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宝听到有一些细碎的声音从某个方向传过来，那些声音持续而平衡地穿过灰暗的空间把他惊醒了，屋里的光线使文宝一时弄不清那声音的来处，他看到母亲的膝盖上搭着一件破旧的衣服坐在门边打盹，她的面前放着一个装满碎布的针线笸箩，有几只母­鸡­无­精­打采地站在母亲的身边，他看到一只母­鸡­抬起一只爪子去抓自己的另一只腿，可是他依旧弄不清楚那种声音来自何方，哗——经久不息，是风吗?是风吹打树叶吗?文玉，是风在吹打树叶吗?

是风，文玉说。他跟在文玉的后面沿着长长的河道往前走，河岸的半坡上长满了绿­色­的柳丛。起初他们沿着河边的水浪往前走，文玉的胳膊上扛着一个大篮子，文玉弯下腰来从水边拾起一小块木头放在篮子里。文宝看到前面的河水里还有更大一点的木块，那木块被水浪撞击得二晃一晃的；像一只船，文宝跑过去，他的鞋子踩进河水里去了。

文宝——你的鞋。

文宝从河水里拾起那块小木板；他高兴地对文玉晃了晃。

你的鞋，文玉说，你的鞋湿了。

文宝笑了，文宝把木板放进文玉的篮子里。文玉生气了，他一下子把文宝推坐在地上。文宝，乱跑，看看鞋湿没有?回家咱妈打你!文玉就把文宝的鞋脱下来，使劲甩鞋子上的水，而后他把鞋子递给文宝。文玉说，掂着，别穿!

文宝就掂着鞋子跟着文玉在河边走，他们看到前边的河道里停着一只船，有几个人正在那儿往下卸粪。昨天他们来的时候这只拉粪的船还没有回来。文玉说，他们回来了。他们沿着河水一直走到那只装粪的木船边，木船被一只铁锚系，在水边，那几个卸粪的人看到文玉兄弟就停下来，文玉认识他们，他们全是从城里运粪回来的社员。他们其中一个人说，这不是小右派吗，嗨，小右派羔子，­干­啥呢?

文玉拿眼睛盯着他，他一直拿眼睛盯着那个说话的人，那个人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就把目光移开了。他说，他妈的，这孩子眼里有毒呀，看得人心里发慌。

另一个人说，拾柴禾呀，拾吧，你们在粪堆里扒吧，粪堆里有好多木块呢。

可是文玉站着没动，他转身拉着文宝的手继续沿着河道往前走，文玉的眼睛含着泪水，他一边沿着河水往前走一边在心里诅咒那些卸粪的人，他感到河道里阳光都被蒙上了一层灰­色­的东西。

可是文宝却指着水里飘动的小木块说，那是船吗?