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闪亮的日子 > 205没人反对。

205没人反对。

这些天,馨雨有时会跟孟飞说一说看画册的心得,孟飞有时会跟馨雨讲一讲绘画的技巧。他们有时探讨东西方艺术史、建筑史、哲学史……她一说就忘了时间。

他也是。想起来,马上说:“我要走了,你要休息。”

“我不说话就是休息。你接着讲。”看着他的俊脸,听他说话,视觉和心灵的双重享受。真的舍不得他走。

对孟飞来说,每天送花送饭,说话聊天,陪同锻炼,已是天堂。

星期一下午,若清、佳慧和秋红一起来医院看她。馨雨说:“我很好。在医院躺着,什么都不做。你们才惨呢,星期五就要交图。这么忙,不要来了。”

星期三下午,若清和佳慧又来过一次,也只呆了几分钟,说出院的时候再一起来接她。

星期六下午,若清和佳慧来接她出院。

若清说:“昨天下午交了大图,以为会很兴奋,结果根本不是。”

佳慧应:“我也是。交了图回去倒头就睡,一直睡到今天早上,现在只觉得麻木。”

馨雨说:“我高考以后就是这种感觉。估计,过一个星期,我画完大图,也是这感觉。”

她没有告诉她们孟飞天天来医院看她,今天中午还来过。

晚上,馨雨接到尚东的电话,“怎么样?好些没有?……现在还疼不疼?……咳不咳嗽?……我天天担心……真可恨,医院病房里没有电话……”

听他声音里的迫不及待和一片关心,馨雨十分感动。她谢谢了尚东。告诉他,小手术,完全恢复了。现在真的很好。不疼,也不咳嗽。系里已经给她延长时间,她在画大图。

她问尚东实习的情况。尚东告诉她每天和哪些大名鼎鼎的设计师一起工作,设计的建筑如何有新意,所学的东西恨不得比过去三年还多。而且,公司领导欢迎他明年还去那里实习,也欢迎他将来去那里工作……

尚东说得很兴奋,馨雨真为他高兴。想着孟飞因为腿不方面,没能参加这次实习,觉得心疼又可惜。

尚东问:“你暑假打算怎么过?”

“看书,画画。你呢?”

“家里帮我联系了郑州的一家设计院做暑期实习。这边的实习一结束,回家就开始那边的。”

“那多好啊。”馨雨很羡慕,大三以后,可以真刀真枪地做设计。

“记得上次的邀请还有效。你要是有时间,一定来郑州玩。我会请假陪你。”

“好,我记下了。” 馨雨笑,心里感动,“尚东,祝你暑假愉快。”

“谢谢。也祝你假期愉快。”

星期六下午,孟飞在寝室里,完全不知道做什么好。

连续六天,天天去看她,陪她。发现她不仅聪明,美丽,而且坚强,冷静,还有开朗,幽默,天真,纯洁。还有什么?反正,她身上集女­性­一切优点。他彻底倾心。

已经下定决心,只是远远地看她。他也差不多做到了。但她开刀住院,难道他能不去看她?

只是,他悲哀地发现,这个星期,天天去看她,看她圆亮的眼睛,动人的笑容,天天跟她说话,听她撒娇,谈建筑绘画,他已经越来越爱她,越来越不能自拔。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她出院了,他没有理由再去找她。而且,她要赶图,他不能打搅她。

孟飞匆匆订了机票。去专教跟馨雨告别。看她一脸不舍,欲言又止的样子,有那么一秒,几乎想把心里的话都告诉她。

他当然不会那么疯狂。强忍心疼心酸,微笑再见。回家。开始漫长的暑假。

馨雨出院后,一直怅然若失。幸亏要赶图,才没有一天到晚地想他。可是,有时画根线,便想起他。有时上个­阴­影,又想起他。

他送的那六朵栀子花已经开始发黄枯萎。她把它们放在床头一个极小的磨砂玻璃瓶里。

满腹相思都沉默,只有栀子花香暗飘过。

正文 楚然

馨雨在广州度过了一个悲惨的暑假。这主要是二哥引起的。他和然然姐分手了。

馨雨一到家就得知这个惊人的消息。其实没人想瞒她。他们只是不想耽误她的学习和考试,所以没有通知远在武汉的她。

馨雨觉得难以置信。他们那么相爱,也会分开?不可能。不可能。

追问二哥。只说她要去美国读博士。读博士也不用分手啊。这些年,二哥一直把她当媳­妇­,馨雨一直把她当嫂子。父母也早承认他们的关系。寒假的时候还说一毕业就结婚。甜蜜话语犹在耳边,幸福笑脸犹在眼前,怎么会分开呢?

馨雨不愿相信。可是不得不信。一向开朗潇洒的二哥完全变了一个人。每天要死不活,跟谁都不说话。

馨雨本来奇怪他怎么住在家里。然后想起他们的婚房由然然姐一手布置。她选的风格,她挑的家具,连各个房间的油漆颜­色­都是她定的……二哥不敢过去。家里也不放心他一个人住在那里。

二哥不可能提分手,那只能是然然姐。馨雨异常愤怒。二哥有多爱她,瞎子都看得出。简直疯狂。现在二哥这样,她都不闻不问。妈妈说,他们分手后就没有再见过面。然然不肯见。

高中三年,他们有没有早恋,不得而知。暗恋,是一定有的。一上大学,就开始谈恋爱,好得不得了。二哥毕业,她接着读研,两人感情更加浓烈。这么多年,如此这般的深情,怎能飘逝转眼成云烟?

馨雨从来没有恨过什么人,现在却忍不住恨然然姐。没有告诉任何人,偷偷去找她。

见到她,馨雨大吃一惊。她看起来比半年前瘦了很多。一双大眼睛更大了。还记得从前她们俩比谁的眼睛大。现在不用比,一定是她的大。

楚然问:“小雨,放假了?”

“嗯。”

“学校里都还好吗?”

“嗯。”

楚然当然知道馨雨不是来讨论大学生活的,“他好不好?”

“不好。很不好。”

楚然苦笑,“会好起来的。”不知对馨雨还是对自己说。

“然然姐,你不爱二哥了?”

楚然一听,知道清云什么都没说。她叹口气,“我怎么会不爱他呢?”

馨雨这时注意到,然然姐的脖子上还戴着二哥多年前送她的项链,“那你为什么要去美国?”

“小雨,你还小,不会明白。”

“然然姐,你说给我听,也许我明白。”

“你没问你二哥?”

“二哥不跟我说。他不跟任何人说话。每天跟死了一样。”馨雨知道不该这么咒二哥。可那是实情。

楚然的眼睛立刻红了。

“爸爸妈妈也不肯说。然然姐,你告诉我。”

“小雨,这些年我看着你长大。一直把你当妹妹。一直很高兴有你这个妹妹。”

馨雨不说话。然然姐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姐妹。她知道然然姐喜欢自己。她也喜欢她。

楚然看着馨雨,知道她今天得不到答案不会走,便叹口气,“小雨,如果你二哥不是你二哥,我早就嫁给他了。”

馨雨瞪大眼睛。

“我爱你二哥十年,跟了他七年。”

原来她一上高一就爱上了二哥,那他们相爱十年了。

“我一直知道你们家是部队的,也没有在意,只是第一次上门才知道伯父的职位。”

馨雨知道那是他们大三那年过年的时候。那又怎么样?然然姐父母是中学老师,他们一家从来没有觉得那有什么啊!

“我当时就吓一跳,有些犹豫,父母也劝我分手。你二哥死活不同意,说我们靠自己,我信了他。其实,是那时知道得太晚,我已经离不开他了。如果一早知道,我是不会和他在一起的。”

“可是你们一直是靠自己的啊。”馨雨急切地说。

楚然苦笑,“考大学、考研究生我都是靠自己。可是找工作不是。”

“中国银行、农业银行、工商银行、建设银行……每家银行我都自己递过简历。我的硕士论文是论银行机构的金融改革,是各银行所亟需的。可怜我最好大学的最好学生,最相关的专业和研究,居然没有一家银行理我。”

“过了年,突然就接到面试通知。广州的各家市行,不是行长就是副行长亲自面试。面试没有任何专业问题。只是问问伯父伯母近况,让我代问好,并请他们放心。也问起你大哥二哥。然后介绍各科各处情况。因为我是‘自己人’,说得很直接,每个处长的名字后面都有后缀--信贷处的刘处长,是李市长的爱人;外汇处的张处长,是王副省长的儿媳……今年只招四个,分别是谁谁谁的儿子、儿媳、女儿和女婿。而我,就是那个儿媳……”

“我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不想以后几十年被叫做谁的儿媳或媳­妇­。我害怕工作以后,有了成绩都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伯父或你二哥的。”

馨雨十分震惊,说不出话来。

楚然微微一笑,换个说法,“小雨,如果你习武20年,一定会想要行走江湖,对不对?为爱隐居前,一定先仗剑走天涯,是不是?”小雨和她一样,酷爱武侠小说,金庸、梁羽生、温瑞安和古龙,楚然知道她一定懂。

馨雨不得不点头。勤学苦练那么多年,当然要试试武功。最怕胜之不武。“可是,二哥……”

“我和你二哥,一直是平等的。以前我天真,以为可以永远这样。现在我知道,不可以。”

“二哥不会……”

“我知道。问题是我,我不愿意。”

然然姐从小极为优秀,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二哥那么爱她,当然不只是为她的聪明漂亮。更主要的是为她那份自尊自强。她从来没有把他的身份当一回事。

“其实,这几年,伯父和你二哥带我见很多人。我一直不习惯,也不喜欢。每次大家都会问我父母是谁,我说中学老师,大家都一脸惊讶……”

馨雨没想到他们把她视为家人,介绍给各级领导,会给心高气傲的她带来这么大的压力。

“二哥爱你。他不能没有你。”

“我也爱他。可是,我不能没有了自己。没有了自己,我拿什么爱他?”

馨雨无法反驳。

“年轻时,我以为爱是生命的全部。现在我知道,它不是。”

馨雨大吃一惊。它不是?“你们那么相爱……”

“相爱不一定能在一起。”

馨雨目瞪口呆。她以为相爱的两个人总会在一起。爬山涉水,排除万难,一定会在一起。不是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吗?

“小雨,有人可以只为爱而活。我承认我做不到。我想为社会做贡献,从而实现自身的价值。你也一样。我们需要身心独立。不可能委屈求全。”

馨雨从来没有仔细想过这些问题,现在却不得不同意然然姐。可是,然然姐怎么扯上了她?而且说得这么肯定?显然,然然姐比她更了解她。她也一定不会委屈求全。但二哥……

楚然接着说:“不过,我很高兴,我把自己最美好、最宝贵的东西全给了他。”

馨雨看然然姐含泪带笑,心里动容。

“妈妈说二哥想跟你去美国。你为什么不要他去?”

“我去读书。他去做什么?他从前读军校,现在在部队,事业前程在中国。而且,他是伯父的儿子,美国中央情报局一定有记录。他出去哪有那么容易?就算能办妥,去了也一定没有多少真正的自由。是人总要有事业,为社会做贡献,哪能只有爱情?况且,他将来后悔,我也承担不起。所以,我不会让他去。”

馨雨明白了,无奈地说:“然然姐,你真狠心。”

楚然苦笑。对他狠心,更是对自己狠心。

“妈妈说你不肯再见他,也不肯再联系?连普通朋友都不能做?”

“我们彼此相爱,怎么做朋友?不联系对他好,对我也好。”楚然又像说给自己听。

这样啊,“我们偷偷联系好不好?”

