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尚东本没有指望孟飞去。没想到,他说他小时候爱猜灯谜,会跟大家一起去。
这可真是新鲜。以前有什么活动,哪怕是在学校里,小活动,近距离,拉他他都不肯去。尚东想,他一定是很喜欢猜灯谜。
一整个假期,孟飞真的好想馨雨。他都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每天花多少时间想她。理智告诉他,这次活动不要去。一来,他的腿不能走远路,更不能久站久坐。二来,她牵动他的心弦,他应该离她远点。
可是,心却不受控制。他自我安慰:这没什么,我只是去看看,话都可以不与她说。也许正是因为好久不见,所以才如此的想念。好好地见一次,思念应该会缓解。另外,他也不想再像他们去东湖那次,一整天心神不宁。至于腿……如果腿不争气,他就多休息……不管怎样,他会去。
哲平和若清说了。若清和室友们说了。少女毕竟是少女。第一次离家过元宵节,黄鹤楼、花灯和谜语听着就让人激动。703爽快地答应。
馨雨从小爱猜灯谜,加上一个寒假对孟飞的思念,答应之后,竟有些迫不及待,只觉得后面几天,度日如年。
正月十五那天,吃了午饭,大家在西十一前的车棚门口碰头。
馨雨下楼来,一眼便看见孟飞。他上穿黑色短大衣,下着黑色长裤,人越发显得挺拔俊逸。他手握手杖,站在那里,淡定优雅,贵气凌然。馨雨的心里顿时一片柔软,同时又忍不住一片欢喜:来了就好。刚刚下楼时都还在担心,他会不会不来?
她先跟尚东、哲平和文杰打过招呼,最后才问他:“寒假过得好吗?”
“好。”孟飞看着她回答。眼神深邃,态度温和。就是很想你。
然后便是老样子,尚东和馨雨,哲平和若清,文杰和佳慧,孟飞和秋红一起。大家边走边说。
校门口坐车到黄鹤楼广场。
黄鹤楼素来享有“天下江山第一楼”的美誉。与湖南岳阳楼、江西滕王阁和山东蓬莱阁合称中国四大名楼。它的各层排檐,重叠交错,形如黄鹤,展翅欲飞,故此得名黄鹤楼。
看着蓝天白云下,雄浑稳健、辉煌瑰丽的黄鹤楼,馨雨的脑海里浮现崔颢的千古绝句:“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心中慨叹人生的短暂与时间的无穷。
楼底广场上挂满五彩花灯。圆、方、圆柱、多角等各种形状,盏盏精巧漂亮。每盏灯下系有谜条,供人猜射。
大家在入口看灯谜活动规则。原来,现场的灯谜按难度,分为多个等级--从秀才谜、举人谜、进士谜、探花谜、榜眼谜、一路到状元谜。每一级里又分字谜、物谜、人名谜、地名谜、成语谜和诗谜等。每一等级猜中三个灯谜便可以领奖。入口处的领奖台上有铅笔、圆珠笔、记事本一类的小奖品。
广场灯谜的设置由易到难。大家进去,从“秀才谜”猜起。并约定每一级猜出3个不同类灯谜才进入下一级。
若清看的第一个是个字谜。谜面“一点一点大,人人都有它。”她想了半天,想不起来,拉住哲平。
哲平想半天,也不行。两人有些尴尬。这可是最容易的“秀才谜。”哲平拉住文杰。
文杰一看谜面就笑了,“这可是小学生的谜语。你连这都猜不出,怎么混进大学的?”
哲平和若清有些脸红。
文杰点点哲平的头,“还不知道吗?”
哲平一脸疑惑地摇头。
“唉,”文杰叹口气,又用手指点上他的头说:“这是什么?”
谜语这东西,说出谜底就简单了。哲平和若清恍然大悟。真的,“一点一点大”,不就是个“头”字嘛。
他们边猜边讨论,越来越懂得猜谜规则,也慢慢找到感觉,猜起来更加顺畅。
在“举人谜”区域,大家猜得兴高采烈。
一会儿,佳慧叫馨雨,“你来猜这个,‘介胄之士(打一地名)’”。馨雨会心地一笑。
一会儿,馨雨叫若清,“这个你来猜,‘金乌西坠白头看(打一地名)’”。若清想了想,也猜了出来。
两人相视一笑。故乡,可爱的故乡。
大家慢慢往前。
在“进士谜”时,他们一起笑着猜成语。决定每人随意挑选一盏灯,全猜出来,再往下一级。
大家看着灯上谜面:
“乖”。若清先说,乘人不备。
“四”。秋红接上,欲罢不能。
“爱好旅游”。哲平讲,喜出望外。
“小白长得很像他哥”。尚东揭谜,真相大白。
“亚”。佳慧说,有口难言。
“寄书长不达 ”。馨雨说,难以置信。
大家成绩斐然,嘻嘻哈哈。
文杰选了下一盏灯,谜面“第十一本书”。没想到,大家怎么都猜不出来。
七嘴八舌。还是不行。想放弃,又不甘心。这些“天之骄子”,一向自视甚高,哪里肯轻易认输?
从学校过来,一路已经有些辛苦。到了广场,又走不少。腿已经开始疼。等他坚持猜完“举人谜”时,腿愈发疼得厉害。孟飞无奈,去一边凳子上坐着。不动声色,轻轻揉捏腿。
大家为那“第十一本书”折腾了十几分钟,不想放弃,又无可奈何。
馨雨走去孟飞坐的地方,“还好吗?”
“嗯。”孟飞看她一脸的关切,心中觉得温暖。问她:“猜得怎么样?”
“有个成语谜,大家猜了半天,怎么也猜不出。”
“谜面是什么?”
“是第十一本书。”
孟飞凝神思考两秒,便将谜底告诉馨雨。
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馨雨笑逐颜开,看一眼孟飞,心底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一眼,便将孟飞心里灌满欢喜。
馨雨走回来,告诉大家谜底。大家和她刚才一样的反应。哇,不可思议!
“探花谜”时,大家主攻诗谜。孟飞回来加入他们。
“旷(打五言唐诗一句)”。大家冥思苦想,直到馨雨说出谜底,“床前明月光”。
“丢脸(打七言唐诗一句)”。一番思量,尚东先猜出来,“人面不知何处去”。
“呆帐(打五言唐诗一句)”。绞尽脑汁,最后还是孟飞说,“不见有人还”。
腿上的酸疼肿痛已经很厉害。刚才虽有休息,站一下,很快便受不住。猜完探花谜,孟飞不得不再次坐下。手扶在腿上,加大力道按摩,却还是越来越痛。
他有一丝后悔,不该一时冲动,逞强来猜灯谜。他问自己,你在做什么?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偶尔抬头,看看远处正在猜“榜眼谜”的他们。两次看到馨雨隔着人群,向他看过来,用眼神询问:“还好吗?”
他用眼神回答:“还好。”很清楚,他们心意相通,可以无声交流。怎么会这样?
大家一路过关斩将,到了最后“状元谜”区域时,已经快四点。
馨雨没有想到,“状元谜”的奖品,竟然是特制的小花灯。
那是真正的花灯,四方形状,比普通花灯小巧得多,但一样的精美漂亮,专门制作,作为此次活动的最高奖品。
馨雨盯着小花灯,两眼发光。看了半天,忍不住对身边的若清说:“那小花灯可真可爱啊。”前面的文具奖品他们都没有去领。可是,她喜欢那小花灯,很想要一个。
只是,“状元谜”果然名不虚传。大家猜了十几分钟,绞尽脑汁,也就馨雨猜出一个。
尚东五点半学生会有事,大家也要赶回学校吃晚饭,所以来前就说好,四点多钟往回走。很快他们就得打道回府。
孟飞坐在那里,看馨雨眼神热烈地盯着特制的小花灯和若清说着什么。隔不久,看她猜谜时,又回头看一眼那盏灯。孟飞扶着手杖起身,强忍腿上的疼痛,尽量走稳,加入他们。
他选了三盏花灯,三条谜语,很快猜出其中两条:
“前面来只船,舵手在上边,来时下小雨,走后路已干。(打一物)”
“天运人功理不穷,有功无运也难逢。因何镇日纷纷乱?只为阴阳数不同。(打一物)”
只是那第三条,“一横二撇三竖四点。(打一字)”怎么也猜不出。
时间到了。得走了。馨雨临走,最后回头看一眼小花灯,依依不舍地跟它挥手作别。
孟飞看见,心中十分懊恼:如果刚才早一点起身加入他们,也许现在已经猜出三个。
大家从广场出来,一起走去车站。
孟飞慢慢地走在后面。受伤后,从来没有走这么多,站这么久,现在腿痛得实在厉害,走起来特别辛苦。
一路强忍疼痛,冥思苦想。快到车站时,突然灵光一闪,原来是这样。
他叫住走在前面的尚东,“我想我可能猜出了三个状元谜。我去试试,你们先回去吧。”
馨雨站在尚东身边。她刚才已经注意到孟飞脸上神色有些痛苦,蹙眉时间越来越久,走路也没有平时平稳,心底正在担心。现在听他这么说,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我跟你去。”
孟飞一愣。
尚东也是。
有那么两三秒,三个人都很安静。
尚东只道馨雨喜欢猜谜,刚才意犹未尽。虽然很想和她一起回学校,毕竟不好劝阻,便说:“好,不要太晚。”
馨雨笑着冲尚东点点头,摇摇手,走去孟飞身边。
孟飞没说什么,和她一起往广场走去。其他人接着去车站。
他们直接去“状元谜”区的领奖台。孟飞说出那三条谜的谜底--熨斗,算盘和不。
三元都中,赢了盏小花灯。
他接过工作人员递给他的小花灯,立即转身递给馨雨,“送给你。”
“真的?”馨雨霎时一脸的惊喜。
孟飞点头。
馨雨笑靥如花。她喜欢的小花灯,他送给了她!心里快乐幸福满溢。
看着他最喜欢的那轻轻浅浅,娇娇柔柔的笑容,孟飞觉得腿上的剧痛算什么。值得。一切都值得。
正文 风沙
从黄鹤楼广场出来,馨雨喜滋滋地挑着小花灯,不时拿到眼前看看,越看越喜欢。
她喜欢,孟飞真高兴。她脸上孩子般兴奋的神情更是打动他的心。
广场很大,台阶又多,再一次走过去,走回来,左腿酸疼的更加厉害,残肢也肿痛难忍。他知道,后面几天都不可能穿上假肢。不过他不在乎。看着她的笑脸,他什么也不在乎。
两人走在路上,馨雨可以感受他的辛苦。虽然他的神情看起来愉悦,但偶尔不经意的一皱眉,一抿唇出卖了他。馨雨有些心疼,关切地问:“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不用,我们走吧。”孟飞不想回去太晚,更不愿在她面前显得脆弱。
馨雨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有意识地放慢脚步。慢一点。再慢一点。
快到路口时,忽然一阵风吹来,馨雨发觉灰沙进了右眼。
她“呀”地叫了一声,眼睛霎时又痛又痒。抬起右手去拨弄。可是,不知道灰沙落在哪里。眼睛睁不开,只觉得痛痒更厉害,便忍不住用手揉。
耳边响起孟飞的声音,“不要揉。”他的声音温柔,但透着焦急。
馨雨也知道不该揉。可是,眼睛真的好难受。她的手没有拿下来,接着揉。
看她眉头紧锁,明显痛苦难受,孟飞一阵心疼。眼睛里已经进了灰沙,她还那么揉,让他看了实在是心惊肉跳。他叫她:“馨雨,别揉。”
馨雨的手停下,但没有从眼睛上拿下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忍不住有些慌乱。现在她的眼睛更疼,眉头也皱得更深。
孟飞不禁伸出左手,轻轻抓住她的右手,将手从她脸上拉下来,握在手里。心里如触电般颤栗。这是他第一次握住一个女孩子的手。这是他第一次握住她的手。
孟飞的手指纤长,掌心温暖。因为握拐,掌心的皮肤有些粗糙,馨雨却觉得十分舒服。她闭着眼睛,内心颤抖。这是她第一次被一个男人这么握着手。她想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刻的感觉。
两人手牵手静静地站着,各自心潮澎湃。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馨雨听见孟飞在耳边轻声地问:“眼睛可以睁开吗?”她试了试。摇摇头。
孟飞更加担心。他将右手的手杖塞进她的左手里,“请你帮我拿一下。”
馨雨闭着眼接住。金属的手杖,比想象的轻,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随后,她感觉到孟飞的两只手指轻轻捏住右眼的上眼皮,轻轻地提拉了几下,然后往下拉,“把眼球转一转。”他的指尖温暖,语音温柔。
馨雨乖乖地转了转眼珠。
“好些了吗?”
