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玉坐在别人的肩头上,他没有看清那两个用肩膀扛着他的高个子学生是谁,他们一边用肩膀扛着他一边用手揽住他的腿,文玉用自己的手抚摩住他们的头。或许最初文玉知道那两个人是谁,可能是别的更能引起他注意的东西吸引了他,比如走在他前面的敲锣打鼓的人,比如前面那些扛红旗的人,比如街道两旁不停地出现的房子和人群,比如那些人群惊奇的目光。这些都使文玉有些猝不及防,像许多好吃的东西一下子涌到他的嘴里来,送到他的肚子里,他还没来得及咀嚼没来得及品味没来得及消化就被他排泄出去了,那些东西没有给他带来任何营养。就像现在他面对眼花缭乱的东西但实际上他一样也没记住一样,那些热烈的场景迎面而来,那两个扛着他在街上行走的人,那些扛着红旗和敲锣打鼓的人,那些房屋和惊奇的目光,他什么都没有记住。那些东西像一些从树枝里抖落的阳光,那些光抚摸着他的面孔,抚摸着他疲劳的笑容,抚摸着他身上那些长方形或者正方形或者圆形的毛主席像章,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记住,那光留给他的只是一种朦胧的记忆。光是什么样的呢?光是什么形状的呢?他从小到现在也没有弄清过这个问题。光是一种任何人都捕获不住的东西,光又是人人可以拥有的东西,可是光是什么样子的呢?对于那个早晨的往事就像那些光一样留在了他的记忆里,尽管那个早晨像光一样在他的记忆里恍惚不定,但他还是记住了两个人,那两个人,一个是他的表妹大燕;而另一个则是他的大舅王洪良。
王洪良在那个早晨里像一个长者行走在队伍的边沿,他倒剪双手,模样像一个老学究,他沉着脸昂着头,但他为突然出现的又是顺理成章的场景而暗暗得意。他觉得他的女儿和他的外甥在这天早晨以那样的形象出现在校园里这无疑给他增添了光彩。许多日子以前当他在学校里送走第一批去外地串联的学生的时候,就有人同他在这个问题上发生了分歧,在一次教务会上教导主任说,这学期的学习时间很紧张,学生再这样出去跑跑那不就完了?王洪良笑了,他点上一支姻而后拍了拍放在他案头上的那个半导体收音机说,我们应该多听听新闻。在这所学校里,他以固执己见而闻名。而他尉问题和世事的思考全部来源于那部与他朝夕相处的收音机,在和他相处的日子里很少能有人看到他的笑脸,他的面容如同一幅永久性的木刻版画。但那天早晨他的外甥和女儿的出现匣他的脸变成了一朵*,但那朵*很快就在他的脸上枯萎了。他是一个很少言辞的人,就是在家里他也是这样,他固执而呆板,看到他就能让人感觉到从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古怪的气味,所以没有人愿意多跟他说一话。在很多时候,他回到家里就在院里的小桌前坐下来听他的收音机,饭做好了给他端到面前的小桌上。他看也不看给他端饭的人,站起来擦一把手扬扬胳膊往下晃一晃袖子就坐下来吃饭,吃完了一碗用筷子当当地敲两下碗,他女人听到碗声就对大燕说,去,去给恁爹盛饭。待他吃完了筷子往碗上一放站起来就走,从来不问家中油盐酱醋的来路。三爷望着他的背影就会气得撅起胡子;骂道,妈那个X,咋会有个这样的儿!
但三爷的大儿子从来不多花钱,每月的工资除去留够买烟的钱全都放到爹的面前,话也只有一个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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