“不好,”楚然很­干­脆,“小雨,对不起。我不能跟与他有关系的任何人联系。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坚强。”

馨雨十分失望,一脸哀伤。这么说她再也见不到然然姐了。

“我们有缘再见。小雨,你将来一定会很有出息。”楚然一直在馨雨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大气沉稳,善良有礼,外表柔弱,内心坚强。不然,她不会这么喜欢她。

馨雨一片茫然。从小到大,她一直勤奋读书,追求上进。一直把然然姐当偶像。现在开始心动,憧憬爱情。可是,然然姐说,世上不是只有爱情,还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比方自尊,自由,事业……难怪有首诗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临走,楚然拿出一个旅行袋,让她带给二哥。馨雨打开袋子,愕然看见二哥的集邮册。八大本全在。

“最后一次见他,他强行塞给我。你帮我还给他。”

那是二哥从小到大收集的所有邮票。有些是亲朋好友以及爸爸手下帮忙收集的。里面许多绝版,孤版,错版,张张价值不菲。二哥居然全送给了她。

“你自己还他。”

“他不肯要。他说他此生不会再看邮票。”

馨雨恻然。然然姐和二哥一样,从小爱集邮。他们中学就交换邮票。后来在一起,更是一起收集讨论不少。“他不肯要。我不能代他收。”

“小雨,他送给我,就是我的。我把它们送给你。”

馨雨知道那不仅是很多很多的钱,更是二哥二十年的心血。一定是张张有故事,版版有回忆。所以二哥自己不忍看,坚持送给她。

“二哥送你的,我不能要。”馨雨坚决地说。

楚然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

“然然姐,祝你幸福。”馨雨来的时候,大有兴师问罪之势,没想到走时,祝她幸福。

“小雨,祝你全家幸福。”楚然最后加一句,“不要担心你二哥。他很坚强。他只是需要时间。我们都需要时间。”

那天晚上,馨雨睡不着觉。听着隔壁二哥房里的动静,更是心里难过。她没敢告诉二哥她去见了然然姐。说了有什么用?平添他的伤心。如果,他还能更伤心的话。

躺在床上,馨雨想了很多。原来爱情不是一切,爱情也不能攻克一切。原来相爱不一定相守。原来人定胜天是假的。这世上到底有没有永恒?……幸亏还没有跟任何同学说过家里。以后更不能说……那晚,馨雨一下子长大很多。

假期十分煎熬。她知道二哥需要时间,可是不知道他需要多久。

每天白天还好过点。二哥去上班,馨雨在家看书和画画。

傍晚他下班按时回家,打个招呼,就上楼去。吃饭,喝水才下来。他很平静。可是,馨雨受不了。家里飘荡的这个人不是她二哥。

二哥和她的房间同在三楼。谢天谢地,爸爸妈妈的房间在二楼。每天晚上,馨雨可以听见二哥房里传出悲伤缠绵的歌声。那些歌词馨雨不能细听。随便听一句,眼泪便要上来。

“窗边的我,不知方向,每个晚上,也是这样……”

“爱是可发不可收,你是可爱到永远,我是真心舍不得你走……”

“我还听见你的声音,轻轻萦绕着我的心,我还不能接受分离,就是永远不能在一起……”

“曾停留风里看着多少的晚秋,如何能跟你说别潇洒的远走。含愁凝望你,要分手是时候,那心间多少泪水未让流……”

“孤单的手紧抱着你的腰,象昨日正相爱的时候。你说今天以后,不必再见也不必问候,曾经拥有,不要泪流。温馨的手终放下我的手,默默合上双眼忍受。你已轻轻吻别,心中只想这一刻停留,曾经拥有,不管多久……”

无论她多晚睡,歌声都在继续。最可怕的是有时她夜里醒来,歌声依旧。歌声中依稀可以听见哭泣声。

馨雨试着找他。“二哥,我们说说话。”

“小雨,你不要担心,我不会寻死觅活。再怎么痛,我都会忍住。因为我不忍,就变成爸爸妈妈来忍,你来忍。”二哥摸摸她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我怎么会允许那种事情发生呢?”

馨雨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二哥……”

下一次找他。“二哥……”

“小雨,给我点时间。”

“你要多久?”

“我不知道。”

馨雨看着二哥,怔怔地落下泪来。

二哥笑了,“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你和然然姐……”

“我们有过快乐时光,而且十年。我很幸运,已经不枉一生。”

馨雨放声大哭。他才25岁。他说一生。

再下一次谈话。二哥说:“有过爱情,现在是责任。我还有事情要做,你担心什么?”

他和然然姐一个论调。

“小雨,我真的没事,我只是太想她。我需要时间习惯没有她的生活。”

那以后,馨雨不再找二哥说话。

可是,每天,特别是晚上,看着伤心欲绝的二哥,爱莫能助,对她实在是种折磨。

正文 假期

8月6号是尚东生日。那天上午,馨雨给他打个电话,祝他生日快乐。

尚东喜出望外,“呵呵,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就你和孟飞记得。”

听到孟飞的名字,馨雨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你们假期一直有联系吗?”

“没有。他跟你一样,刚刚打个电话,说生日快乐。”

他们随便地聊了一下。尚东说他的暑期实习,馨雨讲她看的书。尚东又问起旅游的事,馨雨说估计这个假期不会去哪里了。

挂了电话,满脑子都是孟飞。

其实,放假以来,她时常想起他。那个神态高贵,气质优雅,让她心动又心疼的男人。他在­干­什么?看书还是画画?

她思念他。思念他英俊的脸庞,深邃的眼睛,温柔的笑容……因为二哥,每天实在苦闷,十分想向他倾诉。

仔细想想,那怎么行?一来,那有关她的家世,二来,他们只是普通的朋友。

他们不过因为寝室联谊认识,见过几次面,比较谈得来而已。她住院,两个寝室人人忙碌,正好他不方便参加实习,有空余时间,所以好心天天来看她。好吧,她对他十分倾慕。但是,她不会说。总之,他们是普通朋友,那么倾诉,只怕唐突。

现在尚东一提,馨雨突然很想很想听他的声音。

可是,她打电话给他好吗?打给尚东,是因为生日。打给他,有什么理由?你看,他也有她的号码,一定没想过打给她。

只是,这念头一起,就很难放下。

打与不打之间纠结了半天,到了下午,实在忍不住,看着桌上一本崭新的《西方建筑学史》,拨通了电话。

这个假期,对孟飞来说,十分辛苦。满怀思念,度日如年。

陈姨轻轻敲门说有他电话时,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陈姨说:“她说是你同学,姓任。”

孟飞还在发呆。

陈姨加一句,“是个女同学。”

孟飞只觉头“嗡”地一声,心跳陡然加快。

陈姨听到房间里一阵声响,然后看见三少爷拄着双拐出来,慌乱地往客厅去。他的整个身子微微颤抖。

陈姨心想,难道三少爷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个电话?

陈姨在何家工作了二十年。看着少爷小姐长大。

何家家教极严,三个孩子都相貌好,风度好,涵养好,对下人也亲切。而且,大少爷活泼开朗,二小姐温婉可人,三少爷温润斯文。

现在不兴叫少爷小姐了,但在陈姨心里,他们永远都是。

十年前三少爷出了车祸,陈姨觉得老天瞎了眼。三少爷吃尽苦头,最终坚强挺过,从未怨天尤人。陈姨更是心疼他。

这十年里,他从一个英俊少年长成一个沉稳的男人。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心地善良,一样温文有礼。只是,更加安静孤独。从未见他有任何朋友。

中学他一直由家里司机接送。没想到大学他要去武汉读。

何家是世家,在成都声名赫赫。S大不仅离家近,而且一直与何家关系良好,感谢何家多年的慷慨捐赠。

陈姨记得那次家里闹翻天。先生摇头叹息,太太不停哭泣,一向温顺的三少爷态度坚决。

“你怎么能去H大?”

“为什么不能?”

“去H大要住校,去S大可以住家里,王叔可以每天接送,家里也有人照顾。”

“我不想再像中学那样。我要住校,每天自己去上课。”

“去H大,至少得住学校的宾馆。”

“我不会住宾馆。我去读书,当然住宿舍。”

“你怎么能住宿舍?”

“为什么不能?别人能住,我也能。”

“宿舍什么都不方便……”

“我可以克服。”

“学生食堂又脏又乱。让陈姨跟你过去……”

“我不会吃送的饭。食堂别人能吃,我也能。”

“教室那么远,还是……”

“我不要。我最讨厌轮椅。”

……

不管先生太太说什么,三少爷都坚持去H大,坚持做个普通学生。到最后,先生声音沉重,“孟飞,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太太哭声更大。

三少爷沉默,脑海里响起班长半年前说的那句话:“如果不是你们家有钱有势,你以为会有人喜欢一个瘸子?”

他知道,班长喜欢文艺委员,一直在追求她。文艺委员喜欢画画,有时向他请教。他一直把她当普通朋友。班长一定是误会了。他并不怪他,但那句话却让他想了很久。

最后决定离开成都,也不完全是因为班长那句话。他自己也想离开家往外走,向远看。可是,他不想解释太多。

过了半天,陈姨听见三少爷说:“爸,妈,我只是少条腿……你们就让我当个正常的大学生吧。”

他们几次谈判,最终还是先生太太妥协,三少爷去武汉读书,而且住学生宿舍。只是,一般男生寝室六人一间。他的寝室会只住四人。那样,可以放张绘图桌以及其它用具,他可以在寝室里画画绘图。

何家还是包下学校宾馆的一间房。三少爷也带去轮椅。他答应,需要时使用,不会勉强自己。

前两年假期,他从武汉回来,一如既往,看书绘画,平静淡然。

只是,今年的寒假,他便有些不同。陈姨有时看他发呆出神,或做一件事就忘了停下。

到了这个暑假,更是明显。

五月份的时候,园丁突然把后院名贵的玫瑰和兰花全部换成栀子树。

陈姨问,园丁说:“太太吩咐的,说三少爷喜欢栀子花。”

陈姨把三少爷一手带大,从不知道他喜欢栀子花。她甚至不知道三少爷喜欢任何花。他从不去后院花园。那里的玫瑰和兰花他从不曾看一眼。

可是,暑假她便发现,三少爷真的是喜欢栀子花。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便是去后院摘花。

陈姨看他双手撑拐,又弄得一身露水,跟他说我来吧。他笑着婉拒,没事,我自己来。

家里到处被他放上栀子花。屋里屋外香气四溢。三少爷还特意让她买来白­色­红花的瓷碗装这些花。

好些次,陈姨看见三少爷看着客厅里的电话发呆。不知他在等电话,还是想打电话。

有两次,竟然看他查看电话Сhā头,又拿起听筒试听,好像检查电话是否坏了。

他很少出门。这个假期,出去两次,回来一进门就问:“陈姨,今天家里有电话吗?”

“没有。”就这样,陈姨知道,三少爷在等一个电话。

是这个电话吗?

“喂?”孟飞拿起电话,心怦怦地跳,她听得到吗?

“孟飞?”一听那温润清醇的声音,馨雨的心开始狂跳。她叫声孟飞,好像要确定是他。

“馨雨?”孟飞也一样。

“嗯,”馨雨笑了。

孟飞也笑了。无声无息。太高兴,眼睛居然有些湿润。每天他都想打她电话。但还好,理智最终战胜冲动。每天他都盼望接到她的电话。现在老天总算眷顾他。

“假期过得怎么样?”

“还好。”就是很想你。

“你每天做什么?”

想你。“画画,读书。你呢?”

“读书,画画。”还有想你。

两人不知道说什么了。

“嗯……孟飞,我可不可以请你帮个大忙?”

“你说吧。”

“本来假期想读《西方建筑史》,可是在广州买不到。如果成都有,你能不能帮我买一本?”馨雨看着桌上的《西方建筑史》,脸有些红。幸亏他看不到。

“好。还有别的什么书吗?”

“就这本。”

两人又不说话了。

馨雨想了半天,“谢谢你啊。”

“不用谢。”

他的声音真好听。

然后馨雨说了句话,“我想提前回学校,”说完自己吓一跳。

“为什么?”

馨雨有些后悔。怎么就没忍住呢?没办法,只有说:“家里出了点事,呆着很难受。”

孟飞听出她声音里的难过,心里莫名一疼。他想问什么事,但忍住了。她想说会说的。

可是她没有。她只是说:“我不打搅了。谢谢你。”

一点也不打搅。“不客气。”

陈姨看三少爷挂了电话,坐在客厅,一动不动。他好像魂游天外,脸上带着恍惚的笑容。

陈姨的眼睛立刻就湿润了。十年来,从未见过三少爷这么高兴,这样微笑!