她摇摇头。还是痛痒难忍。
孟飞现在心焦得很。他小心翼翼地扒开她的眼皮。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现在通红。
他的心又一痛。凑近仔细查看,然后嘟起嘴,对着馨雨的眼睛吹气。
他的脸那么近,离她的脸只有几公分。精致得不象话的五官放大在她眼前。深潭般的眼睛正凝视着她。一脸的担心与疼惜。
馨雨可以闻到他的味道,淡淡的属于他的味道,温馨却已至极。她的心里莫名的悸动。她想她是不是爱上他了?
“现在呢?”他的语气依然温柔。
馨雨定了定心,眨了眨眼睛,感觉好一点,便点点头,“谢谢你。”
孟飞看着她。她的脸有些红。刚才对着她的眼睛吹气时,离得那么近。她的眼睛看着他,就好象看进他的心里,在那里引起一阵颤栗。
这一幕实在是诱惑。孟飞几乎忍不住想亲亲她,抱抱她。他花很大的劲克制自己。
两人稍微分开一点,各自平心定气。
突然又起风了,马路上飞沙走石。两人看到,都微蹙起眉。
孟飞右手接过馨雨递过来的手杖,左手却再一次抓住她的右手,“你闭上眼睛。我们打车回去。”他的口气坚决,不容置疑。
馨雨没有说话。眼睛其实还是有些难受,而且畏光。她乖乖地闭上眼,由他牵着手。深深呼吸,回想刚才那一幕,心还在剧烈地跳动。
孟飞一直牵着她的手。那感觉温暖又奇妙,仿佛一股暖流流过她的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畅。
再次抓住她的手,孟飞的心再次颤抖。他自己也惊讶于他刚才的举动。看见风再起,担心灰沙再入她眼,他居然想也没想,抓起她的手,命令她闭上眼睛。他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情?什么时候用这种口气跟人说过话?真奇怪,他怎么啦?
等车的时候,周围车水马龙,一片嘈杂的声音,馨雨的心里却一片安宁。因为孟飞的手抓得很紧。
孟飞招手叫车。一辆的士在他们身边停下。孟飞拉开车门,扶她上车,十分温柔。极小的动作,让她觉得舒服。
两人坐上车,手才松开。
“还疼不疼?”他的声音真好听,他的语气真要命。
“一点点。”
“多闭一会儿,休息一下,应该会好一点。”
馨雨闭着眼点头。她可以感觉到,他一直在看她,一脸的疼惜,就像她刚才见到的那样。
她心底突然有股冲动,好想张开双臂拥抱他一下。告诉他她心里对他的倾慕。当然,她知道她不能那么做。
的士里空间很小,两人靠得又近,孟飞可以闻到馨雨发间的香味。闭上眼睛,轻轻吸气,是青苹果的味道。孟飞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兴奋与渴望。从未有过的兴奋与渴望。他渴望埋首她的发间,深深嗅闻。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他抿了抿嘴。
车子里很安静。
此时此刻,孟飞发现,他渴望拥她入怀,抱一抱她。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一定是因为靠得太近,受到青苹果香味的迷惑。他收敛心神。
后面回程的路上,几乎每隔几分钟,他便问馨雨:“感觉怎么样?好点没有?”
馨雨心里平静温暖。每次都认真地点头。好很多了。
那时学校尚未敞开大门,的士还不能进入校园。两人在南大门前下车。
馨雨看孟飞下车动作迟缓,走路也显得愈发艰难,心里一阵麻麻的疼。
进了南大门,走不远,便是巨型的□像。像下有花园、平台和长椅。
馨雨问:“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好不好?”
孟飞看她。她脸上神色淡然,眼中却充满关切,让他心里一暖。多么温柔体贴的女孩子。
他不再坚持,轻声回答:“好。”他真的需要休息一下才能走回宿舍。
两人在长椅上坐下。馨雨问了他几个钢笔画技巧的问题,又给他讲了讲面前花园里的各种花。
孟飞一边跟她说话,一边轻轻揉捏腿。心中有些无奈,但并未觉得尴尬。他想一定是因为她此刻明澄的脸和清澈的眼眸吧?
两人坐了十几分钟,孟飞感觉好一点,便扶着手杖起了身,“我们走吧。”
“好。”
他们慢慢走到西边宿舍区。在十字路口,馨雨摇摇手里的小花灯,跟孟飞说:“谢谢你。再见。”
“你等我一下,我去寝室给你拿个眼药。”
“不用了,我有。”
“这种是进口的,听说效果很好。”
“不用了。”馨雨不想说我的也是进口的。
“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不等馨雨答话,孟飞转身就走,似乎怕她接着拒绝。
向来从容不迫的他,这次居然走得很急。一急,就看得出跛。不是很严重,但是一瘸一拐十分的明显。
馨雨的心里猛地一疼。她站在原地等他。
过了几分钟,孟飞回来,看样子还是有些匆忙,身子微微有些摇晃。
他递给她眼药,“现在一回去就点一次,晚上睡觉前再点一次。如果明天早上还是发红,就要去医院。”
馨雨想哪有那么严重?但是看他这么紧张自己,心里还是很感动。特别他的语气温和又认真。真要命。
她再次看进他的眼睛,说声谢谢。然后一手挑着小花灯,一手拿着药,离去。
孟飞看着她的背影,舒了口气。
感情这东西真是奇怪。没有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女孩子动心,偏偏动了心。学校这么多女孩子,也知道她是尚东喜欢的女孩子,他还是喜欢了她。他只喜欢她。他能有什么办法?他也是人。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地喜欢她。永远不让任何人知道。
后面的几个星期,孟飞到处找青苹果香味的洗发精。
西边宿舍区就有小卖部,卖些日常用品。可是他们没有青苹果香味的洗发精。学校中部的喻家山商店也没有。司门口的中南商场也没有。汉口的武广、新世界、汉商等大商场都没有……
本来,他想要什么,打个电话,就会有人送到宿舍。可是,他不愿意告诉任何人这种洗发精。他周末自己打的去找。一家又一家,却一直没能找到。难道她不是在武汉买的?
他一直没有放弃找寻。很久以后,那种香味的洗发精才被他找到。在那以前,他一直买青苹果。每次几个。寝室里无人时,闭上眼睛,深吸气,闻一下。是她的味道。
他一直不相信他在做这些事情。他曾经问自己,你发什么神经?他也曾经短时间停止找寻青苹果香味的洗发精,停止买青苹果,甚至把买来的青苹果全部扔进垃圾桶……可是,最终,他没有办法……
他开始害怕。他从来性格温和,但是意志坚定。他的自控能力一向超强。可是现在,他这是怎么啦?人生第一次,竟然不能控制自己。
好在,这是他的事。与任何人,包括她,无关。他也永远不会让任何人,包括她,知道。
只是,只是以后,恐怕不能再犯灯谜那次的错误了。能离远点,还是远点……
第一次,孟飞对自己的信心开始动摇。
正文 球赛
每年春季,H大有足球联赛。尚东在系队,几次热情邀请馨雨来看球。第三次的时候,馨雨不好再推辞,答应如果建筑学系打入西边赛区决赛,她就去看。
过了两个星期,尚东又找到她,“下星期三我们系和计算机系踢西区决赛。你来看,好不好?”
当然好。她从来说话算话。
尚东心花怒放。她终于肯来看他踢球。每场比赛,他的女粉丝不少。可是,他只想她来看他踢球。一直都想。
寒假在家,馨雨看到有人送的挪威芙丝天然水。听说这水源于挪威南部的一片净土,没有任何污染,是世界上最纯净的水。
装水的瓶子是圆柱形,设计简约优雅,美得如同一件艺术品。一瓶水,从里到外让人觉得纯净高贵。看着它,馨雨便想起孟飞,那个纯净高贵的男人。寒假过后,她从广州带了两瓶芙丝天然水回学校。
这几个星期,大家都忙。加上尚东有足球赛,所以友好寝室停止一切活动。馨雨一直没有见到孟飞,想念得很。
时间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专门和她作对。赶图时一天一天过得飞快。想他时一分一秒过得太慢。
那天去操场前,馨雨特地将芙丝天然水放进随身的包里。她盼望孟飞今天也来看球。盼望有机会和他分享。
这些时,孟飞天天思念馨雨。这思念来势汹汹,无法抵挡。上星期听尚东说她会去看足球决赛,他便有些想去,虽然他从未去过操场。
一个星期以来,犹豫挣扎。要自制,不要去。最终难抵思念,还是去吧。
他自我安慰,我只是远远地看看她,真的不用说话。再说,这是系里的大事,尚东又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去加油,是应该的。
去操场的路上,遇到正准备去西五楼自习的秋红。见到他,她似乎十分高兴,说正好有几个素描的问题想向他请教。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到了操场。秋红的问题还没有问完,便说我跟你一起看会儿球吧。
操场的一角有几条长凳。他们一起走过去坐下。
秋红接着问她的问题。孟飞耐心一一回答。不时佯装看球,看向不远处的馨雨。
她穿着淡绿色的长衣长裤。一个人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球。身体几乎纹丝不动。
看见她,孟飞的心里便温暖柔软起来。
场上两个系实力接近,拼抢都很积极。
尚东人高马大,十分抢眼。身上的运动背心和短裤,几乎湿透,贴在身上,完美的身段显露无遗--从胸到腰倒三角的身材,结实匀称的肌肉,厚实的胸膛。他的头发被汗水打湿,晶莹的汗水顺着脸庞颈项滑落。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照射下仿佛发着光。真的健康美好。他的盘带技术和突破能力超强,在场上更显得突出。场边不停有女生为他鼓掌喝彩。
秋红也注意到,便说:“尚东很受女生欢迎。”
孟飞点头同意,“是,”一直都是。他看向不远处的馨雨,她也喜欢吧?
“上次谢谢你。”司门口偶遇之后,秋红一直没有机会单独谢谢孟飞。
“不用谢。最近画像怎么样?”
“还好。”经常有难对付的客人。不过,无谓多讲。
“你一直都自己挣钱?”
“嗯。”
“不愿靠父母?”
秋红很平淡,“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不在了。”
孟飞一愣,“家里还有什么人?”
“只有奶奶。”
孟飞沉默半晌,突然轻声问,“童年是不是很辛苦?”
从来没有人这么问过她,加上他的语气温柔,秋红一下子红了眼眶。
孟飞觉得心里什么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一下。这个女孩子,表面坚强,其实脆弱。从小父母双亡,自己努力赚取学费生活费,还不愿同学知道,可见自尊自强。
见秋红不说话,他接着问,“累不累?”
