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二说，真不少。

老­鸡­说，想要一个吗?

涂二说，想归想，怕人家不给。

老­鸡­说，你又没要，咋知道他不给?你试试。

涂二说，试试?你咋不试试?也不是你这个要法。我对你说，万一张口说了人家不给你这脸往哪儿搁?这不是别的东西，这是毛主席。我对你说，你想要，就先去找刘嘉生。

找刘嘉生?老­鸡­一下子就明白了涂二的意思，他拍了一下涂二的肩膀说，别看你眼斜，你这点子可不斜。说着他们走出了茶棚，老­鸡­朝茶馆里看一眼，那里没有三爷，他有些放心了，他和涂二分了手一个西一个东，他走到放水桶的地方，停了一会儿，他渴望着刘嘉生能从东边走过来，可是没有。等他挑着水桶走到公社门口的丁字路口前，却看到了铁匠秧子和汪麻子一前一后从东街里走过来，老­鸡­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水桶，等他们走近了他上去就拉住了秧子的手。

秧子说，弄啥了，大清早。

老­鸡­说，走走，我让你长长见识。说着他又对汪麻予招了招手说，快两步，快两步。他拉着秧子来到了茶馆前的茶棚下，指着盖在文玉身上的衣服说，看到了吗子？

秧子和走过来的汪麻子都轻轻地叫唤了起来，呀，逆么多，他们的惊叫声惊醒了文玉。文玉侧身坐了起来，他惺忪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三个面目灰暗的人。他正要说什么，王爷从茶馆里出来了。三爷对文玉说，去，回院里睡去。

文玉站起身来，拎着他的褂子，穿过茶馆的过道，往后院里去了。他褂子上的毛主席像章在他走动的时候发出丁当丁当的声响。

秧子和汪麻子都看呆了，他们都被文玉褂子上那么多的毛主席像章给震住了。汪麻子停了片刻才说，三爷，卖吗?

三爷看他一眼说，卖?啥东西都管卖吗?

汪麻子忙应和着，不管不管。

三爷说，你睁眼看清了，那是毛主席，是恩人，是救星!三爷说完就不再理他们，拿起竖在茶馆门前的笤帚开始扫地。三个人看着三爷去拿笤帚，就知趣地散开了。

三爷拿起笤帚扫了几下，又停住了。三爷看看那几个走远的人，又把笤帚放到原处，三爷穿过茶馆的过道回到他家的后院里，他看到文玉已经在自己刚才躺过的小兜床上睡着了。三爷想，这孩子太累了，说不定他有些日子没有睡好觉了，睡吧，好好地睡吧。三爷就搬了一个小凳子在文玉的身边坐下来，他用手摸着文玉的脸说，乖乖，瘦了，在外边跑瘦了。三爷这样说着，他的目光又回到了盖在文玉身上的褂子上，望着那褂子上的毛主席像章，三爷说，毛主席。三爷用他苍老的手指去抚摩那些大大小小的像章，三爷说，毛主席。三爷的眼里就润满了泪水，三爷脖子里的老皮就在咽喉上不停地滑动，三爷面前的毛主席就模糊了。毛主席呀毛主席，我王老三是个大老粗，我王老三没有学问，可我王老三认死理，我王老三知道好歹。我老王家人老几辈都想在这镇上落户，俺爷王来福，是个穷种地的，成年成月地背着箩头到镇上来拾粪，半夜里挎个箩头哒哒跑上十里地来到镇上，在镇子里的大街小巷里转一圈，天不明就往回赶。俺爷苦呀，毛主席，俺爷一辈子没有穿过一双新鞋，毛主席，俺爷临死时拉着我的手说，乖，恁爷一辈子也没有领你去过一趟颍河镇，爷对不住你。俺爷说了这句话就咽气了。俺爹叫王多祥，一辈子给镇子里的大地主雷九少家种地，种了一辈子地，老实得连个屁都放不响，一辈子不赶集。赶集的都是俺妈。可是那一年俺妈赶集在半路上被两个土匪拉到玉米地里给糟蹋了，俺妈没脸见人就投河死了，俺妈丢下我们爷儿四个走了。毛主席，我命苦呀{俺爹就辛辛苦苦带着俺兄弟三个过日子，俺大哥没到十五岁就跟着镇上的黄三狗子去当兵了，一走几十年，到现在连个信儿也没有。俺二哥那年得了屙吐病，一天一夜没下来就死了，俺爹也是那一年死哩，临死的时候爹就拉着我的手说，乖乖，往后的日子就全靠你自己了，乖乖，爹没有带你进镇吃过一顿饭，乖乖，爹对不起你呀。毛主席，我知道俺爷跟俺爹都想的啥，俺爷跟俺爹都想到镇上落户，镇子里管做个小生意，可是俺老王、家的人，在镇上连半寸地皮都没有，咋上镇上做生意呢?更别说到镇上来落户了。我就对我那仨孩子说，恁爹这一辈子啥都不求，就想挣钱能在镇上买块地皮有间房子微小生意。老大说，爹，别愁，不就是挣钱吗?他就跟着汪寨的汪老万出去打日本去了，一去就是五年，回来就成了党了，还识了字，这不，一土改，俺大儿就把俺家的户口都改到镇上来了，还分了一处小院子，这我连做梦都没敢想，一下子我就成了镇上的人啦。我王老三托谁的福?我托共产党的福，我托您老人家的福，毛主席呀，没有您就没有我王老三的今天，毛主席，我对不起您，我真不知道文玉给我的衣服上挂满了您老人家的像，也怨天黑，也怨雨猛，我一时急得投办法，我一个老头子光着身子和那群男男女女站一块儿我咋有脸活人?：—谁知我这外孙刚好回来，咋恁巧哩，他和大燕出去快一个月了，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就偏偏昨夜下雨的时候回来?我说，文玉，给我一件衣裳。文玉就把这件衣裳递给了我，我就把衣裳围在下身上；谁知道这上面还有这么多的像章，天黑，看不见，要是看见了您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围在ρi股上，毛主席，我对不起您，我有罪，我该死！我一边跑一边还听到丁当丁当地响，可我咋就没有想到是您老人家呢?毛主席，我对不起您……三爷这样想着就泪流满面；喉咙里发出哽咽的声音，三爷说，毛主席，我对不起您!三爷腿一软，就在床前跪下了，把头伏在文玉的身上，身子一颤一颤地发抖。三爷沉浸在深深的痛苦里，沉浸在因自责而引起的痛苦里的三爷没有看到从东屋里走出来的大儿媳­妇­。大儿媳­妇­一看三爷的样子就小跑着过来，拉着他说，爹，你弄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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