她可以肯定,三少爷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个电话。

晚上,陈姨听到先生、太太和三少爷在客厅里说话。他们的声音有点大。上次他们这样提高声线说话是三年前,为三少爷去武汉读书的事。仔细一听,今晚是为三少爷要提前回学校。

“为什么?”先生问。

“这个设计项目我很感兴趣。”

“武汉八月可以热死人。不行。”

“武汉七百万人一样过夏天。”

“可是那么热……”

“我不穿假肢就是。宿舍太热,我可以住学校宾馆。”

“你完全没有必要去参加那个什么设计,”先生的声音又响起,“要设计,到公司来帮我。”

“我很喜欢这个项目,”三少爷的声音十分坚决,“我要去。”

陈姨不知道今天下午那个任同学说了什么,但猜三少爷提前回校一定和她有关。

孟飞8日从成都飞到武汉。那天正好立秋,秋老虎真正凶猛。

武汉分公司的张经理亲自接机并送他去了学校。他直接住进宾馆。

外面酷暑炎热,假肢接受腔里温度更高。残肢出汗,根本不可能穿假肢。出去只能拄拐。

等她的日子,寝食不安,茶饭无味。天天盼她回来。可是她没有。

孟飞不知道她哪天回来。他甚至不知道她会不会真的提前回来。也是那天她只是随便说说?

每天白天看书画画,晚上,去趟西十一。

这样过了一个星期。那天傍晚,照常去了西十一。703的灯亮了。

他按住心跳,确认几遍,上下左右地数楼层数窗户。真的是703!她真的回来了。

孟飞一下子笑开。许久。直到脸都有些酸疼,才收敛笑意。可是不到一秒,便又微笑。

心中的喜悦,真是按捺不住。

正文 返校

孟飞拄着拐杖,小心翼翼地上楼。中间总该休息一两次,可是顾不上,现在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一口气上到七楼。左腿酸痛难受,身子微微颤抖。

没有穿假肢,他有些紧张。可是更想见她,一秒都不能再等。

在门口深深吸气,平复呼吸。轻轻敲门。门从里面打开。

他们傻气地对望几秒,才各自开口。

“孟飞,是你?你也回来了!”馨雨的惊喜不可言喻。一步跳过来,一把抓住他撑拐的胳膊。声音很大,笑容也是。

孟飞忍着胸口剧烈的跳动,绽开一个巨大的笑容,“嗯,钟教授有个设计项目,叫我帮忙。”他高兴得有点头晕。

馨雨毫不怀疑。他是建院最好的学生,钟教授最得意的门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你呢?”等了一个星期,自然不用说。

“我也是。我原来还担心学校里一个人都没有呢。你在这里,太好了。我们可以作伴。”

两人相视而笑。

孟飞觉得自己已经飞起来,站在彩云之巅。是的,真好!

再见到他,来不及的欢喜,来不及的倾诉。馨雨半天才想起,赶紧请他坐,问他喝什么。

看他慢慢坐下,放好双拐。右腿下的一片空虚让她心疼无比。他怎么没有穿假肢?是不是有什么事?

孟飞看她脸上的疑惑与担心,淡淡地解释,“天气太热,假肢穿不住。”

馨雨放下心,微微一笑,“那就不穿。自己舒服最重要。”

看她泉水般清澈的眼睛和温柔体贴的神情,孟飞也放下心,她不在意。

说到回校,馨雨三言两语,“然然姐和二哥分手了。二哥在家像游魂一样。我看不下去,所以提前回校。”接着叹息一声,“以前以为爱情便是全部。现在才知道,还有东西比爱情更重要。”

孟飞沉默不语。他不知道她二哥和女朋友之间发生了什么。听起来相爱但没能在一起。

孟飞此时已经明白,他这辈子不会再爱一个人像爱馨雨这样。但是他们不会在一起。他只想在她需要的时候,陪在她身边。就像住院时,就像现在。别的,他不奢求。

孟飞说他的暑假,看书画画。

馨雨立刻很感兴趣。两人便一发不可收拾地说了起来。

孟飞知道他不该提前回校,可是他回来了。他知道他不该上来,可是他上来了。他知道他该告辞了,可是他一直不想走,不想走。

终于,不得不说:“我该走了。”

馨雨立刻问:“你明天会去专教吗?”

“嗯。”

“我也会去。”

就这样,他们约好明天。孟飞心花怒放。馨雨更是喜形于­色­,笑得像一朵花。

孟飞问她:“你笑什么?”

“高兴。”

“高兴什么?”

“高兴有朋友做伴。”

“我也是。”

孟飞拿拐起身。

馨雨说:“我跟你下去。请你喝酸­奶­。”

孟飞知道她担心什么,心里温暖起来。

两人一起出了门。

在楼梯口,都没有说话。孟飞递给她左拐。然后左手扶着楼梯扶手,右手撑拐,一步一步,小心下楼。

馨雨一直走在他的右边,前面两步的地方。

下了两层,她问:“要不要休息一下?”

多么温柔体贴的女孩。

孟飞摇摇头,“没关系。”

出了西十一,不远的十字路口就是小卖部。馨雨要了两瓶冰冻酸­奶­,准备付钱。

孟飞说:“我来吧。”

馨雨笑,“我住院时吃你喝你多少?现在该我还了。”

“嗯,让我算一下……”孟飞偏头作思考状。

看着他无限美好的侧脸,馨雨“呵呵”地笑出声来,“不用算了。连本带利,我请你吃到开学。”

那可是两个星期啊!孟飞高兴得要晕倒。

后面日子,是他们最好的时光。学校里几乎没人。更没人上专教。他们每天在专教3见面。

孟飞做钟教授的“设计”时,馨雨便在边上画画。

有时,两人仿佛心有灵犀,同时从绘图桌上抬头,互看一眼,笑笑,并不说话,然后各自埋头。

有时,馨雨画好一部分,请他过目。他便拄拐过来看看,给她指点一下。

有时,馨雨跳去他桌边,撑着头看他画。总是被他的英俊脸庞,专注神情,梦幻眼眸迷得神魂颠倒。

知道他不能久站久坐,她像个小闹钟,定时就闹,“我们休息一下吧?”“你陪我下去走走,好不好?”“你要不要喝饮料?”她把小冰桶和饮料统统搬到专教。

孟飞心里时时暖流暗涌。

他们一起看书,一起聊天。古今中外,天上地下,文学,音乐,建筑,绘画……无所不包。

他们一起去校门口喝­鸡­汤。

他们一起去热态实验室偷栀子花。

……

他们很少哈哈大笑,但非常快乐,觉得人生真的幸福美好。

他们都对自己说,我们是好朋友,这没什么。

开学前几天,馨雨说:“我明天想去中南买东西。”

孟飞看着她,不说话。中南商场永远人山人海。

“我一个人去没意思。你陪我去,好不好?”

孟飞还是不作声。虽说都8月底了,天气还是异常炎热,他还不能穿假肢。

“中南隔壁就是新华书店。我们还可以逛逛书店,然后我请你吃饭。”馨雨继续请求。

看着那双灿若星辰充满期待的眼睛,孟飞咬咬牙,提醒她,“外面不比学校。”学校是个象牙塔,而且现在是个空的象牙塔。外面社会鱼龙混杂,人们更是肆无忌惮。他早已经习惯各种眼光,只是不想她面对。

“我知道。”馨雨清晰地回答。

看着她澄澈而坚定的眼神,孟飞听到自己回答:“好。”她都不在意,他又何必在意?

那天在司门口,两人从的士上下来。孟飞撑着拐,与馨雨慢慢同行。

一路上,回头率颇高。很多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馨雨一律视而不见。很快,感觉到身边孟飞的不自在,她看进他的眼睛说:“他们没见过俊男美女。”

孟飞轻笑,心里的紧张苦涩一扫而空。她真的毫不在意。

馨雨在中南买了一些日用品。按说这些东西学校商店都有。孟飞很快发现她的讲究。

买香皂时,她拿起一块,自己闻一下,然后放到孟飞鼻子下,微笑着说:“我喜欢这种的味道。好不好闻?”

看着她孩子般纯净的笑脸,孟飞点点头。现在,他觉得空气的味道都很好闻。

馨雨要买衬衣,请孟飞帮她参考。

“我?”孟飞诧异。

“是啊,我觉得你的品位很好。”馨雨实话实说。

孟飞呆住。心中霎时被巨大的喜悦充满。这是他这辈子听到的最好的夸奖。

那天在中南,孟飞没买什么,倒是后来在书店买了几本书。馨雨也买了几本。

“累吗?”

“还好。”

这样的简短对话他们进行了十几次。隔不多久,她一定拉他坐下,声称我累了,你陪我休息会儿吧;我渴了,你陪我喝点什么吧……

孟飞一直心中温暖,几次感动得想哭。特别出中南走下门口的台阶时,他一步不稳,身子一晃,立刻有只小手扶住他撑拐的右胳膊。她抓得很紧,温暖和力量顺着胳膊传到心房,并在那里引起颤栗。她抓了几秒,直到他重新站稳,才松开手。两人都没有说什么。那一刻,他多么希望,以后身边一直有她……

购物完,她真的请他在司门口的一家餐馆吃了饭。笑靥如花,说了两遍,“孟飞,谢谢你,真谢谢你。”

孟飞看着她脸上绽放的笑容,心口一动,然后开出一朵花来。馨雨,谢谢你,真谢谢你。

开学前两天,学生们大量涌回学校。冷清的校园一下子热闹起来。

孟飞告诉馨雨,他帮钟教授做的设计已经完成。还有,尚东回来了。

他们不再去专教,各自准备开学,主要是思想上。

虽说为二哥难过,馨雨很高兴自己提前回了学校。因为她很幸运,孟飞做项目也提前回校。

她发现,从一开始倾慕他的容颜,才华,气质,风度,到后来喜欢他的坚强,沉静,温柔,善良,到现在已经不知如何用言语表达。她只知道,她越来越喜欢他。他的目光,让她融化。

不论是握着手杖,还是拄着双拐,或是坐着轮椅,他从容优雅的身影已经走进她的心里。他是残缺的,但他又是最美好的。他让她心跳,让她心疼,让她快乐,让她伤感。她不由得紧张,他会喜欢她吗?

不管怎样,馨雨感谢尚东,感谢若清,感谢友好寝室,感谢命运,让她认识了他。

新的学年,她要好好学习。还有,希望时常可以见到他……

孟飞的思想准备要艰难得多。他发现事情已经开始失控,他开始害怕。

他当然不会对她说什么。他不会对任何人说什么。

可是,他对她的朝思暮想越来越强烈,他越来越频繁地梦到她。

梦里她笑着喊他“孟飞”,他也叫她“馨雨”。他担心,如果叫出声怎么办?怎么办哪?

正文 火警

一开学,换寝室。往下搬二层楼,703到528。

盼着不用住7楼,盼了整整一年。搬下去才半天,就后悔。

528几乎在走廊的尽头,去楼梯、洗手间和盥洗间都要经过长途跋涉,真的还不如703,至少离那些地方都很近。现在总算明白“许愿要慎重”是什么意思了。

没办法,既来之则安之。只是,大家从现在就开始祈祷,希望明年搬到301。

9月的校园,金桂飘香,一片秋­色­。马路两旁的梧桐树叶染­色­金黄,纷纷落下,风景如画。

馨雨她们已是大二学生,自然多了一份冷静沉着。走过­操­场,看见军训的新生,不禁唏嘘。仿佛就在昨天,她们还这般青涩。

若清和哲平在暑假里确定了恋爱关系,一回来便告诉馨雨。馨雨真为她高兴。

若清说:“大二了,学习应该没有那么紧张。你也可以谈恋爱了。”

馨雨笑,“我不急。”是,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但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像她喜欢他那样的喜欢她。

开学后三天,尚东和哲平一起来过一次528,带来一些河南土特产。528也倾囊招待他们。大家一起聊天,十分愉快。

其间尚东和哲平不经意地提起,H大其实活动很多,比方跳舞、滑冰、打网球等。她们想学的话,他们很乐意教。

若清很感兴趣,叽叽喳喳问了好些问题。馨雨笑笑,不置可否。

第二天和若清一起去上课的路上,若清突然问她:“你为什么不喜欢尚东?”