十几年来,从来没有人这样真心问她苦不苦,累不累。就是奶奶也不曾。秋红眼里雾气上升。
孟飞柔声说:“如果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说一声。”
秋红没有点头或摇头。这是第一次有人说有困难愿意帮忙,没有附加条件。她怔怔的。
孟飞想起上次,又加一句,“我不会跟任何人说。”
还如此的善解人意。秋红十分感动,半天才能开口,“谢谢。”
“你很坚强。”孟飞本就心地纯净善良,因为残疾,对弱者更有一种特别的心软,对坚强的人有一份特别的尊敬。
秋红心中暖流暗涌。她想说你也是,可是喉头硬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身边这个男人,虽然残疾,却是极好的一个人。学识修养一流,气质风度更是无人能及。最重要的,他真正关心她。看过太多冷眼,秋红知道,有个真正对你好的朋友是多么重要。她很高兴,她愿意做他的朋友。
馨雨看着孟飞和秋红一起来到操场。她有些诧异,没有多想。
然后看他们肩并肩坐下。
球场上两个系实力相当,控球时间和场地都比较平均。所以她不时可以随着球的移动而看向他们。
他们靠得很近,一直在喁喁细语。他脸上的关心与怜惜很明显。
馨雨猛然想起,他们俩是四川老乡。上次去喝鸡汤,他们便大部分时间在一起,还有去黄鹤楼广场的路上……老乡在大学校园里是最亲近的群体,他们应该关系不错。馨雨的心中有些酸涩。
场上突然一片叫喊声。凝神看去,大家在为尚东加油。
只见他脚下带球,左躲右闪,连过对方三人,离门二三十米处果断起脚。姿势潇洒漂亮。
球带着好看的弧度在空中飞行,最后应声入网。霎时,场上场下一片欢腾。
尚东立刻转头,看向馨雨,旁若无人。见她正看着自己,微笑鼓掌,心里霎时无限欢喜。对着她咧开嘴笑了。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亮。
所有人都目睹了这一幕。许多女生,包括秋红,心中对馨雨充满羡慕。她真幸运。
孟飞心中不禁一阵酸涩。
球赛接着进行。孟飞和秋红还坐在一起,亲密无间,窃窃私语。馨雨的心里越来越烦闷。她有极好的教养,当然不可能走过去打扰。
好不容易熬到中场哨响。建筑学系2:1领先。场上场下开始休息。
馨雨突然觉得很累。她悄悄从场边人群抽身,转身往宿舍区走去。
身后有人叫她,“馨雨。”
她回头。尚东急匆匆地跑过来。脸颊是剧烈运动后的健康红色,脸上脖子上的汗珠晶莹透亮,浑身散发着热气,充满健壮阳刚的男人味道。
“你要走了?”尚东一脸的失望。
“对不起,我肚子突然有点不舒服。”馨雨有些内疚。
“哦,那你赶紧回去休息。喝点热东西。”尚东立刻一脸的关心。
“好,谢谢。”馨雨更加惭愧。
“我踢完球就来看你。”尚东接着说。
“我没什么,不用麻烦。”馨雨赶紧说。
“不麻烦。你快去吧。记得喝热东西。”
馨雨心中感动,更觉得对不起尚东。她答应他来看球,却因为自己心中郁闷,只看半场就走。
她从包里拿出一瓶芙丝天然水,笑着递给尚东,“你要不要喝饮料?”
看着她纯真的笑脸,无邪的眼眸,尚东只觉胸口被什么胀得满满的。汗下得更猛。他好想触摸那笑容。
“你的球踢得真好。”馨雨由衷地赞扬。
尚东裂开嘴笑,完全停不下来。脸都疼了。
他接过水瓶,拧开盖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半瓶还不停。
馨雨看着他嘴角流下的水,怕他呛着,便笑着说:“你慢点,我们有时间。”
这话在尚东听来,无异于世上最美的音乐。他只觉心口酥麻,全身舒畅。是的,我们有时间。
下半场的哨子响了。
尚东笑着看向馨雨,依依不舍,“我得上场了。你回去好好休息。”
馨雨点点头,尚东转身跑向球场。他浑身上下洋溢着幸福和快乐,任谁都看得出。
馨雨接着向西十一走去。心里感慨,没想到世上还有尚东这样的大好青年。笑容干净温暖,说话幽默风趣,做事沉稳可靠。有他这样的朋友,真好。她喜欢尚东。只是,他从来不曾令她心跳。
刚到半场,孟飞便看见馨雨转身离开。只看半场就要走?他的心中有些失落。
随后,他看到尚东大步追过去。他们站得很近。说着什么。然后馨雨递给尚东一瓶饮料。尚东仰头喝下。脸上带着巨大的笑容。
两人站在球场尽头,金色的阳光洒在身上。他们看起来如此登对,如此和谐,如此亲密。
孟飞一直知道自己很幸运。就算车祸致残,他还是可以一辈子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画画和设计。他没有盼望过爱情,可是馨雨就这样走进他的心里。
现在看到尚东和她金童玉女般站在一起,眼前画面青春绝美幸福甜蜜,孟飞突然心酸心痛不已。
闭上眼睛,眼前的画面却更加清晰。
尚东这时跑进球场,短裤球鞋,两条长腿健步如飞。孟飞的手抚上冰冷坚硬毫无生气的假肢,实在自惭形秽,心里更是酸涩难忍。我怎么会这么蠢?来看尚东踢球!
突然惊觉,他在嫉妒尚东。心里更是羞愧难当。同时诧异。我只是残疾。从不自卑、嫉妒、脆弱。为什么,今天这个女生竟能逼出这些负面的感觉?
孟飞对自己十分失望。
尚东和馨雨的一幕秋红也看见了。她轻声地说:“尚东和馨雨好像互相喜欢。”
“是。”孟飞心痛地回答。
“他们很般配。”秋红由衷地说。
“是。”孟飞心底酸楚蔓延。他们才般配。
尚东是他最好的朋友。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尚东。真的找不到比尚东更好的男人来疼惜她爱护她,给她幸福和快乐。
这是你要的。你一直希望他们俩好,在一起。不是吗?你现在应该十分高兴。为什么会觉得心烦意乱?眼痛心痛?
下半场球赛已经开始,孟飞已经完全没了心思。三分钟之内问了秋红两次,“你刚才说什么?”
终于忍不住,索性扶着手杖起身,“对不起,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秋红没在有意,“我也要去自习了。孟飞,谢谢你。”
正文 打牌
没有电脑和网络的年代,大学生们主要的娱乐活动是打牌和看电影。
校园里流行打拖拉机,又叫升级。是一种四个人玩的扑克游戏。一般玩两副牌。也有玩三副四副的。
有些高手,几副牌可以记得一清二楚。到最后,还能说出谁手上还有5分。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有些学生,打拖拉机十分疯狂。周末熄灯后,点蜡烛、打手电和移师洗手间打通宵的事时有发生。
没有打过的人,永远也无法体会面对面嬉笑怒骂,尔虞我诈,斗智斗勇的乐趣,也无法感受到牌桌上浓烈的个人特色。打拖拉机曾经是许多人大学生活最珍贵的记忆。
馨雨对打拖拉机早有耳闻。隔壁左右寝室周末也有人打。不过,从前,周末一有时间,她便回家。家搬去广州后,周末一般看书。从未参与。
尚东、哲平和若清几次跟她说:“周末一起打拖拉机吧?”
馨雨说:“我不会。”
“不会可以学啊。我来教你。”
球赛后,馨雨已经有两三个星期没有见过孟飞。他一直没来专教,馨雨十分想念。尚东再一次提起打拖拉机时,她答应了。
星期六,吃过晚饭,便和若清一起去了西四。佳慧要去找老乡。秋红说她有事。
205只有尚东、哲平和孟飞在。文杰又去女朋友那里了。
孟飞知道馨雨今晚会过来打牌,早决定回避。趁现在还来得及,赶紧收心。
穿戴整齐,拿起手杖,正准备出门,迎面碰到她。
“孟飞,”看到他,馨雨心里一阵喜悦,展开一个美丽的笑容,随即微微皱眉,“你要出去?”
孟飞心头一颤。没想到她来这么早,竟然碰上了。每次看到她的容颜,听到她的声音,心里便觉得柔软。
他微微一笑,“我去图书馆查点东西。”
馨雨这才意识到,打牌只需要四个人。可是,她没有想过他今晚会不在这里。他怎么能不在这里?馨雨心中忍不住失望。她呆呆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先走了,你们慢慢玩。”孟飞边说边向门外走去。
“我不会打。你能不能教我?”馨雨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在他身后脱口而出。
孟飞转回身。有些惊讶,没有作声。一颗心忽然之间剧烈地跳动起来。什么?他?教她?坐她身边?像上次在出租车里那样,那么近地坐她身边?还有,当着尚东、哲平和若清的面?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尚东见状,随声附和馨雨,“孟飞,你帮忙指点她一下,看两盘再去图书馆也不迟。”
孟飞无奈,只有留下。
馨雨笑逐颜开,看着他。
孟飞觉得,今晚她的眼睛太过明亮,叫人心慌。
大家围着桌子坐下,当然是尚东和馨雨一家,哲平和若清一家。孟飞坐在馨雨身后,靠左侧一点。
尚东先跟馨雨讲规则:什么是主,什么是副;什么大,什么小;什么是拖拉机,什么是炸弹;什么是垫底,什么是抠底;什么是跑分,什么是捡分;……
最后总结,“打拖拉机并不难,重要的是记牌算牌。就是根据已经打出的牌,再结合自己手上的牌,推测出对方的牌。”
馨雨听得云里雾里。眉毛越挑越高,眼睛越瞪越大。
尚东安慰她,“别担心。我们都是战斗中成长。打打就会了。孟飞会教你。”
哦,那好。馨雨转头看一眼孟飞,我就指望你了。
看着那如水的容颜,清澈的眼眸,孟飞心里更慌,你怎么能指望我?
大家开打。他们打的是两副。首先起牌。
馨雨个子很高,手却不大。一把牌被她抓得东倒西歪。孟飞喜欢干净整齐,看她乱七八糟地抓着牌,真恨不得替她抓。
尚东和哲平是行家,若清也会打。别看她平时大大咧咧,嘻嘻哈哈,打起牌来很认真。而且她记性很好,记牌算牌十分厉害。她和哲平打得很顺,一开始便连升两级。
馨雨只是跟着大家出牌,别人什么花她什么花。这一点她记得最清楚了。
孟飞坐在馨雨身后,看她没大没小毫无章法地乱打,没有说话。再一次和她坐得这么近,耳鬓厮磨,他心旌摇曳,又饱受折磨。
尚东终于忍不住说:“孟飞,你教教她。”
孟飞心里叹口气,开始履行职责。小声提醒馨雨,“你要试着记牌。”
“这么多都记吗?”馨雨问得可怜兮兮,那怎么可能啊?
孟飞只有说:“那你争取记Q以上的牌的去向。”
哦,那还差不多,“还有呢?”
“记住各轮花色。”
馨雨微微皱眉。
“手中有对时,记住大于手中对的牌的去向。”
眉头皱得更紧。
“推断主牌中对的数量。当庄时计算对方有没有留对挖底的可能。”
孟飞刚拣重要的说几个,看馨雨已经愁眉苦脸,只有停住。
“这么费神,我记不住。你帮我记着,好不好?”
孟飞有些呆呆地看着她。谁能抗拒那孩子般的神情?那澄澈的眼眸?你说。你说。
他只有点点头。开始投入,认真记牌。
生手摸大牌,这话一点也不假。下面几把,馨雨手气极好,每次都十几张主还有王。
她时常回头问孟飞:
“我出什么?”
“要不要上手?”
“现在可以甩这个吗?”
她把手里的牌举给孟飞看。孟飞就在一张牌上点一下。
有了孟飞的指点,馨雨和尚东连升三级。她更加不记牌,什么都问孟飞。不停地摇头晃脑。头上马尾飘来扫去,发丝几次扫在孟飞的脸上,却毫不自知。
柔软的发丝上留着青苹果的淡香。孟飞心慌意乱,几乎难以自持,只有身子往后靠。
馨雨马上发现,立即身子也往后靠,给他看手上的牌。孟飞只有再倾身往前。
出哪张?孟飞指给她。她立刻转回头,发丝便又扫过他脸上。还有心上。
孟飞的心一直怦怦乱跳。坐得这么近,又怕她听到。强自镇定,千辛万苦。与此同时,惊讶地发现,他其实也满心欢愉。
馨雨说她记不住牌,孟飞看她根本是不愿记。哪有连大王已经出了都记不住的?更何况,谁不知道她聪明伶俐?
一晚上,馨雨坐在他面前,马尾一直晃来晃去,孟飞的心也跟着晃来晃去。
打了七八手,馨雨起到了她人生的第一个拖拉机,红桃对7对8对9。起到最后一个8时,她兴奋得不行,立刻回头,和孟飞分享。
孟飞正微微往前倾身,看她手上的牌。她猛地回头,两人的脸离得那么近,他可以看见她脸上细细的汗毛,她可以数清他眼睛上长长的睫毛,他们彼此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他的清新气息,他的独特味道,让馨雨心里小鹿乱撞。
她的脸腾地红了,“你看,你看,”赶紧献宝。
孟飞现在有机会这么近距离的看她。她脸部的轮廓非常优美。眼睛清澈明亮,像一汪泉水。眼睫弯弯翘翘,忽闪忽闪。嘴角的微笑,如鲜花绽放。比心中的她还要清新淡雅,楚楚动人。他一时有些看呆了。
尚东抬头,看着他俩,知道馨雨定是起到好牌,心中高兴,和孟飞分享。不过,看他们头挨得那么近,十分亲密的样子,心中忍不住酸涩郁闷。真恨不得立马和孟飞换个位置。
馨雨从来那么平静淡然,哪怕上次百科知识竞赛获胜,也未见她如此喜形于色,像个孩子。
看她巧笑倩兮的样子,孟飞一瞬间竟失了神。一会儿才回过神,冲她微微一笑,眼里满是温柔赞许。嗯,好牌,很厉害。
那轻轻含笑的深邃眼眸如此温暖,那微微上扬的嘴唇弧线如此优美……馨雨心神荡漾,耳朵发热。
孟飞注意到她耳后,心里觉得好笑。起个拖拉机,她居然兴奋到耳朵根都红了。
下一把,打了一半,馨雨又问:“出哪一张?”
