中流动着,我顿觉心里安定了许多。

哥在旁边坐下,伸手扶我坐起身来。我懒散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低哑着嗓子说:“哥,我好像记起了什么……”

“真的?”林旭南跟哥的声音同时响起。

这时雪如刚刚关了门,她与林旭南并肩站在我的面前,掩饰不住的喜悦从他们的眼睛里面流露出来,令我更加黯然。

我垂下眼睑,叹息道:“可是,当我努力去回忆的时候,那些人却面目模糊。”

即使没有抬头,依然可以感觉到他们失望的神情,我紧紧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想不起也没有关系,不要逼着自己。”林旭南蹲下身子抬头看我,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你是不是累了?先去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我点点头,扶着沙发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很快便被林旭南拦腰抱起,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说道:“你看你,站都站不稳了。”

我看着他关切的眼神,低语着:“我可以走。”

他似是没有听见我的声音,自顾自往楼上走去。

“你放我下来……”

“闭嘴!”

我凝眸看他,那皱起的眉头里面,究竟包含着几多担忧与愁闷呢?

雪如送晚饭到了房间,终是食不知味,稍稍吃了几口,便觉反胃。

天­色­渐渐暗了,窗帘半开着,我看着窗外的天空,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也不知这一觉睡了多久,醒过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听见走廊里传来雪如的声音,似是喊着下雪了。

我侧过头看看窗外,阳光温温和和地照耀大地,花园里落光了枝叶的银杏树梢上,披着厚厚的雪,在太阳底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雪如。”林旭南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他将嗓门压得低低的,“小声一点,念秋还在睡觉。”

心里一片温暖,我扬起笑容坐起了身。

梳洗完毕下了楼,隔着透明的窗子,但见那三人在雪地里嬉戏着。

心似乎被什么触动了一下,眼睛里面一阵温热,那个男子的面容渐渐清晰,是他站在落雪的回廊下为我掠去了头顶的雪花,是他含着浅笑神情温暖。

“小姐,好些了吗?”身后传来林妈的声音。

我回头对她露出了笑容。

她见我点头,面露喜­色­,说道:“你先坐一会,等下就好吃早餐了。”

天气甚好,我转了身往楼上跑去,想起那天哥从学校带了好些名著回来,等会在太阳底下看看书倒是可以消磨时光。

他们的笑声隐约入耳,我亦跟着快乐地微笑起来。

随手从书柜里挑了几本书,一张纸条从书里面落了出来,在空中打着转轻轻掉在地面上。

我瞥了一眼捡起的纸条,似是书信,龙飞凤舞的字体,那字迹看似十分熟悉,然后,“宝儿”二字便映入眼帘,五脏六腑抽搐起来,心跟着痛得无法呼吸。

“宝儿,宝儿……”我喃喃着这名字,泪如雨下。

宝儿宝儿,你是否在杭州等着我回去?你是否已经嫁为人­妇­?是否与小宝生儿育女在共享天伦呢?

多少封锁了的记忆,突然苏醒过来,落落而去的光­阴­,一幕幕前尘往事,倒映在泪水里,湿透了整个世界。

我颤抖着双手,展开信笺。

信笺

墨南:

见信如面!

自别后,便期待重逢,奈何相见只是在梦中。千般问候,万般思念 ,唯托书信带至你处。

你们在上海,一切可好?那魂牵梦萦的人儿,她是否安好?

这些日子,杭州发生了太多太多的变故。白天突然进入黑夜,夏天突然进入冬天。一夕之间,似是老了十岁。

提起笔的瞬间突然思想凝固,头脑里面一片空白,竟语无伦次了。

无法一一描述这里的情况,长话短说,望见谅!

我料想方婷婷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为了清秋的安危,对外宣布了清秋与宝儿的死讯,称她们在去往寺庙的途中由于马儿托缰不慎坠崖身亡。

入葬那日,方婷婷一袭白衣早早来到林家,见她假装憔悴故意流泪的模样我不禁悲愤交加,当着慕淮的面将她推出了大门。如此令我深恶痛绝的女子,我发誓定不会娶她。(奇*书*网^.^整*理*提*供)慕淮眼眶发红,同意取消婚约。

