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说,妈那个X,钱会走路买东西吗?但他毕竟还是三爷的儿子,他毕竟为老王家的变迁立过汗马功劳。现在,他的老上级汪老万又在颍河镇里当着公社书记,三爷念着这一点也不给他过不去,三爷气了只是骂,妈那个X,咋会有这样的儿!三爷一生没有太高的希望,就想在他手里变出一个大家庭来,三爷会不断地把他的三个儿子叫到身边来,三爷说,恁爹我不图吃不图喝,我就想有一大家人家,有打里的有打外的,让人看着眼热,将来等我的眼睛一闭,棺材前白花花地跪下一片,恁爹这一辈子就值了。
王洪民说,现在不就一大家人吗?
三爷捋着胡子说,是呀,我就怕你们谁分心。
王洪涛说,爹,没谁分心。
三爷看一眼大儿子说,恁爹熬这一大家人容易吗?你爷死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说,乖,恁爹这一辈子没有带你到镇上下过一回馆子,爹对不住你。恁爷一辈子都想着能在镇上做个小生意,现在我们全家人都来了,都到镇上来了,小良是校长,小民是厂长,小涛是营长,走到街上都是有脸面的人,咱靠谁呢?咱靠韵是共产党,是毛主席!要是在旧社会恁会混到这一步?咱托谁的福?咱托毛主席的福,毛主席叫咱东咱不西,毛主席叫咱撵狗咱不打鸡,听毛主席的话,没错!
王洪民说,谁不听毛主席的话了?
三爷说,我是这样说,恁谁不听个试试?我打断他的腿!
王洪涛说,听,都听。
只有王洪良不说话,他一根接一根地吸烟。三爷说,看你那个样子,你有功是不是?
王洪良就说,我不听着的吗?你说啥我不是都听着的吗?
三爷说,我说啥你听就好了,整天黑着个脸,谁该你俩钱似的,走过去人家不说吗?看看王老三家的大儿子抖了,从前他爹扛个粪箩头,现在人家跟里没人啦,人家不说吗?
王洪民说,爹,这镇上的人谁不尊重我大哥?大哥是校长,是有学问的人,他嘴土不说全都在心里呢。王洪良就把手中的烟头丢在地上,用脚使劲拧一下,他说,我上学校了。站起来拉二拉他的褂子,又用手推一下他的背头,就穿过茶馆的过道,沿着窄窄的街道往学校里去。学校是解放初在镇子西边的山峡会馆的基础上改建而成的;那个时候这里只是一所完小,那个时候王洪良正跟着汪老万在镇子里搞土改,大地主雷九少给枪毙了,而他家的人在解放前夕都跑到台湾去了,雷九少那个时候死活都不走,雷九少说,我这把年纪了我怕啥,我不走。结果他被枪毙了。雷九少枪毙了,镇政府就安在了雷九少家的大院里。三爷暗自思忖,看看,还是人家那儿风水好,啥时候都住着老爷。王洪良说,啥老爷,是革命干部。后来革命干部王洪良就被派去管学校了。王拱良在学校里教不了语文,也教不了算术,他只有救体育,一教就是十几年,他一边当校长一边教体育,他就这样教成了学校的*。学校的*王洪良就住在学校办公室西边的厢房里。学校的办公室是以前山峡会馆的大殿,大殿高大,脊饰着各种动物花草,正吻是二龙戏珠,垂翼是丹凤朝阳,翼檐下挂着风铃。面南的正门有四根朱红色的明柱,柱间是透雕花格门,门前就是那个高台子。台上铺着尺大的方砖,台子往东往南往西都有宽宽的九级台阶,下了西边的台阶走不到十步就是西厢房了。西厢房与高台之间长着几株奇树,一丛迎春,春日里开满了黄|色的花朵。一株榕树,夏季里开得绒绒地粉红。秋天里就是那棵枫树了,秋天过了一半的时候那棵枫树就汪一潭深红的泉水在空中。剩下的是一棵腊梅,腊梅的辉煌自然就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了。这些都是在镇子里很少能见得到的树,看来当初这个院子的主人是个很有心计很有学问的人,他一用心就把一年四季都栽在他的门前了。王洪良常常沿着高台的台阶走下来,穿过那几株奇树到厢房里去,他走五级台阶,就到了厢房的正间里,正间里放着朱红色的方桌和太师椅;用来会客。南边和北边的偏房用来办公和歇息,沉默寡言的王洪良很喜欢这个幽静的地方;他常常在星期天手拿半导体在房前的几株树前转悠,或者登上大殿前的高台去观望那些远在河岸边的飞鸟,他站在高台上,从河道里过来的风,吹拂着他灰白的头发,也撞响了空中的风铃,那时他就会把头扬起来,去看高檐下伪风铃。有的时候王洪良就穿过大殿与酉厢房之间的脚门到后院去。后院里坐北有一排瓦房,用来做教师的伙房和住房,由于院子里生长着高大的梧桐树,因而那些老房子里的光线暗淡而墙壁潮湿,显得阴气丛生,不说夜间,就白天里也闹过几回黄鼠狼。夜里有人常常见到爬动的大蛇,夜深了梧桐树上就有猫头鹰那鬼一样的叫声,听来让人毛骨悚然。所以很少有人在这房子里住下来,就是有时下雨路远的老师没法回家,他们也不到后院里住宿,而是几个人点着灯在大殿里瞎侃,侃着侃着就侃起一些有关鬼和狐的事儿,所以那些分配给老师的住房更没人敢住,都一间一间地空闲在那里,根本没人敢在这里过夜,就连炊事员也是一吃过晚饭就封火走人。因而在夜间里,在这所空旷的校园里往往只有王洪良一个人。有人问他,王校长,你就不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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