知道尚东已经没有梅花,孟飞伸手点了一下梅花。
他的手指纤长,手背皮肤光滑,让人不禁想要去握一握……馨雨神游。
“馨雨,该你出。”若清提醒。
馨雨猛地回神,慌忙抽出一张打出去。
噢噢,她抽的是梅花隔壁的方片。
孟飞大吃一惊。
尚东都要哭了,哀怨地看孟飞一眼,你在干嘛?
孟飞无奈,她在想啥?
大家都知道,跟新手打拖拉机很让人崩溃。除非情况特殊,否则谁会愿意跟新手打?特别是馨雨这种心不在焉的新手。可怜的尚东!
馨雨看尚东的脸色,很不好意思。提醒自己,注意力要集中,不要心猿意马。
馨雨最怕当庄。首先垫底就很头疼。很难垫绝一门。垫下的分若被抓到,至少双倍惩罚。另外,也不知道该出什么牌,调主还是出副?大调还是小调?
可是,轮流当庄,谁也躲不过。现在就该她打。
起完牌,孟飞看她主很长,牌也大,就点一门短的副,让她垫绝。
馨雨不敢。这么多分,不能保底怎么办?
看她犹犹豫豫,孟飞忍不住在她耳边小声问:“你竞赛时的胆子哪里去了?”
这真像耳边的悄悄话。馨雨心中霎时甜蜜,二话不说,垫绝那门。
那一晚,孟飞最终没能去成图书馆。
几次,提出要走。馨雨看着他的眼睛,一脸无辜:
“你走了,我怎么办?”
“是不是我太差,你头都疼了?”
搞得好像他要抛弃她。你说让他怎么走?你说。
结果一晚上,几乎都是孟飞在打。馨雨只是乐于做那个牵线木偶,起牌出牌罢了。
馨雨和尚东势如破竹,打过了A。
尚东十分高兴,“哈哈,我们赢了。”
哲平和若清不服,“你们这是3打2。”他们今天当然也是为帮尚东追馨雨,否则谁会这么打牌啊?
馨雨还未及放下手中的牌,便迫不及待,转头笑着对孟飞说:“我们是黄金搭档。”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和圆圆浅浅的酒窝。
孟飞心里一动,有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感觉。他当然知道馨雨说的不是那个意思,可是心却自作主张。他微微一笑。
本来兴高采烈的尚东,听了这话,心里竟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他当然知道馨雨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谢谢孟飞教她。因为不管怎么样,他和馨雨才是一对,他们才是黄金搭档。
馨雨话一出口,就意识到。只有不动声色。还好,大家似乎都没有注意。她心里舒出一口气,却还是忍不住一阵荡漾。
一次又一次,孟飞意识到,她的声音,她的容颜,都带给他极大的欢愉。
这是他车祸后第一次体验欢愉,真正的欢愉。
和她在一起,他会暂时忘记身体残缺。因为她的缘故,他能坦然面对肉体痛苦。
他从未爱过人,但现在完全可以肯定,他已经爱上了她。
只是,她和尚东如此般配,应该很快会出双入对。他已经决定回避,在心底偷偷爱她。可是,尚东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们又同住一个寝室,从今晚看来,有时只怕想躲也躲不过。既然这样,是不是可以试着和她做朋友?
正文 修车
进H大不久,馨雨便跟家里提出要辆自行车。因为学校实在太大,就是西边的课,从宿舍走去教学楼也要十几二十分钟。如果去东边上课,或去学校中部的图书馆、书店、商店、银行、邮局什么的,花的时间更长。有自行车可以节约很多时间。
家里当然大力支持。妈妈叮嘱说骑车一定要小心。
馨雨说没事,您也知道,学校不允许外来车辆随意出入,校园里几乎看不到小车,很安全。
于是,馨雨加入了浩浩荡荡的骑车大军。
她很快知道,校园骑车,并不安全。
H大背靠青翠幽静的喻家山。校内绿树葱茏,碧草如茵,景色十分优美。唯一让人纠结的是学校里的坡路。
校园里大多道路平坦,但也有很多坡路。大坡小坡,走路时不觉得,骑车就十分明显。
到了大一下,车子没什么大毛病,只是车闸越来越不灵。好在平路居多,馨雨骑得也不快。偶尔的下坡路,她都全神贯注,双手随时准备捏闸。闸不灵,捏死还是有一点点的。而且,为了安全,她开始只白天骑车,晚上走路。
那天,馨雨骑车从喻家山商店门口的路上冲下。那几乎是学校最长最陡的一段坡路。快冲到坡底的时候,看见尚东迎面走来。“嗨,尚东。”她只来得及说这个,车子已经冲过去。她知道就算捏闸,也会冲出去很远,索性不捏。
晚上,去了图书馆。回寝室后,听若清说尚东去专教找过她。不知道什么事。
第二天上午的最后一节课,老师不顾群情激愤,拖了三分钟的堂。
三分钟的区别太大了。馨雨索性晚些再去食堂。不想在食堂里见到尚东。他一个人,坐在那里,面前一个空饭碗。看见她进了食堂,就站起来。
“嗨,尚东。”
尚东看着她,笑一笑,点点头。
馨雨看他好像有话要说,便直接问:“有什么事吗?”
“昨天看你骑车……”
“哦,如果不是下坡,我一定会下来跟你打招呼的。”馨雨赶紧解释。
尚东一脸的诧异。
“我的车闸不灵,所以下坡没办法,只有冲下来。”
尚东的眉头紧皱,“那应该拿去修。”
“就只是闸有一点不灵,其它都还好。”馨雨看着尚东皱得越来越紧的眉头,赶紧加一句,“闸还是有一点的。我很小心。晚上也不骑。已经这样一阵子了,没事。”
“这太危险了。”尚东对她的漫不经心有些生气。
馨雨从未见过尚东如此严肃,知道他是为她担心,便说:“等过了期中,交了大图,我就去修。”然后展颜一笑,“谢谢你,尚东。”
尚东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有说:“你还是小心点。”然后告别离去。
回到寝室,大声抱怨,“没想到,她胆子那么大。”
大家都在,搞了半天,才弄明白:那个任馨雨,自行车没闸,还直接冲下坡。
“昨天她从商店前冲下来,叫我,我才知道是她。那有多快啊,一眨眼就过去了。刚才居然说她这样骑了一阵子,还要等期中和交图后再去修。”
大家都知道,那就是还要等几个星期。
哲平和文杰随声附和,这样真的太危险。孟飞一句话都没说。
尚东突然意识到孟飞今天好像特别安静,便问他:“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什么。我还好。”她这么不知道照顾自己,真叫人生气。可是,他能说什么?
看着孟飞脸上有些落寞和无奈,尚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腿疼。他腿疼也从来不说。
那天晚饭后,尚东满楼借工具。七问八问,还真让他在土木系的一个师弟那里借到了起子、钳子和扳手。
他七点多出去,快十点才一手黑油地回来。衣服和裤子上也蹭了几块黑的。
他一进来就跟正在画图的孟飞说:“车棚里几千辆车,找车就找了我一个多小时。”
孟飞看着他,“哦”一声,不说话。
“又没钥匙,真不好修。”尚东接着说。
“嗯。”
“不过总算修好了。今晚可以睡个好觉。”尚东很高兴。
孟飞没作声。他知道尚东昨夜折腾半宿不睡,果然是担心着她。
那天晚上,尚东和孟飞都安然入梦。他们哪里会料到,明晚会比昨晚更难熬。
第二天傍晚,在建筑楼,尚东远远看见馨雨额头贴着一大块纱布。立刻跑过去问,“你的头怎么了?”
“哦,我早上骑车摔了一跤。”
尚东瞪大眼睛,“怎么摔的?”没闸好久不摔,一有闸反倒摔了?
“不知道昨晚谁把我的闸修好了,也没有说一声。我今天躲车捏闸太猛,撞树上了。”
想想早上,馨雨现在还心有余悸。当时她从东边回西边,小心地从斜坡上冲下来。接近青年园的那个十字路口,面前突然一辆自行车横穿。她死命一捏闸,却万万没有料到她的车骤然刹住,她的人差点腾空飞出去。大惊之下,失去平衡,车子撞到路边的梧桐树上,人也撞上去,头磕破一块。
尚东的脸立刻白了。真该死!“你受伤了?”
“还好,没撞到人。自己撞路边的树上了。”没撞到人真是万幸。
馨雨不知尚东为何脸色这般难看,怕他担心,赶紧加一句,“头上只是擦破一点皮。”然后她又笑着说,“现在有闸了。安全了。你不用担心。”
尚东匆匆告别。他想马上找个地方扇自己耳光。
晚上回到寝室,本不想说。可是熄灯后,忍不住唉声叹气,大骂自己,“我是个猪。”
从前总是笑声朗朗的尚东最近怎么了?哲平略表关心,“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啊?说出来,让大家开心一下。”
若在平时,尚东一定会马上反击。现在,他只是叹口气,“我今天害馨雨受了伤。”
寝室里立刻安静下来。然后是孟飞异样的声音,“她受伤了?”
“嗯。”尚东还沉浸在他的悲伤懊恼之中,没有注意。
“怎么受伤的?伤得怎样?”孟飞的声音有些急迫。
“我修了闸没有告诉她。她冲坡躲车猛捏闸,人撞树上,头撞破了。”
“什么!”孟飞的声音很高,黑夜中显得特别的突兀。哲平和文杰都很奇怪,孟飞一向云淡风轻,什么时候这么大惊小怪过?
尚东根本不信馨雨只是擦破一点皮的说法。擦破点皮,点一点紫药水就行了,哪用包那么大一块?
“我找地儿撞死算了。”尚东还在自怨自艾。
哲平和文杰这才知道尚东偷偷地帮馨雨修闸的事。
“你小子想做好事不留名可以,但也该留个条说一声闸修好了什么的啊。你这样多危险啊。”哲平觉得这事挺可笑的。但是,现在一点也笑不出。
“我怎么知道会出这种事啊?”尚东已经后悔死了。他叮嘱哲平,“你不要告诉若清。”
“馨雨知道了也不会怪你。她只会谢谢你。”哲平安慰他。
“我知道。我还有脸要她谢啊?”尚东实在难过,“伤在额头上,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不会吧,有那么严重?”
“不知道。包着纱布,看不到。唉。”尚东的叹息声隔着几个寝室都能听到。
大家七嘴八舌说了很多。主要是尚东懊悔难过,哲平文杰安慰开导,孟飞什么也没说。
上次足球赛后,他便开始收心。除了上课,差不多所有的时间都在寝室绘图画画。好久没有见过她。本在庆幸,收心及时。没想到,听说她受伤,他的心会是这么的痛。
那晚卧谈会后,205的两位睡了。另外两位睁眼大半夜。只是一个辗转反侧,一个静悄无声。
第二天早上,尚东罕见地旷了第一节课,去喻家山邮局打长途电话。
一进邮局,正好碰见孟飞出来。真巧,你也给家里打电话啊?是啊。两人匆匆擦肩而过。
头天下午四点多,馨雨也来到邮局。给家里打了电话。如果不是在额头上,担心会留疤,她一定不会打这个电话,让父母担心……
妈妈详细地问了情况,让她过5分钟再打。5分钟后打过去,妈妈说:“五点钟去学校门口。李伯伯派人送药过来,顺便看看伤口。”
“妈妈,已经在学校医院包扎了,不用看了……”
“李伯伯已经安排。人只怕已经在路上了。”
馨雨不再说什么。李伯伯从小看着她长大,很疼她。
五点在校门口,等了两分钟,来了一辆黑色轿车。车上下来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任馨雨?”