只是,这一切来得太迟。即使千呼万唤,宝儿也不会重生。而她这一死,便永远是不明不白了。当所有律师都摇头称证据不足的时候,小宝的眼里是一片死寂。

最不忍见柳家父母悲痛垂泪的模样,娘扶着清秋的棺木晕倒在地,而菀夕的孩子,也因此不保。

宝儿下葬后的第三日,小玉哭着拿了小宝的书信给我,他竟去了白龙禅寺出家为僧。

尔后,便传来日军入侵的消息。

那日,慕淮一身黑衣出现在了林氏成衣坊。他说,是来向我道别的。

司令部派他前往东北,方家大小也将跟随他一齐迁至东北。

在他的话里,隐约得知方婷婷的现状。

慕淮说,在伤心与惊恐的双重打击下她­精­神失常了。

死的死,可怜了宝儿的死去。墨南,你说这是苍天有眼么?如今疯的疯,这是谁都不愿见到的结果。如果不是她心存恶念,也许我们现在依然过着平淡但是安稳的日子。可是在这一刹那,我怎么也找不到幸福的方向。

清秋,她依然昏迷着吗?若不是顾及父母的感受真想马上赶到你们身边来。一有任何消息,请马上告知我。

我会尽早说服父母来与你们团聚,我不在的日子,只能拜托你照顾清秋。

墨南,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说起,唯有对你说声谢谢!

兄 旭南

敬上

“宝儿!”我呼唤着她的名,摊坐在椅子里,泪水像是开始结冰,我只觉得脸颊失去任何温度。似乎全身的力气在一夕间被抽尽,摊开手掌,原本拽在手心里的信纸被风吹到了书房门口。

恍惚听见旭南叫着念秋的名字,然后,脚步声便在门口戛然而止。我轻轻抬起头,对上了他突然黯淡下来的眸子。

“旭南,旭南……”我站起身踉跄着朝门口冲去。

当我拥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入他颈间的时候,感觉他的身体突然僵硬,过了许久,他才试探­性­地叫了声:“清,清秋?”

我重重点头,泪水顺着脸庞落向他的衣襟流入了他的颈项。

他扳正我的身子,仔仔细细端详我的模样,嘴­唇­颤抖着,眼角有泪溢出,重重砸在我的手背上,生疼生疼。

“还说上来叫念秋吃早餐呢,自己竟也迟迟不下来。”

听见雪如念叨着上楼的声音,我伸手抹去了旭南脸上的泪,他抓住我的手贴在脸庞上,抬头看着天花板努力把眼泪逼回去。

“你,你们……”雪如瞠目结舌地站在楼梯口,捂住了嘴巴,好半晌才跑到我的跟前,抹着泪啜泣着,“嫂嫂,你终于回来了……这就好,这就好……”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敲敲脑袋喊道:“对了,墨南!我去告诉墨南!”

阳光洒满了整个阳台,雪开始融化,树梢上的雪化成了水滴滴答答落在地面上,打破了这静默的气氛。

“旭南。”叫着他的名字,我的视线迷迷茫茫地,掠过枯树的枝桠,停留在旭南脸上。

他抬起头看我,许是光线刺眼,他的眼睛半眯着,表情微有些肃穆,一年半的光­阴­匆匆流逝,他的身上留下时光飞逝的痕迹,越发成熟了。我凝视着他,抿抿嘴叹了口气。

“怎么了?”他扬起嘴角,身子微微往后仰,靠在了椅背上。

我咬着­唇­,低声说道:“旭南,我想回杭州。我想回去看看宝儿。”

我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眼睛湿润,声音变得沙哑:“旭南,她跟了我九年,整整九年,我从来舍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我还说,我要找户好人家把她给嫁了。如果不是跟了柳清秋,她肯定是有了幸福的家庭,一家人过着美满的生活。旭南,我就是那刽子手!我那样疼爱她,反倒令她丧了命。早知道,我就不带她来林家了。我好恨我自己,我恨哪……”

他捂住我的嘴巴,眼睛里面亦是雾气弥漫,低哑着嗓子轻斥道:“不许再胡说!谁都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是不是?你再这样自责,宝儿她泉下有知也定不得安心。她为了救你连­性­命都不顾,还不是希望你可以好好地活下去?你总该明白的,是不是?”

“陆修女告诉我,人死了之后是去了天堂,那里没有死亡没有离别没有心伤。旭南,你说宝儿是在天堂看着我们吗?”我抬起头,碧空如洗,大片云朵掠过苍穹,光影迷离。

“嗯!”旭南重重点头,拭去我眼角的眼泪,说,“你要替宝儿好好活下去,不要让她担心,知不知道?”

