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头从船舱里走出来，老头说，这是谁家的孩子?。

我说，我找俺妈。

你妈是谁?

俺妈说回家要坐好远好远的船；

噢。老人说，你先上船来吧，说不定你妈还没有过来呢。老人就把我拉上了船，老人把我拉上船的时候暮­色­已经降临，对岸那些村庄都已经看不清楚了。我在老人的船舱里一边流着泪一边睡着了。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天起了好大好大的雾，老人给我炖了一碗鱼汤让我喝完他就领着我回城了。走进城里的时候雾也散了，那些雾都摸到大街两边的树枝上去了，满街的树枝上都挂着玉白­色­的雾淞和冰凌，我好像走进了爸爸给我讲过的童话故事里，在那个白白的世界里我跟着一个白胡子老爷爷回到了我熟悉的学校里，但是在学校里我仍旧没有找到我的爸爸。放学的时候我又挨着办公室去找我爸爸，我又一次拉着杨叔叔的衣服说，我爸呢?

杨叔叔黑唬着脸说，你爸回家了，你回家去拢他吧。

我又沿着大街往家走。一出校门我的后背上就挨了一下，我回头看看，那是一蛋子雪。我还没有看清怎么回事，又有几蛋子雪砸在了我的身上，那是一群我们班上的学生，他们—边朝我喊道，小右派——而后就哄的一下跑走了。我转身往家走，可还没等我走几步，他们又追上来用雪蛋子砸我。我站住了，我攥紧拳头望着他们，他们嘴里叫着小右派从我韵身边跑走了。我看着他们喊叫着跑远，泪水就模糊了我眼前的街道，我往前走着，我不知道我要到哪儿去，我没有家了，我不知道爸爸和妈妈都到哪儿去了。我一边哭着一边往前走，走着走着我又回到了那条好宽好宽的大河边。这回我没有叫，我走到河岸边，走到老人的船前，我独自爬上船去，走进光线暗淡的船舱。船舱里没有人，船舱里静悄悄的，我在船舱的床铺土坐了下来，我走得太累了，我躺在床铺上慢慢地睡着了。那些水浪撞击船舷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远，我睡着了，可是我的眼角上挂着泪珠。我在睡梦里一次又一次地喊叫，妈——爸——我要回家。可是家在哪里?家里空荡荡的，到处都是一些零乱的废纸，家留给我的印象是彻骨的冰冷。

在睡梦里我听到了船工的号子声了，在睡梦里我听到了浪头击打船舷的声音了。我躺在那里，感觉到有热乎乎的东西滴落在我的脸上。我睁开眼睛，看到了妈妈，我躺在妈妈的怀抱里，我一下子就哭叫起来，我说，妈，我回家。

妈妈说，乖，别哭，咱回家，咱现在就回家。你别哭，你看，你起来看。我从母亲的怀抱里站起来，我透过船舱的窗口看到了岸边的树丛在走动，我说，妈，我们要回老家吗？

妈说，是的，乖乖，要回老家。

我爸爸呢?

妈说，你爸也回家。

文宝呢?

妈说，文宝也回去。

我回过头来，就看到坐在船舱里默默地抽烟的爸爸。爸爸像一棵霜打的茄子，爸爸坐在那里无­精­打采。在我们漫长的航行中，他始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爸爸曾经是那样的开朗；爸爸在空闲下来的时候常常给我讲述一些美丽的童话故事，可是突然间爸爸就像换了广个人，爸爸变得沉默寡言。在那个寒冷的冬季里我们回到了故乡，可是那个我梦中的故乡和我的想像相差太远了，故乡在我的感觉里同我远在城市里的那个家一样地让人恐慌，我在人们异样的目光里海天沿着街道去学校里上学，我默默地读书学习，我的成绩每学期在班上都是前几名，可是我从来投有得过奖状。我去问大舅，大舅一边听着他的收音机一边说，因为政治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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