馨雨点点头。
“我是外科的王医生。李院长派我来的。上车吧。”
馨雨跟他上了车。李伯伯是161的院长,爸爸的老部下。161全称武汉解放军161医院。虽说是医院,却隶属武汉军区。馨雨知道,这些医生,也都是战士。李院长的话,就是命令。
王医生给她检查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并且告诉她,“伤口不深,应该不会留疤。不过,”他拿出一盒药膏,递给馨雨,“这是进口的去疤药。过两天去掉纱布,擦这个吧。这些时要注意少吃酱油等深色素的东西,多补充维生素C和E,同时伤口不要晒太阳。”
馨雨点头道谢。
王医生临走又拿出一大袋营养品,“这是李院长让我买的。”
馨雨只有再次道谢。心里提醒自己,呆会儿记得给李伯伯打个电话。
两天后,馨雨晚上去专教。在绘图桌上发现个白色信封。打开,里面是盒进口祛疤药膏。白色盒子上紫色的英文字母,和王医生给她的一模一样。信封里没有只言片语。馨雨想,也许是尚东。前天他问过她受伤的事。该去谢谢他。
去到专教3,尚东在。好久不见的孟飞今天居然也在。
他抬头看她,眼睛深邃温和,又好像有一丝担心。馨雨冲他点点头。有点心酸。见到他才知道这些时有多想他。
尚东见她,神色还是有些不自然,但还算高兴。
馨雨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尚东说:“我刚想去找你呢。”
“有什么事?”
“你的头碰破了,我正好有祛疤药膏,想给你送过去。”
馨雨看他扬起手,手里又是一管白盒紫字的药膏。
馨雨愣住了。
孟飞也是一呆。马上低下头去,接着画图。
“谢谢你。不用了。我有药膏。”
“这是进口药膏。听说这个牌子祛疤效果最好。你看,”尚东指着盒子,读上面的小字,“#1 doctor- and pharmacist-recommended brand for scars(医生和药剂师推荐的第一品牌祛疤药)。用这个吧,就用这个吧。”Pharmacist(药剂师)他读得结结巴巴,还搞错了重音位置。简直在求她。
馨雨盛情难却,只有收下。对尚东谢了又谢。从来没听说什么Mederma。这个牌子看来真是祛疤圣品。只是,一下居然收了三个。那另一个是谁送的就不得而知了。
那天撞树,车子也撞坏了。因为期中考试和赶图,馨雨就把自行车放在车棚里,想忙完了再拿去修。没想到,昏天黑地地忙了两个星期后去车棚,怎么也找不到自行车了。找了几圈,垂头丧气回到寝室。
大家七嘴八舌。
“一定是人家以为你不要了。”
“估计被人拆成零件。各取所需。”
“你一个自行车骑了快一年很不错了。我老乡一个骑了三个星期,一个两个月,车就丢了。”
那我是幸运的啦?馨雨很无语。她不想跟家里说,也觉得骑车有些危险。后来,就干脆走路上课了。
据说,大学丢自行车是最正常的现象。而且,丢来丢去,学校的自行车总数是不变的。可能就是东边西边或者A校B校换了地方。还有种说法,一个学校的风气好不好,看你大学几年丢几辆车就知道了。
馨雨只丢了一辆,这说明H大的风气很好……
正文 栀子
很快五月中了。西十一外花坛里金灿灿的迎春花依旧开得热闹。
那天匆匆吃了晚饭,馨雨和若清准备回专教接着画大图。
临出门,多亏若清问一句,“明天要交高数,你做完没有?”
“什么?明天?”
“是啊。”
“天哪!”馨雨记起来了,是明天。怎么会忘了?“你做完了?”
“嗯。”
“那你先去吧,我做完了再来。唉,活着跟打仗似的,这么辛苦。我好想哭。”馨雨终于忍不住抱怨。虽说有些夸张,可是真的很累。图的进度太慢,本就心焦,现在又跳出来高数作业,她有些心烦。
花一个小时做了高数,匆匆赶往专教。没想到,在路口,碰见孟飞。
他穿着米色的衬衣,黑色的长裤。握着手杖,慢慢走着,看起来气定神闲,风度翩翩。见到他,馨雨的心突然静下来。
好久不见,很是想念。以为有很多话要说。见了,却不知从何说起。不过,看到他,心里真快乐。
一见馨雨,孟飞的心怦怦直跳。简直怕她听到。强作镇定。
两人点点头,一起往建筑楼走。他们之间,仿佛有默契,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
走过操场,微风拂面,送来缕缕清香。馨雨深深吸气,一阵惊喜。
“你赶时间吗?”她扭头问孟飞。
孟飞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充满期待。理智告诉他,说“是”,然后走开。可是,心不受理智控制,“不”,他听到自己回答。
馨雨的脸上立刻绽开迷人的笑容,酒窝荡漾,“栀子花开了。我们去看看吧。”
“在哪里?”
“不知道。应该在那边。”馨雨指指操场的另一边。风从那里来。
“你怎么知道?”
“我刚刚闻到。”
孟飞试试,“我没有闻到。”
“只有一点点,一飘而过。”
孟飞看着她,将信将疑。
“你相信我,好不好?”
看着她如水的眼睛,当然好。
他们穿过大操场,到了对面。馨雨深深吸气,然后指指更深处,“在那边。”
孟飞这时已经闻到空气里的丝丝花香,而且越往西去,花香越浓。
两人依着花香,一路找寻,惊讶地发现操场这边别有洞天。
穿过几个老旧矮小的建筑,终于来到一幢二层楼前,门口的牌子上写着“热态实验室”。这里已是学校的最西边。实验室过去,就是学校低矮的院墙。院墙外是农舍农田。
楼前有个花坛,花坛里有几株栀子树,树上开了几朵花。
纯白厚实的花瓣,鹅黄脆软的花蕊。一朵已经怒放,花瓣肆意散开,另外两朵花瓣娇羞相拥,仿佛不舍完全绽开。
孟飞看见馨雨脸上也如那半开的栀子花,温柔地展开了些许笑容,“你看,真的是栀子花开了。”倾身,鼻子凑近,闭上眼睛,深深吸气,唇边又是一个娇柔的笑,“真好闻。”
孟飞怦然心动,看得有些呆了。
一阵风起,孟飞更觉香气扑鼻。这是一种让人沉醉的香气,周围的空气仿佛都粘稠起来,香甜如蜜。
“我喜欢栀子花。你喜欢吗?”馨雨问。
孟飞怔怔地看着她。他喜欢吗?从现在开始喜欢了。
馨雨忍不住轻轻采下盛开的那朵。转头看见孟飞凝视的目光,有点难为情,赶紧说:“偷花不伤叶。”
看她很有点孔乙己“窃书不算偷”的味道,孟飞心里觉得好笑。这个女孩子!
“我很小的时候,妈妈便教我,摘花一定要尽量轻拿轻放。摘了花儿,主人可能不会说你什么,但如果伤了枝叶,那主人会骂的。”
孟飞点头。
“这朵送给你。”馨雨想也没想。
孟飞愣住。她送他花?
“这样你就不会告发我偷花。”馨雨笑。
孟飞还是难以置信。她送他花?这是第一次有人送他东西。是她!送花!
看他不动,馨雨有些尴尬,接着笑,“这是我第一次送花给人,请你帮个忙,收下吧。”
孟飞默不作声,伸手接过。心潮澎湃。
馨雨自我解嘲,“没想到收花的人可以这么拽。可惜我没有收过花。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拽一拽。”
孟飞不禁莞尔。她怎么这么可爱?
“以前在武汉的家里,后院种了好些栀子树。一般这个时候,栀子花便开了。花开的时候,纯白的花儿满树都是,数也数不清。”
“栀子花开的的季节,最爱下雨。大雨,小雨,最多的是毛毛雨。”
“我最喜欢雨后的早晨,栀子叶被雨水冲刷得干净鲜绿,花瓣上凝着点点滴滴晶莹的水珠。”
“每天早上,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后院摘花。经常衣服都不加,还被树上的雨水,花上的露水打湿睡衣,被妈妈骂。”
“妈妈每年都把摘下的花送人,送也送不完。我就在家里到处放。桌子上,柜子上,床底下……用白色红花的瓷碗,里面倒上清水,Сhā上一大把。屋里屋外都是香的。”
“我还会用针线把花儿串起来,挂在蚊帐里。晚上在花香中睡觉。听奶奶说,栀子花可以驱蚊子。”
“栀子花开的时候,真香。就算不是十里八里都闻得到,离我们大院好几个路口都可以闻到。”
“栀子花的香,淡淡的,我永远也闻不够。”
“我从小到大,几乎整个花季都戴栀子花。一路走,一路香。直到高中才不戴到学校去。”
孟飞一直仔细聆听。心中说不出的感动。脑海里浮现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白裙白鞋,头戴纯白栀子花,清香染满身,久久不会散。
“怎么戴?”他终于开口。
“小时候,扎两个小辫,把花直接Сhā在辫子里。大些,扎马尾,就Сhā在马尾上。”
馨雨抬头,猛然发现孟飞正盯着她。一瞬间的凝眸,两颗心同时一抖,霎那间一片温柔。
孟飞在成都也见过栀子花,却从未留意它。此刻他知道,余生只要闻到栀子花香,就会想到今天。而且,他再也不可能忘了它。
“成都话没有卷舌音,很长时间我都以为它叫做孜孜花。”他轻声告诉馨雨。
馨雨微笑。
在H大快一年,努力学习,收获颇丰。可是,心里总像缺点什么。
今天才知道,她一直真正需要的,一直在寻找的,原来是一个合心意的人,一起闻着栀子花香。
她此刻如此的快乐满足。所以她知道,他就是这个人。
他的眼神温柔,充满鼓励。馨雨的倾诉欲望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强烈。已经说了半天,还完全停不下来。
“不同人家种的栀子花香气也不同。妈妈说,用心种的,才会香。我们家的每年都很香。”
她清澈的眼睛,明媚的笑容,叫孟飞看得发呆。
“还有,栀子花早上和晚上香味不一样,风中和雨中香味也不一样。”她含笑看他,眼里水波闪烁。
孟飞很难想象,“是吗?”
“是啊,”馨雨笑着点头,“你不相信?”
看着她跟孩子一般纯真美好的脸,孟飞心里一动,“我相信。”
馨雨笑得更是开心。
突然,她仿佛想起什么,叹口气,“可惜,现在搬到广州,院子里没有栀子花。”
听她声音里充满惆怅,孟飞问:“怀念武汉的家?”
馨雨点头。
“还有在家里度过的所有快乐时光?”
再点头。他怎么知道?“我有时候做梦,在后院里摘栀子花。”她的声音轻轻的,像说梦话。
看着她略带哀愁的神情,孟飞心中一片柔软。几乎忍不住想摸摸她的脸,替她抹去哀愁。
“我不喜欢广州。”
“那很正常。人都不喜欢改变。”
“大家都说搬到广州是好事。”
“也许是好事。可是,改变,不论好坏,都带给人压力。转学,乔迁,升职,甚至中奖,都带给人很大压力。所以需要调整,需要习惯。”
原来是这样。馨雨心里豁然开朗。微微一笑,“谢谢你。”
孟飞没有说话。温柔地一笑。
馨雨轻轻地触摸栀子树叶,“栀子花的树叶是革质的,叶脉很坚韧,可以用来做书签。”
是吗?孟飞没有听说过。
馨雨边回忆边说:“我二哥读高一的时候,我还在读小学。有一阵,我二哥突然迷上做书签。我自然帮他。去后院挑选形状好看的树叶。二哥在茶缸里放烧碱水。我们把树叶放进去,然后放在炉子上用小火烧。叶肉完全腐蚀后,用小镊子夹出来,放在清水里。然后用旧牙刷轻轻刷净叶肉,再冲洗干净,然后染色。你要什么颜色,就用小刀把那个颜色的粉笔一点一点刮灰下来,放进装水的茶缸里,把树叶放进去煮……”
然后晾干、压平、上丝带、印字……馨雨一样一样说得仔细。最后笑道:“听起来很容易,是不是?”
孟飞摇摇头。他没做过,但见过树叶书签。那么精细娇嫩,一定要极为小心。而且,不能出一丁点错。所以,他可以想象,那一点也不容易。今天听馨雨说了制作过程,才知道比想象的更加复杂。
“我们做了三天,做了一百多个,才做出三个我二哥满意的书签。”
“那一定很漂亮。”
“是啊。非常的漂亮。”馨雨笑得开心,“我以后做几个送给你,你就知道有多漂亮。”
孟飞心一抖,“真的?”