馨雨一愣,“谁说的?他是我的好朋友,我当然喜欢他。”不过,这个喜欢不是那个喜欢。

“问题就在这里。你只是把他当好朋友。”

“你想说什么?”

“他这样的男生,打着灯笼难找。”

也许。

“你不要装作不知道。他家势好,学识好,教养好。人又英俊阳光,风趣幽默。”

馨雨不作声。她都同意。

“他球踢得好,舞跳得好,什么都做得好。最重要的,他真心喜欢你。”

馨雨知道。

“有个这样的男生追我,我早就飞扑上去,紧紧抓住。”

“你小心哲平听到。”

“我是打比方。你不要想打岔。”

馨雨无话可说。她喜欢尚东,和他在一起很愉快。可是,她对他没有心悸心动。

然而,有一个人,有一个人不仅让她心跳,而且让她心里开花般快乐。

他才华横溢,举止优雅。她欣赏他,爱慕他。他的手心温暖,眼神动人,让她无限思念。他长得俊美绝伦,让她百看不厌……

感情的事本来就很难说。他和尚东是最好的朋友,他们又都是哲平的好朋友,所以她现在不能跟若清说什么。

“你别担心,我会努力。”她向若清保证。

事实上,开学这几天来,没有见到孟飞,馨雨发现,自己越来越难压抑着不去想他,不去找他。

为了学生住宿安全,学校一直有规定,不能在寝室里使用电热杯、电热炉、电吹风、电热毯等大功率电器。舍管监督很严。

但是,就像这世界上任何其它制度,有人制定,就有人违反。

学生们猜测寝室限制功率多大,200W?250W?300W?把所有的灯都关了,用电热杯会不会跳闸?跳闸的话,影响我们这一间寝室还是这一层楼或是这一栋楼?如果是后者,他们能查出罪魁祸首是我们吗?万一被抓到,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这些问题,还住703时,她们也讨论过。不过,她们都是乖学生,从未试过。但那并不能保证别的寝室也不试。

大一上的时候,西十一跳闸停电事件时有发生。大一下听说学校加强了宿舍限电管理,情况稍微好一点。却不知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酒­精­炉便是学生使用的替代品之一。

9月下旬的一个星期三晚上,10点多钟,大家都下了自习,回到寝室。

宿舍规定11点熄灯。又一天即将过去,大家抓紧最后的时间,有人聊天,有人洗簌,有人宵夜,有人看书……

528的四位正说着话,外面突然传来“失火了,失火了”的叫喊声。

打开寝室门,发现外面走廊上一片嘈杂。有人在叫喊,有人在奔跑。她们立刻加入人流,往楼梯口跑。

楼梯上已经满是人。楼上还不停的有人涌下来。大家一起挤着下楼。

馨雨跑到楼梯口,突然想起什么,又往回跑。

若清叫她,“你­干­什么?”

“你先下去,我拿个东西,马上来。”馨雨冲回寝室,一把抓起床头的小瓶,转身又冲出来。

空气中的烟味越来越浓。大家更是惊慌失措。

馨雨随着人流下楼。下了一半,前面突然有人摔倒。她想收住脚,可是身不由己。

后面的人蜂拥而下。馨雨站不住,往前摔倒。慌乱中,左胳膊打在楼梯扶手上,一阵剧痛。

她后面的人也被挤倒。混乱中有人扯住她的衣服,有人抓住她的头发。馨雨觉得自己的头皮都快被揪下来,痛得眼泪立刻就下来了。

周围好些人跌倒。有人甚至滚下楼梯。馨雨幸亏靠着楼梯扶手。她拼命蜷缩身体,左手紧紧抓住扶手,右胳膊置于颈后,保护头。

踩踏持续了几分钟才平息。谢天谢地不是特别严重。因为每层楼的楼梯口都特别宽敞,又连着走廊。

馨雨幸运的只受了些皮外伤。可是遭到极大的惊吓。她家教甚严,但是娇生惯养长大。从未吃过苦,受过罪。今天第一次,委屈的眼泪忍不住涌出。

走出西十一,外面到处站着人,还停着两辆救火车。馨雨忍着疼痛,往右走,找个角落站定。若清她们比她先出来,应该没事。

尚东一口气跑到西十一,看见楼前小路上站满女生。他心急火燎,开始四处寻人。

找来找去找不到,却不停听到有人说“火光好大”,“烟子很浓”,“踩踏跌倒”,“有人受伤”……他急得都快哭了。

最后,他们几乎同时看见对方。

馨雨看他,满脸惊慌,满眼疼惜,来不及遮掩,一望便知。她的心里一暖。

尚东看她,一个人站在墙角,头发散乱,眼里噙着泪水。

他的心里一阵紧缩。冲过去,想也没想,一把把她搂进怀里。

真担心死我了。他大力抱紧,喜极而泣。

尚东身材高大,胸膛宽厚,臂膀坚实。他的拥抱强壮有力。馨雨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她觉得透不过气来。

她轻轻挣扎,却丝毫不能动弹。

秋红站在对面车棚的墙边,静静地看着他们,不禁有些心酸。连烟子都没有一丝熏到她,却有尚东这样的男生心疼着急成这种样子。而她自己,只怕真的烧伤,都不会有人心疼。这世界为何如此不公平?

七八分钟前,西四205,尚东、孟飞和哲平正在说话。文杰又去他女朋友那里了。

突然听到外面远处救火车的鸣笛声,以及走廊上的嘈杂声。

尚东跑出去,没几秒跑回门口大叫一声,“哲平,是西十一”,便又冲了出去。哲平紧跟着冲了出去。

孟飞脑子里一片空白,抓起拐杖撑好,手忙脚乱地出了门。

一路上,他只有一个念头,她千万不要有事。因为紧张,身子发抖。

他走得匆忙又小心。快速地移动双拐,同时尽量保持身体平衡。他不停地告诉自己,千万不要摔跤。

慌慌张张又颤颤巍巍地走过西四、西二,穿过马路,再走一段,然后上六级石阶。

上到石阶顶,面前便是西十一和大车棚间的小路。昏暗的路灯下站满了人。

他一眼便看见,在前面不远处,尚东怀里紧紧抱着馨雨。

心仿佛被人捏住,突然难以呼吸。然后分明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原来,这个故事里,已经有了男主。

霎时清醒。我在­干­什么?我来­干­什么?慌忙转身,更加慌乱地下台阶。

尚东低头凝视怀中的馨雨,那一刻的幸福不可言喻。

馨雨试着扭动身体,还是无法动弹,只有叫他,“尚东。”

尚东这才回过神来,放松手臂。

馨雨从他怀里挣扎而出,“我没事,谢谢你。”

尚东看着她明净的脸,想着刚才的拥抱,心中颤栗不已。

孟飞下台阶时,身子抖得不行。他紧咬下­唇­,告诉自己,不要摔倒,一定不要摔倒。

回程更加辛苦。心中的酸痛苦涩实在难忍。要是他先到,先找到她,现在怀抱她的应该是他吧?

只是,只是他怎么可能比尚东先到?就算他先到,他又怎么抱她?

真可笑,居然自作多情,匆匆赶来,以为能怎么样?

此刻,他无比痛恨腋下的双拐,痛恨残缺的身体,心中的悲痛和无奈无以复加。

路灯遥远昏暗,又被厚厚的梧桐树叶挡住,马路上几乎一团漆黑。

慢慢走过马路。一辆自行车飞驰而至。他心神散乱,没有注意。

自行车刹车不及,“砰”地撞上他。他轰然倒地,两支拐杖都甩出好远。

摔倒时,残肢先碰地,痛得他浑身打颤,冷汗涔涔而下。左脚脚踝同时也传来剧痛。

骑车的男生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看样子是刚得了消息,从东边赶过来的。

看到孟飞残缺的身体,那男生一脸愧疚,一脸同情。伸手想扶他起来,“对不起,哥们,我女朋友在西十一。心急。”

孟飞坐在地上,痛得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

男生把两支拐杖捡到他身边,叹口气,“这种事,你凑什么热闹啊?”

孟飞心里无限悲凉。是啊,你凑什么热闹啊!咬牙冲那男生摆摆手,“你走吧。”

男生又说了一遍对不起,飞快地离去。

左腿和残肢都痛得要命,却比不上心里的痛。孟飞坐在地上,深秋的夜里,地上和心里一样寒凉。

他扶着拐,努力把自己撑起来。左腿剧痛,几乎站立不住。一步一步往西四挪时,更是痛得撕心裂肺。他知道,一定又轻微骨裂了。

到了西四,在门厅里打个简短的电话。然后忍着剧痛,挣扎回到205,把自己摔上床,拉上帘子,便不动了。

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

正文 离校

孟飞躺下不久,尚东和哲平回来,正好熄灯。

尚东毫无睡意,谈笑风生。先说今晚的火灾听说是偷用酒­精­炉倾倒所致,再说足球篮球还有系里的活动,最后不知怎么着还扯到小时候有次偷偷去黄河游泳,被爸爸发现,一顿好揍。

他滔滔不绝,叽里呱啦。哲平有时附和一句。孟飞始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他本就是沉默寡言之人,今天只是比平时更加安静,尚东和哲平并没有太在意。

说了半天,尚东好不容易安静几秒,突然又看着窗外说:“你们有没有觉得今夜星光特别灿烂?”

哲平回答:“没有,”接着问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文学?发烧了?”

尚东呵呵地笑,“我就是觉得今晚的星空特别好看。”因为刚才那个拥抱,他到现在还激动不已,自己心跳的声音都能听到,所以他只能不停地说话。

哲平后来先睡了。尚东辗转反侧半宿。

孟飞身心俱焚,一夜无眠。

他不由自主地爱上她。他丧失理智地爱上她。现在发现,爱她很难,不爱她更难。

如果他能够不爱她,那该有多好啊!

从什么时候起,他对尚东,从笑着鼓励,到哭着妒忌?真是可笑,他怎么能和尚东比?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能怪谁?现在,他们已经在一起。他真的要死心收手,不能再飞蛾扑火……

馨雨是几天以后才知道孟飞不在学校的。

他晚上来专教本来就不多,他们两个年级上课的时间地点也不一样,但以前偶尔还会在这里那里碰到。有时哪怕只是远远地看见他清瘦从容的身影,她也可以快乐几天。

只是这次,很多天了,连人影都没有一个。馨雨越来越思念他,越来越想见他。

若是从前,她会装作不经意地问尚东,问若清。只是现在,有些做贼心虚,不愿问。

她对孟飞一直倾慕。她也知道,住院一个星期和暑假二个星期的相伴,心底有什么东西已经永久地发生了变化。

她想找他,又觉得不好。有什么不好?不知道。还是想找他。

在校园里闲逛,心里拿不定主意。几次走到西四……最后,还是折回西十一。

那晚在专教又只见尚东和哲平,终于忍不住,提前收工,去了西四。

没想到,文杰一个人在寝室。

“文杰,孟飞在不在?我想找他借本书。”

“孟飞?孟飞不在学校啊!”看她一脸惊讶,文杰加一句,“你不知道?好像他们家有事,他请假了。”

原来他不在学校,招呼都没有打一个,馨雨十分失望。

“他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快一个星期了。”

都一个星期了。“那他什么时候回?”