我点点头,吸吸鼻子:“那我们明天回去好不好?一别就是一年有余,也未能见她最后一面,连最后一刻也不能陪着她。哪怕在她坟头放上一束花,我亦会安心不少,总该让她知道,我无时无刻不惦念着她。”

他紧紧拽着我的手,十指交握的瞬间,我突然觉得我们似是一直都伴在彼此身边,从来没有远离过。

道别

晨祷的钟声响彻城市的上空,天­色­灰蓝,流云朵朵。

推开教堂的镂花铁门,空气中扬起一片尘土。

致娴背对着我,身影落寞而安静,一袭深褐­色­呢子大衣,衬得她背脊挺直。依稀记得初遇时的情景,她有着极为烂漫的笑容,唤我林念秋。

我安静地站在原地,风过处,香樟树叶纷纷落下,横扫过路面,平添了一丝轻愁。莫不是它们也感受到了分别时的惨淡气氛,落叶片片化作离开时伤感的眼泪?

我轻叹一口气,致娴的身子微微动了动,缓缓转了头来,笑容薄凉如这天气。

“致娴。”我露出了不由衷的笑容,问道,“等了很久吧?”

她摇头,挽起我的手说:“没,我也是刚到。”

我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那寒意穿透我的衣衫入了皮肤,于是握住她的手指问:“你冷么?”

她依然摇头,抿嘴微笑。

“致娴,好久没来这了。突然好怀念我们一同在圣诗班唱歌的日子。致娴,转眼便是数月,每回忆我们遇见时的景象总是觉得恍惚,似是过了许多年了。”

她抬起眸子,眼睛里面有微微的不解,问道:“念秋,怎么今天说这番话?听得我都伤感起来了。”

眼睛里面开始温热,我把头转向别处,幽幽说道:“致娴,今天,我是来与你道别的。”

“道别?”她的目光迷迷离离,含着许多困惑,“哪里来的道别?”

我避开她的注视,透过礼堂的木门,修女们正跪在十字架前虔诚祷告,那场景圣洁而荣耀。

“致娴,我要去杭州了。”

“去杭州作甚?大冬天的去看西湖?”她掰过我的脸,与我对视着。

致娴,你永远不知,在那个人间天堂,有我太多太多美好的回忆,太多太多难以舍下的亲人,太多太多未了的心愿,还有,太多太多的亏欠。这一去,怕是今生再也无法重逢,这一去,便是永不迁徙。

我摇摇头,一眨眼泪水便滴了下来:“致娴,这一去,我就不再回来了。”

她的手渐渐松开,垂在空中,蜷缩的手指,摆成一个寂寥而苍凉的姿势,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变得异常氤氲,低哑着嗓子喃喃着:“可是,为什么呢?”

我抹去眼泪回答道:“我的父母,在杭州等我回去呢。”

“真的?念秋你找到父母了?”她咧开嘴,睁大眼睛笑出了声。

“嗯!”我颌首,随即又叹了口气,“对了,你嫂嫂现在怎么样了?”

她又恢复了清冷的表情,蹙起眉头说:“还是老样子。医生说她有心病,如果不把那个结解开,怕是再也好不起来了。可是,谁知道她得的是什么心病呢?我哥为了她,消瘦了一大圈,好让人担心啊。”

这一刻,突然再也不恨方婷婷,我咬着­唇­,沉默起来。抬头看看天空,在心里低语着,宝儿,你肯定也原谅她了吧?你一定也希望她好好活下去吧?

我握紧致娴的手,坚定地说:“致娴,不要担心,她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她摇着头,轻叹道:“但愿吧。”

半晌,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依然蒙着重重的湿气:“你什么时候回去,我要送你上车的。”

我点头道:“等买了车票我就通知你。”

“嗯!”她挤出个笑容,说,“念秋,未必就是永别的,你有空可以回上海来看我,或者,我去杭州找你也行。”

“嗯,也是。”

又一阵风起,头发在风里翻飞着,我细细打量着致娴许久,颇是恋恋不舍:“致娴,我先回去整行李,有事给我打电话。”

“嗯,也好。方慕淮也正在等我去看嫂嫂。”

待致娴在副驾驶座上坐好,但见方慕淮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便下了车。

他倚着车窗,紧抿双­唇­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好一会才说了一句话:“念秋,我有话同你说。”

我只觉心中苦涩,垂下睫毛,不言不语。

他拉起我的手腕往门口一站,问道:“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苦笑着看向他,说话的声音极低极细:“方慕淮,我的心被一个人装得满满的,再也装不下其他人了。”

他的眼睛忽明忽暗,压低嗓音问:“谁?”

