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淡淡的月光里刘嘉生看到了满脸胡子的裁缝,裁缝姓汪,长了一脸的麻子。刘嘉生对汪麻子说,你吓死我了。
裁缝笑嘻嘻地对他说,我吓着你啦?来吧!我给你叫叫魂吧。说着就拉着他往地上摁,刘嘉生一边叫着一边推开汪麻子,他说别乱别乱。但他终究不是身材高大而魁梧的汪麻子的对手,麻子硬是把他摁蹲在地上,抽出一只手掂一下他的耳朵摸拉一下颜面,他嘴里像神婆子一样用尖细的声音念叨着:掂掂耳回回音,嘉生回家来——嘉生回家来——而后他把刘嘉生掂起来,说,从小你吓着了,你那个地主老爹是不是这样给你叫魂?
瘦弱的刘嘉生被麻子整得满头是汗,可他又没办法逃脱麻子的那张大手,他说,放开我。
汪麻子说,放开你容易,你先给我说,我叫魂叫得像不像你爹?
刘嘉生愤怒地说,你放开我!
汪麻子说,咦,你还给我玩恼了!今儿个你不说我就不放你,说像不像?说着又把刘嘉生摁下去。刘嘉生蹲在裁缝的身子下边,闻到了从他裤裆里散发出来的汗臭气,他就好像蹲在臭烘烘的厕所里,可是他没有办法摆脱他,最后刘嘉生实在忍受不了才无奈地说,像,像中不中,你像我爹中不中!
汪麻子丢开刘嘉生,他哈哈地笑着说,真让我当你爹我还不干呢!刘嘉生像一只小鸡从老鹰的爪子下逃脱出来,可是没走几步又被麻子叫住了。汪麻子说,站住。
刘嘉生哆嗦一下站住了,但他却不敢回首。他听到汪麻子咚咚的脚步走近他,最后立住了,麻子说,我走了以后又剃几个头?
刘嘉生感觉到麻子哈出的热气打在他的脖子里,这使他大汗淋漓,他说,两个,就两个,剃完我就回来了。
汪麻子说,就没有别的人了?
刘嘉生说,没有了,他们都在那儿签了字。说完他用胳膊擦了一下脸上的汗说,今儿个真热呀。
是有点热。汪麻子受到刘嘉生话语的感染,他抬头看看天说,是热,你看看树梢一动都不动,闷热,说不定天是想下雨吧。
刘嘉生说,下吧,下了凉快。刘嘉生一边走一边说,再不下就会把人热死了。
汪麻子看到刘嘉生瘦小的身子走在月光里像一条影子就不由得暗自笑了一下,心里说,鳖儿,你还想兴吗?这才转身朝街里走,他突然感觉到从街道两侧的墙壁上散发出一浪又一浪的热气,他不知道这是他刚吃过饭还是走路走得太急的缘故,但这天气实在是太热了,汗水仿佛一些小虫子在他的身上爬动。这一身臭汗,怕是没办法回裁缝铺里去睡觉。他想,应该到河里洗个澡才对。他一边想着一边往前走,在走近三爷的茶馆时,他看到茶棚边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人。他想,是不是三爷又把说书的谭铁嘴请来了?可是当他走近人群的时候,他没有看到谭铁嘴,也没有听到谭铁嘴敲出的鼓声。在茶棚里,汪麻子看到了几张小桌边坐着一些陌生的孩子,一面红旗靠在棚子边的小兜床上,小兜床上堆满了他们的背包。他在那些孩子的衣袖上看到了红色的袖章,那些袖章在从酒精楼上射下来的灯光里显得十分醒目。汪麻子看到三爷从茶馆里走出来,他身后跟着手里仍旧拿着一卷报纸的王营长。三爷来到那群红卫兵身边,他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对他们说,你看这老天爷,真热,后晌也没有这样热。他说,要不你们先把褂子脱掉吧,这样会凉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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