“不知道。那两天我不在。听尚东说,他好像走得很急。星期四早上尚东和哲平去上课时,他还躺着。中午回来就见他留条‘家有急事’。后来听说,他直接打电话去系里请了假。我们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后面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

他已经走了一个星期,没有一点消息。

又一个星期过去,还是没有消息。

馨雨有些烦躁,几乎想去系里问:何孟飞怎么回事?他什么时候回学校?当然,她不能。她凭什么?他离校自然不用跟友好寝室交代。

可是,这种无尽的等待真的很折磨人。

第三个星期,除了必须的上课画图,馨雨什么都不想做。

若清几次问她:“你怎么了?跟害相思病似的。”

“你不要瞎说。”是,原来真的有这种病。

第三个星期末,在建筑楼走廊上碰见文杰。

文杰说:“你不是要找孟飞借书吗?他昨天回来了。”

总算回来了。馨雨大大地舒了口气。

可是,回来也见不到他。

终于忍无可忍,在文杰告诉她后的第三天,晚上自习时间,去了西四。

轻轻敲门,听到那清醇的声音,“请进”,她的眼睛有些湿润。

推门进去,孟飞正坐在绘图桌前画图,右手上还握着笔。

馨雨心里突然一阵心酸。我每天这么想他,茶饭不思。他却在这里一心一意的画图。我若不来,他只怕都不记得我这个人。

孟飞没想到是馨雨,一时惊讶,说不出话,心开始狂跳。抿一抿嘴,告诉自己,镇静,镇静。呼吸,呼吸。然后开始慢慢数数,1,2,3,4,5,6,7……

馨雨冲他微笑。有太多话要说,反倒不知说什么好。再见他,虽然心酸,也还是忍不住欢喜。

孟飞平复呼吸,强作镇定,“你有什么事吗?”

馨雨一下子愣住。他的口气温和,但非常客气,好像在问一个陌生人,你需要什么帮助吗?

笑容在脸上凝住。突然间有些想哭。没什么事。只是,一个月了,我很想你。馨雨咬咬下­唇­,努力保持微笑,“我想向你借本书。”

“你自己拿吧。”孟飞坐着,一动不动。是的,他没有穿假肢。但那不是原因。暑假两个星期,朝夕相对,他也没有穿假肢。他知道她不在意。他想他最好还是不要从绘图桌上下来。如果下来,后面怎么办?请她坐吗?他不能。所以,今晚他只有不顾礼节。

仿佛有人一拳打在鼻梁上,馨雨鼻子发酸,眼睛湿润,脑子一片空白。她木然地走去书架边,看也不看,随手抽了本书。

从看见馨雨站在门口起,孟飞的心就开始疼。而且,越来越疼。

她那发自心底的动人笑容和水波荡漾的酒窝,还是让他发呆。忍不住想摸摸她的脸颊。他不能。

冷淡问话后,看她眼神一震,一脸受伤,又慌忙隐藏。他的心抽着疼。忍不住想抱抱她。也不能。

她说要借书。他连什么书都没问,让她自己拿。她看也不看,随意抽了本。而且,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抬眼看他。她好像要哭了。他也是。

孟飞强忍起身和开口的冲动。坚持。不能。否则,这三个星期的努力便白废了。

西十一失火那晚,被自行车撞倒导致左脚脚踝轻微骨裂。以前发生过几次,他知道至少两三个星期不能走路。

其实,不走路也可以呆在学校,因为可以坐轮椅。只是,实在伤心难受,想逃离。他需要时间和空间来让自己冷静和忘记。她当他好朋友,他却爱上她。她终于和尚东在一起,他该为他们高兴,可他竟然心痛和妒忌。于是他明白,自救,他需要自救。

呆在学校太难受,所以离开。只是没想到,离开了更难受。

这三个星期,如同戒毒,每天痛苦挣扎,想她想得发疯,恨不得马上回校。他不得不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再沉迷,不要再做梦。否则越陷越深,万劫不复。

他早已习惯静心独处。他从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后,会是更加的孤独寂寞。

好在他的意志力,忍耐力非常人能比。虽然痛苦万分,总算理智战胜感情,抵住对她的相思。

好不容易熬过三个星期。回来,继续保持距离。经过千辛万苦,一定不能前功尽弃。

他不开口,馨雨没有呆下去的理由。她低头垂眼,看着手里的书说:“谢谢。那我走了。”

孟飞心里疼痛酸涩难忍,说不出话。

馨雨走到门口,突然回头,想也没想就说:“下次离校,请你打个招呼,好不好?”不管怎样,他现在回来了。只是,这种不知归期的等待,痛苦折磨,不想再有一次。

看她明净的脸上委屈和哀伤的神情,孟飞瞬间崩溃,脱口而出,“好。”

好?他说好?他怎么能说好?可是,他又怎么能说不?怎么对着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和晶莹剔透的脸庞说不?怎么对着那满腹委屈哀伤说不?

馨雨霎时展开灿烂笑容。这才是他。刚才的一切她都不介意了。

看着她明媚的笑脸,孟飞心里百感交集,既为她的快乐而快乐,又为自己的失败而心酸。他安慰自己,既然躲不过,又无力抵抗,还是试着跟她做朋友吧。自己再苦再累,也没有关系,只要她高兴。

两个星期后,馨雨路过专教3,一眼看见孟飞在里面。

不争气,马上拉了若清进去。

205的几位聚拢过来,大家聊得很开心。

又说起舞会,尚东问:“要不要这个周末我们两个寝室一起去?”

若清一边说“好”,一边拉馨雨。

馨雨也说:“好。”

尚东眉开眼笑。盼望这一天,盼了好久了。

馨雨突然问孟飞:“你也会去,是不是?”

当然不会。孟飞自嘲道:“谁会跟我跳啊?”

“我。”馨雨迎着他的目光。

孟飞不作声,看着她,眼眸深不见底。

尚东说:“那我们说定了,星期六晚上8点,我们在车棚门口等你们。”

正文 跳舞

星期六的晚上,528的四位着意打扮,各花心思。秋红穿上最好的衣服。佳慧穿上最喜欢的。若清换了一次。馨雨换了三次,还不满意。不过,不好意思再换,因为若清、秋红和佳慧早就准备好,坐在那里等她。

大家一起下楼来。

车棚门口,205只有三位在等待。

馨雨的失望不可言喻。假装随意地问:“孟飞呢?”

哲平说:“他去专教了,说有点事。”

尚东看着她,“馨雨,我知道你是好心邀请他。但他毕竟不方便。我们不要勉强他。”

馨雨默然无语。我不是好心邀请。

她想和他跳舞。她只想和他跳舞。名正言顺地相拥靠近。她知道他的腿不方便。可是她不在乎。她不求翩翩起舞,她只要和他慢慢地走几步,用他们的节奏,跳他们的舞。重要的是手牵手,脸贴脸,享受他的体温,享受他的气息。

可是明显的,他不想。馨雨十分失望。

H大的露天溜冰场就在西边。开阔的水泥地,平时用来滑旱冰。周末的晚上,变成跳舞场。

他们一起走过去,发现溜冰场沿边挂着彩灯,夜­色­中璀璨漂亮。舞场的音响设备十分简陋,可是一点也不影响学生们的热情。

馨雨和尚东跳了两曲。有些紧张生硬,也有些心不在焉。几次踩在尚东脚上。他似乎毫不在意。脸上一直带着笑容,还不停地安慰鼓励。

两人歇下来,立刻有男生过来邀舞。

馨雨一律拒绝,只是抱歉地说一句:“不好意思。”尚东不同,尚东是她的好朋友。她不愿意被陌生人又搂又抱,也没有心情陪他们说笑。

若清和哲平跳了一曲又一曲。佳慧和秋红各跟文杰跳了一曲,现在被别人请走了。

看着舞池里欢快的人群,兴奋的笑脸,馨雨满脑子都是孟飞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对尚东说:“对不起,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你留下来慢慢玩。”

尚东知道她不太会跳舞。她今晚能来,又和他跳了两曲,他已经非常高兴。他更高兴她拒绝了所有其他来邀舞的男生。她甚至没有正眼看他们。她对他毕竟不同。他有信心,她只是需要时间。

尚东说:“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休息。”

看尚东一脸的坚决,馨雨不好再推辞,让他把自己送到西十一门口。

“谢谢你,尚东。你回去接着跳吧。”

“不了。我回宿舍找人打牌去。”

尚东告别走后,馨雨在西十一门口站了很久……最终,决定去专教。

周六的晚上,下周又不用交图,专教3里只有孟飞一个人。

他什么都没­干­,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面­色­凝重,望着窗外,似陷入沉思。

馨雨走进去,尽量轻松地打招呼:“孟飞。”

转头见是她,孟飞一下子愣住了。看着她,说不出话。心里满是疑问:她怎么来了?今晚不是去跳舞吗?

馨雨笑着说:“你今天放我鸽子。”

孟飞又是一呆,开口问道:“尚东没陪你去?”

“他去了。可是我说过我也会跟你跳的啊。我以为你会去呢。”

孟飞不作声。一个瘸子,跳什么舞?

馨雨看他脸上深重的落寞和无奈,心麻麻的疼,便说:“下次吧,下次请不要放我鸽子。”

孟飞不答。馨雨一时不知再说什么。专教陷入一片沉默。

终于,孟飞看着她,低声问:“馨雨,你想做什么?”

“我想和你跳舞。”

“为什么?”谁会愿意和一个瘸子跳舞?“你同情我?”

“不是。”馨雨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眼里是什么?悲哀?忧伤?无助?

孟飞垂下眼帘,抿一抿­唇­,狠一狠心,说:“我不会跳舞。你跟尚东跳吧。”

馨雨浑身一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说不出话。

专教里寂静得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

孟飞受不了这静寂,更不敢抬眼看她。只怕看她一眼,他就会崩溃。他猛地站起身,抓起靠在一边的手杖,匆匆地说:“对不起,我有点事,先走一步。”

馨雨愕然地看着他潇洒起身,悠然离去,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她愣愣地站着。这辈子还从未受过这种冷落与拒绝。就是周晓峰,也不曾这么对她。馨雨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伤心,难过。鼻子发酸,眼睛发涩。不过她没有哭。

她在孟飞的位置上慢慢坐下来。她不想回寝室。这样寂静的夜晚,这样悲凉的心情,她只想一个人安静。

安静下来的只是身体。心绪纷乱复杂,难以控制。

不就是拒绝一支舞吗?为什么她会如此难受?她在担心什么?担心他拒绝的不止是一支舞?

她不过和任何一个青春少女一样,渴望在清凉的月光和轻柔的音乐下,与意中人共舞。什么舞不要紧,要紧的是和他牵手相拥。那是她的梦想,温馨甜蜜的梦想。可是,这个梦想却这么难以实现。

她想以心换心,可是人家不要,还能怎样?总不能抱怨哭诉,失了风度。她的教养涵养也不允许她那么做。

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快乐与否,受他一个人控制?