我摇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低语道:“往往不知道真相的人会比较幸福,你又何必追问是谁呢?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不是吗?”

“呃……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你。”他的声音透露着一丝落寞。

我听着亦是有点落寞起来,抬起眸子苦笑道:“那我先走了。”

远处传来了一片嘈杂声,远远望去,大片学生手举写着血红大字的条幅,呼喊着口号向我们走来。街道两边站着好些看热闹的人,我突然觉得心头一堵。

回过头去,正对上方慕淮的眼睛,他扯动嘴角,极力露出了温文的笑。

穿梭过游行的人群,我握紧拳头,只觉手心一片湿热,摊开掌心,汗水渗透了细密的纹路,异常纠结。

我颇有些魂不守舍,心里异常空落,低着头往前面走去。

时局越发动荡,这盛世华年,已经到尽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离结局越来越近了,嘎嘎。。

乱世

冬天的夜总是黑得特别快,刚才还看得见夕阳的微光,这会儿看向窗外的时候,只是黑暗一片,这一片­阴­沉压在每个人的心底,将气氛渲染得极为诡秘。

间或有警车鸣笛经过,车灯在玻璃窗上一闪而过。

雪如紧紧抓住我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面,一阵一阵疼痛。我转过头去看她,只见她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在微弱的灯光下反­射­出淡淡的光亮。

我伸手擦去她的汗水,低声说:“会没事的会没事的,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接着看向站在窗前的林妈,问道:“林妈,有没有看到少爷的车子?”

“唉,还没有。”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一股寒意带着巨大的张力,在屋里延伸开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忙对她说:“林妈,你过来坐着吧,站在那儿冷。”

“哎!”她应了一声,走到我们旁边坐下,缓缓抬起眼睛来看我,那眸子里面写满焦虑与慌张。

雪如的手指越来越冰冷,我拍拍她的脸颊问:“是不是觉得冷?”

林妈见她点头,忙站起身来说:“我去楼上拿个毯子下来。”

一时间,偌大的客厅只剩下我与雪如两人,呼吸声变得沉重起来,几乎都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

车灯突然直直地照了过来,斜打在窗上,我慌忙放开雪如冲到窗边,灯光一闪而过又消失了。我耷拉着肩膀,心底的不安开始发酵,无限膨胀。

“嫂嫂……”雪如的声音很是微弱。

我回过头去,她的瞳孔在夜­色­里十分明亮。

林妈抱着毯子慢慢走下楼梯,门突然打开,带进来一股冰冷的空气,那两个男子一身黑衣,在路灯的光芒里,他们二人的表情很是凝重。

“旭南……”我觉得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冲到门口紧抓住他的手。

“大家进去再说吧。”墨南压低声音望望围墙外面的树丛,对我们眨了眨眼睛。

“怎么样?票买到了吗?”我关上门抬头看旭南。

他点点头在沙发上坐下,疲倦地揉揉太阳|­茓­说道:“好不容易弄到两张票,现在能走一个算一个。”

“墨南,你带着雪如先走!”他的声音清晰而响亮。

“不行!”墨南将那两张票放到茶几上,拉住了雪如的手,转过头来很认真地看着旭南开口道,“你跟清秋先走。你们好不容易在一起,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出任何意外。”

“不行!”旭南坐直身子,打点起­精­神说,“雪如一定要先回去,免得姑妈担心。本想让清秋与雪如先走的,可是两个女人出门太不安全了,所以墨南,你陪雪如一起走才是上策。”

“我不同意!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先走!”墨南喘着气看向窗外,情绪有些激动。

“哥!”我拉着他的衣袖,说道,“旭南说得有理,你跟雪如先走,等买到票我和旭南就会立刻回杭州。现在爹不在,你一定得听他的话!”