“是啊。不过,现在太忙,没有时间。干脆,等你过生日的时候,我送给你。”
孟飞不作声。真的吗?不是随便说说?
“后来我才知道,我二哥做书签是为了讨好我然然姐。”
“谁是然然姐?”
“是我二哥的女朋友。他们好得不得了。她马上就会是我嫂子了。”
孟飞的神情极为温柔,眼眸充满鼓励。真是个最佳听众。馨雨滔滔不绝,有说不尽的话要倾诉。
不知过了多久,她看一下手表。手表坏了?时间不对啊。哦,不,手表还在走。天哪!他们说了这么久?不,是她说了这么久?
后来,馨雨忍不住想,为什么每次和尚东在一起,都是尚东在说?他的生活,他的喜好,他的快乐,他的苦恼。而和孟飞在一起,都是自己在说?多年以后,她才知道有个词叫精神依赖,还有个词叫诉说心事。只是那时太年轻,她还不明白。
“真不好意思,”馨雨有些难为情,也觉得奇怪。除了跟家人,她从未如此多话。也许是因为花香醉人。“我们走吧。”
孟飞冲她微微一笑,没关系。他从来不是个爱热闹的人。除了尚东、哲平和文杰,很少与人打交道。可是听她说话,从来不倦。可以一直听下去,直到永远。
他点点头,走吧。
馨雨转身,在前面带路。
孟飞想跟上,突然发现,移不开步。原来站的太久,血流不畅,双腿麻木,不听使唤。
他的左腿和右腿残肢血液循环不好,比常人更容易麻木肿胀。所以他一向小心,不久站久坐。刚才看进她的眼睛,听她说话,竟然忘了。该死。
馨雨走了两步,发现孟飞没有跟上,回头看他站在那里,眉头微蹙,薄唇紧抿,眼里一丝痛苦和尴尬。
她快速奔回,“怎么了?”
孟飞已经镇定下来,“腿麻了。”
馨雨瞬间明白,心中懊悔,“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孟飞停了一下,接着说:“我可能得在这里休息一下。要不,你先去专教?”
馨雨一愣。几秒钟前还那么亲近,这么快他就要拉开距离。虽然他口气温和,馨雨心里有些失望、受伤和难过。可她笑着对孟飞说:“你想陷我于不义?”
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孟飞看着她眼里瞬间变换的神情,听她这么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是不是要坐下按摩,好让腿恢复知觉?”
他点头。
“花坛可以吗?”馨雨边说边清理花坛平台上一小块地方。拿开落叶,吹去灰尘,“只能将就一下。”
孟飞看着她。心中温暖。是,他极爱干净。她怎么知道?
他站得离花坛并不远,也就几步路。他想移动,可是,双腿完全麻木,不受控制,而且疼痛如针扎。
馨雨伸出手。
孟飞一愣。
“你刚刚收了我的花,不能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
孟飞还在迟疑。
“不要逞强。”
看着她如水的容颜,清澈的眼神,孟飞心中震荡。伸出左手,一把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握得很紧。温暖和力量从上面汩汩传来。孟飞借力拖动麻胀疼痛的腿,一瘸一拐挪到花坛边。松开她的手,在平台上缓缓坐下。放下手杖,两手开始搓揉腿。
他没有看馨雨。心下寒凉。做个梦都要这么快醒来。让她看到,也好。
馨雨看得心疼难忍,不再开口。
他搓揉了十分钟,腿才慢慢恢复知觉。他停住手,右手拿起手杖。
馨雨立刻伸出手。孟飞不再犹豫,左手握住她温暖的小手。
“可以了吗?”
“嗯。”
她的眼里满是担心和疼惜,还有歉疚。孟飞心中暖流激荡,说不出话。
她拉他起身。他们慢慢走回操场边的小路上。
看他脸色深沉,眼含脆弱,馨雨心疼又无奈。她看进他的眼睛,“孟飞,谢谢你。今晚我很高兴。”
馨雨只知道,她活了十八年,生活一向幸福安康。可是,像刚刚这么快乐的时光,却好像不是很多。她很珍惜。
那时她还不知道,那晚他的温柔眼神,动人微笑,和空气中弥漫的栀子花香,会成为她的一个永恒记忆。
孟飞看着她。一双纯净如清泉的眼睛,一脸温和淡然的神情,仿佛纯洁、淡雅、清香、大气的栀子花。没有什么比这种纯净自然的美更美,更能打动人心。他再一次感到灵魂深处的悸动。他的心中开出了一朵洁白清香的栀子花,永不凋零。
他们去建筑楼的路上,孟飞心里酸酸的。他很清楚的知道,从今往后,他的心,不再属于他。
馨雨一进专教,若清抬头看见她,立刻大叫,“有什么好消息?”
馨雨莫名其妙,“什么好消息?”
“你有什么好消息?”
“我哪有什么好消息。好消息就是高数做完了,现在得画图。”不过,她很高兴画图。咦,她高兴画图?
“我刚才从寝室走的时候你还愁眉苦脸,怎么现在容光焕发?”
“谁?谁容光焕发?”
“你啊。你去洗手间照照镜子。整个人简直在发光!我们教室可以把灯都关了。”
馨雨的脸有些发热。真的吗?她是很高兴,可是没想到会让人看出来。原来,他的影响这么大。
接着几日,馨雨的鼻端都好像闻到淡淡的栀子花香。虽然画图昏天黑地,她的心情特别舒畅。
那晚,孟飞将馨雨送他的那朵栀子花放在枕边。花香如白雾,轻轻将他笼罩。
连着几夜,他在梦与醒之间都闻到栀子浓郁的花香。
一个星期后,他将花夹在书中,打算把它变成一朵干花,永远陪着他。
那个周末,孟飞给家里打电话,“学校里有栀子花,我很喜欢。能不能把后院里的花换成栀子花?”
妈妈觉得奇怪,他几乎从不去后院的啊。想着院子里的绝种玫瑰和兰花,便问,“都换了吗?”
“嗯。”
“那好吧。”这些年除了要去H大,他从未提过任何要求。难得他喜欢一样东西,都换就都换了吧。
正文 生日
馨雨的生日在6月初。提前好久,尚东便在卧谈会上啰嗦,要怎么给她庆祝。
文杰说:“你单独约她。”
尚东答:“还是不行。”
哲平问:“她喜欢什么?”
“听若清说,她喜欢看书。”
“别的呢?”
“不知道。”
孟飞没有开口,听他们说。
若清和尚东跟馨雨提了几次,要替她庆祝生日。馨雨一直没有答应。从小到大,都是家人给她庆生,她还从未和朋友一起庆祝过生日。
中学时,有不少同学在家开生日聚会,她也应邀去过几次,自己却从未请同学去过家里。怕请了,她们还未进家门,看见门口站岗的战士就有问不完的问题。
可是,到底经不住尚东和若清的纠缠。6月初没有大作业。建筑学系基础课考试比其它系早,也要到6月中。6月底才交大图。所以忙的借口都用不上。
说到底,好久不见孟飞,馨雨十分想念。最终同意,友好寝室一起在南门外聚餐。不要生日礼物。
南门外有几家小餐馆,十分简陋,专做H大学生的生意。
尚东说:“校门口的餐馆档次太差。你生日,我们进城吧。”
馨雨笑道:“档次不够,我们以友情搭够。”多大的场面都见过,多好的山珍海味都尝过。真说档次,司门口的餐馆也不伦不类。还不如学校边的小餐馆,真正别有风味。
尚东没有坚持。知道她不是个讲求虚荣的女孩。
馨雨生日那天,大家在西十一前的大车棚门口会合。
205的男生很有风度,提前到达等候。其实,大家是受不了尚东在寝室里一遍一遍的催促,“好了吧?”“走人了,”“我们不要迟到了。”……
703的女生一过来,尚东自然地迎上馨雨,站在她身边。
大家互相打了招呼。孟飞和馨雨隔着稍远,互相凝眸一秒,点点头。
一起往南大门走。尚东和馨雨走在最前面。若清和哲平,孟飞和秋红,文杰和佳慧,成双成对,跟在后面。这么配对,好像已经成了友好寝室聚会时的定式。
路上和馨雨说什么,尚东早有准备。先问她的近况:课程怎么样?作业难不难?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然后再说一下自己:刚完成的设计,学生会的工作,还有正在看的书。当然不能忘了笑话。他知道,馨雨喜欢听他讲笑话。而他喜欢看她笑。这世上什么也比不上她的笑。
一路上,秋红和孟飞在讨论建筑学。秋红问了几个积攒起来的问题,孟飞耐心一一解答。
秋红很高兴这样有机会隔一阵子见一次孟飞,听他答疑解惑。她知道他是建筑学系最有天分的学生。他对她的真正关心和尽力帮助她可以感受得到。他真是个好人,有才有貌,看样子家境不俗,只可惜少了一条腿。不过,有他当朋友真的很好。
孟飞一边和秋红说话,一边看着最前面的尚东和馨雨。他们已经和大家拉开些距离。背影远远的小小的,看起来十分和谐。
此刻夕阳斜照,树木青葱,两人的背影仿佛融入画中。他们看起来就是一对金童玉女,不知为什么馨雨还没有答应尚东?
尚东和馨雨进了南门外的一家小餐馆。一间房,一张大桌子,三张小桌子。
两人在靠里的大桌子上坐下。馨雨拿出纸巾开始擦桌子。
尚东在一旁坐着,说:“我知道每一星座男生的爱情偏好。”
馨雨看他一眼。怎么可能?环肥燕瘦,各有所爱。
“你不信?”
“我不信。”
“我们打赌?”
“赌什么?”
“赌隔壁的鸡汤。”卖小罐鸡汤的餐馆正好就在隔壁。
“你是说每一种星座?”馨雨的赌性已被勾起。
“是。”
“你可以说出每一星座男生的爱情偏好?”馨雨再确认一次。
“是。”
“好。我赌。”
“那好,你听着:白羊座的男生,爱美女。天蝎座的男生,爱美女。水瓶座的男生,爱美女……”
馨雨呵呵地笑出了声。
尚东瞬间被那笑容晃了眼。怦然心动。接着往下说:“双子座的男生,爱美女……”
大家陆续进门。尚东还在说,馨雨还在笑,边笑边摇手,不要说了。
孟飞一进门,就看到他们谈笑风生,开心得不得了。
心里突然一阵酸涩。我就没有办法讲笑话逗她这么开心。转念一想,又觉得好笑。想什么呢?哪里只是讲笑话。你怎么能和尚东比?
尚东和馨雨坐在桌子最靠里的位置。馨雨坐在尚东的右手边。若清和哲平一进门就往左,尚东的方向去,孟飞和秋红往右,馨雨的方向来。馨雨心里一阵激动。孟飞走在前面,他应该会坐在她的右手边。
可是,没有料到,他走到桌子边竟生生地停下,在她对面的位置上慢慢地坐下来。将手杖靠在一旁。秋红也随即挨着他坐下。他们把馨雨右手边的位置留给后面的文杰和佳慧。
馨雨心里一阵失望。上车往后走,坐位往里坐,这种基本礼节他当然知道。按理他该走到她右边的位置坐下,把最外面的位置留给最后进来的人,可是他没有。
孟飞慢慢坐下时,飞快地看一眼对面的馨雨。正好看到她一抿嘴,垂下眼睛。虽然极快,他瞥见她眼里的失望。唉,他在心里叹口气。
大家坐好,开始看菜单。每个菜名都写在黄|色的长纸条上,贴在四周的墙壁上。歪歪扭扭的毛笔字,还有许多胡乱简化的错别字。不过,谁也不在乎,都知道是什么菜。
点完菜,大家坐着聊天。时而整桌开大会,时而隔壁左右开小会。很多都是205在给703介绍经验。学习经验,生活经验,校园经验……当然,快一年了,703现在也感触颇多……
菜很快上来。大家边吃边说。
尚东替馨雨倒好饮料,又替她夹菜。关怀备至。
馨雨小声说了几遍,“谢谢,我自己来。”
尚东没说什么,笑着看她。眼里蕴含的绵绵情意,任谁都看得出。他接着给她夹菜布菜。
馨雨有些脸红。当着这么多人,又不好多说什么。
孟飞坐在对面,尚东对馨雨温柔的神情尽收眼底。桌子下的手不自觉地松了又紧。
他突然有些后悔来吃这晚饭。可是,这是她的生日,再怎么也要来。以后,最好躲远点。免得看得心酸心疼。
没什么胃口,他决定只吃点青菜。
馨雨慢慢吃着碗里的菜,突然听到右手边的文杰说了一声,“公的,”然后把筷子上夹着的一个田螺放在桌上。
馨雨大吃一惊,田螺他都可以认出公母!她连田螺有没有公母都不清楚。
文杰这时又夹了一个,看一眼,“又是公的,”放在桌上。
馨雨终于忍不住了,侧头小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文杰很奇怪地看她一眼,指指面前桌上他刚放下的两个田螺,“一看就知道啊。”他的神态,他的口气都表明,这是一件多么显而易见的事情。
馨雨从桌上拿起一个田螺,拇指食指捏住,左转右看,怎么也看不出公母。“我看不出啊。你怎么看的?”