电光火石之间,馨雨明白,原来她恋爱了。她爱孟飞。爱他的深沉内敛,才华横溢,品­性­高贵。爱他的英俊面庞,高挺鼻梁,­性­感嘴­唇­。爱他的柔软头发,深邃眼睛,长长眼睫。他是上天的杰作,仿佛断臂的维纳斯。她爱他缺憾的美……

孟飞出了专教,心慌意乱。一走出建筑楼,便再也移不动脚步。

他不知道馨雨为什么邀请他跳舞。是同情吗?他不需要。

可她说不是。她用清澈明亮的眼睛盯着他说不是。他相信她。

那她为什么?她喜欢他?在一起时,她有时用欣赏爱慕的眼神看他,让他心旌荡漾。不过,他相信那只是少女对才华的倾慕,就像她们喜欢一位歌星或者一位诗人。

否则,还能是什么?她有尚东,各方面都优秀出众的尚东。而他,再怎么有才华,也是一个残疾人。他有什么资格?就算他不管别人怎么想,自己先心怯了。

告诉她他不会跳舞,让她跟尚东跳时,他的心在滴血。他无法继续面对她,只有匆匆逃离。却可以感受到她所受的伤害。他的心疼痛难忍。

他不知道她此刻怎样,所以不敢离开。他站在暗处,等她出来。他一定要看到她好好的,今晚才有可能合眼。

可是,她迟迟没有出来,他的心越来越慌乱。

扶着手杖站在如水般寒凉的夜­色­里,无助又无奈。他多么希望,多么希望自己身体健全。

不是没有想过,今晚去舞场,作为朋友,共舞一曲。她温柔体贴,一定不会让他难堪。

可是,最终没有勇气。

她的灵魂和身体同样吸引他。他们跳完一曲,她可以回去尚东那里。而他,只会在爱的漩涡里越陷越深。事实上,他怀疑自己现在已经无力自拔,所以,更不敢挑战自己。

孟飞扶着手杖,站在那里。很快,左腿酸疼,残肢肿痛。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严重。他轻轻来回走动。身心备受煎熬。

馨雨坐在专教3,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从小如公主般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几乎不知道求人是什么。就是周晓峰那件事,备受打击,她问都没问,更不用说求。

这些年,记忆中,她只求过一次情,还是在H大,起因是看电视。

学校每幢宿舍楼里都有一个电视间。其实,就是空出一间寝室来放电视。大一开学不久,馨雨有幸在西十一的电视间看过一次电视。

那是个周六的晚上,电视播放美国经典电影《音乐之声》(The Sound of Music)。电影播映到最后最紧张的时刻--大家在纳粹眼皮底下逃亡时,突然断电。原来,11点了,熄灯时间。

馨雨心里猫抓般难受:特拉普上校一家的命运怎样?他们有没有逃出魔掌?一群女生不肯回宿舍,纷纷跟舍管求情。馨雨也夹在其中,说了一句。

可是舍管铁面无私,一分钟也不肯通融,而且嘴脸十分丑恶。

馨雨心里十分失望,法不外乎人情。那晚,她在心里发誓:绝不再看宿舍的电视,也绝不再求舍管。

后来几次若清拉她去看电视,她都不肯。

若清开玩笑说:“没想到你小姐脾气这么大。”

馨雨笑笑。也许。不禁想起小学,每张近乎完美的成绩单上,老师好话连篇之后关于“骄娇二气”的一句评语。

她一向骄傲,今天竟然为了他,如此的不矜持。两次三番请他跳舞,最终落得这么个下场。馨雨伤心难过得不行,自尊心也大受打击。

一个人坐了很久。10点半,不得不起身。宿舍11点要锁门。

孟飞终于等到馨雨从建筑楼出来。看她一脸的哀伤忧愁,他的心疼得无以复加。因为站得太久,腿上的痛也无法自抑。

他一瘸一拐,远远地跟在她身后,一路送她回西十一,在心里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馨雨回到寝室,拿出纸笔。大笔一挥,写下“佛曰:悠然,随心,随­性­,随缘。”贴在床头。

若清说:“你发什么神经?”

“咦,你怎么说话呢?”馨雨夸张地白她一眼,然后大声地说给自己听,“我要提醒自己,凡事不可强求,一切随缘。”

她的热情热心换他的冷淡冷漠。她不会纠缠,不会哀求。从今往后,就算她为他牵肠挂肚,泥足深陷,她也不要让他知道。否则,与人难堪,自己难过,还伤自尊。

正文 躲避

后面的日子,风平浪静。205的四位,生活各自­精­彩。

功课以外,哲平和文杰忙着约会。除了上课和绘图,哲平和若清几乎形影不离。文杰一有时间就从H大消失不见,当然是去看他的女朋友。尚东是学生会主席,不停地忙着学生会的工作,有时间也踢踢球。

孟飞?孟飞近来忙着画画。

从前,他也经常在寝室里画画。但不像最近,画得这么多。从前,他什么内容都画。最近,他专攻一个题材--栀子花。风中,雨中,阳光下,月光下,蚊帐上,辫梢上……各种场景;含苞的,微张的,半开的,怒放的……各种姿态;油画,水彩,水粉,素描,国画……各种画类。总之,每天一幅栀子花。

尚东、哲平和文杰有时晚上回来看到,啧啧称奇:

“哇,孟飞,你可真了不起。栀子花能画成这样……”

“你怎么能把脉络画得这么­精­细?”

“你怎么能把质地表现得这么真实?”

“每天画栀子花,你不嫌烦吗?”

……

孟飞一般都沉默不语,一丝不苟地接着画他的画,还有他无处诉说的思念,无尽的思念。

尚东、哲平和文杰一致同意,世上没有人的栀子花比孟飞画得更好,更传神。

10月中的一天,尚东在路上看到馨雨。她低头走路,似乎在想心思。

好些天不见,突然见到,尚东十分兴奋,“馨雨”,“馨雨”地叫了几声,她都没有听见。

几步追上她,“嗨。”

馨雨这才发现尚东,微微一笑,“嗨,尚东。”

两人边走边说。

尚东问:“最近怎么样?”

馨雨还是笑,“很好。”

不知为什么,尚东觉得她的笑容里有些疲惫和忧愁。而且,她明显瘦了,脸小一些,眼大一些。

也许不该说,可是尚东忍不住,“你好像瘦了。”

是吗?馨雨不知道。好像若清也这么说。不过,看尚东一脸的关心,心里十分感动,“我没什么事,就是最近有点累。”

“要注意身体,不要太累。”尚东想起她上次累到阑尾炎开刀住院,实在心有余悸。

“嗯。”是不同的累。

“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吗?”

看着尚东英俊阳光,真挚坦诚的脸,馨雨心里叹息,笑着说:“暂时没有。谢谢。”

“你不用客气,任何事,说一声就行。”

“好。”多么好的尚东。

“你要记得,我说的什么时候都有效。”尚东忍不住又加一句。

“谢谢。”真的,衷心感谢。

那晚205卧谈会,东拉西扯。尚东没头没脑地突然来一句,“你们还记得我们大二这个时候有多忙吗?”

“不记得。”文杰回答。

“还好吧。我整个大二感觉比大一好多了。大一才是要死人。”哲平接上。

“怎么了?”孟飞问。

“她们大二现在好像很忙很累。”尚东说。

“你怎么知道?”哲平问。若清好像还好啊。

“几天不见,人都可以瘦一圈。而且走路跟梦游一般,叫几声都听不见。”

孟飞的心猛一紧缩。他当然知道尚东在说谁。除了馨雨,别人增肥减重,­精­神抖擞还是萎靡,尚东怎会在意?

这些时,他思念她,思念得要发疯。他的思想,他的灵魂都在思念她。但他一直克制自己不去找她。今晚,听尚东这么一说,他所有的坚持瞬间分崩瓦解。

第二天,吃了晚饭,早早地去了专教。他想见她。她真的瘦了吗?

孟飞听得出馨雨的脚步声。当那声音终于在走廊上响起时,他抬头切切地等待。然后,便看见馨雨目不斜视,扬长而过。

孟飞的心霎时揪得紧紧的。他明白,馨雨生气了,不想再看他一眼。

是的,跳舞那晚以后,路过专教3,馨雨便不再偏头往里看。管他在不在里面。

从前以为,只要自己可以远远地看她一眼就足够。可是,人真是个贪心的动物。不知不觉就习惯她路过专教3时,偏头看他一眼,眼神温暖。她不再看他,孟飞便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一连三晚,巴巴地等待。她都是一样。对孟飞来说,却是一天比一天更加折磨。

他每天对自己说,你这是何苦?明天不要来了。可是,第二天,忍不住又来。虽然心酸心疼,能看她一眼也是好的。她真的瘦了。是因为他吗?

他越来越盼望她能看他一眼。终于懂得,“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还好老天帮他。第四天晚上,若清过来专教3找哲平,问个光影分布的问题。哲平请他帮忙回答。

他主动提出先去看看图纸再说。若清自是高兴。三个人一起过去专教8。

刚才若清拉她一起去专教3,馨雨胡乱地扯个理由拒绝了。没想到,若清竟然把他请过来!

听见孟飞在门口说话的声音,馨雨的呼吸陡然一停。她没有抬眼。她知道,四目相对,他凝视她的眼睛,可以洞悉她的灵魂。她不要给他这种机会。

内心还是忍不住激荡。因为伤心委屈,鼻酸眼湿。她想原来我高估了自己。现在更不能抬眼。

孟飞一进教室,便盯住馨雨。看她身子微微一抖,但没有抬眼。

他十分失望。他到了这里,她都不愿看他一眼。现在不方便叫她。等跟若清讲完图,他便会过去找她说话。

三人走到若清的绘图桌边。孟飞特意选个面对馨雨的位置站着。开始看图。

馨雨心酸。问自己,他又不是来找你,你在这里等什么?你还指望什么?过一会儿,他讲完了,如果又像上次那样潇洒离去,你敢保证你不会崩溃大哭?

不,她不敢保证。放下笔,东西也不收拾,快步离开教室。反正若清正忙,不用打招呼。

馨雨哪里会料到,为了让自己不哭,她几乎将三个人逼哭。

孟飞一边看图,一边看馨雨。见她如此迫不及待地离开,胸口如受重拳,一阵剧痛。我知道你还在为跳舞那晚生气。可是,你有尚东,我能说什么?而且,我这样残缺的身体,能给你什么?现在,我想和你做朋友。原来,你已经改变主意……

哲平和若清看着图,等孟飞开口。半天等不到,抬眼看他。却见他脸­色­极为难看,眉头紧皱,雪白整齐的牙齿紧咬下­唇­。他咬得那么狠,几乎咬出血来。

哲平十分诧异。同寝室三年多,从未见过孟飞有这般神情。他一向温文尔雅,云淡风轻。

若清大受打击,简直要哭出来。我知道我的图画得不好,却不知道原来是这么的差。

孟飞尽了最大的努力都没能恢复常态。他强打­精­神,给若清讲了几句,便独自离去。一出专教,眼睛润湿。

他一离开,若清崩溃大哭,说自己这么差,根本不是学建筑的材料,她选错专业了……

哲平拼命安慰。可是若清哪里肯听?建院谁不知道孟飞的才华。看他的脸­色­,她明显烂得很……哲平安抚无效,最后也快哭了……

从专教8出来,孟飞直接回了寝室。万般无奈,无比失落。

一夜无眠。

她不再理他,正好,正好可以回头。只是,他还回得了头吗?

第二天,鬼使神差,又去专教。馨雨还是目不斜视。孟飞心痛难忍,觉得她把自己逼到绝境。

他站在宿舍区的那个十字路口右边等她。他不能相信,自己在做这件事。已经站了很长时间。残肢肿痛得要命。后面几天一定穿不上假肢。左腿也酸疼难忍。

馨雨低头走在马路右边。快到十字路口,心念一动,猛然抬头,看见孟飞站在马路对面,右手扶着手杖。白衣黑裤,身子笔直,仿佛玉树临风。他正看着她,眼眸深不见底。

不见还好,一见,眼里立刻雾气上升。真不争气!

一时心神大乱,又觉心酸委屈。馨雨飞快地垂下眼睛,飞快地过到马路左边,飞快地往前走。她不知道要去哪里。西十一在马路右边。

孟飞脸­色­瞬间苍白。心如刀割,痛得无法呼吸。

他低下头,看着握在手里的手杖。你不用走那么快。我追不上你。事实上,我现在寸步难移。

佛曰: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孟飞现在才明白,可惜已经太迟。

他气自己,这么执迷不悟。可是,情愫已经丝丝缠进灵魂,如何剥离?

后面的日子,他没有再去专教。除了上课,都在寝室。

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为了防止肌­肉­萎缩,每晚都要按摩锻炼残肢,10年来天天如此。

以前,他从不多想。现在,每晚,会呆呆地凝视残肢很久……

正文 书签

洛一高每年至少送二三十个学生到H大。化学系的蒋晓琪便是若清的高中同学。她住在东边,但有时来西十一找若清。馨雨和她也成了朋友。

5月底时候,馨雨曾问过晓琪:“我以后可不可以借你们实验室用一下?”晓琪经常去实验室,就跟馨雨她们经常去专教一样。

“你要做什么?”

“做几个树叶书签。”

“怎么做?”

馨雨告诉她。

晓琪觉得很简单,应该没什么安全隐患,便一口答应,“没问题。什么时候?”