“旭南哥哥,我不走!墨南说得才对,你们再也不能出什么意外。或者你们先走,或者,四个人都留下!”雪如紧抿着­唇­,声音低低的,但语气却是异常坚定。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整个城市笼罩在迷雾里,湿气带着冷意扑面而来。

车子缓缓开出林宅大门,我将头靠在旭南的肩膀上轻叹一口气,看来无法跟致娴在火车站见最后一面了。

一路倒也平安无事,很快便到了火车站。

我跟旭南提着行李深吸了一口气,旭南低下头靠着车窗对墨南说:“你们快回去,注意安全!可以买到车票就早点回来!”

墨南郑重地点头,我与雪如泪眼相对,挥挥手道再见。

旭南拉起我的手匆忙往站内走去,但见一群人与我们逆向而行,往门外走来,我颇是纳闷地看看旭南,他挤出个笑容走得更急了。

一中年男子经过我们身边停住了脚步,沙哑着嗓子叹气道:“你们是刚来的吧?快回去吧,火车站封锁了!”

我愣在了原地,旭南倒是从容,叹气道:“这样也好,我们四个人可以在一起了。”

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场面有些混乱,我往旭南身边靠了靠,他说:“我们走吧。”

正说着,一行穿着制服的官兵扛着枪从站内跑出来维持秩序,一边叫嚷着:“大家不要挤!按顺序出去!”

哪知这一喊场面却更加混乱了,众人开始相互推搡,我跟旭南就这样被挤到了角落,无法前行,更不能后退,只得站在原地待人群散去。

不过多时,嘈杂声便渐渐小了下去,回过头去,只有三三两两几个人背着行李走来,然后,就看到了方慕淮,他一身制服,远远地站在那里,英姿飒爽。

“慕淮?”旭南不肯定地看我。

我挽起他的手说:“不是,我们走吧。”

“旭南等等!”哪知他叫了旭南的名字,声音不响,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我们耳朵里面。

旭南拉着我定在原地,方慕淮跑到我们跟前,眼睛里面写满了惊喜,连连问:“旭南旭南,真的是你吗?”

旭南笑出了声音:“是,慕淮,没想到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还会碰见你。”

“是啊,人生何处不相逢。”方慕淮也笑了出来,挑高眉头看向我。

旭南轻拍我的脸,问:“清秋,你还记得吗?这是慕淮。”

我点头道:“都想起来了,记得所有事情,旭南。”

他这才抬头跟方慕淮解释说:“清秋没有死,只是失去记忆,好在现在恢复了。”

方慕淮松了一口气,笑道:“好久没有听到这么振奋人心的消息了。旭南,算来我们也很久没有碰面了,不如一起去喝杯茶叙叙旧?”

归来

茶香扑鼻,浅浅酌一口,芳香沁人心脾。

水汽氤氲,旭南扣紧我的手指,对我浅笑,尔后看向对面的方慕淮。

那方慕淮吹吹散发着热气的茶,抬起头来,眼睛似是沾了些水汽,一片迷蒙,那眼神像笼罩在暮霭里,任你怎么仔细去看也看不透彻。

窗外的浓雾已经散开,如许多个大雾过后的早上,阳光明媚得刺眼。一夕间有些错觉,以为依然是歌舞升平,现世安稳的日子,没有战争,没有逃亡,亦没有离别。

阳光穿过高大建筑之间的夹缝,斜斜打在身上,原本有些幽暗的茶馆顿时明亮了起来,温暖的气息四处散开来,我们三人就笼罩在异常安静祥和的气氛里,即使沉默着也丝毫不觉尴尬。相对而坐,悠闲品茶,许久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了。

“旭南——”

“慕淮——”

二人几乎是同时发出声音,我抿着嘴含笑看这两个男子,他们亦是忍俊不禁,大笑出声。

旭南酌了一口茶,笑道:“慕淮,还是你先说吧。”

方慕淮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挑高眉头说:“旭南,这一年多时间,过得好吗?”

旭南轻声叹息,随后拥着我的肩,扬扬嘴角笑了:“慕淮,如果告诉你我一直过得很好怕你也不会相信。但是现在我找回清秋了,所有的不快乐都已经过去,我想, 现在我是过得很好。”

方慕淮深深看了我一眼,挪开目光看向窗外,轻叹道:“这就好,要是婷婷知道,她肯定会很开心的。”

“对了,婷婷她……”

“唉——”旭南刚提到方婷婷的名字,方慕淮便长叹一口气,那目光越发的迷蒙了。

“旭南,因果循环,总有报应,我不是个迷信的人,可是现在总算还是相信了这一说法。”

旭南皱起眉头,颇有些焦虑地盯着方慕淮,问道:“怎么?婷婷的病?”

