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看到一片高高低低的灯笼从东边一晃一晃地漂过来，那些灯笼下是一队骑马的人，那马身上挂满了铃铛，一走都咣咣当当地响，骑马的人全都穿着戏装，谁家的门前炮声一响，他们就在谁家跑阵势，丁丁当——丁丁当——还有二虎扮鳖，还有老头背老婆，还有一个算命的先生，戴着墨镜，穿着长衫，戴着礼帽，不知是个汉­奸­还是个地下工作者。姥爷说，你看那二虎扮鳖，那老头背老婆是两个人吗?我说是哩。姥爷说，那是一个人，那个鳖、那个老婆都是假的。姥爷说来了来了，乖乖你看龙灯来了，南街的龙灯来了。

姥爷，那龙灯咋那样大呢?那龙灯咋那么长呢?那龙身上咋长那么多明晃晃的东西呢?那条龙浑身都在放着红光，那龙就在街上舞，就好像要飞起来一样，舞呀舞呀，龙呀，你飞吧，飞到天上去吧，飞到大海里去吧!龙呀，你妁家不是在大海里吗?龙呀，你咋回家呢?要不你就乘我的船吧；我们的船就停在南边的河道里，乘上我们的船就能到大海里去。龙呀，这都是姥爷对我说的。

姥爷说，来了来了，乖乖，你看；早船来了，北街的旱船来了。

旱船来了旱船来了!姥爷，人家的船都在水里，可这里的船咋都撑到大街上来了?那些人在船上划呀划呀，这街道就是河吗?这街道里淌满了水吗?那人呢?对了，人都是一些鱼，男鱼和女鱼。那轿子里坐的是谁呀?那轿子里坐的是县官，县官的脸上贴着一个膏药。姥爷，你看那个县官，他的脸上贴着膏药。

姥爷说；那是个小丑。

小丑儿?县官都是小丑吗？

姥爷说，那是戏台上的小丑，众里有黑脸红脸白脸花脸，都是扮的，是装的。

为啥要装哩？

姥爷说，唱戏。恁二舅和恁二妗于就会唱戏，他们一个演陈世美一个演秦香莲。

陈世美是谁?秦香莲是谁?

姥爷说，陈世美是个穷书生，后来中了状元就不要他女人了，

你看，她就是秦香莲，后来老­色­就把陈世美给铡了。

铡死了吗?

铡死了。

那我二舅死了吗?

姥爷拍拍我的头说，傻子，那是唱戏，哪能真铡。乖乖，你看，又来了，东北街的狮子来了。东北街的狮子来了，那狮子真吓人哪，一个劲地往门头上扑，张开它的血盆大田，把我快给吓死了。姥爷，你在哪?把我吓死了，狮子扑过来了，姥爷你在哪儿?我咋找不到你!满街里都是红灯笼，像水一样上上下下地漂动，把天和地都映红了，姥爷，这些打灯笼的人在­干­啥，他们都疯了一样不停地跑动，姥爷，我怕。

姥爷从人群里挤过来，姥爷把我从地上抱起来。

我说，姥爷，我怕。

姥爷笑了，姥爷说，别怕，他们是玩把戏呢。

他们在玩把戏，玩把戏，姥爷你说玩把戏就不当真了吗?姥爷你说把戏都是假的吗?姥爷，人脸都是假的吗?男人的脸是假的吗?女人的脸是假的吗?你的脸是假的吗？姥爷。我的脸是假的吗?人都在玩把戏是吧?姥爷。姥爷，你看西街里过来的那群扛着红旗的人呢?他们敲着鼓来了，姥爷，他们也是假的吗?他们也是在玩把戏吗?姥爷，他们来了，咚咚锵咚咚锵，姥爷，你看，他们来了，你快看哪，把戏来了，姥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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