“大概10月份。”他的生日是11月初。

“你到时找我就行。”

“晓琪,谢谢你。”

“不用。对了,最好周末做,那样不会碰上老师。”

那时,馨雨哪里知道,10月会是如此的令人难过。

不过,做人讲究信用最重要,答应的事情一定要做。

10月中的那个周末,她便约了晓琪。可是,在实验室弄了一天,结果不是很满意。

下面她又连着去了两个周末。到第三个周末,已经是11月初。

晓琪看着她扔掉的大量成品半成品,惋惜地说:“这些其实都很不错啊。唉,没见过谁比你更­精­益求­精­。”

那天已经是最后一天,一定得做好。可能因为心急紧张,馨雨竟然不小心打翻烧杯,氢氧化钠倒在左手手心。皮肤立刻跟火烧一样痛。赶紧用冷水冲洗了半天。晓琪陪她去了医院。

医生检查,处理伤口,上药包扎,同时告诉她:氢氧化钠具有强腐蚀­性­,对蛋白质有溶解作用。现在她的烧伤处皮肤发黑是由于皮肤成分是蛋白质,溶解炭化所致。她很幸运。因为水冲洗的及时,腐蚀的时间较短,没有渗到皮肤深处,基本不会留下大的疤痕。不过,也要擦药包扎一个星期,以防感染。一个星期后只用擦药,不用包扎。疼,可以吃“去痛”。痒,就没有办法。只能忍,千万不能抓。

馨雨频频点头。

出了医院,说要回实验室。

晓琪瞪大眼睛,“你开什么玩笑?”

“不是开玩笑。这些书签过两天就要,我还差一页,已经没有时间。”馨雨一脸的着急。

晓琪无奈。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只有跟馨雨一起去实验室。看她一只手实在不方便,又担心她再弄出什么问题,便停了自己的实验,一心一意地帮她。馨雨感激涕零。

好不容易做完,听馨雨不无遗憾地说:“只能这样了”,晓琪几乎要吐血,还想怎么样?

馨雨回到寝室,跟室友们先打招呼:“能不能请你们帮个忙?请不要跟任何人说我手烧伤的事。一点也不严重。我不想为一件小事不停地解释。”

后面每天,她照常上课。上课时左手都放在外套口袋里,也没人注意。下了课,赶紧溜。三餐都是若清帮她打回寝室。

谢天谢地,那周不用赶图,作业都可以在寝室里做。

11月初,孟飞的情绪比任何时候都低落。

他现在已经彻底体会“相思已是不曾闲”。他无时不刻地思念她。思念她的动人微笑,思念她的似水容颜……

可是,她不愿再见他。

星期二是他的生日。没有人跟他说生日快乐。他知道室友们是故意不提。可是,有一个人,他明知道是奢望,却忍不住盼望,盼望得到她的生日祝福。

像一年前的那个晚上,放上《寂静之声》,泡上茉莉花茶,等了一整晚,她没有来。

她忘了,忘了她曾说过的话。

那又怎么样?他能怎么样?

悲伤无奈,无法言说。夜深时,终于怔怔落下一滴泪。

后面三天,他都没有出过寝室。

第四天,不得不去专教。有个项目,需要小组讨论。

打开绘图桌抽屉拿笔时,看见馨雨几个星期前借去的那本书。她就这样悄悄还回来?心里的失落难以形容。

落寞地拿起书,翻开,一个白­色­信封掉出来。打开,里面竟然是四片树叶书签。颜­色­分别是淡绿、淡黄、淡蓝和淡紫。网状叶脉纤细清晰。粗的叶脉底部还系着同­色­丝带。仔细一看,每个书签上还印着粉­色­的字。

孟飞的心抖得厉害。手也是。小心翼翼地把书签在桌上排好,果然是“生日快乐”四个字。脑子里响起那温柔甜美的声音,“我们做了三天,做了一百多个,才做出三个我二哥满意的书签。”“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我二哥拿去讨好我然然姐的。”……

她记得,她真的给他做了书签,祝他生日快乐。可是,明显的,只是为了兑现承诺,因为她还是不愿见他。他也只有尊重她的选择,连谢都不用说。心中实在苦涩。

星期一的晚上,晓琪在图书馆碰见哲平。随意聊了几句,突然想起来问:“馨雨的手好了没有?”

哲平一脸诧异,“嗯?她的手怎么了?”

“咦,你不知道吗?你这些天都没有碰到她?若清也没有告诉你?”

哲平摇摇头,再问一遍,“她的手怎么了?”

晓琪三言两语告诉了他。

哲平回到寝室。一进门,便问尚东,“馨雨的手好了一点没有?”

孟飞身子一抖。手上的笔在图纸上画条长线。好在没人注意。

“她的手怎么了?”尚东奇怪地问。

“哦,你也不知道啊?都一个多星期了,我以为你知道……”

“她的手到底怎么了?”尚东很不耐烦地打断。

“被烧碱烧伤了。你知道,就是氢氧化钠……”

“什么?!”尚东的声音陡然提高。

“她连着三个星期借用晓琪的实验室,结果不小心打翻烧瓶。”

“她借用实验室做什么?”尚东一脸诧异。

“不知道。晓琪没有细说。”

“很严重吗?”孟飞问,声音沙哑。他记起她说的怎么做书签。

“晓琪说万幸是已经稀释过的烧碱水,后来又冲洗了半天。不过医生说要擦药包扎一个星期,然后就只擦药。”

“我几天没看到她了。”尚东声音郁闷,问哲平:“若清都没有跟你说?”

“没有。不是碰到晓琪,我都不会知道。”

“她不想我知道。”尚东心疼又难过。

孟飞瞬间明白。心里颤抖。红了眼眶。低头看着图纸。

文杰不识时务地说:“我记得高中做化学实验,有个同学胳膊被烧碱烧伤,听说剧痛剧痒,后来还留了很大一块疤。”

尚东更加心痛得不行,“不知道她怎么这么笨。”他有些恨恨地说。

那晚孟飞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第二天一早,馨雨去西五楼上课,被尚东堵在楼梯口。

看他一脸担心,眉头紧锁,馨雨的心里咯噔一下,故作轻松地打招呼,“尚东,早。”

尚东开门见山,“让我看看你的手。”

果然。馨雨很冷静,“已经快好了。”左手依然Сhā在口袋里。

尚东二话不说,伸出手,把她的左手从口袋里轻轻拿出来,轻轻打开。

手心处铜钱大一块皮肤发黑,上面起些碎皮。虽然有思想准备,尚东还是禁不住心中一痛。他轻声问:“怎么这么不小心?”

馨雨听得出他声音里的疼惜,心下一暖,笑着说:“我本来就笨手笨脚。”

秋红来上课,远远看见尚东和馨雨手牵手说笑,态度亲密。心想,一个月前还只是夜­色­下搂搂抱抱,现在已是大白天拉拉扯扯,果然又进一步。心中忍不住羡慕与嫉妒。将来会不会有人这般对我?

馨雨催促尚东,“快上课了,你赶紧去吧,别迟到。”顺势轻轻将手抽出来。

尚东回答,“好,”临走加一句,“拜托你小心点。还有,有什么事情,请你告诉我。”

馨雨笑笑挥手。

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尚东知道,他是不是也知道?

晚上,一个人在寝室自习。听到那熟悉又陌生的敲门声,屏住呼吸,过去开门。

真的是他。手握手杖,站在门口。挺拔俊逸,风采过人。

两人凝眸对视几秒。然后馨雨微微侧身,让他进来。

仿佛约好,都没有说话。

孟飞脸上神情复杂。有生气,有心痛,有自责。还有什么,馨雨读不懂。

他哑着嗓子说:“让我看看。”

馨雨乖乖伸出手。心中奇怪自己怎么这么听话。年轻的她还不懂,再坚强的女人,在心爱的人面前都会变得娇媚柔弱。

孟飞右手扶着手杖。左手轻轻握住她的手。

温暖从他的指尖传过来,顺着胳膊,传遍全身。传到心里,在那里引起震颤。

看着她掌心发黑的皮肤,孟飞的心在颤抖,手也是。以至于馨雨的手也跟着颤抖。

看他脸­色­­阴­沉,馨雨十分心虚,马上解释,“那个烧碱水浓度很低很低,而且我马上用很多很多水冲洗。医生说一点也不严重。”

孟飞看她一眼。谁不知道氢氧化钠具有强腐蚀­性­?手心一大块都是黑的,还敢说不严重?

看他眉头皱得更紧,馨雨接着说:“只是表皮腐蚀,没有渗透到皮肤深层。”

孟飞不理她,低头继续看她的手,努力平复自己。

“我每天都在擦药。现在正在长新­肉­。过些时长好了,死皮掉了,就好了。”

孟飞还不开口,馨雨越来越紧张,像个犯错的孩子,大人不开口,便一路讲下去,“只是看着吓人。一点也不疼。”

孟飞再次抬头看她。谁不知道化学烧伤最痛?

馨雨立刻改口,“只是一点点疼,”看他脸­色­更加深沉,接着老实交代,“还有一点点痒。”

孟飞的心一直被一只手攥得紧紧的。馨雨越是解释安慰,他越是自责得要死。不仅烧伤,而且一个多星期了……

轻轻松开手,凝视她的眼睛,“以后小心点。”

馨雨一瞬间迷失在他眼里的温柔,呆呆地点点头。

不用再说什么,两人都知道,他们已经回到从前。

“生日快乐!”馨雨突然笑靥如花。

孟飞抿一抿嘴,点一点头。心中幸福满溢,眼睛有些湿润。

“我本来打算你生日那天跟你说的。”早就后悔躲他,也越来越难抵相思。一直盼望生日那天可以找他,送上书签和祝福,却因为手烧伤而被迫改变计划,心里难过得不行。

“我知道。”

馨雨微笑。他知道。他说他知道。他知道就好。

孟飞看着她,心中幸福又酸楚。曾以为,他可以控制自己的感情。现在他知道,感情是不可以控制的。理智对它也无可奈何。他有如飞蛾扑火,身不由己。

只是,他不会让她知道他的感情。他会在她身边,做她的朋友。好吧,比朋友好一点的朋友。

正文 募捐

12月底,太阳淡淡的,天气已经很冷。

那天早上,大家去建筑楼上课,发现楼门口贴着一张公告。

原来是张募捐公告。上面说建院有位学生的亲人病重,急需住院和手术,需要筹集费用,请大家踊跃捐款。公告下面有一个捐款箱。

馨雨和若清立刻把身上的零钱都掏了出来,放进捐款箱。然后赶紧去上课。

若清边走边说:“不知道是哪个同学家。唉,真可怜。”

馨雨点头同意,没有多说什么。

中午吃了饭,馨雨去喻家山银行,取了些钱。然后绕道去了建筑楼,放入捐款箱。心中默默祝愿,一切顺利,早日康复。

秋红是昨天中午接到电话的。从来没有人给她打过电话。下去一楼门厅接起电话时还在想,是不是搞错了?

没错。是找她。是村长。三言两语告诉她,­奶­­奶­病了,在家躺了几天,今天他派人送去县医院。医生说很严重,得马上住院和手术。问她怎么办?

秋红大惊失­色­,“当然住院和手术。”

村长为难地说:“村里没钱。不交钱医院不收。”

“需要多少钱?”

“医院说三千。”

秋红当然记得村长的毛手毛脚和猥琐嘴脸,知道不用向他开口。她说:“我想想办法,明天告诉你。”

挂了电话,直接去到院办公室。除此以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院办的姚主任,一个白白胖胖的女人,对她十分同情,却爱莫能助。院里除了奖学金和助学金,没有任何资金可以借出。

秋红立刻泪水盈眶。­奶­­奶­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姚主任管理院里大小事务,包括奖学金和助学金的发放。秋红的情况她知道。父母双亡,家庭特困。努力上进,优秀学生。

她轻拍秋红的肩,“不要哭。哭不解决问题。我们想想别的办法。”

她凝神思考,过了一会儿说:“我问一下钟院长,看能不能在院里发起募捐。”

秋红十分感激,告诉姚主任希望不要公开她的名字。

姚主任明白她顾及自尊,一口答应。院里发放助学金,一向都是直接发给贫困学生本人,对外保密。

早上进建筑楼,看到不少同学捐款,听到大家议论,多是“好可怜啊”“真让人同情”,秋红庆幸公告上没有她的名字。从小到大,同情的、鄙夷的、嫌弃的、蔑视的眼神看得太多,她不希望H大的同学那样看她。

下午去上课前再次接到村长的电话,问钱的情况。

秋红说:“我马上去院里。下午就汇一部分来。其它的我尽快想办法。”姚主任说过,会告诉她每天募捐的情况。

到了建筑楼,上到五楼,远远地看见孟飞从院办公室出来,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秋红进去。姚主任一见她,满脸高兴地说:“钱都有了。”

秋红一愣。

“募捐箱里已经有八百多块,刚才有位同学又捐了三千。”

一个人捐三千?对秋红来说,那是很多很多的钱。她瞪大眼睛,有些结结巴巴,“他家里,他家里……”知道吗?同意吗?