方慕淮幽幽开口:“一言难尽。这一年半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

他的目光盯着杯子里的茶叶,娓娓道来:“去年夏天,我们举家搬往东北,原以为离了杭州,婷婷的­精­神会有所好转,谁知道她却越发­精­神恍惚,时而流泪时而傻笑,日渐消瘦了下去,我爸一直觉得这是他的责任……”

方慕淮抬头看旭南一眼,顿时湿了眼眶:“如果没有他的坚持,婷婷也不会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傻事。战乱也没有把我打垮,可是,家里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却让我再也承受不住。那天从司令部回到家中,看到婷婷安静地坐在父亲的身旁,我爸就这样躺在沙发上,眼睛未闭,永远止住了呼吸。什么样的风浪他没有见过,怎么也想不到他会选择这条路!”

方慕淮的情绪有些激动,努力抑制,却有眼泪渗出,旭南紧紧握住他的手,制止了他:“好了慕淮!不要再说了!”

我靠在椅子上,心中似压着块石头,沉重得透不过气,眨眨眼努力不让泪水滴落下来。

方慕淮沉默了好一会才恢复平静,他吸了一口气道:“旭南,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谁知道明天我们是否还有机会重遇?难得我们兄弟俩今天还能碰到一块,你听我把话说完,好不?”

我挽住旭南的手,低声说:“旭南,有些该明了的事情早该明了了,听慕淮把话说完,指不定今后我们还可以帮到婷婷。”

旭南点点头,方慕淮对我投来感激的一瞥,继续说道:“去年冬天,我遇到了黎致远,当时他是新调来的军团长。我们二人并肩作战,屡立战功。让我奇怪的是,在这期间,婷婷逐渐恢复了开朗,经常在我回到家的时候含笑叫我哥哥。今年开春,上级批准了致远回沪的申请。那日,致远牵着婷婷的手站在我的面前,说要带她回上海,眼见着妹妹得着幸福,我自是同意了让她走。在他们结婚前夕,我也被调到上海。原以为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下去,谁也料不到婚后的婷婷又被恶梦纠缠,她居然开始吸大烟!现在,烟还没戒掉却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他扯动嘴角,轻叹着气:“希望清秋活着这个好消息可以帮到她。”

出了茶馆,一阵冷风迎面吹来,我打了个寒战。

旭南的眼睛沉浸在湿气里,他眯起眼,面向太阳长长叹息,然后拥着我的肩,哑声问:“清秋,你还恨她吗?”

我摇头,拼命地摇头说道:“不恨,一点一点也不恨。谁说婷婷不是个可怜人?如果宝儿有知,她也一定会原谅婷婷的。旭南,你说是么?”

“嗯!”他紧紧握住我的手,目光温和。

方慕淮的车在我们面前停下,他摇下车窗说:“我送你们回去!”

一路驶来,街道上面行人稀少,偶尔有警车经过,行人便自觉地让道。冷风萧萧,梧桐树枝在风里面摇摇晃晃,寥落而惨淡的景象。

一个急刹,车子在林宅大门口停下。

旭南将行李放在地上,对方慕淮淡淡一笑:“慕淮,过些天我们过去看望婷婷可好?”

方慕淮颌首微笑,随后调转车头原路返还。

我提起一个行李箱,笑着看向旭南:“回到这里我反倒觉得安心不少,怎么也不能把他们几个留下自己逃命去。”

走过花园的时候,发现梅花开始绽放,清淡的香气若有若无,细细去闻,花香缭绕。我随手拈起一片花瓣,指尖便沾染了芬芳的气息,暗香盈袖。

我笑对旭南说:“你看,凌寒时节依然有花开放,再恶劣的环境也不至于绝望。”

客厅的大门半开着,木质地板在日光底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我与旭南安静地站在门口,但见墨南跟雪如头靠着沙发,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墨南,有没有觉得这房子很冷清?”

“雪如,你是不是想念他们了?”

“当然想念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才可以团聚,真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重逢的那一天。幸好还有你在这里陪着我,就算死我都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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