文杰惊诧莫名,看她微蹙着眉,不似开玩笑,只有说:“你从上面的开口看进去,这不就是公的吗?”
馨雨从开口看进去,是空的啊,什么也没有啊……她猛然意识到文杰说的是什么……空的。“小灰(飞)机,灰(飞)啊灰(飞)”,“衣服打西(湿)了”“不要坐在疯狗(风口)边上”“欢迎投机(投资)”之类的方言笑话馨雨知道不少,没想到,今天自己闹一个。
孟飞默默吃着菜。馨雨一开口他便明白是怎么回事。文杰是广西人。广西人说普通话,很多人k发作g。从前刚认识文杰时,闹过不少笑话,大家没少开过文杰的玩笑。
孟飞看馨雨拿着田螺,里里外外地看。然后侧头问文杰。她的侧面很漂亮,面部和颈部线条柔美,皮肤白里透红。她疑惑、认真和娇憨的神态却最为动人。此刻无价。孟飞强忍不笑。不过真不容易。
等文杰也一脸疑惑地指出从开口看进去就是空的,馨雨还在那里认真地看,孟飞觉得自己憋得要内伤吐血。
然后他便看见馨雨恍然大悟,嘴微微张开,脸颊飞上红云。孟飞一下看呆,不自觉露出笑容。她是如此的单纯可爱。
馨雨抬起头。见孟飞低眉顺眼,看着碗里。可是,他好看的嘴角明显的微微翘起,他长长的眼睫温柔地垂下来,并且微微颤抖。唉。他都看到了。
馨雨低下头,用手捂了一下脸,又迅速抬起头。想想觉得好笑,便笑了起来。
左右尚东和文杰同时问,“你笑什么?”
馨雨左右各看一眼,“没什么。”再抬头,便看进孟飞温暖深邃的眼睛里。她红着脸笑了。酒窝又开始荡漾。
那笑容就那样留在了孟飞的心里。他的心情突然好起来。胃口也是。
席间大家谈论的不外是青春永恒话题--书、音乐和电影。因为临近暑假,还有假期和旅行。
不知谁起的头,突然说起暑假。隔壁左右谈论着。
尚东问馨雨:“你暑假打算做什么?”
馨雨说:“看书吧,还有画画。”
“不出去玩?”
“不知道,暂时还没有计划。”
“如果有时间,来郑州玩。”
“郑州有什么好玩的?”
“郑州好玩的东西太多了……”看着馨雨晶莹的脸庞和闪烁的眼睛,尚东滔滔不绝:
“邙山古树苑,有千年古树,真正千年以上。你猜多少人才能合抱住?……”
“黄河鲤鱼场,现抓的鲤鱼,这么大,又香又肥又嫩……”
“洞林湖,湖光潋滟,像世外桃源般美丽清净……”
“黄庄黄河大堤,站在上面看黄河,难以想象的波澜壮阔……我保你看得心潮澎湃……”
“黄帝故里……北宋皇陵……河洛文化发源处……”
最后他还不忘加上,“郑州还是个商城。郑州商场全国有名……”
馨雨心里十分感动。她绝对相信郑州是个好地方。更重要的是,她想郑州人一定都热情开朗,幽默风趣,像尚东一样。
孟飞低头听尚东介绍家乡,心里不禁想起自己的家乡。成都郊外有青城山,市内有杜甫草堂,青羊宫,武侯祠,文殊院,宝光寺,还有宽窄巷子,琴台路,锦里,而且可以看到国宝大熊猫……可是,那又怎样?他能怎样?他能像尚东那样邀请她吗?
“我代表郑州人民欢迎你。”尚东热情洋溢,继续邀请。
“你真该去当导游。”馨雨笑着说。
“真的,我还从未当过导游。很愿意当一回。”尚东看着馨雨,两眼炯炯发光,“不仅导游,还包吃包住……”
“你小心我接受邀请……”馨雨被尚东的热情感染,看着他,开句玩笑。
孟飞正要夹菜的手生生地停在空中,好像突然忘记要夹什么菜,或着突然改变主意。
大家都在说话,并没有人注意。
他的筷子在空中停了两秒,最终什么也没夹,收了回去,放在桌上。
“真的,有时间一定要来郑州玩。来以前给我打电话。我来安排。”尚东热情高涨,接着努力。
馨雨笑而不语。
“对了,我把我家的电话写给你。”尚东说着,真的从身上摸出纸笔。写好,递给馨雨。
馨雨接过,“如果我去郑州,一定打电话给你。”
孟飞的筷子放下后,再也没有拿起。突然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坐在那里,只觉心酸。原来他的情绪已经完全为她左右。车棚前凝眸点头,心中喜悦。见她跟尚东亲密说笑,心中失落。看她认真研究田螺,心中感动。听她说暑假可能去郑州,心中酸涩……
他自问从来心平气和,别人的故事并不能影响他。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情绪随她起伏?而且,完全不受控制。
是,他已经不可救药地爱上她。可是,尚东那么喜欢她。早晚会追上她。也许,就是这个暑假?
馨雨听见秋红小声地问孟飞,“你怎么都不吃?”
他轻轻地回答,“我已经吃好了。”
他看起来落寞寂寥,和刚才判若两人。馨雨心里一疼。
她注意到他轻轻改变坐姿,而且双手都放在桌子底下。猛然意识到他在按摩他的腿。久坐会引起下肢血流不畅。正常人坐久了腿都会肿胀发麻。他两腿血液循环不好,残肢端更差。坐久了,左腿和残肢肿胀,疼痛难忍。不能走路。所以他在按摩放松。
猛然想到,他会不会是因为这个而选择不坐在她的身边?心里不禁更痛。
略一沉思,她提声对全桌说:“我欢迎大家有时间到广州来玩。来广州给我打电话。”
桌上有人应和。若清和佳慧也说欢迎来洛阳,来杭州。
孟飞还是低眉顺眼,不知看着桌前的什么。
“干脆我们大家都把电话留下,到了谁的地盘谁接待。”馨雨提议。
几个人响应。于是,小纸条在桌上传着,大家都写下了家里的电话号码。除了秋红,她说家里没有电话。
孟飞脸上的神情还是没有缓和。馨雨心疼又无奈。
这时候,佳慧和文杰说起最近看的书。佳慧说她刚买了本狄金森诗集。
文杰问:“狄金森是谁?”
佳慧答:“她是美国著名女诗人。”
馨雨忍不住Сhā一句:“我很喜欢狄金森。”
“是吗?”佳慧很高兴找到知音,马上跟她说起来,“我也是。”
“你最喜欢她哪一首?”
“《等一小时太久》。你呢?”
“我最喜欢《灵魂选择自己的伴侣》。”馨雨说完,飞快地看一眼孟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看着桌面,出神地在想什么。事实上,那天余下的晚餐,他再也没有开口。
馨雨想他一定是腿不舒服。看大家吃得差不多,便说:“今天谢谢大家,我们走吧。”
第二天一大早,孟飞便去了喻家山书店。那里没有狄金森诗集。下午下了课,他特地去了司门口的外文书店。还好,他们有。
买了一本,迫不及待翻到《灵魂选择自己的伴侣》。盯着看了很久。
灵魂选择自己的伴侣
然后,把门紧闭
她神圣的决定
再不容干预
发现车辇停在她低矮的门前
不为所动
一位皇帝跪在她的席垫
不为所动
我知道她,从人口众多的整个民族
选中了一个
从此,封闭关心的阀门
象块石头
孟飞内心震荡。他知道他的灵魂已经找到伴侣。她呢?
正文 住院
馨雨生日过后,703的四位就大忙特忙起来。六月中有期末,月底要交大图。
六月的第三个星期六,一天都不见尚东的人影。晚上九点多,他才回到寝室,一脸的疲惫与忧愁。
孟飞问他:“怎么了?”
“馨雨得了急性阑尾炎。明天早上开刀。”
“什么?!”孟飞的声音都变了。
“她们上星期刚考完试,下星期交大图。一定是累的。早上在专教开始腹痛,后来还吐了。我把她送到医院。中午开始发烧。医院检查后说先保守治疗。可是那些药根本不管用。下午腹痛加剧,还越烧越高。刚才医生决定,今晚继续消炎退烧,明天一早做手术切除阑尾。”
孟飞的心开始抽痛。他知道阑尾炎痛起来要人命的。都一天了,他现在才知道。
“我明天早上去医院。做完手术她得住院。每天要打针。唉,我们后天就要走。”
每年建筑学系大三的学生会在暑假前两个星期结束所有的课程,然后实习一个月。学生们会分几个大组,分赴不同的地方。他们今年的实习,便是星期一出发。尚东和孟飞都有幸被选在钟教授的组里。
钟教授是建院院长兼建筑学系的系主任,全国著名的建筑设计师,博士研究生导师。他教大三下的建筑设计课。一年只带一次实习,也就是暑假前的这一次。这一次实习不仅被视作全年最重要的实习,也是整个建筑学本科五年里最重要的一次。
每年,钟教授带的实习组是大家最想进的。只不过,那个组特别难进。组里的成员都由他亲手挑选。他的实习一般是在国内最著名的设计院真刀真枪地做设计。学生们不仅可以应用所学知识,展现自己的才华,同时也可以认识很多著名设计师,向他们学习。而且,很多学生都是通过这次实习,找到日后的工作。被钟教授挑中的学生都觉得无上光荣,万般珍惜这次机会。
“怎么这么巧?偏偏是这时候。”尚东万般苦恼。今天在医院,馨雨还安慰他,“这是小手术,没有危险。手术完了,就是休息,只是每天要打针。你不要担心。”
可是,手术毕竟是手术,尚东怎能不担心?他多想天天去医院看她,陪她。
“手术后要住几天医院?”孟飞问。
“医生说一般一个星期,如果没有感染等并发症的话。”
“通知她家里了吗?”205都知道她家去年底搬到广州了。
“没有。今晚医生才决定明早动手术。她说不要通知她父母,免得他们担心。而且,他们请假也耽误工作。”
孟飞没有作声。她准备自己一个人在医院躺一个星期?上次腿疼发作,他在H大医院住过几天。他知道医院的条件,特别记得医院的伙食比学生食堂还差。好在他天天有人送饭。
“若清她们会去看她吗?”
“她们班下星期交大图,大家都疯了一样地赶图。今天下午若清她们去看她,她跟大家说下个星期都很忙,不要来了。”
赶图的非人生活孟飞当然知道。饮食睡眠全无规律,抵抗力严重下降。他猜她得急性阑尾炎和这个不无关系。
那天晚上,尚东长吁短叹,辗转反侧,折腾半宿才睡。
孟飞一直静静地躺在床上,尚东睡着了他还睁着眼。
星期天一大早,尚东便去了医院,又是一整天才回来。回来后不说话,闷闷地清东西。明天一早要赶火车。
孟飞心急火燎,耐着性子等尚东把东西清完。不想,他清完东西,倒头就睡。
“馨雨的手术怎么样?”实在是忍不住。
“早上切除了阑尾。医生说这种小手术,注意不要感染,一般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她有炎症,痰多,咳嗽,下午还把伤口崩开了……”尚东声音哽咽,说不下去。
早上手术完了,馨雨一直催他回来,就像昨天一样。她说了几遍,“尚东,谢谢你。我没事了,你不用一直在这里陪着。”
尚东坚持陪她。结果发现,她常常忍不住咳嗽,疼得眼泪汪汪,冷汗涔涔。下午一次咳得太狠,竟然崩开伤口,结果被送回手术室重缝一次。他心疼得要死。真恨不得替她疼。
听了尚东的话,孟飞的心抽得紧紧的。腹部伤口,咳嗽会有多疼啊?崩开伤口,那不等于再挨一刀?