“他说是他自己挣的钱。”

秋红知道孟飞不仅是建院最有才华的学生,而且是几十年一遇的天才学生。一定是他帮人设计绘图挣的钱。

她沉默半晌,突然问:“是何孟飞吗?”

姚主任张开嘴,明显大吃一惊。

那就是了。“他知道是我吗?”

“不知道。他根本没有问是谁。他只问了需要多少钱。”

为陌生人他都可以如此慷慨解囊,秋红内心颤栗,天下还有这样的好人。

“他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姚主任说。

秋红明白,点点头。

去喻家山邮局汇了款。回寝室的路上,路过青年园。她走进去。穿过弯弯曲曲的小桥,到湖心亭坐下。

这个时候,青年园里没人。微风吹过湖面,荡起一片涟漪。四周静悄无声,美丽安宁。

看着眼前的景­色­,秋红心里依然激荡难平。

这个世上,除了孟飞,从未有人真正关心她,照顾她。她曾以为,他对自己好,是因为自己年轻貌美。现在才知道,他是真正的纯净善良,人品高贵。

她一直欣赏他的才华,惋惜他的残疾,感激他的关心。她一直把他当朋友,唯一的朋友。

看得出他家境优渥,也知道他才华横溢。在大学期间就这么能挣钱,将来工作生活一定有保障。她承认这么想太实际。可是,她不想再为生活挣扎。没捱过饿的人哪里知道吃饱是多么重要。

另外,他长相俊美,气质优雅。若非残疾,堪称十全十美。但如若那样,对她来说,真正可望不可及。

秋红生来孤单,现在比任何时候都向往那份安全感。孟飞虽然残疾,却给她那份安全感。他有能力也真正对她好。不像村长、高中班主任和其他很多人,有所企图。

身体残疾不是他的错,就像出身贫寒不是她的错。也许,他们这两个被社会歧视的人,可以互相爱护,互相照顾?

那天下午,在秋红心底,有什么东西悄悄起了变化。

三天以后,秋红又接到村长的电话,“钱收到了,马上住了院,也动了手术。可是太晚了,你­奶­­奶­昨夜里去了。”

秋红呆住,半天哽咽一句,“我马上回来。”

挂了电话,找个无人之处,放声大哭。从来认为­奶­­奶­不喜欢她,对她不好。现在才明白,血浓于水,而她已经亲情不再。

从此,在这世上,她真正是孤单一个人。最接近亲人的,是孟飞。

以后的生活怎么办?她现在已经无依无靠,无家可归。秋红心里悲痛万分。这真的就是她的命吗?她真的该顺天应命,逆来顺受吗?……还是,孟飞,孟飞可以帮她改变命运?

记得他曾说过,有什么需要帮助,告诉他。秋红此刻就想去找他,向他哭诉心中的悲苦。可是,她不能。她现在还不想让他知道她就是那位募捐的同学。

秋红向院里请了假,跟寝室说声家有急事,便奔丧回了四川。

很快到了期末阶段。基础课要考试,专业课要交图。馨雨的生活再次天昏地暗。

孟飞知道她勤奋上进,一直克制,不去打扰。可是,他真想她啊。

走在寂静的建筑楼走廊上,他想念她。

走在回宿舍的小路上,他深深地想念她。

站在热态实验室门口的几株栀子树旁,他想念她到几乎落下泪来。

考完试,便是寒假。大家都走得急。

馨雨下午交了最后一张图,晚上去了西四。

昨天早上尚东离校前,特意去专教跟她告别,“馨雨,再见。祝你新年愉快,寒假愉快。”

“谢谢。你也是。”

“不要太累了。没有必要拼到最后一分钟。”尚东看着她的熊猫眼,十分心疼。知道说了白说,还是忍不住说。学建筑的,谁不是到了最后一秒还在画图改图?

馨雨笑笑,“对了,你们寝室都走了吗?”

“文杰也今天走。哲平后天和若清一起走。孟飞说他有点事,后天走。”

“哦,”馨雨放心了,“祝你一路顺风。过个好年。还有,拿很多红包。”

尚东呵呵笑着离去。

他们的课程结束得早一点。昨天早上他就可以坐飞机回家了,可是,他没有。

晚上听到走廊上的脚步声,他的心开始狂跳。

敲门。开门。对视。微笑。

“我交了图。”她往里走。

他看着她,内心充满喜悦。

“我明天回广州,来跟你说声再见。”

“我也明天走。”等着跟你说再见。

两人说了一下假期的打算,讨论了一下书单。孟飞给馨雨推荐了几本书。

她走时,他实在不舍,说:“我送你下去。”

馨雨看他拄拐,刚说:“不用麻烦了,”看他脸­色­一暗,马上加一句,“如果你不怕麻烦,就加件衣服。外面很冷。”

他不怕麻烦。加件外套。

馨雨静静地等他。心中温暖。

送到下面,不知怎么的,两人又啰嗦半天。连他这个一向寡言少语的人突然也有很多话要说。说着说着,便忘了时间。

直到馨雨猛然想起他不能久站,才说:“好冷啊。我要走了。”

月光下,她的脸庞像白玉一样晶莹,眼睛像宝石一样闪亮。孟飞怀疑,双手若不是撑着拐,一定会伸出去摸摸她。他万般不舍地说:“再见。”

“再见。”馨雨的酒窝又开始荡漾。

一圈一圈,荡到他的心上……

正文 围巾

去年夏末,然然姐去了美国。后来,家里就再也没有人提起她的名字。

今年过年,是多年以来,第一次没有然然姐的新年。全家人都小心翼翼,完全不提。可是人人心里明白,所以年过得有些奇怪。

最轻松的反倒是二哥。他好像已经完全恢复,至少神­色­气­色­正常。馨雨不知道他晚上还听不听那些哀伤的歌曲。他已经重新搬出去住了。

另外,还发生了一件事。去年10月,然然姐去美国后一个月,二哥突然提出要转业,态度异常坚决,说要自己开公司。

家里为此闹得天翻地覆。爸爸大发雷霆,还动手打了二哥。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打过他了。

可是二哥宁死不屈。爸爸气得差点拿枪崩了他。

妈妈事后跟馨雨在电话里说起,馨雨还是吓得脸都白了。那时,二哥和小明哥已经一起开了公司。二哥、小明哥和石头哥从小一起长大,是铁哥儿们。石头哥留在武汉市,现在在市政府当秘书。

馨雨惊讶地问,“爸后来怎么同意的?”

妈妈叹气,“你们三个,都遗传他的倔脾气。要怪,只能怪他自己。”

馨雨默然无语。大哥、二哥和她,­性­格迥异,可是都异常倔强,认定的东西不会改变。妈妈总说,他们是遗传了爸爸的倔脾气。也许。

“其实,你爸也知道,小云是因为然然走了,大受刺激。如果不是担心他,怕他出什么事,你爸怎么能最后睁只眼闭只眼?”

原来是这样。

年后,馨雨一个人跟着爸妈去省市领导家拜年。二哥说公司很忙,没去。

一整个寒假,馨雨只见过二哥几次。他每次来去匆匆,但人很有­精­神。有时间的时候,他会给馨雨讲讲公司的经营管理,还有一些项目。馨雨十分神往。她看得出,二哥所有的­精­神心力都在公司上。她忍不住想,工作真是个好东西,不知救了多少人命。

她没有跟二哥提然然姐。她希望二哥早点忘记。或者,早点开始忘记。

过年期间,爸爸收到一条白­色­的羊绒围巾。看起来异常柔和温暖。它的故事更是充满传奇。

厄尔布鲁高原上有一种山羊,名叫阿尔巴尼。它颈部的一圈绒毛异常柔软,叫做阿法妮。阿法妮比有“纤维宝石”和“软黄金”之称的开司米还要柔软和保暖。因为只有颈部一圈绒毛可供使用,两百只阿尔巴尼山羊一年所产的绒才可制成一条围巾。因此阿法妮价格堪比黄金。又因为阿尔巴尼山羊濒临绝迹,所以阿法妮更是千金难求。不管你是王公贵族还是当红巨星,都得有人引荐,才能排上队等候。全世界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阿法妮,但等候的队伍已经排到几年以后。

馨雨简直难以置信,原来手上的这条围巾这么宝贵,而且几乎无人能识。

“爸爸,我好喜欢。”馨雨用脸摩挲围巾,真的好轻好柔好暖。

“喜欢就送给你了。”爸爸大手一挥。

妈妈刚想出声阻止,爸爸已经摆摆手。广州这么暖和,哪里用得上?更重要的是,难得小雨开一次口。

馨雨当天便故伎重施,打电话给孟飞。

听到他的声音,心里立刻又柔又暖,仿佛阿法妮围巾搭在心上。

两人简短地互问新年好。年过得怎样?很好。然后,馨雨让他帮忙买两本书。广州买不到。

挂了电话。半天,心跳才平息。想想,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广州书店,一直败坏它的名声。

陈姨注意到,这个寒假,三少爷一直没有出过门。直到那天,接了一个电话。过了半天,还笑得合不拢嘴。然后,穿上假肢,拿着手杖,坐上王叔的车出了门。

余下的假期平静而匆忙地过了。

开学第三天,馨雨晚上去了西四。果然孟飞一个人在寝室里。

两人互相凝视。看见熟悉的眼眸,无限安心和喜悦。

“好吗?”

“好。你呢?”

“好。”

孟飞先移开眼睛,拿起桌子上的两本新书递给她。从一回校就开始等。

馨雨接过书,“谢谢你。”

“不用客气。”

“没有客气。书都不打算给钱。”馨雨笑,递给他围巾,“这围巾也是别人送的。很大,又轻软暖和。你可以当围巾用,也可以坐着时搭在腿上挡寒。”

孟飞只觉得一股暖流,贯通全身。说声谢谢,收下了。那天晚上,便开始使用。十分惊讶,这么轻柔的围巾会这么暖和。腿上和心上都好暖和。

西十和西十一舍之间是个大车棚。里面有四条走道。两边停满学生的自行车。每条好几百辆。

别看车棚这么大,可是里面永远都挤满了车。骑车回宿舍的同学,经常是一条一条地走,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点的地方,两边推推挪挪,把自己的车挤进去。大家都是这么见缝Сhā针地停车,不可能有固定的位置。

于是乎,车棚里最常见的景象就是学生来来回回地走,一条一条地找车。那时的自行车不似今天这么各式各样,五彩斑斓。那时的车大多是黑­色­的,只是在横栏或斜杠上有彩­色­的字“永久”“永固”“飞鸽”……总之,很难辨认。车棚里经常骂声一片。因为找不到车而上课迟到的事天天发生。

车棚前面有一间厨房。厨房一角有一个煤气炉,一个水池和一些简单的锅碗瓢盆。厨房另一边有个方桌,四周是长凳,正好可以坐八个人。

学生们周末可以租厨房自己做饭吃。一次租金5元。

友好寝室说过几次一起做饭。男生们提出205出钱,528出力。

说了几次,都没有做成。不是你要赶图,就是我要交模型。要不就是申请得太晚,厨房已被别人预订。好不容易策划安排,提前一个月预订了这个星期天下午4点。

大家都很兴奋,包括馨雨,虽然她根本不会做饭。

秋红、若清、哲平和文杰自告奋勇去东边菜场买了菜。有鱼­肉­­鸡­虾,还有豆腐包菜四季豆以及葱姜蒜,总之十分齐全。哲平还从菜场扛回根大甘蔗。

0 0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