“医生说要注意什么?”
“今天是手术后的第一天,禁食,明天清流食,后天流食,第五天可以开始吃软饭。医生说要加强营养,最好喝些鱼汤鸡汤什么的,可以帮助伤口愈合。”
孟飞没作声。半天,听到尚东呻吟,“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啊!这个实习又不能不去。”
又是一晚上辗转反侧。
第二天早上,尚东起床,发现孟飞还躺在床上,十分奇怪。孟飞平时都比他起得早。“孟飞,起来了。”
孟飞不动,“我的腿疼得厉害,这次实习去不了了。”
尚东大吃一惊。他知道,现在是梅雨季节,孟飞右腿残肢时常肿胀,穿不上假肢,左腿也经常酸痛。一般这时候,他都拄拐。“拄拐都不行吗?”
“不行。”孟飞很直接。
尚东想,怎么这么倒霉?馨雨还在住院,孟飞腿疼得连实习都去不了。
同寝室三年,孟飞又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坚强。他从来不缺席写生和实习的。以前天热天阴,残肢出汗肿胀,不能穿假肢时,他都会拄拐。他热爱绘画,热爱设计。再大的困难,再大的痛楚,再大的不便,都会克服。
尚东最佩服他的坚韧不拔,顽强不屈。今天第一次看他低头,不参加实习,心想他一定是疼得实在不行,无可奈何之极。要知道,这次实习,是他们大学生涯中最重要的一次,甚至直接关系到他们将来的就业。
孟飞平静地对尚东说:“请你帮我跟钟教授请假和道歉。这门我下学期重修。”
“嗯。你好好休息。”尚东拎着行李匆匆离去。
大家在建筑楼门口集合。尚东跟钟教授说了孟飞的情况。钟教授连叹几声,“可惜,可惜,真是太可惜!”
尚东心想,要是我去不了,钟教授一定不会说这么多个可惜。他知道孟飞才华横溢,钟教授对他极为欣赏和喜爱。他也很难过孟飞不能参加这次实习,可是钟教授的神态和语气还是让他心里微微泛起酸意。
尚东走后,孟飞便起了床。想想今天要走的路,他没有穿假肢。
拄拐去学校最西边的热态实验室。在门口的花坛摘了朵栀子花。还好,没有人。
再去学校中部的喻家山商店买了川贝枇杷膏和复方甘草含片。
去这两个地方,换作别人,四十分钟,完全没事,他却花了将近一个半小时。
今天虽然没有下雨,可是连续多天的阴雨天气,双腿本就酸痛肿胀。这样折腾一个多小时,等他回到寝室,左腿沉重得抬不起来。自己按摩半天,也只稍稍好一点。想着下面还要走的路,万般无奈,让舍管拿出放在一楼储物间里的轮椅。
挑了三本书放进书包,再带上保温瓶,拄拐下楼。腿疼的不像话。一步一歇,终于坐上轮椅。
推着轮椅去南大门外的餐馆买了小罐鸡汤,然后去医院。
H大医院在学校东北角,位于喻家山山脚之下。从南大门过去,花了四十分钟。接近山脚,全是坡路。千辛万苦,总算到了医院。
在医院门口,孟飞有丝犹豫。他一点也不想坐轮椅见她。这么残缺地坐轮椅见她。他一直讨厌轮椅。轮椅让他缺乏自由,也让他觉得无助。可是H大这么大,没有办法。他这么的想见她,也没有办法。
心中万般苦涩。他问自己,还在幻想什么?
馨雨手术后,伤口不动都很疼。轻轻一动,疼痛难忍。一旦咳嗽起来,更是痛不欲生。
她试着睡觉,睡不着。试着看书,看不进。试着听音乐,没心情。护士只有打针换药才进来。一个人,实在寂寞和脆弱得很。
孟飞推着轮椅进馨雨的病房时,馨雨正半靠半坐着,看着窗外发呆。
见到他,惊喜万分。看他坐着轮椅,立刻想起尚东说他不喜欢轮椅,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坐。心中霎时明白,万分感动。看着他右腿处的空虚,心里疼痛一片。
孟飞进门,见馨雨一脸憔悴落寞,心中一疼。看她瞬间笑靥如花,心中一喜。事实上,她脸上的笑让他有些眩晕。他放下心来。她不介意。
馨雨说;“尚东今天去实习,我还以为你也会去。”
“我不方便,这次实习不用参加。”孟飞淡淡地回答。
原来是这样。听他如此大方承认自己的不方便,馨雨不禁为他觉得心酸。赶紧转移话题,“尚东告诉你我动手术?”
“嗯,”孟飞点点头,“大家都很忙,只有我是闲人,我代表大家来看你。”
馨雨微笑,我最想见你。
孟飞拿出药,“这是咳嗽药,可以帮助止咳。”
又拿出保温瓶,“这是校门口的小罐鸡汤,记得你喜欢喝。”
馨雨眼睛润湿。想起他们第一次去校门口喝鸡汤,她说真好喝,难得他记得。
“昨天禁食,今早就喝两口稀饭,现在我真的好饿啊。”
听她像小女孩般地撒娇,孟飞怦然心动,“那就先喝点鸡汤吧。”
他把鸡汤倒在带来的小碗里,然后用勺子开始捞汤里的碎渣。尚东昨晚说“清流食”,他猜想“清”就是不能有任何渣滓吧。她刚动阑尾切除手术,一定不能有任何消化负担。
“你在干什么?”馨雨十分好奇。
“捞一下汤里的渣滓。清汤比较好消化吸收。”
看他那么认真,一丁一点地捞着,馨雨心里一阵暖流流过,“那么小,没关系的。”
“马上就好。”孟飞坚持把那小碗汤捞得干干净净,然后递给她。
馨雨接过,一口一口喝了,然后笑得幸福,“真好喝。谢谢你。谢谢你。”
孟飞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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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馨雨喝完鸡汤,孟飞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精心收藏的小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朵栀子花。
看见纯白的花儿,馨雨内心震荡,“哪儿来的?”
孟飞没作声,脸微微有点红。
“你去热态实验室偷的?”
只有点头。为你。
“呵呵,”馨雨高兴得笑出了声。她脸上现在有些红红的光采,人看起来精神多了,“送我的?”
再点头。
“我不要。”她轻蹙眉,微噘嘴。
孟飞眼神一震,呼吸一顿,定定地看着她。
“哈哈,果然很爽。上次我说,以后我有机会收到花,也要拽一拽,你还记不记得?”她一下子眉开眼笑,接过花。
孟飞心头一颤,重新开始呼吸。这不好玩。
“这是我第一次收到花。”馨雨一脸的喜悦,仿佛手捧一大束火红的玫瑰。
看她脸上的红晕,一派少女的娇羞,孟飞内心荡漾。这是我第一次送花给人。
馨雨又轻笑,“想不到你也会偷花了。”
孟飞静静地坐在轮椅上,看着她,不作声。
馨雨突然一仰头,“让浪子回头有什么了不起?把好人带坏,我真有成就感。”
说完,立刻意识到什么,脸更红了。看一眼孟飞,还好,他似乎没有察觉。
怎会没有察觉?孟飞强忍心中震荡,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好人?”
馨雨答:“我就是知道。不过,你现在已经不是了。”
“呵呵,”孟飞忍不住笑起来。
看着他孩子般纯真的笑容,馨雨心起涟漪。
馨雨手里拿着花,放近鼻尖闻,“一花一世界。”
孟飞马上答:“一草一天堂。”
两人相视一笑,再说什么都是多余。有爱一花一草便是全世界,有你哪里都是天堂。病房里的空气突然有些暧昧。
馨雨看他。他的眼神依然深邃宁静,“我来倒点水,”只是推着轮椅转身却有些匆忙。
看他的背影,馨雨心中温软。病房里隐隐约约地飘散着一缕栀子花香。
孟飞倒好水,递给她,“医生说要注意什么?”
“没什么,就是每天打针和休息。
“那你好好休息。”他的眼里满是疼惜。
“可是很闷。”
“我给你带了几本书来,闷的时候看看书。不过,不要看太久。”
“我想画画。”
“不行,你要休息。”画画是脑力兼体力劳动,十分辛苦。
馨雨听得心里一暖,“可是好闷。”
孟飞听她撒娇的语气,心弦颤动,脸上的神色更加温柔,“那就看看画册,揣摩一下,自己不要画。下午我给你带画册来。”
“你下午不要过来了,医院这么远。”
“没关系,反正坐轮椅。”
他的语气淡然,馨雨却可以听出其中的苦涩无奈。心一疼,柔声说:“我觉得坐轮椅没什么。自己舒服最重要。”
多么温柔体贴的女孩子。
孟飞很快告辞,走前叮嘱馨雨好好休息,记得吃川贝枇杷膏,还有,含甘草片。
馨雨不停地点头,心里十分不舍。
孟飞回到寝室,按摩休息。
不到四点,便又坐上轮椅出发。去商店买了牛奶、酸奶和果汁,去南大门买了鸡汤,然后去医院。
进门时,见馨雨正盯着门口,一见他便展开那令人目眩的笑容,仿佛一直在等他。孟飞心里一抖。
拿出画册,还有便携式CD 播放机,“要多休息,”他温和地叮嘱。
馨雨笑逐颜开,频频点头。
“医院的伙食怎么样?”
“还好,稀饭很稀,对我正好。”
孟飞倒鸡汤给她喝了,交代牛奶酸奶果汁,然后告辞。临走说:“我明天再来。”
馨雨想也没想,“好。”
孟飞走后她才想起,她一点都没有客气。也许生病住院,人特软弱娇气,需要关心爱护吧?
第二天中午,孟飞推着轮椅,到病房的时候,刚好听见一个年轻的护士对馨雨说:“从今天开始,要下地活动。最好去病房外面走一走,以免粘连。”
“好。”
“活动的时候一定要有人陪。你有人陪吗?”
“有。来了。”馨雨笑着指一指门口。
护士回头,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孟飞,和他右腿处的虚无,微微一皱眉,没说什么,走了。
馨雨看着孟飞,“你可以陪我锻炼吗?”
“我?”孟飞一愣。
“除了你,这病房里还有第二个人吗?”
孟飞几乎冲口而出,“你愿意和这样的我一起出去?”他抿抿嘴,没说什么。
“如果你没有时间,那就算了。”
孟飞看她脸上飞起红晕,神情有些尴尬和失望,立刻说:“当然,只要你不在意。”
馨雨看他落寞而又无奈的神情,心中酸涩,“你在身边,我很安心。”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孟飞凝视她。人如其名,她便是那馨香的细雨,滋润他孤寂清冷的心田。
那天开始,他每天推着轮椅,陪馨雨去病房外的小花园锻炼。
说是锻炼,其实不过是散步几分钟。馨雨却非常喜欢。他也是。
后面几天,孟飞天天中午和傍晚来医院。馨雨说了一次“不用麻烦了”,他没听,馨雨便不再客气。事实上,她每天都盼着他来,不想他走,和他在一起无限欢喜。
他送来校门口的小罐鸡汤,还有小卖部里的新鲜酸奶。这两样是馨雨最喜欢的。牛奶和果汁也从未断过。
从第五天开始,他送来饭菜。馨雨一看就知道那不是学生食堂的。问他,他只是笑笑,说:“快吃吧,不要凉了。”
最让馨雨高兴的是,每天中午,他会带来一朵栀子花。馨雨把花放在床头的一个小碗里,每天加一朵。
第三天中午,孟飞看着三朵洁白的花朵,问她,“怎么花一点没有发黄?”
馨雨得意地说:“我有诀窍。”
“什么诀窍?”孟飞十分好奇。
馨雨告诉他,“其实,很简单啦。想要栀子花开得长久且不发黄,就要经常向花瓣喷水,保持湿润。”她每天细心地撒很多很多次水。
第四天的时候,馨雨接过孟飞新采来的花,笑着说:“胆子越来越大了哈,成惯偷了。”
“是啊,要是我哪天没来,那一定是我被抓了,你要记得去领人。”孟飞很吃惊。他居然开玩笑?他一向寡言,更不善说笑。这是怎么了?
“好。我一定会去救你。”
“真的?”
“当然。我绝不会丢下你。”第一次听孟飞开玩笑,馨雨更加意外,满心欢喜,“你可以告诉他们,是我逼你偷的。”
“呵呵,”孟飞笑,心里幸福满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